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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2:21 PM

十七 -【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23 02:21 AM 編輯

【書名】:千年之殤(原名:鬼差)

【作者】:十七

【內容簡介】:

      原以為自己很庸俗地穿越了,結果發現不過是換了個工作。

      一個表面上很舒適,其實過分悠閒的工作。

      鬼差,遊走於各個朝代之間,防止孤魂野鬼禍害人間,聽起來貌似是個偉大的事業。

      而在千萬死魂之中,我被選中當鬼差的原因,不過是四個字,

      生前很「安分守己」,在一個崗位上做了十年。

      這年頭,這也成了優點。

      我被很嚴肅地告知,這絕對是一個優點,

      因為,鬼差已經成為了地府跳槽率最高的職業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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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2:43 PM

初入地府

  我是一個鬼差。

  嚴格來說,我還不算正式的鬼差。

  我是一個剛通過培訓,正在試用期的鬼差。培訓了三個月,由於上課時常走神,我對於是否能當個稱職的鬼差,還抱有很大的疑問。幸好鬼頭大哥告訴我,地府每天要接收上萬死魂,如果我不行,還有很多人替補,所以不用有太大壓力。

  這個,大概是地府特有的安慰方式。

  生前的我很平凡,高中沒有考上,中專畢業就踏上工作崗位,是偌大廠房裡一個小小的螺絲釘。這個螺絲釘,十年如一日,做著貼產品卷標的活,請假的日子屈指可數,單調的兩點一線,相親過幾次,終究還是沒人看上我。於是,在一次意外中,我結束了剛滿二十九歲的生命,丟下了高堂老母,獨自來到地府。

  剛來的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是穿越時空了,因為那次意外太過慘烈,把我的魂魄打散,好久沒回過神,醒來時看到自己躺在琉璃瓦做屋頂的木屋中,層層迭迭的白紗圍繞,竹椅上放著一套輕紗霓裳,明顯不是和我一個時代的。

  在心中幾番思量後,我開始覺得,自己一定是「穿」了。不愧是穿越,越平凡的越容易穿,像我這種平凡到家的,隨便怎麼樣也不應該英年早逝,應該在另一個時空,做一番偉大的事業,讓帥哥靚仔都愛上我,才能輝煌地終老。

  所以,當鬼頭大哥走進木屋時,我裝作很茫然地看著他,第一句話就是:「你是誰?我好像失去記憶了。」穿越中最俗爛,也是最必須的就是:失憶。

  這是一切的開始,可惜不是我的開始,我沒有穿越,我也真的死了。

  鬼頭大哥看看我,真的真的很茫然回道:「不會啊,你不是還沒喝孟婆湯嘛?」

  「孟婆湯?在人間也能喝到孟婆湯?」我問。

  「在人間當然喝不到,可是你在地府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地府?我不是穿越了嗎?」我一臉詫異。

  他終於知道我們之間的「代溝」在哪了,露出一抹瞭然的笑意,他答道,「這裡不是古代,你也沒有穿越,你只是死了,按照正常程序,進入地府而已。」

  我目瞪口呆,我只是死了,就這麼簡單?

  他不以為意,悠哉游哉地從長衫袖袋中取出一包香煙,用打火機點燃煙頭後對我抱怨,「自從閻王大人迷上唐朝建築風格後,全地府的建築都變成這樣了,我穿長衫也是為了討上司的歡心。」

  他還安慰我道,「你放心,你絕對不是第一個以為是『穿越』的人,這二十一世紀帶來的死魂,三十歲以下的女人,十個有八個以為是『穿越』了。剛才你不提,我還真忘了你也是從二十一世紀來的。」

  原來我是真的死了,雖然當時糗得我連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

  ××××

  換下死時穿的襯衫牛仔褲,我換上一身唐裝,沒有穿那輕紗霓裳,因為看著穿法似乎很繁複,所以讓鬼頭大哥弄了件長衫來穿。

  期間,我問鬼頭大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投胎?」

  鬼頭大哥故弄玄虛地一笑,說,「這個不急,我還有要事和你商量,先逛逛地府再談。」

  走出木屋,才發現天空是一片灰濛濛的,和平常的那種黃昏不同,鬼頭大哥告訴我,想在地府裡看見晴天,就和在北半球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幾率是一樣的,他還聽說,在天府,日日都是晴天。

