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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44 PM

墨銀 -【煙簾柳落】《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23 02:50 AM 編輯

【書名】:煙簾柳落

【作者】:墨銀

【內容簡介】:

  佛說,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他們什麼都是對的,卻錯了最重要的身份,這樣的兩個人,即使相愛,那愛裡又參雜著幾分陰謀,幾分算計,幾分利用,那真愛,反倒是少得太不堪。

  ***

  九重宮闕流離華彩

  憑欄處香淚盈腮

  回首處望斷天涯

  那人燈火闌珊處不在徘徊

  當時兩心無猜

  卻終是應了那一卦

  罅隙早已存在

  輕輕一觸轟然崩塌

  用腐朽玫瑰來掩埋

  枯籐棲息昏鴉

  沉香如屑低入塵埃

  隔著年歲氤氳不再

  殘留心頭一點硃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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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48 PM

壹   煙簾柳落流蘇卷  

  凌吟雙是被一陣微涼的水潑醒的。迷迷糊糊中只聽到耳邊低聲惶恐的一句:「小姐,姑爺就要進洞房了,你可千萬別再做傻事啊!」接著便是匆匆忙忙漸行漸遠的足音。

  凌吟雙來不及喚回那個聲音,只得勉強睜開眼睛,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紅,她訝異的發現自己竟然身穿著大紅嫁衣,沒錯,還是上繡著盤枝花卉,袖口滾著繁複的銀邊花紋的蘇繡嫁衣。又環顧四周,一張紅木雕華漆床在房間一角,一面菱花青銅鏡擺在梳妝台上,那邊立著黃楊木鳳凰屏風。她頓時有種無語問蒼天的無奈,清醒的意識到了自己應該是穿越了。

  穿就穿吧,她想。重要的是穿到了何處何時何地,自己又是什麼身份。她想起穿越之前,自己是坐在電腦前玩網游,好不容易練成滿級,立刻熱熱鬧鬧的招呼遊戲裡的朋友,和遊戲裡的搭檔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當時她在遊戲裡穿著的也是古代女子的嫁衣,卻不知怎麼就睡了過去,醒了便是這撲朔迷離的局面。

  那麼,這應該是網絡遊戲裡的世界了?她這麼思忖著,心內有一絲欣喜,好歹自己也是這遊戲裡的最高級別,應該不會被欺負了去。心情頓然放鬆,撈起桌子上的酒壺,小小的茗了一口,嘴裡愜意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醉愛……竹……葉……青……

  宣墨甫一進門見到的便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掀了蓋頭持著酒壺怡然自得的慵懶樣,那不成調的歌聲妖嬈婉轉絲絲縷縷鑽進耳朵,竟也別有一番風味。他靜靜的欣賞了許久,才挑眉問道:「夫人喜愛竹葉青?」

  凌吟雙目光迷離的望過來,目光所及仍是一片奪目的紅,那身著喜服的男子倚門而站,修長的雙腿隨意的交疊著,手臂環胸,仍憑門外吹進的夜風灌滿了他的寬袖,他漂亮的眉隱沒在垂下的髮絲中,漆黑的眸在這夜色中恰如朗星,薄唇似笑非笑,目光灼灼的望過來,當真是眉目如畫玉樹臨風。被風舞得凌亂的長髮隨意落在肩上,黑髮如泉,紅衣似火,融合成一種美到極致的風情。

  凌吟雙就癡了,小心翼翼的摒住呼吸,喉頭卻不經意咕咚地嚥下一口酒,一瞬不瞬的盯著宣墨。

  宣墨皺了皺眉,一絲隱藏的極好的嫌惡飛快在眸裡閃過,嘴邊掛上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夫人,對為夫可否滿意?」

  一句話驚醒了凌吟雙,她隨意將手在裙擺上擦了擦,飛快地跑到宣墨面前:「你在遊戲裡是什麼職業?戰士?牧師?法師?還是暗巫?我呢是法師,所以你最好是戰士或者牧師,這樣我們配合就無敵啦。」

  宣墨愣了許久,始終無法理解她話裡的含義,只當她是耍心計吸引他的注意,眸色一暗,便接著她的話道:「我什麼也不是,不過以宣家的地位,足夠保你無敵。」

  凌吟雙急了,「什麼宣家?這裡不是遊戲裡的世界嗎?你不是遊戲裡的人物嗎?難道你不會用技能?」說著,回想起遊戲裡放技能時那個角色的動作,將雙手舉起結了個術印,滿心期待著手中放出藍色光芒。

  哎?她一愣。

  什麼也沒有,四週一片寂靜,遠處蟋蟀的叫聲一陣陣傳來,門外的夜風輕輕吹動她的衫裙,和諧安靜美好的夜晚。只有她從宣墨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這個美少女戰士般的造型,蠢的無以復加。

  凌吟雙的心猛地不斷往下沉,死了,真的是穿越了,而且還不知道是哪個朝代!

  宣墨卻已是不耐煩了,他倏地抓住凌吟雙的手腕,危險的逼近:「凌流蘇,莫非你撞牆把自己的腦子給撞傻了?!」

  她叫流蘇?凌吟雙條件反射的想起了張愛玲《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她可不想有個如同白流蘇般的婚姻!這麼一想,她慌張的抬頭,隨即在宣墨的瞳中看到了自己驚慌失措的神色。

  心竟奇跡般的平靜下來,她開始斟酌詞句,思考著怎樣矇混過去。宣墨卻已放開她的手,自顧自走到桌旁替自己斟酒,口吻淡淡的,卻掩飾不住那絲厭惡:「凌流蘇,我知你非自己所願,被迫嫁於我,甚至不惜以死銘志。不過你既然活下來了,被下了迷香,終是嫁了我,那麼便好好做你的少夫人。你有你的矜持,我也有我的堅持。這家裡,除了愛,你該有的,一樣都不會少。」

  凌吟雙那個汗啊,原來竟是所托非人。思緒已在宣墨短短的幾句話內轉過千回,聽他的話,這宣家定是大戶人家,與凌家也是門當戶對。卻不知什麼緣故,這凌流蘇寧可撞牆也不願嫁過來,凌家別無他法,只得用迷香將她迷倒,送到宣家辦了婚禮。原來的凌流蘇要麼就是撞牆死了,要麼就是被下迷香給熏死了,總之自己誤打誤撞進駐了這個身體。一睜眼便已為人婦,卻不曾想宣墨對她無情亦無愛,看樣子,這是一樁除了利益再無一絲情分的聯姻了。

  想清楚這些,她堅定地抬頭:「好,記住你說的。那麼,除了地位和金錢,其餘的我也不要。你要保證我應得的,所以無論你是否另有所愛,不能與別人有孩子,除非我先有了孩子。如果我生了男孩,你必須立他為下一代家主。另外,這家業我該管的仍要管,大到明細賬目,小到僕人分配,我有權做決定。」

  一席話說完,竟是悄無聲息,宣墨望過來的眼神錯綜複雜,多了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凌吟雙忐忑不安的等他的下文,手指不自覺的將光滑的絲綢緞面裙擺擰成了麻花。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終於宣墨爽朗的笑出聲:「好!不愧是凌家小姐,就這麼說定了!」一撩喜服的下擺,似乎就要跨門出去。

  「等等!」凌吟雙清脆的嗓音響起,宣墨停住了腳,回身看她意欲何為。卻見凌吟雙找到紙筆,在紙上寫了些條條框框,笑吟吟的遞給他:「喏,立個字據,對大家都好。」

  率先寫下自己的名字,差一點便寫成凌吟雙,幸好及時反應過來,重重寫下流蘇二字。然後便是宣墨,接過筆,下筆是瀟灑的行書。

  「宣墨……」凌吟雙跟著筆鋒輕輕念道,原來他叫宣墨。

  「宣墨,今晚你不能走。新婚之夜你倘若不留在房內,我少夫人的臉面往哪擱?」

  宣墨看著那雙眼睛,明明是強硬的語氣,眼神裡卻帶著無辜小獸般懇求的意味。他原可以走的,原可以不必考慮她的,因著這眼裡的懇求,終是軟了心留了下來。

  兩人默默地鋪開香薰的繡被,各自佔據著床的一邊。身體不過是隔了稍稍的距離,心卻如同隔了萬重山千條河。

  凌吟雙仰躺著,睜大雙眼,盯著上方濃黑的虛無,想起未知的未來,當前這般的處境,有些悲從中來。只得在心底默念:「明天開始,你叫流蘇,凌流蘇。」這般念著,倒也有些自我催眠,終於沉沉睡去。

  一旁的宣墨,待凌吟雙睡去後,倏地睜開眼睛,那眼神竟是清明一片。他支起頭,幾縷長髮低垂在胸前,看著熟睡中仍微皺著眉的凌吟雙,玩味的笑開:「凌流蘇麼……」





貳    桃花扇底春香淡

  「少夫人,該醒了……」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搖動,床上的人兒終是皺著眉頭不情不願的睜開美目。

  荷包看到少夫人終於醒了,舒了口氣:「少夫人,等會荷包替您梳洗,梳洗完畢後要去向老夫人請安,接著還要歸寧……」

  流蘇聽著荷包絮絮叨叨,茫然的眼神對不准焦距,模糊的看到那個叫荷包的正在絞毛巾的丫頭長的胖乎乎的,倒眉清目秀,不過她剛才說什麼來著?請安?歸寧?!

  這一嚇徹底把流蘇嚇醒了,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穿越這個事實,頓時有些心驚肉跳。鎮靜,鎮靜,她對自己說。瞭解當前的形勢是最重要的。

  這麼想著,她下了床,汲了一雙繡鞋走到荷包旁,接過荷包遞上的毛巾,撩了水潑到面上,邊問:「荷包,你說要去向老夫人請安是嗎?」

  單純的丫頭認真地答道:「是啊,不過少夫人不要擔心,小姐沒嫁過來之前,奴婢在家聽說宣家老夫人是極其和善的,絕不苛待別人的。」

  流蘇在心裡悄悄記下,這麼說荷包應該是跟隨著自己過來的,並不是宣家的人,心微微安定了些。將臉上的水滴拭乾,她又問:「少爺呢?」

  荷包胖乎乎的臉突然綻放出光彩,話語也多了,如倒豆子般嗶嗶梭梭:「少爺一早就去上朝了!少爺不僅人長得好看,手段也厲害,少爺可是當朝重臣,連皇上都要倚重他,咱們大越國少了他可是不行的!」

  流蘇聽完,當下臉色一變,呵斥道:「荷包!此話切不可再說!否則割了你的舌頭去!」荷包見流蘇臉色如雷霆般,嚇得一張臉慘白,低著頭退到一旁去不再說話。

  流蘇倒有些過意不去,把荷包叫過來,婉言相勸道:「荷包,我不是針對你。只是怕你惹禍上身,這宣家到底不比自己家,切不可和在家時那樣隨意了。」

  小丫頭的臉色這才緩和起來,走上前笑著說:「夫人,奴婢給您梳頭吧,今天歸寧,得梳個漂亮的髮髻。」

  流蘇眼睜睜看著荷包從首飾盒裡拿出了一堆金的玉的珠釧,立刻瀑布汗,對荷包說道:「荷包,宣家有花園吧?不如你去折枝花吧,挑素雅一點的,最好是玉蘭。」看著荷包猶猶豫豫不情不願的樣子,又說道:「雖說是新人,該裝扮的喜氣點,可畢竟還要去拜見娘,萬不可太過華麗,還是樸素點的好。」

  荷包聽了覺得也有理,這才應了一聲出門去。

  流蘇怔怔望著窗外花園的一派春光沉思,才剛荷包說這是大越國,她從未聽說過,倒只知道中國歷史上有個吳越,好像還有個錢武肅王,具體的也不是很清楚,她歷史本就學的極爛。不過這大越國,應該是架空的一個朝代了。宣墨又是當朝重臣,這政治陰謀大約是避不了了。想到這,她歎了口氣,又很快安慰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這當兒荷包興沖沖的捧著一盤子花回來了,對流蘇說:「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要的是哪種,就挑了素淨的全折了一朵,夫人您瞧。」

  流蘇一看,滿盤子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各色還帶著露水的新鮮花朵,不由得哭笑不得。只得由荷包扶著坐到梳妝鏡旁,對著鏡子細瞧了瞧,昨夜只看到這鏡框像是青銅的,還以為鏡面也是青銅的,正苦惱會不會看不清容貌,卻不料這鏡面倒也十分清晰,就像現代的鏡子般,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

  只見鏡中映出一張清秀的臉,黛眉青翠,杏眼瀲灩,櫻唇粉嫩。白皙嬌嫩的臉龐還帶著幾分嬰兒肥,美則美矣,卻是一副孩子氣樣,並未長開。這五官雖精緻,卻沒特色,只能用清秀來形容。

  流蘇也不失望,心內想:「也算一個小美女了,何況既然這身體的主人換了,便是再普通的一張容顏,自己也有辦法讓別人難忘!」

  一旁的荷包看著流蘇兀自沉思著,煙波流轉,眼神就有了靈氣,那眼角眉梢帶上了自信,竟也隱隱藏著嫵媚,天真的容貌偏偏染上了隱約的妖嬈,有一種說不清的風情,在一旁就看呆了。

  「荷包!發什麼愣呢,給我梳個普通的髮髻吧。」流蘇嗔怒著。

  荷包立刻回過神,麻利的替流蘇挽了個高髻,流蘇纖纖玉指拂過那一盤子花,最終停在了一枝半開未開的鵝黃色薔薇上,捻起花,輕輕斜插在烏黑的髮髻旁。端詳了會兒,覺得太過素淨,又去首飾內翻尋,冷不防竟然找到一枝碧玉製成的釵,簡簡單單,並無任何紋飾,色澤卻炫美不凡,她拿起仔細一看,差點狂喜驚叫:樹化玉哎!這竟然是樹化玉!樹化玉是玉化的硅化木,那是千萬年才形成的化石,看樣子這釵是水料樹化玉,外觀看來就像晶瑩剔透的玉石,色澤卻尤其的炫目,玉石內還有些變化莫測的形狀和保存完好的樹皮,蛀洞。這釵竟被這麼隨意放置在首飾盒內,可見也不受人珍視。流蘇喜滋滋的想著:如果能回到現代,帶上這支釵,那自己就發財啦!邊小心翼翼的插進髮髻。

  這邊荷包已經伶俐的捧過一疊衣服等待流蘇挑選,流蘇最終選了一件淺綠色的卷草白紋裙,剛穿戴完畢,門外已有通報:「少夫人,少爺已在花廳,請少夫人一同前去拜見老夫人。」

  荷包朝外一疊聲嚷道:「知道了知道了,這就來了!」

  這才扶著流蘇小心翼翼的出了門。門外的人見了流蘇行了個禮,淡淡的道:「少爺命我來陪同少夫人,少夫人請這邊走。」

  流蘇見他神態淡然,並不恭敬諂媚的樣子,又聽他並不自稱「奴才」「小的」之類的詞彙,反倒是「我」,便知道他必是宣墨的心腹,身份也不低下。便笑著回禮:「流蘇不敢,倒是勞煩先生了。」

  蒼瀾詫異的看了流蘇一眼,他跟在宣墨身旁也有些年頭了,宣墨身邊的女人也如走馬燈般的換,倒從來沒一個像她那般對自己敬重。就是唐姑娘,見了他也不過淡淡的一個點頭而已。這樣的女子,若非真是善良高雅,那麼便是城府極深。

  「喂!喂!」荷包見蒼瀾呆住了,不禁急切的小聲提醒。

  蒼瀾一回神,看到流蘇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等著自己帶路,竟然有些羞赧。慌忙一躬身:「這邊請。」

  宣墨在花廳裡細細的品著碧螺春,就聽到蒼瀾的聲音:「少爺,少夫人到了。」

  宣墨再低頭茗了一口,才不急不緩的合上茶杯,慢慢抬頭看向流蘇,眼前那抹淡綠色的纖細身影,微風吹動裙紗,像是要縹緲而去。烏黑的髮髻上別著一枝淡黃色的薔薇,竟然還有那支玉石釵。那釵是自己外出遊玩買下的,本來是一塊色澤碧透的石頭,裡面還有些類似年輪的形狀,自己也算是見多識廣,卻不只這玉石究竟是什麼品種。因見那石色澤淡雅漂亮,便命工匠製成了釵,意欲送給唐絡的,卻不想她看了一眼嫌這石頭怪異,便丟置一旁,只得自己拿了回來,隨便放在首飾盒裡,倒被流蘇看上了。那釵的顏色顯得流蘇的頭髮愈發烏黑,與身上的淡綠衫裙又相襯得宜,把她襯得媚而不俗。

  流蘇也在打量他,今日宣墨褪去喜服,著一件玄色長袍。腰處繫了銀灰的一條帶子,佩著琳琅美玉。長髮高高的束起,與昨夜的傾城絕色相比,此時的他朗眉星目,卓爾不凡,又是另一種味道。

  宣墨見流蘇毫不收斂的打量著他,便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向流蘇,親暱地在她耳邊低聲道:「讓為夫好等。等會到了娘面前,我們夫妻恩愛,別惹她老人家擔心。」

  流蘇瞪了他英俊的側臉一眼,扯出一個涼薄的笑容:「彼此彼此,等會到了我家,見了我爹娘,我們鰜鰈情深,好讓倆老安心。」

  宣墨笑得色若春曉:「那麼走吧,夫人。」牽起流蘇的手,繞著曲折的迴廊,走進了一個題著「瑞康」二字的園門。

  流蘇遠遠見到那園裡的亭子上站了好些人,當中的紅木椅上坐著一個老人,便知道那是宣老夫人了。待走近亭子,便盈盈一拜:「流蘇見過娘,給娘請安,願您老福壽安康。」

  宣老夫人見流蘇一身清爽打扮,清新可人,早生喜愛之意,又聽她這麼說,連忙回道:「呵呵,流蘇不必多禮,過來坐到娘身邊來。」

  「哎!」流蘇應了,這才抬頭,乖巧的走近老夫人。卻見老夫人目光溫柔,神色和藹,但卻又隱含著犀利,便知這不是簡單人物。

  旁邊丫鬟遞上茶,流蘇連忙接了,小心的奉給老夫人。宣老夫人茗了一口茶,歎氣道:「唉,老爺很早就過世了,留下我苦心經營著宣家,好歹把墨兒養大了,又討了流蘇這樣的媳婦,娘可以放心了。流蘇啊,墨兒這人,別看他平時的涼薄樣,有時又放蕩輕浮,可是心眼兒是實誠的,對所愛之人也必定是好的,所以他若有什麼委屈你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啊。」

  流蘇聽這話是話裡有話,又不能說什麼,只能笑道:「娘,您多慮了,夫君對我是極好的,並未有什麼不如意之處。」

  宣老夫人寬慰的拍著流蘇的手,連聲說:「那就好,那就好。」又轉頭換一名白衣女子:「硯兒,過來見過你嫂子。」

  流蘇心想:敢情好,原來還有個小姑子,這宣家更是難混了。面上卻是熱情的拉過宣硯,見這宣硯雖是女兒身,眉宇間卻英氣勃勃,對著流蘇爽朗的行了禮,朗聲道:「見過嫂子!嫂子真是傾城之色,羨煞硯兒!」

  一邊久未開口的宣墨揉了揉宣硯的頭髮,責備道:「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這麼莽撞,如若嚇到你嫂子拿你是問!」口氣卻是滿滿的寵溺。又轉向流蘇道:「夫人莫見怪,我這妹子從小便愛舞刀弄槍,性情是直爽了些,還請多包涵。」

  流蘇看著宣硯調皮的朝自己吐了下舌頭,心下倒真對她有些歡喜,嘴上更是帶了幾分喜愛:「不妨。硯兒這性子直爽伶俐,比那些姑娘家扭扭捏捏的不知好去多少倍,我可是喜歡的緊。」

  「好了好了,」宣老夫人開口了,「既然家裡人都見過了,咱們吃早飯吧。」

  一頓飯吃的寂然無聲,吃完飯,就有小廝來報:「老夫人,少爺,少夫人,馬車已備好了。」

  宣墨拿起手絹拭了拭唇邊,轉頭低聲問流蘇:「吃飽了嗎?」

  流蘇放下筷子,並不回答宣墨,對著老夫人道:「娘,既然馬車已備好,那流蘇先告退了。近日天氣雖已回暖,但夜裡寒氣甚重,還望娘多保重身子。娘的安康便是流蘇的願景。」

  一席話說的老人家心花怒放,喜笑顏開,連連道:「哎!流蘇啊,你去吧。墨兒,好生照顧流蘇,別讓她受委屈。」

  宣墨牽了流蘇的手,親暱地替她將耳邊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回到:「知道啦娘,我疼流蘇都嫌不夠,怎會欺負她呢。」

  說著兩人告退,沿著來時的路回到了花廳,從正門出去。門口是一輛四匹駿馬拉的寬大馬車,宣墨率先一躍,上了馬車,回身將手遞給流蘇,小心的將她拉到馬車上,荷包和蒼瀾跟在車外兩側。

  流蘇一到車內,便長長鬆了口氣,第一關算是過了,也成功地讓宣老夫人看順了眼,要讓她喜歡上自己的話,還要以後花功夫。不管怎樣,當前的難題就是凌家了,天曉得,她可連自己的爹娘都不認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兄弟姐妹。如果事先能知道些信息就好了。

  想至此,流蘇看了一眼宣墨,卻立刻就打消了從他那套話的念頭。宣墨自從一離開宣家,就立刻判若兩人。流蘇倒寧可他板個酷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可偏偏他仍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愜意的翹著腿翻著書,就是不看她一眼,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卻散發著疏遠的氣息。

  流蘇一時氣結,索性閉上眼靠著廂壁思索:連宣家那關也過了,還怕凌家麼,畢竟是自己家,父母總不會害自己吧。這麼一想,心也安了,更是閉目養神起來。

  一時車廂一片靜默,只有馬蹄踏在石板路的嗒嗒聲有規律的起伏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50 PM

三    琥珀盈杯接醉月

  宣墨想是累了,放下書閉上眼,用手支著下巴小寐。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圈半月形的陰影,容顏如玉般溫潤。放鬆下來的神色使他平添了一絲性感的慵懶,真是美人,流蘇在心底暗歎,可惜這個男人注定不會屬於自己。

  車廂內的空氣寧謐的幾乎靜止,流蘇忍不了這枯燥,便將車簾拉開一條小縫,看向外面的光景。

  馬車原來是行駛在一條寬街上,既然宣墨是當朝重臣,那麼府邸必在京城。看樣子這是京城比較繁華的地方了。街兩旁是林林總總的各色小攤,也不乏高樓雅閣的建築,飯館,當鋪,胭脂水粉鋪,成衣鋪,打鐵鋪,米鋪,應有盡有。街上的行人臉色都帶著喜氣洋洋的表情,小攤販也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大越國不出意外應該是盛世吧。太好了,流蘇想,她可不想在戰爭中失掉生命。

  馬車又踢踢踏踏走了一陣,流蘇聽到簾外荷包興奮的聲音:「夫人,咱們快到家了。」於是掀開簾子舉目望去,只見一幢氣勢龐大的府邸森森然矗立在那邊,門口兩個石獅子煞是猙獰,更有家丁守衛在門口,心內便有些忐忑。轉眼又想到宣墨,慌忙轉頭想提醒他,卻不料他已換上溫文爾雅的表情,一雙星目溫情脈脈的看著她,嘴角噙著寵愛的笑。

  縱使流蘇事先已知道他對她無情無愛,卻仍是差點便陷進那溫柔陷阱。剛低下頭腹誹了一句,車外荷包已恭敬的說道:「少爺,少夫人,請下車。」

  宣墨一甩衣服的下擺,瀟灑的跳下了車。然後向車內的流蘇伸出手:「夫人,千萬小心。」體貼的扶著流蘇下了車。

  兩人相攜著走進凌府,早有僕人進去通報。流蘇遠遠便看到一群人簇擁著向他們走來。其中一華服中年女子走的尤為急促,臉上是激動的神色,一雙眼盯在流蘇臉上,就沒再往其他地方望過。中年女子的身旁是一個面色沉靜泰然的男子,穿著一身武裝,腰上的長劍尤為醒目。

  流蘇料著那女子必是她的母親了,於是急切的迎了上去,一聲娘還未出口,那女子已經一把摟住流蘇,顫著聲道:「兒啊,讓為娘瞧瞧,瘦了沒?」流蘇看那女子臉上流露的真切的關心和憂慮,不由聯想到現代自己的母親,眼眶也就紅了,哽咽著道:「娘,流蘇很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別擔心,千萬保重身體。」也不知這話是說與眼前的「娘」聽,還是遠在另一個時空的真正的母親。

  那旁邊的男子輕聲對凌氏說道:「瞧你,女兒不過才嫁出去一天,倒像是嫁了一年。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凌風雷的女兒不是那等柔弱女子,何須擔心!」

  流蘇知道這凌風雷自然是自己的父親了,就福了一福:「爹。」

  宣墨見他們寒暄完畢,向兩位長輩行了禮,恭敬的道:「爹,娘。今日流蘇爹娘相見,本應是喜慶的事,不想卻惹得娘傷心,是晚輩的不是,晚輩在這邊賠罪了。」

  「咳!這是什麼話,」凌風雷重重的拍了拍宣墨的肩,「客套話就不說了,哪有讓新姑爺站著說話的理,來,裡面請。」

  流蘇邊往裡面走邊抹了抹額上細小的汗珠,幸而目前為止還沒露出破綻,接下去就是見招拆招了。

  一行人走至正廳落座,丫鬟奉上清茶後就退下了。凌風雷和宣墨說了幾句可有可無的場面話,使了個眼色給身邊的凌氏。

  凌氏就起身拉住流蘇,面上笑吟吟的:「流蘇啊,娘有幾句體己話想和你說,跟娘過來。墨兒,不妨事吧?」

  宣墨站起身回禮:「自然。」

  這邊流蘇跟著凌氏往前走,一路沉默無語,只有腰間環珮的叮咚聲不絕於耳。流蘇正想著找些話說,便聽到凌氏悲切的聲音:「流蘇,莫怨娘,也莫怨你爹。我們知道你不情願,卻也真是沒法子了。流蘇啊!你……」終是沒再往下講,只是那悲慼的神色卻看得流蘇一陣沉重。

  莫非這樁婚姻並非單純的利益聯姻這麼簡單?形勢越來越撲朔迷離,自己真的有辦法應付這種局面嗎?

  正想著,凌氏已經把流蘇帶到一間房內,流蘇原以為應該是帶她去她的閨房的,四下打量了一下,卻發現不過是一間及其普通的書房,桌案上筆墨紙硯擺的齊整,窗外一壁粉牆,幾叢芭蕉。流蘇仍兀自納悶著,凌氏卻走近書桌,在桌子上鼓搗了一陣,機關巧合,那平整的牆面竟然裂了一道縫,露出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流蘇驚在原地,在電視上看到場景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震撼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

  凌氏拿過一盞燭台,遞給流蘇,悄聲的說道:「去吧。」流蘇為難的看看那黑暗的通道,未知的恐懼油然而生,卻又不能露出膽怯樣子,以免引起懷疑,只得暗自咬牙,接了燭台壯士赴義般跨入通道。

  身後的暗門緩緩地合上,手中蠟燭微弱的光芒,襯得四周的暗愈發黑濃,流蘇膽戰心驚的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動,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在不遠處有隱約的光亮,流蘇不由得加快腳步朝那出口走去。

  待走到那出口,流蘇又被震住了,眼前竟是一個龐大的兵器庫!四周牆上是熊熊燃燒的火把,照得那各色兵器泛出暗紅色的嗜血光芒,前面的那面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地圖,一個戎裝男子背著手正端詳那地圖。聽見流蘇的腳步聲,緩緩地轉了過來。

  火光照亮那人的臉,「爹!」流蘇一個激靈,輕呼出聲,按道理,凌風雷此時應該在正廳陪著宣墨才對。此刻的情景在這撲朔的局面下顯得尤其詭異。

  凌風雷對著流蘇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只是這笑容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仍是把流蘇嚇了一跳,接著說道:「流蘇莫怕,在前廳陪著宣家小子的是我們凌家的暗人,不是真的爹。爹一直在這裡等你,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說了。」

  流蘇在心裡打鼓,通常這些不得不說的事情,也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只聽凌風雷長長的歎口氣,問道:「流蘇,你可知今年是什麼年份?」

  這句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得流蘇心內一片冰涼,她怎會知道這是什麼年份,為了不惹人懷疑,她甚至連失憶都沒裝,自然不能沒事人似的到處打聽年份朝代。這凌風雷是懷疑她的身份了嗎?才問這種問題試探她。

  心臟在胸腔內劇烈的跳動著,幾欲從口中蹦出,流蘇緊張的十指指甲都刺入手掌內,急速的思索著怎麼敷衍過去。

  凌風雷又是一聲長歎:「今年是越高祖順昌元年,大越建國的第20個年頭了。」哎?流蘇原本低著的頭迅速的抬起,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原來不是真的要問她啊,一顆心立刻歸回原位,一放鬆下來,才覺出後背已是大汗淋漓,手掌的刺痛也在此刻突顯出來。

  凌風雷又轉回那地圖,在圖紙上指點著:「20年前,吾皇向南大敗南曉國,向北與北蜀國聯姻結交,」流蘇順著凌風雷的手指看向那地圖,南面和北面確實分別有國土面積與大越相似的兩個國家,又聽到凌風雷說:「好不容易才太平了20年,大越休養生息,安撫民心,如今才形成這富強的局面。」

  「只是,這局面恐是維持不了多久了。」

  流蘇一挑眉,莫非是王位之爭?

  果然聽凌風雷緩緩說道:「高祖年歲已高,卻子嗣不多,現今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被立為太子,三皇子仍十分年幼,二皇子被封為楚王,倒整天吟詩作畫浪跡於青樓酒肆,無心皇位。」流蘇聽到這,連忙在心底糾正:錯啦,越是裝成灑脫的,就越是覬覦王位,這二皇子應該就是遊戲到最後的暗黑大BOSS。

  只是口中卻仍問道:「這樣說來,並無動盪的危險,爹又因何擔心?」

  凌風雷的臉色凝重起來,歎道:「若只是皇子之間互爭,憑我們凌家第一武將的地位,倒也鎮的住;爹最擔心的,是宣家啊!」

  「我們凌家世代習武,跟隨高祖打江山,也曾立下赫赫戰功,所謂功高震主,凌家雖決無逆反之意,一直對皇室忠心耿耿,吾皇卻始終有防備;宣家乃是書香門第,簪纓之家,從宣墨的曾祖父輩開始,在朝中漸有聲威,到了宣墨這代,已是位極人臣。只是宣墨此人,決不僅僅甘心於臣子之位,爹派出去的探子回報說已有逆反的形跡,只是他雖有動作,卻極為小心,斷不肯留下丁點蛛絲馬跡,再者高祖對凌家也有防備之意,因此阻止宣墨奪位竟是困難重重。正逢此時宣家恰來提親,爹是想了又想,實在沒法子,才把你嫁了過去。流蘇啊,爹對不起你,凌家對不起你,咱家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從小性子又倔,說不習武就愣是沒習過,為了嫁人這事,竟是撞了牆。可是流蘇啊,只要你不死,你就必須要嫁去宣家,為了越氏江山,這犧牲,也是值了!」

  流蘇慢慢的聽著,原來心裡那對凌家的些微暖意,就一點點的冰涼下去,直到整顆心從絕望到麻木。唇角扯出了一抹苦笑。不過如此,凌流蘇,你也不過是一顆棋子,凌家嫁你,是想著你從宣墨那找到證據;宣家娶你,是想著利用你來掣肘凌家。宣家也不是傻子,她嫁了過去,定是處處防備,怎麼會有好日子過,更何況還要去找證據!即使明瞭這個中道理,即使這身體原來的主人已是以死銘志,卻終究將她嫁了過去,這其中,可曾為她想過?這越氏江山天下蒼生,原本又與她何干?

  流蘇這麼想著,眼淚就要湧出,立刻死死咬住了唇,將那淚水逼進眼眶。在心底大聲說:「凌吟雙!不要再自艾自怨了!本就不該奢求有什麼溫情的,一切都要靠自己!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做了幾個深呼吸,恢復了常態,朗聲說道:「爹,流蘇明白,以前是流蘇不明事理,如今定聽爹的安排,助爹一臂之力!」

  凌風雷一直在研究著地圖,因此並未發現流蘇的異常,聽她這麼一說,更是慷慨激昂:「好女兒!這兵器庫就是準備著如若真的到了那地步用來誓死保皇的,你記著,不僅是它,爹,還有凌家,都是你的後盾!好了,你去吧,不然宣墨會懷疑了。」

  流蘇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就要走進那條暗道時,聽得身後一句:「女兒啊,千萬保重!」不由得回身一望,卻見凌風雷眼角竟有淚光閃爍,也無話可講,只得深深福了一福,便轉身走進暗道。

  仍順著來時的路和凌氏回了正廳,「凌風雷」和宣墨正相談甚歡,流蘇細瞧了瞧那「凌風雷」,談吐氣質,身段舉止,更別論聲音容貌,和真正的凌風雷竟是絲毫不差!不由得心下暗服。

  「凌風雷」見妻女出來,便傳了下去開飯,四人熱熱鬧鬧的吃完飯,便就要分離了。凌氏捨不得,少不得又哭了一陣,倒是流蘇心內涼薄了許多,面上也就淡淡的,告別了父母,隨宣墨上了馬車。

  上了馬車挑簾一看,凌氏依然揮著手絹,不時抹著眼淚,那一簇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流蘇淡然地放下車簾,也不看宣墨一眼,就閉上了眼假寐。她太累了,一時間接受了如此冷酷的現實,她要好好想想的不僅是如何生存下去,還有如何能活得愜意順心。

  宣墨一上了車,也不與流蘇說話,只是瞥了眼她手掌上五個鮮紅的指甲印和那略顯疲憊的容顏,閃過一絲瞭然的神色,唇邊慢慢浮起一抹殘酷的笑意,凌流蘇,我對接下去的生活,真是越來越期待了呵!





肆   瓊瑤佩劍舞飛花

  流蘇是被窗外啁啾的鳥鳴聲叫醒的,身邊照例沒有宣墨,想是一早就去上朝了。自那日歸寧回來後已經七日了,兩人依舊相敬如「冰」,宣墨每日早早上朝,下了朝除了和她共進午膳晚膳外,其餘的時間便在雅軒度過,到了夜裡各自臥著一方錦被睡去,始終沒碰過她。再這樣下去,她這無所出的少夫人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可是她總不能霸王硬上弓吧?流蘇一想到那幅她嘿嘿□,宣墨在她身下恐懼委屈的場景,就莫名的一陣惡寒。

  罷了罷了,凡事莫強求。流蘇坐到梳妝台前,心情愉悅的開始挑選首飾,她一向信奉把自己打扮漂亮了,心情才會好這句自創格言。於是招了荷包進來替她梳妝,荷包替流蘇巧手挽了個成熟卻不失風韻的髮髻,流蘇依然拿了那支樹化玉石釵斜斜的插進烏髮。

  一邊荷包捂著嘴嗤嗤的笑開,流蘇媚眼一斜:「笑什麼?」

  荷包笑說:「這支釵啊,原來是少爺出外看中一塊石頭買下來命工匠製成釵的,放在這首飾盒裡也沒人瞧中,夫人一來就挑中了,還喜歡得緊,這不是和少爺的緣分,又是什麼呢?」

  流蘇倒不曾想到還有這麼一層故事在裡頭,也不放在心上,笑笑說:「你又知道了?」

  荷包撅起嘴:「真的嘛,是伺候少爺的宣安說的。」

  流蘇瞧著荷包委屈的樣子,有些好笑,哄著荷包道:「好啦好啦,我相信就是了,替我拿那件大紅絲裙過來,裝扮完了還要去向老夫人請安呢。」

  梳洗完畢,流蘇搭著荷包的手裊裊娜挪出了門。原來自宣墨的父親死後,宣老夫人就潛心向佛,傳了話下去,除了重大節日外,平日無需請安,飯也不必一塊吃,意思是不要打擾。因此宣墨宣硯平日都不去請安。

  後來流蘇想,老人家畢竟是想著兒孫承歡膝下的,平日一個人定也覺得寂寞,因而不僅日日去請安,閒時也常往那處去坐坐,宣老夫人不僅沒煩她,反而歡迎得緊,日日念著她,想著聽她講那些新奇的事物。

  出了園門,春日的暖風熏人欲醉,流蘇放慢了腳步,欣賞那花園中的奼紫嫣紅。宣府府邸佔地面極大,前面的建築主要是議事廳,包括一個正廳,兩個偏廳,一個小花廳。各房住的閣樓均分佈在後花園,宣老夫人的那處園子名為「瑞康」,宣墨以前的住處是一處名為「雅軒」的閣樓,書房睡房均在裡面,自她嫁過來之後,便另辟了個園子,名為「晚薔」,供他倆共住,宣墨平日處理公事仍然是去雅軒。宣硯的園子名為「蕙芷」,想是蕙芷蘭汀的意思。這各處園子均有小道相連,大園內還有水榭竹橋,煞是幽雅。

  流蘇今日挑了一條平日未走過的小道,一步步慢慢走來,但見道旁栽滿楓樹,因是春日,那葉子仍是碧青的,一陣風過,那手掌般的葉子爭相搖動,沙沙聲不絕於耳,也別有一番情趣。

  流蘇只當這園內的小道四通八達,無論哪條均可通往目的地,不想這小道的盡頭竟然隱約顯出了一處陌生的園子。

  荷包沉不住氣,先喊了出來:「怎麼還有這麼一個園子!」

  被流蘇一眼瞪去,乖乖的安靜了下來。流蘇緊走了幾步,看見那園子園門半敞著,上題「纓絡」二字,園內滿滿種著的全是楓樹,並隱約的傳來人聲,流蘇凝神聽去,只聽到兩個女子的聲音,其中一個高亢而刺耳,聽她說道:「小姐,你就不氣麼,少爺已經七日沒來咱們這了!」

  另一個聲音輕柔了許多,哀哀的道:「小蠻,莫亂說,墨他新娶了凌將軍的獨女,自然是要照顧好那邊的。」

  那叫小蠻的女子聽了愈發不服,高聲叫嚷道:「凌流蘇她算個什麼!娶她不過是為了牽制凌家,哪裡就輪到她來和我們搶少爺了!她那個少夫人的位置,不過是空的……」

  荷包氣的渾身發顫,臉色煞白,幾乎就要衝進去拚命,流蘇一把將她拖住,搖搖頭,不再去聽那園中的對話,回身沿原路返回。待走至遠處,荷包終於忍不住道:「夫人,您看這不識相的奴才……」

  流蘇笑得雲淡風輕,拍拍荷包的手,說道:「不妨事,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沒有威脅。走吧。」

  一路走,一路思緒萬千,那園子只有一條路通往,並不和其他園子相連,且那小道極為幽閉,若不是自己一時興起尋著了這條道,怕是這輩子都不會知曉還有這麼個去處。那女子稱宣墨時又以一個墨字相稱,極為親暱,怕是有寵在身。

  這宣家,真是越來越不簡單了呵,宣墨,你究竟還有多少秘密不欲人知?

