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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0:34 PM

沐非 -【宸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23 03:01 AM 編輯

【書名】:宸宮

【作者】:沐非

【內容簡介】:

      幽幽深宮裡,一個重返人間的復仇者的故事。

      醒來一夢似千年,當年的始作俑者,都已尊貴顯榮,重生於小宮女身軀中的她,將如何應對?

      以天下為棋局,她手持仇恨這雙刃劍,最終結局,是「無物結同心」的決絕,還是「泛舟江河,共話千秋」的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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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0:46 PM

第一卷   第一章  明滅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金剛經-第三十二品應化非真分》

  永嘉十二年的春天甚是邪異,才二月裡,天氣就忽冷忽熱,變個不停。福壽宮裡老太妃生受不住,終於薨了。幾日後,皇后又臥病在床,太醫們天天會診,總不見起色。內外命婦一起陳說,太后便請了國欽寺的慧明禪師來講經祈福。

  初七,六宮裡才發了春裝,宮人們口中不說,私下,卻是絞盡腦汁的想著,如何在青灰衣裙上小動針線,既不違宮制,又能顯出俏美。

  魚躍龍門,是宮中女子的夢想,所有的黛眉淺畫,寶髻千變,都不過是為了那九五至尊,為了那閒暇時的驚鴻一瞥,偶然驚豔,甚至是,一時青睞。

  漢時的未央神話,是宮中女子心中,最華美的夢。

  白天日頭暖融,卻不料,到了晚上,天色暝迷,竟下起雨來。春寒隨著雨絲,一陣陣倒上來,到了子時,轟隆隆一聲,竟打起雷來!

  蓉兒一把拿起毛巾,叫了聲好燙,一邊又給晨露額頭敷了一條冷的。她瞥了眼白萍彩兒她們,見她們仍是蜷在被窩中,不由心中發恨。

  她把毛巾一甩,狠狠扔在桌上,弄出不小的聲響,白萍「哼」了一聲,轉身睡了過去,彩兒終於繃不住,爬起身來,遲疑問道:「晨露好些了嗎?」

  蓉兒看著她,想發怒,又忍住了:「額頭越發燙了,她本來身子就虛,捱了那一頓打,又逢上這天氣……」

  她想起剛入宮時,晨露那小小的,膽怯的笑容,想起那日棍棒齊下,她縮成一團的弱小身影。

  「要怪,就怪我們生的不好……要是爹媽給了好家世,就算做不了主子,也能做上三階的女官,有頭有臉的,也不會輕易捱打!」彩兒不甘的嘀咕著,想起娘娘們的貼身宮女,那金尊玉貴,那盛氣淩人的樣子,又是神往,又是妒忌。

  她們四個都是雲慶宮中的粗使宮女,因為出身微賤,又沒有使銀子,就被派到雜役班,什麼擦柱子,抹地板,甚至拔草除塵,都是她們的活計,白日裡辛苦奔忙,晚上也是四人大通鋪。

  其他宮女都被小太監們尊稱一聲「姑娘」或是「姑姑」,她們這些人,卻是誰也不會正眼瞧的。哪天娘娘氣不順了,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拿她們出氣。

  蓉兒一聲驚叫,打斷了彩兒的苦怨:「不好了,晨露開始發冷了……冷的像塊冰!」

  彩兒不及答話,鋪上的白萍翻身坐起:「半夜三更的吵什麼啊,還叫不叫人睡了!」

  「你真沒良心,晨露還不是為了替你的班,才會把漆灑到娘娘身上。」

  「那是她自己笨手笨腳!人死了沒,還沒死就快叫善人堂來抬人,死在這裡,還怎麼住人!」

  「你!」蓉兒氣不過,衝過去就要撕扯,卻聽見彩兒大叫:「你們快來……晨露、她,她沒氣了!!」

  蓉兒三步疾奔回東鋪角,伸手一探,頹然坐倒。

  她看著這僵直,瘦弱的軀體,看著那青白的小臉,那蹙著眉,閉著眼,好像仍在忍痛的表情,她哽嚥著哭不出來。

  這一條命,何其微賤!

  她起身,抱住晨露,終於哭出聲。

  她哭著,想起家中的娘親和小妹,彷彿要把一生的悲苦,都訴之哭聲。

  彩兒躊躇著,半晌才道:「我去喊善人堂的人!」

  她拿了把傘,跑了出去。

  迎面便是雨水,她打了個寒戰,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為著屋內淒涼的哭聲。

  屋內,沒有人再說話,蓉兒啜泣著,白萍兩眼望天。

  半個時辰後,彩兒才回來,她聲音帶著哭腔:「善人堂的不肯來,說是大雨天……就讓她挺屍在屋裡……」

  善人堂是宮中有善心的大太監和女官們設的,有些無親無靠的宮人死去,他們會拉出去埋了,現在連他們都不肯來。三人立刻明白,自己要伴著屍體一夜了。

  蓉兒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彩兒哆嗦著:「我聽說,下雨天,容易鬧屍變……」

  她的聲音帶著恐懼,隨著雷聲轟隆劈下,分外陰寒。

  白萍打了個寒戰,皺眉看了看另一端的僵硬軀體,嫌惡的挪了挪鋪蓋,說道:「少胡說八——」

  尖酸的話語戛然而止,她死死盯著屍體,突然,爆出一陣慘烈的尖叫——

  白亮的雷電,瞬間照耀整間屋子,雨聲嘩嘩,鋪上那具屍體,靜靜的,睜開了雙眼。

  她目光森然,神光流轉,令人不敢平視,雙眸轉動著,打量著四周簡陋的環境,以及,驚愕害怕的三個女人——

  雷電轟鳴,震得乾清宮內燈燭閃爍。左側有一隻雲窯瓷爐,呈大禹治水狀,其中檀香冉冉,皇帝手執黑子,意甚躊躇。

  他看著雷雨交加,也就不願去睡,譴人去留下給太后講經的慧明禪師,一起在乾清宮中對弈。

  手談之道,澹泊二字而已。前人往往幾日才成就一局,他兩人下到中夜,也不過局面過半。

  白子大龍已成氣候,隱有騰雲破空之勢,黑子卻無所作為,散亂的不成氣候。

  局勢甚危,皇帝卻漫不在意,端過茶碗一試,笑道:「好茶。」

  「皇上且慢品茶,小僧卻要先取一局了。」慧明落下關鍵一子。

  「哦,朕要輸了。」皇帝仍是平和,輕鬆笑道:「禪師果然好棋藝。」

  看著他溫和平正的意態,慧明心下暗忖道,一直傳說這位萬歲性情溫厚,寬正少怒,果不其然。

  「可惜,禪師的眼界,未免太淺了些。」皇帝的聲音,在雷聲中,竟是是別樣的廖淡,和危險。

  慧明愕然抬頭,看入皇帝眼裡。

  在那溫厚平和的笑容下,笑意未達眼底,皇帝眼中深不可測,無窮的深淵彷彿要擇人而噬。

  鐺的一聲,慧明手中棋子落地。

  皇帝伸出手,那五指修長,然而堅定,他放下一子。

  彷彿是一瞬間,那散亂的各處立刻互為奧援,相為呼應。

  棋勢已成,大龍頓成死地。

  皇帝含笑看向慧明:「卿一子不過呼應五步,而朕,從不計較一子一地,朕求的,是最後的水到渠成。」

  慧明被那一眼已是驚的慌亂,逢此大敗,只能唯唯。

  皇帝止住內侍,親自動手收拾,仍是漫然道:「太后宮中的佛像還妥當吧?」

  「此乃觀世音菩薩,遍體以七分金——」

  皇帝揮手打斷了他的介紹:「禪師認為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這很是誅心險刻的話,讓慧明戰慄不已,他隱約知道,自己墜入了一張大網。

  皇帝笑得灑脫:「太后從你那請了一尊佛像,而道門的玉虛道長,卻即將成為護國真人。」

  慧明又驚又怒:「太后她……」

  皇帝爽朗地大笑:「難得有今日的興致。棋局已畢,禪師請回吧。」

  慧明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必恭必敬的,跪下,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清晨,粗使奴婢們來到食廳,領取自己的的一份早膳,至於高階宮女們,則要服侍完主子後,由自己的小丫頭代為領取,有些有頭臉的,甚至有自己的小廚房。

  宮中階級森嚴,一層一層,越到上頭,越有人上人的意趣。

  白萍彩兒仍是餘悸未消,遠遠的避開著晨露,只有蓉兒愛憐的端來粥和饅頭,又變戲法樣的拿出一個紙包,裡面是圓胖可愛的煮雞蛋。

  「快吃吧,讓你休息你不聽,待會要暈了過去可怎麼好。」蓉兒像個大姐姐似的,嗔怪數落著。眼裡卻滿是喜悅。昨晚晨露一時背過氣去,還以為她已經沒了,沒曾想,一個雷頭轟下,居然又睜開了眼,今早居然還能起身了!

  她狠狠的剜了眼白萍彩兒,暗罵道,兩個死丫頭,紅口白牙的亂說什麼屍變!

  晨露靜靜的看著她,忽然笑了:「蓉姐,你對我真好!」

  她相貌只是清秀,這一笑,卻是明麗異常,眼波神動間,竟有一種高貴凜然之氣。

  蓉兒看呆了,半晌才回神來,卻見晨露已經低下頭去,吃了起來。

  她吃的很快,卻絲毫不見粗魯,一會就風捲殘雲的,把粥喝了,饅頭吃了,然後才是雞蛋。

  蓉兒咂舌於她的好胃口,又想起她幾日沒進水米,不由急道:「你慢點吃,幾日沒進食,如今這麼胡吃,還了得嗎?」

  晨露沉靜一笑:「不妨事,我先喝了粥湯,才吃的其他。」她繼續香甜的吃著,幾乎把臉埋進碗裡:「好餓,我真的很久沒吃了。」

  沒有人聽到,她心中那聲嘆息——

  是的,很久沒吃了。

  二十六年了。



第一卷   第二章  爭寵

  一日如常。

  晨露剛剛痊癒,只得做些輕的活計——好在今日只須把欄桿擦個通徹。

  蓉兒覺得很是奇怪,晨露在幹活的間歇,竟問起了宮中逸事——平日裡她可對這毫無興趣,她是個沒心眼的實在人,一五一十便講了開來。

  擦了一天的欄桿,四人回到房間,隨便梳洗後,很快就上了大通鋪。

  晨露沒有睡著。

  聽著三人均勻的呼吸,她睜開眼,披衣起身,來到窗前。

  已是半夜,亭臺樓閣在黑暗中燁然生輝,遠處的鏡湖,波光微瀲。

  風景依舊,人事已非。

  現下已是永嘉十二年了呵……

  她嘆息著,如同第一次見過似的,端詳著,自己纖弱的身軀,手腳,還有這一室寒苦。

  不曾想到會有今日啊……

  她幾乎是自嘲的笑了。

  沒有人會想到,晨露,這個羞怯微賤的宮女,早已經死去。

  在這個身軀中,重生的,是她。

  在地府中,因著術士的詛咒封鎮,她連奈何橋也過不得,在火中焚燒,整整過了二十六年。

  如今因緣際會,幽幽一夢,醒來後,卻被人喚作「晨露」。

  二十六年啊……人生繁華,一朝落盡……

  我……是誰?

  她抬起頭,看著窗外的宮中諸景,無聲的說道:

  我的名字是——林宸。

  這天下,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叱吒風雲的名字……

  第二日,管事太監有話,道是前日風狂疾,損了雲慶宮中各色花木,少不得要調理一番。一聲令下,四人就在庭中忙碌起來。

  今日天色大晴,風也很大,蓉兒扶起一叢枝蔓,又是培土,又是修剪,忙個不停,她抬起頭,擔憂的看了看晨露,剛說了句:「你衣裳太單薄了些——」卻聽見外面一陣輕微喧譁,再看時,卻見兩停宮轎落在門口照壁處,總管太監那尖亮的聲音喊道:「恭迎娘娘回宮!」

  蓉兒「咦」了一聲,道:「今日齊妃娘娘怎麼這麼早回宮,她不是要協助皇后打理六宮事務嗎?」

  只見宮人們正欲攙扶,第一停轎中珠簾一揭,齊妃已經從轎中下來。

  她身著絳紅繡金宮裝,面容豔麗無比,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凜然生威,一頭青絲梳成華髻,繁麗雍容,那小指大小的明珠,瑩亮如雪,星星點點在發間閃爍,烈日照映下,令人不敢正視。

  她步伐輕盈,手中卻是緊緊撕扯著絹帕,柳眉倒豎,美眸含威,三兩步就走到花叢邊。

  她的貼身宮婢香盈迎上前去,還未及開口,但見齊妃細咬銀牙,微微冷笑,也不言語,就是一掌摑去。

  香盈正是懵懂,卻不敢避讓,生生受了這一掌,臉上指痕宛然,跪地求饒:「娘娘饒恕……」

  「齊妃姐姐火氣好盛呵……」

  身後有女子笑道,聲音清脆,卻又說不盡的慵懶嫵媚。

  第二停轎中,有一女子慢條斯理的下轎走來,她身著淡粉衣裙,長及曳地,細腰以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髮間一支七寶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

  她在左右侍婢的攙扶下,彷彿弱不禁風,只那眼中的得意笑意,明晃的耀眼。

  「是雲蘿這小丫頭!」

  蓉兒她們看著,險險低呼出聲。

  原來這雲蘿本是雲慶宮宮婢,齊妃本來喜她嘴甜伶俐,收在身邊,不料她相貌出眾,一次皇帝駕臨時見了她,隨口調笑,竟比起了月下昭君。這下齊妃打翻了醋罐子,忙命人遠遠打了去浣衣局。

  「多日不見她,怎麼竟成了主子?」一眾人等都暗暗納罕。

  雲蘿卻不在意,曼聲笑道:「姐姐容稟,當日我走的匆忙,有幾樣心愛物事卻沒帶走,今日一併拿走吧……明日還要服侍皇上,並沒有功夫來呢!」

  說完,也不等回應,竟嫋嫋娜娜的走去原先住處,不到一柱香,就拿了出來,微微向齊妃一躬,逕自回轎離去。

  齊妃氣得顏色不正,雙手顫抖,對著香盈又是一記耳光:「昨日皇上偶遇雲蘿,封了她做雲貴人……本宮不是讓你把她遠遠打發出去,不要再讓皇上見著嗎?你怎麼當的差!」

  香盈囁嚅道「她在浣衣局,怎麼會……」

  齊妃思索片刻,冷笑道:「必定是『她』……昨日一早裝賢德,非要皇上陪她去煙霞閣看望老太妃,就是為了『不經意』經過浣衣局,到時候讓這小賤人來個邂逅,還不是水到渠成!」

  香盈恍然大悟:「是皇后——」

  齊妃揮手止住了她,覺得此處人多嘴雜,正要招集心腹密商,卻見花叢中隱約有人。

  「誰在那裡,出來!」

  四人起身,未及下跪行禮,齊妃眼尖,一眼瞥見了晨露。

  她記性甚好,一下想起,這就是那日把漆滴在自己身上的宮婢,一股滔天怒火正沒處發,伸手指定了晨露:「把這賤婢拖出去,打死算完!」

  齊妃威儀深重,又在盛怒之中,一聲令下,早有人七手八腳把人拖了出去,香盈連忙跟了出去,權作監督。

  蓉兒低呼一聲,就欲起身,卻被彩兒死命拉住了,扯回地上跪下,她渾身都在顫抖,想了想,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轉過身對著齊妃,用力在地上磕頭:「娘娘千歲千千歲,就饒了她這一遭吧!」

  她用力磕下,鮮紅的血染紅了石磚。齊妃卻理也不理,轉身回了內宮。

  再說那邊廂,香盈跟了過去,看太監們去拿了刑杖,正要施為,那喚作晨露的宮女,輕輕開口道:「香盈姐姐且慢,我有一樁秘密要告訴你。」

  話音清脆自如,好似絲毫不曾害怕。

  香盈禁不住好奇,走前兩步:「什麼秘密?」

  晨露抬頭,正對上香盈好奇的雙眼。

  瞬間,她眸中金光一閃,香盈只覺得身不由己,直直看入了瞳仁深處,那深不見底的冥黑,竟是充滿妖異詭譎。她頭腦一涼,隨即渾噩起來。

  「姐姐你素來聰明,又憐憫弱小,一定會幫我向娘娘求情吧?」

  眼中的冥黑,似乎要把人吸入,香盈呆呆的移不開眼,只定定道:「是啊!」

  下一刻,她恍然驚醒,揉了揉眼,尖聲對著太監道:「先別動手,我要去稟報娘娘。」

  齊妃倚在榻邊,餘怒未消,香盈進來,小心地奉上熏香。

  「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該不該說。」

  「要吞吞吐吐你就給我出去!」

  「是。皇后這番,明顯是來意不善,是對著咱們來的。」

  「嗯。」

  「所以您更不能給她抓到把柄。」香盈熱切地說道。

  齊妃以指攏了攏額前鬢髮:「什麼把柄?」

  「這節骨眼上,任何不慎都可能成為把柄,按說打死個把宮女,是我們雲慶宮自己的事。可落到有心人眼裡,對景兒發作起來,可就是『不恤人命』的罪名了。」

  「你是說放了那丫頭?」齊妃端詳著指尖鮮紅蔻丹,不悅道:「本宮最恨這等笨手笨腳的奴才!」

  「娘娘明鑑……這等蠢笨之人,不值當為她壞了我們名聲。不如,明日我找劉總管,把這丫頭調走,換個伶俐的。」

  「依你……不過,一定要仔細了相貌,不能再養虎為患!」

  晨露被赦了回去,蓉兒自是喜笑顏開,其他兩人也是嘖嘖稱奇,這兩日她們見晨露一無異狀,想起自己咋呼什麼「屍變」,臉上過意不去,對她也親切很多。

  白萍撇嘴道:「香盈這小蹄子是個心黑手辣的性子,今天居然大發慈悲,給晨露求情,難道是太陽打西邊出了?」

  彩兒慇勤的給晨露端來茶水:「妹妹你喝口茶吧……平日裡你不聲不響,沒想到跟香盈姑娘有情分。她可是娘娘跟前最得意的人……今後有什麼好處,莫要忘記了我們姐妹。」

  如此這般,四人吃過了午飯,又得了管事太監吩咐,說是下午無事,莫要亂走惹著娘娘。春日天氣晴暖,左右無事,四人都上床午睡起來。

  晨露聽得四人呼吸勻稱,輕輕捂胸,咳了兩聲,吐出了一口血,苦笑道:「好霸道邪門的功夫!」

  這「九幽攝魂術」出自西域邪教,前世時,她一時好奇,記下了這門功夫,卻從來沒用過。這次重生,危急時刻,卻起了大用,可惜這具身體資質孱弱,又沒有內功護體,才反噬到了臟腑。

  「九幽攝魂術」看似玄虛,實質不過是以眼神來控制他人心神,為己所用。這門工夫練成了極有威力,但晨露只是粗通皮毛,一旦遇上意志堅定之人,或是讓受者做他極為抗拒之事,仍會慘敗。

  雖是皮毛,對付香盈這不通武學的宮女,卻是足夠了。晨露忖道,再也耐不住胸中煩惡,連忙盤膝,以「黃庭養生訣」中方法吐吶。

  此訣不是武學內功,只是通過呼吸來改善自身,強體養生,對於普通人來說,作用甚大。

  這具身體病弱太過,不知要修養多久才能重練內功。吐吶後,晨露想到了這個棘手問題,大感頭疼。

  「算了,能讓我重生於世上,已經是殊遇了,奢求太多會造天譴。」半是玩笑的安慰自己,她也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香盈前來轉達了一個重要命令——晨露轉調到御花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08 PM

第一卷   第三章  驚夢

  晨露手腳俐落的收拾著衣物包裹——也不過兩身衣服,幾兩微薄的體己銀子,蓉兒眼眶泛紅,哽咽道:「這一去,不知要幾時才能見著,自己仔細冷暖,小心莫要得罪貴人……」

  白萍也不復往日尖刻,唏噓道:「唉……我們這等人,不過是貴人手裡的物事,隨意調來換去,想想真沒意思。」

  彩兒見氣氛傷感,笑道:「其實御花園也沒什麼不好,一朝皇上駕臨,要是看上了誰,那就……晨露你要多加努力才是!」

  白萍冷笑:「也就是你這等蠢人才如此作想……上次聖上賞雪,淵天閣灑掃的紫鴛故意穿了碧紋紗衣——那妮子也真經凍——聖上道是林中仙子,還沒等臨幸,太后就說她是狐媚惑主,四十杖活活就打死了。」

  三人噤然不語,良久,蓉兒才道:「這種事在宮中不算什麼希奇,明的暗的,件件樁樁,不過引得人說嘴一番,就慢慢淡了,過了一陣,誰還記得這冤死鬼?所以,」她看著晨露,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晨露,便真見了皇上,也千萬不要存著往上的心思!」

  晨露看著她擔憂的神情,心中一暖,接著,她微微羞怯地笑了:「姐姐想到哪裡去了,我這等平凡姿容,哪裡是成鳳凰的料?」

  如此這般,四人話別了一陣,御花園管事已派了小太監來領人了。晨露停住,深深看著身後富麗幽雅的雲慶宮,還有蓉兒不捨的眼神。

  這是她重生後,第一次的住所,第一次的,同伴。

  她微微笑了,眼中的空靈清冷,被笑意暖成一泓溫泉,隨即,歸為冰冷。

  ****

  宮中勝景良多,光是園林,便有聚香,曉寒,瑤林等各處,若是說到「御花園」三字,卻必是說鏡湖邊的那處。

  此處位於皇城東角,原本是先朝寵妃的凝碧園,傳說此處以碎玉鋪地,以寒絹為花,又以地熱之術,奪天地之造化,生就一池清荷,冬日裡,氤氳成雲,有如仙境一般。

  本朝由先帝開創,他於園林一道,頗有涉獵,在原先凝碧園的底子上,又加拓展,才成今日規模。

  此處的命名也頗多怪異,傳說先帝曾提筆寫下一個斗大的「天」字,隨即擲筆,竟是悲慟不能自已。宮中皆是愕然,後來,便只得統稱它為御花園。

  御花園在宮城東角,其中姹紫嫣紅,爭奇鬥豔,也不必說,尤其是那碧波清池,嶙峋怪石,以及黑瓦白牆的水榭長廊,都是從江南一點一滴的運來,由能工巧匠精心佈置,和京城的北地風景,殊有不同。

  御花園的宮人分作兩班,一班負責修築,一班負責花木。小太監領她到時,總管正在歇息,他吸著玉製嵌金的煙桿,閉目品茶。

  半晌,他才開眼,略微掃了掃晨露,問了問名字來歷。

  他想了下,道:「你長得這樣瘦小,修築班你是幹不了的,去花木班吧。」

  花木班管事是個四十出頭的姑姑,瘦高瘦高,臉色蠟黃陰沈,問了問來歷,冷笑道:「我這裡竟成了蠻荒流放的地兒,什麼主子不要的,老的少的,做不動事的,都往這裡扔!」

  小太監賠笑道:「姑姑仁心慈厚,這丫頭也只有您才調教得出來,要是放修築班,怕是石頭磚頭就要墜斷她的腰!」

  姑姑也不理她,轉頭問晨露:「你會伺弄花木嗎?」

  「略懂一二,以前在雲慶宮,那園子也是我們照料的。」

  姑姑的臉色這才和緩些:「我姓何,你叫我何姑姑就好。你在我花木班,就要勤懇做事,那些虛情小意,奸刁懶饞的勾當,只要讓我看到,定是攆了出去。」

  她讓晨露跟著一位老宮女做事,平時主要是除草澆灌,若是看到名貴花木有了枯凋,就要稟告她定奪。

  晨露一一受教,正要下去,何姑姑招手讓她回來,道:「我班裡二十個,都住得滿滿的,你的住處可怎麼好……這樣,最東邊有一間房舍,平日裡堆放雜物,我讓小太監把它清出來,你就住進去吧。」

  她看了看晨露纖瘦的身形,有些遲疑:「你一個人住,又是那麼荒涼的地兒……要不,我讓一個人搬來陪你?」

  晨露一聽單獨一間,想起練功等等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下一寬,聽她這一說,連忙道:「多謝姑姑好意,我家中偏遠,從小住慣了也不害怕,我初來乍到的,若要驚擾別人搬家,心裡總是不安。」

  何姑姑點頭:「倒是個體貼的丫頭……既如此,你便去吧。」

  *****

  晨露盤膝打坐,功行三十六週天后,睜開了眼睛。

  這具身體底子實在太差,先天就是孱弱,後天又失之調養——晨露本是小戶人家出身,父母早早過身,靠宗族賙濟,能混個溫飽已然不錯,哪談得上什麼養生?

  她極為失望的嘆了口氣:內力增長非常緩慢,和前世那一日千里的進程,不可同日而語。雖然招式的領悟通徹透明,可要是沒有強勁內力,根本無從施展。

  她走到窗邊,微涼夜風從窗紙的縫隙中吹來,讓人頭腦一清。

  這間是她的寢居,自那日何姑姑派下差事,她就住到了這裡。轉眼間,十數日過去了。

  這十幾天可說是異常平靜。白日裡差事不重,就是除草澆灌等等,那些修剪花藝,花草培育,幾個老太監做起來就綽綽有餘了。不過何姑姑說,他們的手藝雖然看得過,就是歲數太大了,眼看著年老體衰,卻連個徒弟也沒傳下,真要沒了,可找不著誰來替。

  這裡不是什麼吃香的地方,平日裡對著泥土石塊,主子娘娘們來玩賞時,卻有規矩要避在一旁,是以一般人想的遇見貴人,純屬妄想奇談。

  晨露卻是自得其樂,不見這些貴人,也省了麻煩,這間單獨的寢居,更是讓她如魚得水。

  就是這身體根骨實在太差……她無聲的嘆息著,想起前世裡驚才絕豔,又得遇名師,然後,就是……

  微弱的燭火在微風拂動下飄搖不定,映著窗前的少女,孤單蕭索。

  她眼神怔仲,喜悅,悲傷,惘然,還有,最後的決絕。

  她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起身,推開了大門。

  初春的夜,仍是寒冷寂寥。天地,彷彿都陷入了沉睡。

  幽黑近藍的天空中,星子在頑皮的閃爍,千萬年的佻脫,近乎無窮的冷峻。

  她隱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的,朝著更東的幽深中走去。

  這幽深一直蜿蜒,從自己屋後走了一陣,四周越發荒蕪,蒿草漸漸沒膝,腳下的路,在月光下依稀可辯。

  一道高牆,隔斷了去路,中央那柵欄鐵門,已經是班駁生銹。

  晨露想了想,還是沒有以細枝開鎖,雖然這易如反掌。

  她腳下步法奇異,只是在牆頭一點,就到了另一端。

  牆的另一端。



第一卷   第四章  鳳闕

  何姑姑說,你要住的房舍在最東面,偏遠幽寂,無人願意居住,只能做了庫房。

  那麼,姑姑,最東面往東,是什麼地方?

  是廢棄的宮室。

  好好的,怎麼廢了?

  那是先朝的宮室,都曾是輝煌清美,令人眩目。三十四年前,韃靼人攻下了京城,在這裡燒殺淫掠,宗室受辱,天下慟哭,一夜間,萬千宮殿,都成了廢墟殘垣。

  前朝……姑姑,一間,也不是,本朝的嗎?