  我對天府或晴天沒有多大希冀,準確來說,我一直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人,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太高要求。更何況,我還沒有完全從死亡的震撼中擺脫出來,至少有生之年從未預料會如此乾淨利落地結束了性命,好像不過是出了次遠門,地點是地府罷了。

  地府的街道果然與唐朝一般,走出木屋林立的居民區,便是繁忙的街道,各式人來人往,完全和人間無異,我又有了一種穿越到唐朝的感覺,不過那些人手上的手機又提醒我,這裡不是人間。

  「不是人人都喜歡用手機的。」鬼頭大哥相當厭惡地看著一個男人手上的iphone,「只有從古代來的鄉巴佬死魂才喜歡名牌手機,我們現代的死魂都用法術聯繫,誰用手機!哼!」

  我們現代的死魂?看來鬼頭大哥和我的年代不遠,老鄉見老鄉,應該惺惺相惜,我又有些走神了。

  「法術是什麼?」我問他,哈利波特擁有的那種嗎?

  「就是……」他伸出手,食指朝天,一竄小小的火苗在指尖竄動。「隨心所欲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驚為天人,不用咒語,不用手勢,如此「純天然」,不禁讓我對法術萬分敬仰。鬼頭大哥在我眼中,頓時從一個面貌平凡,身材中等的年輕人升格成身懷法術的絕世高人。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用手機聯繫的,也是通過法術,只是他們從古代來,沒用過手機,覺得新鮮,就用法術造了一個,而這種法術,比鬼頭大哥演示的,要高深得多。換言之,鬼頭大哥對他們的歧視,就如城市人對鄉下人的歧視,是沒有根據,且帶有偏見的。

  我隨他在街道上走了一段,發覺這街道還真的不是普通的長,望不見盡頭,偶爾有些酒樓、廣場,基本上沒有商店,可能是因為地府也沒什麼東西需要買賣,最多的就是居民區。

  鬼頭大哥帶我進入一家酒樓,酒樓的名字很特別,叫「升棺酒樓」。不過這已經是我看到過的酒樓名字中,比較好聽的了,前面路過的酒樓叫「餓死酒樓」,似乎生意很好。

  「『餓死酒樓』一向客滿,畢竟餓死的人最多了,大家都是一個死法,能聚在一處也是一種緣分。」鬼頭大哥稍稍跟我解釋了一下,「『升棺酒樓』也不錯,就是有時會遇上上司,你看坐在角落的那個,就是我的頂頭上司。」

  我回頭瞄了那人一眼,穿著一席白衣,看上去和鬼頭大哥一樣,很平凡的樣子,沒什麼特別的。

  店裡的夥計皆身著麻布衣裳,利落地端上一壺清酒,我暗自鬆了口氣,還真的怕他端上來的是些什麼蛇蟲鼠蟻之類,電視上面鬼吃的東西。

  鬼頭大哥幫我倒了一杯,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好奇地抿了一口,甜甜的,好像果汁。

  「這不是酒嗎?」我問他。

  「不是,你想喝什麼,它就會變成什麼味道。」他自己一飲而盡,「我的是威士忌。」

  我想了想,再喝了一口,果然是葡萄酒的味道。「我需要喝水嗎?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死了嗎?」

  「死是死了,水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處,喝進腸胃也會馬上消失,所以只是一種喝的樂趣而已。」他再為自己倒了一杯,「好像我生前喜歡吸煙喝酒,後來因為病入膏肓,不得不都戒了,現在死了,我什麼顧慮也沒有了。」

  這麼說來,死了似乎還挺好的。我剛這麼想著,卻聽他喃喃自語,「早知道死後可以吸個夠,喝個夠,活著的時候就應該早早戒了,沒準還能多活幾年。」

  鬼頭大哥在生前應該有放不下的人吧,我不自覺想起我媽,無法想像一直相依為命的女兒一旦去世,對她而言是個多大的打擊,默默地再喝了一口,苦澀的啤酒味。

  「不說這個了,」鬼頭大哥一甩手,做了個拋卻煩惱的樣子,興致勃勃地跟我介紹,「這『升棺酒樓』啊,是我們地府裡面排名第三的酒樓了,一個酒樓好不好,就看他背後老闆的法術高不高,越是高深的法術,做出來的酒菜越是符合客人的胃口。你別看『餓死酒樓』的人最多,其實酒菜可一點都不如這兒。」

  我有些麻木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心裡卻有點糊塗,難道死了的人,都在地府裡過日子,沒有去投胎的?那地府得有多少人?