  流蘇慢慢走回小道入口,這次不敢再挑那陌生的道走,只沿著平日走的熟悉的小路往瑞康園走去。宣老夫人早早的便等著流蘇了,看到流蘇終於前來,長長鬆了口氣,流蘇原以為少不得是要挨些罵的,正想解釋路上有些事情攔住了,卻不料宣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一雙眼睛飽含擔憂:「流蘇啊,怎麼今日來遲了?娘還以為你生病了,正要派人去呢。」

  流蘇一愣,心裡還是有些感動的,聲音也就格外輕柔了許多:「娘,流蘇身體好著呢,這不是路上一些事情攔住了,才來得晚了些。」又問:「娘,昨日送來的酸梅湯可還可口?」

  宣老夫人笑瞇了眼:「可口,娘正想著這春日犯困,要提提神,就有人送來這酸梅湯,說是少夫人特意命廚房做的,流蘇啊,你的孝心娘看在眼裡,日後定虧不了你。」

  流蘇低垂了眼,心內暗喜,口上仍說道:「娘這是說的什麼話,流蘇是真心孝敬娘,可不求什麼回報。」

  又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出了園門,荷包扶著流蘇,問道:「夫人,接下去咱們去哪?」

  流蘇想了想,偏頭對荷包說:「荷包,你先回咱們院子,把我帶過來的嫁妝打開,那箱底有一柄短刀,替我取來,我去二小姐的蕙芷園坐坐。荷包應了一聲轉身離去,流蘇且行且停,路上折了幾枝開得正艷的桃花,向宣硯處走去。

  剛走到園門,便看見宣硯一身勁裝,正在樹下舞一套劍法,流蘇自是不懂的,但看她舞得如行雲流水,瀟灑俊逸,不由得叫了一聲好,鼓起掌來。

  宣硯聽到園門處的叫好聲,便停了下來,一看是流蘇,有些羞赧,垂下頭低低的叫了聲:「嫂子。」

  流蘇快走了幾步,攜起宣硯走到房內坐下,將那桃花在宣硯眼前晃了晃:「瞧,嫂子可是送花來了。」

  宣硯一邊道謝,一邊吩咐丫鬟將花插瓶,又要給流蘇上茶,被流蘇擋住:「不必忙,我坐坐就走,這不看這天氣晴好,想來瞧瞧硯兒做什麼的。」

  這時荷包取了短刀進來尋流蘇,流蘇忙把那柄短刀遞給宣硯,說道:「初見妹妹時也沒準備什麼禮物,今日就把這短刀送與硯兒,硯兒若不嫌棄,就收下吧。」

  宣硯見這刀鞘是黃梨木的,雕工十分精美,上嵌著五色奪目的寶石,抽出刀一看,刀身閃爍寒冰樣的光芒,十分鋒利,用手指輕輕一叩,「叮」的一聲清脆如冰芒破裂的聲音,又知道凌家乃當朝第一武將,兵器自是極其好的,不由得滿心歡喜,也不推辭,爽利的收下,向流蘇一抱拳:「謝謝嫂子!」

  流蘇看著宣硯歡喜的愛不釋手的樣子,微微笑了笑,提醒宣硯別把自己割到了,又不經意似的問:「硯兒,你可知道這園裡,除了娘,你還有我和你大哥的園子,還有其他人住在什麼園子裡嗎?」

  宣硯頭也不抬,繼續擺弄這短刀,簡短的答道:「沒有了。」

  流蘇抿嘴一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叩著紅木桌子,緊盯著宣硯,慢慢道:「是麼,那可能是我多心了,才剛過來的時候,不慎迷路,倒進了一個名為『纓絡』的園子,聽那園裡頭有女子的聲音,不知是何人居住?」

  宣硯一絲怪異的表現也無,淡淡的說:「嫂子確是多心了,那園子早已荒廢,恐是哪個丫鬟跑進去嬉鬧了吧。」她的表情太過自然,流蘇心內的猜測便更多一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硯兒了,荷包,咱們回吧。」流蘇也無心久留,敷衍了幾句便早早離開。

  悻悻的回到園內,流蘇氣悶的緊,這宣家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自己這級別頂多也就是一小蘑菇頭,人家可是參天大樹哪。

  在美人椅上斜斜倚著,怨氣也嘟囔著發了出來,流蘇開始琢磨怎麼消磨這大把時光,想來想去也無事可做,倒是能把在現代一直沒空堅持練的瑜伽練下去,就喚了荷包進屋那一床厚實的褥子,自己先跳了起來作了些簡單的伸展運動。

  荷包正疑惑不解,以為流蘇是要趁天氣晴好曬褥子的,卻見流蘇接過褥子,挑了處陽光充沛的空地,刷的便把褥子鋪開在地上,然後自己坐了上去,又低頭思忖了會,回頭笑瞇瞇的問她:「荷包,你會古箏嗎?或者琵琶?橫笛?洞簫?」

  荷包訥訥的搖了搖頭,她只是一個丫鬟,怎麼會這些樂技,流蘇小小失望了一下,本來嘛,做瑜伽時能有些舒緩的音樂是最好不過的,不過既然沒有,也不會有很大的影響,靜下心回想了一下那套瑜伽的動作,伸展了腰肢,放慢呼吸,閉上眼睛,緩緩的開始動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53 PM

伍   簾月朦朧簾夢清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宣墨此刻只能想到用這兩句來形容眼前的凌流蘇。

  原不過是遺忘了物件才回晚薔園來取的,一進門,卻被流蘇迷住了眼,打動了心。

  流蘇今日穿這一襲大紅紗裙,袖口袖著幾朵祥雲,胸前腰身用銀絲勾勒出大朵大朵纏枝盛放的牡丹,更是紅的誘人。原本這樣的大紅,便不是人人都可以壓得住的,她穿出來,卻偏偏媚而不俗,胸前一片雪膚在大紅的映襯下更是顯得膚如凝脂,低垂的鬢髮斜插那枝暗碧色的玉釵,也不和大紅衝突,反而那一點點的暗碧色將那紅渲染得更是熱烈誘人。

  她此刻跪坐在褥子上,舉起雙手做著奇怪的動作,紗袖隨著高舉的手臂滑落,露出一段瑩潤白皙的藕臂,紅衣雪膚,視覺上的衝突帶給宣墨強烈的震撼。又見流蘇閉著眼,臉上的表情安然平和,卻又透露著嫵媚妖嬈。

  第一眼見她,只覺像是還未長大的孩子,稚氣未脫。歸寧那日,看到的她清新脫俗,如蓮葉般通透。這日見她,卻又似是一團火,熱烈誘人,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風韻,她卻妖嬈而不自知,那媚色裡偏偏帶著一點天真,無辜的朝他看來,先是不解的神色,接著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慌忙跳起來,還差點被裙擺絆倒,慌亂的理著衣裙。

  見鬼了!流蘇在心裡低咒,平日神出鬼沒的連個人影也見不到,偏偏挑這時進來了,只希望他別把她當成鬼上身就好。

  她故作鎮定的看向陽光下的男子,那男子眉目如畫,長身玉立,臉上淡淡的看不清表情,見她匆忙笨拙的樣子,只是輕輕微皺了眉,卻仍是好看得緊。

  宣墨見她跳起,倏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調整好心情,掛上一抹看似親和實則疏遠的笑容,問道:「夫人見到我就這麼激動嗎?」

  流蘇也恢復了鎮定,盈盈福了一福,避開他這個問題,輕柔的問:「怎麼回來了?」

  「來拿點東西,馬上就走。」

  「哦。」流蘇不置可否的應了聲,仍是站著,沒有上前的意思,倒像是立等著他取完東西好立刻滾蛋。

  這個認知讓宣墨有一絲不舒服,只得甩了袖子進了裡屋,發現屋子裡幾乎已全按照流蘇的喜好來佈置,花瓶,屏風,書畫,全是依著她的意思擺放。與其說這是他們兩人的屋子,倒不如說這是流蘇私人的閨房。恐怕除了那床上還有他的氣息外,其餘是一點他的影子也無了。

  取了東西,宣墨一刻也不多留,蒼瀾已在園門口等著,面色焦急,似乎有急事,宣墨直直的朝著蒼瀾走去,快走到園門時才回身叮囑了一句:「公事忙,午膳我就不陪你吃了。」

  聽到身後流蘇又是淡淡無謂的一個字:「哦。」宣墨挑了挑眉,看來不只是他對她無情,原來她也是同樣呵。

  流蘇待宣墨走後,本想繼續練的,卻發現失去了這閒情逸致,只得懶懶的命流蘇將褥子收起,悶悶的走進房內。

  荷包抱著一床褥子興奮地對流蘇問東問西:「夫人,您剛練的是什麼啊?這動作看上去怪異,您練時又覺得很行雲流水。」

  流蘇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這可是好東西啊!練這套操可以強身健體,鍛煉體型,修身養性……」講了一大堆話,聽得荷包雲裡霧裡,最後一句總結:「你如果想學,我教你。」逗得小丫頭一陣激動。

  正鬧著,小丫鬟來報:「夫人,午膳準備好了,在哪擺飯?」

  流蘇一想,宣墨是不來吃的,也不必去花廳擺一桌出來了,就叫小丫頭挑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端到房內,小丫頭應了正要去,又被流蘇叫住,只見她凝神思考著,問道:「少爺那有午膳送去嗎?」

  小丫頭恭敬道:「有的,等會宣安會送去。」

  流蘇就綻開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對小丫頭說道:「去把宣安叫過來,我有事情吩咐。」

  小丫頭得令而去。

  這邊荷包已經擺好了飯,流蘇不急不徐的啜一口湯,挑了鴨骨慢慢吮著,便聽到荷包附耳悄聲道:「宣安來了。」

  流蘇放下筷子,用手巾拭了拭嘴角,緩緩起身,從容的說:「喚他進來。」

  宣安進了房內,打了個千兒,請了安,低垂了頭靜默著等流蘇說話。流蘇接了荷包奉上的茶輕輕吹著,問道:「少爺現在幹嘛呢?」

  宣安恭敬的回道:「少爺此刻和蒼先生在書房商量朝事。」

  流蘇點了點頭,又問:「少爺平日喜愛吃什麼?口味偏重還是淡,甜還是鹹?吃辣嗎?」

  宣安一一答了:「少爺平日最愛吃雞蛋羹,口味偏清淡的食物,喜鹹不喜甜,不吃辣,還喜歡飲湯。」

  流蘇一口茶差點噴出,雞蛋羹?宣墨最愛吃的竟然是雞蛋羹?忍不住就要笑,整了整臉色,對宣安說:「今日你不用送飯去,我自會送過去。好了,下去吧。」

  宣安應了,走出晚薔園,竟鬆了口氣,這少夫人看著年輕,卻自然有不怒而威的氣勢,看樣子也是一個有心的主子,只是不知她和少爺之間究竟是什麼樣的,又轉念想:管這多作甚,自己不過是個奴才,伺候好主子就是難得的事了。因此搖了搖頭,一徑而去。

  這邊流蘇揭了剩下的飯盒一看,果然有碗雞蛋羹,清湯淡水,面上灑了幾根蔥花。她舀了一小勺放入嘴內細細嘗了嘗,發呆了好一會兒,突然拍拍手對荷包說道:「荷包,咱們去廚房!」

  荷包的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急忙道:「少夫人,您那麼尊貴,怎麼能下廚房呢?」

  流蘇也不管,逕直朝了廚房走去,荷包只能跟在身後。那管廚房的周大娘見了流蘇慌忙行禮,心內忐忑,莫非是不滿意哪道菜所以來問罪的?

  卻見流蘇滿面笑容,溫和的說:「周大娘,可否借廚房一用?」

  那周大娘聽了哪有不應之理,連連答應著,帶了流蘇到了廚房,自己退在一旁待命。

  這邊流蘇忙活了起來,挑了兩個鮮雞蛋打在一個官窯燒製的粉青釉碗裡,加了少許料酒,快速的打勻,擱在一旁備用。又去選了兩個白蘑菇和一個大冬菇,細細的切丁,又翻出了一些干蝦仁和火腿,也切丁備用,接著燒了滾燙的開水注入原本打好的雞蛋裡,攪拌均勻後,將冬菇蘑菇丁,蝦仁火腿丁,均勻的鋪在蛋液上,一點調料都不加,就直接放入蒸籠蒸。

  待熟了出籠後,灑了幾根碧嫩的蔥花,那嫩黃滑溜的蛋羹上點綴著蘑菇的白色,冬菇的黑色,蝦仁和火腿的紅色,又有蔥花的碧綠色,讓人食指大動垂涎欲滴。

  流蘇小心地把蛋羹放入漆盒裡,又挑了廚房現有的一些菜色,提了漆盒向雅軒走去。

  宣墨正和蒼瀾密謀什麼,聽到門外小廝報:「少夫人來了。」臉色立刻冷淡下來,把一疊紙收拾妥當,才說:「進來吧。」

  流蘇進了書房,看見宣墨和蒼瀾的臉色都有些難看,燦然一笑:「夫君,忙朝事歸忙朝事,飯還是要吃的。」說完從漆盒裡小心捧出一疊疊菜色,用手巾裹了烏木鑲銀的筷子遞給宣墨,用白玉雙環碗盛了米飯放在宣墨面前。然後便告退,一雙眼始終沒有亂瞟,神色自然而坦蕩。

  兩雙眼睛盯著流蘇走出了書房,待不再聽到腳步聲,蒼瀾率先開了口:「我原以為凌家的女兒只有一股子熱血氣,做事橫衝直撞,卻不想是心思剔透,放她在你身邊,你要小心。」

  宣墨也不答話,若有所思的看著最眼前那色澤誘人的蛋羹,舀了一勺放入嘴裡,嫩滑的蛋羹立刻在舌尖融化,帶著菌類、海鮮和火腿特有的鮮味,滑入喉嚨,在胃裡帶來滿足的饜食感。不由得一勺勺停不住的吃完了,還意猶未盡。

  吃罷,傳了下去:「今日廚子做的甚好,賞。」

  流蘇並未直接回去,在雅軒外站了一會兒,見從裡面跑出一個小廝,捧著幾兩碎銀朝廚房的方向跑去,便抿嘴一笑,這才優雅的轉身步態輕盈的朝自己園子走去。

  荷包在旁一臉納悶,這個少夫人,她真是越來越不懂了,自從撞了牆嫁了人,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忖度著流蘇的臉色,小心的問道:「夫人,明日還送嗎?」

  「不送。」流蘇笑得那叫一個嫵媚。

  「那……少夫人今日是心血來潮?」

  流蘇神秘的搖搖手指:「沒聽過嗎?要拴住男人的心,就先要拴住男人的胃。」

  荷包愈發迷糊了:「可是您也沒告訴少爺那蛋羹是您做的啊!」

  流蘇呵呵的笑起來,望著荷包巴巴的眼神,語氣裡帶了些惡意:「讓他自己發現,不是更有趣嗎?」

  整個下午流蘇都在想盡辦法打發時間,看了會書,在陽光下懶懶的曬了會太陽,突然見房間裡有架古箏,興致立刻來了,淨了手,端正的坐在古箏前,做足了姿態,一下手卻是一陣零碎的毫無規律的單音,流蘇也不在意,摸清了哪根弦上的哪個位置是哪個音後,興致勃勃的將腦中還記得的一些簡單的歌曲給一個一個音的彈了出來。荷包在一旁的臉色和便秘般痛苦,斟酌萬分,終於開了口:「夫人,以前教您的老師曾說過,您的琴藝還需多多磨煉……」

  哈!流蘇樂了,瞧這小丫頭,什麼多多磨煉,她壓根就沒有琴藝!經過這些天有意無意的打探,終於從荷包那知道了原本的凌流蘇是怎樣一個人。雖然身在武學世家,從小卻對練武沒有任何興趣,對女紅啊,琴棋書畫啊,也是樣樣不通。愛好又廣,這段時間愛上詩詞了,就學了幾天平仄韻律;那段時間愛上種花了,又學了幾天園藝,卻始終樣樣不精通,脾氣又倔得緊。凌家就這麼一個女兒,也不捨得強迫她,因此就形成了這懶散的性子。

  流蘇心裡想:這原來的流蘇性子倒是與她有些相像,平日看似消極懶散,實則倔強的很,要讓她做不是自己願意的事,頂是寧願折了剛烈也不願服從。就暗暗下定決心,要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陸   麝月奩開沉水香

  一個下午終於被流蘇消磨過去,天邊開始染上暗色。流蘇本打算一個人進晚膳的,不想宣墨一腳垮進了門框,疲憊的在椅子上坐下,疲憊不堪的揉著眉心。

  流蘇看了他一眼,原本不準備理睬他,反正兩人之間一直是這麼生疏的,但看宣墨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如玉的臉龐更顯蒼白,薄唇似乎都淡去了血色,一個人在椅子上休憩,他周圍的空氣無端的就稀薄了很多。

  終是不忍心放他一人不管,泡了一盞碧螺春,悄悄放到他身邊的矮幾上,低聲說:「喝口茶吧,晚膳就準備好了,吃完飯就休息吧。那些事情,要忙也不是幾天能忙完的,何苦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說完便識相的離去。宣墨睜開眼睛,盯著流蘇的背影,終是拿起了那盞碧螺春,淺淺的啜了一口。

  門外丫鬟來報:「少爺,少夫人請您過去花廳用晚膳。」

  到了花廳,流蘇優雅的喝著湯,似乎等他許久。宣墨一瞟桌上的菜,以簡單而樸素的蔬菜居多,且無最愛的雞蛋羹,眉頭皺了一皺,欲傳廚房管事的,流蘇像是料到他接下去會有什麼行動般,放下勺子,對宣墨溫柔的笑道:「不用傳廚房的了,是我要他們別做蛋羹的,菜也是我吩咐下去這麼做的。」不等宣墨有所置喙,又是盈盈一笑:「一日進食一個蛋足矣,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這幾天你又忙,進食宜清淡,不宜太補,所以才叫做了些清淡小菜。」

  宣墨平日並不講究吃食,只要有一碗雞蛋羹便可。他不說,廚子自認為合主子胃口,更是想著法子往鮮美大補的方向去,因此每日的菜色可謂是山珍海味,有時未免太過油膩。

  今日聽流蘇這麼一說,心內突然有些異樣的感覺,自他長大成人一步步爬上高位,爭鬥算計裡摸爬滾打著,心已是疲累的麻木,母親自從父親去後便心如死灰,潛心向佛,也並不多在意他。雖然自己有唐絡,她卻是再迷糊嬌弱不過的一個人,事事都倚仗著他照拂,因此彷彿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了他些許的關注和溫馨,心內五味雜陳,眼裡就多了些冰封面具鬆動後的暖意。

  流蘇見他雖然呆呆的,面色卻緩和了很多,那卸去了平日完美的無懈可擊的面具的容顏,顯得真實了許多,有人味兒了許多,又不免帶些孤獨和零落,暗地裡就突然滋生出了絲絲縷縷的心疼,心裡有些柔軟觸動,一時竟然伸手握住了宣墨的手掌,盯著他的眼睛低低的說:「你不必防我,宣墨,我無意算計你。」

  只這一句話,宣墨似從幻夢中驚醒,驀然意識到眼前的女子,是凌風雷的女兒,淡淡的將眼神斂了,溫和的看向流蘇,說出的話卻凌厲無比:「夫人的確冰雪聰明,想必凌老將軍也說了不少關於我的話。你本可以繼續裝下去的,我也可以繼續容你下去的。今日說了這話,倒叫為夫的難做人。是如你所願讓你哪天尋到了我謀逆的證據交予凌老將軍處置,還是現在便休了你或者……凌少夫人出了意外香消玉殞?」

  流蘇淡然地看著宣墨,那眼神帶了悲憫,漠然的說:「你不能休我,否則少了牽制凌家的棋子;也不能殺我,現在還不是時機和凌家樹敵。我不是故意說那話好讓你信任我,只是人這一生,生下來便是受苦的,不過都是求著微末的生的同時,摒棄更微末的生。我不想這已是疲累的生,還要分心來算計防備。」

  「我爹的確和我說過讓我找到你謀逆的證據,卻沒和我說過當今太子荒淫殘暴,不堪大用。但這並不代表我不知道,待皇上駕崩,太子繼位,天下百姓必定遭殃,民心盡失。你於彼時起義,或者編造陷害太子毒害皇上篡位,或者任何一個借口,便可有名正言順的打著仁義之棋推翻太子,自然受眾人擁戴即登大典。這些於我又有何害?這天下到誰手裡都是一樣,賢者強者當之無愧,何須在意所謂謀逆篡位的說法,再者太子繼位,我們凌家的下場可想而知,落在你手裡,或許還可以保全,我為什麼要阻礙你?我樂見其成!我不是我爹,沒有他那樣愚忠和固執,我甚至可以幫你,與其將我當敵人般防備,不如多一個同黨,不是更好?我們這樣的粉飾太平,真的有意義嗎?」

  一席話說完,室內一片寧靜。宣墨不說話,手指無規律的叩著杯碟,發出輕輕的幾聲叮咚。空氣濕重而凝滯,隱隱浮著躁動和張力,仿若只需小小的一個觸碰,便會毀滅爆炸。

  流蘇竭力維持著鎮定,憑她剛才那些話,她已經可以死百回了。可是她在賭,賭宣墨的謀略和野心,賭他不會殺她。她全身的感知全部凝聚在宣墨身上,死死盯著他每一個表情變化,心裡這一刻還如同岩漿般炙熱,下一刻又突然彷彿被拋進了冰水,忽冷忽熱交替著,甚至想,殺了她也好,也許她一死,就又能穿回自己熟悉的那個年代。

  時間慢的幾乎停滯,流蘇幾乎已絕望了,卻看見宣墨的唇緩緩揚起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眉眼彎彎,伸手夾了一筷蝦子放到流蘇碗裡:「夫人趁熱吃吧,涼了便腥了。」

  流蘇全身一下子鬆懈下來,一點點將屏著的氣息呼出,想拿筷子夾菜,才發現手竟然不自覺的微微顫抖。無意識的吃著宣墨夾過來的蝦,機械的咀嚼著,卻味同嚼蠟。

  許是坦白了心跡的緣故,這一夜兩人之間莫名的親近了許多,卸下了防備和偽裝的心分外輕鬆,也平添了許多話。

  只是宣墨像是秉持著什麼原則,抑或是信守著對誰的承諾,沒有對流蘇做出任何親密的行為。流蘇閉著眼,那女子的聲音就鑽進了耳朵,那日的對話又在腦中重現,宣墨,怕是為了她吧。流蘇的心裡奇怪的又漲又酸,明明她不愛宣墨,可是想到他因為另一個女子「守身如玉」,卻又難受的緊。她骨子裡,原是個憧憬一生一世的愛情的人,她和宣墨之間,與其說是婚姻,不如說是陰謀。可是這個男子畢竟冠著夫的名義,丈夫丈夫,一丈以內方為夫,她卻似乎離他千萬里。這個認知,更讓她多了一層挫敗,胡思亂想著,終於沉沉睡去。

  宣墨一直沒睡著,沉思的盯著身邊流蘇熟睡後顯得單純的容顏,凌流蘇,究竟是怎樣的女子?那日新婚之夜,她和他作了交易,簽下了契約,顯得再精明不過,原以為她是城府極深的女子,以後幾天加倍留心注意了她,卻見她安分守己,每日不過去向娘親請安。

  今日中午她突然送飯過來,自己幾乎是立刻的便猜出她的來意,她卻真的彷彿只是來送飯的,沒有任何有預謀的神色,當時他想,蒼瀾的提醒是對的,這個女子不簡單。卻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向他坦誠,眼神那樣的清澈,沒有一絲齷齪的意味。細細分析了他的計劃,她的處境。甚至說可以幫他。她說:這天下到誰手裡都是一樣,賢者強者當之無愧,何須在意所謂謀逆篡位的說法。那時的她仰著頭,朗聲說著自己的信念,透著自信的氣勢。她說:人這一生,生下來便是受苦的,不過都是求著微末的生的同時,摒棄更微末的生。這時的她,那神色中卻又帶著悲苦。

  她都明白的,知道他對她的防備,他對她的利用。卻仍是像只蚌,張開殼,毫無防備的向他坦露出最柔軟的部位,同時預期著即將而來的痛苦。正是這赴義般的明白,她的酸楚就一點點的慢慢的浸潤了他的心。

  宣墨看著流蘇熟睡中天真而不設防的容顏,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點點,又一點點的靠近,終是碰觸到了流蘇嬌嫩的肌膚,立刻又如被火星灼到,閃電般的縮回,心裡的震撼排山倒海而來,不可思議的盯著自己的手,苦笑了笑,掀了棉被下床,披了外衣輕輕開門,走了出去。

  荷包在外伺候著,也不敢深睡,只是淺淺的打個盹,預備著流蘇起夜時伺候。這時聽見輕輕的一聲閡門聲,立刻驚醒,睜開一瞧,竟是少爺。迎了上去聽候使喚,卻見宣墨擺了擺手:「不用你,睡去吧。宣安跟我來。」

  留下疑惑叢生的荷包,讓宣安提了盞風燈,在夜色裡往那種滿楓樹的小道方向走去。隱隱的看見纓絡園烏黑一片,宣安上前敲了門,深夜裡聲音特別響亮:「開門,少爺來了。」

  唐絡已經索然無味的睡下,睜著眼睛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宣墨這麼多日沒進過纓絡園,只是派人安慰了幾句,不過是近日太忙,得空必來相看的推托之詞。這時聽到小蠻興沖沖的推開房門,大聲嚷著:「小姐小姐,少爺……少爺來了!」

  唐絡一個翻身便下了床,滿面的笑容就急急地迎了出去,半途又匆匆折回來,手忙腳亂的在梳妝台上抓了梳子胡亂的梳了幾把頭髮,隨便挽了個髻,拿起一根簪子簪上,又在衣服堆裡撩起了一件衣服匆忙繫好,攏了攏頭髮,才小跑著去園門口迎接宣墨。

  宣墨見暗色裡一個嬌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他跑來,小蠻提著風燈在後焦急的叫嚷:「哎呀我的小姐,慢些跑!」那身影到了他眼前,突地一個趔趄就要向地上摔去,伴著一聲驚呼,宣墨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這時才看清唐絡頭上挽了個鬆鬆散散的髮髻,插了支富麗的碧玉瑪瑙瓚鳳釵,此刻也是搖搖欲墜,幾縷髮絲隨風飄散。身上是鬆垮的一條衣裙,領子也無翻好,腳下汲著繡鞋,也是匆忙中沒有穿好,一雙瑩白如玉的腳瑟縮不安的互踩著。

  宣墨心裡就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想起幾日前,他忙完公事回晚薔園,也是很晚了。那園裡竟亮著一盞燈,像是專為著怕他晚歸看不清路似的。雖然他放輕了動作,難免驚動了裡面熟睡的人兒,看見流蘇從臥室走出,神態安然的替他斟了茶,那時的她披著一頭直順烏髮,褻衣外披了薄紗,絲毫沒有猝不及防的慌亂神色,安靜沉穩的替他斟茶脫衣,服侍完畢,打了個呵欠,便又裊裊娜娜的走回臥室睡下了。

  本是忍不住想說唐絡幾句,讓她以後沉穩點,眼睛卻看見唐絡臉上欣喜的笑容,以及眼神裡滿帶著的依賴和期待,宣墨愧疚之情就油然而生,把責備的話吞了回去,牽起她被夜風吹涼的手,細心替她暖著,兩人相擁著進了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55 PM

柒   煙經牧野雨風疏

  流蘇偏頭看了看窗外綻放的愈發明麗的各色花枝,用豬苓洗了手,將殘水潑了,邊擦乾手,邊隨口問身邊的荷包:「少爺呢?上朝去了?」

  荷包一早的臉色便不是很好看,幾次看著流蘇欲言又止,聽流蘇這麼一說,臉色更是鐵青了,吞吞吐吐的答道:「少爺今日沒上朝……」

  「哦?」流蘇心裡已大約明白了,口中仍佯裝不知:「那少爺去哪了?」

  荷包一臉義憤填膺,待流蘇這麼一問,倒豆子般的清脆:「少爺昨夜待夫人睡了後,就上纓絡園了!」

  果然如此,流蘇心內暗忖。面色不改,在鏡子前坐下,邊施施然梳著發,邊問:「你怎麼知道的?滿園子都傳開了?」

  「哪能呢。這宣家的下人個個都是鋸了嘴的葫蘆,是我立逼著宣安才問出來的!」說著將昨夜怎麼被驚醒,怎麼看宣墨帶了宣安出去,又是怎麼問出的囉哩囉唆的講了一大通。

  流蘇繼續問:「那你有打聽出那個纓絡園裡姑娘的底細嗎?」

  荷包一下子焉了,聲音也低了許多:「沒有,只知道那個姑娘叫唐絡,她的丫鬟叫小蠻。」

  「好了,」流蘇端詳著自己的妝容,淡然地打斷了荷包,「走吧,去向娘請安。」

  荷包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甘的叫到:「小姐……!難道你就這麼算了?你都不生氣嗎?」

  「氣~當然氣!」流蘇邊偏頭理著自己的髮髻,邊不經心的說,「可是我昨晚想明白了,原來那種氣憤,是因為他傷了我作為一個女性的自尊,是因為他沒有尊重我,沒有將我放在和他同等的位置上,是因為我的價值被忽略了。可是後來又轉念一想,這種堅持和自尊,在這裡,其實是多餘的,沒有必要的。」

  荷包聽得一愣一愣,雲裡霧裡的呆樣子把流蘇逗笑了,拖長了聲音軟軟的喚道:「走吧……!」

  兩人漸行漸遠,語聲也消失於遠處。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慢慢的從樹叢後走了出來,宣墨若有所思的想著流蘇才剛說的話,她的思想總是這麼獨特,他從未想過女性也有自尊、價值,在他看來,所有的女人都是需要保護的嬌弱的動物,就如同唐絡那樣。只有流蘇不同,從來都只是淡淡的與他相處,不趨迎,不邀功,不為他特意裝扮,不刻意討他歡心。又或者是她本就不需要耍心機求他的寵愛吧,因她一直是獨立的女子,聰慧而高雅。

  他們什麼都是對的,卻錯了最重要的身份,這樣的兩個人,即使相愛,那愛裡又參雜著幾分陰謀,幾分算計,幾分利用,那真愛,反倒是少得太不堪。罷了罷了,宣墨想,有些人,注定是要錯過的。

  流蘇今日一進瑞康園,敏感的覺出了不尋常的氣氛。宣老夫人不是一人,身旁還站著管家。宣家的奴僕多為家僕,這管家名為宣瑞,也是服侍了幾代宣家當家的,此時已是白髮蒼蒼,頗有些老態龍鍾,一雙眼睛卻毫不含糊,犀利而精明。

  宣家規矩,服侍過幾代主子的老僕,地位是比小輩要高的。因此流蘇先向宣老夫人請了安,又向宣瑞福了一福。

  「好了,流蘇,過來坐。」宣老夫人拉流蘇坐下,凝重的神色不同往常,「流蘇,今日娘有重要的事托付給你,」說著對宣瑞點了點頭,只見宣瑞將一厚疊帳簿紙張推到流蘇面前。

  宣老夫人輕拍著那堆帳簿,目光慈祥的看著它們,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般。流蘇已經知道宣老夫人的用意了,正要開口,被宣老夫人一個搖頭止住,只聽她緩緩地說:「流蘇,這是宣家所有的賬目明細,娘今日把它交給你了。不要懷疑娘的用心。娘知道,墨兒娶你,這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可是娘不同,拋去宣家和凌家在朝中的對立不說,娘是真心疼愛你。娘雖老了,卻不糊塗,知道你這孩子心地純淨,你是不求什麼的,也不想從宣家,從宣墨身上謀取什麼。我就喜愛你這點。可是流蘇啊,你雖然不求什麼,可是也要為自己做打算。以這形勢下去,真到了那一日,娘在的話,還可以保你;娘不在了,你是自己家也回不去了,到時該怎麼自處?拿著吧,你現下管這些,也許還能為自己謀份保障。」

  流蘇的眼淚已經盈在眼眶,其實宣老夫人是知道的,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如她口中所說的心地純淨,知道她也有些謀劃,仍然把家業交給了她,甚至已經替她想的那麼長遠。她是真心的喜歡她,真心的把她當作一個自己寵愛的孩子對待。而涼薄的那個始終是自己,那淚在睫毛上盈盈欲墜,流蘇狠吸了幾口氣,硬是將淚逼了回去,抬頭向宣老夫人綻開明亮的笑容,自信道:「娘,您放心。流蘇定不負您的期望。」

  宣老夫人看向流蘇的眼神中帶著讚賞,回頭對宣瑞說:「宣瑞,從今往後有賬目上的事情,就直接向流蘇匯報吧,不必告知我了。」

  「哎。」宣瑞躬身應了。

  流蘇慌忙又向宣瑞行禮,口中說道:「宣先生,流蘇年輕不懂事,還望先生以後多多指教。」

  又寒暄了幾句,便辭了老夫人回園去。路經那條楓樹小道,流蘇不自覺的朝那小道深處瞥了一眼,荷包順著流蘇的眼光望去,問道:「小姐,咱們要去會會那個唐絡嗎?」

  流蘇一笑,像是荷塘蕩起了漣漪,眼裡的笑意瀲灩:「不用,誰先拜會誰,誰就屈居下風。她不急,我更不急。」看了看手中的帳簿,心裡又加了一句:何況,現在可沒空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雅軒裡,宣墨盯著桌上的一封請柬沉思,蒼瀾沉聲道:「二皇子此時設宴,且請柬上註明請少夫人也賞臉一同去,而他同請的又有凌風雷和太子,故弄玄虛,不知合意。我看,還是要慎重考慮的好。」

  宣墨不自覺的皺了眉,既然凌風雷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那麼太子也定是知道了。三皇子不足為懼,二皇子平日放蕩不羈,與太子關係不好不壞,此刻突然有所動作,請了這些人,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想與他聯手先除了太子,兩人再內鬥。二是靠向太子那邊,把自己這個勁敵除了,接著兄弟二人手足相殘。只是他還不知投向哪邊更有保障,仍作壁上觀,今日這宴,實是一種試探。只是為何特別註明攜流蘇同去呢?

  正想著,門外丫鬟叩門道:「少爺,午膳送來了。」

  宣墨一愣,今日怎麼不是流蘇親自來?果然她昨日是心血來潮才來送的,心裡竟隱隱的失望。揭了漆盒,先迫不及待舀了勺蛋羹,入口卻不是昨日的美味,再一看,色澤材料均不同。頓時有些氣悶,扔了匙,沉聲傳下去叫廚房管事的來。

  周大娘聽來報的丫鬟說少爺正生氣呢,一路上提心吊膽,到了雅軒門口戰戰兢兢的將頭垂了,抖著聲行了禮:「少爺。」

  宣墨也覺出自己無端的有些煩躁,不知是因為那請柬,還是因為流蘇,或者是因為蛋羹。聲音愈發的低沉,隱隱帶著山雨欲來的氣勢:「昨日做蛋羹的廚子呢?怎麼今日端了這種東西上來,以往我不講究,是不是就代表你們可以繼續給主子上這種難以入口的東西!」

  周大娘更慌了,心像打鼓一樣的跳,少爺以往一直不講究吃食的,廚子放鬆之餘,難免有些偷懶。只是昨日的蛋羹……突地想到,連害怕也忘了,抬起頭驚愕道:「回少爺,昨日那蛋羹,是少夫人做的啊!」

  宣墨和蒼瀾均是一愣,兩人面面相覷。宣墨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心裡就輕了許多,莫名的便高興起來,揮了揮手讓周大娘下去,合上請柬,對蒼瀾說:「他既然敢請,我自然敢去。今日就議到這吧。」

  蒼瀾看著宣墨頎長的背影步態輕鬆的走出雅軒,啞口無言。這還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大越朝重權在握最年輕的內閣首輔嗎?這麼多年來的官場生活,他已經學會把自己的情緒隱藏的極好,像是戲台上的戲子,隨著生活腳本一直演下去。那個真實的宣墨,只有午夜夢迴時,才會偶爾出現吧。

  即使是唐絡,也不曾這麼輕易的撩撥起宣墨的情緒,流蘇不過送了次飯,做了碗蛋羹,便讓宣墨有了起伏波動。偏生她又是凌家的女兒,這樣的兩個人,如果糾纏下去……蒼瀾不敢再放任思緒想下去,眼光飄到那張請柬上,又是一個哀歎,憨厚樸實的一張臉,生生皺成了苦瓜。

  這邊流蘇抱回了一堆賬本,命荷包將桌子理清了,取了紙筆,做好了開始理賬的準備。荷包服侍流蘇多年,只道流蘇心性多變,做什麼都不能持之以恆。今日見流蘇接了那麼重的任務,正替她憂心,卻見流蘇回房便準備紙筆,倒是埋頭理賬的樣勢,心內自是十分高興,安靜的在一旁替流蘇磨墨。

  流蘇其實心內惶恐,自己是一點也不清楚宣家有多少產業的,才剛嫁過來不到半月,自己也沒料到宣老夫人這麼快就將權力下放。事先沒有打聽,一點準備也無,此時千頭萬緒,竟不知該往哪理起。只得先挑了一本較薄的,看這上寫著田莊二字,料到是宣家在鄉下的莊子了,翻了開來從第一頁細細讀去。

  這才知道宣家在京城郊外有一處莊子,共有良田200畝,流蘇一換算,相當於13公頃,可是她卻沒這個概念,也不知道有多少大。那莊子大約幾十戶人家,平日宣府吃的菜蔬葷腥均出自這個莊子,每逢過年便由租頭收了各戶的租子交至宣府。流蘇不由想到紅樓夢裡烏進孝交租那段,想著等有了頭緒便試著減輕農戶的負擔。

  因嫌這大寫的十個數字寫起來實在麻煩,流蘇為了圖方便,也顧不上荷包在旁,在紙上用阿拉伯數字塗塗畫畫。正奮力和賬目作著鬥爭,突然聽到荷包的聲音:「給少爺請安。」

  流蘇循聲望去,見宣墨穿著白色長衫,身姿挺拔俊逸,一頭墨發用銀色絲帶束起,臉上帶著清朗的笑容,似乎心情極好。

  流蘇站起身正想行禮,見宣墨幾個跨步上前把她按回了椅子,一面看著桌上凌亂的紙張。

  「娘把賬目交予你了。」語氣是肯定的,似乎早已知道,並不驚訝。

  「對……」流蘇答得頗有些心虛,畢竟自己的動機本不純,加上也怕自己沒有這能力管理好。

  宣墨淺淺的笑開了:「剛開始都是難的,有什麼不懂就問我,或者宣瑞。像這處莊子,每日供到家裡的糧食菜蔬和野味都是有分例的。家裡主子吃的米是上白米,奴僕是下白米,再根據時令的菜蔬野味的價格,折合成銀子每日大約是3弔錢。到了年底交租子,大約是一戶人家一兩銀子……」

  流蘇聽著,有些猶豫的打斷宣墨:「那……那你一年俸祿是多少啊……」

  宣墨一愣,宣家有多處產業,自己又是高官厚祿,因此從不曾在賬目上花大心思,此刻被流蘇一問,突然有種感覺像是平常人家的妻子問丈夫要俸祿,計算著一年的吃穿用度,節儉著持家。那種真實的過日子的感覺才是生活的氣息,生活的滋味。心裡就一暖,答道:「我一年俸銀180兩,粟米180斛……」

  還未講完,流蘇又是怯怯的一句:「那你收受賄賂嗎?」





捌   荷葉杯前玉燭新

  宣墨徹底呆住了,愣了片刻,笑容不可抑制的擴散開來,終於忍不住朗聲大笑。流蘇啊流蘇,原來你也是有迷糊可愛的時候的啊!

  流蘇也不惱,安靜地在座位上待宣墨漸漸停住了笑,問道:「把家業交給我管理,你放心嗎?」

  宣墨仍笑著,不答反問:「你何嘗不是?這麼放心我奪天下?」

  流蘇笑著搖了搖頭:「有些事情呢,不只是看過程和結果,也要看動機。你如果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那麼高祖在位那麼多年,你早該有行動。只不過是看太子無能暴戾,將來他若坐上皇位,受苦的是黎民蒼生。所以你才未雨綢繆。不過二皇子雖然平日放蕩不羈,像是無心皇位,但實則韜光養晦,城府極深,性格也不和太子那樣暴戾,你為何不在他身上下注?」

  宣墨俊逸的臉上極快的閃過一絲原始的嗜血和掠奪的殘忍,說道:「你錯了,其實二皇子心思單純,平庸無為,不堪大用。不過他身後有神秘組織在支持,每次行動都是根據那個組織的指示做的。即使我輔佐他登上大典,也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這越氏江山遲早落入外姓手中。與其這樣,我為何不親自爭一爭?」

  流蘇來了興趣,盯住宣墨問:「那個神秘組織,你瞭解多少?」

  宣墨的臉色暗了下來,不甘的說道:「派出去的探子帶回來只有一個組織的名字:染。但染的內部結構不明,組織領導者不明,只知道是一個極年輕的男子。」

  流蘇訝異,本想問:連你也無法查出?看了看宣墨有些自尊受挫的臉色,終是忍住了。不過瞥了他一眼,不輕不重的又說:「無論你做什麼,只要記住一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宣墨心裡一震,看向流蘇的眼神含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流蘇啊流蘇,你還有多少驚喜和震撼要帶給我?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呵,明瞭他的意圖,卻不動聲色,只是淡淡的點出。他似乎是娶了寶呢。

  流蘇看著宣墨稍霽的俊顏,心裡只盼著他趕緊滾蛋好繼續看賬本,終於忍不住問:「你究竟來做什麼的?東西忘帶了嗎?」

  宣墨被一提醒,頓時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懶懶的往椅子上一靠,歎道:「不知可有這個榮幸請夫人為為夫的煮碗蛋羹?」

  流蘇手裡翻著賬本,頭也不抬:「沒見我忙著呢!」下一刻,賬本上便多了宣墨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一張帶著誘惑笑容的俊顏在流蘇眼前放大:「你煮蛋羹的話,下午便帶你上街,可好?」

  流蘇偏頭看向宣墨,宣墨也看著她,兩人的眼光對峙了幾秒,流蘇綻開一抹明麗的笑容,嬌聲道:「能為夫君洗手做羹湯,可是流蘇的榮幸呢。」

  半個時辰後,流蘇挽著宣墨的手邁出了宣家大門,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疑惑:什麼時候他們竟然便的這麼熟了?