  她在黑夜中,不疾不徐的行走,腳踩在腐朽的落葉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月亮隱沒在雲中,寬闊而筆直的大道,延續到不遠處。

  遠處,黑黢黢的廢棄宮殿,仿若死去的巨獸。

  而越來越近的,卻是……

  她微笑,想起何姑姑,瞬間慘白的臉色。

  那只是一瞬間的變化,隨即,恢復原樣。

  小丫頭!瞎問些什麼呢!告訴你,可千萬不能去那裡……不然,前朝千萬冤鬼,作祟起來……

  她從死寂陰森的大道走下,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典雅的所在。

  宮門上方,懸有一塊匾額,半掛著搖搖欲墜,上面被刀劍劃得稀爛,原有的字跡,全不可見。

  自古成王敗寇,連塊匾額也要毀去,氣量未免太小……

  雕成飛天鳳紋的烏木廊柱,在歲月風塵襲擾下,已不再閃亮,鮫綃裁成的窗紗,已經骯髒得不成樣子,輕輕推開殿門,咿呀的聲響,顯示它的衰老。地下的泥塵,鋪起厚厚一層。

  晨露偏過頭去,看了看更遠處前朝的廢墟,胸中塊壘,只化作一句:「原來,都是灰塵,沒甚麼不同。」

  三十四年的,二十六年的,本來就沒什麼不同。

  歲月侵蝕了一切,灰塵把所有謊言遮掩住,也就成了千萬年的人間。

  大殿中,仍可見往日的繁華威儀。金玉御座仍在中央,諸般寶器,一樣不少,都蒙上了一層灰垢。想來,自那一夜後,再無人踏入。

  她徑直往後走去,穿過迴廊,庭院。

  她走到寢殿前,終於不動。

  筆直的站著,十指卻微微顫抖。

  門板被風吹得來回搖晃,在深夜中發出迴響。

  幾下之後,終於被風吹開,為她露出真容。

  躊躇著,她走了進去。

  終於走進了,那一夜的噩夢當中。

  ****

  這是一間貼滿符咒的陰森房間。

  窗櫺上,床前,樑上,柱間。

  那朱紅符咒已經褪色,在夜風中嘩嘩輕響。

  彷彿是鬼魂的低語。

  地上一層灰土,只是在,靠窗的那一塊地,竟是被符咒密密貼住,不見本色。

  前世,她就是倒在那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原來,就是這符咒作祟……害我在奈何橋下,被烈火焚燒了二十六年……」

  她輕輕低語,聲音淡淡,語意中的刻毒悲憤,深入骨髓。

  書案前一應筆洗、鎮紙仍在,只那宣紙和湖筆,已經殘破的不成樣子。

  她笑了,輕嘲道:原來已如此破舊,怨不得「他們」能偷天換日,把這裡也說成是前朝舊跡。

  她伸手拿起架上的《校略新編》,從最下一層,抽出了一枚物事。

  梧桐為信,上書有「執子之手」四字,墨蹟宛然。

  這是她十二歲時,兩人初見面時,他所贈的。

  猶記得,那時,她雪衣亂髮,長劍滴血,身後,追兵將至。

  無計可施之下,那一抬頭,月夜下,樹間的少年,醇和俊雅……

  那樹上的親密相擁,少年的輕薄一吻,引來她羞怒一掌……

  後來,他們訂下三生之盟,從此並肩攜手,生死相依。

  再後來……

  葉猶如此,人何以堪?

  她心中平生一重狂怒,手中用力,它立即化為殘黃蝴蝶,片片飛散。

  抬起頭,她眼中如冰如雪,一字一句,輕聲曼然:

  「且給我等著……在陵墓裡的,活著安享尊榮的,一個也別想逃脫。老天縱容了你們二十六年,我來給你們報應!」

  ****

  夜色深重。

  這在陰森的舊時宮中,她恢復了平靜。

  想起了前世裡,有幾件要緊物事,她來到水晶簾後,正要伸手去探床頭暗格,卻覺得一陣不安。

  冥冥中,好似感覺了什麼危險。她屏除雜念,閉眼細聽。

  呼嘯的風聲中,有兩人的腳步。

  一人腳步輕穩,似是修習過名門武學,只是功力不高。另一人卻甚是怪異,呼吸心跳步伐,幾乎都不能感覺——竟是當世一流高手!

  晨露俯身,藏於床後,卻聽得兩人穿過前殿,迴廊,來到了寢宮門前。

  在一片廢墟中,又是這樣詭異陰森的宮室,又是什麼人,夜半來到此處?

  咿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寢宮前後,以水晶簾隔開,只見兩人來到了書案邊,停了下來。

  「瞿卿,情況如何?」

  發問者聲音不大,亦很年輕,卻有一種上位者的威權。

  只聽得「咚」的一聲,卻是另一人把什麼重物放下。

  「這是郭宣的首級。」

  另一人躬身回報,聲音沉穩醇厚,大約是四十多歲,晨露心中一顫,生出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

  「哼……先帝托以重任,朕也曾溫言勸慰,再想不到他越老越怕死,做下這等事來……留他不得。」

  「微臣此去,倒是在城東看到些有趣的。」年長者輕笑。

  「有趣的?」

  「是。有小賊從京兆尹衙門溜出,身法很看得過。背上是一隻鼓鼓囊囊的圓包袱……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年長者笑著揶揄道。

  晨露聽著這異常熟悉的聲音,終於想起,不由身體一顫,!

  「什麼人!」中年男子一聲斷喝,顯然已經覺察,兩人一起向簾後奔來。

  晨露雙手一撐,往旁邊飛退,竟從小窗裡躍裡出去。

  兩人追到窗邊,卻因身高體魄,都不能通過,繞到正門,卻已經晚了一步,夜色中只見一道身影。

  中年人也不言語,腳下步伐一變,竟如輕煙似的追了上去。

  兩道黑影在樹叢中無聲追逐。

  中年男子正追著,卻見前方身影突兀停下,正在樹下候著自己。

  月光如水,空中鳥雀驚飛,樹下素裳少女,恍如鬼魅精靈一般。

  她容貌只是清秀,卻別有一種凜然剔透,令人不敢平視。

  她凝望著,微微一笑,輕輕說了一句:

  「月涼風華染。」

  男子一怔,下一瞬,他不復穩重,面容激動得扭曲,伸手抓住少女:「你到底是什麼人?!」

  少女並不回答,只是莞爾,那頑皮又無邪的嫵媚,好似在什麼地方見過——

  「你的同伴追來了。明晚子時,湖邊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17 PM

第一卷   第五章  御前

  皇帝散心回宮,卻不就寢,只是拉了侍衛統領瞿雲下棋。

  「那人可追到了嗎?」皇帝又是執黑,卻是懶懶的,瞿雲一見卻是心下一緊——皇帝平日裡端正,若現這慵懶之象,卻是有了大半把握。

  「皇上,那人輕功之高,平生僅見,臣未曾追上,不過……」瞿雲觀察著皇帝臉色,斟酌著說道:「我瞧著背影,是個女子,身法倒是有些眼熟——我師門也曾有幾位高人來訪,這位不知是哪位前輩門下。」

  這樣似是而非的答案,卻是讓皇帝信服了,他點頭道:「那樣隱秘避人的所在,那人居然藏匿其中,要不是實在撞見,實在駭人聽聞——你看,是哪邊的人?」

  瞿雲沉吟道:「不會是太后那邊的——他們的手腳沒這麼快,幾位顧命大臣那邊,我都盯死了,並沒有這一號人物。仔細想來,莫非是藩王們的手筆?」

  皇帝搖頭:「雖然他們手下奇士如雲,我瞧著,卻不像。若是連你我平日裡密談佈置的地方都被他們偵聽,他們就不會失去先機了——他們要是有這個能耐,朕這個皇帝早就被逼宮退位了。」

  他端起茶,緩緩撥動著清碧茶葉:「朕瞧著,不似潛伏偵聽,倒像是偶遇。」

  瞿雲眉間不易察覺的一跳,卻又斂住了:「……在那種廢宮裡偶遇?」

  皇帝笑了:「瞿卿你選了個好地方,偏僻成那樣都有人光顧。」

  「臣惶恐,險些壞了大事。」

  皇帝灑脫地以扇輕敲他的肩頭,竟是有些少年人的惡作劇——

  「哈哈,不用擔心。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明日便可得知。」

  他看著驚愕的瞿雲,笑道:「瞿卿你忘了,朕的鼻子可是患過怪病,隔著十丈遠,便能聞出母后院中的天蓼花。」

  他笑得自若:「那女子身上,有一種微弱的香味,那是金翹蘭獨有的。」

  「明日一早,我們去御花園。」

  ****

  御花園

  眾人清早起來,鏟得幾下泥土,把一小株月旦扶正,正要互相搭手上綁帶,卻聽得門前一陣人聲。

  「大統領,是您哪,今日怎麼有空前來。」總管連忙把來人迎進。

  「哼……有空!總管你可說的輕巧。聖上還等著我回稟呢——昨夜皇上到此散心,不慎把先帝賜予的一枚扳指遺落,今日一早就命我等尋它來了。」

  總管一聽,不敢怠慢,連忙聚齊了兩班人等,全力搜尋,卻連一個影子也不曾見到。

  侍衛統領瞿雲氣極,面上露了冷笑:「不曾想這御花園還出賊了!既如此,就一個一個搜吧!」

  他很有把握道:「昨晚人都睡了,定是今天一早有人撿了,不及轉移,還在身上。來啊,與我搜身。」

  他又看看了瑟縮著的宮婢們,道:「宮女到堂裡去,去調個女官來搜。」

  半盞茶功夫,女官就到了,卻聽得身後傳來青年男子的清朗笑聲——

  「瞿卿在這裡智破扳指案,朕耐不住好奇,也來觀摩。」

  只見隨侍流水般進了園中,幾個一等侍衛簇擁著的,卻是年方二十的永嘉皇上,元祈。

  他只著了平日的雲錦常服,上面的淡金龍形燁燁生輝,明亮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點漆,風神俊秀。

  他眉目像極了先帝,只那瞳仁中一抹重影,出自太后。

  太后娘家林氏,乃是十世九卿的名門世族,前朝延琳公主下嫁,就是仰慕林家家主林昭雲的風雅倜儻。他們生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上明珠,就是先帝的中宮,現今的太后。

  林氏向有重眸,這是上古帝王的象徵,有人或進讒言,先帝卻付之一笑:「李後主亦是重眸,如今宗廟何存?」世人多贊其心胸豁達。

  且說皇帝,先不多言,坐於內堂,安看瞿雲破案。

  一番搜身後,仍是無果,皇帝少年心起,便道:「朕也來當一番青天,讓每個人一一過堂,朕一審便知。」

  這說法當真荒唐,但九五至尊開口,誰也不敢反駁。

  元祈和瞿雲端詳著堂下,先把其中太監遣散,對視一眼,又把身形體態不符的一一揮退。看著剩下的十餘宮女,皇帝喝了口茶,側過身去,對著瞿雲悄聲道:「其實園中眾人,身上都不免沾有花香,光憑此項,怕是要抓個十幾二十個回去。」

  瞿雲但笑不語。

  元祈輕聲道「你們一一上前,把手伸給我看。」

  ****

  一盞茶的工夫,七人已經退下,終於,輪到了晨露。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元祈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一道真氣,試探性的從腕間衝入,霸道地遊走於四肢百骸,迅速向丹田行去。

  她不動聲色,本就微弱的真氣四散,因為太過微弱,所以不能察覺

  元祈鬆開了手。

  她正欲走下堂去,正見皇帝兩指一扣,在咽喉處點到即止。

  「除了她,其餘人可以退下了。」

  看著宮人們魚貫退下,元祈把她交給瞿雲,任由後者把她綁縛。

  「你知道,為何朕能看穿嗎?」

  皇帝俊美溫和的笑容,印入她清冽如雪的雙眸——

  「內力的試探,不過是幌子而已。十五人中,只有你一人,被我握住手,絲毫不曾羞怯。」

  他意味深長地凝睇:「其餘人面若桃花……而你,始終如一。」

  他看了看瞿雲:「你不是說有些熟悉嗎,那就交給你審吧!」

  ****

  「你到底是什麼人?又是受了誰的指使?」

  瞿雲冷冷掃視著對面,問道。

  這是在密室裡,除了他們兩人,再無第三個。

  少女倚在桌邊,卻是被點了穴道,絲毫不能動彈。

  她微微一笑,如同萬樹梨花一齊綻放,清雅燦爛,那平凡面容,瞬間讓人目眩。

  瞿雲卻覺得背上一冷,那笑容映入眼簾,竟有一種頑皮鬼祟,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從記憶中跳過……

  「月涼風華染……你現在也是位大叔了,再不會夜半爬樹,被蚊子咬成豬頭了罷?」

  什麼!!!

  瞿雲覺得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

  他全身都在戰慄,身下座椅禁不住,喀嚓幾聲,已經斷為幾截。

  月涼風華染……那是許久以前的笑謔之語,卻清晰彷彿昨日。

  那個大他三歲的女孩,做不成師姐,就巧舌如簧,騙他說樹上吸取月華,使人長高,他一直為「矮冬瓜」稱號發愁,就半夜在樹上睡覺。

  蚊蟲嚶嗡,他強忍著,一心只是長高。

  天明醒來,清秀小臉已成豬頭,她卻施施然來了句:「月涼風華染……哎呀,小雲你染過頭了……」

  師父對這兩隻活寶,惟有嘆氣,通通罰過後,下了斷言:

  「一條道走到黑——這說的是你;還有你,別在那偷笑,你小心將來,聰明反被聰明誤!」

  此後多少年,他想起前塵往事,總會覺得,師父的話,竟然一言成讖。

  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是,從至高處跌落,如琉璃碎裂的,林宸。

  一條道走到黑……這是,蹉跎了半生,仍唸唸不忘的他。

  他的手指,仍在顫抖,伸出手,他簡直不敢碰觸,那近在咫尺的少女——

  「你究竟……是誰?」

  「小雲,是我……我回來了!」



第一卷   第六章  尚儀

  第二日早朝畢後,元祈便召來瞿雲,指著一碟點心賜他,卻見瞿雲神情怪異,大抵竟是氣惱憂心。

  瞿雲行過大禮,對著微訝的皇帝,連連道:「臣惶恐,還請萬歲網開一面,饒過這孽障!」

  元祈感到有趣:「那女子真是你熟識?」

  瞿雲嘆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有位至交,已許久不曾見面,前些年聽說收了個小女娃為徒,剛才看了信物才知道,就是這膽大妄為的丫頭!」

  元祈看著他苦惱的樣子,輕笑起來,一邊示意左右給他賜座,一邊道:「是江湖上的人?怎麼竟闖到朕的宮裡來了?」

  瞿雲的眉頭皺得更深,恨恨道:「說來這丫頭也是苦命,竟看上個薄情小子,平日裡山盟海誓,昧起良心來,就翻臉不認人——他從背後暗算,害得這丫頭重傷,之後也連番追殺,她就替了採選的宮女混了進來——您聽聽她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卻最為安全。』簡直混帳!」

  元祈笑不可抑,溫和醇厚的笑容,在大殿陰影裡暖如煦日,一旁的宮人不由臉上飛霞。

  「瞿卿,這位小姐實在有趣——還未請教芳名?」

  「她叫晨露……唉,實不知我那老友是怎樣教養她的,竟是這等乖謬妄為的性子!」

  「能在宮中藏了半年,未曾露蛛絲馬跡……這位小姐確有過人之處,你去召她來,朕也想見見。」

  ****

  半盞茶剛過,便有一女子奉詔前來。

  她已經換過一身素裳,身形很是纖瘦,盈盈拜倒於階下,再無一言。

  皇帝想起方才,那一群宮女在等待鑑別,一怔之下,才想起,自己只顧得「面如桃花」,這女子究竟長相如何,卻沒有細看。

  「抬起頭來。」

  她依言抬頭,元祈一瞥之下,竟是一楞。

  她並不特別美麗,稚嫩的面容只是清秀,惟有那一雙眼眸,與眾不同。

  那黑,黑得神光流轉,顧盼間,一時覺得寒光冰雪,再看,卻又似秋水長天的憂悒。

  只靜靜的看著,就彷彿要被吸入……

  元祈一穩心神,立即清醒過來,他收斂了笑容,揮退了左右,也不叫起,任她跪著。

  「你叫什麼?」

  「晨露。」

  「你如此膽大妄為,頂替混入宮中,可知犯了大罪?」

  「大略曉得的,聖上。」

  晨露微微抬頭,望向御座,她跪在陽光當中,不知是受傷還是怎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

  「我當時身受重傷,武功幾乎全廢,沒奈何,只得躲入宮中。更何況,」她靜靜看著皇帝,:「皇上您不會不知,採選民間女子入宮為役,富家有不願,自古以來,買來貧家女子相替的,不知凡幾。所以……當時我以為,法不責眾。」

  「好個伶牙俐齒的女子,若朕獨獨不赦你呢?」

  「聖上,您和我都心知肚明,那夜在廢宮中,我窺見了您和瞿統領的秘密,您就不會容我離開了。」

  「你不為自己求饒嗎?」

  「要想讓您饒我一命,定要讓您覺得我對您有用,而我,確有這個價值。」

  「哦?你會什麼?武功,還是軍略?」皇帝簡直是冷笑了。

  「一無所長,就算是武功,也比廢人好不了多少。」晨露一笑,眉宇間一片鋒利爽朗:「但,我能成為您手中利刃。」

  「朕文有朝中大臣,武有四方將士,何需用你?」

  「大臣和將士們都不能讓您完全放心。那帶血的頭顱就充分說明了這點,更何況,您連自己的乾清宮都不待,卻要去廢宮密謀——若沒有掣肘,何至如此?」

  幽深大殿裡,少女的聲音在空中迴響,清冽,而充滿了奇異的誘惑。

  元祈靜默了,心下雖暗暗震撼,面上卻絲毫不露。

  「你如此大言不慚……也罷,看在瞿卿的面上,先讓朕看看你的才能吧——你先跟在朕身邊,再做區處。」

  他喚來秉筆太監:「傳朕的旨意,御花園宮人晨露,忠於王事,為人恭敬勤謹,冊為尚儀。」

  晨露很配合的的大禮拜謝。

  回身看著一派自若的晨露,皇帝低聲問道:「朕還沒問你呢,你到那廢宮之中,到底是做什麼去了?」

  晨露起身,一臉苦笑:「我想,去看看世上是否有鬼。」

  「啊?」元祈想不到她會如此回答。

  「皇上……您難道不知道,世上女子,對所謂的鬼怪傳說,都是又怕,又愛。」

  元祈愕然,想起幼時,陪伴他的丫頭保姆總在一起講什麼無頭鬼,不由點頭失笑。

  他暢快的笑聲,傳到了大殿外,太監宮女們不由面面相覷。

  ****

  尚儀,又稱為尚儀御侍,屬於正六品的女官秩級,一般是冊封給皇帝身邊的左右親信,雖然品秩不高,卻是相當清要的職位。

  元祈素來溫和多情,對後宮亦是雨露均霑,惟獨自己身邊,卻從未有貼身得用的女官,只得只幾個懂事伶俐的太監如秦喜,田旺之流。太后憐惜他,每次要賜予,都被婉言推拒。

  對此,宮中都一致認為,年輕的皇上是怕把妙齡女子放在身邊,後宮免不了妒忌,生出事端。

  ****

  晨露聽了瞿雲的說法,笑容裡帶了微妙的諷刺。

  一個把后妃當作棋子使用的人,又怎會顧及她們的感受?

  至於事端,他是惟恐不多吧!

  瞿雲懊惱地看著她:「皇上居然要把你留在身邊,還是這等敏感的職位……」

  「把棋子放在明顯的位置,就能看清楚,它有什麼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晨露滿不在乎道:「皇帝這招不過是在試探,我的真實實力,還有,其餘各方的勢力。我敢肯定,他根本就沒有打消對我的懷疑。」

  瞿雲苦笑著說:「我服侍這位有十多年了,不經過重重考驗,他本來就不會輕易信任一個陌生人。」

  他輕嘆著,不讚同地看著晨露。

  「為什麼要留在宮中?這裡看著平安和樂,實質卻是兇險詭譎,一旦出事,你根本沒有自保的能力!」

  「小雲,你一個人在皇帝身邊,才是兇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準備做什麼嗎?」晨露雙目清冽生輝,怒氣中隱有擔憂:「那夜,我一聽你和皇帝密謀,就知道你們的打算了!——你何苦去招惹『她』?」

  瞿雲聞言,咬著牙不說話,好一陣,終於挑眉怒道

  「難道由著那妖婦得意?!二十六年前,她害死了你……我永生永世都記著,她受封中宮時,那志得意滿的神情!!!」

  他看著晨露,眼裡滿是痛楚:

  「師父只有你我兩個弟子,你這一走,我也沒什麼牽掛,心裡想著,就拼了命,也要讓那兩個狗男女身首易處。試了幾次,都險些得手,最後,我混入宮中,花了幾年的工夫,才爬到現下位置。」

  他冷笑著,繼續說道:「老天有眼,我還沒來得及動手,一個早早死了,剩下這妖婦,她享盡了世間尊榮顯貴,一刀了結太便宜她了!我幫著她兒子與她作對,總要讓她死在親生骨肉手上,這才痛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26 PM

第一卷   第七章  梅嬪

  「師兄!」

  晨露怒喝,喊出了一聲。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稱呼,瞿雲頓時被震在當場。

  「我要知道你這樣胡亂妄為,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你為何要做這樣危險的事!你把自己的性命,當作什麼了!!」

  晨露氣得微微顫抖,半晌,她才平靜下來。

  「既然,我已經回來了,我的仇就要自己來報。我有言在先,小雲你幫忙可以,但不許再以身涉險,否則,我立即撒手離開,再不管這些舊年恩怨!」

  「小宸,……已經二十六年過去了,現在朝中形勢,以及各方勢力,你都不太熟悉……還有,你現在的功力……」

  瞿雲忽然驚覺自己說過了,擔憂的看著晨露。

  「泰西的聖賢說過:人生如同涉川,同一河流,絕無二次——小雲,我是那種屢次溺水的笨蛋嗎?」

  她的聲音,輕而自信,甚至帶著佻脫的調侃,瞿雲卻感到整個心間都在鈍痛,他的鐵鑄大掌顫抖著,竟深入桌面整整兩寸。

  「這二十六年間,天下,又出了何等人物,我也很想見識一番——你且寬心,『他』這一去,普天之下,再無人可以惑我飲下『牽機』。」

  她語氣淡淡,眸間閃耀的光輝,讓皓月都為之失色。

  即使是何等絕麗,也不及這一瞬的風華——

  卻偏生,燦耀陽光照耀在她身上,映成熾白,只顯得無盡單薄,與蕭索。

  他再也忍耐不住,緊緊抱住她,如同幼時那樣,溫暖安謐——

  「即使再有也不怕,有師兄在這,再沒有人能夠傷你分毫……」

  晨露任由他抱著,忽然撲哧一笑——

  「臭阿雲,不害臊,這樣老實不客氣的,就當起師兄來了……明明我比你大三歲的說……」

  這句經常抬槓的話,終於讓氣氛輕鬆下來。

  瞿雲慢慢鬆開她,寵溺著笑了,不復平日的穩重儒雅:「師父明明說了,不分年齡,只看入門先後——本來就該我是師兄。更何況,依著現在的年齡,我可是長了你一輩——是誰說我是大叔來著?」

  此時,門外有人稟報,皇帝身邊的太監秦喜過來了。

  這是個年紀很輕的小太監,他恭謹地先向瞿雲問好,又向晨露行了一禮:「皇上給尚儀您安排了住處,讓奴才帶了幾個小子,來幫您收拾搬過去。」

  晨露想了想,道:「我還要回御花園一趟,煩勞公公,是可否下午再搬?」

  秦喜笑著躬身道:「是奴才過急了,尚儀您可別見怪——既如此,就好了,日頭也暖和些。」

  瞿雲在旁瞧著,笑著揶揄他:「猴脾氣又上來了,聖上有什麼旨意,你巴不得下一刻就辦妥帖了——這個你拿著,晨露這丫頭你好歹多看顧些。」

  秦喜接過銀票,收入懷中,笑著又行了個大禮:「統領大人總是體恤奴才們——您放心,我們幾個兄弟都有數——其實您大可放心,皇上對尚儀大人,定是一百個青眼有加。」

  又寒暄了幾句,他這才辭了出去。

  瞿雲對晨露道:「你別瞧這猴崽子收的快,那是知道我是皇帝的人,若是其他宮主子,他一轉眼就會回去稟報。」

  晨露一笑:「皇帝挑得好人才……倒是比他父親懂得識人。」

  後一句說的極低,也聽不出什麼語氣,瞿雲也不知道她是褒是貶。

  ****

  晨露到御花園裡告別了舊日宮人,見了她這個皇帝欽點的幸運兒,有人是真心祝願,有人是既羨且妒,有人更是憑空造出許多揣測。

  前世裡她閱歷非常,世情早已見慣,也不理睬那些複雜目光,她逕自向何姑姑道別。

  許是天氣暖和,何姑姑的氣色好了很多。

  「你這孩子也是有福澤的,既然作了尚儀,可要好生謹慎——論理,我也不該以老賣老,不過白囑咐你一句。」

  「哪裡,姑姑的金玉良言,晨露真是受益匪淺。這宮中,確要謹慎才好——比如……姑姑的一些花草,還是種得隱蔽些才好,若是遇上行家,可怎麼好呢?」

  「你……你怎會!」

  「銀木槿、露華、丹覡……雖然夾在名花叢中,枝葉也相似,可萬一被人識破,這宮中就免不了血雨腥風了。」

  晨露悠然一笑,起身告辭,只留下一句:

  「改日,我會再來拜訪姑姑的。」

  ****

  晨露跟著秦喜一路走來,來到了暢春宮前。

  路上,宮人們見了秦喜,無不恭敬問好,而秦喜也絲毫不曾倨傲,看他待人接物間頗知進退,便知他實不負皇帝的看重。

  「尚儀您勿要生怪,乾清宮裡素來沒有女官,皇上怕娘娘們胡思亂想,又要鬧出是非,才讓您住在暢春宮中。好在此處離乾清宮也不遠。每日晨間您乘宮車到萬歲身邊即可。」

  暢春宮是一座小巧精緻的宮室,它勝在「近」,「安」二字——離著皇帝很近,卻又別樣寧靜清逸,雖不顯山露水,卻是一處極為雅緻矜貴的所在。此時正是初春,陽光卻是晴好,滿院裡柳枝嫵媚,清波蕩漾,配著飛簷上鳥語呢喃,實在讓人心曠神怡。

  還未到主殿,便聽得一聲柔和笑聲:

  「可是尚儀來了嗎?」

  只聽得環珮丁冬,卻是眾人簇擁著一位佳人,迎上前來。

  她身著天青色流雲綢衫,映得面容晶瑩秀麗,在陽光下,一笑間生出小兒女的嬌憨真摯。

  「我聽說尚儀姐姐要搬來,高興的了不得。謝天謝地,總算有人來和我同住了。」

  她上前牽了晨露的手,高高興興的進了主殿。

  這便是年僅十六歲的梅嬪,暢春宮的主人,她懷了元祈的龍裔,已一月有餘。

  ****

  一番見禮忙亂後,晨露搬進了西側的小院,身為御侍,她身邊也派有一個小丫鬟,是乾清宮裡撥來的。

  她叫寶兒,名字俗氣是因為進宮後就一直在乾清宮,自然也沒有什麼附庸風雅的女主子來改名。

  梅嬪晚間便偷偷的跑來,還帶了好些糖果宮點,兩人便隨意聊天起來,她很是好奇的問起宮外情況,當晨露抱歉的告訴她,自己也半年沒出宮後,她不甘心地眸子暗了暗:「我好想看看北海……也不知道,娘親的身體怎樣了……」

  梅嬪懷了一個月的身孕,宮中眾人照看得很是嚴密,才來了大半個時辰,便有人找上門來,說了一番早睡的道理,她只得不甘的返回前殿。

  ****

  第二日,天邊才現曙光,晨露便早早起身,洗漱後,穿上有品級的宮裝,前來迎她的宮車就到了。

  這車駕並不氣派,但也坐的溫暖安穩。早春的清晨寒氣凜冽,晨露來到乾清宮,元祈正從殿中起身,見了她,略點了點頭,就上了九龍輦車。

  這浩蕩煊赫的隊伍,一路行去,很快便來到太和殿前。

  寬闊浩長的漢白玉走道上,左右禁衛氣勢如雲,元祈卻以目示意晨露,低聲道:「在暢春宮中過得可好?」

  晨露目不斜視,同樣低聲道:「您是想問,那宮中主人如何吧?」

  「何來此說?」

  「乾清宮裡既有了女官,住在本宮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您還會怕人胡亂猜想嗎?您不過是想用暢春宮的兇險,試試我的斤兩。」

  元祈遞過無聲輕笑,和讚賞眼神。

  「皇上……我有言在先,這種做人保姆,防賊千日的差事,並非我所擅長,更何況……這些賊大多身份特殊,抓住了,反而獲罪於天。」

  「天?真是笑話!朕乃天子,只要朕不罪你,誰能奈你何!」

  前方就是太和殿,兩人不再說話,元祈走上寶座,眾臣三呼萬歲,早朝開始。

  晨露如其他從人一樣,恰如其分的侍奉在皇帝身後,她的耳朵,卻不曾放過任何一句廷議。



第一卷   第八章  母子

  早朝完後,元祈要去太后宮中請安,母子會面,自然無須太多隨從。晨露上午就得了空閒。

  她才回到自己院中,便聽得有人輕輕敲扣門扉。

  開門一看,是梅嬪獨身前來。

  已是初春,她卻被白狐裘裹了個糰子似的,進門就迫不及待的脫下。

  「才前後幾步的路,就非要我穿這累贅……姑姑也忒折騰人了!」

  她抱怨著,見了晨露,「咦」了一聲,她睜大了眼睛,好奇仔細打量著:「姐姐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樣……」

  「這是尚儀大人當值時的朝服。」

  梅嬪身邊的岳姑姑出現在門口,她手中端著福壽鑲字漆盤,上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娘娘,您好歹體恤奴婢們一下,喝完藥再出門……您剛才嘴裡答應著,一轉眼就跑來這裡,可讓人好找!」