  他看出了我的疑問,「當然,大部分的死魂都去投胎了,而且死魂不止指人的靈魂,還指各種生靈死後的靈魂,應該說每天千萬個死魂中,只有極少數會被留下來,而你,就是被留下來的。」

  「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麼?」我發現鬼頭大哥那平凡黝黑的臉上竟然也浮現出了一絲光彩,好像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一樣。

  他神秘地湊近我,吐出幾個字,「做-鬼-差。」

  鬼差?



入職培訓

  鬼差,照鬼頭大哥的說法,就是地府中的百姓,也是最平凡的一種官職。

  在地府,是不會有死魂的,死魂都在枉死城裡等著判罪或投胎。在地府的,都是為官的。而鬼差,相當於九品芝麻官手下幹雜務的差役,換言之,官已經小到不能再小了。

  而在鬼頭大哥看來,顯然,從死魂到鬼差,絕對是麻雀變鳳凰,一個質的飛越。

  「鬼差要做什麼呢?」雖然他說了很多關於鬼差的地位,在死魂中是多麼多麼的無以倫比,但我還是不太清楚,鬼差是幹什麼的。

  「鬼差的工作很輕鬆,就是定魂罷了。」對於工作內容,他卻只有輕描淡寫的一句,「在鬼吏到來之前,要把死魂定在屍體上,省的飄出去亂晃,擾亂人間。」

  「我以為收魂是牛頭馬面的工作。」 我回想了一下,鬼差好像是運送魂魄的吧,但真實情況是怎樣,估計也只有到了地府才清楚。

  「非也,非也。」他擺擺手,「首先,不管是牛頭馬面還是黑白無常都是人間傳說,其實不過就是鬼吏。其次,世上死魂那麼多,鬼吏怎麼抓得過來,尤其是人類的死魂,一不小心,飄遠了,很難追回來,還會為禍活人。這時就需要鬼差,把人類的死魂定住,他們才能慢條斯理地收魂啊。」

  敢情只是為了減輕鬼吏的工作量,那不就是鬼吏的助手嘛。「為什麼選中我?」難道有什麼抽籤形式,我正好抽到了?

  「因為你,安分守己。」鬼頭大哥看我的眼神非常讓我毛骨悚然,簡直是對我很滿意。

  「安分守己?」這是什麼意思?

  「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十年都在一家廠,一個工作崗位,做著同一件事情,沒有調動,沒有搬家,沒有休假,十年中的每一天,基本上都重複得一模一樣。」

  聽上去——很悲哀的人生。「這是優點嗎?」

  「當然!」鬼頭大哥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可是我千挑萬選的,我等你很久了。」

  我汗毛豎起,等我死嗎?「為什麼?」

  沒理會我的詭異眼神,他繼續道,「因為,鬼差任期一百年,但是已經很久很久,應該說是從沒有人,能做滿一百年,我期待你可以破這個記錄。」

  「從沒有人做滿?」

  「不錯,跳槽率百分之百。」他很悲痛地承認。

  死魂是不會出汗的,我覺得如果能出汗的話,我應該在冒冷汗了。「我……可不可以不做?」

  「可以。」他這兩個字吐得咬牙切齒。「地府最不缺的,就是死魂了,你不做,自有其它死魂可以做,你可以選擇去投胎,但是,你真的不想做嗎?」

  「做了,有什麼好處?我是說除了比死魂地位更崇高以外的其它好處。」

  鬼頭大哥想了想,眼中閃過類似狡詐的光芒,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鬼差可以重返人間,而且和鬼吏不同,一般人能看到他們。」

  能重返人間?