  纓絡園裡,唐絡正煩擾著究竟是戴那支雙鳳紋鎏金銀釵,還是點翠嵌珠步搖更適合,小蠻一臉憤恨的邁進房內,看到唐洛捧著鏡子仔細端詳頭上的髮簪,心裡一股火燒的更盛,一個跨步上去就把唐絡手中的釵奪下重重摔在梳妝台上,忿忿道:「你還帶這些東西做什麼!少爺帶著凌流蘇出門了!只有你整天在這纓絡園裡望穿秋水!」

  唐絡竭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那扶著步搖的手終是漸漸頹廢的垂了下來,卻仍是盯著鏡中的自己慢慢說:「不會的,我相信墨。」那微弱的聲音彷徨到連自己也不相信。小蠻忍無可忍地終於摔門而出,空蕩蕩的房間裡留下一聲幾未可聞的歎息聲。

  流蘇來到這個時代,只有在歸寧那日的馬車上瞥過市集幾眼,今日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逛街,難免有些興奮。正東張西望的想看那日看到的繁華的景象,入眼所見卻是極寬闊卻冷清的一條街,街邊一個攤子也無,只有兩旁森嚴的高宅,每扇紅漆大門前都有衛兵把守。宣墨在旁解釋:「這是京城的爵祿街,在此居住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因此平日是冷清的。」

  流蘇回頭一望,果然看到宣府也坐落在爵祿街的深處,應該是這條街官位最大的府邸了。

  又和宣墨走了一段路,一個華彩輝煌的牌坊漸漸逼近,流蘇立在牌坊下仰頭看,見那牌坊上書三個大字:爵祿街。不由站著細細端詳了一會兒。

  宣墨在旁耐心的等待,邊對流蘇說道:「這是高祖親筆題詞的。」流蘇點了點頭,算是應了。轉了身挽了宣墨繼續往前走。離開了爵祿街,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各色小攤也多了起來,吆喝聲,車馬聲,喧鬧聲不絕於耳。

  流蘇饒有興致,每個攤子上都逗留了一會兒,看看這個,摸摸那個。宣墨從未想到自己也有如此耐心,看著流蘇好奇的如同孩子一樣的神情,也不覺得乏味。這邊流蘇拿起一支髮簪端詳,那髮簪上刻著吉祥如意花紋圖案,綴掛了一串珠鏈,做工倒也精緻,不由就多看了一會兒。宣墨在一旁輕聲說:「你若喜歡,不必在這裡買,不如去瀚玨軒看看吧。」瀚玨軒,流蘇迅速在腦中搜索,記得荷包在自己耳邊嘮叨過,說瀚玨軒的首飾是如何如何的精美,又是如何如何的昂貴,全京城的姑娘都以擁有瀚玨軒的一件首飾而自豪云云。想畢,放下了那簪子,回首對宣墨笑著搖搖頭,指了指頭上那支暗碧色的玉簪說道:「不必了,首飾無需太多,只要有自己喜歡的便好,我喜歡這支。」

  宣墨挑了挑眉,便隨了流蘇的意。兩人一路停停走走,半天的時間也就過去了。流蘇這才覺出有些餓,詢問的看向宣墨,宣墨像是知曉似的,帶著流蘇轉過一個路口,人聲更加喧鬧,比剛才的街道愈發繁華。宣墨體貼的護住流蘇,悄悄地將她與擁擠的路人隔開,流蘇裝作不知,心裡卻有些感激。走了幾步路,便在一家規模頗大的酒樓前停下,流蘇仰頭望招牌,心裡已經料到不出那幾個名字,抬頭一看,果然見上書「醉仙樓」三字,不由微微笑了笑,小二早已迎了出來,躬著身道:「宣少爺,宣夫人,裡邊請!」

  流蘇隨著宣墨走進大堂,但見滿堂濟濟都是人,觥籌交錯,喧聲笑語。宣墨似是十分熟了,自上了二樓,推開過道的一扇雕花朱門,裡面是一個雅閣,佈置十分幽雅,靠窗一張紅木圓桌,從窗口望去恰能見到整條街道的全貌。兩人在桌邊坐下,小二恭敬的在旁候著,宣墨問道:「想吃些什麼?」流蘇擺了擺手:「隨意。」

  宣墨本是不講究吃食的,就對小二說:「就上一壺竹葉青,一壺龍井。」

  小二應了便下去了,宣墨笑吟吟的看著流蘇道:「記得洞房那晚,你可是唱的『醉愛竹葉青』呵,等酒上了,倒要見識下夫人的酒量。」

  流蘇看著街道上行走的人群,突然就有些悵然,懶懶的道:「你還記得?當時我們倆還堤防對方如同防賊,不過半個月的時間,竟然可以對飲到醉,不得不說世事無常。」

  這時小二將菜端了上來,揭開酒壺的泥封,正要給宣墨和流蘇斟酒,宣墨一揮手,便放下酒壺退了下去。宣墨用力拔開壺嘴,竹葉青的清香便瀰漫了開來,親手給流蘇斟了一小杯,自己卻不喝,顧自斟了一盞龍井,細細品了,才開口說道:「世事無常,利益卻是恆久的,你我今日能達成共識,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流蘇傾身往前,盯著宣墨的眼睛,問道:「宣墨,我很好奇。你權力雖大,畢竟是文官。可那件事情,怎麼也離不開兵力,你待如何?」

  「大越朝的全部軍力分為三部分,其中禁軍是主力,駐紮在京師地區,負責保衛皇宮安全,鞏固皇室地位。禁軍中有一支精強的以宿衛軍為骨幹的中央軍,藉以居內馭外,鞏固皇帝的獨尊地位。這支軍隊的虎符,掌控在令尊手上。另外兩支為鄉兵和蕃兵,鄉兵分佈在全國的各個衛所,控扼要害。蕃兵駐紮在邊境地區,維護國家安全。由兵部侍郎康鳳統領。但是這兩支的兵力遠沒有禁兵雄厚。我呢,沒有任何軍隊。」

  流蘇聽著宣墨雲淡風輕的描述,看到宣墨勢在必得的笑容,便知道這過程將是多麼殘酷,也不知道宣墨將會怎麼對付凌家,怎麼拿到兵符,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定,只得端起酒杯茗了一口竹葉青,甘醇甜美的味道在口中瀰漫開來,也就漸漸安定了下來。

  兩人默默無語的吃著飯,各有所想,一時氣氛有些凝重。門口傳來的聲音打破了這沉默,流蘇回頭一看,是宣安帶著蒼瀾前來尋宣墨,蒼瀾的神色很是焦急,在宣墨耳邊急急的低聲說了些什麼,就看見宣墨對流蘇露出抱歉的笑容,口中說道:「夫人,朝中有急事,我需得去處理。失陪了,等會宣安自會護送夫人回去。」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走出了門口。

  流蘇對著宣墨的背影比了個鄙視的手勢,對宣安說:「下去候著吧,我再坐會兒,走時再上來服侍。」說完望著窗外的街景,自斟自酌,倒也愜意。突然一抹暗紅突兀的闖入了流蘇的視線,流蘇被那抹紅吸引去了注意,留神細看,是一個修長的男子,著一身暗紅色的寬鬆長袍,衣襟大敞著,鬆鬆垮垮的搭在肩上,露出胸前一片肌膚,如瀑的黑髮凌亂的灑在身後。流蘇無端的覺出了那男子身上的頹廢氣息,是一種無視一切的漠然和對死亡的崇拜,不由心驚,剛想收回視線,卻見那男子似有感應似的,緩緩抬頭朝這邊看來。

  流蘇第二次因為一個男子的容貌而愣住了,第一次是因為宣墨,這男子卻和宣墨完全不同。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眉,斜飛入鬢中。一雙漂亮的鳳目如同初春解凍的泉水,清澈又帶著冰稜的刺骨,那眼裡一絲情緒也無,暗影沉沉一片。那男子看著流蘇,薄唇緩緩勾起一個弧度,明明是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卻依舊傾國傾城魅惑眾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0:58 PM

玖  月影樓心夜色清

  流蘇被那笑容裡的戾氣驚到,倏地將身子退了回來,將自己隱藏在竹簾後,驚魂未定的灌下一口酒,藉以安撫急促的心跳。待了好一會,才小心的慢慢的探出去瞧了一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抹暗紅已經消失了。流蘇鬆了口氣,也無心再坐下去,喚了宣安進來,坐了馬車回到宣府。

  回了宣府,先去了宣硯的蕙芷園坐了坐,兩人慢慢喝著茶聊了些閒話,宣硯今日顯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流蘇的話。流蘇本也心情不佳,想來宣硯這聊聊,卻不想宣硯也沒在狀態,就覺得沒意思,起身就準備告別。

  宣硯正懶懶地靠在椅上,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發亮的拉住流蘇,急切的問道:「嫂嫂,娘把咱家的帳交給你管了?」

  流蘇有些納悶,點了點頭:「是啊,有什麼不妥嗎?」

  宣硯聞言,精神突然就好了許多,開心的說道:「沒事,只是問問而已。那嫂子慢走,宣硯不送了。」

  流蘇仔細看了宣硯一眼,才轉身走出了園子,一路走一路細想,宣硯一直是討厭女裝的,因為喜愛習武,也一直是利落的打扮。最近卻突然開始穿起了女裝,前幾日還向自己要了荷包去替她梳頭,並向她討教了胭脂香粉的用法。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這麼想著,已到了晚薔園,流蘇進屋一看,晌午未看完的賬本還堆疊在那,不由歎了口氣,命荷包去泡了壺茉莉,自己重新端坐在桌前翻看。

  除了晌午看過的田莊外,宣家還有兩處房產,在京城的朱雀街上,租賃給了別人,每個季度去收租子,此外便再無其他產業。

  這邊荷包上了茶,流蘇就著滾燙的茶水茗了一口,感覺到微燙的暖意撫慰了胃部,滿足的逸出輕歎,繼續埋頭於賬本。

  當流蘇從賬本裡抬起頭時,天色已是黃昏了。流蘇揉了揉發酸的頸部,做了幾個伸展運動,朝門外叫了聲:「荷包!」

  小丫頭應門而入,臉色很是難看,流蘇瞥了一眼,淡淡說道:「傳下去,叫廚房擺膳吧。」說著,站起身來推門而出,正準備去花廳用膳,眼角瞥到宣安急匆匆的也不知往哪去,遂開口叫到:「宣安!怎麼就你一人,少爺呢?」

  宣安聽到流蘇的聲音,心裡暗暗叫糟,只得停了步子向流蘇打了個千兒,恭敬的說道:「少爺往朝裡議事,還沒回呢。」

  「哦?」流蘇瞥了一眼宣安手中折疊整齊的男衫,「那這換洗衣服是給少爺帶去的?」

  宣安很想騰出手抹一把額上的冷汗,只能硬著頭皮回:「是,朝中急事,少爺說今夜就不回了,讓我拿幾套衣衫去。」

  「既是如此,去吧,好好服侍少爺。」流蘇有些倦了,揮了揮手放宣安離開,看著宣安走的更急的背影,又看到荷包盯著宣安幾乎冒火的雙眼,心裡已經知道了。也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纖腰輕擺,款款往花廳走去。

  宣墨自在醉仙樓被蒼瀾匆匆叫走,與幾個朝中一派的官員議事直到傍晚,才疲憊的回了宣府。暮色四合,宣墨心裡突然無端的懷念起流蘇的淡定和從容,直想趕緊回到晚薔園裡,卻不料半途突然有嬌小的身影攔在路中央,柔柔的向他行了禮:「墨,你回來了。」

  宣墨趕緊扶起唐絡,責怪道:「怎麼不在園裡等我?吹了這半天風,不要受寒了才是。」

  唐絡乖巧的起身,一雙杏眼期盼的看著宣墨:「那,咱們回去吧。」

  宣墨看著唐絡殷切的眼神,終是不忍心拂了她的意,牽了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小蠻遠遠的看到自家小姐終於把宣墨帶了回來,在心底大呼一聲,興奮地吩咐小丫鬟擺好晚膳。就憑唐絡那性子,如果不是自己給她出了這主意,只怕她要在纓絡園裡等到死,也不懂得主動去給自己爭取機會。

  這邊唐絡和宣墨進了門,唐絡口中邊問:「還沒用晚膳吧?」邊拉著宣墨到飯桌旁坐下。早有小丫鬟盛好米飯,擺好箸匙。宣墨也確實餓了,拿了筷子便吃。

  唐絡在對面看著宣墨有些急切卻仍不失優雅的進餐,一心想服侍他,便動手盛滿了一瓷碗的冬瓜排骨湯,想端給宣墨。宣墨伸手去接,就在這一接一送的瞬間,唐絡的手滑了一下,一整晚湯就這麼倒在了宣墨身上,瓷碗破碎的聲音在安靜的暮色中分外刺耳。

  宣墨在湯汁潑在衣上的一瞬間便站起身來,狼狽的抖落衣上的污漬。一旁小丫鬟見狀,早去內室拿了乾淨的衣衫,唐絡驚慌失措的連聲道歉,想去幫忙又不敢,畏縮的呆在原地,看到宣墨微微皺起的眉,眼眶就紅了起來。

  宣墨這邊已換上乾淨衣服,見到唐絡怯怯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把她拉過來,溫柔的替她拭去淚水,哄到:「哭什麼呢,我又沒怪你,乖,別哭了啊!要怪就怪那碗湯,來,把它全部喝光!」唐絡這才破涕為笑,兩人親熱地吃完飯。丫鬟已經備好了熱水,唐絡遂起身對宣墨說:「墨,我去沐浴,你好好休息吧。」

  宣墨疲憊的放鬆自己躺在太妃椅上,微微點了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閉上眼養神。

  唐絡披著濕漉漉的長髮走出來時,見宣墨依然閉目養神,心裡不禁有些心疼,再加上也想示好,遂輕輕的走到他身後,問道:「墨,我替你梳發吧。」

  宣墨睜開了眼睛,笑著說:「好啊。」

  唐絡遂拿了象牙梳,鬆開宣墨的髮帶,一頭墨發如瀑布般傾瀉了下來,她拿著梳子,從頭到尾一縷縷的通順下來。

  唐絡本意是好的,下手卻沒有輕重,堅硬的梳齒重重的磕在宣墨的頭皮上,梳時也拉扯得嚴重,宣墨忍住痛呼,微笑著從唐絡手裡救回自己的頭髮,回頭說:「好了,時辰不早了,歇下吧。」

  唐絡不疑有他,聽話的放下梳子,替宣墨褪去衣衫,兩人鋪了繡被躺下。唐絡很快就睡著了,呼吸緩慢而綿長,只是睡著了也不安穩,一雙手腳不時地往宣墨身上掛,宣墨睜大雙眼盯著黑暗的虛空,明明是累了,躺下卻絲毫無睡意。躺了許久,終是放輕手腳,輕輕地下了床,披上外衣,喚了宣安提了風燈,在夜色中離開了纓絡園。

  主僕兩人就著風燈微小的光芒往晚薔園走去,初春的夜還有些寒冷,一陣夜風吹來,宣安不禁打了個寒戰,心裡嘀咕著:若主子以後都要像這樣兩處跑,那他可就沒安生覺可睡了!這麼想著,困意湧上,更期盼趕緊走到晚薔園。

  遠遠的見到晚薔園中樓閣在黑暗中的剪影,那屋內竟然還透出一絲光亮,像是誘人的溫暖誘惑著夜歸人,宣墨心裡湧起奇異的感覺,彷彿因著那點燈光,從未有過的對家的期望,就這麼悄悄地如籐蔓般的攀援上心臟。

  不由加快了腳步,推門進去,迎面便是柔和溫暖的光亮,空氣裡隱隱湧動著細細的暖香。梳妝台前的流蘇聽見開門聲,詫異的回頭,一看是宣墨,奇怪的問道:「不是說朝中急事,今夜不回了嗎?」

  宣墨轉念便知道這是宣安的說辭,褪下衣衫,笑道:「朝事議完了,想著畢竟是家裡舒服,所以趕回來了。怎麼還沒睡?」

  流蘇繼續回過頭對著鏡子梳理長髮,口中答道:「看賬本忘了時間。對了,叫廚房做了夜宵,紅棗杏仁粥,要吃點嗎?」

  「也好,是有些餓了。」宣墨在唐絡那也並未吃好,倒確實有些餓。

  流蘇遂喚了小丫鬟盛粥,自己走去挑了挑油燈,又捻了安神香放進香爐,這時丫鬟已擺好了箸匙。

  宣墨邊喝著粥,邊對流蘇說道:「後日晚上陪我去參加一個宴席吧,凌大人也會去,你先準備準備。」

  流蘇問道:「什麼宴會?」

  宣墨詳細的解釋道:「二皇子擺的宴席,請了太子和凌大人,另外還有我和你,於後日赴會。」

  流蘇仔細品味了宣墨的寥寥數語,恍然道:「他是想探探風頭?」

  宣墨讚賞的對流蘇點了點頭,轉念想到二皇子的背後組織,蹙眉道:「只可惜仍不瞭解那組織的背景,不然也可有所防範。」

  流蘇被一提醒,倏地想起一件事,問道:「宣墨,那醉仙樓的幕後老闆,是你吧?」

  宣墨似乎早料到流蘇會知道,一點也不驚訝,淡淡的承認:「是。」

  流蘇又問:「酒樓魚龍混雜,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

  宣墨又答:「對。」

  「可惜,從這個渠道卻不易得到有價值的消息?」

  宣墨這下倒是有些意外,抬頭問道:「你如何知曉?」

  流蘇笑了笑:「酒樓極易收集消息,是大家都知道的。你能在酒樓設暗線,有心人自然不會輕易的在酒樓傳遞消息。何況如果是從酒樓裡的客人口中說出的,也不大可能是隱秘的有價值的消息,甚至可能是有心人故意設的局。因此我才不看好。」

  宣墨挑了挑眉:「那依你看如何?」

  流蘇故作神秘,壓低聲音道:「不如開個胭脂鋪,或者首飾鋪。」

  宣墨低頭思忖了片刻,突地鼓起掌來,對流蘇綻出絕美的笑容,道:「就依夫人的法子,只是,這打理方面,還要勞煩夫人了。」

  流蘇也笑起來,說:「不敢,夫君太客氣了。」

  宣墨垂下眼睛,掩去眼裡的算計,揉了揉眉心,道:「乏了,夫人,歇了吧。」

  流蘇早已在床上躺下,舒服的伸了懶腰,聽到背後宣墨漱口的聲音,接著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突然床單陷下一角,宣墨特有的氣息縈繞在鼻端。

  兩人自成親以來,便一直是一人蓋一張被子,沒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流蘇本就怕冷,尤其睡覺時,總喜歡用被子從頭裹到腳,嚴嚴實實的不透一絲風。此刻突然感覺到宣墨在拉扯著她的被子,不由心驚,拚命的抵抗住,終是不敵宣墨的力氣大,被掀開了一角,冷空氣灌了進來,流蘇立刻將自己蜷成一個圈,試圖儲存些溫暖。突地身後一個溫熱的懷抱懷住了全身,一雙溫暖的手一點點將她蜷縮的身體拉直,接著整個人便落入了宣墨的懷抱。

  流蘇本是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可是背後的溫暖太過誘人,不由得一點點貼近,汲取熱源。聽到身後宣墨低低的一聲笑,紅潮就刷的蔓延到了耳後根。

  最終敵不過洶湧的睡意,在宣墨懷中沉沉睡去。





拾   一扇桃花香滿袖

  一半殘陽下小樓,朱簾斜控軟金鉤。

  夕陽的暉光斜斜的從窗欞中照射進來,映照出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粉塵。廣藿香似有若無的從花卉紋香爐裡飄散出來,一縷茶香正透碧紗。

  雙鸞銜花鏡前,一隻素白的柔荑捻了一支玉釵,斜斜的插進烏黑的雲髻中,攏了攏鬢髮。從桌上的剔彩牡丹香盒和拿出一盒胭脂膏,用簪子挑了少許放在手心,拿少許的水化了,輕輕地拍在白皙的臉頰上。又拿出一片胭脂,放在唇邊稍稍抿了抿,滿意地輕點了頭,裊裊起身,由丫鬟伺候著穿上了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鬆鬆的挽了翠水薄煙紗。

  流蘇優雅的轉身,那逶迤拖地的裙擺便蕩出一層漣漪波浪,清風吹動煙紗,恰應了那兩句: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

  淡金色的餘暉柔柔的灑在流蘇身上,她瞇了眼遙望那掛在山邊欲墜未墜的夕陽,輕輕搖了搖手中的折枝花鳥山水圖案的團扇,回頭喚了一聲:「荷包,走吧。」

  今夜就是赴二皇子宴的日子,幾日來她為了開胭脂鋪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也沒空再向宣墨詳細討教宴會的內情。只是忙著選地段,招聘人員。當日和宣墨提起開胭脂鋪的事,是投其所想,用胭脂鋪來收集消息,要達到這個目的,無論是消費還是質量,都必須要成為同行裡最高檔的。只有這樣,達官貴人的夫人小姐們才會光顧,而女人,除了虛榮,最大的特點便是長舌。只要在店裡安排了自己的人,稍加打聽,想必必定能從這些高官的枕邊人的口中套出一些有價值的消息。

  而流蘇另一個用意,也是想真正有自己的一份保障,雖然宣老夫人將賬目交與了她,只是宣家上上下下幾百雙眼睛盯著,她並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這胭脂鋪卻不同,那日自醉仙樓回去後,她仔仔細細的翻了所有的賬,發現醉仙樓這處產業並未入賬,想是宣墨為了避人耳目之舉,那麼這胭脂鋪,也定不會入賬。那麼她,才成為了胭脂鋪的真正的主人。

  因為這兩層用意,流蘇可謂是花盡心思,只是要開張,卻也不是易事,因此日日忙亂。而宣墨這幾日也不知在忙什麼,夜夜早出晚歸,往往這時流蘇已經入睡了。因此兩人竟是沒有一個交談的時機。流蘇唯一可感知的,便是那個溫暖的懷抱,夜夜擁著她入睡,卻始終沒有越過那條禁線。

  正想著,聽到宣墨低沉醇厚的聲音:「夫人,請上車。」流蘇回過神,眼前宣墨一身暗藍色的錦袍,袖口用金線繡著雲錦紋,腰繫玄色衣帶,墜著華貴的通透玉珮,愈發顯得他長身玉立。淡淡金色光輝灑在完美的英俊側臉,流蘇竟有片刻的眩目。

  宣墨看著流蘇,眼裡閃過一絲驚艷,又很快的隱去,默默地扶了流蘇上車。

  馬車穿過爵祿街,又穿過了朱雀街,耳邊的喧鬧聲漸漸弱了下去,流蘇挑簾一看,是條極為寬敞冷清的街道,街邊的房邸大多緊閉大門,只有一家敞開著,門前車馬往來,有僕人在門邊迎接,抬頭看了牌匾,上書「楚王府」三字,流蘇便知到了目的地。

  果然見宣墨跳下馬車,伸手扶了流蘇,小心翼翼將她接下馬車。流蘇腳剛下地,便聽到一個聲音帶著戲謔調侃道:「呦,首輔大人真是憐香惜玉,夫婦二人鰜鰈情深,看得本宮好生羨慕啊!」不待流蘇有何反應,又轉頭對身邊的人說:「凌大人,看到今日首輔大人如此愛惜令千金,你也該放心啦!」說罷哈哈大笑,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

  流蘇循聲望過去,只見太子越肅是一個相貌及其平庸的男子,那眼神卻很是渾沌,想是浪蕩慣了,正在凌風雷身旁張大嘴狂笑,露出一口黃牙。流蘇也不作反應,淡淡的向越肅行了禮,又向凌風雷行了禮,問道:「爹,近日家中可好?您和娘親身體可否安康?」

  凌風雷正要開口,從楚王府裡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向一行人作了個揖,口中說道:「太子,凌大人,宣大人,宣夫人,二皇子請各位裡面說話。」

  凌風雷的眼神迅速的從流蘇身上移開,對越肅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跨了門檻進去。流蘇看了宣墨一眼,只見他嘴角噙著淡定的笑,看著流蘇的眼神傳遞著安撫的信息,流蘇就整了整衣裙,挽了宣墨,一步步走向大廳。

  一路走來,只見兩邊的亭台樓閣,假山流水,均是依照中國園林的樣子來做,也無甚新奇。順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往前走,喧鬧聲漸響,鼻端也漸漸聞到脂粉香,酒香和菜香融合的味道,濃烈撲鼻。流蘇暗暗皺了眉,面上卻仍是得體的微笑,婀娜的走了進去。

  廳裡本是喧嘩一片,見流蘇和宣墨進來,那喧鬧聲竟然很快的靜止下來。席間男子的眼光紛紛驚艷的投向流蘇,待見到宣墨臉上看似親和實則肅殺的笑容時,又很快的垂眼,不敢再看。

  兩人直走向主座,流蘇見那首席上斜倚著一個白衣男子,一張清秀俊逸的臉,舉止卻放浪形骸。那男子兩旁有歌姬伺候,他此刻正嬉鬧著去銜那歌姬手中的櫻桃。那歌姬故意在男子快湊近時把手一提,那男子吃了個空,也不惱,笑嘻嘻的伸手在那歌姬豐滿的胸部上捏了一把,立刻引來女子一聲嬌笑驚呼。

  宣墨只是示意的行了個禮,接著流蘇朝那男子福了福,口中說道:「給二皇子行禮了。」二皇子越謹本是瞥見宣墨帶著夫人過來了,因一向與宣墨無交情,也不在意,本想隨便揮手敷衍,不想聽見流蘇柔媚中帶著冷淡的聲音,冷不防晃了神,偏頭瞧了一瞧,卻立刻驚住了,拿眼直盯著流蘇瞧。

  流蘇頗有些尷尬,正不知如何,宣墨不動聲色的將流蘇往自己身後一帶,擋住了越謹的視線,那聲音就更冰冷了:「二皇子,您逾矩了。」

  在場的人均是一驚,宣墨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從不在人前失禮,給人抓住把柄,此刻卻公然與越謹起衝突,不由都估起了流蘇在宣墨心中的地位。

  越謹卻絲毫不怒,對著流蘇歉意地笑了笑:「是我逾矩了,夫人見諒。」說完也不再看他們,回身與歌姬調笑。

  宣墨帶著流蘇走至自己的席前坐下,凌風雷和太子也已經依次坐下。流蘇一看,太子越肅竟然是坐在越謹的下席,不由好奇的低聲問宣墨道:「怎麼太子反而是坐了下席?」

  宣墨的臉上已恢復了溫和的笑,回道:「二皇子自幼聰穎,甚得皇上喜愛,采妃,也就是二皇子的母妃,是皇上最為喜愛的妃子。因此二皇子平日放蕩,皇上嘴上免不了責怪,心裡卻是疼愛有加。所以二皇子目中無人慣了,見了太子從不行禮,也無尊卑之分。太子也奈何不了他。」

  流蘇不解,湊近宣墨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立二皇子為東宮太子?」

  宣墨回道:「太子為長子,且是皇后所誕。皇后娘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與凌大人也交往甚密,皇上在位多年,始終無法徹底拔除外氏專權,有所忌憚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流蘇明瞭的點了點頭,正要繼續打聽信息,不想兩人靠近說悄悄話的樣子太過親暱,就有人開了口,只聽越謹在上位朗聲道:「宣大人和宣夫人如此親暱,是在說私房話吧?」

  他話音剛落,席間各種各樣的目光刷刷的落在兩人身上,宣墨含笑不語,拿了茶盞品茶。流蘇起身福了福,淡淡的說道:「既是私房話,自然不便在大庭廣眾下拿出來做談資,倒是失禮了,還望二皇子海涵。」說著,立刻感覺到了一束視線灼灼的盯在身上,不由朝那方向看去,卻是一架璀璨斑斕的雲母屏風,只當自己多心,心下釋然。

  越謹看著流蘇不卑不亢的樣子,明明口中說著請罪的話,神態卻淡然疏離,彷彿一切事情與她無關,不由暗暗上了心,便笑了笑,道:「宣夫人多慮了,本王並非夫人所想的那種人。好了,既然大家都齊了,那麼便開宴吧。」說罷懶懶的拍了拍手,便有一隊舞伎魚貫而入,隨著樂聲翩翩起舞。

  一時間席內觥籌交錯,衣鬢香影,喧鬧嬉笑聲漸漸響了起來。流蘇四下一望,見太子越肅正拉著凌風雷灌酒,一張臉紅光滿面;越謹依然在上位與歌姬調笑;那些女眷翹著蘭花指,十分小心的一小口一小口進食,不時用手絹拭去嘴邊並不存在的污跡,做作的厲害;官員們摟著身旁的歌姬上下其手,一雙眼還仍然四下張望,試圖尋找更美的歌姬。

  流蘇不由冷冷笑了笑,這場景,在現代沒少見,沒想到到了古代還是要見。宣墨見狀,撫上流蘇的手,關切的問:「累了嗎?很無聊吧?再忍一忍,如果實在熬不住就讓荷包先陪你回去吧。」

  流蘇搖了搖頭,對這宣墨綻出柔美的笑容:「不礙事,再坐會兒吧。」

  席間的氣氛越來越濃烈,見越謹在上自得其樂,完全不關心底下的狀況,那些人的行為就漸漸放肆了起來。酒酣耳熱之際,一個穿著五品官服的官員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走向正在起舞的舞伎,一把拉住一個扯進懷裡,低頭就強吻。

  那舞伎驚恐的一聲尖叫,萬般掙扎,卻不料激起那男人的征服欲,換來了更粗暴的對待。席間除了凌風雷和宣墨還保持清醒外,其他人多少都有些醉了,此刻看到這幅場景,竟然叫起好來!

  流蘇見那歌姬淚流滿面,眼神絕望而哀戚,心內便怒氣漸生。再看凌風雷正漠然的飲酒,眼神都不曾往那邊瞟過。宣墨也是怡然自得的飲茶,也是視而不見。心內怒火燒得更旺,幾欲大罵出口,俏臉一沉,就要起身去幫忙,不想手心一熱,一股力量拉住了她。低頭一看,宣墨扯住了她的手,暗暗的對她搖了搖頭。

  流蘇正不知該掙扎還是順從,突地聽到凌厲的一聲羽芒破空的聲音,瞬間飛過一支羽箭,恰恰從那官員帽上穿過,射穿了那頂官帽,穩穩的紮在了房柱上。箭的尾梢,連帶著箭上的官帽,在眾人的視線中不斷的顫動著。

  流蘇驚出一身汗,待反應過來,立刻回頭看向那箭來時的方向。卻見首位上越謹拿著一把弓,神色凌厲無比,陰狠的雙眼盯住那呆若木雞的官員,此刻的越謹再像一隻殘忍嗜血的獸不過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01 PM

拾壹   半簾風月色盈窗

  宴席上的氣氛倏地冷到冰點,無人再敢飲酒喧嘩,個個都低垂著頭戰戰兢兢。

  那官員此刻才醒悟過來,酒早被嚇醒,一雙腳不住的發抖,「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伏地不起,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住的磕著頭,身下一股水漬慢慢蔓延到了地面,尿臊味就在席間瀰漫了開來。

  越謹此刻又是一幅嬉皮笑臉的模樣,收回手中的弓,狀似關切的問道:「怎麼劉大人身體不適嗎?倒別攪了大家的興致,來人啊,送劉大人回府!」

  那劉大人渾身癱軟的被架了出去。越謹突然拍了下額頭,恍然道:「瞧我這記性,今日邀請諸位,本是要介紹本王的一位朋友的,才剛倒忘了,幸而記起。」

  越謹像是興致極好,舉起酒杯道:「來來來,讓我們舉杯歡迎本王摯友:蘇柒然!」

  眾人一同舉杯,翹首以待那位人物出場。卻是靜悄悄一片,既不見人影,也不聞人聲。越謹的臉色頗尷尬,重重咳了幾聲,叫到:「蘇柒然!」——依然沒有回音。

  越謹的臉上掛不住了,再也沒有嬉皮笑臉的模樣,反而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懊惱樣子,連著叫了幾聲:「蘇柒然!蘇柒然!」

  這時屏風後傳來低低的一聲:「來了。」原來那屏風後竟有人藏著,那聲音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低沉暗啞,帶著磁性,性感無比。接著一個身影從屏風後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那男子著一件玄色衣袍,只在腰處隨便繫了一條衣帶,如玉的胸膛一片□。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目迷離惺忪,似睡未睡。薄唇微張,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竟是一張禍國殃民的臉。

  流蘇驚得將手緊握住椅子扶手,骨節泛白猶未知。一樣鬆垮的衣衫,一樣頹廢的氣息,一樣玩世不恭漠然的態度,這男子竟是前幾日在醉仙樓見到的那位!

  宣墨發現了流蘇的異樣,見她臉色不好,身體緊張的前傾著,便輕聲問:「怎麼了?」

  流蘇倏地回神,匆忙掩飾道:「沒怎麼,只是被這人形容放浪嚇了一跳。」

  宣墨深深的望了流蘇一眼,也不再說話。只聽越謹在上說道:「蘇柒然年輕有為,是本王的摯友,也是本王的左膀右臂,今日介紹於諸位,還請諸位日後多多關照他。」語氣一轉,口吻突然多了危險的味道,惡意的笑著說:「本王聽說,柒然與宣夫人,可謂是交情不淺哪!」

  流蘇還未安定下來,正拿著茶盞想喝茶安神,聽到越謹最後這句話,手一抖,幾乎失手將茶盞打碎。

  流蘇聽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聲清晰無比,幾乎要跳出胸腔。腦子飛速的旋轉著:聽越謹這話,再加上前日蘇柒然對自己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可以肯定以前的凌流蘇必定與他有什麼糾纏,可是自穿過來後,卻從未聽說凌父凌母乃至荷包提起過這人,倘若越謹要在此時安排她和蘇柒然敘什麼舊的話,她可真是束手無策了!

  流蘇雙手緊握成拳,面上卻又不能表現出慌張,真是苦不堪言。

  正在此時卻見凌風雷站了起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語氣卻刻意輕鬆:「蘇公子與小女的確是舊交,蘇公子曾教過小女唸書。今日在這見到蘇公子,真是鄙人的榮幸。」

  流蘇因為凌風雷的說辭而愣了愣,眼角瞥到凌風雷正向自己使眼色,恍然大悟,連忙站起身來向蘇柒然行了禮,口中說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流蘇給蘇先生行禮了!」

  越謹瞟了瞟流蘇,又瞟了瞟蘇柒然,眼神在兩人之間飛快地竄,語氣曖昧的說:「原來柒然還有這麼一個學生啊!」

  蘇柒然不置可否,淡淡的掃過流蘇,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衣袖一拂,轉身離去,回到了屏風後繼續睡。

  越謹像是已經習慣了蘇柒然的舉止,絲毫不在意他的離去,端起酒杯道:「大家繼續喝,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席下漸漸又有了熱鬧的氣氛,只是那些官員都收斂了許多。宣墨此刻正被一個官員纏住,也不知兩人在商討些什麼。凌風雷趁機向流蘇使了眼色,暗示流蘇跟著他離開。

  流蘇見狀,也不能裝做沒看見,只得命荷包在原地等候,自己跟了凌風雷出了大廳。

  廳外並無人跡,只有草叢裡春蟲的嘶叫聲。凌風雷在一處迴廊隱蔽的角落停下,緩緩轉身,臉色煞是陰沉,對走上前的流蘇道:「你和蘇柒然的事我們隱瞞得極其秘密,知情人極少,卻沒想到二皇子竟然知曉!這對我們很不利,今日他特邀請你我來,怕也是宣示他有把柄。雖然我替你矇混過去了,但是你自己千萬慎重,萬不可再出什麼亂子,更不可再與蘇柒然藕斷絲連。否則,別說宣家容不得你,就是凌家,也不會認你這個女兒!」

  又盯住流蘇,沉聲道:「記住了嗎?」

  流蘇訥訥的點了頭,低頭乖順道:「爹,女兒知道。」其實心裡卻糾結得幾欲仰天長嘯,蒼天啊,那凌流蘇究竟惹下了什麼桃花債,她倒好,撒手去了,卻要自己背這個黑鍋。越想越氣,一雙素手恨恨的將絲帕擰得一片凌亂。

  凌風雷見流蘇乖巧柔順的樣子,也就放輕了語氣,低聲問:「宣墨那邊,進行的怎樣了?」

  流蘇正咬牙切齒的在心裡把凌風雷越謹等人虐的慘絕人寰,聽到凌風雷這麼一問,立刻調整好臉上的表情,語氣有些清冷,答道:「暫無,宣墨十分謹慎,對我也有提防之心,還需時間取得他的信任。」

  凌風雷想想也有理,歎了口氣,本想安慰自己的女兒,給她一些支持,轉念卻想到正是自己將她推到現在的境地,那已經伸出的手訕訕的收了回去,遲疑的說道:「快回去吧,不然會惹人生疑,你自己萬事小心。」

  說完便整了衣衫,若無其事的走進了大廳。流蘇經過了這晚那麼多事情,只覺得身心俱疲,看了眼遠處燈火輝煌卻處處齷齪骯髒的宴廳,腳步終是停住了,轉了身,悠閒的散步在清冷的花園內。

  月色清涼如水,灑在地上一片銀輝,遠處的地上時有斑駁的暗影水草般的搖動,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松竹的樹影。

  流蘇愜意的感受著迎面吹來微涼的夜風,眼光隨意的掠過那些被月光籠罩的草木,突然眼角瞥到那邊樹下似乎站著一個黑影,心裡一驚,並不想沾上什麼是非惹禍上身,便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腳的轉身想回去。

  那樹下的人影雖是背對著流蘇的,卻像是腦後有眼睛般,將流蘇的行蹤看了個清楚,涼涼的開口道:「宣夫人,月色正好,不如留下一同賞月吧。」

  流蘇的腳步一頓,索性坦蕩的轉身面對那人,直視著那黑影說道:「既然閣下一人在此賞月,定是不願被人打擾,因此流蘇才不想攪了閣下的興致。」

  那人緩緩地從黑暗的樹影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射在他臉上,一雙鳳目盛著月色波光瀲灩,月光下的容顏染上了妖的魅惑,帶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慢慢的綻開一抹笑容,眼角眉梢透出嫵媚的氣息,刻意壓低聲音道:「依在下看,宣夫人比這月色更美,在下倒寧願欣賞宣夫人傾城之色。」

  流蘇的心猛地一沉,萬沒料到竟然是蘇柒然。只能福了福,稍稍退開了些許距離,說道:「蘇先生好興致,只是流蘇已為人婦,還請先生自重。」

  蘇柒然瞇了瞇眼,流蘇無端的感覺到後背慢慢升起了寒冷的感覺,週遭的生物彷彿都感知到了危險,停止了鳴叫,靜得出奇。他朝流蘇一步步走來,壓迫的氣勢越來越厚重,流蘇忍住逃跑的慾望,倔強的抬頭看著蘇柒然。

  蘇柒然靜靜的盯著流蘇,那麼靜,又那麼危險,仿若獅子在月光下嗅著一朵玫瑰般。緩緩伸手抬起流蘇的下顎,輕柔的問道:「我在你心中,就果然只是教書先生麼?嫁了人,這麼快就把我忘了,你這樣,我會痛的。」

  流蘇只感覺到下巴一片冰涼,那蘇柒然的手一絲溫度也沒,冰冷的不似有生命的人,心裡的懼怕愈發濃重,不自覺的顫抖著,吞了一口口水,仍然強硬道:「不管你我之前發生過什麼,總之我已經出嫁,不想再與你有什麼糾纏,請你放手。」

  「呵呵……」蘇柒然聞言,輕輕笑了出來,那雖好聽卻詭異的笑聲飄散在風裡,絲絲縷縷鑽進流蘇的耳朵,幾乎讓她尖叫出聲。

  蘇柒然的手輕柔的從流蘇的下顎下移,溫柔的扣住了流蘇的頸,湊近流蘇耳邊,低低說道:「早知你會如此絕情地背叛,也許當初,就應該殺了你……」語氣如情人低語般親暱,手卻漸漸收緊力道,一點點的慢慢扣緊……

  流蘇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了,鼻端充斥著蘇柒然身上淡淡的曼陀羅辛辣的芳香,呼吸漸漸困難起來,想用力掙扎,手腳卻酥軟無力,眼前看到那張魅惑眾生的臉溫柔的笑著,頸上冰冷的手毫不猶豫的越勒越緊,意識一點點散去……

  就在那瞬間,突然遠處衝來一個人影,砰的朝蘇柒然撞去,蘇柒然皺了皺眉,鬆開流蘇,輕易的閃開了那人的攻擊,那人影收勢不及,踉蹌摔倒在地上,又立刻掙扎著爬了起來,爬到跌坐在地的流蘇身旁,焦急地叫道:「夫人,夫人,快醒醒!」

  一股清新的空氣湧進了肺部,流蘇捂著脖子癱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眶熱熱的,一摸才知道竟然已是淚流滿面,也不知是因為得救的喜悅,還是因為死亡的恐懼。意識重新回來,流蘇困難地轉頭看那一臉焦急呼喚她的人,費了很大力氣,終於擠出話語,嗓音嘶啞無比:「荷包,你怎麼來了……」

  荷包本來還能維持冷靜,想給流蘇掐人中,此刻聽到流蘇開口說話,立刻哇的哭了出來,抱住流蘇哭道:「夫人,您終於醒了,嚇死荷包了!」

  流蘇安撫的拍著荷包的背,哄道:「別哭了,瞧我不是沒事嗎?」邊說著,邊擦去臉上的淚水。

  荷包的眼淚卻如決了堤的河,洶湧而下,哽咽道:「如果不是荷包來得及時,夫人恐怕就……」說到這,似乎想到了什麼,站起身,狠狠擦去淚水,轉身站在流蘇前護住流蘇,朝蘇柒然罵道:「蘇柒然!你怎麼不去死!那時戲耍著夫人喜歡上了你,甚至為了你撞牆以死銘志,你卻拋下她一走了之,現在還有臉怪她!你是不是男人!」





拾貳   夕陽落紅一川傾

  流蘇倏地抬起頭,聽著荷包義憤填膺的責罵蘇柒然,心裡終於明瞭。原本自己只以為那死去的凌流蘇是因為不願淪落為棋子而自殺,卻不想竟是為情所困。而殉情的對象,竟然是這個想要殺她的人!