  她嘴上埋怨著,手卻已俐落地把藥端到桌上,接著,從容不迫地給晨露行禮:「見過尚儀大人。」

  晨露知道她是宮中主事,更是梅嬪母親的陪嫁,一向很得看重,笑著止住她:「姑姑不必多禮,還是伺候你家主子喝藥吧!」

  岳姑姑端起碗,以白玉湯匙舀起,妥帖地餵入梅嬪口中。

  藥的奇異熱香,隱隱透出,在房中氤氳。

  晨露眸中一凝,仔細聞了聞,確認自己所記不謬,問道:「這藥是從哪裡來的?」

  岳姑姑道:「是皇上讓太醫配成的,黑黢黢的一大包,都是龍眼大小的顆粒。據說是養氣安胎的獨門方子——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她人老成精,亦是富貴人家浸潤出來的,聽著話氣,立刻警覺起來。

  晨露失笑,搖頭道:「姑姑謹慎太過了,我只是覺得,這藥聞著奇香,不像宮中太醫的手筆。」

  岳姑姑鬆了口氣:「尚儀請恕老奴多疑,實在是這節骨眼……」

  梅嬪在旁邊聽著,覺得話題沉悶,兼而兇險不吉,便笑道:「姑姑太過小心了,朗朗乾坤,哪能出了那種邪事?」

  晨露看著她,只見她喝完了湯藥,正無事把玩著身上鏤金鑲玉的玲瓏。

  那玲瓏只得鴿卵大小,玉質本是是雪瑩無瑕,內裡分得九層,層層相套,又分別鏤成各種圖案,以純金描點,又飾有米粒大小的紅寶,寶光四射,略一晃動,就有悅耳風聲。

  這樣巧奪天工的玩意,就是在宮中,亦不多見。

  梅嬪手中撥弄著,臉上漾起稚嫩甜美的笑容,盈盈大眼裡滿是清澈和純真。

  她家中亦是小富,詩禮傳家,素來得父母寵愛,在宮中不久,又得到皇帝的眷顧,可說是從未嘗過愁苦滋味。

  岳姑姑看著這副光景,惟有苦笑,深覺肩負重擔,想起一事,又叮囑道:「娘娘,一大早皇后那邊就傳下話來,邀請後宮妃嬪去她宮中赴宴,您沒忘吧?」

  梅嬪立即拍手,雀躍道:「對了,時辰到了,我該去換裝了——等會可以嘗嘗皇后那邊的密制雀珍了,上次賜了給我,那味道實在是好。」

  岳姑姑一聽,大為惶急:「老奴正要說到此處,娘娘請千萬謹記,食物之類,只有等大家入口,方可嘗試,還有要用銀製碗筷……」

  她想起晨露也在,口中若有若無的解釋道:「其實皇后娘娘再是賢德不過,可是宮中大宴歷來人多手雜,我家娘娘又懷了龍裔……」

  她眼前一亮,對著晨露道:「尚儀您下午不當值吧,不如您和我家娘娘一起去——也好認識拜望一下諸位娘娘,她們都不識得您呢。」

  晨露一聽,就心中雪亮,好在皇帝本意就是如此,也就順水推舟應了:「晨露本就該拜見各位娘娘——只是我本微末,又不請自去,皇后娘娘未免見怪。」

  梅嬪立即反駁:「才不會呢,皇后娘娘對人謙和,為人很好。昨天晨省時,她還問起姐姐你呢,說不知是怎樣靈巧知禮的女子!」

  手伸得好快!晨露暗道,於是笑道「恭謹不如從命」,一行人換過裝束,去往昭陽宮中。

  ****

  這邊廂,後宮妃嬪早早就穿衣梳妝,準備赴宴,太后的慈甯宮中,卻是雍睦和祥,母子兄弟歡聚一堂。

  元祈到得太后宮中,遠遠就聽見元祉那華麗清朗的笑聲。

  他進入正殿,先給太后端正行了大禮,坐在葉姑姑親手奉上的座椅上,這才有空暇去看自己的三弟,靜王元祉。

  多日不見,這位朝野側目的風流王爺,仍是不改以往習性,一身的金燦奢華。只見他頭戴金冠,上鑲大顆夜明珠,光華燦爛,手間一道龍紋扳指,翠碧通透。他全身華服寶履,腰間卻只得一抹異彩,仔細看去,竟是古樓蘭最神秘的「月神淚」。

  這樣一身珠玉,換作他人,定是傖俗不堪,可這位靜王佩來,卻更映得姿容非凡,恍若神仙中人。

  靜王規規矩矩行大禮參見後,才笑謂皇帝:「多日不見,皇兄瞧著格外精神,怪不得說,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等他回答,又壞笑著回太后道:「母后剛才說,怕皇兄勞累過甚,其實一點也不用擔心……皇兄很是康健,這不是,梅嬪娘娘有孕了!」

  皇帝被這憊懶無賴的傢伙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學著舊時模樣,把他拎過來扼個半死。只得用眼嚴瞪,卻更換來他得意情狀。

  太后瞧著兩人並坐,皇帝一身簡捷清爽,對著靜王奢華極致,心中暗嘆兩人稟性,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是被靜王元祉逗得笑嗆,喝了一口茶,才緩過來,笑著指定兩人:「到我這裡還這樣淘氣!」

  先帝英雄蓋世,驅除了蠻夷,創下本朝這輝煌基業,在子息上頭,卻甚是單薄,宮中妃子一連生了三位公主,一個皇子也無。直到當今太后,亦是當時的中宮,誕下今上元祈,才緩解了一時隱患。其後有妃子產下一子,可惜又夭折,這位靜王元祉行三,乃是太后堂妹惠妃所生,平時常膩在她身邊,倒和親生的沒有分別。

  元祈起身,為太后換過茶水,才霽顏道:「三弟能學老萊子娛親,逗得母親開懷一笑,瞧著這點,再怎樣無賴可氣,朕也不跟他算帳了!」

  元祉卻不善罷甘休,逕自笑得詭秘:「聽說皇兄又得絕世佳人,還掩人耳目藏到暢春宮梅嬪那裡?」

  皇帝還未及大怒,太后就斥他:「你這混世魔王,哪有這樣編排譭謗人的!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又是做的女官,就在你嘴裡隨意糟踐麼!」

  她回過頭,莞爾一笑,四十五歲的婦人,笑起來仍是皎美不可方物。

  「祈兒,你新封尚儀的事,我亦聽說了——那女子真有那麼出色,讓你改了不要女官的初衷?」

  皇帝不禁失笑:「是那個奴才嚼了舌跟?」他橫了靜王元祉一眼:「還有那煽風點火,以訛傳訛的傢伙,才把一件小事傳成這般。母后,您見了便知,那丫頭容貌實在平常,什麼絕世佳人,還什麼掩人耳目!她不過是瞿卿的子侄輩,朕瞧著說話行事爽利,才封了個尚儀。」

  太后以畫扇輕點他額頭:「你啊,歷來就是這謹慎的性子,女官也挑個長相尋常,聽說為了避嫌還讓她住在暢春宮——這未免太過了,你貴為天子,即便真臨幸了什麼人,也是常事。我兒如此作為,真要作聖人嗎?」

  元祈答得滴水不漏:「孩兒亦知這個道理,但歷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能修身,便不能齊家,而後宮若是爭鬥不休,即使是天子,亦會受人恥笑。」他看了眼太后,又補充了一句:「母后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

  太后聽著這含沙射影,別有寓意的話,不由面色一僵,但這話冠冕堂皇,無論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駁,她隨即笑了。

  「你這孩子就是端正太過,罷了,有你在,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三人又聊了些瑣事,兩兄弟這才辭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36 PM

第一卷   第九章  爭宴

  太后冷哼一聲,隨手把精美絕倫的畫扇一扔,面沉如水,左右噤若寒蟬,都不敢出聲。

  她身邊的葉姑姑心知肚明,遣散了眾人,上前拾起畫扇,寬慰道:「主子彆氣壞了身子,皇上性子一向如此,也沒什麼歹意。」

  「沒什麼歹意?你瞧他話裡的意思,倒是在疑我一般……」

  「皇上怕是心中有了芥蒂……也難怪,上次皇后娘娘那樣作為。」

  「哼,一個兩個都那麼不省心。淑菁這丫頭小時看看還好,大了竟是愚昧不堪……哎,也難怪,我這兒子,看著寬仁,實際最是剛性,淑菁是犯了他的大忌了!」

  太后恨鐵不成剛的皺眉,淑菁是皇后的閨名,正是她二哥的掌上明珠。

  「梅嬪娘娘這次有孕,該怎麼處理?」葉姑姑瞧著她神色黯然,轉移話題問道。

  「還是老法子……叫淑菁這丫頭沈住氣,船到了橋頭,由不得它不直!」

  這隱晦含糊的話語,中間蘊藏的血腥,讓葉姑姑悚然,她連忙道:「我這就去跟鄂姐說。」

  太后看著她匆匆而去,取過桌上畫扇,仍是一臉悠然高華。

  ****

  昭陽宮中,後宮妃嬪陸續到了,皇后才起身升坐,受了眾妃參拜後,連忙讓眾人起身就座。

  一時宮中花團錦簇,鶯嚦婉轉,說不盡旖旎溫柔。

  晨露冷眼看去,卻見昭陽宮格局不凡,諸般寶器,皆是內斂古樸,明明是奢華到了極點,卻一絲也無炫耀之意。看那擺放的位置姿態,卻像有了不少的年月。

  這定是當年,太后的手筆。晨露忖道。

  果然,回首細看,就可見鮫綃裁成的帷幕低垂,珠光如霧,內院的光景,與此殊然不同。

  此處乃是正殿,十幾個妃子看似姐妹般親密,仔細端詳,卻能看出端倪——此間隱隱分了三派。

  皇后和那日到雲慶宮示威的雲貴人頗有默契,想想那日齊妃的話,是皇后提攜了雲貴人,她才能脫出賤役,進而蒙寵。

  雲貴人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宮裙,上面綴了星星點點的珍珠,一派小家碧玉的貼心模樣——估計是不想搶了皇后的風頭。

  正中央坐的,就是一直臥病,這幾日才有所好轉的皇后,只見她身著正統的鳳冠朝服,眉目間有六七分像了太后,亦是不多見的美人,只面容有些蒼白,顯得孱弱溫文,舉手投足間,名門高閥的貴氣立現。

  下首右邊第一,坐的是齊妃,她揚著眉,有些桀驁地瞧著皇后那邊姐妹情深,臉上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彷彿勝券在握。

  後宮裡,她是皇帝最眷寵的一個,歷經兩年而不衰,前陣子,元祈迷戀梅嬪,卻很快有孕,不得再幸,這陣子多了個雲貴人,可數數侍寢的日子,仍是她多出了一大截。

  她亦是出身高貴,乃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齊融的女兒,齊融素來以顧命重臣自居,朝中多人以他為首,這一黨對太后和林家都很不滿,甚至有傳言說他曾道「牝雞司晨」。

  齊妃身邊亦有多名嬪妃圍繞,她彷彿對上首的皇后不屑一顧,只頻頻看向正對面,

  那邊首席空著,彷彿正在等待。

  過不多久,只聽太監唱命,眾人都不再談笑,齊齊看向門口——

  傳說中的羅剎惡鬼,聞名遐邇的周貴妃終於到來。

  這時,初午的梆更終於敲響,這正是皇后請柬上說的時間。

  那是一個穿著大有古風的女子。

  寬袍廣袖,腰間以玄黑紅紋為帶,綴有金戈。她的腳上不穿繡鞋,而是非金非玉的晉式木履。

  她身後使女捧著的也並非如意香巾,而是一柄短劍。

  她上前,給皇后行禮,然後,坐到了那空著的席首。

  晨露聽說過這位周貴妃許多傳言,那些人談到她,都是環顧左右,然後心有餘悸地說道:「那是個羅剎惡鬼……」

  她是天門關周大將軍的女兒,從小長於軍中。

  初時,皇后鳳體違和,元祈就欽點了她掌管六宮事務,不料她以軍中律條治理後宮,在三個月內,罷黜了四名妃嬪,杖死的宮人竟有十一個之多。

  她拿人時證據歷歷,凡是生事害人,造謠貪瀆的,一個也不曾輕饒。

  那三個月,是後宮最為清淨安全的時候,也是太后和元祈最頭疼的時候——前來哭求哀訴的人絡繹不絕。

  最後,迫不得已,皇后仍主持大局,由周、齊二妃協助,這才平定了是非。

  周貴妃一落座,齊妃就笑著嬌聲說道:「周姐姐真是好氣派,大家都等你一個呢!」

  周貴妃連眉毛也未曾一動:「皇后的懿旨上說是時,是你來得太早——莫非是你太餓?」

  她未曾到達,就知道今日是齊妃最早,這份勢力,簡直駭人。

  晨露暗笑,這位倒真是軍中習氣,不早不晚,只是準時。

  皇后看著她們坐下就言語不善,連忙轉移開話題,她朝著梅嬪親切笑道:「妹妹今日身體可好,你懷了龍裔,定是非常辛苦——對了,你今日派人來,說是新尚儀也要一起前來,這位就是嗎?」

  她看向梅嬪身後的晨露,目光越發親切溫柔:「好小巧的女孩……皇上也真捨得使喚。」

  她對晨露道:「可憐見的,見了你,就想起我妹妹來……你近前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幾十雙目光立刻聚集過來,她們早聽說皇上封了尚儀,有了貼身女官,患得患失之下,怕本就稀少的寵愛更被分了去,已是如臨大敵。

  一看之下,眾妃倒大為安心,只是個清秀的小女孩,沒有什麼可以媚惑皇帝的美色。只有齊妃冷哼一聲,大概想起了,這就是她宮中遣出的那個。

  晨露大大方方走上前去,禮數週到地參拜了皇后,皇后越加歡喜,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些,才放她下去。

  正式開席後,皇后說了幾句,春日明媚,且在此小酌之類的話,就宣佈開席,諸嬪妃一番梳妝打扮趕路,又互相說了許多熱絡親密的話,正好也有些餓了。

  這時膳品已經絡繹不絕的送了上來,頓時奇香四溢,皇后不愧為高門大閥出身,她宮中的菜色,都是眾妃聞所未聞,一嘗之下,都是拍手叫好。

  雲貴人連忙討好皇后:「娘娘,這宮中御膳房,已是彙集天下名廚,不料您這更是藏龍臥虎,這些菜色臣妾不要說見過,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有如此美味!」

  齊妃見她就恨得牙癢癢,臉上笑得更加嬌媚:「喲,雲妹妹這麼愛吃啊,既這麼著,今後皇后用膳,你且在一邊候著,剩下的總有你的份!」

  雲貴人聽著如此惡毒露骨的譏諷,氣得胸口起伏:「姐姐在說什麼,我竟沒聽見!!」

  皇后一看勢頭,連忙不動聲色的緩和:「雲蘿這孩子孝順,不過見我體弱,變著法子哄我開心,齊妃你也是做姐姐的,怎麼計較起了小孩子說話……其實天家女子,誰沒見過世上珍饈呢——齊妃,我聽說你父親前陣子,也對翠色樓的菜品流連不已,是嗎?」

  翠色樓是京城最著名的酒樓,這句話乍聽尋常,不過,齊妃父親齊融,前幾日和此間的美貌女伎通宵歡娛,清早被人撞見,已是滿城風雨。

  皇后這時候提出,就有知情人竊竊私語,齊妃氣得柳眉倒豎,偏又發作不得。

  晨露站在梅嬪身後,見她一邊好奇懵懂的看著眾人鬥口,一邊源源不斷的把食物送入口中,不時還露出幸福的微笑。

  她倒吃得舒服!晨露哭笑不得,俯身到她耳邊正要讓她注意儀態,突然,她僵住了。

  梅嬪手邊有一碟才送上的松子魚露,她夾了一箸,正要送到嘴裡。

  這個味道……

  彷彿是一道閃電劃過腦海,晨露頓時豁然開朗。

  原來如此……這樣的鬼蜮伎倆!

  她伸出手,果斷地制止了梅嬪——

  「娘娘,這個不能吃!」

  側對面,齊妃還在生著悶氣,她無意中一抬頭,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提高了聲量,好讓滿場都能聽見:「尚儀,你在做什麼?」



第一卷   第十章  驚懼

  齊妃簡直是眼前一亮,她提高聲量這麼一句,頓時全場都看向此處。

  她越發來了興致,對著晨露道:「尚儀,我見你方才制止梅嬪妹妹,不讓她吃這松子魚露,莫不是……」她微笑著,加重了語氣:「這菜裡,有什麼不妥?」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蒼白,一齊放下手中筷箸,如臨大敵的模樣。有人心慌,竟把一隻琉璃碗盞碰倒在地,「噹啷」一聲,更是聽得心驚膽寒。

  晨露露出極為吃驚的神情:「齊妃娘娘何出此言?梅嬪娘娘有龍裔在身,太醫特地囑咐過,安胎藥不能遇上河海類的『發物』(注),所以才……」

  皇后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勃然大怒,不等她說完,就打斷道:「齊妃,今日數你閒話最多,敢情是狂悖了嗎?你若是身體有恙,還是及早延請太醫,也免得妹妹們受這些無妄驚嚇。」

  她氣得臉色越發蒼白,由左右侍婢攙扶著,逕自回了後殿休息。

  皇后拂袖而去,這宴席也就顯得尷尬沒趣,眾妃都是人精,看著不是事,隨便哼哈敷衍了幾句,也各尋由頭告辭回去。

  一頓春日會宴,以意興索然,馬虎告結。

  ****

  晨露和梅嬪乘輦車回了暢春宮,岳姑姑迎上來,見面色不對,已知有異。

  從午後到掌燈時分,這段「會宴風波」已經以暴風般的速度傳遍了後宮。

  整個半天,晨露的耳邊沒了清淨,她被追問不過,嘆了口氣,終於開口。

  「岳姑姑,你把那包安胎藥扔掉吧,改日請皇上換太醫重新開過方子,再請人驗過,讓幾個可信的親手配藥。」

  什麼?!

  梅嬪和岳姑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嬪就是再純真無知,也已經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姐姐……您是說,那藥裡有毒?」

  她秀麗小臉一片慘白,手中的茶盞搖搖欲墜。

  「這……這不可能呵……,那藥丸都是老奴我用銀針一一驗過的!」

  「姑姑,這藥丸無毒,只是有些異香,會盤亙在體內,三四日不去。一旦遇上某些植物的根,兩者相加,就會成會虎狼之藥。」

  梅嬪尖叫一聲,茶盞噹啷落地,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晨露點到為止,看著一老一小的恐懼表情,正想好生勸慰她們回去,就聽到門外稟報,奉天子詔令,宣她覲見。

  ****

  乾清宮

  元祈不似往常般與人對弈,只是在擺著古人棋譜,看那書卷,已是極為古舊,卻仍是清爽的一塵不染,顯然主人極為愛惜。

  「今日真是熱鬧……」他微笑著對晨露道:「朕這些后妃,一個個賢良淑德的了不得,又是大大的才女,如今連《本草》也嫌太淺,配起上古偏方來了!」

  晨露聽著他這危險刻薄的言辭,很是荒謬的,竟是從心裡生出知己之感。

  這亦是她忙碌半天後,唯一的感受。

  梅嬪用的藥丸,沒有絲毫害處,只是在其中,加了極為少量的一味奇香,它本身毫無作用,若是遇上一種植物的根,就會在人體內化作劇毒,慢慢使人虛弱而死。

  而皇后宴席上,那道松子魚露裡,就混有那種根煎熬成的汁水。

  它亦有香味,只是類似松子清香,常人不易察覺。

  可惜,只是不易……並非不能。

  晨露想起御花園那位何姑姑,她所種的幾味毒物,就比這高明多了,無色無味,天下間幾乎無人可以覺察。

  手段高下,立時就可以看出

  她和此事無關,那麼,種那些珍奇毒物,又是為了什麼?

  這宮中,抽絲剝繭的,果然謎團重重。

  「晨露……朕果然還是小瞧了你,你對毒物藥解很有造詣,看來朕讓你住在暢春宮,真是選對了人。依你看,這次?」

  元祈彷彿是漫不經心的問,深邃黑眸中看不見任何情緒。

  「皇上,犯人是誰,其實並不重要。」

  晨露想了想,石破天驚的,答了一句。

  「哦?」

  皇帝居然笑了,溫和俊美的臉,因這一笑,讓人如沐春風。

  但,他的眼裡沒有笑意,只是深不見底的冥黑。

  無形的威壓,只在這一眼之中。

  若是讓那些平日以為他「寬和端正」的人來看,定要嚇得昏死過去

  「若是這不重要,那麼,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晨露仍是自若如初,完全不受影響:「皇上,您又何必明知故問,若是真能揪出真兇,我想您肯定會樂意為自己去掉一道障礙——可是,這次,您失望了。」

  她看了看皇帝,知道對方仍在考究自己,就繼續說道:「藥丸那邊,若是追查太醫,他不是失蹤,就是自盡。而皇后的宴席呢,更加不好辦。我敢肯定,包括皇后在內,每個人的小碟裡,都有那種根的汁水——那麼,究竟能把誰當兇手辦呢?皇后?她那個廚師是新請的,她也一定會叫屈:沒有人會明顯到在自己宮中害人——誰都會如此作想。」

  「真是妙計……在自己宮中下手,反而不會有人相信——朕這位梓童,真是越發長進了。」

  皇帝的笑容越發銳利,那明顯的惡意,讓人揣測到,他是想起了一些不快記憶。

  「梅嬪那邊,這幾日你還要照看著。」

  「皇上,我曾說過,沒有防賊千日的道理。我並不習慣這種單純防禦。」

  元祈聽了這大膽言辭,也不動怒,只是有些煩躁:「你那日的豪言壯語到哪裡去了——你不要推辭,這份差使非你莫屬。若是缺人手,瞿卿那裡隨你挑就是!」

  晨露聞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元祈只覺得一陣清涼,些微煩亂立時消散,整個人,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那清冽沉靜,如冰雪般晶瑩的黑眸……

  就是怎樣的絕色佳人,怎樣的明眸魅惑,也及不上這一眼的風華……

  一直到晨露告退,皇帝仍有些失神,彷彿沉浸在什麼裡。

  ****

  夜已深,晨露從乾清宮退出後,也不坐宮車,一個人獨自行走著。

  她看著四周,清幽月色下,宮牆如千年萬年般矗立,裡面隔斷的,是燈火輝煌,鶯歌燕舞,還是淒清慘澹,冷宮獨守,亦無人得知。

  今天的一幕,在見慣黑暗血腥的她來說,簡直不堪一提。

  但這歡聲笑語背後,由纖纖女子們主導的陰謀和殺機,仍是讓她黯然。

  這些十幾歲的少女,才拋去了家人的嬌寵,進到這金碧輝煌,又暗無天日的宮中,是經過怎樣掙扎,才學會了,微笑著,以美麗的手指,去扼殺別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們踩著同伴的屍骨平步青雲,可曾害怕,可曾愧疚,以至,暗夜夢迴,一時驚噩?

  她們爭的是寵,是子嗣,爭的,是千萬年來女子能得到的至高頭銜,可曾想過,這一切,到頭來都歸於塵土,又有什麼意義?

  元旭……這就是你要的嗎——

  三千佳麗,一顰一笑,一悲一喜,榮辱浮沉,只繫於你一身……

  晨露站在如水的月下,在二十六年後的一日,向著陵墓裡的某人,問道。

  幾重哀傷,幾重悲憤,到最後,化為決絕的憤怒。

  這憤怒,如同冰河破堤,凜然洶湧,銳不可擋——

  元旭……你且瞧著,這朗朗乾坤,我將親手顛覆!

  宮牆無語,一如千古。

  ****

  晨露晚上回來,已是已時,她沐浴過後,正要上床。

  門欞上,有輕微的敲擊聲。

  那是小心翼翼的,卻又隱忍的急促,彷彿含著極大的恐懼。

  她打開門,只見一人身著白色單衣,頭髮蓬亂,就那樣,呆呆的,立於月下,就像幽魂一般。

  是梅嬪。

  她已經全無那份懵懂的安詳,她瑟縮著,泣不成聲。

  她伸手,抱住晨露,就像扯住了救命稻草,低喊道:「姐姐,求你救救我!」

  「娘娘……?」

  「姐姐,我好害怕,一閉眼,就想起今天的事……宴席上,大家笑得都很假,很怕人……我以為光吃不說話就可以了……可是!她們居然要害我!!」

  「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你知道是誰下毒吧……你快去稟告皇上,他會救我的!」

  晨露簡直要嘆息,救?在這個後宮裡,誰又能救誰?

  皇上?那就請拿出證據,無故廢后,就是帝王也不能如此妄為。

  她輕輕掙脫了梅嬪,清晰的,緩慢的說道:「娘娘,請你冷靜!」

  她看著少女狂亂驚慌的眸子,緩和了聲調:「我會儘量注意你的安全,可是,娘娘,在這世上,沒人誰,可以一生一世的救你,保護你。」

  最後的話,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

  雖然殘忍,可是她希望,這懵懂純真的少女,能徹底明瞭,自己是在怎樣的一個世界。

  「誰也不能嗎……」

  梅嬪彷彿在一瞬間,領悟了自己的處境。

  她的目光不再狂亂,慢慢的,黯淡下來。

  「可是,我的真的不想死……爹、娘,你們為什麼要送我到這吃人的地方!!」

  她低低呢喃著,一步一步的,退著走回自己的寢宮。

  夜涼如水,映著她嬌小的身影,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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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中醫認為,有一些食物,如牛肉,魚類海鮮,醬油等等,都是「發物」,會干擾藥性的吸收,以及傷疤的癒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45 PM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人心

  之後幾日,元祈特地免去晨露的當值,讓她能長居暢春宮。

  這幾日平安無事,終於到了十天一次的大朝。

  這一日早朝,文武官員都會到齊,一些要緊政務也會當廷決斷,所有儀仗從人,浩蕩煊赫,一樣不缺。

  作為有品秩的女官,晨露不能不去。

  太和殿中,兵部尚書黃嘉直正在慷慨激昂的讀著奏章:

  「彼蠻夷之邦,牧獵腥羶之徒也,民風膘悍,向以掠劫之行為勇武,前朝景樂年間,入我中原,燒殺擄掠,其罪罄竹難書,中原千里,幾成白地……我太祖嘗大敗其於一役,其可汗僅以三千騎得脫……今捲土重來,不過跳樑小丑,何足掛齒,懇請陛下火速發兵,一旦王師挺進,定能殲其全部,以梟首傳之天下。」

  晨露冷眼旁觀,就見元祈端坐於龍椅之上,看似聽得認真,嘴角一絲冷笑卻昭示了他的情緒——

  他很不耐煩。

  晨露聽著這長篇大章的激昂語句,突然想笑。

  殲其全部,以梟首傳之天下?

  這些文官飽食終日,天天看多了晉書想學謝安,他們以為韃靼十二部是吃素的,紙糊的,只要輕輕一撚就灰飛煙滅?

  當年,平虜軍中,,有如雲猛將,奇才謀士,亦有將士用命,上下一心,殫精竭慮,才堪堪驅逐了韃靼。

  雖如此,忽律可汗仍率本族精悍的三千騎兵,遠走漠北,當時大家心中都有計量——這群自詡為蒼狼之子的草原勇士,必有一天會捲土重來。

  所以,她逗留千里之外,一心只想未雨綢繆,未曾料到,卻是禍起蕭牆,急轉直下……

  另一道更為響亮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黃大人,你可知道,世上腐儒皆是好名,只要能千古流芳,能博個忠君愛國之名,就亂嚷什麼開戰……您這樣的書生之見,對國家社稷有百害而無利!」

  晨露聽著甚是順耳,卻不料,此人得意洋洋的話鋒一轉:「依本侯之見,韃靼各部近日有不穩跡象,純粹是因為剛渡過冬,食物器械皆是不足,所以又欲掠劫,若我天朝以泱泱大國的懷柔之心,多賜其以厚禮,則必定能消弭大禍,若其仍是不甘休,那麼,索性把我朝軍隊從北郡六國周邊撤出,韃靼就是暫時到它們那裡『打草穀』(注),也不幹我天朝什麼事——且讓他們互相鬥去吧!」

  此人自以為幽默風趣,晨露聽得卻是大怒,暗想此人比那書生意氣的黃尚書更加不堪,居然欲以天朝聲譽,以及屬國的利益,來換得一時太平。

  本朝開國以來,民心所向,皆是因先帝能驅逐異族,救民於水火,那八年艱苦歲月,民間家家都有死傷,對韃靼都是恨不能啖其肉,若是讓民眾知道要向韃靼厚禮卑詞,立時就要民聲鼎沸。

  至於屬國,那更不可取,當年,自己遠赴千里,就是為了……

  卻聽「啪」一聲,竟是元祈把他的奏章,親手拿起,擲於地下。

  殿內一片死寂,眾臣噤若寒蟬,都不敢再開口。

  「南冠侯,久聞你在親貴子弟中,以通曉謀略著稱,今日一見,真是讓朕大開眼界!」

  元祈的聲音淡淡,也聽不出喜怒,不知怎的,殿內群臣都覺得胸口發悶,好似被這無形的威壓鎮住了。

  元祈的聲音越發輕緩:「還有誰,和南冠侯一般,能想出這等『妙計』的?」他目光如電,像利刃一般掃視全場。

  咕咚一聲,一個膽小的官僚終於堅持不住,雙腿一軟,昏死過去。

  「扶植北郡六國的定策,是先帝時定下的,為的,不是什麼威撫海內的名聲,而是以六國的勢力,進可遠擊韃靼,退可拱衛中土。有些人鼠目寸光,是否以為先帝和朕都是為好名?朕告訴你們,你們想錯了!」

  素來寬和的皇帝,偶露崢嶸,終於讓一班臣子認清了,他是何等樣人。

  ****

  晨露隨著早朝完畢,就要回自己院子,今日並不是她當值。

  正是旭日高昇的辰時,在路上,一輛華貴輦車背向馳過,看方向,是去聚香園賞玩散心的。

  看車形古樸典雅,是晉時式樣——竟是周貴妃的?