  我愣愣地低語,母親那形容憔悴的臉浮現在我腦中,她還好嗎?「能在人間行走?」

  「不錯。」他拍胸脯保證。

  「平常人能看得到我?」

  「當然。」

  「好的,我答應你,我當鬼差。」

  我想回去,就是遠遠看一眼也好,看她過的如何。因為她是我在世上唯一放不下的親人。

  「太好了!」鬼頭大哥跳了起來,高興得忘乎所以。

  我面前突然出現一張合約,他一把抓起我右手大拇指,往合約右下角一摁,一個紅色指印浮現紙上。「就這麼說定了。」

  我茫然地抬頭看鬼頭大哥,發現他變得異常年輕異常高大,這種超乎尋常的興奮讓我有種被騙的不詳預感。

  ××××

  鬼差的培訓課程歷時三個月,其中不包括一個月的實習期,培訓地點在黃泉大道321號的府邸中。第一個月教地府條規,第二個月教法術修煉,第三個月教定魂注意事項,課程是循環開班的,也就是說,隨時都有剛招募的死魂加入進來,大致保持在十五人之間,算是小班教學。

  和我一起加入的,有三個死魂,是鬼頭大哥前幾日招攬進來的。

  說起這,必須要交代一下,鬼頭大哥原名姓吳,別人都叫他「吳鬼頭」,因為我沒有其它相熟的鬼頭,所以還是叫他鬼頭大哥。鬼頭和鬼差一樣是種職務,職務內容和現代的獵頭比較相像,就是從千萬死魂中,選擇有潛質的人擔當地府相應的職務。

  鬼頭大哥是負責鬼差的招募工作,可算是這個職務中招募檔次最低的,任期三十年,據說三十年後,他就可以招募職務較高的,比如鬼吏、鬼使、長計、判官之類,也算是一種陞遷吧。

  於是,我傻傻地問鬼頭大哥,「鬼差任期滿以後,升作什麼?」

  他愣了好半晌,似乎是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清楚,從沒人做滿過,久而久之,大家也不關心這個了,估計前任鬼頭也不知道。」

  我萬分鬱悶,從此不再踏入「升棺酒樓」。

  另三個死魂中,第一個叫白曉筱,是湖北人,三十七歲病逝,性格比較爽朗,生前被病給拖累得悶壞了,現在對什麼都比較好奇,想當鬼差試試,再考慮投胎的事;第二個叫湯琪,是上上世紀的八旗子弟兵,年紀輕輕就死在鴉片戰爭的戰場上,幸好沒殺過人就死了,否則一早被抓去枉死城審判了,他沒當過官,只是小兵一名,被鬼頭大哥的「鬼差也是官」給騙進來;第三個叫朱駿,清朝人,高齡八十老死,自稱活累了,也活夠了,當鬼差歇息幾年,再去投胎。

  我們四個同期培訓,平時不免搭搭話,聊聊天,最有趣的是和白曉筱一起向另兩人介紹現代先進生活,唬得他們一驚一詫,直覺得我和曉筱根本是來自外層空間的。

  法術的修煉並沒有我原本想像的那麼艱澀,基本可以總結為五個字:心靜自然成。不像練武功,不需要內力,卻似佛法,練就心平氣和,靠無慾無求地打坐,精進法術。教導的是位高級鬼頭,姓張,他說這也需要天分,並著重強調了吳鬼頭是他教過的最沒有天分的一號人物,因為他浮躁,貪慾過甚,狡詐成性。對此我心有慼慼焉。

  直到第三個月,我才恍然明白,鬼頭大哥那時絕對是忽悠我來著的,我根本不可能再見到我的母親。因為「定魂注意事項」中寫到,雖然鬼差在幾個平行時空中,有一定範圍的選擇權,但是明令禁止鬼差去他(她)死時前後一百年間的時空,以免鬼差假公濟私,感情用事,破壞天法命數。

  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了。

  得知這點,我怒過,怨過,還踹了鬼頭大哥一腳,最終和白曉筱一起抱頭痛哭,雖然我們再也流不出晶瑩的眼淚,她再也見不到她女兒,而我再也見不到我母親。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不在人世。原以為不過是換了個方式,繼續在人間晃悠,但是燕掠水面,不可能無痕,我已經真正成為過去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3:01 PM