  她狼狽的撫著胸口,臉上猶有淚痕,鬢髮散亂,素色衣裙沾上泥土凌亂不堪,看向那月色下如妖魅的男子,那男子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優雅的擦了擦手,然後隨手一丟,心安理得的說道:「既然她選擇喜歡我,就不能背叛我。」

  荷包氣的不知該說什麼,差點要衝過去拚命,被流蘇拉住裙擺,只得回頭扶流蘇站起來,流蘇平靜的整了整衣衫,攏了攏頭髮,走到蘇柒然前,仰起頭顱,淡然的說道:「蘇柒然,你今日如此,讓我情何以堪。既然已到了這步田地,那麼今後的我們——無關風月。」驕傲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尤其清冷。

  說完,便不再看那絕色容顏是怎樣的表情,扶著流蘇,一步步離開。

  月色下,那妖嬈的男子徑直站著,孤單有如被遺棄的精靈。看著流蘇遠去的方向,痛楚地抓緊自己胸前的衣襟,一點點彎下腰去,最後將自己蜷成了零落的一團。

  流蘇和荷包走遠了,才徹底放鬆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狼狽模樣,問荷包道:「荷包,你是怎麼找來的?」

  荷包回道:「夫人讓我在廳裡等著,我等了許久,見老爺已經回來了,卻一直不見夫人回來,所以才出來找的,幸而奴婢去的及時。夫人,現在這樣還要回廳內嗎?」

  流蘇果斷的說:「不回了,準備馬車,咱們直接回去。這裡就讓宣安告訴少爺一聲,說我身體不適,實在不能支持,所以先回府。少爺知道怎麼處理的。」

  「好。」荷包應了,扶著流蘇,專挑那人煙稀少的小徑,往楚王府門口走去。漸漸離大門近了,旁邊的桃林中突然傳來女子的啜泣聲,在安靜的夜晚裡隱約飄散,流蘇剛經歷了生死關頭,此刻敏感得如驚弓之鳥,手臂後背的皮膚被那哭聲激起一片戰慄。

  荷包也聽到了,放慢了腳步,小聲問道:「夫人,要過去看看嗎?」

  流蘇搖了搖頭,抓緊了荷包的手,低聲道:「閒事莫管。」更加快了腳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是那林中的動靜卻還是清晰的傳進了流蘇的耳朵,那女子哭泣聲止住了,卻多了悉悉索索解衣衫的聲音,流蘇鐵了心充耳不聞往前走,荷包卻禁不住好奇心,大了膽子往聲音的方向覷了一眼,模糊的看到一個女子似乎正用衣帶在桃樹上打了結,死命掙扎著將脖子往繩結上套,不由驚慌叫道:「姑娘,快別!」說著,便往那林中飛快奔去。

  流蘇看著荷包的背影,又急又怒,四下一望,無奈的提了裙擺跟著荷包跑進林中。

  那女子已是套了上去,兩隻腳在空中亂蹬,荷包急得亂轉,幸而流蘇趕到,主僕二人費勁的終於將那女子放了下來。

  那女子面色蒼白,眼淚不住的流,流蘇細看,才發現竟是才剛筵席上被劉大人摟住強吻的歌姬,此刻正茫然地呢喃道:「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

  流蘇累得在桃樹下坐下,連當頭棒喝的力氣也無,無奈的問道:「為何要死?」

  那女子斷續哽咽道:「女子貞節清白最重,若被玷污,有何臉面存活於世?」

  流蘇一口氣湧上心口,本已是擔驚受怕,外加受累,此刻一氣,不住咳嗽起來,慌得荷包在旁不住拍打撫胸。

  流蘇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那一心尋死的女子,後悔無比的覺得恰才救她的舉動愚蠢的無以復加。此刻若是有力氣,真想撲上去掐死那女子,可是心裡卻又知道古代女子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社會這個大環境耳濡目染的渲染,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不是幾句便能講通的。只得耐著性子道:「不過是被吻了去摸了去,並不是失了身子,回去後洗乾淨,就當自己被狗咬了,可好?」

  那女子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兀自流著淚,一言不發。

  流蘇挫敗的將頭靠在樹幹上,低沉的歎了氣,道:「如果你的選擇是去死,那麼這樣的決定是不可逆的。只要生命尚存,就有機會解決存在的問題;而死亡同時也終止了任何出現轉機的機會,何苦?」

  想到自己的處境,悲苦交加,心情愈發低落,喃喃道:「人生下來就是受苦的,趁著還有日子過,何苦與自己過不去。」也不知是說與那女子聽,還是說與自己聽。

  本沒想能勸住那女子求死之意,卻不想那女子漸漸止住了哭泣,一雙眼亮了起來,期盼的看著流蘇道:「夫人,您若真想救我,就帶我出這腌臢地方吧!奴婢求您了!」

  說著便爬了起來朝流蘇跪下,在泥地上狠命的磕著頭。荷包在旁於心不忍,想過去扶她起來,卻見流蘇漠然的靠在樹幹上,便也不敢妄動。

  流蘇見那女子在自己眼前不住磕頭,散亂的鬢髮飛舞,且那額頭漸漸透出了紫紅色,終於淡淡道:「我若帶了你去,他日楚王府尋人上門,我豈不是枉做小人?」

  那女子一聽流蘇的話,似乎有意帶自己走,立刻跪著爬到了流蘇眼前,激動得說道:「楚王府不會來尋人的!奴婢只是一個下等的粗使丫鬟,本不是府裡的歌姬,只是一個姐姐突染風寒,無法歌舞,又怕嬤嬤怪罪,千求萬求著我替她上了場。楚王府走失一個粗使丫鬟,不會去尋的!求夫人救我!」說著又要磕下去,被流蘇一抬手止住,疲倦的說道:「罷了,跟著我回府吧。」

  那女子千恩萬謝,感激涕零的上前與荷包一左一右扶起了流蘇,流蘇見三人均是衣衫凌亂的狼狽樣,倒不由苦笑了出來,命荷包道:「去叫馬車吧。」

  荷包應了,出去叫了馬車,扶著流蘇上了,在夜色中往宣府駛去。

  馬車駛得極快,很快便在宣府停下,主僕二人帶著歌姬下了車,沒有驚動任何府內的下人,急急地往晚薔園走去。

  剛推開晚薔園的門,荷包就大叫一聲:「可算是到了!」

  流蘇放鬆身心,也顧不得形象,進了門就攤在椅子上,閉著眼說到:「荷包,今晚便讓這姑娘住你房裡,明日梳洗了來見我。」荷包聽了,將女子帶到自己房裡,吩咐了幾句,又回來泡了六安茶,遞到流蘇手裡,流蘇閉著眼將滾燙的茶水一口口喝下,這才感覺一股暖意流動到全身,那冰冷才被驅除。

  坐著休息了好一會兒,流蘇終於有了精力,起身走到梳妝台前細細的看自己的頸,只見白嫩的肌膚上鮮明的紅指印觸目驚心,不由歎了口氣,將鏡子倒扣在桌面上,喚了荷包說:「準備熱水,我要沐浴。」

  荷包應了,忙忙地開始準備,從廚房提了熱水進來,倒進浴桶,調好水溫,灑了玫瑰花瓣進去,又準備了乾淨衣衫放在邊上的小幾上,服侍流蘇褪去衣衫,小心的踏進浴桶。

  熱水一波波輕輕拍打在肌膚上,帶來熨帖的舒適,流蘇愜意的歎口氣,靠在浴桶上,時不時撩起水潑在身上。

  荷包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對流蘇說道:「奴婢忘了拿豬苓,夫人你等等,我這就去。」說完便匆匆跑開。

  流蘇舒服的閉眼靠在寬大的浴桶上,時間慢慢流逝。終於聽到身後門開闔的聲音,遂嬌聲喚道:「荷包,給我揉揉肩,酸得緊。」

  說著,伸手攏了一把順滑的烏髮,無意識的側過臉,將黑髮撥到胸前,露出背部一片雪膚。

  宣墨剛剛進門,正四下尋找流蘇的身影,突然聽到屏風後流蘇嬌媚的聲音,不由繞過屏風走了進去,卻看到流蘇一片雪白肌膚被水汽薰成粉嫩的嫣紅,黑髮濕漉漉的遮在胸前,此刻微微前傾著,似乎正等著「荷包」替她揉肩。

  宣墨很是尷尬,站在原地進退兩難,本想遵禮退出不看的,耳邊卻聽到流蘇嬌聲喚道:「荷包,還不過來?」那聲音中的慵懶和撒嬌熏人欲醉,宣墨的腳像是有自主意識似的,緩緩走了過去。

  宣墨在浴桶前蹲下,伸出手輕輕搭上了流蘇的肩,力道正好的揉著,沉聲問道:「夫人,可還滿意?」

  流蘇被肩上灼熱的觸感和耳邊低沉的嗓音大大嚇了一跳,倏地轉身過來,濺起一片水花,邊手忙腳亂的遮住自己,慌張的問道:「怎麼是你?」

  宣墨的眸色暗了下去,又隱隱燃燒著火焰,雙臂一用力,將流蘇抱出了浴桶,流蘇緊張的想遮住自己,又不敢放開摟著宣墨脖子的手,一路彆扭的滴著水被宣墨輕輕放在了床上的錦繡被上,還沒喘口氣,宣墨便欺上前來,將流蘇困在了懷中。

  流蘇想說些什麼,才剛張嘴,便被宣墨吻住了唇,兩人唇舌交纏,溫熱的柔軟帶來不可控制的細微顫慄,只能不知所措的承受宣墨突如其來的熱情。

  那細細碎碎又火熱的吻漸漸蔓延至臉頰頸側,到了頸部時卻突然停頓了下來。流蘇睜開眼睛,從迷亂的激情中醒了過來,見宣墨盯著自己頸上鮮明的指印,眼底一片沉黯,看不出情緒。

  她有些忐忑,猶豫的解釋道:「我和蘇柒然沒有什麼……」話未說完,被宣墨冷冷打斷:「我沒興趣知曉你們的過往,我也相信你自己有分寸,你沒必要向我解釋,莫不成忘了當初我們簽下的契約了?」

  似被冷水當頭潑下,之前的溫暖火熱此刻演變成無聲的嘲諷,有絲絲痛楚一寸寸匍匐上心臟,鈍重的將心啃噬得粉碎。原以為他會安慰她的,原以為自己多多少少總在他心裡佔了一個小小的角落,原以為……原來所有的原以為,真的只是以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放任自己去相信他,放任自己去依賴他,放任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凌流蘇,抑或是凌吟雙,你們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宣墨的吻越來越激烈纏綿,他想吻去那礙眼的紅印,他想藉吻忽視自己心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情緒,看著流蘇痛楚的眼神,想後悔,想收回自己的話,所有的想法,卻最終化作了激烈的吻,剪不斷,理還亂,只有吻痕印刻著,銘記著。

  流蘇聲聲低喘呻吟,明明在宣墨身下承歡,身體在燃燒,心卻冰涼寒冷,身與心的背離,融合成奇異的痛苦,終於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眼角。

  窗外月色如水,照著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上柳公權的瘦字,慢慢的亂舞成了張旭的狂草。

  一池春水攪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05 PM

拾三   難酬花下三生約

  一覺睡得香甜無比。陽光照射進窗欞,室內光亮一片。流蘇嘟著嘴,揉了揉眼睛,背過身去避開陽光,嘟囔著道:「哆啦A夢……我還要睡……給我顛倒指針……」,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性感男聲:「哆啦A夢是什麼?」

  流蘇茫然的睜開眼睛,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眼神漸漸聚焦在了身邊的男子上,見他斜斜側臥著,支著頭微笑的看著自己,瀑布般的烏黑長髮凌亂的鋪散在胸前,白色褻衣鬆垮的敞著,那如玉的肌膚上還隱隱有粉色的指甲抓痕。

  流蘇差點噴鼻血,正想著一大早的就見這麼香艷的場景對心臟不好,突然猛地一激靈,唰的坐起身,立刻就覺得腰酸背痛,下身異樣的感覺終於讓她回想起了昨夜的激情,同時也讓她想起了宣墨那時決絕的話語,心裡就有些不舒服。淡淡的問道:「今日不上朝嗎?」

  宣墨看著流蘇刻意疏遠的神情,彷彿豎起了一道牆將自己蜷縮在裡面,小心翼翼的不接近,也就不會有傷害。歎了口氣,坐起身將流蘇擁進懷中,將下巴抵在流蘇溫熱的肩窩上,低低的在她耳邊說道:「我為昨夜說的話道歉。我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看到你被蘇柒然欺負,看到你脖子上的指印,就覺得很不舒服,卻不知道怎麼表達,才說了那樣的話。」

  流蘇一愣,推開宣墨認真問道:「你昨夜見到蘇柒然掐我了?」

  宣墨半垂下眼睛,低聲說道:「是。我一直看到荷包來救你。」

  流蘇聽了,氣極反笑,哈哈笑道:「好啊,那若不是荷包,你就眼睜睜看著我死不成!」

  說著,用力掀開了被子,披上褻衣下床,幾步走到門前唰的打開,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

  宣墨聽到流蘇大力的甩門聲,唇邊浮起了苦澀的笑容。她的確應該生氣的,即使是陌生人,也不該冷眼在旁任由她被人欺凌,何況是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那夜他就站在一株木棉樹下,任由蘇柒然殺氣漸生,耳邊流蘇痛苦的掙扎聲和低低的喘息,在那夜裡,如此細微的聲音卻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轟隆隆的朝他席捲而來。而他,只是抬起頭,仰望那自樹枝間灑下的斑駁的月光和星光,儘管手緊握成拳,心緊縮成痛,卻始終是靜靜的站著。

  他不能出去,他想知道流蘇是否是蘇柒然的軟肋,同時亦不能輕易讓蘇柒然明瞭流蘇在自己心裡的地位,在撲朔的形勢下,任何輕舉妄動都是不明智的。終究,他是無情的人。

  流蘇一時氣極,匆忙出來才發現自己還未梳洗,卻又不甘再回去,只能在園裡湖邊挑了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了上去,隨手摸了些小鵝卵石,一塊塊用力的擲向湖中,驚起一群白鷺。心情慢慢的平復下來,不斷問自己:何苦生氣?何苦與自己過不去?在那樣的情勢下,他不出來是對的,也許換作自己,也會是同樣的選擇。只是理智如此清晰,情感卻仍然瘋狂叫囂,她敵不過心底深處深深的失望,她沒辦法說服自己。

  輕輕的腳步聲走到了流蘇身後,她沒有回頭,一襲披風卻悄悄覆上了她的肩,宣墨替流蘇繫好披風的帶子,在她身邊坐下,眼望著遠方的湖面,平靜的說道:「小心別受涼了。」

  兩人安靜的並肩坐著,誰都沒有說話,望著漣漪疊起的湖面。許久,流蘇終於低低地說了:「回吧。」說著,任由宣墨牽起她的手,沉默著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行去。

  他是知道的,心裡對她的算計一清二楚,知道她會想明白,知道她會妥協,所以才任由著她鬧;而她自己,也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終究會想清楚,這場生氣,更像是一場做戲,不過為了證明她也有脾氣,她也有感情,最終,卻依然做回那個明事理識大體的流蘇。

  他不過微微笑著,像看著孩子鬧脾氣般,等待著她自己回心轉意,便可粉飾太平,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他們這樣的身份,就像是隱隱的硬核,不能觸碰,只能用血肉浸潤包圍著,暗自吞吐那痛楚。

  兩人回了園子,甫一進門,便看到宣安探頭探腦的往這邊張望,見到宣墨,先是一喜,很快又看到宣墨身旁的流蘇,一張臉就垮了下來,礙著流蘇,不得不拚命向自家主子使眼色,偏生宣墨又裝作沒看見。流蘇見宣安眼眨的幾乎抽筋,心內暗笑,故意走得快了些,將主僕兩人落在身後。

  宣安見流蘇走遠了,附耳向宣墨悄悄說了什麼,宣墨的臉色波瀾不驚,眼神裡卻有些藏不住的焦慮和煩擾,往流蘇走遠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轉身便帶著宣安出了園門。

  流蘇在屋內,透過方格稜窗看著宣墨離去的背影,竟不知做何表情,只能微笑。定定地發了會兒呆,喚了荷包進屋服侍,梳洗完畢。見荷包有些猶豫的神色,幾次看著自己欲言又止,索性替她問了出來:「怎麼了?」

  荷包立刻答道:「夫人,昨夜帶回的那個姑娘……」

  「啊!」流蘇拍了拍額頭,在心裡暗罵自己健忘,竟忘了這件事,對荷包說道:「帶她上來見我。」

  不多時,便見荷包身後跟著一個姑娘,低著頭進了門,剛進門便跪下磕頭,口中說道:「奴婢給夫人請安!」便跪在地下,頭也未曾抬起。經過了梳洗,穿著荷包的家常舊衣,倒也清秀可人。

  流蘇抬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側的座位:「起來吧,過來這邊坐。」那女子抬眼看了看那位次,靜默著不敢坐,流蘇倒笑了,安撫道:「沒事的,在我這,只要別太過分,犯下什麼大錯。平日裡規矩是不講的。不然你看荷包?」

  荷包正在窗口一張紅木雕花椅上坐著,逗弄著那鸚鵡,嘴裡還含著話梅,聽到流蘇講到自己,傻乎乎的朝這邊咧出一個笑容。

  那女子見流蘇笑得真誠溫煦,不是那等刁蠻之人,才告了罪,坐了上去。

  流蘇就慢慢的問了起來:「姑娘芳名?家裡有什麼人?」

  那女子冰雪聰明,立刻明白了流蘇是想弄清自己的身份,便詳細的講了:「奴婢姓夏,名歡顏。家裡只有我和家父兩人,本是做小本胭脂生意的,半年前因家父得病,急需錢救治,便漸漸的花光了積蓄,不想卻毫無好轉,只得賣了鋪子,四處問人借錢,最終卻仍是病逝了。我便被人賣進了楚王府去當個粗使丫鬟。」

  短短一席話,想是這其中過程定是血淚交加,她卻講得無悲無喜,與昨夜的柔弱判若兩人,流蘇心想:也算是小家碧玉,看得出也讀過書,怪道對貞操觀念看得如此重。但是今日卻又如此穩重堅韌,且原本家裡又是做胭脂生意的,若是身份清白,或許倒可以一用。

  這麼想著,又慢慢的問了些話,軟言撫慰了幾句,便傳話下去,另辟間屋子與夏歡顏住,平日吃穿用度以及月錢均與荷包相同。這裡交代了夏歡顏先安心住下,平日也可幫荷包做些活,夏歡顏答應了下去。

  流蘇見夏歡顏下去了,喝了口茶,緩緩叫道:「荷包……」。

  荷包正教著那鸚鵡學舌,不住的說著「吉祥吉祥」,突然聽到流蘇語氣溫柔無比的喚著她,莫名的就覺得心驚膽戰,一步步挪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探視著流蘇的神色,問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流蘇茗了一口茶,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扇子,說道:「去趟纓絡園,看看少爺在做什麼,不過小心被人看見了。」

  荷包興奮地瞪大眼睛,一臉重任在身的神秘探子似的表情,就差對著流蘇敬個禮,說「保證完成任務」了,對著流蘇重重點了頭,躡手躡腳的開了門,流蘇在屋內看到窗下飄過荷包貓著腰的身影,失笑出聲,想提醒她在自己園子無需如此,想了想,還是沒出口,不過笑著搖了搖頭。

  依荷包單純魯莽的性子,此去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而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她要讓宣墨知道,她並非一無所知的被蒙在鼓裡,同時也提醒他,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過,畢竟,她才是真正的宣夫人。

  纓絡園裡,唐絡半靠在床上,嘴角甜蜜帶笑,一雙眼柔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柔柔的望著眼前正細心替她抹藥膏的宣墨。宣墨小心的均勻的將藥膏抹在唐絡的受傷處,微微將她的小腿彎了彎,問道:「還痛嗎?」

  唐絡微笑著搖了搖頭,答道:「不痛了。」

  宣墨將藥膏收起,叮囑小蠻道:「這藥膏一日兩次,淨身沐浴後塗抹,絡兒健忘,你平日心裡惦記著點。」

  說完轉頭對著床上的唐絡,無奈的歎了氣,一堆話在心裡翻來覆去,終是被嚥了下去,最終憋出一句話:「以後小心點,別讓我擔心了。最近比較忙,不能經常來看你,你小心照顧好自己。」

  唐絡乖巧的應了,心裡卻苦澀無比,默不作聲的看著宣墨又交待了小蠻幾句,便轉身離開,突然在床上掙扎起身,想叫住宣墨,那傾身預前的動作卻又在瞬間頓住,只是看著宣墨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芭蕉樹後,怔怔望了許久,終於還是軟軟的倒在了床上。

  小蠻見狀,慌忙上前扶住,見唐絡清淚漣漣,斟酌著開了口道:「小姐,少爺是做大事情的人,陪在他身邊的,也該不是平常人。你瞧你,今日為了摘那樹上還青的桃子摔了下來,叫少爺知道,心若好的,就說你淘氣天真不知世事;心若不好,難免會覺得你太幼稚不夠成熟。小姐,奴婢也知道你天性單純,只是為了少爺,也該……」還未說完,見唐絡的臉色已死灰一片,絕望的閉上眼,臉上清淚潸然,慌忙住了嘴,不敢再說下去。主僕二人均是心灰意冷。

  晚膳的時候宣墨準時出現在了紅木圓桌旁,流蘇剛處理完帳目,扶著荷包慢慢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個小丫鬟。走到了桌旁,命身後的丫鬟從食盒裡捧出了各色菜餚,最後是一碗蛋羹,宣墨微微抽動著鼻頭,專去嗅那蛋羹的味道,那表情就像一隻狗狗一樣可愛,流蘇忍不住就微微笑了起來。宣墨聞著那蛋羹的味道像是流蘇做的,心滿意足地綻開笑容。

  此刻的宣墨是流蘇未曾見過的,恰如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般,還帶著濕漉漉的眼神,那一刻的氣氛,流蘇只覺得蓬鬆而柔軟。

  兩人安靜的吃完飯,丫鬟收了碗盞退下。流蘇邊吃著水果,邊慢慢的和宣墨講了夏歡顏的事,宣墨凝神聽了,思忖了一會兒,最終點頭道:「可以,就按你的辦,不過事先要查下她的身份。」

  流蘇回道:「就是為了這事,特來向你討人去查她身份的,需得查的徹底細緻點,你有這樣的人吧?」

  宣墨爽朗的笑了起來,道:「別小看你夫君,這事交於我吧。」

  流蘇挑了挑眉,便起身準備沐浴,只聽身後宣墨猶豫的開了口,道:「今日,我在纓絡園裡見到荷包……」

  流蘇的腳步頓住,心情複雜的連自己也無法辨別,他終於要說了麼?






拾肆  悵問佛前半柱香

  他終於要說了嗎?流蘇心內暗想,只是轉過身,臉上訝異無辜的表情卻逼真而完美,彷彿第一次聽說般,驚訝的問:「纓絡園?咱們家還有這麼一個園子嗎?荷包去那幹嘛?」

  宣墨的眼光清澈,筆直的看進流蘇眼裡,也不說話,兩人沉默安靜的對峙著,仿若一場心理遊戲,靜謐的時光一點點流過,流蘇終於忍不住了,將自己拋向躺椅,疲累的說:「是,我早知道纓絡園裡那個女子,讓荷包過去,不過也是為了提醒你,不要忘記我們當初的契約。可是倘若我今日沒派荷包去,是否你準備一直瞞下去,讓我一直心照不宣的接納另一個女子的存在?宣墨,不是這麼簡單的,你若愛她,便給她一個名分。知會我一聲,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我不是容不得人的人。非得要我旁敲側擊著,迫不得已了才說嗎?這樣無論對我,還是對她,都是不公平的。」

  一口氣說完,流蘇因著那起伏的激動情緒而輕喘。宣墨安靜的負手立在窗邊,夜風吹散一頭烏髮,白色錦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那星子的微光照耀著,竟似被盛在了宣墨的眸中,那盛滿星光的眸中,隱隱泛著苦澀和無奈,還有一絲隱晦的絕望哀傷。

  流蘇從未見宣墨如今夜般,他不過靜靜的站著,卻顯得如此孤獨無助。他一直是強勢的,精明的,事事運籌帷幄,微笑著掩蓋算計,表情永遠是完美的無懈可擊。今夜的他,是否才是那個如神般的男人身後最脆弱最天真的影子?

  流蘇以為不會等到宣墨的回答,卻不防聽到他的聲音,正因為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感慨,那聲音反而顯得太冷靜。

  「唐絡是我娘的丫鬟。」

  流蘇一驚,很快便平復下來,淡然地聽宣墨沉重的敘述。

  「我十三歲時,娘把唐絡撥給了我作粗使丫鬟。那年她不過十二歲,第一次見到她時,小小的個子,大大的眼睛,受驚的看著我,像極了柔弱的小動物。」宣墨陷入回憶,那眼中醉人的溫柔卻似荊棘芒刺般,刺得流蘇別開了眼睛。

  「她性子極其迷糊,做事情永遠不得安生。彼時只覺有趣,日日見她大錯不犯小錯不斷,一臉委屈的聽著大丫頭訓斥。也就慢慢上了心,調了她到身邊做伺候起居的丫鬟。一服侍就服侍了幾年。十六歲時我要了她,她懷孕了。隱瞞了許久,終是被娘知曉。娘是手段決絕的人,她信任著唐絡,派來唐絡服侍我,卻不料自己派來的丫環勾引了自己的兒子,最終還有了身孕。娘是絕不允許一個身份低賤的丫鬟做當家主母的,那日趁我不在,派了人給唐絡灌下打胎藥,要將她趕出府去。我連連趕回,孩子已經是沒了。以死相逼才留得唐絡下來,娘不得已,另辟了處僻靜的園子與她,飲食起居卻一概不聞不問。我喚了郎中診斷,卻已是來不及了,那次小產後,她已不能生育。」

  流蘇聽著,心裡歎道:這世間,悲苦的事日日上演,重複的太相似,卻仍樂此不疲。聽著宣墨淡然的語氣,眼角卻瞥到他微微顫抖的手,柔聲問:「可恨你娘?」

  宣墨聞言,那手漸漸放鬆了,苦笑道:「自然恨過。到了如今才不恨,才理解她的用意。換作是我,也許會更決絕的斬草除根。唐絡的性子,一日無我照拂,一日便受人欺負。她跟了我這麼多年,於我而言,她是愛人,是夥伴,是女兒。我不能拋下她。」

  流蘇不知該說什麼,她明白的,年少輕狂的時節,因著她的迷糊愛上她,相依相伴著摸索著成長。長大後的她,那曾令他愛上她的迷糊性子,卻終是成了他的負擔,他的拖累。

  在這兩人的關係中,她才是那個第三者,那個外人。陷於尷尬的處境,還該有什麼期盼?流蘇自嘲的搖了搖頭,該醒醒了,該是掐斷那若有似無曖昧滋生的情愫了。

  那夜的兩人,各自懷著心事默默睡去,黑暗中宣墨感受著流蘇的體溫和氣息,如蝴蝶般,順從的隱於自己的懷中,是恰到好處的溫暖與柔情。身體親密無間,兩顆心之間,卻橫亙著無法穿越的鴻溝。他們,終究是沒有未來的吧。

  流甦醒來時身邊只殘留宣墨的體溫和氣味,她悵然的坐了會兒,打起精神,隨便挽了鬆垮的髮髻,披了家常舊衣,隨手在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翻看。

  日光漸漸傾斜,荷包看著流蘇專注於書籍,猶豫著該不該打擾,終於還是輕聲提醒道:「夫人,該用午膳了。」流蘇聽到荷包的聲音,從書中抬起了頭,眼前春光燦爛,日光白熾的濃烈,那園中的一樹桃花開的灼灼烈烈,一時間竟然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待荷包再次提醒後,才回神過來,合了書本,伸了懶腰,懶懶的吩咐就在園裡擺膳。宣墨近幾日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午膳自是流蘇一人解決。

  吃完飯,流蘇又看了幾頁書,困意湧上,大大的打了幾個呵欠,正準備喚荷包,進室內午睡,突然聽到外面丫鬟報道:「給宣管家請安。」

  宣瑞平日只在書房與流蘇報賬或者核對帳目,每日不過一個時辰,此外便神龍見首不見尾,今日竟然主動來晚薔園裡找流蘇,流蘇看他面色有些凝重,心下一凌,莫非是幾處產業出問題了?這麼一想,瞌睡蟲都被嚇醒,打起全副精神等著可能即將到來的壞消息。

  流蘇向宣瑞行了禮,命荷包替宣瑞泡了茶,便忐忑的等著宣瑞開口。

  老管家倒很淡定,緩緩道:「夫人,今日上午二小姐來老奴這,開口支了數目不少的銀子,面色很是焦慮,卻始終不說銀子的用處。老奴便沒有支給她,只說支銀子的牌子在夫人這,想必二小姐很快會來找夫人,還請夫人定奪。」

  流蘇愣了,回想起這幾日宣硯的反常,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這邊剛把宣瑞送走,還坐不到一刻鐘,便聽到丫鬟在院外道:「給二小姐請安。」

  流蘇扒著窗欞一看,果然是宣硯。嫁進宣家這麼多日子,流蘇算是摸清宣硯的性子了,表面上似乎直爽天真,心裡實則細膩敏感,也不愛與人有過多交往。因此平日竟很少來流蘇這坐,今日來,想是為了宣瑞說的支銀子的事情上門了。

  宣硯進了門,流蘇佯裝不知情的樣子,便喚丫鬟泡茶,準備零嘴,邊熱情道:「硯兒怎麼來了?真是稀客呵。」

  宣硯卻低垂了頭,接過丫鬟遞上的茶,不斷摩挲著杯的邊緣,沉默了半晌,才下定決心似的倏地的抬起頭,語氣堅定道:「請嫂子撥我100兩的銀子。」

  流蘇並不回應,一雙眼卻牢牢地盯住了宣硯,直盯得她又低垂下頭不敢再看,才慢慢的問道:「硯兒,你每月的月錢都有分例,平日吃穿用度,胭脂水粉都是自公帳裡出,按說你不該沒錢,此刻卻突然要這麼多銀子,究竟是為何?」

  宣硯不說話,兩眼直直的,無意識的摩挲著杯緣,連滾燙的茶水稍稍傾在手背上也渾然未覺。

  流蘇等了又等,只得繼續說道:「每筆帳目的支出收入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今日若不說原因便支走這麼多銀子,嫂子日後再管理起其他人,是會很為難的。硯兒,有什麼事情和嫂子講講吧,嫂子也是真心把你當妹子的。」

  說罷,看了宣硯一眼,加重語氣道:「不然,便是硯兒怨嫂子,這筆錢嫂子也不能支。」

  宣硯抬頭看了看流蘇沒有通融的樣子,咬了咬唇,豁出去了,道:「嫂子,我愛上一個男子……」

  流蘇心裡早已猜得八九不離十,聽她這麼一說,似乎還要說下去,抬手止住,道:「把他叫來見我。」

  宣硯慌了,眼眶竟隱隱發紅,聲音也帶了些顫抖,哭聲道:「嫂子,求你了!別告訴娘和哥哥,他會沒命的!」

  流蘇無奈得支著額頭,安慰道:「我不是打算把他怎麼樣,只是把他叫過來,交待幾句,計劃一下你們以後該怎麼辦。」

  宣硯止住了哭泣,卻仍是半信半疑,聽到流蘇保證發誓到不會騙她,才抹去眼淚起身走了出去。

  不過半刻鐘,便見宣硯身後跟著一個書生裝扮的男子,兩人相攜著進了門,剛一進門,便雙雙在流蘇眼前跪下。流蘇命荷包將宣硯拉起,卻不去扶那男子,任由他跪著,問道:「你是?」

  那男子抬起頭,流蘇一看,倒有張清秀的臉,氣質也算卓然,只是那眼神裡的慾望太狂熱,流蘇在現代的職業是心理咨詢師,見過不少種類的人,因此見到那男子的眼神,便覺得他不是良善的人,於是別開了眼睛,聽那男子道:「我叫顧方庭,是柳廚娘的遠方親戚,是到京上來準備科舉的,在柳嫂子處暫時投靠。」

  流蘇心想,以這顧方庭的身份,宣家是絕對不會允許宣硯與他來往,怪不得宣硯要那麼多銀子,看樣子是準備私奔了。

  她盯住顧方庭,語氣十分強硬:「顧方庭,硯兒是什麼身份你心裡清楚,今日她肯為你做出這麼多犧牲,受那麼多委屈,你該懂得珍惜。退一步來說,你對硯兒好,今後對你也有幫助。所以,別讓我看到你對硯兒有什麼虧待之處,不然以宣家的地位,輕則前途盡毀,重則命喪黃泉,清楚了嗎?」

  顧方庭喏喏應了,流蘇便道:「起來吧,你先回去。硯兒留下,我有話對你說。」

  待室內只剩她和宣硯時,流蘇才長歎一聲,拉住宣硯的手,懇切的道:「硯兒,我知你為了他是什麼事都能做了,只是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你發誓能遵守我的條件,我才會放你們出去。」停頓了下,堅定地說道:「無論如何,絕不能把身子給他,明白嗎?你答應了,發誓能做到,我才撥銀子。」

  宣硯此刻已是淚水漣漣,哽咽著拚命點頭,就要向流蘇下跪磕頭,被流蘇一把扶住,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趁你哥哥不在,又恰是莊子來送蔬果的日子,就今日走吧,你回去和顧方庭快準備,收拾好細軟,這邊我來安排。」

  宣硯急匆匆地去了,流蘇開始調用人手,制定計劃。待宣硯和顧方庭出了京城城門時,已是黃昏了。

  昏黃的暮色下,宣硯從馬車探出頭,不捨的朝流蘇揮手,流蘇站在城門處,眼角也有些潮濕,看那馬車漸漸消失在遠處夕陽的餘暉中,模糊成一個黑點。才和荷包慢慢的走了回去,荷包不住回頭的看著宣硯走的方向,焦急擔憂的問道:「夫人,少爺和老夫人那邊怎麼交待?」

  流蘇停住腳,仰起頭看向京城,一個人此刻在城門厚重龐大的陰影下顯得無比渺小。未來,她也不知會朝著什麼方向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08 PM

拾伍   輕痕冷雪落猶淺

  京城酒樓向來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雖然這消息未必準確,但種種匪夷所思的流言確實有大部分發源於此。

  熙熙攘攘的酒樓大廳裡,一桌子書生打扮的人此刻正辯論的激烈,惹得旁人忍不住將耳朵拉長了,聽他們在辯些什麼。

  書生甲似是十分激動,也不知已辯了多久,那聲音都有些嘶啞,卻仍然聲嘶力竭道:「宣二小姐不貪權勢,不戀富貴,拋下千金小姐的身份,隨著有情人走四方,這樣高雅的女子,實乃奇人也!」

  另一個書生倒十分淡定,啜了口茶悠然的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據在下所知,其實宣二小姐與那私奔的書生並無情感,反而是宣少夫人與那書生有姦情,宣二小姐為了自己哥哥的幸福與宣家的名譽,寧願犧牲了自己的名節,哎,只願宣少夫人迷途知返,萬不可辜負了宣二小姐的良苦用心啊。」

  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聽到這,刷的湊過頭來,大著嗓門道:「你們這些酸書生知道個屁!就知道唧唧歪歪,老子聽說原來那宣少爺有龍陽之好,看上那書生了,宣少夫人夜夜獨守空閨,實在受不了了,這才求宣二小姐勾搭那書生,勾搭出了京城,唉,想那宣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嫂子可以做到這步田地,也是個有義氣的娘們啊!」一邊嘰裡呱啦連說帶劃,一邊還帶著鹹菜味兒的唾沫星子?裡啪啦四處飛濺,一群書生捏起鼻子皺起眉頭,飛速的逃離了現場,徒留那激情澎湃的漢子,瞪著張空桌子嘟噥:「守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婆娘不要,竟喜歡上男人……」

  擁擠的坐客中,一個穿著鬆鬆垮垮的玄色長袍的男子,彷彿與世隔絕般獨飲獨酌,他身邊自然而然的便形成了一個氣場,無人敢打擾。只是那雙漂亮的鳳眼裡,在聽到身邊喋喋不休的爭論後,倏地掠過一絲華彩。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隨意的扯出一個死灰的笑靨,喃喃道:「真是有趣的人……」

  相比起外面的流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宣府顯得很安靜,非常安靜,安靜得荷包忍不住有些恐懼。彷彿安靜以後的爆發,就是一場徹底決絕的毀滅。她心神不定的逗弄著架上的鸚鵡,那鸚鵡卻像是也感受到了這山雨欲來之前壓抑的氣氛,也瑟縮著噤了口,呆呆的一動不動。

  荷包終於忍不住的焦躁的在房裡轉起了圈,突然一個淡然清醇的聲音說道:「荷包,別轉了,你晃的我頭暈。」

  荷包聞言,猛地撲上去搖著流蘇道:「夫人,您這時候還有心思練書法麼,該想想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流蘇被荷包不住搖著,手中蘸滿墨汁的狼毫筆端,墨汁一滴滴的散落,在雪白的宣紙上,氤氳成一片黑。

  她盯著那墨汁在紙上慢慢擴散,淡淡的笑了笑:「不怎麼辦。」

  荷包崩潰了,在流蘇無所謂的笑容裡抖得風中凌亂。卻突然聽到外面的請安聲:「給少爺請安。」荷包更像是打了雞血似的拚命抓狂,這邊流蘇卻換了一張宣紙,不急不緩的繼續臨摹著。

  開門聲輕輕響起,聽在荷包耳中,卻彷彿耳邊炸響一個驚雷,心驚膽顫。宣墨進了屋,表情淡淡的,掩飾的十分完美,可是眼裡已是濃黑的暗色,似乎隱藏著排山倒海的洶湧波濤,可是仔細一看,卻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只是暗影沉沉。

  宣墨沉聲道:「荷包出去。」眼睛卻直盯著書桌旁那自得其樂臨摹的女子,那女子也不抬頭,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房間裡多了一個人的存在,倒是荷包戰戰兢兢的出去了,臨了還不忘替兩人體貼的關上門。

  宣墨很煩躁,他很想壓制自己的情緒,卻被流蘇的淡定自若給激起了憤怒,緩緩走到流蘇身旁,探究著看了那宣紙上的字,然後伸出手握住流蘇拿筆的手,帶著流蘇一起臨摹下了那個「安」字,果然那「安」字相比起流蘇寫的,就多了一分氣勢和鋒利。兩人誰也不開口,就以這樣的姿勢臨完了整張帖。氣氛越來越壓抑,粘滯而厚重。

  流蘇漸漸覺得自己握筆的手心粘稠一片,竟是出了汗。這才放下了筆,巧笑倩兮的看向宣墨問道:「怎麼?找我有事嗎?」

  宣墨扯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問道:「昨日硯兒離家,今日宣瑞告訴我,硯兒曾問他支一大筆銀子,他沒同意,告訴了你讓你定奪。結果硯兒找了你以後便離家了,你怎麼解釋?」

  流蘇坦蕩道:「我支了她一百兩銀子,助她和顧方庭逃了出去。」

  宣墨幾乎發狂,竭力握緊了拳,任憑青筋綻出,她竟然這麼輕易的承認了,他倒希望她與以前一樣狡黠的否認,甚至欺騙他也好,她卻這麼直白這麼坦蕩,這麼無所顧忌!