  那樣冷峻的女子,也會喜歡花草?

  晨露有些意外。

  回到暢春宮時,才得知梅嬪今日仍是委靡,岳姑姑勸她也去聚香園散心,得用的從人一早就隨著她去了。

  她想起剛才的車輦,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不祥。

  ****

  娶香園並不很大,亦沒有太過精緻的園林,它所特有的,是百花齊放的燦爛絢麗,幽香入骨。

  晨露走入園中,一眼就看到梅嬪和周貴妃正在小池邊數著遊魚。

  梅嬪仍是那副驚惶無力的感覺,彷彿隨時要跳起來逃走。

  她走了過去,離兩人還有一丈來遠,才被梅嬪偶然回頭瞥見。

  「姐姐你來了——」

  她精神仍有些恍惚,一時腳下一滑,眼看要墜入池中。

  一旁周貴妃的侍女眼明手快,一手及時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正要攬住她的腰,把她拉回岸上。

  電光火石間,晨露看見,那侍女的掌心,竟有一點詭異朱紅——

  她來不及阻止,情急之下,擲出腰間牙牌,正好砸在她手腕上。

  那侍女吃痛之下,手不由一縮,終於拉了個空。

  這幾個動作說來複雜,其實間不容髮,只是在一瞬間完成,旁人聽得牙牌落地,馬上被梅嬪的尖叫壓過——侍女沒能拉住,她仍是墜入水中。

  這池塘甚淺,眾人反應過來後,立刻七手八腳把她救了上來。

  她渾身濕漉漉的,春日池水仍帶寒意,一陣風吹過,她凍得瑟瑟發抖,臉色也很是蒼白難看,不知是凍的,還是受了驚嚇。

  「尚儀,你是想要梅嬪的命嗎?」

  周貴妃勃然作色,示意左右以斗篷裹住梅嬪,眼神森冷的直視晨露:「你故意阻止我的侍女救人,才害得梅嬪落水——你是想謀害皇嗣嗎?」

  晨露不怒反笑,抬起頭,她深深看了周貴妃一眼。

  周貴妃自幼長在軍中,兇狠殘暴的眼神,不知見過多少,這少女清淺一眼,卻讓她從心中生出悚然。

  那幽黑的眼眸,清冽冰冷,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周貴妃彷彿不能承受,倒退了半步,她冰封一般的麗容上,有生以來,終於生出驚愕。

  弱不禁風的少女,僅以一眼,就壓制住了她的威儀。

  晨露俯身撿起牙牌,掃了一眼在場眾人,終於開口——

  「娘娘你想問我的罪,是嗎?」

  聲音清冷幽然,彷彿在問,世上最簡單不過的事。

  「今日我不想將事端擴大,……所以,娘娘,您其實很幸運。」

  滿不在乎的,身著絳色鸞鳥朝服的少女,強勢而自然的說道。

  太過囂張!

  周貴妃骨子裡的冷傲被她一激,終於壓過恐懼——

  「你這是威脅我麼?」

  晨露微微一笑,清秀面容,剎那竟是明麗絕豔。

  「您不妨看作是勸告,若是皇上知道,您這位了不起的侍女,是何等樣人……我想,後宮上下,其實很期待看這個熱鬧的。」

  她也不行禮,讓左右扶了梅嬪,逕自離去。

  周貴妃看著她的背影,只覺得那份無形之力終於撤除,她鬆了口氣。

  這小小女官,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兀自驚疑不定,

  「尚儀,謝謝你。」

  從水中救起,就一直渾渾噩噩的梅嬪,終於清醒過來。

  她眼神不再驚惶,如大夢初醒,脫胎換骨一般。

  清了清嗓子,她溫柔有禮的問起剛才緣由。

  聽完晨露的簡單解釋後,她不再如前日一般哭泣,慢慢的,居然笑了。

  那平靜的笑容,多少有些詭異——

  「你又一次救了我,我真是沒用。」

  她笑厴如花,很是燦爛:「這些女人,不害了我肚裡的龍裔,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語,最初的童稚純真,蕩然無存。

  「我死了兩次,終於想明白了——我不想死,我絕不能讓她們害死!」

  「誰再想害我,我必要讓她付出代價!」

  往日秀麗稚氣的臉,在這一瞬間,微微扭曲。

  一如,後宮中,其他后妃。



第一卷   第十二章  星墜

  第二日早上,晨露起的稍有些晚,今天她是下午當值,剛剛梳洗完畢,瞿雲居然來了。

  他繞過前殿,來到這清淨院落,不由感慨:「原來還是你這最為幽靜!」

  晨露親手煮了茶給他,卻見瞿雲慌忙擺手道:「饒了我吧,我還想多活兩年——經你手調製的食物,實在難以下嚥。」他端起瓷碗,輕嗅了一下,苦笑道:「果然……你又用燒過頭的水來煮茶,這樣的澀重,除了你,別人絕難做出。」

  晨露不禁羞惱,晶瑩面容上生出一層淡淡緋紅,一把奪過茶盞,嗔道:「不想喝就別喝!一個男子漢,還這麼婆媽挑剔!不想想在山上,都是你做飯的……」最後一句,聲音越說越小,似乎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瞿雲哈哈一笑,靈巧的奪過茶盞,一邊躲閃著晨露,一邊喝了一大口,這才滿足的嘆道:「這才是你的獨門手藝啊!」

  在這裡,他興致很高,人到中年的儒雅穩重,似乎都消失無蹤,彷彿歲月不曾流逝,他和她,仍是師父門下兩個愛鬥嘴的弟子。

  「對了,我記得你也有個小丫鬟服侍的,怎麼讓你親手做這些瑣事?」

  「飲食方面,我不願任何人插手。」

  晨露只是簡單答道,那聲音中微帶的一絲異樣,卻讓瞿雲瞬間明瞭,二十六年前的那盞「牽機」,在她心裡,留下了怎樣的噩夢。

  逝水如斯,歲月永不停留,他們,也早已不再是,那無憂無慮的少年男女。

  他嘆了一口氣,換了話題:「小宸,你真準備插手梅嬪的事?」

  晨露無奈道:「我並非同情心過剩,也不愛淌混水,不過你家皇上讓我住在這,就是為了讓我就近保護她,為了博得他的信任,我才不得已管了這事。」

  「小宸……這樣很危險!」

  晨露冷笑道:「若是要向『她』復仇,什麼法子都是危險的,在這裡,皇帝反而能成為我的護身符。」

  瞿雲嘆了口氣,知道勸不住她,只得拉過她的手,以自身真氣,引導她那微弱的內力運行。這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保障。

  一番勞動,兩人都額頭見汗,晨露自覺得益非淺,苦笑道:「看來這具身體還真不練武的材料……昨天在御花園裡,我在牙牌中貫足真氣,也不過讓人微微吃痛,真是無用!」

  她把昨天的情況又說了一遍,很肯定道:「我不會看錯,那個侍女掌心那道紅印,分明是極北摩訶教的『冥焰掌』,若是被她按住腰間穴道,梅嬪晚上就會小產而死。」

  她有些憤怒——只因為宮宴初見時,她對周貴妃,這有著魏晉氣韻的女子,頗有好感。

  那樣從容不迫,英姿颯颯的女子,竟也和那群爭風吃醋,搆陷暗害的宮中婦人一樣……

  她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你還是把這件事彙報給皇帝吧,估計兩邊的侍女都會緘默不說——也讓他知道知道,我的差事有多累人!」

  ****

  下午,淅淅瀝瀝竟下起雨來,晨露撐起一柄水墨描繪的紙傘,走出院門,看著滿地青翠欲滴,她撇開平日的院門,從側邊小徑繞行。

  一直走到前殿側廂的位置,卻見岳姑姑領著一個中年婦人,貼著廊下,又輕又急的走著。

  她有些驚惶模樣,不料一抬頭,卻見晨露正在眼前站著。

  她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尚儀大人下午當值嗎?」

  未等晨露開口,她又笑,指了指身後跟著的婦人:「這是前頭的老宮人,娘娘想問問她一些古記掌故,也好避開忌諱。」

  晨露不置可否的掃了那婦人一眼,那走路姿勢、那身匆忙而就的宮裝,就顯示出蹊蹺。

  再看她手裡,有一個包得方正的物事,倒像是個小箱。

  她不動聲色的寒暄幾句,這才離開。

  一盞茶後,她來到梅嬪的寢殿外,貼著窗櫺,小心地把窗上輕絹挑開一條逢。

  只聽得裡面一個婦人聲氣:「娘娘容稟,您的身子並不要緊,不過是虛寒內蘊,肝氣有些鬱積,吃些藥就不妨了。」

  梅嬪有些不耐道:「這些話太醫也會說,我想知道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裡面靜默了片刻,那婦人才道:「老身恬為杏林中人,醫者父母心,論理是不該窺視天機,不過梅老爺已經把您的苦楚都說了,即如此,就讓老身用家傳的『線脈』來一試吧!」

  接著裡頭一陣忙動,晨露已不欲再聽,轉身走開了。

  ****

  元祈今日的奏章很多,晨露一直在旁協助,直到掌燈時分,才回到暢春宮。

  臨近主殿,她不放心,仍湊到那條縫隙裡,又看了一眼。

  只見主殿燈燭被風吹得一閃一滅,昏暗中,梅嬪呆坐著,燈光投影在她臉上,只見她神情變幻不定,一時淒苦,一時咬牙,最後,她有些扭曲抽搐的,笑了。

  「既是個女的,就別怨我狠心了……」

  低地幾乎聽不到的言語,被晨露勉強收入耳中

  她的笑容,竟是別樣的狠毒,和得意。

  晨露不忍在看,轉身回了自己院落。

  經過兩次險死還生,梅嬪的性情,已有了微妙的變化,她不再如初見時那樣嬌憨無邪,也學著其他妃子,有了自己的心機,自己的謀劃。

  這就是宮人女子的心路歷程,無論怎樣美好的女子,在這個泥潭血泊,吃人不見骨的地方,都會漸漸浸潤,沾染,最後,從心底裡吐出毒汁,去戕害別個。

  這裡沒有出淤泥而不染,只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適者生存,勝者為王的觀念,簡直已成為天理公道。

  晨露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那膠結如銀的圓面,在天光的渲染下,竟呈現一種微微的赭紅,如同,蒙上了一層鮮血。

  晨露感到一種不祥。

  ****

  事情很快就發生了,第二日已時剛過,元祈正和幾個重臣商議事務,只見秦喜跌跌撞撞的奔到殿前,又是焦急,又是畏懼的不時探頭看裡面。

  「你探頭縮腦的做什麼?!出了什麼事?」元祈一眼瞥見,看著他鬼祟的模樣,有些怒意。

  「萬歲……不好了,暢春宮梅娘娘出了大事!」

  秦喜急得不顧他人在場,氣喘吁吁的嚷了出來。

  殿中諸臣都是面色一沉,元祈親政四年來,后妃鮮見有孕,連著幾例的小產滑胎,引得內外謠言紛紛,無論如何,皇嗣上的單薄,都會讓天朝處於不穩狀態,身為重臣,他們很不樂見這種情況。

  元祈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下一刻,他心中的怒火,如同狂濤巨浪一般,洶湧澎湃。

  他眼光一凝,有如實質的銳利,直直盯著秦喜,問道:「情況如何?」

  「太醫說……很是不妙,孩子……估計保不住了。」

  秦喜被那神魔般恐怖的眼神一瞪,說話都有些艱難。

  元祈咬牙冷笑:「終於還是得逞了!」

  他平素溫和寬仁,如此怒態,讓所有人都兩股戰戰,不知道雷霆怒火會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元祈振衣而起:「去暢春宮!」

  「啟駕暢春宮——」

  司禮太監的洪亮嗓門,此刻聽著分外心驚。

  元祈趕到時,梅妃性命已無大礙,只是那一個多月的胎兒,隨著觸目驚心的鮮血,已化為烏有。

  他來到梅妃床前,她已經幽幽醒轉,看到元祈親來,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元祈制止。

  「你身子這麼虛,和朕來這些虛禮做什麼?」元祈很是憐惜的幫她掖掖被角,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愧疚:「都怪朕,沒有好生照顧你的安全。」

  梅嬪雙目紅腫,聞聽皇帝自責,頓時流出淚來,珍珠一般的淚滴,順著潔白如玉的臉頰,緩緩滑落,把側邊的繡枕都濡濕一片,如此淒美情態,任誰都要為之心酸。

  「皇上,您對臣妾情深義重,皇恩浩蕩,臣妾已不勝惶恐……」她看了看旁邊的晨露,露出感激的微笑:「別的不說,就是您讓尚儀住在我宮裡,就很是眷顧臣妾了……您知道嗎,尚儀救了我好幾次呢!」

  皇帝眼光轉為冷厲,顯然是想起瞿雲稟報的「聚香園事件」,他連忙問梅嬪:「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他不問還好,一問出口,梅嬪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物,瑟瑟發抖,整個人綣在被中,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6 11:53 PM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決絕

  「到底怎麼回事?」元祈沉聲問道。

  「回皇上,昨日,在聚香園……出了一點事,臣妾再也不敢去各處園林水榭,可太醫囑咐要多行走,才對胎兒有好處,所以臣妾就在前邊宮道上緩緩散步,行到偏僻處,卻沒曾想……突然衝出兩個宮女,很用力的撞了臣妾一下,然後就……」梅嬪說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那兩個宮女是什麼模樣,你還記得嗎?」

  梅嬪想了想,有些遲疑道:「當時太過驚慌,沒記得她們的相貌……不過,」她想了片刻,突然若有所得,很肯定的道:「她們的的裙裾上,繡有流光的青碧祥雲。」

  在場的宮女宦者一聽,臉色都變了。

  宮中歷來等級森嚴,一般嬪妾宮中,不得有衣著過分華貴的宮人,只有主子封了妃位,跟前主事才有資格穿帶有繡紋的衣裙。其中又有嚴格的規定,中宮從人以五彩花鳥為飾,而妃子的扈從只能以青色祥雲為記,每年製作宮裝的時候,尚衣監都會嚴格管理,絕不允許踰越本分的現象出現。

  元祈一聽,眼光更為森冷。現下已毫無疑問,幕後主使必是周、齊二妃中的一位。

  「讓她們兩人速速趕到此地,朕要親自來問!」

  他低沉的說到,秦喜素來伶俐,不問便知「她們兩人」定是指二妃無疑。他連忙一溜小跑去傳達旨意。

  ****

  一刻剛過,齊貴妃就匆匆而來,她今日亦在聚香園賞花,一聽出了這等大事,不敢怠慢,連忙趕了過來。

  她面色有些潮紅,額頭見汗,顯然是剛才沒用肩輿,而是親身走來的。

  她只知梅嬪的孩子沒了,見到眾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當下心中一沉,強笑著,想皇帝盈盈拜倒:「臣妾見過皇上!」

  元祈沉聲道:「別給朕來這種虛禮,梅嬪這次遭人暗害,你宮裡的人也不脫嫌疑,你怎麼說?」

  齊妃一聽,嚇得魂消魄散,若是沾染上這等罪名,就算元祈對她的寵愛再盛,也不會輕饒了她。她跪在地上,失措的喊道:「臣妾可對天發誓,絕沒有做這種事……」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說臣妾宮中有嫌疑,又有什麼證明?」

  元祈示意秦喜,他立刻心領神會的把整個事件揀要緊的說了,齊妃一聽,覺得又冤又氣,眼中含了淚珠道:「皇上,裙上繡了青碧祥雲的,並非只有我雲慶宮一家,麟瑞宮那位整日拿刀弄劍的周貴妃,才是最值得懷疑的,對了,臣妾聽說……」她立刻把聽來的傳言又加油添醋:「昨日梅妹妹和周貴妃在聚香園觀賞池魚,周貴妃的侍女還把她推下水去,受了好大驚嚇呢!」

  「一派胡言!」

  剛剛趕到的周貴妃聽到這番說辭,雙目如冷電一般逼視她:「這樣顛倒黑白的謠言,只有你這種無知婦人才會造出!」

  她雖是匆匆趕到,寬袍廣袖的裝束仍是一絲不亂,她對著元祈,從容不迫的解釋到:「昨日梅嬪不慎摔下池去,若不是我的侍女相救,早就受寒損了元氣。」

  元祈看著她雙目誠懇清澈,若不是聽了瞿雲的彙報,真要就此相信她,他冷笑一聲:「汝父軍中高手如雲,隨便一兩個,就可以做成這件事……你要朕怎麼信你呢?」

  周貴妃的父親,是聞名天下的大將軍周浚,他前朝時乃是景樂帝的京營將軍,年少時就有知兵之名,先帝創立本朝時,他順應情勢,率眾來投,先帝雖不能盡信,但也不忍英才埋沒,就讓他加入戍邊的鎮北軍之中。

  不料先帝英年早逝,皇帝只是十歲的孩童,中宮以太后之尊臨朝稱制,饒是她睿智善謀,仍只是女流之輩,韃靼看準這個機會,又有蠢蠢欲動之勢,危急時刻,名門大閥和各路藩王都擯棄前嫌,齊心禦敵。

  此役中,最大的功勛,卻是為周浚所得,他以奇兵奪下天門關,斷了韃靼大軍的補給,才使這虎狼之敵退卻,朝廷和蠻夷堪堪打了個平手,這才沒有貽笑天下……

  此後,他再建鎮北軍,又逼得朝廷把整個北郡給他作了封地,一時鋒芒無二。

  這樣的強勢人物,把女兒送入宮中,雖不免有居心叵測的猜疑,但仍是積極表現了誠意,帝室為了籠絡軍心,一開始就把周氏封為貴妃,僅在皇后之下,可說是尊貴已極。

  對於這位周大將軍的跋扈,元祈早有腹誹,此次借這由頭,終於爆發開來。

  卻說周貴妃見皇帝動了真怒,只是微微冷笑,她毫不懼怕地迎上元祈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皇上對家父早有疑忌,臣妾無話可說……」

  她站起身來,從侍婢手中奪過短劍,滄啷一聲,拔出刃身。

  冷光照著她冰冷晶瑩的麗容,她滿不在乎的看了一眼皇帝身前戒備驚疑的侍衛,手下用力,竟朝著玉石臺階劈下。

  她劍中貫注真氣,金石相交,只聽得一聲清鳴,那短劍斷成兩截。

  「皇上,我以武者的名譽,在此發下誓言,今日之事,絕非我的作為,若有虛言,就讓家父和我,有如此劍般身首異處!」

  她鏗鏘說道,語意堅決絕斷,隱隱有金石之音。

  習武之人,斷劍發下這等誓言,可說是嚴酷之尤,皇帝瞧著她倔強冷然的面容,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齊妃一看皇帝態度軟化,急得連忙上前哭訴:「皇上休聽她胡言亂語,這樣的誓言誰都能紅口白牙的亂說,定然是她害了梅妹妹……」

  她哽嚥著,開始數說周貴妃平日裡的跋扈專擅,連哭帶鬧之下,更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元祈耐不住她哭鬧,高聲叱道:「今日先到此為止,你們兩人都給我滾回去!齊妃你再這樣撒潑,朕立刻黜了你的妃位!」

  這一著非常有效,齊妃斂了啼哭,只是小聲啜泣著,由宮人扶著離開,周貴妃卻是鎮定自若,拜別皇帝,挺直了身板就走。

  ****

  昭陽宮

  皇后聽著遠處鬧得沸反盈天,一徑笑得溫柔高貴。

  她賞玩著指尖鏤金鑲珠的套花,有如隔岸觀火一般,笑得悠然:「梅嬪這小丫頭真是出的好計……可惜,仍比不得鄂姑姑你的老辣呢!」

  旁邊侍立的中年婦人笑了,她一副圓臉,慈眉善目的,笑起來更覺可親:「對付這等小丫頭,若不能手到擒來,老奴哪還有臉一直服侍太后?太后老主子那邊,何家妹子一傳來諭旨,我就知道,動手的時候到了。」

  她又看了眼皇后:「娘娘,不是老奴以老賣老,實是您這次太過鹵莽,那種汁水雖然與松子味道類似,但遇上精通此道的江湖中人,仍是可以識別。那個尚儀,聽說是瞿雲薦來的,小小年紀就在江湖上混跡,這樣的人精,您還想瞞得她去?」

  皇后很誠心的道歉道:「給姑姑添麻煩了,淑菁真是過意不去。」

  「娘娘這樣說,真是折殺老奴了……要說,也梅嬪那小丫頭太傻,仗著父親有兩個錢,就想收買守宮門的太監,把外人放進來——真是好笑,這宮裡上上下下的,哪個敢違逆太后的旨意?那個女神醫一進門,早有人通風報信來了!」

  皇后笑得分外愉悅:「那日我輕車簡從,去到梅嬪的暢春宮,逕自進了主殿,那女人的臉色真是精彩呵……她剛得知是個女胎,正沮喪得了不得,又乍一見我,那臉啊……白得像鬼一樣。」

  「本宮那日就跟她攤了牌,這小丫頭倒也狠心,讓神醫留下緩時發作的墮胎藥,聽說安全不傷身,就急不可耐的用了……呵呵,這樣一盆污水潑在那兩人頭上,保管她們有口難辨,恐怕……現在正在皇上面前,互相攀咬呢!」

  皇后笑得身體直顫:「不過……我那日對梅嬪說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話,她這一胎只是個女的,根本不能母以子貴,若是跟本宮合作,拔了那兩個眼中釘,她又沒生出男胎,本宮為什麼還要為難她呢……今後,有本宮不時抬舉提攜她,又沒有周貴妃的暗害,她的日子,也是花團錦簇呢……若是運氣好,皇上也疑心齊妃,那泰半寵愛都移到她身上,就更劃算了!」

  她似乎很滿意這種合則兩利的事,仔細一想,又奇道:「為什麼姑姑你這麼肯定是個女胎呢?若神醫診出是個男兒,梅嬪根本不會答應這樁交易!」

  鄂姑姑又露出那和藹寬厚的笑容,只是目視皇后,皇后前後一想,頓時驚詫得魂飛天外:「難道……?」



第一卷   第十四章  鬼魅

  鄂姑姑一臉淳樸良良善,看著皇后,輕描淡寫道:「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梅嬪家中,早有我們的人盯著呢。她父親到處打聽神醫,我們就給他送上門去了……可笑這些人,不過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到現在還自鳴得意。」

  皇后驚訝過後,又是一陣得意:「梅嬪那小女孩真是可憐啊……她若是知道,自己肚裡說不定是個男胎,怕不要恨斷了腸?」

  鄂姑姑卻不笑,她語重心長道:「娘娘,您也要加緊努力才是,今後,會不斷有新人進宮,一味翦除,也不是辦法。若您能有了嫡子,還怕其他妃子生他幾個?」

  皇后臉上浮上幽怨,溫文孱弱的氣質,任誰見了都要心動:「我努力又有什麼用?皇上他,根本對我毫無眷戀,太后還讓我要抓住他的心,這絕無可能……也罷,反正,其他三位伯叔父家亦有美貌郡主,我要是不能,讓她們進宮替了就是!」

  最後的話,帶著賭氣,和些微的憾恨,她眸中蒙起水霧,想起剛才鄂姑姑說的「棋子」,她此刻竟有些兔死狐悲——在太后心中,就算自己這個嫡親侄女,也不過是另一枚稍許貴重的棋子。

  鄂姑姑面色一沉:「娘娘不可自輕自賤!太后統共四個兄弟,要說身份尊貴,也惟有二公子——就是令尊靖安公,我人老了就改不過口來——還有繼承林家基業的大公子了。大公子現下已貴為藩王,他家郡主必是嬌縱不堪,怎比得上娘娘您賢淑溫柔!」

  皇后口中諾諾,心下仍是憤憤:大伯父身為藩王,封地千里,死士悍將不知凡幾,太后雖然在朝堂上一徑維護他,卻也暗中忌憚他的勢大,只想挑個軟弱無主見的兄弟來做左右手,於是,才捧了自己做中宮。

  想起當年,自己父親諂笑著,歡天喜地的送自己入宮受封,皇后不由齒冷,她暗中嘆道:「為何送我到這進不得見人的地方……」

  ****

  暢春宮中正一片忙亂,太醫來開過方子後,太監宮女們各自忙亂起來,煎藥的,換洗被縟的,給梅嬪按摩推拿的,迎接前來慰問的後宮妃子的,記帳收禮物的,一時竟忙得沸反盈天,

  宮人侍婢手裡忙著,嘴也沒閒者,她們說的最多的就是暢春宮中這件大事。

  晨露倚在門邊,正遙遙聽著庭院裡灑掃的宮女們閒嗑牙。

  她內力雖淺,這樣的距離,卻也並不困難。

  宮女們談及這件事,都先要左右看看,確定管事姑姑們不在,才神神秘秘的開口。

  三個女人一台戲,更何況是這十來個小丫頭?

  晨露聽了一會,都是什麼作祟啊什麼陰謀的無稽之談,正想轉身走開,只聽得一個小宮女很不屑道:「你們說的半點道理也沒有……依我看啊,是娘娘和某人犯沖,來惹來這場大災!

  她的同伴連聲反駁,小丫頭脾氣也被激起來,略微提高了聲量:「你們忘了嗎,上次娘娘去皇后那裡赴宴,回來後就像中了邪似的哭哭啼啼,一臉害怕。」

  有人讚同,也有人不服氣,小宮女也不去理,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諒你們也不知道,昨天午後,天下起了雨,總管大人居然叫我去把落葉青苔掃掉,這麼多的積水,不是為難我嗎——好了好了,別著急,這就要說到正題了——那天我掃了一會,就看見一行人來到了門口,你們知道那轎子裡的是誰?」

  她吊足了大家胃口,才得意洋洋說道:「就是皇后娘娘!我雖然不認識她,那身金線繡的九鳳緞衣還是認識的。這可嚇死我了,連忙避開。皇后進了梅娘娘的寢宮,一個多時辰才出來呢——今天,梅娘娘就出了這等慘事,可不是她和皇后的八字犯沖,一見面就要倒楣?」

  她理直氣壯的下了結論,正說的高興,只聽得身後清冷聲音響起:「你們不好好做事,就在這裡沒上沒下的譭謗主子嗎?」

  宮女們回頭一看,竟是那位尚儀大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張口結舌的說不話來。

  「都散了吧,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無稽狂悖的昏話,必要嚴懲——你,且留一下。」晨露指了指剛才饒舌的小宮女。

  那小宮女已經抖得像篩糠,她雖然不曉事,但譭謗主子的罪有多重,還是明白的,她怯生生的說:「尚儀,您千萬別告訴娘娘和管事們,求您了!」

  晨露把她帶過一邊,寬慰幾句,待她不抖,才詳細問起昨日皇后來時的情形。

  小宮女當時忙著閃避,哪能知道什麼重要的,只是把剛才的話重複了,末了,她思索著,有些不肯定道:「皇后走的時候,遠遠看著嘴角翹起,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

  皇后到底意欲何為呢?