鬼差工作

  我的實習地點被安排在明朝永歷年間,篡位已經結束,是一段較為太平的日子。據鬼頭大哥說,這麼清閒的實習地點,還是他幫我爭取來的。如實習通過,我將會在這個朝代工作五年,五年後何去何從,任憑我自己選擇。

  實習期三個月,鬼使為我開通了通往明朝路,這條路在這幾年間,將對我開啟。

  鬼使姓丁,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鬼使,但印象頗深。我覺得這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更不熱愛自己工作的鬼官了。他那敷衍的樣子,擺明是讓我哪邊涼快就閃哪邊去,後來聽鬼頭大哥說他不久後就去投胎,並賄賂了判官讓他投入畜牲道做了只樹獺,我深覺很適合他。

  明朝的定魂媒介是把扇子,據「定魂注意事項」中說,定魂媒介會隨不同朝代更替,漢代是竹簡,唐代是絲帕,宋代是書籍,明朝則是扇子,興許是扇子較為好用,後世都沿用了扇子,直至現代,則簡單得多,人人一部手機,搞定!

  扇子一面空白,一面山水,空白一面每日在子時會顯示第二天所要定的死魂姓名,死亡時間,死亡地點,死亡原因等四項。如要收的死魂人數過多,則字就小一些,行間略擠一下,後來有次為了看清寫了些什麼,我特地回地府搞了個放大鏡,那天,我定了五十七個魂。

  誰說明朝清閒來著的?

  「定魂注意事項」中有很多條條框框,但被白曉筱總結提煉了一下,重要的只有幾條:

  1、鬼差在人或生靈的眼中,無名字,無面容的,即是無法讓任何人記住他(她)的名字或面容,並無法給予凡人任何事物。

  2、鬼差沒有薪資,隨身一個百寶囊,囊中有當期貨幣供使用。(明朝的當期貨幣是一兩銀子,囊中永遠只有一兩銀子,足夠衣食住行,且取之不盡。)

  3、如定魂失敗,則需通知地府鬼吏,將此死魂列入追魂通緝令上。

  我第一個定魂的,是個老死的員外,油腸滿肚,在他死魂即將出竅之時,我用扇尖輕點,魂魄立刻安定在他體內,靜候鬼吏勾魂。

  這是我頭回見到靈魂出竅,那白色的透明的魂體讓我覺得死亡似乎也變成一種浪漫。我父親是在我八歲過世的,在靈堂上,我的手指悄悄觸摸過那僵硬的軀體,好似塊冰冷的石頭,無法帶來任何溫暖或美感。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死亡在我的眼裡,都是帶著恐怖,甚至是帶著厭惡感的,覺得死亡是一種極端霸道蠻橫的醜化。

  那抹透明飄忽的魂魄卻讓我覺得,無論在生前是如何酒肉肚腸,如何不堪入目,死後卻可以化成輕煙縷縷,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的華麗。現在的我,也不過是一縷幽魂,卻是一抹能碰觸到人間花草,欣賞青山美景的幽魂,這也不可謂不是一種重生。

  鬼頭大哥若知道我對於定魂有如此羅曼蒂克的遐想,不知道會不會老懷安慰。

  當時的我以為,這就是鬼差工作的全部。

  ××××

  嚴格來說,鬼差只能算是一個死亡的見證者,見證一個生命的離去,安撫他(她)的靈魂,和此人何時死,怎麼死,全無干係。但有時生命的離去,卻讓我無法接受。

  在指定時辰,我用法術瞬間轉移到淮安街道上,這是我僅學會的一個法術,鬼差的入門必修法術。街上的百姓當然有看到我從天而降的,一度以為奇觀,不過他們記不住我的容貌,尖叫一聲走開兩步,立馬便淡忘了此事。