  深深吸了氣,繼續問道:「為什麼?」

  流蘇直視著他的眼睛,道:「有些事情,我們不能代替她做決定,只有讓她自己體驗。」

  宣墨真的憤怒了,情緒如同火山般噴發出來:「你想過後果沒?她與人私奔,她的名節怎麼辦?宣家的名聲怎麼辦?那個書生可否真心對她?也許她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此刻的宣墨是一頭發怒的獅,壓迫的氣勢太過強大危險。

  宣硯是他最疼的妹妹,從小捧在手心怕她受委屈,這麼如珍寶般的疼,昨日竟與那書生私奔!他得知消息後的震驚,卻遠遠比不上宣瑞對他說的那番話,流蘇竟然是幫兇?那一刻,千萬種思緒紛沓而來,休了流蘇,冷落她,挫她的銳氣,轉念又想如果她否認了,他便也就這麼算了。頭疼欲裂,只想當面問她,當面對質,她卻彷彿什麼也沒做錯似的,這麼坦然自若!

  流蘇已料到宣墨是為了這事而來,卻不曾料到平日如此冷靜自持的宣墨,竟如此失態的發怒,聽他句句質問的話,不由火氣也漸漸的上來,開口便道:「說到底,你在乎的依然還是宣家的名聲不是嗎?!」

  宣墨被流蘇的話氣得哽住了話,克制住自己,道:「好,不說名聲。那麼她的安全你考慮過了嗎?那個男人是否真的可以依賴,是否真對她從一而終?」

  流蘇也氣道:「你以為這些她自己就沒考慮過嗎?她想過的!卻執意還是要與人私奔,就是因為她知道宣家不會准這姻緣!」

  「自然!宣家的小姐怎可與這低賤人相配!」

  「那是你的想法!你不能代替她,有些彎路,是必須要走的!你以為縱使你能留住她的人,能留住她的心麼?你在年輕時,就已經規劃好自己的未來了嗎?如果她不去自己經歷,她不會死心的!」

  「依你的聰慧,你大可設個圈套讓她明白!為何真的放了她?」

  「你以為她會感激你嗎?宣墨,我告訴你,有些事情,非得自己痛過不可,只有自己真痛了,那痛才會更銘心刻骨!我就是要讓她自己明白,自己錯的有多深!你這個做哥哥的真的關心她嗎?那為何她有了心上人你卻到現在才知道!你平常真的問過她的感受嗎?你想過沒?究竟是誰,把她逼到這步田地!」

  宣墨不說話了,安靜了下來,冷冷的盯著流蘇。偌大的房內只有流蘇激動的喘氣聲。良久,宣墨一甩衣袖,大步跨出了房門。

  荷包在屋外聽兩人吵得水深火熱,卻突然安靜了下來,正奇怪著,便見宣墨怒氣沖沖的走了出去,見他走遠了,連忙跑進了屋子,卻見流蘇疲憊的在椅上揉著眉心,想給自己倒杯水,卻連手也在顫抖。

  荷包慌忙走了過去替流蘇斟了茶,流蘇如同撈著救命稻草般,急急地飲了大半杯茶下去,這才覺得心漸漸安定了下來。恰才宣墨陰霾狠決的神色真是嚇到她了,從來見他是翩翩佳公子,卻未曾想到,他也有那般恐怖的一面。

  還未平靜下來,聽到屋外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夫人可在?」

  流蘇命荷包開了門,屋外站著的是一個丫鬟。流蘇認得,是在宣老夫人身旁第一得意的大丫頭抱琴,忙起身相迎,面上帶了笑,問道:「抱琴姐姐找我何事?」

  抱琴微微笑了笑,道:「老夫人請夫人一個人過去一趟。」特意加重了「一個人」這三個字的音。

  流蘇還是維持著笑容,道:「抱琴姐姐請坐一坐,我稍梳洗了就過去。」

  抱琴客氣的回道:「既然已傳到了老夫人的話,那我就不坐了。還請夫人不要失約才好。」

  「自然。」流蘇見抱琴走遠了,才慢慢垮下笑容,心裡想,終究是躲不過的。歎了口氣,回屋稍稍梳洗了一番。荷包擔憂的看著鏡子裡的流蘇,問道:「夫人,讓荷包也跟去吧。」

  流蘇搖了搖頭,道:「既然老夫人都命我一個人去了,若再違抗她帶了你去,恐怕是火上加油。荷包,別怕,她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你在園裡,等著我回來。」

  荷包還想說什麼的,卻見流蘇已然站起了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只得在屋內祈禱保佑。

  瑞康園內,宣老夫人拄著玉石鳳凰枴杖,端坐在椅上。遠遠聽到下人報道:「少夫人到。」眼睛立刻閃過一絲精明,泰然的等著流蘇。

  流蘇一進園子,緩緩朝宣老夫人走了過去,卻在走近時突然跪下,口中說道:「流蘇向娘請罪。」

  宣老夫人瞇了瞇眼,不動聲色地問:「何罪之有?」

  流蘇跪在地上,低著頭說:「是我私自撥了銀子與硯兒,縱容甚至幫助硯兒離家。流蘇知道自己犯了大錯,並不敢奢求娘原諒,請娘懲罰流蘇。」

  宣老夫人聞言,長歎了一聲,道:「流蘇,既然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性質的錯,也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那為何卻還是執意要做?」

  流蘇低著頭一言不發,她知道即使在現代,她的做法也會被人認為是不妥的,更何況是古代。她的想法,也許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

  宣老夫人見流蘇沉默著,以為她是做好了受罰的準備,重重的用枴杖敲擊了地面,驚得流蘇抬頭看她,這才道:「流蘇,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宣家大戶人家,事事要講求獎懲公平。既然你入了宣家,就是宣家的人,今日若不罰你,怕是難以服人心,這活罪是難逃了。你可服氣?」

  流蘇點了點頭,道:「流蘇甘願受罰。」

  「好,」宣老夫人聞言,朗聲道:「家法伺候!」蒼老的聲音在空蕩的廳內飄散,在流蘇聽來,無端的多了些許蒼涼和悲愴的意味。





拾陸   荷杯酒滿香纏月

  「家法伺候!」宣老夫人一聲令下,底下的丫鬟們面面相覷,看看跪在地上的少夫人,又看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老夫人,也明白宣老夫人雷厲風行的手段,並不敢替流蘇求情,只得垂手站著。

  早有抱琴進去室內拿了行家法的工具來,流蘇偷偷看了一眼,是兩個類似小桌的東西,只見抱琴走到她面前,將那兩張矮桌一左一右放好,接著伏下身,在流蘇耳邊低低的說:「夫人,得罪了。」便把流蘇的手一左一右搭在桌子上,流蘇這才發現原來那類似小桌的東西上還有特意為了架手而刻的凹槽,手臂恰好卡進。

  流蘇心裡的不安漸漸加重,她跪在冰涼的地上,兩手被固定在兩邊,也無法回頭看身後的情況,朝前看,也只能看到宣老夫人嚴肅的不近人情的神色。只覺得冷汗慢慢沁濕了後背。

  今日回頭望去,在宣家的這些日子,不能算快樂,卻也說不上委屈。宣墨那一分的疼愛,在流蘇心裡,卻是帶來了十分溫暖。也就慢慢的刻意忽略了自己是在古代這個事實,到了如今才開始恐懼,在沒有人權的這個朝代,即使今夜自己死在這所謂的家法下,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這麼想著,涼意更甚,流蘇只覺得背後一片戰慄,對未知的恐懼讓她禁不住微微發抖。

  只聽宣老夫人淡淡的一句命令:「行家法。」兩邊的丫鬟不禁臉色一變,流蘇還未反應過來,便覺背上一陣劇痛。木棍抽打在骨肉上的聲音伴隨著疼痛降臨,流蘇的手反射性的握緊,痙攣的死死抓住木質桌面。喘著氣,腦中思緒翻飛,試圖將注意力從那疼痛上轉移。原來電視上看似不痛不癢的那一棍,真的打在自己身上時,卻是痛得驚心。

  流蘇拚命回想著:記得以前老師說過什麼來著……疼痛時腦中會釋放一種叫內啡肽的物質,幫助機體緩和疼痛感……暈厥從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保護機制……

  可是還沒等暈厥,背上又是一陣巨痛,抽打在已受傷的肌膚上,痛得流蘇將頭後仰,深深吸了口氣,指甲在木質桌面上抓出一道道抓痕。

  她很想緩一口氣,那施法的人卻不給她留一絲喘氣的間隙,一棍棍不停歇的抽打下來,流蘇死死咬住了唇,漸漸的有暗紅的血絲蔓延在嘴角,可是那斷斷續續的呻吟卻仍是一絲絲從咬緊的唇中洩露出來。意識已是隱約的模糊了,腦中反反覆覆想著的,便是為何還不昏過去,兩鬢的髮絲被冷汗浸濕,貼在白皙的臉上,那痛苦的面容上,淚水和汗水交融成一片。

  火燒火燎的痛楚清晰無比,流蘇垂著頭,斷續喘著氣,等著下一輪折磨來臨。

  耳邊突然聽到了誰的腳步聲,有人在憤怒焦急的喊「住手」,但立刻又聽到宣老夫人冷酷的說「繼續打」。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不斷喊著流蘇……是誰的聲音……怎麼這麼焦急和恐懼……流蘇已無力思考,只是深吸口氣,等待著再一輪的劇痛。那預期的痛苦卻並沒來臨,背上似乎是覆上了一具溫暖的身子,淡淡的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端。緊接著覆在自己背上的人,突地僵硬了。

  流蘇勉強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一點點困難的側過頭,竟看到了宣墨英俊的面容,此刻正緊緊蹙著眉,忍受那背上木棍抽打出的痛楚。

  流蘇無力笑了笑,抽著氣斷斷續續不成句地問道:「為何……救我……傻……」

  那儒雅的男子微微笑了笑,輕聲說道:「不要聽,不要看,交給我就好。」

  說著,雙手覆上了流蘇的雙耳,輕輕地,密實的蓋住了耳廓。流蘇痛得眼前發黑,耳中什麼也聽不見,唯一還存在的感知,便是那熟悉的氣息,在自己鼻端環繞著,久久未曾散去。

  施法的人看到少爺不顧一切護著少夫人,終是猶豫的住了手,詢問的看向宣老夫人,卻見老人家臉色一凌,怒聲道:「繼續打!」

  旁邊的丫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大廳裡充斥著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人體上的悶聲,還有隱約誰的抽泣聲……

  已是深夜了,晚薔園裡卻燈火通明,不斷有丫鬟小廝面帶憂慮的進出,端出一盆盆污水。荷包眼眶通紅,守著俯臥在床上的流蘇,盡力用最輕柔的動作小心的沾著清水清洗流蘇的傷口,卻仍然帶來流蘇痛楚的呻吟,小丫頭的眼淚唰的就流了下來,看得旁邊的宣墨蹙起了眉,起身要接過荷包手中的布巾,對荷包說:「我來吧。」

  荷包一臉惶恐,正要說什麼,就被剛剛進屋的阮太醫的斥責給打斷了:「宣少爺!老夫請你坐著不要動,你以為你受的傷比宣夫人少麼!」說著,快步向前,將宣墨扶回了椅子,宣墨苦笑連連,只得乖乖由著阮太醫在背上塗抹藥膏,邊聽老人家絮叨著:「幸而你平日習武,身體還算健壯,捱的這幾棍也無傷及筋骨,好好休養幾天,飲食要清淡,少吃收斂熱氣的食物,不出十日便可痊癒。倒是少夫人,身子骨本就弱,這下可能要多養些日子。不過平常飲食注意點,按時服用老夫的湯藥,也無甚大礙。好了,老夫告辭。」

  阮太醫告辭了,這邊荷包卻犯了愁,床只有一張,倘若兩個傷員都躺一張床上,日後她或宣安各自替自己主子換藥時,總會有所顧忌,夫人的身子可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再者以後換藥,進出的人也多,始終對流蘇養傷有影響。正想著,就聽到宣墨吩咐宣安:「讓人抬張軟椅來,這邊給少夫人養傷,我去雅軒。」

  說著,便見幾個小廝小心的扶了宣墨上軟椅,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夜色中。荷包回過頭,對著昏睡的流蘇喃喃道:「夫人,少爺這般待你,就別再防著他了吧……」

  瑞康園裡,抱琴替宣老夫人捶著背,勸道:「老祖宗,夜深了,也該歇息了。」

  老人家固執的搖了搖頭,拄著枴杖,看向遠方,道:「我等入畫回來,再睡不遲。」

  抱琴道:「入畫去看少爺少夫人的傷勢,少不得要留在那幫把手,怕是回來就晚了,不如明日再稟報吧。」

  見老夫人置若罔聞的樣子,無奈道:「老祖宗,這是何苦呢,倒要讓您做這個黑臉。」

  宣老夫人聞言,笑著搖搖頭道:「這對冤家啊,非得要旁邊的人推一把,不然依這兩人的性子……」不再說下去,深深的歎了口氣,蒼老的面容上疲態盡顯,儘是藏不住的深深的憂慮。

  荷包伸手探了探流蘇的額頭,呼的鬆了口氣,燒是退了,只是人還昏迷著。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準備起身喝口濃茶提神,那點著的蠟燭和油燈,在瞬間突然全滅了,荷包心一驚,正要出聲喊人,頸後一涼,無聲無息的倒下了。

  那人從昏暗中緩緩走出,月色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如妖魅般魅惑眾生,他隨意的甩了甩寬大的袖袍,漸漸走近流蘇,伸手揭開流蘇身上覆著的一張薄被,那滿是傷痕的背在月色下分外觸目驚心,本來如凝脂般的雪背上,一道道深紅的傷痕縱橫交錯,有的已腫起了幾寸,傷口猙獰恐怖,蘇柒然猶豫不決的伸出手,極小心的觸了一下那傷口,立刻聽到睡夢中的流蘇痛苦的呻吟了聲,緊緊皺起了眉。

  蘇柒然立刻縮回手,盯著流蘇半晌,突然笑出了聲,緩緩撫過流蘇的眉眼,喃喃道:「當初早該殺了你的,既然沒死,為何又……」那手一點點移到了流蘇的頸上,五指漸漸的收攏,一動也不動的停了下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良久,那手最終還是收了回去,轉而探向懷裡,掏出了一個白瓷小瓶,才拔開瓶塞,奇異的清香便蔓延了整個屋子,蘇柒然輕柔的將那瓶裡的藥膏塗抹到流蘇背上,流蘇迷迷糊糊中感受到火燒火燎的痛楚突然被一片清涼替代,蹙著的眉頭鬆了開來,無意識的舒服的挪動了下身子。

  蘇柒然替流蘇塗著藥膏,頭也不回的說道:「宣少爺還要看多久?莫不是自己夫人被人輕薄了卻忍氣吞聲吧?」

  門外宣墨的身影從隱蔽處走了出來,卻沒有回答蘇柒然的問題,只是淡淡道:「閣下手中的雙生花,以月見草和靈芝為主料,靈貓香和獺肝為輔料,是治病療傷千金難求的靈藥。」

  蘇柒然輕輕笑了聲,重新替流蘇蓋好被子,淡然地走過宣墨身邊,卻聽宣墨又說道:「雙生花,江湖組織染的獨門奇藥,只有染的頭領才有配方。你說是麼?」

  蘇柒然立住了腳,轉過身,笑了出來:「不愧是大越朝第一首輔,這麼快便暴露了啊……」

  宣墨也淡淡的笑了:「那麼蘇頭領,可有興趣與我合作?」

  蘇柒然挑了挑眉,傲聲道:「你有何資本?」

  宣墨道:「與其與二皇子合作,不如與我合作的成功性更大,不是麼?」

  蘇柒然懶懶道:「呵……我無所謂的,我對大越江山沒有興趣。」

  宣墨也沉聲道:「我知道,不過倘若我承諾可以讓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蘇柒然的笑容漸漸淡去,冷冷問道:「你捨得嗎?只怕你到時……不會放手。」

  月光下兩個絕世男子靜靜對峙著,一個玉樹臨風劍眉星目,一個眉目如畫妖嬈魅惑,暗潮洶湧流動,一瞬間日月星辰彷彿都黯淡的失卻了所有顏色,天地間只餘那兩抹身影。

  這一夜流蘇睡得極不安穩,夢境的片斷紛至沓來,一時間自己彷彿身處在一片片望不到盡頭的彼岸花中,彼岸花濃烈而辛辣的芳香撲鼻嗆人,前方隱約那抹白色的身影熟悉無比,慢慢轉過頭來,竟然是蘇柒然的面容……剛嚇了一跳,自己卻彷彿又跪在大廳受罰,宣墨以自己的軀體護著她,那熨帖而溫暖的肌膚帶來的熱意,一直熱到心裡去,耳邊聽到他溫柔的說:不要聽,不要看,交給我就好……

  匪夷所思的夢境讓流蘇煩躁不安的挪動著身子,不小心牽扯了背上的傷,一陣劇痛讓她猛地從夢境中痛醒,入眼卻見宣墨在床邊坐著,怔怔的看著她,輕撫過她的臉頰,將她散落的髮絲溫柔的別到耳後,低聲自語道:「流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10 PM

拾柒  閒弄柳弦風絮舞

  荷包這幾日心情似是極好,哼著小調,托著一盤子才採下的各色折枝花朵,步履輕快,穿過水曲迴廊,急匆匆地往晚薔園走去。

  迎面宣安捧著宣墨換下的衣服要交去丫鬟浣洗,頂頭就瞧見荷包頭上隨著她的步伐輕快跳動的兩個辮子,晃悠悠的一上一下。他瑟縮了一下,四處尋找看看是否有哪個犄角旮旯可以藏身進去,倒不是他心理陰暗,只是自從他幾次幫宣墨撒謊說是上朝而其實宣墨是去纓絡園後,他就被荷包徹底鄙視並唾棄了。

  在荷包的認知裡,主子若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必定是下人教唆挑撥的,更別說這個下人還幫著隱瞞欺騙。因此每次見到他,便擺起一副比隔夜的餿飯菜還臭的臉色,以眼角餘光,偶爾也是一個眼白表達她強烈的譴責和鄙視,宣安就在那樣的眼光下羞愧的無以復加,莫名的產生了自己人格低下禽獸不如的心態,至於他夜半夢迴時種種哀怨無奈委屈的強大怨念,被宣府上下默契的忽視了。

  這邊宣安正以猥瑣的姿勢試圖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零,那邊荷包蹦蹦跳跳的過來了,瞧見了姿勢扭曲古怪的宣安,笑容滿面地打了個招呼:「早啊。」又一陣風似的刮了過去。

  宣安震驚的維持原狀,久久不能回神,天曉得,這是他這麼多日來第一次有幸見到荷包的正眼,而不是閃著幽幽寒光的斜睨或者是眼白,這丫頭……變性了麼……

  荷包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晚薔園內,流蘇坐在梳妝台前,斜睇了春風滿面的荷包一眼,問道:「何事如此開心?」

  小丫頭笑得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春意,興奮地講個不停:「夫人,你不知道,現在全府上下都在傳著那晚少爺護住夫人時的情景啊,少爺真是太英勇了!這麼粗的棍子啊,他愣是將夫人圈在懷裡捱了那麼多棍……」

  流蘇看了看荷包臉上春心蕩漾的紅潮,顯然是陷入了某種瘋狂的幻想中去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英勇?她怎麼不說本夫人我之前也不吭聲的捱了那麼多棍?也不理她,自己對著鏡子細細的描眉,將胭脂放在唇邊抿了抿,又用鳳仙花的汁液染紅了指甲,荷包終於以一句「偉大的少爺」結束了此番演講。

  講得口乾舌燥,荷包自去灌下了一杯水,又接著講道:「況且夫人,您昏迷的那幾日,日日都是少爺在照顧您哪,少爺自己傷的也不輕,卻堅持要親自照料您,為了您的傷,將太醫院最昂貴的藥材都搬過來了,又因為天熱,怕您出汗刺激傷口,特意從北蜀快馬加鞭運來了幾十塊大冰,這路上光馬就累死了十幾匹……」

  流蘇怎麼聽怎麼覺得自己像是禍國殃民的楊玉環,只不過人家運的是荔枝,她運的是冰塊……不得不打斷了荷包喋喋不休的嘮叨,起身整理了衣裙,對荷包說道:「把夏歡顏叫過來,帶著她一起出門。」荷包呆呆的「哦」了一聲,出了門去喚夏歡顏。

  流蘇長長的鬆了口氣,自那日挨了宣墨替她挨了家法以後,兩人的感情可謂突飛猛進,宣墨派了宣府的暗人四處尋找宣硯,接著便變了性子似的,也不再提流蘇私放宣硯出去這事,只是日日在晚薔園內陪著流蘇。園內的湖邊樹下處處都可見兩人的身影,有時是興致突至的對弈,有時是窗前兩人一起臨摹,有時是風雅的吟詩頌詞。流蘇的傷也好得特別的快,她以為是太醫院那一大堆名貴藥材的緣故,只有宣墨心知肚明,是因為那雙生花的功效。

  宣墨的傷已經恢復了九成,今日終於上朝去了。流蘇這才有時間帶著荷包和夏歡顏出去選胭脂鋪的鋪址,夏歡顏的身世經宣墨仔細查明,確實如她所說並無欺瞞,流蘇這才放心把店舖交給她管理。這時荷包帶著夏歡顏進了屋,夏歡顏乖巧的對流蘇行了禮,流蘇細細打量了一番,見她自出了楚王府,在宣府呆了這麼多日子,臉色好了很多。大概又因為與荷包一起久了,性子也開朗了許多,神色中也不再有憂戚,自然也放心了許多。

  一行人坐了馬車出了宣府,直奔最熱鬧的朱雀街而去,很快便看中了一處鋪址,坐落在繁華地段,是個二層樓閣,一樓二樓鋪面均十分寬敞,流蘇細細看了,斟酌了一番,便讓荷包去請主人家談價格,很快便談妥,於是就定了下來。

  回了宣府,流蘇單獨留了夏歡顏,隱晦的說明了開胭脂鋪的用意,夏歡顏本讀過書,也是冰雪聰明之人,聽流蘇如此說,倏地在流蘇跟前跪下,舉著手發誓道:「歡顏的命是夫人給的,定當追隨夫人,為夫人效力。若背叛夫人,定叫奴婢世世為娼!」流蘇聽夏歡顏發了如此重的誓,連忙扶了她起來,好言安慰了幾句,又交待了一堆開店的事宜,說道:「這胭脂鋪明裡的主人是你,我是不會露面的。等開了店,我會在府外替你尋一處住房,日後自有暗人聯絡消息,你事事小心謹慎,萬不可洩露了自己的身份。」

  夏歡顏答應著下去了,流蘇擄了擄袖子,打算籌劃一下開店的事宜,突然見到荷包氣沖沖的進來了,那臉色難看得像是……流蘇在腦中尋找適合的形容詞,像是……便秘了許多天的痛苦,一想到這個比喻,不禁自己笑了出來。荷包哀怨的瞥過來,意思是你還有心情笑,又瞥了瞥外頭,流蘇這才換上嚴肅的表情,走出了屋外。

  外頭站著個妙齡少女,長得嬌俏可愛,那神色卻刁蠻無理,一身鮮艷的湖藍衫裙將她襯得更是盛氣凌人。見流蘇出來了,也不行禮,昂著頭嬌聲道:「我們小姐派我過來請夫人過去纓絡園一趟。」

  流蘇恍然大悟,這麼看來,這個少女便是小蠻了,還未開口,就聽身邊荷包冷笑了幾聲,拔高了嗓子尖刻道:「呦,哪來的丫頭,見了夫人也不行禮,也不自稱奴婢,這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面去了麼!還有小姐,哪來的小姐?這宣家上下,除了老夫人,少夫人和二小姐,又從哪裡出來個小姐?莫不是哪個野丫頭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想瘋了吧!」

  小蠻氣的臉色發青,噌噌噌的衝上前幾步,就要去打荷包,荷包也捲起袖子,擺出一副「你來啊你來啊」的挑釁樣,眼看兩個丫頭就要扭打在一起,流蘇冷聲喝道:「放肆!」聲音不大卻威懾力十足,兩個丫鬟愣了愣,瞄了眼流蘇不怒而威的氣勢,乖乖住了手。

  這邊流蘇見兩人停了,才慢條斯理的開了口:「走吧」。

  一行人沉默無語的走著,荷包和小蠻兩個丫頭嘴上是不吵了,眼神交鋒卻一刻也沒停止過,終於在兩人翻白眼翻的快抽筋時到了纓絡園。

  流蘇也就上次在園外聽兩人說話時來過,今日倒是第一次進園內,一路行來,但見滿園的楓樹,一個丫鬟小廝也沒見到。園子雖整潔,卻未免帶了些蕭條和清冷。

  唐絡自從早上被小蠻調唆著去請流蘇過來,一上午就坐立不安。好不容易遠遠看到有三個女子的身影朝這邊走來,立刻迎了出去,見當中一個女子身穿白色牡丹煙羅軟紗裙,腰間一條金絲軟帶勾勒出了纖纖細腰,氣質高雅脫俗,偏偏又帶著隱約的媚色妖嬈,眉目間顧盼生輝,便知是流蘇了,就幾步迎了上去,有些害羞的笑著對流蘇說:「姐姐可來了,妹妹可盼了好久了!」

  流蘇微微一笑,由唐絡帶著進了屋,坐了上座,聽到唐絡慇勤問道:「姐姐想喝什麼茶?」

  流蘇偏頭對一旁的丫鬟說道:「龍井。」又轉過頭,微笑著看向唐絡,不輕不重的說道:「姐姐這個稱呼我可當不起,論年齡,怕是姑娘還要虛長我幾歲呢,就叫我流蘇吧。」

  唐絡臉色滯了滯,十分尷尬的低下了頭,一雙手忐忑不安的絞著繡帕,一旁小蠻拚命向唐絡使眼色,流蘇只當看不見。一時氣氛冷了下來,流蘇便無所事事的打量四周。

  見屋內四處都擺放著布做的娃娃,動物形狀和孩子狀的都有,胖嘟嘟的倒也可愛,將一間屋子裝點的如同少女的粉色夢境一樣。整間屋子一絲屬於宣墨的特徵都無,就不由笑了笑。

  小蠻見流蘇打量那些娃娃,特意提高了嗓門,得意地說道:「這些都是少爺為我們家小姐買的,有的還是特意請京城有名的裁縫師傅做的呢!」

  唐絡見狀,也訥訥的解釋道:「我喜歡娃娃,墨……」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立刻又改了口:「少爺就四處搜羅了一些可愛的送我,有時候看著它們,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說著,臉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卻參雜著幾許苦澀和悵惘。流蘇猛地想起宣墨說過唐絡不能生育的話,就對她有了些憐憫,安慰道:「少爺如此疼愛姑娘,實是叫人羨慕。」

  這邊丫鬟已經捧上了茶,流蘇抿了一口,和顏悅色地問道:「倒不知唐姑娘今日請我來,是有何事?」

  唐絡聞言,臉上羞澀更甚,扭捏了半晌,終於鼓足勇氣直視流蘇道:「聽聞墨……少爺他近日受了很重的傷,這麼多日過去,也不知身體是否安好……」說著,就不敢再看流蘇,低垂下了視線。

  流蘇見狀,心裡不知怎的就又苦又酸,也不知是為了眼前這個望穿秋水的女子,還是為了自己,只覺得一顆心酸脹的沉沉下墜。面上卻堆起了笑容,替宣墨扯了謊,道:「少爺他身體已恢復了,姑娘不必擔心,少爺這幾日為了朝裡的事忙得起早貪黑,因此顧不上姑娘,相信他得閒了,必定來看你。」

  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又聊了些家常,唐絡倒是真的心無城府,卻也真是再迷糊不過的一個人,時不時地便說錯了話,惹得小蠻在旁連聲咳嗽,這才反應過來,臉紅紅的道歉。所幸流蘇也不往心裡去,不過和善的笑笑。

  轉眼便是日頭西斜,流蘇起身告別,唐絡不捨地送她到了園門口,拉著她的手說道:「夫人,日後若不嫌棄我,便常來我這坐坐吧。」

  流蘇答應了,和荷包出了園門,走了好些路,回頭見唐絡依舊站在門口,便揮了揮手讓她進去。夕陽將那簇簇楓樹葉染成暖紅,那孤零零的瓔珞園在這殘陽下,顯得尤其的淒涼和孤單。流蘇問荷包道:「荷包,為何這瓔珞園裡的下人如此少?這麼大一座園子,不過零零落落的幾個人,到了夜裡倒有些怵的慌。」

  荷包像是很不屑的樣子,撇嘴道:「有下人就不錯了,老夫人是徹底忽視她了,平時不聞不問,少爺倒是派了些人手過去,那些人卻得了老夫人的令,不過每日送飯,送完了便走,聽姐妹們說,那園子有時還是唐絡自己打掃的呢。」

  流蘇聞言,心下暗想:怪不得自己臨走時唐絡如此不捨,想是平日一個人寂寞慣了。日日盼著宣墨,卻日日不見日思夜想的人,在孤寂裡堅持著。這種期望,倒更像是絕望。

  想著,回頭望著似血殘陽裡片片舞動的楓葉良久,默默地離去。





拾捌   回眸總是惜春意

  宣墨回來時天色依然如潑墨般濃黑。只有晚薔園有星點的燈光在夜色中閃耀。

  推門進去,流蘇正在梳妝台前梳理長髮,見他進來了,在鏡中朝他微微一笑。宣墨看著流蘇的笑容,就覺得心奇異的安靜了下來,這種安然恬靜的柔和,似乎只有在與流蘇相處時才有,不覺竟走了過去,拿過流蘇手中的梳子,緩緩地細心的替她梳理著垂落的青絲。

  流蘇愣了愣,只見鏡子裡宣墨的神色溫柔,拿著象牙梳,捋起幾絲長髮,輕柔的用梳齒滑過,那小心疼惜的神情就像是對待珍寶般,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如籐蔓般攀延纏繞,將心臟一點點勒緊,窒息的痛苦裡又帶著絲絲磨人的甜蜜,慌忙別過頭不敢再看。

  靜謐而美好的氣息在兩人之間脈脈流淌,直到一聲疑似胃腸蠕動的聲音煞風景的響起,宣墨梳發的動作接著立刻停頓住,流蘇狐疑的轉過頭望他,想笑卻忍住了,眼神灼灼的盯著宣墨。

  宣墨卻很鎮定,絲毫尷尬的表情也無,再自然不過的說道:「我餓了。」下一刻,眼巴巴地看著流蘇,像是小狗乞食似的。流蘇一時沒從宣墨戲劇化的表情轉變中回神,下意識的看向漏刻,說道:「已是二更了,廚房管事的怕是睡下了。」

  宣墨一身白衣,儒雅俊美的如同謫仙,淡淡的笑得人畜無害:「那麼要勞煩夫人替我洗手做羹湯了,很久沒吃過夫人做的蛋羹了,真是讓人懷念……」說著,眼神裡卻閃過得逞後得意的光芒。

  流蘇在見到宣墨看似無害單純的笑容時就知道自己中招了,也不介意,笑道:「沒問題啊,不過也要勞煩夫君替我打下手了。」

  兩人提著風燈慢悠悠的朝廚房走去,宣墨拿火石點了燈,一團暈黃的燈光在狹小的空間瀰漫開來。宣墨是第一次進廚房這種地方,正四處打量著,流蘇已經熟悉地從櫃櫥角落的瓦罐裡摸出兩個雞蛋,從樑上掛著的竹籃子裡拿出一包香菇,從牆角水缸舀出一瓢水倒在白瓷大碗裡,把香菇泡了下去。又自去屋外的花盆裡,就著廚房裡昏黃的燈光,利落的割了一把嫩蔥回來,一切動作有條不紊一氣呵成。宣墨有些目瞪口呆,半晌才問道:「你很熟悉這裡的環境?」

  流蘇一邊洗著蔥一邊隨口答道:「是啊,之前你不來晚薔園的那段時間,每天晚上餓了就過來自己煮些東西吃,也有情致。」話剛出口才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宣墨,果然他蹙起了好看的眉,道:「這些事情竟然還要你親自動手,原來宣府的廚子竟都是擺設。」

  流蘇連忙解釋道:「倒不是廚子的問題,只是有時候興致來了,就想親自下廚,看著那些新鮮食材,心情也會愉悅。再加上也想嘗嘗自己的手藝,所以才動手的。」說著,將雞蛋打在碗裡,塞給宣墨一雙筷子,道:「幫我把蛋打散了。」就匆匆去看灶爐的情況。

  所幸爐灶裡還保存著火種,一點火光悠悠的燃燒著,流蘇就拿了一把柴草填了進去,一會兒功夫便旺盛的燃燒起來。顧好了這邊,回頭一望,見宣墨拿著碗和筷子呆呆的立著,笨拙的用筷子擺出各種攪拌動作。流蘇黑線,無奈的歎了口氣,走了過去,認命的接過碗筷,熟練地打散蛋黃,撈起泡軟的香菇切成小塊,洗完蔥後麻利的切成蔥花,一切就緒,就上了蒸籠。

  宣墨在一旁也幫不上忙,長身直立,看著流蘇。見廚房昏黃的燈光將流蘇的臉映成淡淡的金黃色,薄薄的籠成一層光暈,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射成半月形的陰影,微微的顫動著。

  這樣的黑夜裡昏黃柔和的燈光,因著燈下的人兒,彷彿那暖光就直射進人的心裡,將那最柔軟最孤獨的地方心甘情願的暴露了。宣墨默默體會著陌生而奇異的感覺,耳邊突然聽到流蘇柔柔的聲音:「宣墨。」

  「嗯?」那英俊的男子似乎從沉思中醒來,微微抬起頭,詢問的看著她,隔著那蒸籠遇熱飄出的裊裊煙霧,就像是隔著沉沉暮靄,遙遠不可觸摸。

  流蘇愣了愣,很快回過神,道:「食材還剩許多,不如索性再做幾道小菜,另外,有酒嗎?」

  宣墨答應著:「有,我去酒窖取。」說著便走進了黑暗中。

  回來時流蘇已做好了菜,正一盤盤的放進食盒,不過是些下酒小菜:清炒芥蘭,皮蛋豆腐,泡椒鳳爪,色澤卻很淡雅,食物的香味一陣陣引誘著嗅覺,宣墨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飢餓感。

  兩人提著食盒和酒回了晚薔園,荷包早擺好了碗筷,幫著把菜布好,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宣墨除了瓶口處的泥封,拔開壺塞,辛辣而醉人的芳香立刻飄了出來,流蘇驚訝道:「是女兒紅?」

  宣墨沉聲道:「是。硯兒出生那年埋下的,到如今15個年頭了,小丫頭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我卻依然以為她還是當初那個跟在我後頭撒嬌的小鬼頭。」說著,替兩人滿上酒。

  流蘇看著白玉杯中透明澄澈如琥珀般輕輕搖晃的液體,歎了口氣,道:「硯兒的事情,怎麼說我也有錯,對不起。另外,謝謝你那天幫我擋家法。」

  宣墨笑得很坦然,道:「你做的很對。後來我仔細想過了,她如此倔強,不撞南牆不回頭。與其困她在家裡,讓她天天嗟歎怨責,不如放她出去。還有,我是你丈夫,本就不該讓你受傷,不用道謝。」

  流蘇聽了,心裡不知是悲是喜,抑或兩者感情交雜,仰頭就喝盡了一杯酒,酒帶著火辣灼燒似的感覺流進了口中,卻也似乎流進了心裡。

  宣墨舉著酒杯,卻並不喝,看著對面流蘇因為酡紅而愈發嬌嫩的臉頰,也不知在想什麼。

  流蘇的酒量其實並不大,喜愛竹葉青也是因為那甜美的味道,卻從來也不敢多喝。今夜因未進食,空腹喝了一杯女兒紅下去,便有些醉了,話也多了起來,盯著宣墨道:「我……我今天去纓絡園了……」

  宣墨挑了挑眉:「哦?」

  流蘇見宣墨的反應如此平淡,似乎有些失望,道:「你該去看看她的,她也不容易……」

  宣墨淡淡的問道:「你希望我去看麼?」

  流蘇一愣,仰頭又是一杯,身子漸漸趴到了桌子上,突然又直了起來,嬌憨的笑道:「呵呵呵呵……宣墨啊,你何苦如此逼人……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這樣的男人,我是決計不會要的……」

  宣墨的眸色一沉,啞聲問道:「為何?」

  流蘇已經又喝了幾杯下去,醉態可掬,扯著宣墨的袖子把身子探了過去,捧起宣墨的臉,道:「因為……我對愛情,是有要求的……我原是決不會和另一個女人共同分享一個男人的心的……而我們之間,有唐絡……還有算計……所以你不行……」說完,又灌了一杯,卻因為喝的太急太猛,被酒的辛辣嗆到了,不住痛苦的咳嗽著,宣墨溫柔的一下一下輕撫著流蘇的背,流蘇劇烈的嗆出聲,漸漸那眼淚竟然毫無預兆的潸然而下,也不知是因為那嗆到的痛苦,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只是如孩子般,狠狠揪著宣墨的衣衫,斷斷續續而壓抑的嗚咽一絲絲逸出,宣墨聽著那哭聲,像是失去控制瘋長的籐蔓,肆意攀援上自己的心臟,一點點覆蓋住他們的未來。

  他將埋在自己懷裡肆意哭泣的流蘇拉起來,輕柔的吻去她臉上的淚水,一點點,小心翼翼的,甚至於像是膜拜似的吻去。流蘇感覺到柔軟而密實的觸感,接著那觸感來到了耳後,引起她一陣敏感的戰慄,漸漸的又在胸前蔓延開來……

  頭疼欲裂。

  這是流甦醒後的第一個感覺。

  她痛苦不堪的爬起來,扶著腦袋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荷包進來,見流蘇起了,便服侍她洗漱。

  流蘇的神志仍未清醒,被劇烈的頭痛纏繞著,自然也沒看到荷包曖昧的笑容。直到坐在鏡前,倏地發現胸前雪膚上明顯而曖昧的粉色吻痕,頓時如被雷劈,囧在當場。

  這時荷包捧了一碗液體過來,對流蘇說:「夫人,這是少爺吩咐廚房做的醒酒湯,讓奴婢等夫人醒了便服侍夫人喝下。」

  流蘇聞言,腦海裡終於浮現起了昨夜記憶的片斷,立刻抓狂的抱頭,欲哭無淚。她知道自己昨晚喝醉了,卻不知道自己失態到何種程度,說了些什麼。在現代自己也醉過酒,據朋友們說,她的酒品只有一個字:爛。

  流蘇越想越驚悚,腦中浮現一段段詭異的失態畫面。挫敗的呻吟一聲,鴕鳥的抱住頭,把臉埋進膝蓋。荷包對流蘇私下裡時不時出現的不雅動作已見怪不怪,將醒酒湯往前一推,一板一眼的說:「夫人,請喝湯。」

  流蘇將頭慢慢的探出來,湊近那湯,皺起鼻子嗅了嗅,果然聞到嗆人而濃烈的芹菜氣味,又烏龜的把頭縮回去,悶悶的說:「不要喝。」

  荷包「呵呵」地冷笑幾聲,道:「少爺還說了,若少夫人不肯喝,便讓宣安去宮外找他,他立刻回來親自喂您喝。」特意加重了「親自」兩個字。

  流蘇哀怨的瞥了荷包一眼,只得接過來,捏起鼻子皺著眉一氣喝了下去,立刻苦著臉用清水沖淡那味覺。

  一碗醒酒湯喝下去,倒是真的起了作用,頭雖還隱隱痛著,但神清氣爽了不少。瞧了瞧外頭,陽光明媚,草長鶯飛。就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遂打扮完畢,對荷包說:「咱們去歡顏的作坊看看。」

  原來自流蘇動了開胭脂鋪的心思,又得了夏歡顏,便開始研製起胭脂的做法。夏歡顏世代賣胭脂,竟也有祖傳秘方,流蘇便從宣府的丫頭們裡冷眼挑了幾個聰慧可人的,交給歡顏教導。昨日租下了鋪子後,又立刻在城外找了個小院子租了下來,既作為歡顏的住處,也算是做胭脂的作坊。

  吃完早飯便帶了荷包坐了馬車往城外駛去,所幸路途不是很遙遠,半個時辰便到了。遠遠的見到那小院子裡楊柳青青,絲絲垂絛隨風飄蕩。

  流蘇扶著荷包的手下了馬車,立刻聽聞原子裡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走了進去,眼前一群穿紅著綠的姑娘們正互相追逐嬉鬧著,一派天真爛漫。夏歡顏正從院子裡的井內舀水,邊笑罵道:「小蹄子們,忒沒規矩了!」轉頭卻見流蘇帶著荷包正站在門口,連忙喝道:「少夫人來了,都給我收斂了!」一堆丫頭們驚慌失措,立刻安靜了下來,乖巧的給流蘇請了安。

  流蘇見自己的到來反而讓她們有所顧忌,心裡過意不去,連忙說:「大家不必拘謹,沒的把我當母老虎似的!」一句話逗笑了丫頭們,氣氛也活絡了起來。

  流蘇見那院子裡四處都有小石缽和石杵,遂起身去一一查看,見那有的石缽裡已是花瓣搗爛後的汁液,有的還是帶著露水的新鮮花瓣,花的種類也多,有玫瑰,紅藍花等。夏歡顏早進屋泡了茶出來,捧著托盤跟在流蘇身後,見流蘇走到了一個蓮花青瓷碗蓋前,掀開蓋子,往裡瞧了瞧,竟是用水泡著的米,疑惑的轉頭問夏歡顏道:「這是什麼?」

  夏歡顏連忙解釋道:「這是水粉。把米泡在水裡,過十日左右,待出了酸味,就可撈出來,用磨子推成極細的粉末漿。然後澄在一旁,等到清水與粉漿分開時,將清水潷出倒掉。當剩下的水分蒸發殆盡後。用竹片刮去表面的一層比較粗糙的粉末,底下的就是細膩的成品了。那邊石缽裡的是胭脂,摘清晨裡的玫瑰或其他各色花朵,放在石缽裡反覆杵槌,搗成漿汁,在加清水包在紗布裡絞去黃汁,再加酸栗子淘米水一淘,再一絞,就是紅色汁液了,陰乾以後就是胭脂了。」

  流蘇理解的點點頭,又問:「那麼有什麼好的方法可以做出上等胭脂來?」

  夏歡顏沉吟了一下,道:「材料自是極重要的,比如花和水的種類,採摘的時間也重要。另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採集上好的玫瑰花瓣,用乾淨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漿後,用細紗過濾取汁,再把這一年新繅就的蠶絲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曬乾,就成了上好的胭脂。只是因為用料極貴,光蠶絲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因此我雖知道,卻從未試過。」

  流蘇聽了,沉思了一會兒,道:「用料方面你不必考慮,我自會提供。最重要是做出好的,上等的胭脂。現下裡有新做成的胭脂麼?」

  夏歡顏道:「有。」說著便進屋拿了一小盒胭脂出來,流蘇用簪子挑了一點,抹在手背上,只見緋紅一片,細膩而不覺滯澀,湊近鼻端聞了聞,有淡淡的甜香。滿意的笑著對夏歡顏說:「歡顏,以後做出的胭脂最次的也須是這個檔次,你儘管往好了去做,材料什麼的自不必擔憂。」

  夏歡顏歡天喜地的答應了,對流蘇道:「夫人進屋坐坐吧,喝口茶。」

  流蘇笑著說:「不必了,我不過來看看,一會子就走。」說著回身想叫荷包,卻見那小丫頭與其他幾個平日裡是好姐妹的丫鬟們瘋玩在了一塊兒,無奈的搖搖頭,對夏歡顏說:「你進屋忙吧,我出去走走。」

  信步走出院外,春光美好,遠處山丘上杜鵑開得灼灼烈烈,那草地繁花鋪開一條燦爛的路徑,不時有路旁斜探出來的花枝,如風塵女子的眼神,仄仄的逼近過來。

  流蘇信步走向河邊,見那河邊柳樹下有一個男子,著暗紅色的鬆垮衣衫,穿花拂柳,從一片春色明媚中走出來,只那一眼,所有的春光倏忽都失去了景致,只有那男子,色若春曉,眉目如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13 PM

拾玖  晴綠乍添垂柳色

  暮春三月的江南,楊柳含煙,雜花生樹。流蘇在河邊,隔著那叢叢簇簇的丁香和紫籐,與蘇柒然遙遙相望。那柳下的絕世男子眼神流轉間,帶著濕潤的春雨繁花,含笑望向流蘇,淺聲低吟著:「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這首詞帶著蘇柒然低低魅惑的聲音傳到流蘇耳中,流蘇突然感覺到心裡有絕望而慘烈的痛楚隱含著巨大的爆發力,幾乎把心臟頂碎。頭也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有飛掠過的片斷景象不斷閃過,卻抓不住。流蘇一邊竭力維持著清醒,一邊想:莫非是真正的凌流蘇的記憶甦醒了麼?