  晨露一直想著,直到掌燈時分,她進了廚間,還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廚下香氣四溢,聞著就食指大動。這是梅嬪自己的小膳房,她吃不慣宮中的溫火膳,所以也學其他嬪妃,延請名廚在廚下烹煮。她一向平易近人,每日讓廚師照樣做一份給岳姑姑和幾個年長管事,晨露身為皇帝的親信,也依例有一份。

  經過前世那場噩夢,晨露每日都是親自來取,回院後更是仔細驗過,才會食用,今天也不例外。

  她取過食盒,正要離去,忽然,她好似聞到了什麼。

  在這菜餚的香氣流轉混淆的地方,她有些狐疑,再次深嗅一口,仍是不能確定。

  冥冥中,那一道隱約的藥香,若隱若現,彷彿是幻覺,卻又真實存在。

  她俯下身,在灶下細細搜索著。

  什麼也沒有。

  灶中好似經過猛烈燃燒,把什麼都燒成了焦炭。

  她不死心,仍在灰燼裡仔細察看。

  一道微小的珠光,在灰裡閃爍。

  她拂開一看,竟是一枚小巧精緻的玉玲瓏。

  它只得鴿卵大小,玉質雪瑩無瑕,內分九層,層層鏤成各種圖案,以純金和紅寶點綴,略一晃動,就有悅耳風聲。

  看著這熟悉的飾物,晨露有些失神,她想起了,那童稚純真,帶著滿不在乎笑容,把玩著它的嬌小女子。

  腦中的迷霧,在這一刻,終於豁然開朗。

  她看著手中玲瓏,只想到了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

  晨露趕到鉗清宮時,元祈正在練字。

  他每一筆都是飛揚隨興,偏偏那份挺拔氣勢,幾乎要從筆尖流瀉而出。

  「梅嬪怎樣了?」

  他見了晨露,只深深看入她的眼,開口問道。

  齊、週二妃終要給個懲戒,但此事禍首不明,無論懲處了哪一個,都要喊冤。他心中躊躇不定,所以對梅嬪很是愧疚。

  即使他平日裡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無不明快果敢,即使他一貫拿妃子當手中黑白小子,這時,他仍有愧疚。

  回答他的,不是晨露那清澈如同冷泉的聲音,而是,珠子被擲出,落於書案的聲音。

  他接住一看,是一枚玉玲瓏。

  晨露的聲音接著響起:「皇上,您是否對此物有所眼熟?」

  「這個,是您當時御賜之物,梅嬪娘娘隨身帶著,很是珍愛。」

  「這樣一個小物件,最後出現的,卻是灶下的爐膛裡。」

  晨露清冷眼中更顯幽寒:「我已經明白了整個事情的真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09 AM

第一卷   第十五章  聞笛

  「要從哪裡說呢……首先呢,昨日午後下起了雨,梅嬪讓親信的岳姑姑賄賂了守門的太監,把一個名滿京城的女神醫喬裝帶了進來——她很想知道這胎是男是女。」

  「那個老婦人以獨門『線脈』確認是女胎後,梅嬪很沮喪,可是讓她想不到的是,緊接著,皇后就親身前來,笑著揭穿了她,不過接下來,皇后提出了一個很有誘惑力的計畫……」

  「那就是,讓女神醫提供不傷身的緩和藥材,墮下這胎,然後嫁禍給周、齊二妃……我甚至能想像皇后的說辭——無非是,反正是個女胎也沒什麼可惜,本宮今後會盡力扶植你,除掉周、齊二人,即保證了你的安全,又可以奪過寵愛……梅嬪本來對『聚香園事件』就心有餘悸,再加上齊妃深得您的寵愛,所以,她決定和皇后合作,兵行險著。」

  「讓我想通這些關鍵的,就是這枚玉玲瓏。我到廚下去拿取食盒時,在雜糅的菜香中,隱約聞到一股藥味,實在不能肯定,我就在灶下尋找藥渣,結果,卻意外找到了這個——」

  元祈手中捏著玉玲瓏,目光深邃森冷,已是憤怒到極點。

  「上次赴宴,梅嬪就知道我能分辨出各種藥香,所以不敢把藥碗端進自己的寢宮,只能到廚下偷偷的一氣喝完,她匆忙燒盡了藥渣,卻不慎把隨身的玉玲瓏落在灶灰裡。」

  晨露冷靜而縝密的分析完,元祈已是怒不可遏,他猛的揮袖,掃下桌上一隻景泰藍筆架,冷喝道:「賤人可惡,竟敢戕害我的骨血!」

  他氣得微微顫抖:「朕對梅嬪素來不薄,很是愛重她的嬌憨純真,不料一眨眼的工夫,她竟成了這樣的蛇蠍,連親生骨肉也下得了手!」

  他說到最後,已是微微傷感,這天下最顯赫的九五至尊,年僅二十的青年,生來冷情無慾,難得對一個女子心生憐愛,卻不料最後如此結局。

  晨露卻出言反駁:「陛下這話錯了,此事也不能全怪梅嬪……要知道,真相這東西,就像鄉間的洋蔥,剝下一層,還有另一層隱藏在下!」

  元祈聽她意有所指,警覺到另有蹊蹺,他冷靜下來,以目示意晨露說下去。

  「您只須想想,為什麼梅嬪剛讓神醫混進宮,皇后就能及時趕到?還有……我亦對醫術略知一二,一個月的胎兒還沒基本成形,僅憑一根線就能診出男女,真真是天方夜譚!」

  話說到這裡,皇帝如醍醐灌頂,猛醒過來,他不由悚然生驚:「難道……這一胎並非是女,而是……」

  「我剛才已經說了,沒有人能在一個月時判定男女,那女神醫一定得了關照,到時候只需說是女胎,所以,胎兒的性別,只怕永遠是個謎。」

  她看著元祈痛恨憤怒得睚眥欲裂,輕輕的,加上了最後一根稻草:「皇后娘娘定是想不出這等毒計,她上次的計畫,何其淺陋!怕是有人在背後策劃。」

  元祈想也不想,冷笑道:「皇后的腦子是沒有這麼靈巧,有母后這等女中諸葛,還是有什麼事不能辦成?」

  他面容森寒,笑得卻越是歡暢:「林家……前朝就依仗著裙帶關係往上攀爬,本朝就更是倡狂……母后儼臨朝多年,專橫跋扈,儼然成了宮中至尊。她兩個長兄,一個庸碌無為,另一個更是狼子野心,貪婪凶恣,有什麼資格稱公封王?!大家慢慢走著瞧……朕青春正是鼎盛,還愁除不了這些虎狼蛇鼠!」

  晨露低下頭去,掩下唇邊的無聲微笑……終於到了這個地步!

  她靜靜欣賞著皇帝切齒痛恨的樣子,滿意的知曉,她播下的仇恨種子,終於發芽。它會繼續滋長,壯大,終有一天,它會讓這一對母子,殺個你死我活。

  元祈站在窗前,深深的呼吸著,稍稍冷靜後,他有些憂鬱的開口:「真是可笑……朕身為天子,富有四海,說到親近家人,竟是一個也無。母后這樣跋扈擅權,想把朕做個傀儡,皇后……我見到她那偽善柔弱的樣子就噁心,妃子呢,不管怎樣的好女孩,進了這染缸一樣的宮中,都會變得猙獰如同鬼魅,誰也不能倖免……至於我親愛的弟弟們,哼哼,怕是巴不得我哪天死於非命,好繼承這寶座……」

  「朕真的很難受,很寂寞……果然,身為帝王,就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嗎?晨露……」

  他的為難,憤怒,寂寥,和內心最深處的軟弱,都在在和一瞬間爆發,他近乎失控的問著晨露,卻在回身時,被那清冷雙眸,生生澆熄了滿心洶湧。

  那雙眼,清冽如同歲月輪迴,一看之下,卻好似攝人心魂。

  卻只有她,一如初見,不曾沾染了世間污穢。

  「每次看到你,都像十二月冰雪,讓朕涼到骨髓……」元祈苦笑著說出感受,心下卻不期然冒出一句——

  任是無情也動人。

  他輕輕問道:「朕這會子心裡悶得謊,你會撫琴嗎?」

  晨露沒有回答,他頓時醒悟,失笑道「朕忘了,你是出身江湖……也罷,你且在一旁,聽朕一曲罷。

  他淨手,取過窗下瑤琴,校了下音,信手撥弄起來。

  那琴聲很是激昂,只是壓抑了太多的悲鬱沉痛,才幾下,就聽錚的一聲,琴絃斷成兩截。

  元祈苦笑:「雅樂必須焚香靜心,這會子果然不成曲調。」

  晨露看著他,終於開口:「您未免想差了,即使是江湖人士,我也略識音律——這裡有笛子嗎?」

  元祈有點驚訝,還是命秦喜去取了上好的來。

  這是一隻綠玉雕琢成的短笛,笛身通透晶瑩,看著就不似凡品。晨露略一擦拭,湊到唇邊,正要開始,元祈卻突然靠近道:「此處終究憋悶,我們到上面去。」

  他竟是一拉晨露的手,挽著她提氣一躍,上了屋簷。

  晨露不料他會做出這種舉動,坐定之後,不露痕跡的掙開他的手。

  笛聲,由整個皇宮的最高處,幽幽響起。

  初時有些生澀,慢慢嫺熟,不知不覺間,陷入某種迷境。悠揚如同天籟的笛聲在夜空中飄忽不定,俯身看去,底下萬千宮闕,瓊樓玉宇,亦是黯然失色,浩瀚蒼穹間,惟有這一道笛音,長存不滅。

  那是百花盛開,姹紫嫣紅的繁華如夢……

  卻原來,都付之斷瓦殘垣……

  那是情人間呢喃相依的璧人一雙……

  卻不料,竟是躲不過,世情人心……

  那是壯士舞干戈,八千里路雲和月的沙場豪情……

  卻終究,不許人間見白頭……

  笛音越發顫動,隱忍,然而決絕,迷茫,卻又驚醒,這欲哭難言的萬古同悲,最後,超然而成天地間的清冷和無垠。

  元祈只覺得心中塊壘,為之一空,忍不住,竟想長嘯一聲。

  兩人並肩坐著,星空閃爍下,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他想起世事艱難,卻不復煩亂,只覺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他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必強求他人的理解?

  她卻有些恍惚。許多年前,那眉眼帶笑的少年郎,也曾滿含深情的,給自己吹奏一曲……

  那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夜晚,可惜,歲月無情,不復當年。

  恍惚間她彷彿聽到了,一道清麗女音在吟唱:

  斂笑凝眸意欲歌,高雲不動碧嵯峨。

  銅台罷望歸何處,玉輦忘還事幾多。

  青塚路邊南雁盡,細腰宮裡北人過。

  此聲腸斷非今日,香灺燈光奈爾何。(注)

----------------------------------------------------------------------

  註:李商隱-《聞歌》



第二卷   第十六章  帝姬

  二月剛過,天公甚是作美,冬日的陰冷寒氣,一下都收斂起來,京城頓時春暖融融,一派草長鶯飛的氣象,就是下雨,也有了「天街小雨潤如酥」的柔媚。

  街上正是人頭攢動,這濛濛細雨,把幾百年的青石路板,洗得光亮如鏡。人踏在上面,只覺得穩妥爽快。

  街邊錯落有致的桐木正綠意勃發,如霧如幻的沙沙聲,使人不覺沉醉。

  綠樹掩映下,都是店舖酒家,其中是最為體面的,是那家掛有烏金招牌的百年老字型大小。

  此時正是午後,人不太多,店中只得三四個酒徒,正喝得瞑醺,趴在桌上,已是夢見周公。

  有三位客人,卻與眾不同。

  一桌兩位,一男一女,衣著素雅,懂行的仍能看出用料不凡,兩人氣質非同一般,隱隱透出矜貴。男的四十上下,女的戴著帷帽,看身形舉止,正當妙齡。

  小二看著他們氣宇非凡,知道不是常人,沒敢上前聒噪,他看著另一桌獨酌的客人,一副心事重重,愁眉緊鎖的樣子,知道一時半會還不會結帳,也趴在帳台邊昏昏睡去。

  「小雲,此處清風拂面,細雨潤衣——你該不會就請我到這喝茶賞雨吧」

  少女開口了,聲音清澈如同冷泉,沁人心脾。

  「這次讓你見位老友,可惜她做的營生獨特,要午後才開張,所以先在這等等。」

  少女心下好奇,她知道師兄素來淡泊寡言,這次見這老友,卻微有興奮,甚至有些迫切。

  「你該不會拐帶了哪家小姐吧?」她面帶懷疑的看著對方。

  瞿雲哭笑不得,以扇輕敲她的額頭,一副溺愛之態:「從你嘴裡出來,就沒什麼好話!我好歹也算小有職位,哪家小姐還用得著我去拐帶?」

  身為侍衛統領,雖然只有三品,卻是最近帝側的人,京城的權貴,有哪位不想和他結好?

  更何況他雖然年過四旬,卻不失為儒雅美男子,又有哪家小姐求娶不到?

  晨露笑得狡詐:「等一下見到那位『老友』,我一定把你受歡迎的實情全數告知!」

  瞿雲張口結舌,被她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終於繳械投降。

  他瞥了眼旁邊那面色沈鬱的青年,巧妙的換過話題:「要說拐帶,這位仁兄才有此嫌疑!」

  晨露睨了一眼,準確無比的猜中了事實:「今日是靖安公林源娶第十房小妾的吉日。那個軟弱無能的傢伙……也懂得禍害女子了。」

  後半句說的極低,帶著切齒的痛恨。瞿雲知道,她對林家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滔天恨意。

  傾四海之水,也不能洗去的恨……

  他把嘆息壓在肚裡,道:「這年輕人明顯不是常客,對著佳景美酒,也沒有絲毫興趣,只是不斷看著門外,滿臉愁緒。」

  晨露暢快的低笑出聲:「鬧市勇劫新娘,國公驚失小妾。明日茶館又有的說書了。我們就慢慢看熱鬧吧。」

  過不多時,只見喜樂大作,喧鬧聲起,街上的人被強力排到兩邊,一行隊伍擁著一座奢華花轎,浩浩蕩蕩前來。

  旁邊路人,都在議論紛紛,有的贊國公府排場煊赫,只娶個小妾,也如此興師動眾,有的人揭出新娘不過是個青樓名妓,竟然也攀上高枝了。

  晨露細細觀察著那青年,只見他全身顫抖,雙眼含著淚水,顯是聽到了人們的議論。

  隊伍近前,馬上要從店前經過,那青年連手都在發抖,面色蒼白,卻鼓足了勇氣,胡亂以黑巾蒙面,拔出腰間長劍,衝了出去。

  外面的無賴漢們瞧著有人鬧事,也一起鼓噪起來,把整個街面弄的混亂不堪。

  只見那青年揮舞著長劍,瞧著雜亂無章,顯然是沒學過半點武功,那些國公府的家人僕役,倒有人學過一兩手粗淺拳棒,幾下便把他阻住,打得踉踉蹌蹌。

  花轎中一聲驚叫,只見新娘蒙著紅巾。顧不得左右拉扯,一心朝著青年奔去。

  青年血湧上頭,手中長劍舞得兇惡,殺出一條血路,終於和女子會合。

  他一手摟住女子,一隻手還在流血,鼻青眼腫的煞是可笑,只有那雙眼,滿是真摯深情。

  女子也深深的凝望著他,兩人相視一笑,渾不把團團包圍放在眼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你不應該來的。為我斷送了功名前途,可怎麼辦?」女子焦急懊惱,卻掩不住甜蜜。

  「為你,值得。」

  「我們逃不出去的。」

  「你怕嗎?」

  女子柳眉倒豎,輕扯他的耳朵:「叫你胡說八道!就是今天死在這裡,我也覺得心裡甜。」她額頭赧色緋紅,咬咬牙,終於說出來:「戀上你,我永世不悔!」

  青年暢快大笑:「我也一樣!其實我剛才很怕……手也發抖,可是想到你,我就是再膽小,也要搏一搏!」

  兩人互相說著柔情蜜意,根本不把包圍的人放在眼裡。

  「好一對狗男女,今日就是死了,也要把他們的屍體給我帶回去!」

  管家又氣又怒,喝令家人上前。

  晨露看的真切,她目視師兄,帶著求懇意味。

  瞿雲受不住,無奈,取過她帷帽黑紗,也照樣蒙了臉,身影一閃,到了街心。

  他以斗篷捲過兩人,隨手從數上取下一葉,彈了出去。

  那葉片被內力催動,瞬間變得利刃般鋒銳,彷彿有靈性一般,它劃過眾人腿間,轉了一大圈,這才穩穩落下。

  家丁僕役只覺得一陣劇痛,都抱著腿在地上慘號。總管堪堪蹲下,臉上也留了一道血痕,他氣得渾身發顫:「又一個蒙面人!」

  ****

  到得街後河岸,瞿雲才鬆開斗篷,兩個驚魂未定的男女取下臉上的蒙巾,忙拜謝救命之恩,他側身躲開:「我本來不欲管閒事,救你們的是那一位。」

  岸邊竹林走出一名少女。

  她素裳烏髮,雙眸如同冰雪一般。

  「你們先去城外躲躲吧,最好改變裝束。」

  她終於開口,清冽聲音如同醍醐灌頂,青年感激的點頭,挽過女子,兩人一起行了大禮。

  少女待她們拜完才又開口:「你是讀書士子,有功名在身?」

  青年苦笑:「只是個小小舉子,不足掛齒。三年前京城落第,徘徊此處,做個孤魂野鬼罷了。」

  「今年可有大考。」

  「今年……還想試試,不過上頭沒人,怕也是不取。」

  晨露笑了:「你只管去考,只要文章還看得過,沒有不取的道理。」

  青年聽得她口氣甚大,只是唯唯。

  「你的名姓?」

  「小可裴楨。

  ****

  瞿雲領著她,轉過「廬橋」,轉入另一條街。

  此處滿是繡樓華燈,香氛浮動,街上卻沒什麼人,看著就不是正經路數——定是青樓粉院無疑。

  瞿雲卻不停留,直走到盡頭,才看到十字大路一側,有一座三層樓宇高聳,飛簷斗栱,精緻富麗,自不必說。

  匾額上書「沉醉翠色」,字跡清俊飄逸,卻更見風骨。

  原來此地,就是京城第一的「翠色樓」,晨露想起前陣子齊融的笑話,不由會心一笑

  「這是御筆。」

  看過字跡後,她肯定道。

  一樓大堂,仍有人喝酒行令,二樓三樓的雅座和貴賓間,卻大門緊鎖。

  「這老闆有些怪脾氣,只有晚上才正式開張。無論天王老子,在這御筆讚賞的地方,都不敢放肆。」

  瞿雲徑直朝後院走去,來往僕役見了他,也不阻攔,很是相熟的樣子。

  他一直走入後院雅緻小樓中,才大聲笑道:「貴客來了!」

  樓上款款走出一位美貌婦人,氣質極佳,她疑惑的看著晨露,又望向瞿雲。

  晨露看著她的面容,依稀熟悉,端詳了半晌,忽然驚喜的叫出:

  「清敏帝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21 AM

第二卷   第十七章  胡使

  她幾乎要恍惚,今夕何夕?

  許多年以前,有一對一模一樣的雙胞姐妹,衣不蔽體,在自己面前盈盈拜倒:

  「小宸你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難忘。」

  她們是前朝景樂皇帝的一雙帝姬,當年城破,落入韃靼之手,從此就杳無音訊。

  三十四年後,乍見其一,她已經是婦人風韻,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為語氣裡的熟悉而疑惑:

  「你是……?」

  瞿雲不由分說,把兩人扯到樓上,在屏風後跟清敏說了一陣,後者本來不信,湊到跟前,仔細端詳,卻終於流下淚來:「不錯,普天之下,只有小宸有這樣一雙眼!」

  晨露素來冷情,此時也不由動容,拉過清敏帝姬的手,只覺得粗礪不堪,處處都是磨難傷痕。

  「清敏,你怎麼會到了這裡?」

  清敏握緊了晨露的手,眼中水光盈盈,嘆息著,終於說道:

  「當年你的死訊傳到忽律可汗那裡,他悲慟得不能自已,嘆道:『天朝皇帝自毀長城!』,召來我們姐妹,談起京城與你初見,不由的唏噓,第二天,就讓人把我們姐妹送到了天朝內地——他雖然是蠻夷外虜,為人倒是磊落,之前一直遵行和你的賭約,讓我們姐妹在帳下做些活計,沒有人來欺負。」

  清敏說到此處,很有些感激,接著她話氣一轉,頓時激動起來:「韃靼蠻夷以禮待人,可到了中原,我們姐妹卻遭到此生最大的劫難——我們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身上的錢快用光了,萱敏便道:林媛現在貴為皇后,我們的母妃也是出身林家旁系,怎麼也不會見死不救吧!她不顧我的勸阻,就去了宮城覲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清敏的聲音轉為淒厲:「那年好大的雪,我在宮門口求了又求,沒有人搭理。我一日一日的去,終於有個管事不忍心,把我拉到一邊道:『你別在這裡糾纏了,告訴你吧,這個人早沒了!你這樣,總有一天也要惹來殺身之禍。』」

  「我當時如雷轟頂,就想撞死在宮牆之前。沒想到被人打昏了去,朦朧間,我聽那夥人在爭執,一個說要遵照中宮的命令把事做乾淨,另一個卻說我長的好,要把我賣到青樓去,我又急又氣,醒來後,就在『紅綃院』裡了……」

  她身體微微顫抖,再也說不下去,彷彿陷入到極大的夢魘中,瞿雲握了握她的手,她回以一笑,才繼續道:「那陣子我天天受著鞭笞,我幾次出逃,只換來更慘烈的淩辱……最後一次,我跑著,就撞上了瞿雲……」

  她凝望著瞿雲,笑容美不勝收,瞿雲有些臉紅,終是握緊了她的手。

  她對著晨露,露出小兒女的神秘笑容:「瞿雲讓我替你保存著一件東西,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

  「今日不是聚集之時,幾方首領都不在,你先看看這個吧。」

  晨露接過厚厚一疊帳本樣的物事,翻了開來,越看越是心驚激動。

  她熱血沸騰之下,抬頭看著兩人——瞿雲在寵溺的笑著看她,清敏帝姬優雅清貴,雙目颯爽含笑。

  晨露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遭遇過這麼多災厄磨難,她沒有哭,今日,看到兩三知己為她默默付出,二十六年辛苦操持,她終於流淚。

  這厚厚的簿本,記錄著「辰樓」盤根錯節、隱秘龐大的組織勢力,近三十年裡,它做下無數驚天動地,卻不為所知的大事。

  她前世為了掌握天下大勢,特地組建這遍佈四海的隱秘組織,成員都是孤寒少年,經過訓練,各個都是精英棟樑,四方首領更是受過她莫大恩惠,每一個成員,由她手中撒出,彙集成點、線、面,是她手中的幽靈暗刃。

  當年她去的突然,沒想到,平時木訥的瞿雲,卻盡力維持著,沒有讓它煙消雲散,清敏帝姬又是冰雪聰明,接手後,很快就讓它發展壯大,成了目前的極大局面。

  清敏帝姬站起身來,斂衣對著她一拜:「當年若不是你相救,我們姐妹早就被蹂躪至死,這二十幾年來,我心裡總有一個念頭,要把『辰樓』管好,交給你的時候,才不辱沒你一番心血。今日夙願償矣!」

  晨露詫異了:她一直在等自己?可是她明明知道死訊……

  瞿雲回答了她的疑惑:「當時師父接到你的死訊,夜觀星象,卻發現你的那顆本命星並不曾隕落,只是轉為黯淡。他老人家大為欣慰,對我說道,你還有生還的機會。我們雖然將信將疑,可心裡總有這一縷希望……如今你重生歸來,可惜……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

  他目中泛紅,觸景傷情,聲音不由哽咽。

  晨露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原來,這二十六年間,親人摯友們,卻從來不曾忘記自己,他們一直在期盼自己的回歸。

  三雙手,默契的疊在一起,三人齊聲大笑,聲音暢快無比——

  「為我們的重逢,且乾了這一杯!」

  ****

  晨露和瞿雲回宮時,街上仍不時有身著公府服色的壯漢,一臉兇惡的在街上搜尋——看樣子,那一對小鴛鴦,已經平安出了城。

  那些家丁桀驁驕橫,在街上橫衝直撞,行人都紛紛避讓。

  他們乾脆露出狗腿本色,在東邊攤上順點果品,在西邊攤上調笑一下小姑娘,然後哈哈大笑,日子正是愜意無比。

  一陣疾弛的馬蹄聲,打斷了他們的囂張——

  一個身著黑鐵鎧甲的異族男子,高挑健挺,正縱馬而來。身後跟著一隊隨從,各個甲耀馬俊,神色非常。

  他見了這群正在肆虐的大漢,眉眼也不曾動一下,直直衝了過來,頓時就有兩人慘叫著,被馬蹄踐踏而過,看那血泊,多半是不能活了。

  有機靈一點的家丁,拿著手中樸刀就要揮砍馬蹄,那男子抽出大劍,俯身輕輕一迎,只聽得叮噹幾聲,連連幾把刀受不住這強力,磕飛了出去,有一柄甚至斷成兩截。

  那男子終於勒馬停下,看髮式衣著,他是個年輕的韃靼貴族。他黝黑的皮膚迎著日光,閃爍著暗金蜜色的光澤,極是英俊的面容上,笑得霸氣自信:

  「想不到堂堂天朝,竟由著一群惡人肆虐……你們漢人說的禮儀之邦,我怎麼一點也沒感覺到?」

  洪亮清脆的怪異腔調,惹得圍觀民眾一片噓聲,他們的眼中含著仇恨,卻一句也沒法反駁。有血性的恨不能一頭撞死——讓這恥辱丟人的一幕給韃靼蠻子看到,天朝人的臉面何存?

  晨露驀然想起,前些時日,元祈提到過,有韃靼的使節前來,不日將來京城遞交忽律可汗的親筆信。

  ****

  兩人匆匆趕回乾清宮,卻見裡面氣氛凝重,所有宮娥太監都戰戰兢兢,秦喜守在門口,見兩人連袂而來,頓時喜上眉頭:「瞿統領、尚儀大人,你們可回來了……萬歲這會子正龍顏大怒呢!」

  晨露走了進去,瞿雲知道她能應付得來,也朝著統領處走去——今日的好些政務,都還沒處理呢!

  晨露走到內殿,只見元祈面色不豫,正在批閱奏章,硃筆淋漓,在黃本上洋洋灑灑寫了好些。

  見她回來,他逕自問道:「回來路上可看到了嗎?」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晨露卻心領神會:「見到了,那韃靼人言行無禮,真是可惡,不過靖安公府的人也太過囂張擾民……」

  皇帝擲下硃筆,拿起禮部剛剛飛騎報來的「街頭一幕」的報告書,從牙逢裡擠出幾個字:「貽笑天下!」

  晨露一絲憤怒也無,她款款道:「皇上何必動怒,對您來這,這真是天賜良機——靖安公落下了這麼壞的口碑,您正好可以順勢懲戒一下他那一派……」

  第二日,宮中便傳出旨意,靖安公御下不嚴,滋擾民眾,著罰俸半年,閉門思過。又以怠忽職守的名義,革去了幾位禮部,戶部、吏部的大臣,都是平日與他交好一黨的,朝中頓覺風向一變。



第二卷   第十八章  亮劍

  韃靼使節一行人到了禮部特設的迎賓館舍,當日就有言官上奏道,這些蠻夷進京時甚是驕橫,不若冷落他們幾日,殺殺威風。

  元祈當時就氣得笑起來:「繼續讓他們笑話天朝的氣量狹隘?!真是一派胡言!」

  他表現得恰如其分,既沒有急吼吼召見他們,也沒有故意怠慢,在翌日早朝畢後,在養心殿見了使節一行。

  他特意沒有啟用正式宏大的太和殿——這麼大的地方,就孤零零幾個人,鄭重其事的反而讓對方得意。

  是以當這些草原悍將皮裘騎裝進入殿中,迎面看到的,是著了便裝,高逸明爽的天朝皇帝,不過二十上下,很是清俊。

  他身後從人不多,兩邊各有二人,分別手持器皿、拂塵、如意、以及,一柄寶劍。

  手持寶劍的正是晨露,她原本拿的是如意,不意元祈笑道:你身有凜冽之氣,不如持劍,也好讓這些韃靼人知道,中原並不是只有禮樂詩書!

  雖是玩笑,亦有金石之音,元祈對這些韃靼人的觀感,可見一斑。

  晨露持劍在手,一路行來,越看越是驚奇——這劍外形古樸,卻自有一道含而內蘊的浩然之氣,心神弱一點的,根本無法承受。輕輕抽出一小截,卻見光華有如旭日,吞吐間乾坤自生——仔細察看,劍柄上依稀可見古篆「太阿」。

  難道這就是十大名劍之一的上古太阿劍?