  人生在世,給人的印象竟不過是名字和面容,再加上稍許法術作祟,便被遺忘,想想也覺得無趣。

  在仔細比對街上的行人後,我不可置信地發現,這次的定魂對象,竟然是個小女孩。

  蘇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午時三刻,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那是盤縮在街角的五歲女孩,凌亂頭髮,黝黑小臉,襤褸衣裳,斜倚著一旁的男孩,那瘦小男孩也不過十歲左右。街上其它乞丐也不是沒有,但只有這女孩情況最糟,兩頰凹陷,眼睛突出,眼神渙散迷濛,四肢瘦骨如柴,若不是男孩抱著她,她早就癱倒在地,她明顯已入彌留之際。

  我走過去,蹲在他們面前。扇面上顯示,我今天將在淮陽定三個餓死的死魂,她是我定的第二個魂。先前一個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也算是油盡燈枯。但她還是個孩子,應上幼兒園的年齡,今日卻成了她的死忌。

  一隻小手抓上我的裙擺,是那男孩。他抬頭死死盯著我,眼眸絕望空茫,卻仍閃爍一絲希望,「您行行好,給我妹妹吃點東西吧,她……她快餓死了。」

  他以凡人之身,自然看不清我的面容,但相貌如何在他看來並不重要,他只是執著地想找個人,找個人來救他妹妹,那人只需有絲毫慈悲之心,便必會救人一命,他相信定有這麼個人,沒有放棄,這可能就是他比他妹妹撐的更久的原因。

  我腦中一片空白,憑著一時衝動,我轉身找了家饅頭店,從錦囊中拿那一兩銀子,換了十個饅頭和一碗清水,沒來得及拿找銀,就走回去遞給那小男孩,幫他扶起女孩,餵食她饅頭。

  女孩昏迷不醒,他撬開她乾燥的嘴唇,倒了些清水進去,將饅頭撕成小塊,不顧自己的飢餓狼狽,死命地將小塊塞進她嘴裡。女孩大概也是迴光返照,居然清醒了些,懂得吞食口中的饅頭,用最後的氣力挽救自己的生命。一個塞一個吞,轉眼間,四個饅頭就這麼被她吃下去了。

  男孩臉上這才顯出一絲放鬆,緊繃神經也鬆弛下來,摟住懷中小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一直是個心很軟的人,以前在路上看到乞丐,都忍不住會給他點錢,而與現代乞丐不同的是,古代乞丐大都不是無病呻吟,而是真的會餓死,對他們而言,人的一念之間便可決定他們的生死。

  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作為一個鬼差,竟然救了已寫在閻王冊上的人,我想,我這個鬼差估計也做不長了,當了三天就離任,我恐怕不會創下任期最長的,而是創下任期最短的吧,屆時鬼頭大哥的臉色必定很精彩。

  我不由苦笑,耳邊卻響起微弱的聲音,「哥,我還是好餓。」



孽緣起因

  「哥,我還餓。」微弱的呻吟發自女孩口中,她乾癟的臉頰依舊不帶有一絲血色,瞳孔似乎更加渙散了,她嘴唇上尚沾有些許饅頭屑。

  男孩眼中有些疑惑,但還繼續餵她饅頭,看著她努力吞嚥,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一些念頭隱約在我腦海中閃過,好像久餓之人不能吃太多,但又覺得,真正原因並不在於此。

  當和他一起餵了九個饅頭時,我終於懂了,也停下了手,心裡很苦澀,呆呆看著男孩餵完十個饅頭後,在我們的注視中,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至停止。

  手腕上的冥表顯示午時二刻,她比原定死亡時間少了一刻,那吞嚥饅頭的氣力,耗盡了她身上最後的能量。

  男孩呆愣住了,他還是環抱這那女孩,可能是還沒理解死亡的含意,又或者覺得荒謬,為什麼還會死?他不是已經盡力給她吃的了嗎?為什麼還會死?