  蘇柒然還在繼續低吟著:「……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隨著他的聲音,流蘇的心悸越來越強烈,腦中的景象也愈發鮮明。

  那著紫衣的女孩子,貓著腰悄悄地躲在春日茂密的樹叢枝椏中,低頭看著遠處慢慢走來的白衣男子,那男子近了,近了,走到樹下時,腦袋卻突然被一個青澀的李子砸中,他抬起俊顏,看向那樹上。只見那女孩子的容顏隱藏在樹葉間,那細碎的陽光透過枝縫星星點點在她臉上映出半明半暗的光影。見男子朝自己望來,笑嘻嘻而清脆的朗聲說到:「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你真漂亮,我要嫁給你!」

  這景象慢慢散去,隨之而來的便是滿溢充斥的巨大哀傷,是初長成的少女,在即將成親的前夜,在黑夜的星光下淚流滿面地哀求面前英俊卻涼薄的男子帶她走,卻只看到那男子無謂而殘酷的笑容……最後出現的場景是那女子面色絕望,義無反顧地朝牆撞去……

  最終,所有的景象漸漸消失不見,那強烈的心悸和感情如劇烈的波濤般,慢慢退去,徒留下滿目的蒼涼和一片死灰的寂然。

  流蘇體味著這具身體裡起伏劇烈的情感,待一切歸於平淡,她知道,這具身體裡原來的情感和意志,終於徹底離去。

  春日的暖風熏人欲醉,將遙遙相望的兩人的長髮吹亂,在空中飄舞,卻怎麼也無法交纏。原來的凌流蘇的感情已經離去,現在的凌流蘇卻真切的感到了悲哀,這樣用情的付出,最後也不過是最痛的犧牲品。

  蘇柒然從遠處一步步向流蘇逼近,溫柔的問道:「不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麼?不是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麼?那又為何如此輕易變心?」

  呵,流蘇在心裡冷笑,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說的就是如此的人吧。

  蘇柒然身上曼陀羅的氣息近在咫尺,語氣溫柔而醉人,那眼裡似乎帶著哀求的意味,還有被背叛的哀傷和痛苦。

  可是流蘇知道,其實那多情眼神的背後,只不過是一片空洞和虛無。於是昂著頭淡淡的笑了,盯著蘇柒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為,我不愛你了。」

  蘇柒然的眼神淡了,她變得不一樣了呢。印象中那個天天纏著他愛慕他的女子,何時變得如此冷情和淡然。彼時初見,她是熱情而天真的女孩子,日日表達她的愛慕和熱戀。而他已是染的後繼者,一生似乎已是被印刻成模板,生活一成不變。流蘇的出現,於他而言,不過是消遣和調劑。他本是涼薄和殘忍的男子,面對那夜流蘇哀求的眼神,他只是無所謂的別過頭,他並不愛她。他只知他是不可被背叛的——無論是誰。

  也許是楚王府的那夜,當她冷淡而驕傲的說他們從此以後無關風月時;也許是那夜她為了宣硯而挨家法時,她終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連他自己也未曾知曉,心裡微不可覺的變化,一點點積累成了厚重的思念。

  流蘇毫不退卻的看著他,那神情像極了倔強的小獸,蘇柒然就笑了:「流蘇,你果然比以前有趣多了呢。真讓我期待……」

  流蘇看著他危險的笑容,下意識的便回想起那夜差點喪生於他手下的痛苦情景,眼神就多了濃厚的防衛和戒備,蘇柒然察覺到了,歎氣道:「流蘇,你不必防我,我不會傷害你。」

  流蘇在心裡嘀咕:是哦是哦,上次想殺我的人不是你哦。

  正想著,突然聽到荷包咋咋呼呼的叫喊聲:「夫人,夫人你在哪?」

  流蘇遠遠的應了一聲,回頭看到荷包的身影朝自己跑近,氣喘吁吁的說:「可讓奴婢好找!夫人是在這賞風景麼?」

  流蘇猛一回頭,眼前是一片明媚春光,蘇柒然的身影已消失不見,似乎剛才經歷的,不過是她的一場幻覺。

  「沒什麼。」流蘇回過頭來,「我們回去吧。」

  回到晚薔園的時候,意外地看到此時應該在朝上的宣墨正臨窗負手而站,手拿著一卷書,因著書上的內容時而輕笑,時而微蹙眉頭。聽到屋外丫鬟給流蘇請安的聲音,便放下書,微微笑著望過來。

  流蘇一邊進屋,一邊問到:「怎麼回來了?」

  宣墨回到:「今日無甚要事,議完了便回來了。」說著握住流蘇的手,將她帶到書桌前,語氣中帶了些興奮和期盼:「看這個筆海。」

  流蘇拿起來細細端詳了,原來是個海南梨花木的粗大筆海,造型古樸而憨直,卻並不鄙俗,反而別有一番情趣。嘴上少不得讚歎了一番,問道:「哪來的?」宣墨笑著說:「今日同僚送的,看著覺得有趣,便收下了。」

  說著又指著室內牆上的一幅畫道:「這畫也是那同僚的,不想此人平日庸碌,竟然收藏著這些雅物。」

  宣家因書香門第,簪纓之家,宣墨從小耳濡目染,因此對書畫文墨等頗有興趣,平日用的紙墨筆硯也均是上品。今日得了這兩件物件,心生喜歡,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是很想與流蘇一起分享這歡喜,便匆匆趕了回來。

  流蘇瞄了那新掛上去的寫意淺絳山水畫,又環顧了四周,驚覺這房間竟然已變化了很多。記得彼時初婚,宣墨並不常來,因此她便按著自己的喜好隨意擺設。而如今,卻不經意間多了許多宣墨喜愛的擺設物件,這房間便同時融合了倆人的喜好,更像是夫妻共同的起居地。

  流蘇心不在焉的繼續聽宣墨講那畫的妙處,心裡卻忽明忽暗,是否愛情,就是一個人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整個世界強加於另一個人身上,慢慢的,兩人的所有都水乳交融成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轉念腦中又出現了唐絡那個絲毫無宣墨氣息的纓絡園,心就倏地沉了下去。

  宣墨察覺到了流蘇些微的走神,不輕不重的換了話題:「派出去的人找到硯兒了。」

  流蘇無意識的在腦中機械的重複了這幾個字,突然睜大了眼睛:「硯兒找到了?!」

  「嗯,」宣墨安慰性的握住流蘇的手,緩緩地說道:「她和顧方庭已走到了大越和南曉的邊界,顧方庭一路花天酒地,兩人現已盤纏用盡。硯兒為了謀生,只得尋了一份刷碗的活兒,探子回報說,人瘦得不成樣了。」

  流蘇睜著眼睛直直的看著宣墨,不放過任何一個字,隨著宣墨的敘述,那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到最後已如雪般蒼白。這樣的情況,她當初是料到的,她甚至已想到了最壞的情況,如今真實聽到,卻依然是寒徹心底。

  宣墨已是挑了最平淡的文字盡力將宣硯的惡劣處境淡化,可是見到流蘇依舊擔心的樣子,更加握緊了她冰涼的手。

  流蘇感覺到手心的熱量,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不讓探子把她帶回來?」

  宣墨搖搖頭:「在她仍心甘情願糊塗的為顧方庭付出一切的時候,我不會把她帶回來。你說的對,傷就要傷的徹底,我什麼也不做,只等她自己從這個幻夢中醒來,那時,探子自會把她帶回。」

  流蘇默然,在聽到宣硯身邊有探子保護時,鬆了口氣,只是心裡始終覺得有愧,於是對宣墨說道:「宣墨,對不起。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宣墨打斷了:「別這麼急說對不起,自然有你補償的時候呢。等我那不開竅的妹子回來,可要你這個嫂子細細教導了,不說學到她嫂子的十分,就是學到三分也就足夠了。」

  流蘇一愣,與宣墨相對而笑:「好,就這麼說定了。」

  -------------------------------------

  朱雀街,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繁華若錦。

  此刻正值一家新鋪子的開張,門前爆竹聲聲,舞龍舞獅,好不熱鬧。圍觀的人伸長著脖子看那鋪子的招牌,只見新漆的油墨招牌上,描著幾個清秀雋逸的大字:洛兒殷。

  一群人就交頭接耳互相討論了起來:「這個名字忒古怪,也不知是做甚生意的,不會是青樓吧……」說到這,那說話的人掩了嘴吃吃的笑。一片嘈雜中,那鋪子的主人從屋內慢慢走了出來,竟是一個清秀的女子。圍觀的人吃了一驚,也就漸漸安靜了下來,聽那女子說話。

  只見那女子往前一步,朗聲道:「承蒙父老鄉親關照,今日小女子的洛兒殷開張了。本鋪專賣女子的胭脂水份,獨家秘方,絕對是極品胭脂……」

  對面的酒樓裡,流蘇望著隔了一條街的熱鬧情況,微笑著抿了一口碧螺春。倒不曾料到夏歡顏竟是如此有氣魄,自己果真沒看錯人。一個月來,她帶著手下的丫環沒日沒夜地研製,總算是把第一批胭脂趕了出來,立刻給流蘇過了目,並請流蘇取名字。

  流蘇看著手中艷如晚霞的胭脂,不知怎麼的竟想到了蘇柒然的傾城絕色,想了想,道:「就叫傾城吧。」

  有了成品,流蘇便馬不停蹄的準備起了開店的事宜。因租下的鋪子是兩層樓閣,流蘇便將底下一層專用做陳列商品的。而樓上一層辟成雅閣,精心將雅閣的擺設裝飾的高雅清幽,是專為顧客提供茶水點心的。

  如此忙完,再檢查一遍滿意後,便挑了個喜慶日子開了張。因此才有了底下熱鬧的一幕。

  流蘇暗想:接下去,就是宣傳的事情了,這個倒好辦。想著,裊裊起了身,徒留下一杯煙霧繚繞的清茶,佳人已無蹤影。





貳拾   一壁書香矜不語

  小蠻撩了簾子進到房內,見唐絡怏怏的靠在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繡著手上的繡品,於是邊疊衣服,邊問:「怎麼了?」

  唐絡悠悠的歎了口氣,說:「今日派小丫頭去請夫人,不想她出門了,說是去了兵部侍郎康鳳府裡了。本想找她說說話,一個人悶得慌。」

  小蠻將手裡的衣服一扔,冷笑道:「你以為她真的會和少爺說讓他過來麼?省省吧,不要傻到寄希望在她身上。依我說,還不如你自己主動點呢。」

  唐絡睜大了一雙霧濛濛的眼睛:「怎麼會呢?我看夫人不是那樣的人,況且,我覺得,其實夫人並不喜歡少爺。你看她對少爺總是這麼冷冷清清的。」

  小蠻恨不得一指頭把唐絡戳醒,怒道:「這才是她厲害的手段!欲擒故縱,故作清高,這些伎倆我都知道!小姐啊,你什麼時候能精明點?」

  這一下又戳到了唐絡的痛處,就低了頭悶不吭聲,眼看那淚水又要出來了。小蠻幾欲抓狂,哭,哭,就知道哭!不得已死命的忍住,軟聲勸道:「小姐,別聽奴婢亂說,我一個丫頭,知道些什麼呢,其實想想,少爺當初不就是因為小姐的單純個性喜歡上你的麼?少爺遲早會厭倦那個滿腹心機的女人,回到你身邊的。」

  唐絡倏地抬起頭,一雙淚光漣漣的眼睛晶亮的盯著小蠻,期待的看著她,問:「真的麼?」

  小蠻看著唐絡那雙帶著希望乞求等諸多意味的眼睛,頭皮一緊,只得昧著良心道:「是,小姐只管相信奴婢。」

  —————————————————————————————————————

  流蘇坐在馬車內,手裡無聊的反覆擺弄著那燙金封面的帖子,一旁的荷包忍不住問道:「夫人,您不是向來不喜與那些個官的千金或夫人打交道的麼?怎麼康鳳剛回京城,他的夫人和二房發了帖子過來,你就去了呢?」

  流蘇但笑不語,心裡盤算著:康鳳那兩個老婆可是厲害角色,內鬥的水深火熱,在衣食住行方面更是往狠了攀比,更重要的是,那兩人各自都有著一幫平日私交的官家夫人小姐,所以這次她沒有推了那帖子,反而特意用了洛兒殷的粉紫色胭脂,一心要引起她們的注意。

  馬車在康府門前停下,流蘇剛要下車,就見一華服女子上前把荷包擠到了一邊,親自扶著流蘇小心攙下了馬車,口中的恭維話一刻也沒停過:「呦,宣夫人,你可把我盼死了!早聞夫人傾國傾城,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我看哪,那些個形容倒是委屈了夫人,夫人天人之姿,豈是那些俗語可形容的!」

  流蘇臉上堆起笑容,口中說道:「夫人過獎了。流蘇當不起。」邊進了宣府的花廳。

  康夫人閨名方芳芳,是康鳳手下一個得力將領的胞妹,嫁入康府不過一年,但心思活絡,倒也很討康鳳喜歡。不想不過一年,康鳳又納了一妾,名為任馥,她本是一五品文官的女兒,家境也十分優越,只因是庶出,遂給康鳳做了妾。她心高氣傲,心裡自是不願的,因此嫁過來後就處處排擠方芳芳,兩人矛盾也越來越激化。

  流蘇百無聊賴的聽著方芳芳絮絮叨叨的扯著東家長,西家短,突然聽到一個媚到骨子裡去的嗲聲道:「姐姐好小氣。宣夫人明明是咱們兩人一起請的,姐姐卻不告訴我宣夫人已到了。這知道的,說是我不知者不罪;不知道的,不定還怎麼搬弄是非,說我眼高於頂,連宣夫人到來也不迎客。宣夫人可不要怪罪我呢!」

  說著,柔柔的向流蘇行了禮,流蘇頗有興趣的打量眼前這個女子,任馥其實長得並不出眾,但刻意營造出來的媚態卻十足,風情上也就勝過方芳芳幾籌。打量完畢,流蘇笑著向她點了點頭。

  大小老婆一碰頭,那話題就含了刀光劍影,指桑罵槐,話裡有話,倒讓流蘇有了些精神,頗有興致的看著這眼前的金枝欲孽的現場版。

  方芳芳掩嘴笑道:「呵呵,妹妹這是什麼話。咱們可不比宣夫人,俗話說妻以夫為榮,宣夫人貴為宣家的當家主母,可不是隨便人都請的來的。宣夫人賞臉來,自然是要這府裡的女主人出來迎接會客,總不能讓個二房姨娘出來,說出去豈不是被人笑話!」

  任馥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要說這名份,雖然重要,卻到底是虛的。多少人空頂了個好聽的名份,卻無實權,心裡苦著呢,還不能讓人知道。要我說啊,只要你有了寵愛,什麼名份實權的,還不是一個撒嬌就有了?宣夫人你說呢?我可聽說這宣少爺原來還有個青梅竹馬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流蘇本來是饒有興致的聽兩個女人掐架,突然話題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看了看對面兩個女人八卦的發著綠光的眼睛,笑吟吟道:「倒不知任姨娘從哪聽說這個消息的?深宅大院的,本來瑣事就多,又被那等嚼舌頭的小人聽了去,添油加醋的煽風點火,實是令人惱恨。不過只要聽的人通情達理,那些人也就白費心機了。有話說流言止於智者,不是麼?」

  任馥被那稱呼「任姨娘」煞到了,她平生最恨別人提她的妾室身份,在康府也只准丫頭下人叫她二夫人,剛聽到流蘇叫任姨娘叫得那個順口,恨得牙癢癢,卻礙於流蘇的身份,也不能說什麼,只得呵呵的乾笑了幾聲,又瞥到方芳芳面有得意之色,益發一口銀牙咬碎。

  一時間氣氛也尷尬起來,流蘇無所謂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有意無意的輕撫過自己的臉頰,任馥和方芳芳的眼光倏地亮了起來,兩人互看了一眼,任馥先開了口:「宣夫人,你用的胭脂好生漂亮,以前倒沒見過如此色彩和質地的,不知是哪買的?」

  流蘇呵呵笑開來,說:「不過是前些日子逛街,恰好看到那朱雀街上新開了家胭脂鋪,名字倒挺好聽,叫洛兒殷,就進去隨便看了看。那老闆很熱情,介紹了幾款胭脂,我試了試,質地和顏色都不錯,這不就買了。」

  方芳芳和任馥再細瞧了瞧流蘇艷若桃李的面頰,追問道:「怎麼有這麼一家新開的?我們倒不知道,改天倒也去看看。」

  那兩個女人頓時有了共同的話題,聊得也熱鬧起來了,流蘇狀似不經意的繼續說:「那洛兒殷還有個好處,就是它有二樓的雅閣,到了那直接上雅閣,自有下人奉茶奉果,那裡管事的自會把胭脂樣品拿上來供你挑選,你呢,舒舒服服的坐著就行。而且啊,還可以叫幾個姐妹一起去,邊喝茶邊聊天,邊選胭脂,那雅閣很是清幽,環境也不錯,在那坐上一下午都沒關係。」

  方芳芳和任馥的眼都直了,卻看到流蘇微微蹙起了眉,猶豫的道:「不過……」

  「不過什麼?」方芳芳急切的問道。

  「不過那胭脂有些貴……」流蘇剛說完,就見兩個女人鬆了口氣,興高采烈的說:「錢不是問題。」

  事實上那正好滿足了她們的虛榮心,越貴的地方,就越是代表身份高貴的人才能進。況且這樣舒舒服服的與姐妹聊天選胭脂,又有人伺候,豈不是打發時間的好地方?

  兩個女人正熱鬧地七嘴八舌的討論著,突然聽到一個沉穩的男聲道:「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流蘇偏頭一看,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容貌英挺,頰邊竟然還有隱隱的酒窩,此刻笑起來就多了孩子氣。又見方芳芳和任馥一左一右的纏了過去,各自嗲聲道:「夫君……」

  流蘇聽得立起一身雞皮疙瘩,那男子卻似已經習慣了,不動聲色地閃過貼在他身上的兩個女人,走向流蘇道:「想必這就是宣夫人吧,在下康鳳,這廂有禮了!」說著作揖下去。宣墨和流蘇結親時康鳳正在邊關,沒有趕得及回來,因此今日是第一次見流蘇。心想這女子雖不是絕色,

  身上卻自有一股脫俗和高雅的氣質,讓人見之忘俗。

  流蘇只道兵部侍郎該是個壯年男子,卻不料康鳳還如此年輕,竟然還有幾分孩子氣,詫異之下也回了禮。與康鳳說了幾句客套話,流蘇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久留,立刻就告辭回到了宣府。

  半個月後,洛兒殷已是京城家喻戶曉的高檔胭脂鋪,凡能進去裡面挑選的,非富即貴。夏歡顏每七日便向流蘇作次匯報。所得的消息無非是些家長裡短,甚至床第之間的隱晦事,流蘇這方面倒在其次,只是看到那白花花的銀子流入她的私人賬戶,心裡就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饜足感。

  這日洛兒殷剛開張不過半日,來了兩個女子,那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氣焰十分囂張,進了鋪子,也不瞟店裡的夥計一眼,翻著眼睛說:「我們家小姐可是楚王爺的寵姬,你們好好伺候著!」說著攙著那小姐上了雅閣。

  夏歡顏看著她們的背影,認出了那確是越謹的舞姬,因為舞姿絕妙,身段妖嬈,頗得越謹喜愛。平日裡仗著越謹的寵愛,有些無法無天,她在楚王府做粗使丫鬟時,經常見那服侍她的貼身丫鬟青一塊紫一塊的來向管事的尋藥。

  夏歡顏底下的丫頭擔憂的看著那趾高氣揚的主僕的背影,愁眉不展的問夏歡顏道:「夏姐姐,不如我去服侍她們吧。你的身份畢竟特殊。」

  夏歡顏安撫的拍拍小丫頭的手:「不礙事,她們根本不會記得我這個粗實丫鬟。我去吧,你應付不來的。」說著便上了樓。

  戀奴正支著下巴百無聊賴的用手叩著紅木桌子,她的丫鬟嚷嚷著:「茶呢?點心呢?服侍的人都死哪了?」

  夏歡顏笑吟吟的托著茶水和點心上來,一疊聲道歉:「小丫頭們不長眼,怠慢兩位貴客了!」

  戀奴斜睨著眼睛瞟了眼夏歡顏,懶懶的道:「你是這裡管事的?」

  「可不是麼,小姐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說著,手一擺,身後早有人托了一盤子胭脂盒子過來。

  夏歡顏坐下,一盒盒打開,一邊介紹著:「這胭脂名為蝶紫,顏色是俏麗的粉色又帶著些微紫色,小姐膚色白皙,用這胭脂很襯膚色的。」說著,抹了一點點在自己的手背上。

  戀奴愜意的喝著茶,聽夏歡顏熱情的介紹,眉目間的高傲之情漸漸淡去,偶爾也搭幾句,待把所有胭脂都介紹完時,夏歡顏和戀奴已是熟絡了。

  夏歡顏介紹完後,問道:「小姐可有滿意的?」

  戀奴皺起眉頭,很為難的樣子,猶豫的說:「我看著都挺好,只是不知該選什麼。」

  「呵呵,」夏歡顏笑道,「小姐天生麗質,我看是根本不需胭脂,已是面若桃花了。」

  旁邊的丫鬟聽夏歡顏如此說,一時口快,搶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因那小賤人,我們小姐才不會費心打扮自己呢!」

  夏歡顏故作驚奇道:「怎麼?還有哪個不知好歹的敢和戀奴姑娘比?」

  這一說把戀奴的火氣都說上來了,只見她惡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著牙道:「要不是我前幾日在王爺的書房無意中看到那封信,怕是要被瞞一輩子!那小賤人,原來幾年前就和王爺書信往來,我竟至今日才曉得!你說她一個宣家的下人,勾搭宣墨勾不上,竟打起王爺的主意!要不是礙著還有個宣府,我早鬧了!」

  夏歡顏心裡一驚,怎麼竟扯上宣府?面上卻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隨著戀奴一起唾罵那小賤人。

  好不容易打發完那難伺候的兩人,夏歡顏立刻提筆寫了長長的一封信,用蠟封完。吹了兩短一長的口哨聲,房門外立刻出現了一個骯髒邋遢的瘸腳乞丐,接過那封信,左右看了看,倏地便消失無蹤……

  流蘇在桌前翻著賬本,突然聽到窗欞外有輕輕的響動,遂起身走了過去,打開窗戶,窗外夜色如水,那黑??的假山樹石被月光照的分外清晰,一個人影也無。窗台卻多了一封信。

  流蘇就著窗外的月光展開信讀了起來,邊輕笑出聲。身後宣墨親暱的環住流蘇,湊在耳邊問道:「看什麼呢?」那呼出的溫熱鼻息噴在流蘇敏感的耳後,流蘇只覺一陣顫慄,偏了頭躲過宣墨,把信交給了他。

  宣墨看了,也漸漸的笑起來,那笑容在月光下顯的有些邪惡和殘酷,隨手將信在蠟燭上燃了,回身時流蘇已躺下,便如同以往一樣悄悄的將流蘇圈在懷裡。

  流蘇掙扎了一下,再往裡靠了靠,逃離了宣墨的懷抱。宣墨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懷抱,沉聲問:「怎麼了?」

  流蘇不安而煩躁的又蠕動了下身子,悶悶的回了一個字:「熱。」

  這原來的流蘇的身子十分虛弱,冬天極怕冷,夏天極怕熱。雖說經凌吟雙調理後略微有些起色,夏天卻依舊是十分的怕熱。

  流蘇還對昨天的醉酒耿耿於懷,宣墨卻絕口不提,這樣更讓她不知以何態度來面對宣墨,索性借了這個借口刻意的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黑暗中宣墨低低笑了起來,聲音沙啞性感,流蘇的臉就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只聽他說:「你昨天喝醉了,只是抱著我喊哆啦A夢,他到底是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16 PM

貳拾壹   七弦瑟韻暗難言

  京城的五月天燥熱難耐,流蘇像是蟄伏的動物般,懶洋洋的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團扇,斜倚在貴妃椅上,瞇著眼看門外院子裡白花花的毒辣陽光。午後的時光靜謐催人欲睡,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聲,那一叢美人蕉彷彿都焉了,懨懨的垂下了花朵。

  刺眼的陽光下一個黑影逆光而來,流蘇瞟了一眼進門而來一身清爽的宣墨,又感受了一下自己渾身粘答答的汗,糾結的轉過身不去看他。

  卻見那英俊的男子手捧著一碟子水果,討好的湊過來,眉眼彎彎的誘惑道:「要吃櫻桃麼?冰鎮的哦!」

  流蘇立刻就生龍活虎了,轉身去向宣墨手中尋櫻桃,果然見一個水晶碟子裡面盛著紅艷艷的櫻桃,煞是好看,且絲絲散發著寒氣,頓覺一陣清涼。

  宣墨寵溺的看著流蘇如同孩子般貪吃的模樣,將她耳邊散落的髮絲別到耳後去,也許自己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些了吧。

  流蘇幸福的吃著櫻桃,後知後覺的才想起一個問題:「哪來的冰?從北蜀運過來的麼?」

  宣墨笑了笑,並不正面回答問題,說:「宣家這點錢還是有的,只要你開心就好。」

  流蘇不笨,立刻明瞭其中的意味,上次自己挨家法受傷時天氣還算涼快,而這時已是十分炎熱,要把冰運過來而不融化,想是人力物力糟蹋的更多了。

  心裡就有些負擔,卻還是慢慢的吃完了。

  宣墨拿過流蘇手裡的扇子,替她扇著風,邊問道:「進過午膳了?」

  「沒呢……」流蘇懶洋洋的拖長了聲音答到,那聲音嬌媚如絲,宣墨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正瘋狂滋長,連忙抑制住,溫柔的問道:「怎麼不吃?」

  流蘇伸了個懶腰,懨懨的說:「天氣熱,沒胃口。」

  宣墨聽了,轉頭吩咐了丫鬟幾句,那丫鬟點了頭便下去了。不一會,便托了食盤進來,香味四溢。流蘇瞧了瞧,主食是蓮子粥,小菜都是些清脆爽口的涼菜,涼拌黃瓜,涼拌番茄等,又見宣墨舀了一勺粥遞到她嘴邊,哄到:「快吃,不然餓壞了肚子不好。」

  周圍的丫鬟掩了嘴吃吃的笑,流蘇翻了個白眼,奪過宣墨手中的勺,自己吃了起來。許是因為宣墨在旁的緣故,倒不知不覺吃完了。

  見丫鬟收了碟碗下去,流蘇打了個呵欠,進了室內去睡,宣墨見天氣炎熱,流蘇又睏倦不堪,怕她一睡下去便會中暑,於是止住了想跟進去服侍流蘇的荷包,自己走進了內室。

  流蘇背對著床睡,只覺的燥熱不堪,聽到身後有響動,竟是宣墨提了一桶冒著寒氣的冰塊進來,關緊了門,拉下了幕簾,將那大冰塊四處撒了。室內一片幽暗,空氣也漸漸的涼了起來,流蘇神志清醒了許多,看著宣墨又提了一桶冰來,悠悠歎道:「宣墨,做戲不用太認真。」

  宣墨的身影一頓,冰冷的道:「你以為我在做戲?」

  流蘇猶未看到宣墨已如寒冰的臉色,繼續說道:「你當初不是說過麼,除了愛,你什麼都能給我,我……」話未說完,聽到重重的一聲關門聲,回頭一看,宣墨已摔門而去。

  流蘇垂下眼,也不挽留宣墨,只是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果然被自己氣到了,她卻也是萬般無奈。那樣說,不止是說給宣墨聽,更是說給自己聽,彷彿只有這樣不時提醒著自己,提醒著彼此,才能為彼此那注定只能隱藏在黑暗中的情感尋一個借口。

  宣墨直到晚膳時也未出現,倒是宣安來了,恭敬的請了安,垂首道:「請夫人隨小的去趟水榭。」

  流蘇挑了挑眉,想想也無甚事,遂起身隨宣安去了水榭。

  遠遠的見到那水榭上竟然有輕紗隨風飄舞,近了竟還看到四面透空的亭子裡擺設了床椅等物品,她正納悶著,聽宣安說:「這是少爺吩咐奴才擺的,這水榭四面透風又近水,到了夜裡涼風習習,甚是涼爽。四面又有輕紗籠著,不怕有蚊蟲滋擾。少爺說了,等到夜晚再抬幾桶冰來,少夫人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說完便下去了,流蘇看著眼前精心擺設過的床鋪,終於開始後悔剛才說的那番話,而今卻又拉不下臉面去找宣墨,只能獨自在心裡嗟歎。

  天色已暗,流蘇帶了荷包去了水榭。早有下人點燃艾草將亭內熏了一遍,待流蘇進了亭子,將冰桶提了進去,便放下輕紗。流蘇就著桌上的油燈翻著書,不時有水邊的涼風透過輕紗徐徐吹來,人是涼快了,可心卻沉甸甸的,一本書也看的心神不寧,不時詢問荷包宣墨回來了沒。

  可是直到深夜,宣墨也依舊沒回來,流蘇只得收了書卷,悶悶的睡了下去。

  幾個時辰後,天色已黑,亭內一盞橘黃色的燈光悠悠的在漆黑的夜色裡散著柔和昏黃的燈光。宣墨從亭外走進來,靜靜的替流蘇掖好被子,輕撫過她熟睡的容顏,又去香爐裡添了一星沉香,這才默默離去。

  接下去的日子裡,宣墨每日不過三餐時才出現,流蘇幾次道歉的話到嘴邊,卻仍是嚥下。兩人只是這麼僵持著。

  天氣越來越炎熱,流蘇夜夜宿在水榭內,又有大塊的冰塊,倒也不覺炎熱。這一晚仍是獨自睡去,到了夜裡卻覺得有些微涼,便醒了過來想蓋被子,眼睛一瞥,看到那幽暗的燈光下一個黑影站著,流蘇一驚,幾欲叫人,驀然卻發現那熟悉的身影竟是宣墨,連忙閉了眼裝睡,微微睜開一絲細縫觀察,只見他走近自己,替自己把被子掖好,靜靜的看了自己好一會,然後轉身離去。

  流蘇就留了個心眼,在以後的夜晚睡得特別淺,果然見宣墨夜夜前來替她掖好亂翻的被子。這一夜,宣墨照舊替流蘇蓋好被子,轉身離去,卻聽到身後流蘇輕靈的聲音:「宣墨。」

  宣墨身形一頓,自那日他生氣離去後,本以為流蘇會先開口道歉,卻沒想到流蘇是如此倔強性子的一個人,兩人誰都不開口。他只得夜夜趁流蘇熟睡時去看那日思夜想的容顏。後來流蘇裝睡,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默不作聲,等著她幾時才會開口,卻不料夜夜下來,她不動聲色,自己卻已是沉不住氣了。今夜終於聽她開了口,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有釋然,更多的是欣喜。只是面上還要作出一副冷模樣,淡淡的問:「怎麼?」

  流蘇看著宣墨疏遠的樣子,一咬唇,終於開口道:「我為那日的話向你道歉。」

  宣墨終於等來了這句話,也知道不能再冷下去,否則以流蘇的性子,可是真的一輩子都會形同陌路。於是回身擁住了流蘇,無奈的長歎道:「這麼倔強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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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府的下人終於敢大聲喘氣了,原因無他,不過是因為前段時間少爺和少夫人之間的低氣壓,少爺成天冰著一張俊顏,本來就疏遠的氣息更加疏離了;少夫人呢,倒是笑吟吟的,於是丫頭小廝們便托著荷包勸勸流蘇先低頭,可是荷包千般萬般的說,流蘇就是不發一言,微笑著看荷包一眼,荷包就自動自覺的住了嘴。

  就這樣宣府的下人們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熬了這些日子,今早見少爺和少夫人有說有笑親密無間,不約而同長舒了口氣,也就恢復了熱鬧。

  這些日子宣墨和流蘇的事情唐絡也有所耳聞,想著宣墨既和流蘇鬧了彆扭,應該上這纓絡園了,便日日引頸盼著,卻不想宣墨始終沒來,只能日日垂淚。

  小蠻對自家小姐的軟弱和單純已是徹底絕望了,只能歎息著搖搖頭。

  這日唐絡照舊木楞楞的抱著宣墨送她的娃娃發呆,突然聽到小蠻不甘不願的請安聲:「給夫人請安。」話音剛落,流蘇已跨進了門裡,跟在身後的荷包把帶來的一籃子水果放上了桌,流蘇笑道:「這是今年新摘的時令水果,帶給姑娘嘗嘗鮮,姑娘若不嫌棄就收了吧。」

  唐絡意興闌珊的道了謝,旁邊小蠻冷冷笑了聲,語帶諷刺的說:「多謝夫人費心,少爺對我們關照的很,夫人有的我們自然也有,只怕夫人沒的我們也有呢。想要炫耀的話就不必了。」這倒是實話,宣墨雖不常來看唐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必是給唐絡也備一份,流蘇看在眼裡,卻無端的覺得悲涼,因為責任而愛,這愛就顯得太薄弱,太沒倚靠。

  荷包被這番話氣的臉通紅,罵道:「我們夫人好心來看你們小姐,這就是你們迎客的態度?真是什麼樣的主子跟什麼樣的奴才!」

  唐絡見兩邊吵起來了,而流蘇卻沒有制止的意思,連忙弱弱的對小蠻說:「小蠻,別吵了,夫人是好心……」

  小蠻正吵到興頭上,又仗著宣墨對唐絡的寵,飛了一個白眼過去,不依不饒高聲叫道:「夫人?狗屁夫人!少爺到底為什麼娶你大家心知肚明!還好心,我呸!說是會勸少爺過來,實際就是一狐媚下賤妖蛾子!盡想著勾引男人的賤貨!」

  唐絡聽小蠻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都說出來,嚇的魂飛魄散,死命摀住了小蠻的嘴。荷包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小蠻卻罵不出什麼話。流蘇本是悠然的坐在椅子上聽荷包和小蠻對罵,如今聽到了這番話,臉色立刻冰冷了下來,冷聲叫道:「來人。」

  立刻有幾個丫頭應聲進了門,只聽流蘇厲聲命道:「把這沒規沒矩的丫鬟拖出去掌嘴!」丫頭們應了,上前拖了小蠻便甩手一個耳光,唐絡見真動手了,急得哭起來,扯著流蘇的袖子哀聲道:「夫人,別打了!求您別打了!小蠻她不懂事,我會管教的,她以後不敢了!」

  流蘇淡然的喝著茶,不為所動,耳邊皮肉遭摑打的清脆聲和唐絡的哀求聲混成一片。那小蠻倒是剛硬,不求饒也不哭,只是瞪紅了一雙眼,幾乎要把流蘇瞪穿。

  流蘇見狀,雲淡風清的說道:「重些。」

  那丫鬟們的手勁更是大了起來,唐絡見哀求無用,又見小蠻一張臉已是紅腫,一咬牙,將身撲了上去,哭著抱住了小蠻。

  流蘇的嘴角抽了抽,這場景怎麼看怎麼像某部瓊瑤阿姨的作品,此刻她若是再帶上小人得志的得意笑容,就更像了,只是旁邊的荷包不合景,長的太年輕……胡思亂想著,沒發覺那打人的丫頭們因為唐絡停住了手,詢問的看著自己,直到耳邊荷包的輕聲提醒,才回過神來,見全部望著自己,又看到伏在小蠻身上的唐絡,沉聲道:「一起打。」

  唐絡萬沒想到流蘇真連自己也會打,一時楞住了,就沒躲過那巴掌,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子,新一輪的哭爹喊娘又開始上演。流蘇暗想:這下子黑臉算是扮全了,自己的形象也算是深入人心了……看看也差不多了,便讓丫頭們住了手,冷冷甩下了話:「我才是宣府的當家主母,以前讓著你們是我的氣度,也別忒不知好歹了!」說完便帶了下人們離開了纓絡園。

  消息很快在宣府上下傳開,宣墨才一回來,早有宣安附在耳邊嘀嘀咕咕說了,沉思片刻,先去了纓絡園。

  才進園門,就聽到小蠻無奈的聲音:「小姐,別哭了,我都說不疼了,你的傷口也要處理啊。」

  進了屋子,見小蠻和唐絡各自捂著毛巾,臉上都是紅腫一片,唐絡正淚水漣漣,一雙眼哭的和兔子一般,聽到屋外有人聲,驚恐的轉過頭來,一看是多日未見的宣墨,那眼淚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宣墨拿了手絹替唐絡輕輕拭去淚水,看著她臉上清晰的紅指印,哄道:「絡兒,乖,別哭了,傷口碰到眼淚不好。這幾日,的確是我疏忽你了。」

  唐絡聽了,哭的更凶,順勢埋進了宣墨的懷中,哽咽著抽泣道:「我很想你……」宣墨少不得又安慰了一番。

  小蠻自是添油加醋的把過程說了一遍,宣墨聽了,心裡有了計量,替唐絡召了太醫,抹了藥膏,又哄入睡後,已是幾個時辰後了,這才去了晚薔園。






貳拾貳   墨點殘紅飛絮雪

  流蘇正怡然自得的梳著一頭如流水般的長髮,從鏡子裡看見宣墨的身影,於是轉過身,臉上是絕美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帶著諷刺:「怎麼,來興師問罪了?」

  宣墨淡淡的否認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小蠻這丫頭確實放肆張揚,的確需要有人教訓,只是連唐絡也一併打進去,是否有些唐突?」