  此刻她站在元祈身後,看著使節魚貫而入,心中卻感受到劍意,恨不能遇一強敵,在天宇間自由鏖戰。

  為首的就是昨日見到的年輕貴族,他身後跟著一個矮胖敦實的中年漢子,一身市儈氣,不像草原上的勇士,倒像是個土佬財主。隨後的幾個,由於身份緣故,只能在門前等候。

  那年輕人笑得燦爛,一口白牙亮得耀眼,英俊的容貌,把整個大殿都照得明亮,他走到御座跟前,並不下跪,只是鞠了一躬:

  「大可汗帳下,穆那見過皇帝陛下。」

  天朝這邊無不怒形於色,韃靼人崇奉長生天,只跪神靈和大可汗,平日裡出使天朝,只肯單膝下跪,諸臣工已自覺忍氣吞聲,這個年輕人居然大喇喇只鞠了躬,簡直是太過輕慢。

  元祈眼中怒意一閃即過,他輕鬆笑道:「朕聽說你們韃靼人,雖然不曾開化,但膝蓋那塊骨頭還是能彎曲,使者你定是比前次諸人更為矇昧……可憐見的,連那塊骨頭都沒『開化』出來!」

  這隱晦惡毒的話,頓時讓所有人捧腹大笑,年輕人大為光火,一時也找不出什麼詞語來反駁,身後那矮胖中年跨前一步,和藹笑道:「皇帝陛下有所不知,穆那大人並非膝蓋不靈光,而是我們韃靼人從不向女子行禮——陛下身後可不有兩個女人嗎?」

  眾人簡直要冷笑,這胖子如此無恥,硬是把皇帝身後的侍女拿出來說事,言下之意,就是絕不想下跪。

  年輕人大聲嘲笑:「我們有一句諺語說的好:狼王跟前,只有勇士,沒有母狼——只有弱者才會長於婦人綢緞之中。呵,我沒看錯吧?那個女人還拿著一把劍?皇帝,你準備讓娘們來保護你嗎?」

  胖子及時湊趣道:「這可不能怪皇帝陛下,實在是那些男人將軍們太不管用……呵呵,這次的禮物裡,就把這個小女人也算在其中吧!」

  他正說的高興,一道幽冷的聲音響起:「看來兩位使者對我持劍不以為然?」

  年輕人心高氣傲,脫口而出道:「你們天朝的女人這麼柔弱,哪裡是拿劍的材料?」

  那聲音清澈如同冷泉:「既然如此……使者不如上前,我倒要領教一下高招!」

  只見,一位女子越眾而出,正是先前的持劍人。

  她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並不如何美麗,只一雙眸子,清澈如同冰雪,彷彿超脫於人世輪迴,要把人的魂魄都生生攝去。

  只聽得一聲龍吟,太阿劍已然出鞘,她靜靜佇立,劍尖遙指二人。

  頓時,一道劍意如同冰河洶湧,瞬間震撼心神,讓人忍不住要冷顫。

  年輕人濃眉一挑,就要上前,矮胖中年卻搶先一步,笑得越發惇厚:「我來吧。」

  殿中侍衛幾乎要發出噓聲,他們都是練家子,一眼就看出年輕人雖然武藝不錯,但終究內力尚淺,而那胖子雖然一副鄉巴佬樣,卻實在是位一流高手,他親自出手對付一個小姑娘,實在是欺負人。

  元祈知道晨露內力全無,皺眉道:「尚儀勇氣可嘉,不過使者你不覺得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嗎?」

  他目視晨露,示意她附和自己,然後借此退下。

  晨露道:「皇上請勿怪我自作主張,實是這兩人當面辱我,若不讓我雪此仇恨,怎有面目在御前行走!」

  她回以意味深長的一眼,示意自己早有主意。

  晨露當然不是被怒氣沖昏了頭腦,前世時候,敵方時有使激將法的,她也只當耳邊風。只是這次,情況實在古怪,那兩個使者不像是來遞書信的,句句聲聲,倒像是在故意挑釁——就是再直爽鹵莽,也沒有這般行事的!

  所以她決定先行下手,怎樣也要打下他們的氣焰,隨便一探虛實!

  元祈無法,只得令宮監在庭中清出一塊場地,眾人圍成一圈,靜待這場實力懸殊的「較量」。

  晨露換過窄袖箭衣,只顯得英姿颯爽,有會武的一瞧走路姿態,就知道她內力近乎全無,這樣怎能和一流高手相抗衡?

  兩人拔劍,靜立。

  胖子眼中利芒一閃,手中大刀挾著風雷般的罡氣,泰山壓頂一般落下。

  這一招極是簡單,卻勝在內力充沛——顯然,他看出了晨露的虛實,想以內力一招制勝。

  他只見眼前一花,眼花繚亂間,只覺得白影一閃,一道寒氣撲面而來——太阿劍已經到了眼前。

  他不敢託大,側身一避,才堪堪躲過劫難。

  只見太阿在陽光下寒光沁骨,那女子一招一式,都是淩厲已極的殺招,決不拖泥帶水,亦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胖子嘗試以內力震盪,卻不料,無論何等刁鑽的角度,那女子都有如先覺,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反戈一擊。

  他怒喝一聲,刀勢立變,從中透出一種詭異血腥,卻是比先前要毒辣得多。

  晨露宛然一笑,劍意也隨之一變,變得飄忽輕逸,彷彿如美人月下,花落清池。

  胖子只見眼前劍勢緩慢,若要迎上,卻有瞬間快到顛峰,似有若無的光華直取他的咽喉。

  他拼著半生內力,不要命似的迎上。

  刀劍相交,無形之力讓庭中樹葉瞬間振落,一時間,只見綠意昂然,如利刃般漫天直削,侍衛們趕緊揮落,仍弄的受忙腳亂。

  胖子覺得對方的劍輕顫,自己的內力,有一部分衝入對方經脈,有如泥牛入海,只聽得那女子一聲輕咳,他未及狂喜,只見空中劍氣飛散,如同蛟龍降世,竟形成一道彩虹——下一刻,他覺得咽喉一涼,太阿劍尖正點在其上,刃鋒的冰冷,讓他一動不動。

  晨露淡淡一笑,令人悚然一驚——那是至高者的微笑,睥睨天下,無窮自信,然而雲淡風輕:「現在,到底是誰不配拿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32 AM

第二卷   第十九章  塵煙

  使節被不客氣的驅逐出去——就是有忽律可汗的親筆信,元祈亦不屑今日收下,看著胡使滿眼驚顫不敢置信的眼神,皇帝越發覺得爽快興奮,他走到晨露面前,一拍她的肩頭,笑道:「今日你為天朝大長威風,真讓朕大開眼界!」

  他一拍之下,只是瞬間,佳人就如同木偶一般,直直倒下——那蒼白面容,以及唇邊一縷殷紅,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這一瞬間,元祈覺得心神皆喪,震驚悲痛的不知如何……

  晨露覺得自己彷彿在雲霧間穿行,迷迷糊糊,許久以前的種種經歷,如同幻景一般飄過……

  那是她前世,短暫而璀璨的一生,有很多事,永生不願提起,彷彿鮮紅傷疤隨時要流出血來,有些,卻仍在一些故人口中成為傳奇,有些內情,甚至連她也不甚明瞭,還是身為敵方的忽律可汗,在後來笑談告知……

  那許久之前的緣起啊……

  ****

  景樂十七年

  那是前朝最後的盛世,景樂皇帝窮奢極欲,強徵壯丁無數,花了十幾年的時間,在京城築成了連天宮闕,雄偉富麗,如同仙境一般。

  這位皇帝不愛煩瑣朝政,倒是喜歡和道人方士一起求仙問道,一時之間,只見京城半邊都被香煙籠罩,那股奇異的檀香味,經年不散。

  許多年以後,即使是本朝太祖元旭——亦是元祈口中的「先帝」,把天下治理得政通人和,仍有術士以極為傾慕的口氣,談及那一場道門盛事。

  然而樂極生悲,這位景樂皇帝耽於仙道,北方的草原蠻族韃靼卻野心勃勃,瞄準了中原的錦繡河山,在試探過虛實後,他們驚喜的發現,這煌煌天朝上國,不過外強中乾,實在是一塊大好肥肉。

  他們閃電似的攻下北門關,十萬精悍騎兵,如同惡狼一般長驅直入,不過十來日光景,就毫不費力的來到京城之下。

  景樂皇帝此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妙事,亦成就了中華戰史上空前絕後的笑話——他聽信神棍妖言,居然讓幾百個自稱神降附體的「天兵」大開城門,以為可以盡破敵夷。

  結果自然不言自明。

  此役被稱為「國恥」,那些蠻夷在金碧輝煌的宮中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末了竟然獸性大作,把那瓊樓玉宇,一把火燒了乾淨。

  大火熊熊燃燒了一整夜,把天際都映成血紅,彷彿是千萬冤魂,在永不歇止的流血呻吟。

  京城的百姓無不掩面痛哭。

  ****

  有一個人,沒有哭。

  那是一個小小的少女。

  她站在郊外的一棵大樹頂端,雙腳點在柔嫩的枝梢,卻穩如磐石。

  她只得十一二歲的年紀,粉雕玉琢似的,卻已可看出那絕世的美麗——那種容貌,不似真人,簡直如同謫仙降世。

  尤其是那雙眼,乍看,如冰雪般清冽,瞳仁深處,卻有迷一樣的冥黑憂悒。

  ——人一旦看入,簡直連魂魄都要被攝去。

  她眼睜睜望著那烈火肆虐,整整一夜,都沒有移開眼眸。

  「這盛世皇朝,已是金玉其外……」

  她冷冷低喃,看著那飛焰橫天,歷經千萬年的古城,在粗野的肆虐中淪陷,呻吟。

  「這些韃靼人太過囂張……見著幾個土雞瓦狗的王侯將相,便以為我中華無人麼!」

  她目光轉為幽冷,森然一瞥那慘境,終於躍下了樹。

  延著小徑走了幾步,只見四周風景如華,鳥語花香,真是一派世外桃源。

  她走到一座隱沒在山角的宅邸跟前,看也不看它的古色清韻,格調高雅,只是瞥了眼簷下的白帶,嘴角帶些嘲諷。

  真是虛偽……若真是心懷社稷,大可戰死沙場,何必躲在這個別府裡,一邊享福,一邊裝腔作勢?!

  她沒有直進,而是無視守衛家人的鄙夷眼光,斜斜走到別府旁的小院裡。

  ****

  「塵小姐,你回來了。」

  連寒暄也算不上,唯一的服侍婢女只是嘴上喊了聲,懶洋洋的從椅子上坐起,回主宅去了。

  「你明天就不用來了。」

  少女冷冷的,從背後道。

  那婢女聽了,轉過身來,驚愕的看著小主人。

  「雖然這邊沒什麼油水,可也夠清閒,也無打罵……可是,我明日會就讓『那邊』換人來。」

  少女冷漠的說出了她的心裡話,最後一句,讓她心驚。

  「你原先服侍的陳姨娘很不體恤人吧……」

  這關鍵的一句,終於讓婢女崩潰,她哭著跪下:「小姐饒我,我再不敢偷懶怠慢了……求求你別讓我回陳姨娘那裡。」

  「要留在這裡,就要安守本分,照顧好我娘既可……還有一點,」

  少女伸出纖纖玉指,只輕輕在那木椅上一按,它瞬間化為粉末,簌簌下落。

  「你要是敢把這裡的事告訴任何人……」

  她聲音清脆動聽,說出的卻是世上最恐怖的話語。

  婢女身體已抖得像篩糠,根本不敢有絲毫反抗。

  「我不敢,塵小姐……我不敢的。」

  她很快就離開了,少女就進屋裡,看著一室寒滄簡陋的擺設,再看著昏暗燈燭下,母親那蒼白憔悴的睡臉,想著『那邊』正是歡聲笑語,慈孝天倫,憤懣如波濤一般,洶湧全身。

  她想著剛才婢女的稱呼,更添一重悲恨。

  她輕輕的,對著虛無說道:

  「我叫林宸,不是那被人踩在腳底的灰塵。」

  她的眼,凜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仇恨然就的……野心。

  可偏偏,那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紙上,飄忽孤單,是別樣的淒婉,和悲傷。

  ****

  林宸的出生是樁奇聞笑談。

  她的父親,是景樂一朝,大名鼎鼎的昭雲公子,俊美不凡,又瀟灑倜儻,於詩賦、書畫、琴棋都很有涉獵,每當夜晚,這位有「潘安再世」的美男子,和一群青年俊彥,在「玉笙樓」上舉杯停筆的盛景,幾十年後仍被稱為佳話。

  他出身名門高閥的林氏,本身又如此出色,景樂帝的愛女延琳帝姬偶然邂逅,就和他兩心相許,不能自拔。

  和傳統的才子佳人小說一樣,好事多磨,皇帝捨不得愛女嫁去那種規矩甚大的門閥之家,躊躇不定。

  林昭雲以為無望,沮喪欲狂,放蕩形骸,流連於青樓,一日醒來,竟發現和額刻刺青的「賤籍」娼女睡在一起。

  所謂賤籍,是本朝一些罪餘孽徒之後,他們額前有刺青,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官府管制下,從事妓女、王八茶壺、甚至孌童之類的下賤行業,若有脫離,絕對嚴懲。

  妓館中,一般女子只須付出贖身錢,就可以大方離去,和愛郎到別處廝守,惟獨這類身在賤籍的,只能世世代代,在十八層地獄裡。

  林昭雲是何等瀟灑倜儻的人物,和這種骯髒女子有了一夜之歡,說出去也惹人恥笑。

  他慌忙跑開,之後幾日,想起這件事就噁心後怕。

  他和延琳帝姬之間,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在兩個月後,喜結良緣,偏偏這時,那家妓館中傳來一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原來那娼女事後就抵死不肯再接客,被毒打淩辱,也不改口,這兩個月,她做盡了苦役,在館裡擦地板,洗衣裳,挨打,什麼都不在乎,就是抱著腹部蜷著身,不讓人打肚子,老鴇發覺有異,這才揭了出來——竟是林昭雲一夜風流後的孽種。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情被揭穿開去,正是新婚蜜意的延琳帝姬終日啼哭,痛恨愛郎負心下流,林昭雲也跟著跪地求情發毒誓,小倆口鬧騰的不可開交,還是林家家主顧及那塊骨肉,私下疏通了關節,才把那女子弄到林府側院。

  孩子出生時,延琳帝姬也懷了身孕——她因為終日哭泣,還是不免傷了胎氣。林昭雲在老父催促下,才萬般不願的來到那別院,等到穩婆報出是個女孩,他只瞥了一眼,就厭惡的說道:「就叫林塵,灰塵塵埃的塵。」



第二卷   第二十章  天宸

  她從小冰雪聰明,她知道,那個叫作「父親」的男人從來不喜歡自己。

  不,不是「不喜歡」,而是徹頭徹尾的厭惡憎恨。

  她亦知道其他人家的相處情形,雖然有個嫡庶親疏,好歹是自己兒女,一家人。

  她與母親,絕對不是林家的「一家人」。

  她們倆,是林昭雲心上的傷疤:醜陋骯髒的傷疤,一觸動,就會流膿流血,既痛且臭,真想生生剜去。

  亦是延琳帝姬的恥辱,這是她夫君在新婚期間生下的賤民之子,是眾人嘲笑議論的材料——她這樣一個冰清玉潔,金枝玉葉的仙子,為何要承受這種羞辱?

  最後,還是閤府上下嘲笑說嘴的物件——婢女婆子們嘴生的麻利,什麼爛烏鴉想登上枝頭啊,賤貨自己爬上床啊,都會編派到頭上,直到小女孩七八歲曉了事,又有了「那丫頭一雙眼睛像鬼,半夜三更走在墳地裡」的謠傳。

  林宸在幽幽的燭光下,想起兒時記憶,不由冷笑。

  那時候她才六歲,自師父那裡習字,懂得「塵」字的涵義後,她不哭不鬧,竟然取過匕首,在手腕一劃,不顧血流如注,清冷童聲,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我今日還了那人的血……我的名字,不是灰塵!」

  「宸者,天地之交宇也。我相信,天地之間必有我,從此以後,我叫林宸。」

  仙風道骨,亦是離經叛道的師父那日道:「為何不改了姓,豈不更痛快?」

  她的黑瞳,冥黑中閃著殘忍詭譎:「我愛記仇,師父。用這個姓,我一生一世都要懷恨。」

  她挺立著,直到失血過多昏迷,還最後堅持問:「流過一半了嗎?」

  師父事後也不禁嘆道:「好烈性!好煞氣!」

  ****

  她站在窗邊,看著天上星辰,想著舊事,終於等到寅時過半——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她給母親餵完藥,換了身夜行衣,又取過黑巾蒙臉,無聲息的出了門。

  如今韃靼人佔了京城,在那裡燒殺淫虜,這次前去,文雅點說,是一探韃靼軍營的虛實,往粗裡說,卻是她「看不慣那些臭烘烘穿獸皮的傢伙在城裡亂竄,若是遇上好時機,割了那將帥頭顱就是」——這是她事後面對暴怒師父時的言語。

  官道上只見荒涼和血跡,一些屍體胡亂橫臥在地上,血腥中帶著點腐臭,眼下已是六月初,已會腐爛。

  她輕功十分了得,若是有人在,只覺得眼前一花,連道黑影也不見。

  只得一刻,京城的輪廓就有些清晰了,林宸正在觀察守城的衛兵,突然聽得身後馬蹄疾馳,聽聲音來勢飛快,她避過一邊,冷眼看著一個少年穿著黑衣,拉著手中韁繩,讓馬停在了路口。

  他身形挺拔雋修,也蒙了面,只看鼻子以上,就可知儀容清俊,周身氣質極為雅逸。他把馬拴在樹上,也開始用輕功趕路。

  林宸不久就趕上了了他,卻不超過,只是在他身後細細觀察,只見他到達城牆下方後。從包袱裡取出一個怪模怪樣的爪鉤,往城頭拋去,確定穩住後,三兩步一蹬,就開始向上爬。

  林宸知道這約莫不是敵人,她正是十二歲的年紀,一時玩笑心起,使出出神入化的輕功,幾下就如仙人般「飄」上城樓,專等在那青年爬的上端。

  只見那少年一會兒也爬到城頭,他抓住青磚邊沿,把身體重心移上就大功告成,只見上頭忽然冒出一個頭來!

  一個黑衣蒙面客,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模樣十分古怪。

  他正懸在空中,電光火石受這一嚇,反射性的一鬆手,整個人立刻向下滑落。

  那黑衣人輕「咦」了一聲,很是清脆,依稀是女音。她連忙抓住繩子,有些狼狽的把人拉上來。

  兩人內力尚淺,又吃了這一驚,都有些氣喘。

  最後那一拉,少年無意抓住她的手,只覺得細膩光滑,如同絲緞暖玉一般,不由楞住了。

  林宸雖然早慧,對男女之事卻知之甚少,覺得受了他爪子「輕薄」,頓時大怒,啪的一聲,就是一記耳光。

  少年傻楞楞受了這一掌,待要生氣,卻看著這黑衣人體態身形,立知這是個不曉事的丫頭,只得苦笑一聲:

  「小妹妹,你多大了?」

  他自覺純良的笑容,在林宸看來卻是口水滴滴的「狼」類「淫笑」,她拔劍出鞘,青年只覺得一陣涼風,等劍光消失後,才發現自己衣褲上全是窟窿,絕對是衣衫襤褸!

  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眼前一陣風過,再看,伊人已無蹤跡。

  「好高明的輕功啊!就是脾氣太辣!」

  青年縮了縮自己的衣褲,以免「春光外瀉」,小丫頭忽下毒手,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我的夜行衣啊!!!!」

  ****

  正是黎明時分,宮城中央的廣場上卻仍在狂歡。

  身著輕軟皮甲的韃靼將士在火堆邊狂呼灌酒,他們喝得醉醺醺的,酒酣體熱,把皮甲都剝下的,露出一身黝黑臂膀的,醉倒在同伴腳下的。比比皆是。

  林宸伏在宮牆的琉璃瓦上,靜靜的看著下方的肆意歡鬧。

  她雖然不懂兵法,在駐紮的內城兵營走了一遭,卻也暗暗佩服韃靼軍中的調兵佈局。

  十人長,百人長,乃至幾位萬騎將,都是各自把營帳設成警戒狀態,他們雖然以勝利者自得,仍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大意。

  各處都守衛嚴密,若真要殺人放火,也不是不能夠,看著這定時輪換的重重崗哨,林宸知道他們馬上會發現——營帳看著散亂,一聲叫喊,卻能迅速聚集起兵士,平定事態。

  宮城前的這一眾人馬,能如此隨意酗酒,是因為他們是最先攻入城的先鋒,每個人的刀都砍捲了刃,他們已經殺紅了眼,連神志都要狂迷了——這樣的悍卒,需要醇酒婦人才能安慰。

  那坐在主位的大漢,估計是將領一般的人物,他頭髮焦黃,提起酒罈就是一陣牛飲,抹了抹髯鬚上的酒液,他的眼睛血紅,喊道:「給我把那兩個女人提過來!」

  立刻有人把兩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從帳中拉了過來,她們背對著林宸,看著鬢亂釵橫,狼狽不堪,也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卻自有一種貴不可言的氣質。

  左邊的一個,摟過微微瑟縮的同伴,一派鎮定從容。

  黃髮將領捏著她們的下頜,細細的看了一遍,眼裡透出一種垂涎狂熱的病態,揮手示意安靜。

  「你們這些小崽子聽著,我今天給你們每人嘗個鮮——看看這兩個小丫頭,花朵一樣的雙胞姐妹,皮膚白的象牛乳一樣,定是非常鮮美!這可是皇宮裡搜出來的,今日就讓你們享用了!」

  火堆邊的兵士一聽,狂呼叫好,口中讚頌著長官慷慨。

  黃髮將領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掌伸出捉人,那左邊女孩跨前一步,擋在另一個前面。

  嗤拉幾聲,她的衣衫就被全數剝去,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膚,火光照耀下,如同凝脂一般。

  林宸緊了緊手中長劍。

  那些兵士嘖嘖有聲,卻並不上前姦淫,彷彿在等待什麼。

  黃髮將領一揮手,就有一個精瘦男子捧著一道盤子小跑上前,裡面是一堆古怪的器具,鋒刃上閃著幽光。

  他看著就是漢人,躬身不住諂笑道:「將軍老爺,工具都準備好了,您看,這個是去毛髮的,這鉤是取腸和內臟的,這個鐵絲是捲出腦髓的——那東西吃著最嫩不過……」

  他叨叨說著,那將領不由深深佩服:「看到沒,這些漢人居然有這些門道……我們吃個『人牲』,不過切塊大嚼,他們做這個才精緻!」

  林宸聽著一凌,馬上反應過來。

  吃人——

  狂烈冰冷的殺意,從她心底燃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41 AM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姊妹

  那人湊趣,說起晉時有某高官,因侍妾小小不慎,就活生生把她蒸了,盛妝華服的放入大盤,宛然如生,主客於是就大啖一通。

  「可見我們中原的兩腿羊(注),最是鮮美不過!」

  他總結道。

  黃髮將領哈哈大笑,用戰刀在女孩額前指點:「就從這裡剝皮下刀——小丫頭,你怕不怕?」

  他的刀上凝著血污,已經變成紫黑,黏膩腥臭,必有千萬冤魂被它送入黃泉。

  旁邊另一個女孩緊緊扯著她的衣袖,聲音顫抖的喊著:「我的肉比較嫩,你吃我吧!放過姐姐!!」

  她撲上去湊刀尖,被姐姐一把拉回。

  左邊的姐姐,她額頭頂著刀尖,站定了,看著面前的兇徒,沒有畏縮,沒有求饒。

  她聲音淡定,在這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為何要怕?你們這些野獸,終會死在我千里中土之上,再也回不去草原。你們才應該害怕!」

  一片寂靜。

  韃靼的兵士也粗通漢話,此刻根本想不到這少女會有如此膽量。

  在中原,他們見過求饒的懦弱羔羊,見過貪生怕死的帝王高官們,卻從沒見過敢在這樣說話的小小女孩。

  黃髮將領楞了半晌,哈哈大笑後,才道:「待會下了鍋,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柴火猛?

  一道清澈聲音突兀想起:「我也想看看,是你的脖子硬,還是我的劍快!」

  他抬頭,只見一道亮光,如同星鬥一般燦爛,疾刺而來。

  他想要閃,卻無能為力。

  那劍光太快。

  他覺得脖子一涼,知道不好,龐大的身軀跳起怒吼,卻見鮮血暴濺,自己終於倒下。

  他感覺輕盈,視野模糊顛倒,只見一具沒有頭顱的身軀,頹然半倚在火邊。

  原來,那就是自己啊……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林宸從牆頭躍下,只一劍,就取了首領的性命。

  兵士們大吼一聲,拿起手邊的武器,紛紛攻上前來。

  還沒等他們圍成包圍圈,只見林宸騰挪閃躍,身影之快,已近鬼魅,幾下劍光之後,地下只留下三具手折腸穿的血屍。

  她的身法太快,以致所有人因著她而亂成一團,無法協同殺敵。

  有百夫長大喊一聲,意思是按行軍佈陣來辦。

  兵士們終於冷靜下來,有人退後去拿趁手兵刃,有人手持狼牙棒和銅棍等上前猛攻,更有幾柄長槍刺入。後排的人,也在裝備弓箭和手弩。

  當四面八方的長、重兵器襲來,林宸只是動作一凝,彷彿已經靜止,成了俎上魚肉。

  就在那一瞬,她長劍揮出,劍氣破空而出,如同洪水洶湧,向四面掃去,勢不可擋。

  只見一陣痛嚎慘叫,鮮血與肉骨齊飛,最靠近人的都被震飛開去,不是少了頭顱,就是被削成兩截,黏稠的血肉如雨一般落地,此情此景如同修羅地獄。

  林宸騰身半空,招意已盡,卻見眼前如蝗蟲一般,有密密麻麻的飛矢朝她飛來,她此刻並無著力,電光火石間,已是十分危險。

  只見她冷笑一聲,扯下腰間緞帶,稍一揮舞,就如同活的蛟龍飛鳳一般,只見一片玄光閃滾不定,那些黑色箭頭一層層被揮掃開去,落地亦是叮叮有聲。

  她正好落地,那些箭頭在地上整整齊齊的落了一地,林宸受此大險,手下更快,只見她把輕功施展極至,眾兵士只見人群中身影一閃,直接被割斷了喉管。對方下手秉承快、准、狠三味,如魔魅一般行走殺殺戮。

  這些強悍的戰士,就是遇到再兇惡的敵人也不怕,此時見這種割白菜式的殺人手法,同伴一片片的無意義死亡,心中第一次有了怯意。

  剩餘的人,已經開始步步後退,見那惡魔並沒有緊追過來,大吼一聲,朝幾個方向分別跑去。這一番打鬥殺戮,又是在靜謐中發生,周圍早已經人生鼎沸,林宸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終於決定離開。

  她看了那一對臉色蒼白的雙胞姐妹,見她們不住乾嘔,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她才知道這場面已經如同地獄——

  地面已經被濃稠的血漿黏液覆蓋,四周散落著一塊塊的人體殘肢,有些斷成幾截,形狀怪異,一些頭顱面目猙獰,牙齒都露了出來。雙胞姐妹腳下更有一對人眼珠子,嚇得她們不敢走動

  林宸這才想起,這也是自己第一次殺人。

  這麼多的屍體殘骸,以及血腥味道,讓她的胃痙攣,她壓下難受,走過去一手拉過一個女孩:「你們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

  「跟你走。」

  周圍的叫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林宸知道不易久留,拉著兩姐妹從牆邊巷道疾奔——她從小在京城長大,這歷代地址,她非常熟悉。

  青石鋪就的巷弄,在曙光初露時,仍陷在昏暗深沉之中。周圍死一般寂靜,彷彿天地萬物都已經沉睡。

  少女們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腳下有著百年歷史的石板,不復平日的光滑如鏡,它們如同魔魅一般,在陰陽交彙間若隱若現。

  她們跑的很快,已經遠遠離開現場。

  林宸卻無端感到,極大的危險,正在向自己逼近。

  ****

  滿是鮮血流淌的空地上,一位身著白貂皮袍的韃靼少年,看著狼藉殘酷的殺戮現場,面色絲毫不變。

  他的披風上繡有狼形圖騰,全部以金色刺染,輪廓深刻,如刀雕斧琢一般。

  「對方出手很快……身形不高。」

  他觀察著血跡的飛濺弧度,淡淡說道。

  「王子……」

  「你們以最快速度趕到,無罪。」

  赦免了屬下,他回身,朝著身後黑暗道:

  「交給你們了。」

  三道人影飄過,如幽靈沒於巷道。

  ****

  奔跑的三名少女,卻並不是寂靜無聲的。

  「我認識你。」

  「快走,不要說話。」

  「我在林家見過你。」

  「……

  「你還記得嗎,我們的母妃也出身林家旁系,那次去林家省親,你小小的,躲在牆邊——」

  「不要提起林家!!!!」

  激烈反駁聲,在暗巷裡響起。

  雙胞少女中的妹妹,嚇了一跳,大半夜的恐懼,讓她扁嘴要哭。

  一雙晶瑩細膩的手,替她擦去淚滴。

  「抱歉……嚇著你們了。」

  低沉晦暗的聲音,含著歉意和痛楚。

  「你,還記得嗎?」

  妹妹稚嫩的聲音,怯怯的。

  「我記不得小時侯的事。」

  林宸腳下加快,想起六歲時,自己爬在牆頭,努力想探出頭,看看小院外是什麼樣的世界。

  她從牆下跌下,瑟縮著,被惡僕踢打。

  「賤人生的……」

  那個時候,是兩個小女孩跑來扶她。

  「兩位小帝姬還真是和這丫頭『合緣』啊!」

  管家在旁邊諷刺,不太把失寵妃子的女兒放在眼裡。

  林宸抬頭,望著天空。

  天邊,啟明星已經亮了。

  她知道,如果沒有這兩個負累,她可以輕鬆脫身。

  但,她的世界,沒有如果,只有,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她拔劍,銀光一閃,巷邊木犀枝幹被削下,在空中裂成段片木屑,紛紛揚揚襲向身後。

  身後,兩條因鞭如蛇一般的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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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兩腿羊,乃是隱語,災慌戰亂之時,有食人之舉,於是謂可食之人為「兩腿羊」。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忽律

  木犀樹的碎片,暴雨一般打向身後,那兩道長鞭如同有靈性一般,翻捲閃動之下,碎片全數落地。

  長鞭如同蛇一般纏來,兩姐妹足踝一滯,跌倒在地。

  對方心思果然毒辣,看出這兩個少女不諳武功,決定從她們著手。

  林宸一劍削去,那長鞭捲著兩人飛旋,回到巷口幽暗處。

  「小丫頭,你出手太狠,把這兩個留下。」

  神秘人全身包裹在黑紗中,悄然出現在身後五丈。

  他兩手長鞭捲回,十指一緊,她們的喉嚨被牢牢勒住,呼吸困難。

  「棄劍投降,否則,我勒斷這兩人的頸骨,讓她們人頭落地。」

  艱澀怪異的腔調,在昏暗中聽來,如同傳說中的鬼物。

  「放開她們!」

  「你們中原人總是喜歡說些沒用的話,我們殺入京城時,那些人總在哀求。你們只有嘴,沒有力。」

  「放開她們!」

  「你要麼投降,王子吩咐最好生擒。要麼,你把我殺了,她們就自由了。」

  「你已經死了。」

  「什……什麼!」

  那人全身一陣顫動,乾癟的手指揮舞著,終於抓不住長鞭,頹然放手。

  他砰然倒地,嘴角溢出黑血,在青色石板上無聲流淌。

  林宸解開兩姐妹身上的纏鞭,拉起她們就走。

  「他為什麼會死?」

  好奇的雙胞妹妹問道。

  「木犀香味濃烈,通過長鞭到他鼻端,和『玉琥』混合,三步之內,制人死命。」

  「那個『玉琥』,是什麼時候到她身上的。」

  「我把粉末撣在了你們腕間。」

  林宸在黑巾掩飾下笑了,有些小小得意——她自創的『玉琥』如此厲害,終於讓這等高手都著了道。

  她笑容還未收斂,只聽得身後一陣低吼,淒厲如同獒犬一類的猛獸,回身去看——

  本該死去當場的黑紗怪人,正在血泊中痙攣翻滾。

  一陣青煙冉冉,那人渾身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好似在溶解縮水,他赫赫怪笑著,慢慢爬了起來。

  「還不夠讓我死呢……」

  他身上皮肉開綻,血肉淋漓,明顯比剛才小了一截,顯然也受了不小的傷害。

  「不要看!!」姐姐把妹妹的雙眼矇住,林宸當機立斷,說了聲「走」,拉過兩人就跑。

  身後傳來那恐怖笑聲:「小丫頭,你慢慢跑,我要把你一截一截的……」

  林宸帶著她們在暗夜中奔跑,養尊處優的兩姐妹已經氣喘吁吁。

  這樣不是辦法,林宸冷靜思索著,看到路旁一家古雅宅門,有了主意

  她帶兩人奔入拐角的這戶人家,一路緊跑,來到廳中,只見一家老小雙手綁縛在後,倒在血泊中,屍體已經僵冷,顯是死去好幾天了。

  林宸點起燈燭,坐在塌上,俯身快速拾起散落的黑白子。

  「這位老人是一位棋道國手,可惜在這亂世,生命如同螻蟻。」

  林宸先前曾經到此手談,見到熟人屍首,有些唏噓。

  「為什麼要來這?」

  林宸看了一眼兩姐妹,笑得詭譎精靈:

  「等那個送死的人。」

  她口中說著,手下不停,指點著兩姐妹把目之所及的重物,如屏風,幾案杌子等等都搬起,擺成詭異的片圈。

  她剛剛用帶青鳶花刺繡的帷幕遮住唯一缺口,就聽得宅門轟隆一聲,彷彿被什麼劈開,聲音令人牙酸。

  血腥味飄入鼻端,粗重的呼吸聲,混合著恐怖笑聲,逐漸接近。

  姐姐緊緊抱住抖成篩糠的妹妹,林宸的手心也有些冷汗——

  師父的諸葛八卦陣我只見過兩次,千萬別要出了差錯才好。

  只聽見那人走進這廳堂之中,低低的吼叫中充滿憤怒,他對著牆壁,用力揮舞手臂,林宸知道他此時定是就覺得四周都是屏障,迷眼障目。

  他敲擊了一陣,除了把磚石弄出一個窟窿外,別無所獲,焦躁起來,居然掄起棋盤狂舞。

  林宸從縫隙中一看,知道不好,只聽見一陣器物倒地聲,三人立刻無所遁形。

  這血肉模糊的怪人,哈哈大笑著,撲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林宸直挺著迎上,以左肩硬生生受了這一爪。

  電光火石間,只聽得喀嚓一聲骨裂,大廳內氣流飛旋,勁風歸於一處——她所在的位置。

  那人正要大笑,下一刻,他看到林宸笑了。

  那是勝券在握的微笑,幾乎把他視作死人。

  在昏暗燭光中,無數黑白點點,如暴雨一般,從林宸袖中飛出,深深打入他胸膛。

  這是宅子主人珍愛的古時圍棋,它們由白玉雕成,生於強盛繁華的唐時,殤於這亂世。

  巨漢胸口嵌著點點棋子,倒下。

  「可惜這唐時瑰寶,今日毀於我手。」

  林宸露出歉疚表情,兩少女也黯然。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如同這古物,如同大廳裡,悄然死去的棋道國手,更如同,這創痍滿目的如畫江山,九州萬里。

  輕輕的足音,從毀壞的前院穿來。

  林宸疲倦的撫過額前亂髮,又吐出一口鮮血。

  昏暗中,她的眼睛,一如平時的清澈。

  如同,極北之地,亙古至今,千萬年的冰雪。

  剛才那一爪,浸潤了那怪人幾十年的苦功,乃是「摩訶教」中極為陰毒的功夫,根本不是她能應付的。

  在這萬籟寂靜中,另一種聲音響起了。

  有一個人,腳步不緊不慢,由前院慢慢走來。

  「你也是來殺我的?」

  「不是。」

  那是一個身著白袍的少年,他毫無尋常韃靼人的彪悍粗野,深刻五官中,雙目炯炯,英俊非凡,舉手投足間,氣度無人能及。

  ——幾乎就是韃靼傳說中,那照耀世間的天神之子。

  他漫步從容,彷彿閒庭信步,走入廳中。

  真真是天地間第一流人物。

  「我是忽律,大可汗之子。」

  他坦率而平易,沒有任何驕矜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從人一直未歸,所以我來一探究竟,沒想到京城真是藏龍臥虎。」

  他笑著看向林宸:「你真的很厲害,假以時日,天下間無幾人會是你的敵手。」

  「王子過獎,若你現在出手,我不是你十招之敵。」

  林宸坦蕩說出自己的傷勢,兩姐妹倒吸一口冷氣,雙目含淚。

  忽律王子微笑:「你本可以自行逃脫,不該帶著兩個累贅。」

  林宸瞥了他一眼,忽律王子只覺得一道清冽冷光射來,如高嶺冰雪,卻又深悒莫名。

  他從未如此詫異——十二三歲女孩,竟然會有這樣一雙眼!

  「你的名字是?」

  生平第一次,他開口問道。

  林宸不答。

  「『事了撫衣去,深藏身與名?』這就是你們漢人的做法?」

  忽律王子平靜念出詩仙的名句,有些輕諷。

  林宸笑不可抑。

  「忽律王子……難道你在殺人前,都會詢問他的名字?若是這樣,」

  她眼神轉為淩厲,森冷殺意在瞬間噴湧——

  「這京城千萬民眾的名字,可曾在你耳邊縈繞?!!!」

  隨著這大聲質問,她劍已出鞘。

  忽律看著這小小少女,她還未長成,身形只到他胸前,卻有如此勇氣。

  那雙眼……真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簡直要把人的魂魄都要攝入。

  他笑了,再次深深看著林宸:

  「有沒有興趣,玩個遊戲?」

  他彷彿要看入眼的深處,靈魂的所在,把這冰冷掠奪——

  「你帶著這兩人,肯定不能從城中逃脫,與其玉石俱焚,不如,我們來定個賭約。」

  「你把這兩人留下,我不會動她們分毫,你可以先行離開,一刻後,我會親自追捕你。若你能逃出,我立即放人。若是,你被我捉住,」

  「你必須向我宣誓,成為我的部下。」

  林宸看著他,若有所思。

  這是個危險的賭約,但……也有一線生機。

  「我如何相信你?」

  「我以先祖之名立下誓言,若是違背這諾言,讓我黃金家族(注)的子孫,全數滅亡。」

  這個賭約,實在詭異,林宸卻答應了。

  九死一生,也有這唯一機會。

  帶著兩姐妹殺出城?

  林宸認為師父也很難做到,何況是她。

  「你一定要活著!我是清敏,這是妹妹萱敏。」

  在臨別時,雙胞姐妹中,那位堅毅的姐姐,向林宸說說道。

  寥寥幾句,真情在內。

  她們姐妹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就是妹妹萱敏的眼睛,是重眸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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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黃金家族在真實歷史中是指成吉思汗鐵木真的子孫後代,本文借用這一概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48 AM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元旭

  天邊露出微光。

  林宸的右肩疼痛加劇。

  就如同……鈍鋸在慢慢拉切。

  在賭約開始以後,忽律王子並沒有出現。

  他永遠在不遠處,卻從未出現。彷彿,在玩一個貓與鼠的遊戲。

  武者的敏感在壓迫著林宸,強敵就在身邊。看不見,摸不著。

  忽律王子很熟諳人的內心。

  焦慮、傷勢、恐懼,就如同錯綜成團的絲線,把人的脖勁纏繞,窒息,而線的操縱者,就是那位忽律王子。

  林宸想起他那成竹在胸的微笑,以及,最後的眼神。

  那樣輝煌如神的英俊容顏下,隱藏著多少危險?

  林宸感到那無所不在的視線,正在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到底在什麼地方……她在黑暗中停住腳步。

  寬闊的街道中,可並行八輛馬車,此時卻仿若死域,魍魎鬼魅,隨時都會出現。

  她苦苦思索著……一道靈光從腦中閃過。

  抬起頭,果然如此。

  她從袖中掏出三枚棋子,以流星趕月的暗器手法,朝天疾射。

  一隻鷹鷲彷彿有靈性,以剛翅閃過。

  再試,仍是如此。

  最後一枚,她貫注以全數心神,內力疊加,射出——

  那畜生仍想故伎重施,不想那棋子迴旋而來,正中鳥頭。

  林宸縱身而去,在京城的巷街間,小小的身影,煢煢孑然。

  在接近城牆的時候,她停住,佇立。

  「你在看什麼?」

  由身後,傳來忽律王子的聲音。

  如同,深淵中的幽靈,終於露出獠牙。

  他手中把玩著一把黝黑短刀,上面雕有文飾,看似不起眼,只那一刀尖的一彎,泓亮晶瑩。

  「城牆上的血。」

  林宸答道,肩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這倔強的少女,卻越發漫然。

  或許,生和死,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天塹之別。

  忽律想著,再一次深深沉溺於那一泓冰雪。

  「我不喜歡屠殺。」

  他並沒有出手,而是如此說道。

  似乎,不願意讓眼前的少女認為,自己也是那樣的襤殺。

  「屠城之舉,實屬無奈,只有鮮血,才能壓抑叛亂。我族的戰士,並不喜歡與全城百姓進行巷戰。」

  林宸睜大了眼,驚愕的不能置信。

  那麼多的鮮血和生命,就為了這樣一個理由?

  再沒有任何語言,她的劍已出鞘,雖然,她知道,對方只是為了激盪她的心神。

  兩人在城牆邊交手已過十招。

  金戈相交,只見火星四濺,黑白兩道人影,在劍氣刀意中宛如兩葉扁舟。

  於洶湧中弄潮,快極,然而命懸一線。

  林宸知道,結果毫無懸念——

  自己的傷勢,已經不能再拖。

  她咬牙,驀然,由袖中飛出一道光芒。

  天光初露,卻被這一光芒奪去所有燦爛。

  璀璨之極。

  光芒迸發。

  下一刻,忽律退了兩步。

  他閃電般點了自己幾處穴道,左臂已血染重衣。

  那物事靜靜躺在林宸掌心。

  無數根琉璃晶針編織成一匹魅麗絕倫的光幕,神工巧作。

  世上竟有這樣的武器!

  此刻林宸已是心沉到底,最後的武器,已經失效。

  她撫胸輕咳,那雙清澈的黑眸,越發空靈冰冷,卻透出隱忍極至的痛苦。

  忽律心口一顫,竟然在瞬間失神——

  下一刻,林宸已縱身幾步,登上了城樓,她回身,原本無力的劍在這一刻鋒芒大現。

  這一劍凝聚了她的所有態度——

  決絕的,拒絕。

  忽律何等精明,已經知道不好,他掠上城牆,不管,不顧,這一劍何等驚人,伸手欲把她拉回。

  只差一點。

  他扯到的,是那蒙面黑巾。

  晨曦初現,淡淡的光,照在急速下墜的少女身上。

  失去羈束的青絲散開,那一瞬,忽律看到的,是世上從未有過的絕世容顏。

  那一瞬,他終於知道,漢人所說的傾國傾城,是何等意義。

  林宸閉上眼,並沒有感到意料中的痛楚——

  在城下,一位少年,穿著有破洞的黑衣,穩穩的接住了她。

  那千瘡百孔的衣料,異常熟悉——

  是潛入京城時,偶遇的那個蒙面少年!

  「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道。

  他這次沒有蒙面,林宸看到了他的真實樣貌——

  清雅俊逸,灑脫不羈。

  縱是平凡的黑衣,也掩不住他的獨特氣質。

  若是說忽律王子像是傳說中的天神,這個少年,卻像是初升之日,溫暖,光明。

  如沐春風……林宸在此時,想起了這個詞。

  城樓上,忽律王子看著他接住林宸,兩人親密相擁,心中生出莫名的煩躁怒意。

  他定睛一看,頓時怒不可遏——

  「斬白蛇者!你是元旭!」

  ****

  忽律王子通曉漢學,他知道,在華夏文明中,對於朝代變換,有一種「五德迴圈」之說。

  先賢認為,任何一個王朝,都有一種上天賦予的德性,這種德性用五行來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種德性。這個國家與王朝的為政特點,必須或必然的與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顏色即國色。

  一旦這個王朝天命已盡,會有另一種「德性」來替代它。

  景樂朝風雨飄搖,前幾年,京城就有人暗地裡傳說,有一位孩童在京郊遇雨,以赤色大劍斬殺一條巨大白蛇,蛇化龍形而去。

  白色,為金德之相,這意味著,本朝的氣數已盡,將被尚「赤」的火德替代。

  韃靼入傾後,有義軍集結,首領名為元旭,乃是首陽侯之後,他使一柄赤色大劍,人人傳言,他即是火德之主。

  這個少年,會是中原的真命天子?

  忽律心中冷笑,他雖然仰慕華夏文字,對這些讖緯之說,從來不屑一顧。

  不過是一個家道中落的貴族少年,冒充著這些神鬼之說,就想驅逐我韃靼大軍?

  他拿下背後小弩,正欲射去,只聽得身後轟隆巨響,回身看去,只見火光衝天,土石飛濺,四座軍營,竟齊齊冒起黑煙。

  元旭在日光下微笑,揚聲道:「我等一夜辛苦,以贈王子。不必遠送,就此告辭。」

  少年意氣,說不盡奮發蓬勃。

  他手中亦有弓弩,兩人相持,半晌,忽律終於放下,急急回身去救援。

  ****

  林宸和元旭共騎一馬,她傷勢很重,頭腦有些昏沉。

  元旭小心的扶住她,又擔心她墜落,又怕城牆那一幕重演。

  「你忸忸怩怩做什麼,我是洪水猛獸嗎?」

  少女蹙眉,清冽眼中閃過怒意。

  元旭苦笑,看看自己被劍刺得滿是窟窿的衣衫。

  「小妹妹,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多管閒事!」

  「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倔強?!」

  「你又有多大,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我已滿十六……」

  林宸有些賭氣:「不過大我四歲!」

  元旭很有些驚訝,他端詳著林宸,除去那張美的不似凡人的面容,她根本不像十二歲。十二三歲的女子,有的論及婚嫁,她卻如此瘦小,如孩童一般。

  他目光凝住,看著她頸胸間,那是唯一裸露的蒼白肌膚,上面有很縱橫傷口,年代久遠。

  她過的是什麼日子呢……他心中一痛。

  林宸見他盯著自己胸口,羞怒之下,一掌推去。

  「你小心,別跌下馬去!」

  「好色之徒,要你多管!」

  「你根本沒長大,有什麼色給我貪圖?」元旭看著她胸口,玩心大起,在「大」字上加了重音。

  「你那賊眼……你、你還看!!」

  「喂……小心!!別亂拔劍——別刺了、我的衣服!!!!」——

  「住手……我不想裸奔啊!」

  元旭的玩笑,終於給自己惹出亂子來。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千金

  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孩……

  忽律王子遣退了前來請罪的將領,隨意坐在九龍檀木椅上,如此想道。

  他匆匆趕回,只見到一片狼藉,破爛的帳篷,懊惱沮喪的兵士們,滿地汪洋著急救的水,混合著黝黑的殘木焦炭,受驚的馬被擊斃在一旁,之前它已經踏傷了三人,有一個頸骨斷折,眼看不能活了。

  這僅是一處,還有朱雀門、苗街……再加上慘遭屠殺的先鋒營一眾,軍中損失實在慘重。

  他呷了一口茶,洞庭碧螺春的香味悠長纏綿。

  他眯起眼,想著她墜下城牆時,那驚鴻一瞥。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

  他想起《洛神賦》中的句子,原本以為那不過是文辭的誇張。見到了她,卻只嘆世間辭藻,尤不及真人萬一。

  她不過十二三歲,就已然如此,若稍稍長成,會是何等風華……

  忽律覺得自己和族中那些半夜到姑娘帳外唱歌的男子一樣,光是想像,就已經心神不寧。

  他生來智超常人,機緣巧合,又蒙「摩訶教」久已閉關的世尊青眼,收為弟子,雖只有十七,整個草原都視他為下一任的大可汗。不知有多少美麗的少女,願意為他獻上自己的紗巾,可他卻一概婉拒。

  如今,這樣一個謎一般的少女,卻讓他如此牽掛。

  他想起,她墜下城樓時,那份決絕剛烈,一份苦澀,漸漸映上心頭。

  ****

  兀魯元帥進入時,驚訝的發現,年輕睿智的王子,正在呆呆想著什麼,臉上微有愁容。

  他雖然是一軍統帥,卻對名義上來隨軍學習的王子敬服異常,他是看著忽律長大的,笑著說道:「我們老人說的好,滿天的烏雲也遮不住太陽金光——這些奸細不過意識得逞,王子你何必在意?」

  忽律起身,為他端來靠椅,才笑道:「兀魯叔叔辛苦,雲州一役,情況如何?」

  兀魯率領大部,前去追擊潰退的殘兵,昨夜晚間才回京,不料一早就出了這事,叔侄二人還未曾會面。

  「雖然勝了,可是很多殘兵都逃散了,看方向,估計去投所謂的義軍中了,不可大意啊……」

  兀魯感嘆道,長年的戎馬生涯讓他的腿隱隱作痛:「我軍悍勇,可以一敵三,但中原人口繁多,真能團結一致,我軍恐怕要吃大虧。」

  忽律一笑:「若真能如此,哪有我們的立錐之地——天朝以禮儀自許,可自身永遠爭鬥不休,為了那張龍椅御座,幾股義軍必不能同舟共濟。」

  兀魯元帥想起一事,納罕道:「聽說昨夜有人殺入先鋒營的一部,你和此人追鬥了半宿——什麼人有這等能耐?」

  忽律笑容一凝,眼前又浮現那絕世姿容,那一笑一怒,一劍一招。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

  他看著元帥驚訝的神情——

  「女子之中,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強者……也從未見過,那樣美的人……」

  ****

  兀魯元帥回到居處,想起王子那一笑的神情,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韃靼人中,男女情愛較為坦率,一般十四五歲就有了愛侶,忽律身為下一任繼承人,無論各部公主,還是遠近聞名的美人,都毫無興致。

  這次,他居然為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露出了那樣神情——

  惆悵,愛戀,憂愁……

  年近花甲的老人,思索著,片刻以後,他召來一位投降的漢官,問道:

  「此地有哪幾家的女兒,美麗絕倫,可以耀亮人眼?」

  那降官本是翰林出身,對這些風流逸事,歷來精通,聽到問美女,立即諂媚著滔滔不絕:「元帥容稟,京城之中,論起容貌,要數王尚書的二小姐,還有紅雲閣的珍娘……」

  兀魯皺眉,打斷了他:「要十幾歲的女孩子,這些女人都有二十了吧!後一個聽著就不是正經女子!」

  他想了想,補充道:「最好是官宦世家的女子,不要那些庸姿俗粉。瞧著好,氣質也能配上王子的。」

  那漢官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又想,終於眼前一亮:「要論容貌氣質,首推林家家主的女兒,林昭雲有潘安之名,他妻子延琳公主更是神姿若仙,他們只得一個掌珠,視若千金,聽說美麗尤勝母親。不過,就是年紀小了些,只有十二三歲。」

  兀魯元帥聽了,想起忽律王子的話——是個十二三的女孩。

  他心想,王子大約喜歡較小些的女孩,於是道:「就是此女了,你派人去一趟,讓他家女兒前來陪伴王子。」

  降官一副媚態,聽到吩咐,先是雞啄米的點頭,想起其中困難,又吞吞吐吐道:「能陪伴王子,自然是他家服氣,但林家是世上高門大閥,最惜聲名,恐怕不願……」

  元帥怒道:「恐怕不願和我們韃靼野人見面,更不會把女兒獻出來是嗎!」

  那人連忙賠笑:「這些名門高閥,幾百年傳下來,最是迂腐不化,不如待下官前去,徐徐勸說……」

  「你去,告訴林昭雲,他林家根基所在的雲、燕兩州,都在我大軍轄下,若是不識抬舉,我讓他本家宗祠灰飛煙滅!」

  ****

  林宸服侍母親喝完藥後,扶著她在林中散步。

  林家原本住在京城官邸,因為韃靼的入侵,才臨時搬到這郊外別館中,母女二人所住的院子,更是狹小逼仄,只是院外林木成蔭,鳥鳴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母親憔悴的臉上滿是灰斑,乍一看,猙獰可怖,細細端詳,可以看出與林宸眉眼相似。

  「今晨那個送你回來的少年,怎麼會如此狼狽?」

  她溫婉笑著,想幾那少年穿著滿是窟窿的黑衣,又氣又好笑:「你又欺負人家了?」

  林宸有些賭氣,悶聲不響,伸出手,把母親鬢間的落葉撫去。

  「你這孩子脾氣倔,有什麼,總不肯對娘講。這次半夜出去,是到哪弄了這一身傷?」

  母親擔心的絮叨著:「如今逢上亂世,豺狼虎豹橫行,你千萬少去招惹他們。」

  林宸看著柔弱瘦小的母親,嘆息道:「韃靼人長驅直入,京城已成煉獄。我斷不能讓這些胡人在我眼前耀武揚威。」

  母親停下腳步,握住女兒的手:「可是在我心裡,只願你平平安安。宸兒,答應娘,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林宸看著母親的白髮,心中疼痛,幾乎要答應,可是心中一道更大、更強的痛,在瞬間沖湧全身,不能自已。

  「母親!我不願意碌碌無為,隨波逐流的活著!這世上的惡人,你不去招惹他,他自會找上門來欺負人,踐踏人。與其如此,我寧願先下手為強——您的先祖何辜,就因為傳說是上古昊帝的血脈,家有王氣,全家老少就被打入賤籍,永不翻身!」

  林宸越說越怒,心中憤懣,從出生以來,全數傾洩:「就因為這,林家視我們母女如塵埃瘟疫。不……我受夠了,母親,我要揚眉吐氣的活著,做下天地間第一流的事業!母親,我不願再做灰塵!!!」

  少女的黑眸,冰雪之色更甚,瞳仁深處彷彿在燃燒爆裂。

  那是冰中之焰,人生天地間,最強的無畏與決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12:56 AM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緣君

  兩母女在外散步的時候,林家別館中來了幾名不速之客,林昭雲先是推病不見,聽完下人傳達的來意後,簡直不敢置信。

  他匆匆而出,不復平日的優雅從容,來到客人面前,大怒道:「年兄你青雲直上,做貳臣的滋味想必很好吧!現今,又怎會這般恬不知恥,向我提出這等要求?」

  那降官有些得意,又有些尷尬,想著平日裡林昭雲目下無塵,根本不把他這等出身貧苦的同期進士放在眼裡,今日偏要他出醜露乖。

  「林兄這話就不對了,須知景樂帝氣數已盡,如今是韃靼的天下了。忽律王子乃是大可汗愛子,令千金要是能陪伴左右,將來封妃得寵,不在話下。」

  林昭雲怒不可遏:「把茶端下去!」他對著侍婢說道。

  「我林家不接待這等寡言鮮恥的人,大人請速速離開。

  「林兄不必激動,兀魯元帥讓我轉告你,你林家根基所在的雲、燕兩州,都在我大軍轄下,若是不識抬舉,恐怕本家宗和長輩子弟,就不能保全了……」

  這粗魯簡單的一句話,讓林昭雲僵在當場,臉色灰白。

  「這樣,林兄不妨入內想想,和公主斟酌一二,小弟在此等候。半個時辰足夠了吧?」

  延琳公主的香閨中,林昭雲負手來回,神情煩躁。

  「把媛兒送給那個忽律王子?他們不如殺了我好!」

  公主伏在塌上,低泣道。

  「媛兒是我你我唯一的女兒,是我們的明珠!我絕對不會如此的……可韃靼人勢大,林家祖業又都……」

  林昭雲聲音軟弱。

  公主抬頭,目光犀利地看他,冷笑道:「你這麼說,是想讓我女兒做犧牲了?哼,別提你們林家,若要外人知道林家女兒給蠻夷做了玩物,名門大閥的聲譽,定然完結!」

  她眼光一凝,從林家女兒這四字上想到了什麼,心中頓時一亮。

  她笑得優雅得體,看向丈夫。

  「你當年做的孽,總算還陰差陽錯的得了善果。」

  林昭雲回到廳堂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面色有些灰暗。

  那人小人得志,哈哈笑著問道:「林兄考慮得怎麼樣?」

  「唉……上天不佑我林家,罷了,你們三日後來接人吧!」林昭雲黯然道。

  「不過,」他欲言又止,終於道:「實不相瞞,小女生來頑劣,必定不肯——我們總不能捆綁自家孩兒,而且青天白日的,總不太好看……」

  那人聞言知意,心中暗罵他虛偽,口裡卻道:「明白,明白。今晚小弟必定帶足人手前來。」

  ****

  林宸與母親回到小院時,只見總管滿面堆笑的迎上前去:「小姐可算回來了!老爺說了,這院子太舊,對二姨娘的病不好,讓您兩位搬到『停雲軒』住。」

  林宸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有錯。

  停雲軒是緊貼著家主寢居的院落,是林昭雲來此之後,最愛的賞景之地,他,居然讓自己和母親搬入?

  她冷笑著想反駁,卻被母親的神情驚住了——

  她從沒見過母親有這樣的表情,喜悅、悵惘、甜蜜、酸楚、憂傷……

  「他……還想著我……」

  只有她一人,聽到母親低喃道。

  她默默看著僕從如雲,小心扶侍著母親,來到幽雅高華的「停雲軒」,又有許多箱箱籠籠運入。

  總管呵腰施禮,滿臉是笑:「小姐還需要什麼,讓老奴辦就是。」

  他轉頭呵斥丫鬟:「把二姨娘扶進正房,手腳伶俐些。」

  一覺醒來,就成眼前局面,林宸看著這些形形色色獻慇勤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絕對不會幼稚天真的以為,林昭雲一朝醒悟,眾人更是一夜成了善人——那這是為了什麼?