  流蘇一根根撫過象牙梳的梳齒,冷冷道:「作為主子,她不僅縱容自己的丫頭口出狂言,而且在我替她教訓時,還以身護著奴才,難道不該打麼?」

  宣墨蹙眉道:「你也知道唐絡的性子,她就是那樣……」

  「那樣懦弱!」流蘇截過了宣墨的話,「就因為她懦弱,才會落得如今這個地步。你可曾想過她?她一人守著那大園子可有多苦?我以前說過,今日再說一遍:你若愛她,便給她一個名分;若不愛她,只是因為責任,那麼請你或者演好這齣戲,或者就和她說清楚!而現在的你和對待小貓小狗有什麼不同?偶爾想起了才去問問,給了她希望,實現的期限卻是無窮盡,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讓人討厭!」

  宣墨安靜的聽完,許久未答話。流蘇卻覺得彼此之間的寒意越來越重,看向宣墨,那漂亮的雙眸裡彷彿呼嘯著狂風暴雨,黑沉沉的仿若跌進去便是無間地獄,可是面色卻波瀾無驚。許久,他一聲輕笑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笑容暴戾而殘酷,聲音卻輕柔無比:「是麼?那麼我聽你的,便給她一個交代!可否滿意?」

  流蘇的心一沉,看著宣墨嘴角諷刺的笑容,卻仍是倔強道:「當然滿意!」

  宣墨無所謂的挑了挑眉:「如此就好,時辰不早了,睡吧。」

  宣墨的一切與常並無不同,依然對流蘇笑,與她說話,可是流蘇的不安卻越來越濃烈,心裡的忐忑讓她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有些睏意,天邊已露出一絲魚肚白,才勉強打了個盹。

  被夢魘驚醒時,宣墨已無蹤影。流蘇精神萎靡的梳洗完畢,想起今日要去向宣老夫人報帳,強打起精神,往瑞安園走去。

  宣老夫人喝著參湯,聽流蘇條理清晰的報著賬目,不時滿意地點頭。看見流蘇眼下兩個明顯的黑眼圈,瞭然的笑了笑,狀似不經意的說了一句:「墨兒今晨來找我,說要在這月挑個好日子娶了唐絡。」然後截住了話頭看流蘇的反應。

  「大米兩百石,新摘果子各樣總共……」流蘇正在機械的報賬,突然聽到宣老夫人的話,心裡雷霆俱下,頓了許久,才勉強定住了神,也不作回應,繼續報賬,只是聲音乾澀了許多。

  宣老夫人覷著流蘇的臉色,呵呵笑了笑,又道:「不過我說了,他要敢娶那個卑賤的奴才,以後就別管我叫娘!」

  原以為流蘇會舒口氣,卻見她還是淡淡的一副樣子,老人家終於忍不住問:「和墨兒鬧彆扭了?兩夫妻嘛,難免有個磕磕碰碰的,過個幾天等氣消了,也就好了。總之你放心,娘絕不會讓唐絡那丫頭爬上來,宣家的少夫人只有你一個,我……」

  「娘,我同意宣墨娶唐絡。」

  宣老夫人猶自說著,乍聽流蘇擲地有聲的說同意,一口氣沒緩過來,被參湯嗆著了,劇烈的咳嗽起來,慌得流蘇急忙上前捶背撫胸,宣老夫人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顫抖著問:「你說你同意?」

  流蘇堅定的點了點頭,道:「是我讓宣墨給唐絡一個名分的。還請娘同意。」

  宣老夫人看著流蘇的神色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長歎了氣,聲音蒼老無比,說道:「既然如此,日後可別後悔。」

  流蘇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眼神悠悠的看不清情緒,終於抬起頭,說:「不後悔。」

  宣老夫人往椅上一靠,疲態盡顯,不願意再多看流蘇一眼,隨意揮了揮手,道:「你賢惠是好的,只是難免太過……罷了,我心裡有數了,你回吧。」

  流蘇默默行了禮退下,她心裡明白,自己怕是傷了老人家的心了,也定是讓她失望了。可是無妨,她對著纓絡園的方向無所謂的笑了笑,這場遊戲,便與他玩下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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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府門前的護兵無所事事的打著呵欠,這爵祿街本就冷冷清清,宣府又在最裡面,平日除了上門有求於宣墨的大小官員,是連一個人都見不到。只能天天看著那些爵祿街的官員鮮衣怒馬進進出出。

  李勇又打了個呵欠,餘音裊裊到連邊上的孫星也覺得困意襲來,他止住了湧上來的呵欠,對李勇說道:「過些日子,咱們府上可就有大熱鬧了。你說是吧?」

  李勇正想說些什麼,突然遠處來了個身影,看身形像是一個女子,衣衫卻襤褸不堪,一張臉髒的看不出原來的膚色,拄著枴杖遙遙向宣府的牌匾看去,立刻激動了起來,小跑著往府門口沖。

  李勇和孫星慌忙用銀槍攔住那女子,怒聲斥道:「做什麼的?這地方豈是你能來的?還不快走,別髒了宣府的地!」說著便上前推搡那女子。

  那女子被連推了好幾下,一個不防跌坐在地,掙扎著爬起來,大聲喊道:「是我,二小姐!」

  「二小姐?」兩個護衛擦了擦眼睛,湊近前去仔細打量了眼前這酷似乞丐的女子,許久,「啪」的跪下,請罪道:「奴才該死,向小姐請罪!望小姐寬恕!」這時早有其他的護衛跑了進去通知流蘇等主子,流蘇聽聞消息,大喜,匆忙跑出去迎接。乍看到以往那英姿颯爽的宣硯,此刻蓬頭垢面,不知餓了幾天,嘴唇都乾裂了,還不時有鮮血滲出,衣衫襤褸,手裡拄著個木頭削成的枴杖,差點紅了眼眶,連忙衝上前去將宣硯抱住。

  宣硯在看到流蘇的一瞬間已是潸然淚下,在流蘇的懷裡尷尬的掙扎了幾下,低低說道:「嫂子,我髒。」

  流蘇放開宣硯,用自己的手絹替她擦淨臉,見原來一張白皙的臉已是又黑又黃,瘦得只剩下個下巴尖兒,忍住淚水,扶了宣硯道:「走,咱們進去。」

  張羅著給宣硯淨了身,換了乾淨衣裳,又讓廚房做了些清粥小菜,流蘇看著宣硯狼吞虎嚥,微笑著道:「慢點吃,你餓了這許多天,不能一時吃太多油膩的,先喝粥養養胃,以後有什麼想吃的就和嫂子開口。」

  宣硯感激地看著流蘇,她不問自己為何回來,不問顧方庭的下落,不問她和顧方庭之間的事,她已經明白了自己如今是破釜成舟,徹底死心。

  吃飽喝足後,宣硯環顧著四周,問道:「嫂子,才剛我進門見園子裡處處都張燈結綵,怎麼咱家有喜事了?」

  流蘇雲淡風輕的笑道:「你啊,還真恰巧趕上喜事了呢。你大哥要娶唐姑娘了。」

  宣硯不可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連呼不可能,流蘇笑道:「嫂子騙你作甚,這事是真的。不信問你娘去。」

  宣硯看著流蘇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笑容,伸手拉住了流蘇的手,低聲道:「嫂子,都是我連累你了,都是我不好,私自出逃,哥才會怪罪你。我現在就和他說去,這事我一人扛,與你無干!」說著就要起身。

  流蘇一把拖住宣硯,搖頭道:「硯兒,不是因為你。想必你也清楚你大哥和唐姑娘的事。其實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不過也是時間遲早的事。」

  宣硯沉默了,想了半天安慰人的話,最後只說了句:「嫂子,你別難過。」

  「怎麼會呢?」流蘇輕笑著搖了搖團扇,眼神飄過遠處的風景,低語道:「我不難過。」

  纓絡園裡從來沒有像這幾日這般熱鬧過,自從宣墨定下了日子後,丫鬟小廝們便一撥撥的往這邊趕。小蠻捂著左腮,指手劃腳的對一個正在貼喜字的丫鬟叫:「哎呀歪了!左邊再高點!」回身一瞥瞥到那掛著的喜服竟然不知被誰碰落在地上,又大叫一聲,趕著撿了起來,邊撿邊咒罵,火氣一大,牙疼又發作起來,呲牙咧嘴的捧著腮幫子轉圈。

  一片熱鬧忙亂中,唐絡獨自坐在窗口,安靜得彷彿她不是當事人般。自從得知自己即將嫁給宣墨後,她便夜夜失眠。應該是狂喜的吧,這畢竟是她這麼多年來的一個企盼,心裡是知道這夢想實現的可能性太小,卻還固執的自欺欺人的懷揣著這個隱秘的願望;當這一天終於來臨時,卻又覺得美好的不似真實,彷彿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稍一觸碰,便會潰敗得粉碎。

  小蠻捂著腮幫子衝到唐絡身邊,口齒不清的說道:「小姐,剛不就讓你去試喜服了麼?怎麼還坐在這?雖說沒有新房,這纓絡園裝飾裝飾就當新房了,也不請賓客,這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等都免了,可少爺對你畢竟是用心的。你也曉得,他也要頂著老夫人的壓力,而且這喜服可是特意請京城最好的繡娘縫製的,可是湘繡呢。您哪,就別不滿意了。快去試啊。」

  唐絡聽了,急切的搖頭解釋道:「我不是對墨不滿意,我挺高興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啊?別只是了,快去試試,後日就要成親了,咱們要準備的東西可多著呢。」小蠻不耐煩地打斷唐絡的話,將喜服往她懷裡一塞,推著她進了室內,催促道。

  三日後。

  天色將暗未暗,隱隱幾顆星子在天邊耀著微弱的光,那雲彩被夕陽的餘暉染成紫紅。流蘇坐在宣老夫人下首,看著喜氣洋洋張燈結綵的纓絡園,原是不願來的,卻被宣老夫人下了命令道必須請過來,想是要她自己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吧。流蘇笑了笑,心裡竟奇異的很安靜,荒蕪一片。

  耳旁聽禮官扯著嗓子喊道:「吉時已到!」

  門外的爆竹聲便劈哩叭啦熱鬧得響起,身著喜服的唐絡被攙扶著慢慢走來,流蘇眼裡一片紅,腦裡不只怎的,反反覆覆便是那句詩:紅裙妒殺石榴花,紅裙妒殺石榴花……只是她卻連自己成親時的樣子,都不知道。

  新郎身著喜服,也從另一邊走來,牽起新娘的綵帶,慢慢的朝這邊走來。一如初見的那個夜晚,黑髮如泉,紅衣似火。只不過新娘,卻是另外一個女子。

  禮官叫道:「一拜天地。」宣墨轉過身,眼神輕輕掠過流蘇,淡淡的沒有顯露任何感情。

  「二拜高堂。」兩個新人又轉回來,宣墨的眼神這次直直落在流蘇身上,兩人隔著喧鬧嘈雜的爆竹聲,隔著觸目所及的一片紅,隔著他身邊另一個女子,遙遙相望。宣墨深深的望了流蘇一眼,慢慢的彎下腰,與唐絡一起向宣老夫人行了禮。

  「夫妻對拜。」宣墨不再看流蘇,與唐絡互行了禮。在一聲「送入洞房」後,便緩步牽著唐絡,朝室內走去。

  宣老夫人自始至終便沒有露出過笑容,也沒有看那對新人一眼,婚禮一結束,便喚了流蘇一起離開,那些下人們也被老夫人帶走,原來熱鬧的婚禮立刻冷冷清清,流蘇跟著老夫人走出纓絡園,抬頭看那已然全黑的天色,心裡無喜無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19 PM

貳拾三    桃腮正暈碧雲天

  紅燭灼灼的燃著,幾星火苗忽明忽暗,舔舐著蠟燭。戴著蓋頭的新娘的身影在牆上被無限放大。宣墨拿了喜秤,揮手讓伺候的丫頭們下去,輕輕的挑開了唐絡的蓋頭。

  燭光下唐絡嬌羞的臉被映成通紅,雖是低垂著眼,那柔情卻四溢開來。宣墨扶起唐絡到桌邊,說道:「累了一天了,把飾品都摘了吧。吃點東西,早點歇息。」

  唐絡滿心感動,聽話的吃著宣墨為她夾的菜,一雙眼柔的幾乎要掐出水來。宣墨微笑著等她吃完,又喚了小蠻進來服侍她梳洗完畢,便扶著唐絡上床入睡。

  宣墨坐在床邊,細心的替她蓋好被子,柔聲說道:「快睡吧。」

  唐絡仰躺在枕頭上,睜大著的眼睛掩蓋不住的失望。細聲細氣道:「你不睡嗎?」

  宣墨安撫的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近日朝事蕪雜繁多,急需處理,所以我去雅軒。你乖乖的睡,別瞎想,我得了空便來看你。如今你也有了名分,凡事也需多想想。平日丫頭們若有什麼不服的,便去找流蘇。她不是故意針對你,只是小蠻也太沒有規矩,你平日也該多管教管教。總之若有我顧不上的,便與流蘇說,她自會幫你。」說完,又替唐絡拉了拉被子,便轉身走了出去。

  唐絡眼巴巴的看著宣墨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感覺到喉頭一緊,鼻頭就立刻酸了起來,淚水就下來了。只能躲在被窩裡小聲啜泣,邊哭著邊想到小蠻和宣墨曾說的讓她成熟起來的話,心裡對這個只會軟弱哭泣的自己便厭惡了起來,卻又沒法子,眼淚反而更多。就這麼哭著睡去。

  宣墨已換上了平日的衣衫,推開雅軒閣樓的門,蒼瀾已在早早等著,見宣墨一身家常舊衣,打趣道:「新郎官新婚之夜放著溫香軟玉不要,到這來和我這個大老粗摻合什麼!」

  宣墨也不回應,淡淡問道:「要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蒼瀾一聽宣墨平淡的語氣,便不敢造次,宣墨向來喜怒不形於色,語氣越平淡低沉,那心計就越捉摸不透。連忙擺正臉色,恭敬的回道:「屬下查出來了,千真萬確。」

  宣墨像是料到般,道:「那麼便按計劃行事。」

  蒼瀾聞言,一張老臉皺了又皺,思忖良久,一張嘴開開合合,終於鼓足勇氣道:「少夫人那邊……是否會虧欠太多?」

  宣墨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恐怕她比我們還要早就已知曉,這場遊戲,她不過冷眼旁觀罷了。」

  蒼瀾驚了驚,不可置信的問道:「這麼說,這消息還是少夫人得到的?」接著撫著鬍鬚感歎道:「倒不曾想到凌風雷竟教出了如此聰慧的女兒來!」

  宣墨但笑不語,眼神不由自主的飄向晚薔園的方向,今夜的她,可曾為自己傷過神?

  新婚第二日,按照規矩唐絡必須去瑞康園向老夫人請安。宣墨早早的便上了朝,唐絡只得獨自去請安。她因昨夜睡的不安穩,又哭了有大半宿,因此不僅早上起遲了,眼睛也是如同核桃般紅腫。

  待匆忙梳洗完畢趕到瑞康園時,老夫人早已等待多時了。流蘇也早到了瑞康園,陪著老人家說些話,講些外面市集的新鮮事,挑一些好聽好懂的笑話逗老人家開心。

  突然聽到丫鬟在外報:「唐姨娘到。」流蘇便停了口,望向門外。

  唐絡趕的慌張,天氣又炎熱,此時已是汗流浹背,本來獨自面對老夫人已是十分緊張,乍一看流蘇也在,立刻慌了,更是手足無措。老夫人本就不喜歡唐絡,乍見到她匆忙倉促的樣子和臉上的紅腫眼睛,立刻就氣不打一處來,當下就沉了臉。

  唐絡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怯怯的福了身,卻沒聽到老夫人說「起來」,也就不敢動,只得繼續維持著姿勢不動。不一會,腿腳腰身立刻酸了,還是沒聽到老夫人的聲音。只得大著膽子覷著眼瞧了瞧上面,卻見老人家優哉游哉的喝著茶,似乎根本忽略了她的存在。過了許久,才略抬了下眼皮,也不瞧她一眼,冷冷道:「起來吧。」

  唐絡心裡長舒了口氣,起身瑟縮的站在一角。有丫鬟端了茶盤上來,端到唐絡面前,意思是讓她敬茶。唐絡抖著手小心翼翼的端起茶盞,蓮步輕移,朝老夫人走去,卻突然不小心被長裙絆了一下,整個人立刻往前撲去,那茶盞不能倖免,在地上摔碎,茶水流了滿地。

  唐絡戰戰兢兢的爬起來,一邊蹲下去收拾一邊帶著哭腔說道:「我不是故意的!請老夫人莫怪罪!」一時情急,手又被碎片割了。

  老夫人看的心煩意亂,罵道:「沒用的東西!」

  流蘇在旁一直冷眼看著,此時也覺得唐絡的處境實在可憐,遂對老夫人說道:「娘莫動氣,氣壞了身子值不得。碎了也好,歲歲平安麼。唐姑娘也是緊張才摔倒的,又把手劃傷了,不如讓她趕快回去包紮,敬茶不過是形式,相信她的孝心定是有的。」

  老夫人巴不得眼不見為淨,也不想為了唐絡而和兒子起什麼衝突,恰好順了流蘇給的台階下,揮揮手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

  唐絡臨走時,感激的朝流蘇瞥去一眼,只見她卻淡淡的笑了笑。

  才剛回到纓絡園,荷包就跟來了,手中拿了一盒藥膏,沒好氣的往桌子上一放,氣呼呼道:「這是咱們夫人要我給帶來的,說是治療創口有奇效,並且不留疤痕。記住了,一日兩次!」便惡狠狠的大踏步離去。

  小蠻對著荷包離去的身影叉腰大罵:「誰要你假好心!」忿忿的咒了一會兒,還是走進室內替唐絡將藥膏抹在傷口上。

  唐絡低頭看著替自己處理傷口的小蠻,低聲問道:「小蠻,我是不是很沒用?」

  小蠻嘴角抽了又抽,敢情您老人家才明白?卻又不能說出來,悶悶的道:「沒有。小姐別瞎想。」

  唐絡也不知聽進去沒,一雙眼楞楞的,看的小蠻直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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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纓絡園裡,流蘇正愜意的隨著椅子輕擺,她在現代時便極不喜歡夏天這個季節,一到夏天便蟄伏在了空調底下。到了這裡,雖說因為環境污染沒那麼嚴重,夏季氣溫普遍較低,卻還是覺得熱。但是也有對夏季的喜歡之處,那便是夏季的傍晚了。

  此刻傍晚的涼風習習吹來,空氣裡隱約浮動著植物開花後的暗香,假山,石子路,流水都被夕陽染上了昏黃的色澤。流蘇搬了椅子躺在院裡的葡萄籐下,仰頭看那掛下來的一串串纍纍可愛的青葡萄,荷包從井裡拉上一個西瓜,喜笑顏開的對流蘇說:「夫人,吃西瓜吧?」

  流蘇偏了偏頭,看到荷包抱著個大西瓜一臉期盼的樣子,笑道:「剖成兩半,一半給我,還有一半你拿去與姐妹們吃了吧,再給我拿個勺子。」

  荷包應了。將西瓜剖成兩半,立刻有甜蜜的汁液流了出來,她放了一半在邊上,正準備將另一半切片,突然聽到流蘇的阻止聲:「不用切了,直接給我拿過來,我用勺挖著吃。」

  荷包立刻囧了,這也太沒有大家閨秀的形象了,就嘮叨囉嗦了幾句,無非是要注意形象,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之類的,嘮叨了半天,卻看到流蘇一副無所謂的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立刻住了嘴,垂頭喪氣的進屋拿了勺子出來。

  一刻鐘後,流蘇盤起的雙腿上放著半個碩大的西瓜,一手抱著西瓜,一手幸福的用玉勺挖著吃,吃完後便把西瓜籽吐在旁邊的葡萄籐架下。荷包在遠處默默流淚,如此彪悍的吃法,她那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夫人上哪去了?

  宣墨一進門便見到這幅美人吃瓜圖。他在原地愣了一愣,從來只看見流蘇清雅從容的樣子,行為舉止永遠完美的無懈可擊,卻不料她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只是抱著個西瓜,臉上單純滿足的笑容竟是如此幸福。而他,卻似乎怎麼也無法給她這樣單純美好的幸福。

  流蘇眼尖,看到了宣墨,隨手拿起手絹擦了擦嘴,問道:「怎麼來了?有事嗎?」

  宣墨心情複雜的在流蘇對面坐下,看著她依然抱著西瓜吃個不停,說道:「今天在老夫人那邊,謝謝你關照唐絡。」

  流蘇扯了扯嘴角,算是笑道:「不用謝,我幫她純粹是因為自己於心不忍,換做是另一個人,我也會幫。」說完便不再去看他,自顧自的吃著。

  宣墨見無話可說,遂起身,叮囑了荷包幾句:「看著夫人,別讓她吃太多。西瓜性寒,夫人體質本就弱,不宜吃太多。」

  荷包應了,送了宣墨出去。回身看著仍然在吃西瓜的流蘇,一時氣急,衝了過去搶過西瓜,嚷嚷道:「夫人,別吃了,吃太多不好!你也是,這麼不鹹不淡的對少爺,也不留留他。」

  流蘇看著遠去的宣墨的背影,懶懶的站了起來,吩咐道:「收了吧,傳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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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府的下人們一直以來循規蹈矩,從不亂嚼主子舌頭,近幾日卻一反常態,閒時幾個人湊成一堆,絮絮的不知說些什麼。

  芽兒是纓絡園裡打雜的丫鬟,此刻成了中心人物,一堆丫頭圍住她,問道:「少爺真的接連十日都留在纓絡園裡?」

  芽兒四下裡看了看,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可不是麼,對唐姨娘寵著呢。這幾日,已經連去雅軒處理朝事都帶著她了。」

  周圍的丫頭歎聲一片,說道:「那晚薔園裡的那位……」

  芽兒不屑的撇撇嘴,道:「失寵了唄。」

  眾丫頭不約而同的在心裡嗟歎了一把,果然是侯門深似海啊,男人的心永遠抓不住。前幾日還寵流蘇寵的無以復加,為了她不惜人力物力運冰,在水榭裡專門搭了一個住處,她若喜歡什麼,搜遍了大越也會給她搜到。不過短短幾日,竟然就娶了唐絡,流蘇倒像是被打入了冷宮。

  「唉……」眾人長歎一口氣,心有慼慼焉,紛紛作鳥獸散。

  雅軒裡,宣墨正埋頭於公事中,聽到叩門聲,頭也不抬的道:「進來。」

  唐絡捧了個托盤,小心翼翼的探頭進來,說道:「墨,該用晚膳了。」

  說著甜蜜的從盤裡拿出一個海棠紅瓷碗,道:「墨,這是我特意去廚房為你做的蛋羹。」說著將蛋羹往宣墨面前一推,期待的看著他。

  宣墨從一堆文件裡抬起頭,舀了一勺放入嘴裡,不動聲色的嚥了下去,微笑著對唐絡說:「絡兒,你的用心我知道,可是以後別這麼辛苦了。」

  唐絡雖遲鈍,見宣墨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也知道有問題,遂自己吃了一勺,剛放入嘴裡,便苦著臉吐了出來,吐著舌頭叫道:「怎麼這麼酸!」

  一旁跟進來伺候的小蠻翻了個白眼道:「肯定是小姐你把醋當作高湯放進去了!」

  唐絡垂了頭,忐忑不安的瞄了一眼宣墨的臉色,低聲說道:「是我糊塗了。」

  宣墨安撫性的朝唐絡笑了笑,揉了揉額頭,起身說道:「這半天下來也乏了,小蠻留下來收拾,絡兒陪我出去走走。」

  宣府上下只道唐絡近日受寵,風頭無兩,宣墨去哪都帶著她,卻不知宣墨竟從未在纓絡園裡留宿過。

  這一夜宣墨安頓好唐絡,依舊獨自回到雅軒。一個人在石子甬道上提著風燈迎著天邊微弱的星光向雅軒走去,腦裡反覆出現的,是那個在葡萄架下幸福的舀著西瓜吃的清冷女子,嘴角便不自覺的,浮現出了溫煦而寵愛的笑容。

  雅軒裡幽幽的亮著一盞燈,那燈邊,已有一個男子悠然自得的斜倚在椅上,聽到宣墨進房的動靜,眼也不抬,手中一封信便飛了出去。

  宣墨隨意的截住,瞥了一眼紙上的墨跡,淡淡道:「多謝。」

  那男子冷哼一聲,起身慵懶的走了出去,寬大的衣袂在夜風中翻飛,最終消失在拐角。






貳拾肆   細柳孤煙沙岸冷

  朝堂之上,越高祖正襟危坐在龍椅上,已是老態畢現,只是眼神卻依然精明而犀利。他掃著底下的臣子們,捻著鬍鬚,問道:「眾卿家可有要事相奏?」

  楚王越謹雖低著頭,眼神卻向太子越肅瞟過去,恰好越肅的眼神也仄仄的望過來,兩人的視線相撞,對視了幾秒後,越肅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眼光,依舊低垂了頭。而越謹的嘴角染上了一抹暴戾的笑容,往旁邊橫跨了一步,躬身朗朗道:「兒臣有要事請奏。」

  越高祖手一揮:「准。」

  越謹的聲音愈發響亮,道:「近日兒臣得到一封信。此信乃是南曉國國主親筆所書。信裡所說,是南曉國國主欲與大越的某人勾結,由南曉國出兵,那人在國內起義,裡通外合,一舉拿下大越,取君主之位而代之!」

  此話一出,朝堂沸揚,眾臣紛紛交頭接耳,質疑越謹口中的叛國者是誰,又接著激烈的爭論起了那信的可信程度,一時之間亂哄哄的如同菜市場。聲音愈來愈響,嗡嗡的一片。只有宣墨安靜的獨自站著,似乎遺世孤立般。

  越高祖旁邊的太監總管服侍了越高祖十年,對越高祖的脾性也是十分熟悉了。見他不言不語,眉頭卻皺緊了,便知天子已是發怒了,連忙提高嗓門叫著:「請各位大人安靜!」

  可是太監尖利的嗓子哪裡敵得過一群人慷慨激昂的辯論聲,壓根就被淹沒在了喧鬧聲中,總管瞟了眼天子的臉色,心裡暗叫不妙,急的團團轉,奈何朝堂上的大臣們此刻已是渾然忘我,哪裡還聽的到其他聲音。

  喧鬧中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乒乓?鐺的分外刺耳,眾臣一驚,紛紛停止了談論,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卻見越高祖手裡還拿著一個青花瓷瓶,見臣子們紛紛轉頭看向自己,手一鬆,花瓶就在眾目睽睽下碎裂成片片,與地上本就有的黑釉白花斑瓷碗碎片混成一堆。

  越高祖好整以暇的又拿過一個瓷器,預備正摔時,眾臣已是一起跪下,口中說道:「皇上息怒,臣罪該萬死!」

  請罪聲後,一片寧靜,安靜的連漏刻裡的滴水聲都清晰入耳。越高祖這才放下瓷器,沉聲道:「眾卿平身。」又問越謹:「那人是誰?」

  越謹朝宣墨的方向瞥去一眼,朗聲道:「此人官居一品,兼任禮部尚書,另有特例的封爵賜府,正是內閣首輔宣墨,宣、大、人!」字字鏗鏘的餘音在偌大的朝堂迴盪。朝臣中又是一片騷動,卻礙於天子之威,只敢竊竊私語。

  越謹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雙手呈上,道:「此乃南曉國國主的書信。」

  太監接了,再恭敬的遞給越高祖。

  越高祖接了,意味不明的看了宣墨一眼,展開信快速的看完後,竟是怒極反笑,哈哈笑著將信一甩,薄薄的紙張便飄到了宣墨面前的地上,越高祖語帶笑意,道:「宣卿家啊!你倒真是給朕一個驚喜啊!這上面,可是千真萬確你首輔大人的官印啊!倒要勞煩宣卿家替朕解釋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雷霆大發。

  宣墨早已跪下,等高祖發完脾氣,沉著的說道:「秉皇上,此信確實為南曉國國主所書,那上面的印,也的確是臣親手蓋上去的。」

  朝臣又是一片劇烈的騷動,各種意味的眼光紛紛落在跪在朝堂中央的宣墨身上。高祖聞言,又看到宣墨泰然的態度,氣的扶著龍椅的手都開始顫抖,衝動的就想喚禁衛將宣墨拖下去,卻竭力克制住,聽宣墨接下去會說什麼。

  宣墨撿起地上的紙張,繼續說道:「據臣所知,南曉國國主發了兩封內容相似的信,其中一封是給臣的,而另一封,給的是楚王!」

  不等越高祖有所表示,宣墨繼續說道:「南曉國國主給楚王的信中,說到願出兵幫助楚王推翻太子,登上大典。而給臣的信裡的內容是想煽動臣助楚王一臂之力,一起起義。臣已修書一封,嚴辭拒絕,為了以示決意,在信中蓋上官印,這封信是怎麼到楚王手裡的,恐怕也只有楚王知道,並且臣並未有心隱瞞,在今晨呈上的奏折中,臣已匯報了這件事。至於楚王那邊如何表態,臣不知。如若臣未猜錯,那封給楚王的至關重要的信,楚王定是不放心放在別處,因此應該就在楚王身上!」

  眾臣今早所受的刺激怕是比生平加起來還要多,幾十雙眼睛又從宣墨身上飛快的移到了越謹身上,越謹倒十分鎮靜,哈哈笑道:「信口雌黃!來,你們來搜!」

  說著雙手平舉開來,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禁衛們看了看越高祖的眼色,見他翻出宣墨遞上的今晨還未來得及閱的奏折,果然上有書信這事,便緊鎖了眉頭,沉吟半晌,終於稍稍點了頭,禁衛們便立刻上前去,一點點仔細在越謹身上摸索。

  越謹雙手雙腳大開,毫無懼色,卻聽到在他背上摸索的那個禁衛說道:「還請楚王褪下裡衣。」越謹也不笨,聽了這句話,便知道事出有變,立刻變了臉色,慌張的朝越肅看去,卻見越肅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似乎茫然不知所以,只能在心裡暗自焦急。

  這時朝臣的眼光全匯聚在他身上,龍椅上越高祖的眼光如鷹隼般犀利,命道:「脫。」

  越謹左右無法,只得脫了裡衣,見禁衛在衣服上摸索了一會兒,便確定了位置似的,雙手一用力,嘶拉一聲,絲綢便碎裂開來,飄下了兩張輕薄的紙張。

  禁衛將那紙揀了,恭敬的遞上去,越高祖接了,臉色如寒冰般陰沉,看完其中一張紙張,一字一頓讀道:「大越楚王台鑒:昨夜寡人夜觀星相,見北宮玄武室宿及土司空光芒耀眼,跋扈非余星可比。寡人以為,貴國太子昏庸無能,暴戾無信,而楚王雄渾霸氣,恰如明星,怎奈形勢所迫,屈居於他人之下。實為寡人所嗟歎!因寡人願與楚王縱橫合謀,自當竭盡心意,助楚王榮登大典!書短意長,余客後敘。盼即賜覆!」

  又換了另外一張,念道:「南曉王賜鑒:辱蒙垂詢,略陳固陋。鄙人早有此意,怎奈一己之力單薄,不過日日嗟歎怨罵耳!今得貴人相助,自當奮發圖強,定不負貴人之意!」

  邊念著,邊將信扔在越謹身上,怒罵道:「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可是你的筆跡,你的楚王印!」

  越謹已是心涼徹底,知道自己被擺了一道,顫抖著拿起信,見那上面的字跡確實和自己的一模一樣,便知辯駁無力,只能癱軟在地,求助的看向越肅,越肅見形勢逆轉急下,保住自身已屬不易,更怕越謹將自己供出去,早將自己縮在人群中間,怎麼也不看越謹。

  越高祖見越謹竟然不辯,一怒之下大聲喝道:「楚王越謹、內閣首輔宣墨,通敵叛國,證據確鑿,將兩人摘去頂戴,押送天牢容後再審!」

  禁衛應了,上前要去摘兩人頂戴,宣墨似乎早有準備,自己摘了頂戴脫了官服,也不用禁衛押送,淡然的走了出去;越謹渾身無力癱軟,任由禁衛架了出去,留下身後朝堂裡一群愕然震驚的官員和心涼徹底的越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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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石階一步步小心的走下去,兩旁牆上的火把幽幽的閃著暗紅色的光芒,將那陰森恐怖的四周牆面照的斑駁一片。空氣裡浮動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混雜著血腥味和餿飯菜的味道,火光忽明忽暗,不時照亮隱藏在黑暗中一張張麻木絕望的臉。

  石階濕滑骯髒,流蘇在牢頭的帶領下,搭著荷包的手一步步極為小心的邁下去,提著燈籠映照過一個個牢籠,在一個牢籠前停下。牢頭開了鎖,恭敬的朝流蘇鞠了躬,說道:「宣大人就在裡面,宣夫人請,不過只有一刻鐘的時間,還請夫人抓緊時間。」

  牢裡那個男子絲毫沒有遭遇牢獄之災的狼狽和落魄,身著白色的囚犯服,卻依然一身清貴之氣,優雅而從容。見流蘇來了,清雅的朝她微笑,笑容中又帶著責怪:「宣安怎麼帶你來這腌臢之地。」

  流蘇也笑:「不礙事。給你送些吃的和穿的,好歹要在這裡留幾天。」

  宣墨看著流蘇蹲下身,從食盒裡拿了什麼出來,那水藍色的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順著她下蹲的姿勢在骯髒潮濕的地上逶迤鋪開,就微微蹙了眉,心裡隱隱有不捨,只覺得想將她永遠保護在單純美好的世界裡,而不想讓她看到這世間許多齷齪事。

  流蘇拿了碗碟和箸,道:「這是我去廚房剛做的蛋羹和粥,還有幾樣小菜。想必你在牢裡也吃的不好,先填填肚子。」

  宣墨安撫道:「不用擔心,不出三日,我定能出去。」

  流蘇道:「我知道,不過三日也不是好熬的。」起身要走時,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回身問道:「那件事,可以結了嗎?」

  宣墨吞了一口粥,道:「是,要勞煩你了。」

  流蘇皺眉,思忖了半晌,道:「我知道了。那麼我先出去了,你在牢裡好生保重。」

  接著淺藍色的飄逸裙角便在遠處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消失不見。

  馬車裡,流蘇閉著眼似乎在養神,荷包看窗外的街景看的累了,放下車簾,嘟囔道:「少爺明明很好啊,宣安那小子就是沉不住氣,鬼哭狼嚎的鬧的全府上下都以為少爺怎麼了,幸好夫人沉著。」

  流蘇微微揚起嘴角,想起今早宣安一路哭叫「不好了!」,一路狂奔,沿途踢碎三盆茶花,撞倒兩個丫鬟,將破壞力發揮到極致的場景,就不由得好笑。

  她好不容易讓宣安平靜了下來,才從他斷斷續續邏輯碎裂的語句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於是先傳話下去,讓全府上下沉住氣,不要慌張,心裡已有了主意,知道宣墨這招是成功了。又去瑞康園好生安慰了宣老夫人幾句,才去廚房做了幾個小菜替宣墨送去。

  回想中馬車已到了宣府,流蘇下了車,命荷包去纓絡園裡將小蠻叫來,自己先回到晚薔園,想好了等會要問的話,才喝了一口茶,荷包已經將小蠻帶了過來,說道:「夫人,小蠻來了。」

  流蘇點點頭,說道:「荷包把小丫頭們都帶下去, 門口守著,別讓閒人進來。」

  小丫頭們福了身便退下了,流蘇將眼神落在小蠻身上,小蠻見流蘇盯著自己,只得不情不願的行了禮,也不等流蘇說起身,自己就起了身。流蘇也不惱,也不想繞彎子,不鹹不淡的拋出一句:「楚王入獄了。」

  小蠻的神色茫然而迷惑,反問道:「和我說這個做什麼?奴婢可不認識什麼楚王的,他入獄與我何干。」

  流蘇笑笑,從一旁的盒子裡拿出了四條手絹,細心的重疊在了一起,盯住小蠻道:「那麼這個圖案你可認識?」

  小蠻上前一看,臉色鎮定自若,道:「這四條手絹的確是奴婢的,不過夫人把它們重疊在一起形成的形狀,倒確實別緻新穎,夫人果然蕙質蘭心。」

  流蘇掃過小蠻藏在袖中握成拳頭的手,雖然想竭力克制,卻還是透露了一絲絲的顫抖,冷下臉,道:「不愧是楚王身邊第一探子,在宣府兩年至今才被發現,你已經可以向你主子交代了。這次他敗,不是敗在你手裡,是敗在他自己身上。」

  小蠻的臉色發白,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便也不再裝下去,頭一昂,眼神卸下了小蠻平時的嬌蠻和天真,換上了真實的冷酷和鋒利,整個人便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問道:「你們是怎麼知曉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22 PM

貳拾伍   晨星落處雨盈空

  流蘇悠閒的茗了口茶,瞥了眼小蠻青白的臉色,笑著搖搖頭道:「現在知道這個又有何助益?唐絡已被我支開,你趁此刻速去纓絡園收拾好你的東西,等會宣府的暗衛自會帶你離開,去找個沒人知道你身份的地方,嫁人生子,平靜的過完這輩子,忘記自己的過往和身份,如何?」

  小蠻雖身份敗露,但那驕傲和冷酷的氣勢仍然在,似乎無所畏懼。此刻聽到流蘇這番話,臉色反而變得十分古怪,定定的站了半天,也不知在想什麼,突然露出悲愴的神色,低低念道:「楚王,小蠻來世再為你效忠!」說完,竟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往脖子上一橫,就漸漸癱軟在地,身下一灘鮮紅色的血慢慢的蔓延開來。

  荷包從屏風後衝了出來,驚慌的指著地上的小蠻尖叫道:「她死了!」

  流蘇淡淡的「嗯」了一聲,道:「就算她不自行了斷,也絕不容她活在這世上。我不過不想污了自己的手,才說了那番話。她既為楚王身邊第一得力助手,對楚王定是死忠,我讓她忘了楚王苟且偷生,對她來說定是一種侮辱,以她剛烈的性子,自會以死明志。其實過程無所謂,因為結果只有一個。」

  說著厭惡的瞥了眼滿地的血跡,掩鼻道:「讓暗衛進來,將屍體處理了。」便拂袖離開。

  身後荷包望著流蘇的背影低喃道:「夫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聲音雖小,流蘇依然聽見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是啊,怎麼變成這樣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呢,現在看來,原來自己的本性,不過也是如此涼薄自私的人。

  這世上,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他們既然敗了,那麼便該認命。而她,在那次楚王府的宴會上,發現楚王府的標記是一朵銀盞花,無論是杯碟的底部,金碧輝煌的大廳裝飾,馬車的徽記,甚至是箭頭的雕刻,都有一朵小小的銀盞花。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只不過覺得有點意思,後來回了宣府,應唐絡的要求多去了幾趟纓絡園,無意中發現小蠻的手絹幾乎都是透明的薄紗,上繡一片小小的也不知是什麼花的花瓣,也就留了心。事後便去浣洗宣府上下各位主子及那些大丫鬟的丫頭們處要了小蠻的手絹,竟共有好幾條除了花瓣方位不同外一模一樣的薄紗手絹,她就試著將手絹疊在一起,赫然一朵銀盞花便躍然於眼前。從那時起,流蘇便已有了疑心,只是不敢確定,小蠻扮演的丫鬟太逼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和嬌蠻,那沒有絲毫心機而只會與她當面起衝突的性情,確實起了障眼的作用。

  直到夏歡顏那日在洛兒殷服侍戀奴時聽到她怒罵宣府的一個下人勾引楚王,於是提筆寫了信給流蘇,流蘇便確定了十之八九。她還神秘兮兮的獻寶似的說與宣墨聽,卻不想他早也早起了疑心,兩人一商量,便上演了那出獨寵唐絡,將自己打入冷宮的戲碼。

  本來是無需如此動真的,不過為了讓小蠻徹底相信,流蘇才動手打了小蠻和唐絡,接著與宣墨起矛盾,而宣墨看似在對唐絡的內疚和與流蘇的冷戰下,娶了唐絡並專寵於她,日日帶她進書房,又尋借口與她離開單留下小蠻,特意給小蠻製造機會。再加上之前流蘇為了宣傳胭脂鋪的事專門去了趟兵部侍郎康鳳的府邸,康鳳在朝中是靠攏宣墨這派的,於是便讓小蠻誤以為流蘇和宣墨已經在策劃謀反之事,當夜就給越謹發了暗號,越謹便從蘇柒然那得到了所謂南曉國的國書,派探子給了小蠻,小蠻便在書房用宣墨的印蓋了上去。

  越謹本是與越肅商量好了,兄弟聯手先將外人除了,越肅在這事上也沒少動手腳,一切完成後,兄弟倆自以為一切天衣無縫,卻沒有料到蘇柒然的背叛,越謹自己的裡衣被縫上了那代表謀逆證據的國書和用自己筆跡寫的信,竟是絲毫不知。因此那日在朝中被打擊的措手不及。

  說到底招數並無甚新奇,甚至顯得簡單而粗糙,但是宣墨為了成功,將自己一同搭了進去,他知道,只有自己也牽涉其中,越高祖才會有一絲相信,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

  後來的事情,流蘇並不知曉,她不知宣墨從哪裡來的南曉國國書,他不說,她便也不問。無論兩人怎樣親密,總有人和事,像梗在喉嚨的刺,只能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碰。

  三日後,當宣墨從陰暗漆黑的牢裡出來,一抬頭被那陽光刺得閉上眼睛時,心頭竟掠過恍如隔世的感覺。流蘇早帶著丫鬟小廝在牢外等候,見宣墨出來了,扶他上了馬車,駕回了宣府,一切似乎又恢復成了平日的樣子,只是這三天來發生的事情,卻足以撼動天地。

  三天來,越高祖下令搜遍了宣府和楚王府,在宣府自是搜不出什麼,在楚王府卻順理成章的搜出了私制的龍袍和玉璽。越高祖一世英明,只是人愈老,彷徨無所從感愈盛,更是牢牢的抓住身邊所擁有的一切,見越謹叛逆的證據赫然確鑿,怒火攻心,也不再多考慮和思忖,下令抄了楚王府,廢了爵位,打入天牢。

  只是三個兒子中,越高祖最喜愛這個二兒子,而越謹的親母采妃也是受盡寵愛,聽聞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又哭又鬧,十八般武藝都用上,總算是保住了越謹的命,只是在天牢囚禁著。

  越謹一倒,宣墨在朝中的勢力又雄厚了幾分,三天來宣墨這派的官員不斷請奏釋放宣墨,大有逼君之勢,越高祖又查不出什麼證據,只得官復原職,將宣墨放了出來。自此,朝中形成了凌風雷率領的太子黨和宣墨這派對抗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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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答的水聲清澈的迴響在偌大的空間裡,純白如牛乳般的水霧裊裊的在空中飄揚開來,輕柔的浮動著,突然一陣湧動,似乎被人的行走驅散了。

  流蘇端著托盤輕輕的走到宣墨背後蹲下,拿起托盤裡的一小瓶子金瘡藥膏,輕柔的塗抹在宣墨背上,口中說道:「牢頭竟真的敢給你上刑?」

  宣墨因為背上的刺痛而微蹙著眉,回道:「他們也別無他法,聖上因為這事,想是已恨我入骨,只希望找到我謀逆的證據,好為越謹開脫。既是聖上督促下來的,牢頭少不得要嚴刑逼供,幸而他們心裡有數,雖是上了刑,卻並不太嚴重。」

  身後的流蘇「哦」了一聲,專心致志的替宣墨塗抹著藥膏。宣墨感受著流蘇柔荑在背上四處游移帶來的柔軟觸感,不由得放鬆了身心,歎道:「流蘇,這幾日我在牢裡想了許多事,倘若我放棄王位,拋下唐絡,就我們兩個人,就像最普通的市井夫妻那樣活著,你願意嗎?」

  流蘇的手頓了一頓,這個男人此刻說的這些話,也許是真心的,可是他們雖年輕,心卻已失去了那純真和潔淨,誰都不會再為一片落葉,一隻紙船發出綺夢,誰都不會再懷揣一個美好的幻想而活下去;他不過是累了,才萌生了這些簡單美好的夢想,可是其實自己知道,這樣的權力與玫瑰交織的愛情,注定敵不過權勢的誘惑。那時的她,又該如何自處?是不是只能將那一間農房,幾畦菜園的夢想深藏在心底,伴著這種隱秘的遺憾直至終老?