  她們母女倆全身上下,絕對沒有半點價值可讓他們如此做派。

  她站在池邊看著這一切,心裡一沉——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

  已然入夜,滿天星辰閃爍,元旭倚坐在大樹的枝間,放眼放去,但見林濤如海,葉語沙沙。

  有歸巢的飛鳥,不知被什麼驚起,鳴叫聲聲,如同老人咳嗽。

  這看似兇險陰森的山林深處,對他來說,卻是小憩悠樂的仙境。

  他由袖中取出一枝碧玉短笛,正欲吹奏,卻聽見由遠及近,一陣隱隱的喧囂傳來,夜鴉鸛雀紛紛四散。

  他仔細看去,只見星光下,蒿草小徑中一人飛奔而來,那身影很是熟悉。

  「是她!」

  身影逐漸近前,在月光下照耀下纖毫畢見,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只見那少女,不復前兩次的沉靜,一身白衣在夜風中疾奔,如同精魅一般。三千青絲披散而下,有著月華一般的淡淡光暈。

  她手中長劍滴著鮮血,眉宇間一片悲憤殺意,眼中那千萬載的冰雪似乎在燃燒,熾如烈焰。

  身後,有人影憧憧,搜索著及人身高的草叢。

  那少女腳步略見蹣跚,元旭看到她右臂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她聽見身後呼喝,在樹後站定,準備做殊死一搏。

  元旭不及多想,縱身向下,一把拉起她的手臂——

  「是我!」

  他閃過少女的攻擊,輕聲道。

  少女看清了他,元旭感到她繃緊的身軀瞬間放鬆下來。

  她信任我!

  這樣的想法一閃,他心裡滿是喜悅,攬過少女纖腰,說了聲:「抓緊我!」他背著少女,開始笨手笨腳的上樹。

  「輕功還是這麼糟糕……」少女低低咕噥著。

  兩人好歹爬上樹冠,身後的追兵已經到了。

  元旭見十幾丈前那群人衣著各色,有家丁僕役,更多是韃靼裝束的大漢。

  「你怎麼又招惹他們了?」

  他貼著她耳邊悄聲問道,林宸感到一陣酥麻,她有些不適應的扭轉頭,冷冷回道:「不用你管!」

  「你到底把自己的性命當作什麼了!清晨的時候你險些從城樓上摔死!」

  元旭終於憤怒了,他扳回她的臉,繼續怒道:「我不知道你和韃靼人有什麼仇怨,就算要找他們的晦氣,也得傷好了才行!看看你的胳膊……」

  他本想痛斥這女孩的妄為,說到後來,卻是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焦慮和擔憂。

  林宸也怒:「我根本沒去找他們的麻煩——」

  兩個少年男女,在樹冠上越說越怒,聲音不自覺的拔高起來。

  「是小丫頭的聲音!」

  搜索中的人們辨別了大約方位,開始逐漸逼近,漸漸的,來到了樹下。

  元旭知道兩人的呼吸逃不過內家高手,那些人開始朝四周張望,千鈞一髮之際,他顧不得這許多,運起家中秘傳的心訣,深吸一口氣,對著臉側的嫣紅小嘴就勢吻下——

  林宸因這突然襲擊呆住,下一刻,她怒不可遏的朝他摑去,元旭強硬的抓住她的手腕,不容她動彈。

  因為失血而乏力的她,只能怒視,若是眼光能殺死人,元旭相信自己定是比那件「窟窿夜行衣」更加悽慘。

  這天雷地火的一吻,在追兵暫離後,終於結束,元旭放開了她,苦笑著,靜靜閉眼等待少女的巴掌。

  ——說不定會用劍把我穿個窟窿,他在心底揶揄。

  毫無動靜,他疑惑睜眼,只見少女眉間怒氣強忍,逕自包紮傷口。

  「如此精妙的先天胎息法,居然被你使的亂七八糟!」她沒好氣道。

  「你知道?」

  「哼,方才你運氣渡我周身,它的運行法門我已經掌握得十之七八了。」少女有些得意,想到那一「渡」,她蒼白小臉上一層嫣紅。

  元旭覺得剎那間自己的心都在震盪——要命,小丫頭臉紅什麼!

  林宸看著追兵遠去,就要跳下樹,被元旭一把拉住。

  「去哪?」

  「回去。」

  「你瘋了!」元旭氣急:「說不定有人在路上守株待兔。」

  「放開!」

  元旭充耳不聞,一把拉住就是不放。

  「你快放開!」林宸又急又氣,眼中蒙上一層薄霧:「他們找不著我,一定會為難我母親!」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情殤

  人為世間靈物,最不可估測,自己也不例外。

  元旭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一看到小丫頭眼裡水氣氤氳,什麼脾氣也沒了。

  他只得繳械投降,牽過自己的馬,送她回去。

  這馬通身雪白,只有額前一流朱紅,平日裡性子極暴,誰摸了一下就要撅蹄子,少女一躍而上,俐落的抱住他腰身,心急火燎的催他前行。

  官道漫漫,滿天的星辰明亮耀目,元旭聞得淡淡幽香,回身但見少女面帶輕愁,眉目如畫,隨意一眼竟讓他魂魄不寧,他不敢多看,專心於手中的韁繩。

  林宸感覺到身前僵硬的軀體,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呆子……她心中道,輕輕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這是他方才遞過的,她心中生出一種馨甜,慢慢瀰漫。

  官道漫漫,少年少女之間,一種溫柔的旖旎,悄然而生。

  「你住哪裡?」

  少女指了指,不遠處,樹木掩映下的別館一角。

  「你是林家小姐?」

  元旭吃驚極了,他聽說林家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珠年方十二,美貌勝過其母,原來就是……

  好似看出了他所想的,少女眉間生怒:「我不是!」

  她否認得斬釘截鐵。

  林家小姐?

  她想起傍晚時,剛剛和母親熟悉了富麗雅緻的新居,就有人以垂涎貪婪的目光看著自己:

  「你就是林家小姐?果然絕色,比乃母勝過多矣!我家元帥想請你去小住幾日,隨便陪伴王子——恭喜小姐,將來必登妃位啊!」

  剎那間,她明白了林家的用心……

  犧牲自己,來換林媛的清白……多麼好的算盤啊!

  那些骯髒的手……伸向自己的時候,要是不一怒拔劍,就好了!

  母親以死相逼,讓自己速逃,要是沒有聽從,就好了!

  母親……你千萬要無恙!

  ****

  到得別館,雖是子夜。裡面卻一片混亂。

  他們風一般的穿堂入室,只見僕役丫鬟都亂烘烘搶拿值錢物事,有幾個居然在為鎦金箱盒大打出手。林宸問起母親,無人知曉。

  在花圃間見到一個花匠,他顫抖著手指向池邊假山。

  假山的山洞裡,母親的身軀已經冰冷——

  林宸在這一瞬覺得天地都在粉碎,湮滅。

  她重重跪倒,尖銳石子刺破了膝蓋,也渾然不覺——

  這世上,唯一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去了!

  她低下身,摸著母親濕漉漉的衣裙,一把揪過花匠,用力搖晃,彷彿要把他扼死:「是誰?!是誰做的?!」

  元旭及時解救了他,溫言詢問下,花匠道出了實情。

  原來,前來抓人的兵士一去不返,那降官等候時,看到林宸母親額前的刺青,想起當年舊聞,一下就識破了其中玄機,不禁對林昭雲大為嘲諷:「林兄,這一齣彩鳳換鴉可真是精彩哪!」

  他在宅中遍尋不著真正的林媛,恫嚇挖苦了一陣,只得離開。林家眾人知道韃靼軍不久會來尋釁報復,緊急收拾了細軟,帶著心腹駕車而去。

  僕役們在分贓搜財時,沒有人注意到,一條鮮活生命,已然香消玉殞。

  毅然蹈清池……這素來膽怯寡言的婦人,一步步涉入池中,需要怎樣的絕望?

  林宸在濕漉的屍體旁,找到一方絲帕,上面以血刺字,雖經過水浸,字跡宛然——

  「十三年前夢幻真。昨日心字羅衣,不過他人笑料。吾本紅塵畸零人,身已不祥,不忍拖累嬌兒,勿念珍重!」

  林宸默唸著,在漫天星辰之下,覺得心中一片空茫。

  十三年前夢幻真……在最後一刻,母親的心中,還是有著那甜蜜,然而心酸的一夜。

  從小別醉離的才子佳人間,偷來的一夜。

  她為了這一夜,終生蹉跎。

  她身上的綢緞,顏色雖舊,依稀可見當初的嬌美——

  這是在青樓之中,她與他,意外相逢時穿的衣袍。

  這樣的珍之惜之,在他人眼裡,不過是一樁淫褻豔談,付之一笑後,慢慢淡忘。

  林宸想像著,母親面對林昭雲突來的「厚待」,心中該有幾許甜蜜,幾許憂傷。

  這甜蜜,下一刻就被殘酷的真實,化為齏粉——

  哀莫大於心死,她是徹底的絕望了吧!

  為了自己的女兒不受要脅,不受拖累,母親義無反顧的走向黃泉。

  「娘!你為什麼不等我!你說過,要等我做成了不起的事業,讓你享一輩子的福!為什麼……」

  林宸沒有大喊大叫,她重複著,低喃。

  眼睛化為空洞,她什麼也不願去想。

  是誰……在耳邊大聲說道……

  她什麼也聽不見。

  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把她扶起,在水波閃爍的池邊,就著樓臺的燈火,元旭看著她,久久,才伸出手。

  他用力扇了她一掌。

  「清醒過來!」

  幾乎用盡平生的激烈,元旭不復平日的悠然飄逸,他用立搖晃著少女。

  「你母親不願拖累你,才出此下策。你難道要一直茫然下去!」

  林宸無焦點的眼,有些融化。

  「醒醒!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韃靼軍馬上就會來報復!」

  少女的眼眸,終於恢復了清明。

  她拔出劍,步履蹣跚的,來到前院。

  只見白刃一閃,平日裡對她母女嘴頭不淨的一個管事,在瞬間斷為兩截。

  「還有誰做了對我娘不敬的事,自己站出來!」她冷笑著,看向停止爭奪的僕役丫鬟。

  那笑容彷彿修羅鬼魅一般,眾人嚇得如同篩糠,有一個用簪子刺過她母親的上房丫頭,嚇得花容失色,正想不著痕跡的躲到人後,林宸發現了她。

  以劍尖鋒芒輕輕帶過,那女人尖聲慘叫後,臉上多了個十字。

  「從此以後,你也面帶刺青了,讓你嘗嘗被歧視、被淩辱的滋味!」

  元旭在一旁看著,並沒有阻止,聽了花匠介紹林宸母女的身世後,他心中也是怒不可遏,想讓這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受些懲罰。

  其餘人再也忍不住恐懼,驚叫幾聲,作鳥獸散。

  一座清雅別館,頃刻間一片死寂。

  林宸就地收拾了些錢物,把母親葬在別院旁的林中,拜別後,放一把火,燒了這宅邸。

  黑夜裡,一股大火衝天而起,濃煙滾滾中,林宸忽然記起,今日,正是自己十三歲的生辰。

  「已近子時,我也滿十三了……」她惆悵著,對著元旭說道。

  「真是漫長的一天……」元旭應道,從城牆初遇,再到她墜落時的再次相遇,最後,就是這次,短短一日內,他們,竟遇見了三次。

  這樣的緣分,恐怕自己一生都難以忘懷吧……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元旭很想讓她跟自己回去,可是想到義軍中龍蛇混雜,又都是男子,也就不敢貿然提起。

  「我想去找師父,正式拜入他的門下。」

  元旭鬆了一口氣,又感到莫名失落。

  他小心翼翼的,由脖項間取下一佩古玉。

  這是一塊極為罕見的龍紋玉,翠綠欲滴中,一道雪瑩如同活物,正在張牙舞爪。

  天地的鬼斧神工,自然成就這奇珍。

  他以紅線貫穿,打了個如意結,遞給她:「這個給你,也不枉我們結識一場。」

  他沒有說出這是家傳寶物,從來傳媳不傳女。

  林宸接過,掛在頸上,雪膚晶瑩,更映得它光華溫潤。

  「我要走了。」

  她騎上廄中牽出的良馬,一躍而上,一聲馬嘶,遠出十幾丈。

  元旭轉身離去——他平生最難目睹別離,卻聽見身後傳來清冽聲音:「元旭,我見你拿過一支笛子,吹一曲給我,可好?」

  她勒住馬,凝望著他,問道。

  他呆住,下一刻,才傻頭傻腦的不迭答應,心中歡喜無限。

  笛聲在黑夜裡盤旋,清婉纏綿——人生雖然風雨飄搖,且喜有一二知己。

  他心中一片平靜喜樂,眉眼間溫柔含笑,宛如微風輕拂。

  笛聲悠揚。

  「元旭,你記住,我的名字是林宸!」

  少女的聲音,遙遠,然而清晰。

  「你等我三年,三年後,我會學得征伐之術,與你並肩作戰……」

  ……

  你等我三年……

  我會與你並肩作戰……

  晨露在床上輕顫,囈語不斷,卻只是嘴唇開合,發不出聲響。

  無數畫面,無數面容,在冥冥中飛舞,如同,時光流轉……

  下一瞬,這些都化為虛無。

  她幽幽醒轉,只見周圍一陣驚喜——

  「尚儀大人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1:19 PM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聖眷

  「尚儀大人醒了!」

  她聽見驚喜的喊聲,慢慢睜開眼——

  只見四周有十數個宮女太監齊齊跪下,捧著滿是藥香的碗盞。見她醒來,管事宮女驚喜的喊了出來。

  晨露慢慢起身,烏黑長髮垂於胸前,微風吹來,飄然若仙。

  瞿雲聞訊進來,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彷彿要御風而去,那樣不真實的虛幻迷離。

  他讓眾人退下,試探著喚道:

  「小宸……」

  她仍是垂著頭,任飄忽髮絲,把眼睛遮蔽。

  「小雲……我夢見了他……」

  「我夢見,我仍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我縱馬遠去,對元旭說:等我三年,我要和你並肩作戰……」

  宛如在夢幻中,她喃喃道:「多麼希望,這只是個夢……一回身,元旭還在那裡等我,我們約定,要一起驅除韃虜,平定天下。」

  她抬起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他背叛了我!他終於還是背叛了我們的誓言!」

  那一顆顆眼淚,如同鮫珠一般,閃閃發光,卻終於跌落塵埃,消逝不見。

  ****

  元祈聽到宮人稟報,道是尚儀大人已經清醒,他心中一陣欣慰,快步走進來,卻見晨露已經起身,在屏風後整理儀容,瞿雲守在外面,臉帶憂容。

  他心中一驚,直衝進去,和屏風背後走出的人影撞個正著——

  「啊!」

  一聲輕呼,只見晨露身著對襟宮衣,被撞得直直跌倒,元祈連忙扶住她。

  她抬頭,兩人相對。

  元祈只見她通體幽藍紗衫,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弱不勝衣,見了自己,也並無驚恐,只是微微眯眼,那樣子,無邪而嫵媚,讓人怦然心動。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幸而,他並不知道這一眼的真實含義。

  他扶起晨露,卻並不放手,把她抱起,在宮女的驚呼聲中,輕輕放在床上。

  「聽說你好些了,急著來探,結果撞了個正著——快起叫太醫!」後半句,是對著驚慌的宮女說的。

  晨露連忙道:「只不過撞了一下,不妨事。」

  「你被內力震傷心脈,實在兇險非常!」

  元祈皺起眉頭,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你當日實在太過妄為,那使者言語挑釁,朕自有法子治他,給你出了這口氣——你也忒烈性了!」

  晨露輕笑宛然:「我不是為了自己,只是,我赫赫天朝,豈是這等人可以作踐的!」

  最後一句,語意剛決,颯颯之氣可見。

  元祈雙眉一振,重新凝視著她大起知己之感——他素日裡只聽得鶯鶯嚦嚦,女子們嬌柔作態,不過是為了求得寵倖,哪裡能聽見這等金石之音?

  世上竟有這等女子!

  每一次,她都讓他感到驚奇……

  他笑得爽朗,年方二十的年輕皇帝,英姿勃發。

  「你這一場大勝,可真是讓朕揚眉吐氣,他們以為朕外無大將,內無高手……笑話!」

  元祈想起那日韃靼使者的驚駭羞愧,心中只覺得暢快無比。

  他即位僅有十歲,朝中名將凋零,靠著幾位藩王的私兵,以及周浚的異軍突起才堪堪讓韃靼退兵——和談之時,還要走數目驚人的金銀絲帛,這讓年僅十歲的天子感到奇恥大辱。

  「也只有你,敢公然與韃靼人抗衡,那些文武將領,聽到韃靼兩字,就如同鼠見貓一般。」

  他諷刺的嘆道。

  「也有大臣不是如此呢,那天,那位兵部尚書黃大人,不是說的慷慨激昂,要把那大可汗的首級『傳之天下』呢!」

  「你相信他說的?」

  元祈不敢置信的低喊,待看到晨露笑得輕顫,才發現自己被捉弄了。

  「皇上恕罪,這位黃大人志氣可嘉,不過打仗這回事,文人還是不要攙和的好!」

  晨露笑過之後,很爽利的說道。

  元祈覺得新奇,不要說本朝,歷朝歷代以來,文人地位都居於武將之上,很多文人講究出將入相,認為自己的一番指點,就能讓戰局起死回生,本朝更有人拿著周浚的例子來說事,認為這班武將不通聖人大義,無人壓制,才弄得今日這等驕悍。

  這樣一邊倒的輿論之下,晨露居然認為文人「不要攙和打仗」?

  他心中驚奇,一番詢問之下,晨露只是微笑,再不肯說什麼了。

  問得急了,她居然來一句:「我不過是個女子,怎能妄自議論朝政呢!剛才的話,不過胡亂說笑,能博您一笑,也就算我的功勞了。」

  這樣奇異的女子,元祈也拿她無法,顧念她身體虛弱,他告辭離開了。

  晨露打量著周圍環境,見寢殿中器物上乘,三班宮人輪流伺候,問過才知道,這是閒置的碧月宮,皇帝怕小院中人手不夠,特地把她移到了這裡。

  小宮女滔滔不絕的說完,豔羨道:「皇上對尚儀大人真好,您昏迷了一日一夜,他幾次三番前來探視,看樣子都沒睡覺呢!」

  晨露笑而不語,待眾人退下後,才輕聲道:「好?元旭當年,又何曾不是視我如唯一珍寶……」

  空對著華麗宮闕,她笑得憂傷哀婉——

  「這世上,真心,假心,我已分不清,也累得不願去分……」

  「我只知道,寧可負盡天下,也不讓一人傷我!」

  ****

  晨露身體未癒,就有各色禮品,以及前來慰問的後宮嬪妃,絡繹不絕。

  這樣門庭若市的盛景,在太醫搬出皇帝口諭後,才稍稍減退。

  有幾人,卻實在無法擋駕。

  首先不顧勸阻衝入室內的,是已經晉一級的梅貴嬪,她親自提著上好補品,哭得梨花帶雨——姐姐前次救我於水火,這次有個萬一,小妹真是要肝腸寸斷……

  她慇勤在旁服侍,不顧自己小產不久,身體也很是虛弱。

  好不容易讓宮人勸走她,第二位出現的,是被禁足一月,罰俸三月的齊妃。梅嬪小產,惹得謠言重重,雖不能說兇手是她,卻也不無嫌疑,元祈以「協理後宮不力」的罪名,給了她小小懲戒,卻也讓她顏面盡失,加上梅貴嬪如今複寵,她第一寵妃的位置,岌岌可危。

  她這次是有備而來,一進門就朝晨露福身一禮。

  「尚儀,我知道,之前我得罪你太甚,你恐怕對我沒什麼好印象。」

  素來嬌縱的她,這次倒是意外的誠懇。

  「並非如此,其實,娘娘的真性情,我也很是傾慕呢!」

  齊妃以為她在說客套話,卻不料晨露接著說道:「皇上喜歡您的真性情,所以,一些嬌縱做派,您千萬別改。」

  「尚儀在消遣我吧?!」

  齊妃面上惱火:「如今皇上對我失望已極,一直宿在梅貴嬪那裡。本宮要是繼續胡來,絕對會惹得雷霆大怒!」

  晨露笑了,那笑容清美如同雲曦初露,她的聲音清甜,帶著誘惑的詭秘——

  「皇上要的,就是您的胡來啊,那樣,他才能平衡整個後宮……」

  「他宿在梅貴嬪那裡,不過是想看看,這個新發掘的棋子,好不好用……」

  「您不想,以妃位終老吧!」

  齊妃覺得少女的眼眸迷離,勾引起了人心中最隱秘的野心和慾望。

  「本宮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起身一拜:「請尚儀大人指點一二。」

  「您可照舊為難任何人,特別是皇后,但,不要去動周貴妃。」

  「另外,請轉告令尊——」

  齊妃的瞳孔收縮起來,她再愚笨,也知道這說的已不是後宮的事了。

  「和不如戰,急不如緩。」少女說得斬釘截鐵。

  看著她告辭的身影,晨露回身對著瞿雲說道:

  「瞧著吧,小雲,風起於青萍之末……馬上,就要有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少女的聲音帶著居高而瞰的輕鬆睿智,只是那眼神深處,那清冷糅合著的,最後一抹暖色,已經消失殆盡。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王族

  元祈第二日再來探望時,晨露已經能起身了,謝過了皇帝關心,她笑著問:「皇上,後來那韃靼使者如何了?」

  「他們還在使館之中,那年輕人成天流連於青樓楚館,前日還為了一隻花舫中的姑娘而大打出手……」元祈咬牙怒道:「中原的花花江山讓他們樂不思蜀,下次索要,定是更加的敲骨吸髓!」

  晨露笑道:「皇上,我記得,另一個使者,稱年輕人為穆那大人。」

  「這又如何?」

  「皇上,我對韃靼人的的習俗,也略知一二,他們在鄭重場合,亦是稱呼對方的姓氏,『穆那』在韃靼語中只是個名字——此人究竟是誰?」

  元祈劍眉一揚:「你是說……」

  「光憑這一點,我還不會懷疑他,只是那天,我以劍相指,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

  晨露拿起著上的飛鳳鑲琥珀玉簪,做了一個斜抽劍的動作。

  「武者起勢,一般都是舞個劍花,若對方是長輩,最多第一招以禮化入,他這樣斜斜抽劍,如果拔出,則落勢在最上方——這是韃靼王族特有的手勢,它表示的意思是:與我交手,我恕你一切損傷。」

  元祈猛的站了起來:「你是說,那人是韃靼王族?」

  「十有八九。」

  「欺人太甚,他們認為我天朝上下都是傻子瞎子嗎?!這番朕要讓他來得去不得。」

  元祈冷笑道,轉過頭,少年天子凝望著塌上佳人,眼神溫存而又傾慕:「這次又多虧了你!」

  晨露微笑搖頭:「皇上這麼說,真是折殺我了,不過韃靼王族也就那麼幾個,朝中就沒有他們的畫像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元祈立刻意識到了其中蹊蹺,他起身欲回乾清宮,臨走,他一把握住了晨露的纖纖柔荑——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

  他凝望著少女,手中握得熾熱,堅決。

  半晌,他才說了這樣兩句,彷彿有什麼在追趕他,他匆匆而去。

  真有趣……

  晨露不禁莞爾,那樣城府深重的人,居然這樣窘迫——

  真是個傻子!

  這本該是嬌嗔著說的一句,在她腦海中,如噩夢一般迴響——

  真是個傻子……

  許多年前,是誰,也是如此羞窘,連一句情話,也訥訥不能?

  元旭……

  她眯起了眼。

  元祈沒有看見身後佳人的複雜眼光——就算見了,也多半認為這是別樣的嫵媚清新,他匆匆回駕乾清宮,取出軍中蒐集的韃靼顯貴畫像,一一對照。

  毫無所獲,無論是哪張,都與這英俊過份的使者大相逕庭。

  他心中一陣惱火,喚來瞿雲手下得力侍衛,道:「去京營傳令,把韃靼使者的館舍給我圍了!」

  一盞茶後,那侍衛就回到殿中,不過臉色青白,眼神躲閃。

  「怎麼了,這便傳令回來了?」皇帝抬頭看著他,心知有異,他皺了皺眉,正要詢問,只聽見外間有人淡淡說道:「是我讓他回來的!」

  「母后?!」

  元祈詫異回身,只見殿門大開,宮女侍婢雲繞,太后由左右攙扶著,款款而入。

  她身著淡銀鏤福字綢衣,外罩坎肩,顧盼之間,威儀自現。

  「母后,您怎麼來了?」

  「我今日要是不來,他年社稷宗廟裡,還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太后冷笑,掃了一眼殿中諸人,頓時跪倒一片。

  「母后何出此言?」

  「我問你,你讓他們包圍使者的館舍,意欲何為?」

  「母后容稟,使者中,可能混有韃靼王族——他們喬裝入境,分明是來探我天朝虛實,以待後動。」

  「有這等事!」

  太后眼中波光一閃,元祈只覺得,剎那間,那眸子晶瑩五彩——母后當年,定是個了不得的美人!

  這念頭在他腦中一閃即逝,冥冥中,另一雙欺霜賽雪,清冽無雙的眼眸,在心中隱隱浮現。

  他搖了搖頭,屏去這些胡思亂想,對太后講了其中疑點。

  太后思索了片刻,嘆息一聲,道:「皇兒,你還是罷手吧!」

  「母后!」

  元祈心中一陣光火,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談。

  果然,太后道:「即使是王族喬裝使者,我們也只能忍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你若是傷了他一絲一毫,天下人會如何看你?」

  元祈挑眉:「母后,兩國遣使,所重者,惟誠信二字耳!若是一方首腦視對方以無物,隱瞞名姓,又喬裝潛入,這就先有了不軌之心,這時候還要一味講仁恕嗎?!」

  太后慍怒,打斷他道:「這麼說,皇帝是下了決心要和使者撕破臉了?你可要想清楚,一旦惹怒了韃靼,天下又要陷入戰火兵災之中!」

  「朕希望天下能休養止戈,可豺狼是品性是養不熟的!」

  元祈無複平日的恭謹守禮,眼光銳不可當——

  「母后最好看看忽律可汗的來信,他索要年輕女子二十萬名,金銀各二百萬兩,還有綢緞鐵器,並燒瓷造船等諸般匠人……朕要是答應了他,才真是為天下恥笑!」

  「忽律這胡蠻素來無禮,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皇帝這樣貿然行事,萬一真是起了戰事,我天朝拿什麼對抗衡那十萬鐵騎?」

  太后端坐正中,扳著手指數給元祈:「你也不想想,論軍力,論將帥,論士氣,我們哪一點可以比得上?更何況江南今歲水患連連,山陰又是蝗災——」

  「母后勿要擔憂這些朝政!」元祈一出口,斬釘截鐵。

  他冷笑著,眼中殺意大現,如同長劍出鞘,掃視著太后身邊眾人

  「太后長居後宮,有人把這些朝中之事肆意傳入,使得慈駕不安,這樣的人,難道不應該誅殺?」

  一句話,嚇得眾人魂不附體,只有葉姑姑安之若怡。

  太后氣得臉色蒼白:「皇帝的意思,是讓我不要過問國事?!」

  元祈親自接過宮人手中的香茗,躬身奉給太后,一派莊重孝穆——

  「兒臣豈敢生此大逆不道的念頭,母后擔憂國事,是份所應當,但總有些小人不太安分,挑唆著宮中不安,所以不得不警告他們,以儆傚尤!」

  太后不接那茶盞,怒道:「皇帝是要有意孤行,以社稷江山來行此險著了!」

  元祈執禮更恭,道:「兒臣也是為了我天朝聲譽——母后難道忘了,忽律那蠻夷匹夫,前次書信中,對您是何等的汙言不恭!!!」

  這最後一句,噎得太后無話可說。

  元祈幼時,太后一人支撐朝局,忽律可汗曾經寫過一封書信,言辭中很是輕佻不恭,甚至有你我各自鰥寡,何不互取其樂的句子,簡直是赤裸裸的污辱。

  元祈送走太后,在乾清宮中思索著,意甚躊躇,他想了想,又來到晨露暫歇的碧月宮中。

  「皇上是真要跟韃靼開戰嗎?」

  少女還未休息,在匆匆迎出,聽明來意後,她問道。

  「朕並不好戰黷武,可要是韃靼把天朝的以禮待人,視作軟弱可欺,得寸進尺的挑釁,朕也不懼一戰!」

  少女噗嗤一聲,笑意在月下蕩漾,讓人目眩神迷——

  「可是,韃靼卻不想跟您開戰呢!」

  石破天驚的,她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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