  於是淡淡的笑了,站起身來,道:「好了,外面罩件綢衣,行動時小心不要扯到傷口,傷不深,調養幾日就好了。」

  見宣墨開口想說什麼,連忙拿話堵住:「小蠻自刎了,唐絡那邊,你去交代一下,安慰她幾句吧。」

  宣墨看著流蘇故作輕鬆的轉移開話題,心裡清楚,她始終是最冷靜的,徹底看清和瞭解自己,知道他不會這麼輕易放手,才不在這時索要承諾,這樣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她?這麼想著,只得順著流蘇的話頭沉默的點頭。

  唐絡很困惑,很不能理解。她不明白為何一夕之間,自己的世界卻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那日她在纓絡園裡喚小蠻,進來的卻是另一個陌生的長相普通的丫頭,對她行禮後低頭說道:「給唐姨娘請安,奴婢名為天兒,今日開始就讓奴婢服侍您吧。」

  唐絡愣了許久,才漸漸反應過來,領會了其中的意思,平日裡一貫柔順而懦弱,今日卻難得的終於發了火,喊道:「我不要你,小蠻去哪了?她在哪裡?我要她服侍!」

  天兒似未所聞,平靜的一板一眼道:「奴婢是少夫人派來服侍姨娘的,其餘的一概不知。」

  唐絡一聽是流蘇派來的,更加動氣,一股腦的將桌上的杯碟全部拂到地面,乒呤嗙啷碎了一地,罵道:「少夫人?少夫人就了不起麼?就可以隨意替換我的丫鬟麼?」

  正置氣的摔著杯子,宣墨從外面走了進來,恰好一個杯子迎面飛來,他迅速的閃開,眼前就是哭的如淚人兒般的唐絡,筆直的朝他衝過去,一把抱住道:「墨,欺負人也不是這樣欺負的!平白無故的,為何換了小蠻也不和我說聲,小蠻她跟了我兩年啊!」

  宣墨無奈的替唐絡抹去淚水,好聲好氣的哄著她平靜下來,才道:「換你的丫鬟,是我的意思,流蘇不過照辦罷了。小蠻初到府裡時,是簽了兩年的賣身契,前幾日時限到了,她的家人也來領了,恰巧那日你與李大人新納的妾室去逛胭脂店了,也就沒來得及與你告別。你放心,她家裡如今富了,是接她回去舒服的過日子的,不會再被賣了。她還留了封信給你,我今日就是拿信過來的。」

  唐絡倚在宣墨懷裡,看著那封小蠻的信,聽到宣墨話裡話外全是替流蘇開脫的詞,又想到自宣墨出獄後,便不常來纓絡園了,反倒日日陪伴流蘇,心裡一股怨氣越積越多。

  宣墨安慰了唐絡幾句,便起身離開。唐絡獨自一人默默垂淚,本來若是小蠻,定會上前勸慰的,如今新來的天兒卻如同悶葫蘆般,行事作風全不討自己喜歡,不由得看的生厭,心裡又責怪流蘇為何把這麼一個丫鬟派給自己。平日裡隱忍的委屈,不甘,突地爆發了起來,腦中不由想到了一個主意,才剛一想,立刻把自己嚇了一跳,卻又握緊拳頭,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貳拾陸   玉樹瓊枝作煙夢

  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牛毛般的雜亂飄拂著,潤濕了流蘇的裙角,水汽氤氳開來,在屋簷上籠起了薄薄的一層雨霧。

  流蘇一手撐著竹骨傘,一手提著裙角,抬頭看了看遠處在樹木遮映下若隱若現的流雲亭,小心的踩著濕滑的鵝卵石小徑走去。

  亭裡已坐了一個女子,見流蘇來了,忙的迎上去攙扶住她,口中說道:「夫人請小心,這裡路滑。」

  流蘇見亭內已擺了茶具,爐上正滾著茶水,遂在亭中坐下,在這雨色空濛中看著亭外緩緩流過的柳溪江,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笑著接過女子遞來的茶,流蘇問道:「唐姑娘,今日約我單獨出來,是有何事?是不是天兒那丫頭不得你心,或是懶散不聽管教?若是如此,我回去定重新挑選一個。」

  唐絡摩裟著茶杯的邊緣,眼神躲閃的不敢直視流蘇的眼睛,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什麼話。

  流蘇只當唐絡性子使然,是因羞澀而不敢說出口,心裡想了想,猜到是和宣墨有關的事情,本想開口撫慰的,轉念又想到以她們如今的身份情形,似乎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適,都未免太過虛偽。也只得垂了眼默默的飲茶。

  唐絡反倒自己悠悠的開了口:「我和少爺年少時,經常來這條柳溪江玩水,玩累了就坐在亭子裡猜謎對詩。柳溪江真的很美麗,可是知道它的人卻不多,所以經常只有我們兩個人,賞遍這條江的風景。」

  流蘇聞言,抬頭看了看唐絡悵惘的神色,心裡有點悲涼,又有點煩躁,說實在的,她真的沒什麼興趣聽一個女人懷念她和自己夫君年少的往事,回憶是最不可靠又不實際的東西,很多時候,只是憑著她自己的意願,隨意的替記憶裡的事物添加一些柔和而甜蜜的色彩。這麼想著,口中便說道:「唐姑娘,如果沒其他的事的話,不如我倆一起回去吧,想必府裡的下人們也都等急了。」

  唐絡卻置若罔聞,一雙眼看著遠處的江水,繼續喃喃道:「那河邊的柳樹下還有我們刻在樹上的名字,也不知現在還在不在,不如夫人和我一同去看看?」說著眼睛裡竟綻放出異樣的光彩。

  流蘇看著唐絡的眼神,心裡有些發毛,突然覺得氣氛竟有些詭異。轉念又想到依她那樣膽小懦弱的性子,該是不會有什麼事,遂點了點頭。

  唐絡早伸了手等流蘇,見她點頭,高興的拉住她的手臂,兩人也不撐傘,互相扶著往江畔走去。

  依著唐絡指的方向,兩人走到了那棵柳樹下,唐絡興奮的指著一處樹皮說道:「在這裡在這裡!竟然還在!」

  流蘇的目光循著唐絡的手指望過去,不由探了身子過去,問道:「在哪裡?」冷不防背後突然被猛烈的推了一下,一個踉蹌,便被推進了江裡。

  雖已是夏日,連日來卻雨水連綿,氣溫陡降,流蘇冷不防被推入江水裡,穿的又是夏日的單薄衣服,冷水立刻刺激了週身的皮膚,不禁起了顫慄。流蘇本能的想開口呼救,剛開口水就湧了進來,立刻灌了幾大口水,週身全是渾濁不堪的江水,此刻像是幻化成了妖魅般,牢牢的攫住她,一寸寸將她往水底拖。

  流蘇徒勞的在水裡掙扎著,透過晃動的水紋看到岸上唐絡的身影,面容被波浪扭曲了,看不清表情。心裡一陣絕望陡然襲來,是自己太大意太心軟了,沒有提防平日如同綿羊般溫順的唐絡竟然會起殺心。

  四肢沉重無力,肺部擠壓的幾欲爆炸,流蘇放棄了求生的慾望,任由自己不斷往下沉,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也許是上天的旨意,讓她回到原來的世界去吧。這樣也好,也就不用再為那個如玉般從容淡雅的男子傷神了吧。

  可是宣墨,如果我消失不見,你那永遠是看不透的暮色的雙眸,是否會為了我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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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歌踢踏踢踏的懶洋洋的走著,相比起前面渾身是水,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不,就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蘇柒然,顯得尤其的龜速。

  前面走的幾乎要飛起來的宮主大人頭也不回的拋出一句:「畫歌,不要讓我動手。」嗓音飽含著怒氣和擔心,眼睛卻一刻也不離懷裡人兒蒼白的面容。

  畫歌捂著嘴在心裡笑的那叫一個歡暢:動氣了動氣了,宮主終於有情緒起伏了。邊將表情調整成嚴肅,施展功力,追了上去。

  門發出劇烈的聲音,猛烈的被撞開,然後是一道暗紅色的身影飄了進來,動作輕柔的將懷裡的女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命令道:「畫歌,盛真,去燒熱水!」

  那在房中等候多時的名為盛真的男子還沒從剛才一連串的震驚中回過神,宮主竟然抱女人,竟然臉上有這麼鮮明的表情……乍聽到這句話,猛地回神,瞧了瞧床上氣若游絲的女子,開口道:「宮主,是不是要先讓畫歌給這位姑娘看看?」

  名為畫歌的女子是一名嬌俏可人的小姑娘,看樣子才不過十一二歲,誰都不會想到她就是江湖傳說中的神醫。此刻她斜倚在窗邊,無所事事的剔著指甲,翻了個白眼道:「早看過啦,這女人先天體質就差,前段時間受了棍傷,雖說已是痊癒了,卻還是損害了經脈,現在又落水,你看她連氣都快沒啦!如果這時用熱水給她暖身,溫度上升的太快,嘖嘖嘖,只怕……」

  說到這卻不說下去,只是連搖了幾個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盛真見蘇柒然越來越冷的臉色,不禁拉了拉畫歌的衣袖,小聲嘀咕道:「你別再賣關子了,宮主真的會殺了你的。」

  畫歌瞥了瞥蘇柒然的臉色,吞了吞口水,道:「怕是她全身血脈會爆裂開來,如今只有用人的體溫去暖人,才是最不傷身的。」

  一口氣講完,便退在一旁,靜默的等待著蘇柒然的反應。

  蘇柒然楞了一會,才將畫歌的意思理解了,臉上竟然可疑的浮出一抹紅暈。一旁的畫歌和盛真差點蹶倒,這這這,這真的是他們的宮主嗎?可惜還來不及探究,只見蘇柒然頭也不回的長袖一揮,兩人便被雙雙的逼到了房外,接著那扇門又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在兩人面前關上了。

  兩人瞪著面前的木門,摸了摸鼻子,知趣的退下了。盛真擔憂的跟在蹦蹦跳跳的畫歌後面,問道:「畫歌,那姑娘是什麼身份,安全嗎?」

  畫歌冷笑幾聲:「讓宮主奮不顧身撲到河裡去救的人,你說安全嗎?那女人,可是個麻煩。」

  盛真傻乎乎的「啊」了一聲,後知後覺道:「她是宣墨的夫人?」畫歌沒有答應,似乎沒準備理他,盛真想了又想,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道:「畫歌,真的只有那個法子才能救人了嗎?」

  畫歌白了眼盛真呆頭呆腦的樣子,不耐煩的道:「傻啊你,就是閻王老爺已經收了的人,我畫歌都救的回來,更何況這個女人又沒什麼嚴重的問題!」

  盛真很認真,追根問底道:「那你幹嗎說只有用人的體溫去暖人的法子了?」

  畫歌仔細看了看盛真一副迷茫無所解的樣子,確定他沒有戲弄自己後,呵呵乾笑了幾聲,一個輕功便沒了蹤影,像是躲瘟疫般逃離盛真的氣場範圍,留下盛真一個人困惑的扯著頭髮苦苦思索。

  蘇柒然的手撫過流蘇冰冷的面頰和毫無血色的嘴唇,心裡一陣巨大的恐慌襲來,連手都微微顫抖起來,看著流蘇毫無氣息的安靜的躺在那裡,終於顫抖著去解開流蘇已然濕透的衣衫,白皙晶瑩的肌膚沿著鎖骨優雅的線條一路延伸呈現,然後是柔軟而豐盈的胸脯,蘇柒然卻心無雜念,腦中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她不能死。

  褪下流蘇的衣衫,又立刻褪下自己的,輕輕的伏了上去,將流蘇抱在自己懷裡,一點點撫摩溫暖著她冰冷的雙腳。

  流蘇昏迷中只覺得仿若身如冰窖,寒冷一絲絲的滲透進骨縫裡,想蜷縮起來卻沒有絲毫力氣,只能承受著。突然全身被一陣溫暖覆蓋,不由貼近了熱源,不斷汲取著熱量。

  蘇柒然感受到流蘇如貓兒般依賴乖巧的縮進自己懷裡,知道她有了知覺,微微起身拿起桌邊的熱茶,喝了一口,俯身貼住流蘇柔軟的唇,靈活的舌頭撬開她緊閉的牙關,緩緩將熱茶餵了進去,就這樣喂光了一杯茶,蘇柒然才戀戀不捨的離開流蘇。

  流蘇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胃部的暖意,不由滿足的歎口氣,放鬆自己僵硬的身子,沉沉在蘇柒然懷裡睡去。

  蘇柒然細心的擦乾流蘇的頭髮,輕柔的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這麼多年來竟然只有在此刻的心才是滿滿的充實和柔軟,彷彿只有在這時,生命於他而言,才是有意識的。

  清晨鳥兒的啁啾聲將流蘇從夢裡喚醒,睜開眼睛,竟是陌生的床鋪陌生的擺設,第一個念頭閃過:她又穿越了嗎?身旁卻似乎有人動了動,流蘇望過去,震驚的差點要尖叫出聲,那張臉,因為熟睡而不設防,帶了孩童般的天真和單純,長而捲曲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嘴角還有一絲甜美的笑容,如此美麗而魅惑,正是不折不扣的蘇柒然!

  她告訴自己要鎮靜,一點點回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情,印象中記得自己幾乎要溺死於水中時,有誰救了她。如此看來應是蘇柒然了,只是清晨起來卻看到兩人身上衣衫凌亂,她該怎麼辦?

  此刻蘇柒然也醒了,迷濛的睜開雙眼,卻看到流蘇隨便的裹了被單,手握著髮簪,警惕的看著他,道:「昨日……是你救了我。謝謝。」

  蘇柒然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嘴角卻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謝人是這麼謝的麼?」

  流蘇冷靜的說道:「該有的禮數我自然會有,只是麻煩你告訴我,昨夜我們可有肌膚之親?」

  蘇柒然又驚訝又憤怒,隱隱的還有滋生出來的痛楚,驚訝的是她竟然這麼直接的將這種隱秘話問了出來,但隨之而來,更多是憤怒和痛楚,一把攫住流蘇的手腕,稍一用力,流蘇手中的髮簪便掉落在地。

  一把將流蘇拉近自己,危險的盯著她道:「就這麼在意嗎?就這麼想為他守身嗎?」

  流蘇訝然,一般女子都會在意的吧?他這是什麼問題?也不回答,冷冷的與他對峙著,道:「放開我。」

  兩人正僵持不下,房門第三次被暴力的打開了,只不過這次破壞的徹底,竟碎裂成了一片片,木屑飛揚中,宣墨挺拔的身影帶著毫不掩飾的張揚爆發的怒氣和殺意,一步步走了進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25 PM

貳拾柒   凝香墨雅山銜綠

  流蘇的手腕還攥在蘇柒然手裡,整個人被逼著前傾向蘇柒然,身上的被單滑落了一半,露出瑩潤的小巧肩膀,聽到門邊的動靜,吃驚的望過去,恰好對上宣墨已是染上濃重戾色的眼眸,兩人遙遙相望,宣墨的眼中有擔憂,有怒意,有殺氣;而流蘇的眼裡更多的是震驚,尷尬和窘然。

  此刻映在宣墨眼中的,是床上流蘇和蘇柒然衣衫不整的曖昧姿態,眼中熾焰更盛,手中的劍一聲清嘯,破空而來。

  流蘇從未見過盛怒中的宣墨,也未見過他的武功,竟不知他的劍法是如此精妙,眼前一花,那劍竟似有自己的知覺般,直取蘇柒然的咽喉而去。

  流蘇還未反應過來,蘇柒然早一個靈巧的翻身,隨手捲起床單,一甩手,被單如有生命的蛇般扭曲著捲裹住了宣墨的劍,但立刻宣墨手腕一抖,被單便被震成了襤褸的布條,紛紛掉落。

  兩人正纏鬥著,盛真從門外蹣跚著進來,身上多處掛綵,想是已和宣墨交過手,他顧不得自己的傷,一臉焦急的看著纏鬥中的兩人,叫道:「宮主!接劍!」說著將一把劍扔了過去。

  蘇柒然閃過宣墨的攻擊,接住流采,反守為攻,朝宣墨的漏洞處刺去。

  一時間劍氣張揚,劍光伴隨著劍不時相撞時的清脆叮嚀閃耀出來,盛真憂慮的看著打鬥的兩人,不時為宮主捏把冷汗,宮主可不能有什麼閃失啊,哪怕只是一小處傷,他們也擔當不起啊!這麼想著,更加焦急,卻又幫不上忙,只能原地跳轉著,突然眼角瞥到流蘇,想到一個主意,連忙叫道:「凌姑娘!您昨日落水,是宮主用自己的體溫幫您暖身的,但是宮主絕沒有逾矩之舉!請您讓他們別打了!」

  流蘇也覺得事情發展下去會愈加嚴重,想以身擋住他們,卻被劍氣逼的近不了兩人的身,一時間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房間在劍氣下被毀成廢墟。

  盛真見流蘇也阻止不了打鬥,濃眉一皺,提了一對利斧竟生生的朝流蘇砍過去,宣墨和蘇柒然一心想置對方於死地,突然聽到流蘇的驚叫聲,兩人心裡俱是一驚,匆匆瞥過去,看到盛真的斧筆直朝流蘇飛去,當下立刻停止了打鬥,都向流蘇飛去。

  蘇柒然本就離流蘇近,一陣風過,人已到了流蘇身邊,用劍一擋,那集盛真全身之力的飛過來的大斧竟生生的被反彈了回去,又匆忙低頭檢查流蘇是否受傷,卻對上流蘇盯著自己身後的因極度的驚恐和擔心而驟然放大的瞳孔,下一秒蘇柒然便感覺到背後一陣劇痛,回頭一看,宣墨面無表情的握著劍,而劍的另一頭,竟是從自己的右胸穿了出來。

  宣墨並不拖沓,倏地反身將劍一抽,蘇柒然的血立刻噴湧而出。

  盛真本想借流蘇而讓兩人停止打鬥,卻不料宣墨竟趁蘇柒然救流蘇的時候刺傷他,立刻紅了眼,大吼一聲,朝蘇柒然撲去,手忙腳亂的想摀住正汩汩流血的傷口。

  流蘇呆在原地,無意識的摸了摸臉上溫熱的液體,滿手鮮紅,才意識到那是蘇柒然的血,又緩緩的低頭看倒在地上的蘇柒然,那血泊中越發妖艷的容顏,此刻向自己綻開一抹溫暖的微笑,傳達著安心和撫慰的信息,可是明明笑著,那雙眼眸卻盛著滿滿的哀傷和痛楚,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看著那雙眸子,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說不了,腦中紛亂成一片,只有那微笑的唇和哀傷的眼,在腦中無限放大,一遍遍重演。突然腰身一緊,感覺自己被宣墨橫抱了起來。

  流蘇如木偶般,任由宣墨抱著自己一步步往外走,視線越過宣墨的肩膀呆呆的看著地上的蘇柒然,他的笑,他的傷,隨著距離的遙遠,一點點的縮小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這時才突然醒過來般,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一滴滴潤濕了臉龐,漸漸的,淚水越來越多,濡濕了宣墨胸前的衣襟,最後,終於埋在宣墨的懷裡,放聲大哭,直哭的嗓音嘶啞。

  宣墨小心的將流蘇放進馬車,痛心的擦去她臉上的混合的淚水和血水,輕柔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柔聲安慰道:「流蘇,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不住的輕吻著她的臉頰,不斷地安慰。

  流蘇聽到宣墨的安慰,心裡陡然襲來一陣悲涼,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許多淚水,只是看著蘇柒然悲涼的笑,心裡便沒來由驟然一陣緊縮,看著他受傷,自己彷彿也感受到了那痛楚。可是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卻在別人救自己的時候給了別人一劍,她靜靜閉上眼,心生厭倦。

  馬車一路疾駛回宣府,宣墨小心的抱流蘇下了馬車,猶如呵護易碎的珍寶般,進了晚薔園。園裡荷包正焦急的絞著手帕,一看到宣墨懷中的流蘇,連忙迎上前去,接過流蘇,道:「夫人,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要現在沐浴嗎?」

  流蘇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不看宣墨一眼,兀自轉進了屏風後,似乎宣墨並不存在般。

  宣墨叮囑了荷包幾句,再看了一眼似乎眼裡根本沒有他的流蘇,轉身出了門。

  流蘇疲憊的靠在浴桶裡,看著裊裊的霧氣出神,荷包一邊替流蘇舀水,一邊問道:「夫人,和少爺鬧彆扭了麼?」

  流蘇「嗯」的疑問了一句,才懶懶道:「何來此說?」

  荷包看了看流蘇的臉色,小聲嘟噥道:「是個人都看的出來……」

  流蘇敷衍的扯出一個笑容道:「只是累了。」

  荷包不瞭解事情始末,猶自憤慨的說著:「那唐絡真是下賤,竟然做出這樣的事!少爺真該休了她,把她趕出府去!」

  流蘇本是閉上了眼,聽到這裡,才微微睜開眼,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荷包見到流蘇終於有興趣搭理她,也來了興致,把流蘇不知道的部分說了個清楚:「本來早上夫人出去,也沒說是和誰去,我就在園裡等,一上午也沒見夫人回來,就有些擔心,恰好這時唐絡慌慌張張的來了,衝進咱們園子裡找少爺,我見她臉色雪白,好像闖了大禍般,就讓宣安把少爺找了回來,結果少爺還沒開口問呢,唐絡自己就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少爺臉色就白了,我還從沒見過少爺這麼慌的時候呢,他可是天塌下來都能談笑自若的人呢,那時竟然慌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召集了咱們府裡的暗人就出府去了。後來就見少爺把您抱回來了。」

  流蘇聽完,心裡有些疑問,宣墨是如何知道她是被蘇柒然所救的?轉念一想,以宣墨的消息網絡和能力,自然不是難事,於是拋開腦中雜念,起身讓荷包服侍穿衣,便上了床閉目養神。

  荷包見流蘇閉上了眼,也就知趣的不再打擾,退了出去,體貼的關上門。房裡安靜無聲,只有掐絲琺琅雙耳爐裡燃著馥郁的香氣,漏刻的水滴聲迴盪在空曠的室內,一室幽暗。流蘇漸漸起了睏意,不知不覺打起了盹。

  半夢半醒間,鼻端有熟悉的氣息縈繞,流甦醒了過來,卻不願睜開眼,只是假寐。宣墨也知道流甦醒了,卻不點破,只是握住流蘇的手,低聲說道:「流蘇,以後,我絕不會再讓你受傷害,你也要答應我,保護好自己,不要再讓我擔心,好嗎?」

  流蘇無法再裝睡下去,淡淡的將頭別了過去,不再看他。宣墨的眼裡有痛苦的神色掠過,將流蘇的手更握緊了,說道:「流蘇,我讓你討厭了,是麼?」

  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答。宣墨呵呵的笑了起來,笑容裡帶著蒼涼和悲哀,輕輕撫過她的髮絲,堅定的說道:「沒有關係,流蘇,就算你討厭我也沒關係,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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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蘇從沒有像此時般痛恨自己的體質虛弱,自到了古代後,這原來就不甚健康的身子偏偏發生了一連串意外事件,更是不堪一擊,於是在這次落水後,她被華麗的禁足了,美其名曰:休養。

  正百無聊賴的逗弄著架上的鸚鵡,突然聽到丫鬟來報:「夫人,唐姨娘求見。」流蘇精神一振,扔了手中的柳枝,終於來了呵,總算有事情可以打發時間了。命道:「讓她進來。」

  唐絡跟在帶路的荷包身後,畏畏縮縮的進來了,甫一進門,也不敢直視流蘇的眼神,便撲通一聲跪下,哭道:「請夫人責罰!唐絡是豬油蒙了心糊了眼,才做出那樣該死的事!今日特來請罪,要打要罰,願聽夫人發落!」

  流蘇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的唐絡,如果是以前,也許自己會心有不捨,只是經歷過這事以後,她如果再對唐絡有何憐惜之意,自己便是犯賤。原來兔子,也真的是會咬人的。

  看著唐絡的額頭漸漸透出血色,流蘇終於開了口:「唐姑娘,究竟你是真的來請罪呢,還是因為少爺好幾日不去你那園子,特地過來求我的?」

  唐絡一愣,滴淚道:「唐絡是真心請罪,絕無它意,還請夫人明鑒。」

  流蘇本想再冷嘲熱諷幾句,將這個黑臉扮足了,看到唐絡狼狽不堪的姿態,突然失了興致,罷了,這樣為難她,又有什麼意思呢?

  遂起了身,一邊往室內走去,一邊說道:「如果真是來請我原諒的,那麼我原諒你了。荷包,送客。」

  荷包瞪唐絡的眼神幾乎都要冒火了,如果可以的話,幾乎要拿著掃把趕人,此刻聽到這句話,立刻黑著臉半推半搡的將唐絡送出了園子。送完唐絡回來,見流蘇萎靡的趴在窗台,怕她悶出病來,便上前搭話:「夫人,你說這麼多日過去了,怎麼少爺還沒有休了唐絡的意思?不過就是行了次家法就別無懲罰,難道就這麼便宜她了?」

  流蘇冷冷的笑了笑:「宣墨不會休她的。」

  荷包大叫:「什麼?為什麼?」

  流蘇卻趴著不再理她,似乎不願觸及這個話題,只是說道:「荷包,替我去廚房做碗酸梅湯。」

  荷包立刻明瞭流蘇的言下之意,知道她倦了,遂答應著退了出去。

  窗外夏日的陽光正盛,窗戶被放了下來,窗紙上明晃晃的映著斑駁的樹影,流蘇怔怔的看著那晃動的樹影發呆,突然聽到窗欞撲稜稜的響了一下,心裡一驚,連忙打開窗子,只見窗台上放著一個紙包,她小心的打開,赫然竟是那支她最愛的樹化玉的簪子,正是那日她被蘇柒然拽過去時掉落的簪子。

  流蘇下意識的撫摩著冰涼的玉簪,那簪子本是純粹的暗綠,此刻在陽光下,竟然隱隱透出血紅,似乎有血滲透進去般,流蘇輕輕撫過那隱約的暗紅色,直覺的便覺得,那裡定是被蘇柒然的血浸染過。心裡竟有絲絲擔心萌芽。

  蘇柒然,你還好嗎?





貳拾捌   扶醉猶疑花影動

  「夫人,這是少爺命小的給夫人送來的。」宣安雙手奉上一個什麼物件,用絲綢小心包著,流蘇疑惑的接過,揮手讓宣安下去,慢慢的打開包裹,一旁荷包的眼睛覷著覷著,朝這邊斜過來,隨著流蘇的動作,絲綢慢慢柔順的滑落兩旁,一本古籍靜靜躺在中央,荷包在心底掩不住失望的感覺,本來還以為是什麼胭脂水粉呢,卻不料只是一本破書,遂無趣的轉過頭繼續干自己的事情。

  流蘇的心情卻截然不同,百感交集。那是一本古拓本。幾日來她對宣墨不冷不熱,如同路人般客氣,宣墨也感受到了她刻意的疏離,白日裡忙著朝事,夜裡就獨自宿在雅軒,可是對她的一舉一動卻十分留心。她不過在得不到拓本而失意時歎了一句,宣墨竟然給她尋來了。流蘇撫過那古書發黃的紙皮,感受著紙的觸感,最後重新用絲綢包了,放置一旁不再看它。

  「夫人,這是少爺特地讓廚房替夫人做的涼茶,含金銀花、玫瑰花、苦丁茶、菊花、佩蘭、木蝴蝶、麥冬、竹葉等藥材,有清熱益氣,滋陰潛陽之功效,對夏季養身有療效,請夫人飲用。」廚房的周大娘捧了一盅涼茶,如是說道。

  「夫人,這是少爺在集市買的各種雜耍玩意兒,因看著有趣兒,又怕夫人在府裡悶得慌,遂命小的送來的。」宣安提了一籃子,那籃裡慢慢的是些市井裡賣的小玩意,流蘇一看,九連環,糖人兒,草編的蚱蜢,還有泥風箱,俱是古樸卻不粗糙,看的出也是精心挑選過的,淡淡一笑,讓荷包收了,回頭繼續看書。

  「夫人,這是西域傳來的白玉竹蓆,夏日睡於其上,肌膚生涼止汗,是少爺特地送來的。」

  「夫人,這是……」

  就這樣,每天都有不同的僕人帶來不同的宣墨的指令上演同樣性質的戲碼,宣墨雖沒有親身前來,流蘇卻感覺到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自己身邊,以至於莫名的產生了陰魂不散的錯覺。

  其實流蘇心裡清楚,生氣,對於女人來說,與其說是一種表達不滿的方式,不如說是一種變形的撒嬌更為貼切,不過是嬌嗔著,彆扭著,期盼著,只為了證明那人心裡還有她。可是悲哀的是,也只有對自己愛的人,才會有這種怒氣裡還帶著嬌氣的情緒。

  荷包照樣在旁吹耳邊風:「夫人,彆扭也鬧夠了吧。少爺對你的寵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了,依我看啊,撒撒嬌生生氣是好的,可是也別忒過了頭,只怕到時可就挽不回來了。」流蘇聽了,掃了眼那些宣墨派人送來的代表著歉意和無微不至關懷的物件,不知怎的,心裡竟產生一種惡意報復的快感。

  流蘇用團扇掩了嘴呵呵輕笑出聲,道:「你這丫頭倒精靈,我倒不用你操心,心裡有數呢。起吧,咱們去瑞康園看看娘去。」

  清晨的日光並不甚強烈,暑氣也不明顯,流蘇一路走過蔥鬱的花葉,露水漸漸沾濕了裙角,瑞康園裡早有丫頭乖巧的行了禮,流蘇聽到室內有說話聲,遂隨口問道:「還有誰在呢?」小丫頭一邊替流蘇捲起簾子,一邊道:「二小姐也在呢。」

  流蘇進了過去,果然宣硯正和宣老夫人說著什麼,見流蘇來了,宣老夫人喜的笑意連連,說道:「流蘇來了,快坐,身體可好些沒?我派去的丫鬟可有定時替你煎藥?」宣硯也起身福了一福。

  流蘇笑著,並不坐下,反而走到宣老夫人身後,替她輕輕捶著背,道:「多謝娘關心,娘可是福星呢,流蘇沾染了一點娘的福氣,哪有會不好的理。只是這幾日沒有去看娘和硯兒,還請娘不要怪罪。」

  說著命荷包遞了一個包裹過來,道:「娘,這是流蘇這幾日養病時為娘和硯兒織的汗巾子,是用北蜀極寒之地的冰蠶絲織的,夏日繫著,可吸汗水暑期,肌膚生涼,娘和硯兒若不嫌棄,便收了吧。」

  宣老夫人欣慰的點著頭,歎道:「墨兒能娶到你,可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這孽障卻不知道珍惜,唉!」

  流蘇笑著轉移話題:「娘,才剛和硯兒說些什麼呢?」

  聞言,宣硯的眼眶立刻紅了起來,哽咽道:「嫂子可別問,剛才娘大有交代後事的意思呢!」

  流蘇心裡一驚,忙問:「這是怎麼說?」

  宣老夫人常常歎口氣,往椅背上慢慢靠上去,道:「娘不是要你們擔心,只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恐怕是過不了多久,大限就到了。別的娘不擔心,只是怕你和墨兒,還有唐絡,糾纏不清,到時傷了自己;硯兒的終身大事,娘也擔心的緊哪。」

  流蘇聽了,心裡難受的緊,將頭靠在宣老夫人的腿上,道:「娘,您會長命百歲的,會看著硯兒出嫁,看著宣家越來越繁盛,您還沒孫子孫女呢,可得等著流蘇給您生一堆孩子出來,到時候全圍繞著您叫奶奶。」

  宣老夫人聽了,也不答話,只是撫著流蘇的頭,微微紅了眼。

  三人又敘了會家常,流蘇見宣老夫人已有倦意,遂使了個顏色給宣硯,兩人結伴告辭,出了園子。

  慢慢的走著,看著陽光透過指縫灑下的斑斑光影,流蘇問:「硯兒,娘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宣硯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還是後來問抱琴知道的,抱琴說從今年入春開始,老人家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也請太醫調治,用的最好的藥材,卻沒什麼用。她怕我們擔心,也不明說,只說是開調養的藥,沒甚大礙。抱琴說,前幾日她照顧娘時,發現娘小解都失禁了。」

  流蘇啞然,她一直以為自己做的足夠好,卻竟然連老人家的身體情況都不知,聽到宣硯的話,堅定道:「我不會讓娘有什麼事的,請最好的太醫,一定要把她老人家的身體調理好。」話是說出口,心裡卻知道,依古代的醫療水平,恐怕宣老夫人是捱不過了。

  眉頭不自覺地緊皺了起來,心頭沉甸甸的重,勉強扯開笑容,打趣道:「硯兒,看樣子啊,嫂子得趕快把你嫁了,回去就得張羅呢。」

  宣硯淡淡的笑了:「一切聽憑嫂子做主,硯兒無所謂。」

  流蘇的笑容緩緩凝固,宣硯那樣的笑容,假裝著無謂,來掩飾那刻骨銘心的悲哀和痛苦,她終究沒辦法完全忘掉陰影吧,那麼當初自己那樣的做法,又真的是對的嗎?那樣殘酷決絕的打碎宣硯關於愛情的幻想,對她又是真的好嗎?

  回到晚薔園的時候,見到宣安在園外探頭探腦的,荷包大喝一聲:「宣安,幹嘛呢!」宣安顯然是嚇了一大跳,原地蹦起後,將頭往後一扭,看到是流蘇,連忙行了禮,道:「夫人,這是少爺……」

  「行了,」流蘇不等宣安講完,接過宣安手中的不明物體,問道:「少爺現在在哪?」

  宣安趕緊回道:「在雅軒。」

  流蘇隨手將手裡的東西遞給荷包,道:「荷包把東西拿回園子。」

  宣安估摸著流蘇是要去雅軒了,猶豫的開口道:「少爺最近忙朝事,廢寢忘食,三餐不定,每夜子時入睡,寅時就起了。夫人這次去了,還請多勸慰幾句。」

  流蘇的腳步一頓,原來他們竟已到了這個地步麼,只能靠旁人,靠聽說,來明白彼此的處境和苦樂。苦笑了笑,說道:「我自有數。」

  宣安得到流蘇的答覆後,一顆心才放了下來,這幾日夫人也不知生的什麼氣,對少爺冷漠疏離,少爺也瘋了似的,將自己整個人全部投入到朝事裡,眼睜睜的就見他消瘦下去。自夫人嫁進府後,少爺臉上才漸漸有了溫暖鮮活的表情,可是這幾日,卻仿若瀰散不去的堅冰般,冰封了所有真實的情緒,只有在讓下人給夫人送去什麼時,才會微微出神的笑著,溫情和寵溺滿滿的溢出,卻又隱含著一絲隱晦的痛楚和無奈。只願夫人這次去,能化解開兩人的結,不要再讓少爺折磨作踐自己了。

  流蘇悄悄推開雅軒的門,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射進室內,窗外粉牆一叢芭蕉的影子綽綽約約晃動在窗紙上,空氣裡瀰散著紙張的芳香,那張紅木桌子筆架上的各色毛筆微微晃動著,硯上微凹裡濃墨還未凝固,一切恬淡安然,只有那靠在椅子上微皺著眉睡去的男子,在一室絢麗的光影斑駁中是濃墨重彩,明亮如斯的陽光,也無法驅散他週身的陰影,只是那樣微蹙著眉,流蘇卻控制不住的隱隱心疼。

  淡紫絹雲形千水裙的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一路悄悄柔軟流瀉至宣墨身旁。睡夢中的宣墨敏銳的聽到刻意放輕的腳步,倏地睜開雙眼,眼中濃重的防衛和殺意在見到流蘇的一瞬間瓦解,軟化成一種欣喜和心疼,抑制不住的揚起唇角,攬過流蘇的腰,將她擁進懷裡,吻著她耳邊的髮絲。

  流蘇看著宣墨清俊的身形和眼下濃重的陰影,溢出一聲輕歎:「明明關心我,為何卻不來看我,就這麼倔強麼。」

  宣墨難得的慌了神,語無倫次的解釋道:「不是拉不下面子,只是知道你生我氣,不想見我,怕你見到我更煩,思來想去別無他法,只能讓下人們……」說著,俊顏上竟泛起微紅。

  流蘇忍了又忍,還是「撲哧」笑出聲,宣墨見流蘇笑了,如釋重負,親暱的細碎吻著思念已久的容顏,流蘇一邊躲閃,一邊說道:「今日來,是有事情說。」

  宣墨依依不捨的放開懷裡的人兒,低啞著嗓音問道:「什麼事?」

  流蘇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緩緩說道:「娘可能熬不過年關了。」

  宣墨的呼吸驀地重了起來,沉默良久,困難的擠出字句,問道:「娘怎麼了?」

  流蘇的眼眶有些紅,聲音因為哽咽而有些含糊:「今晨去瑞康園裡看望娘親,聽抱琴說起娘的情況,事後我就把替娘調養的太醫招了來,問了清楚,原來他們幾個太醫都束手無策,現今只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宣墨的拳漸漸握緊,蒼白的骨節分明,喃喃自語道:「我竟然不知道……」

  流蘇一點點扳開他緊握的手,低低說道:「子欲養而親不待,以前你忙於朝事,如今既然知道了,便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吧。」

  宣墨靜靜的擁住流蘇,許久都未放手,光影中兩人相擁的身影,一直靜止仿若到了永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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