  等反應過來後,他才抱著女孩屍身失聲痛哭。

  鬼差與人或生靈的交集只有定魂罷了,我早該想到,無論給她吃多少饅頭和水,都是無用的,都會化為烏有。那饅頭,根本就從來沒有進入過女孩胃裡,她還是餓著的,吃了十個饅頭以後,她餓死了。

  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很無力,我自以為可以悲天憫人,救人一命,其實不過是為了自己良心好過,做著無用的事,反而拖累她更早過世。本來她或許還能用這一刻時間,看看這世界,看看她哥哥,那一刻時間,對活人來說,有多漫長,這個我懂。

  我跪在地上,面無表情,欲哭無淚。

  鬼差在這人世上,從來都是局外人、旁觀者,未曾也不可能參與分毫。

  女孩的死魂飄出軀殼,憐憫地看著她哥哥,她不是惡鬼,她才五歲,能做什麼壞事,她會安靜地踏上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投胎去下一世,而不是在這裡看著親人悲傷。

  我用扇尖輕點女孩屍身後,女孩恍惚一笑,安靜地飄回身體。

  我幫男孩找了處地方埋葬他妹妹,那是溪邊柳樹下。這是我唯一一次埋葬自己定魂的對象。期間,我第一次看見鬼吏的樣子,慘敗的臉,平凡的五官和黃色麻衣,他勾出女孩魂魄,混入他身後一串混沌不明的死魂後悄然離開,沒看我一眼。

  男孩已經不哭了,他也沒有多餘的水分可以流出體外,他餓壞了,可惜,我不再妄圖去救他,我不願承受一個又一個失敗。

  在去定下一個魂之前,我給男孩留了句話。

  「若你不想死的話,去溪邊喝點水,清洗一下,找個好人家,將自己賣身吧。」

  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徒勞的,我不再看他倔強的臉,默默離開了。

  ××××

  「鬼頭大哥,如果……我是說如果那時,我給路人錢,讓他買饅頭給那小女孩吃,她還會餓死嗎?」在那次定魂後,我有了兩天「假期」,即是那兩天我定魂任務很少,我忍不住跑回地府問鬼頭大哥。

  「她還是會死,只要是和你有關的贈予,都是無效的。」更何況這種「贈予」,直接會導致命數變化,絕對是不被允許的。

  我洩氣不已。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你的實習期才過了幾天,你悠著點吧。」鬼頭大哥漫不經心地翻著明日的死魂冊,挑選有潛質成為鬼差的死魂。這是只有他才能看的名錄,在我眼中,那本冊子根本都是一堆白紙,這就是地府嚴格的工作分割,不是你工作範圍內的,你沒有權限知道。

  「她被選中當鬼差了嗎?」我還是念念不忘那女孩。

  「沒有,不是每個人都能被選中進入地府的。」鬼頭大哥向我解釋。「她才五歲,完全沒有人生閱歷,等於一張白紙,只能去迎接新的生命。」

  一般能進地府為官的,都應有些特殊地方,比如我的「安分守己」,白曉筱的「好奇心」,湯琪的「為官欲」,朱駿的「厭世情結」,都是在同性格中出類拔萃的。而其它的一些官位,比如判官,則首選在人間有為官經驗且明察秋毫者,比如包拯,比如狄仁傑;鬼吏則會選些生前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鬼頭大哥生前便是做獵頭公司的,也算是幹回老本行。

  「以前我選鬼差啊,專門選那些能力超強,出類拔萃的精英分子,為跟其它鬼頭爭這些精英分子,爭得頭破血流。結果呢,連續幾年業績都不理想,這些死魂不是不肯做鬼差,就是沒做幾年就被挖角做長計什麼的,或投胎去了。」他一臉惋惜,「這次我也看走眼了,沒想到老朱那麼不禁嚇,才三天就投胎去了。」

  「老朱」是指朱駿,他是八十歲過世,按道理大家都應該叫他「老朱」,但外表看上去,他還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鬼頭大哥說死魂的年齡沒有規定,一般是死魂生前最希望停留的年齡,樣子則與生前不同,無論生前是美是醜,死後都是平凡模樣。我是十七八歲的樣子,那年剛中專畢業,對一切還充滿憧憬與夢想。

  「什麼不禁嚇?」

  「他去了二十世紀,正巧碰到了文化大革命,沒三天就說看不懂,受不了,投胎去了。」

  我無語。他是儒家文化熏陶出來的,可能讓他接受,是難了點。

  這麼算來,我那前後一百年似乎把文化大革命給包括了,還包括了兩次世界大戰,挺值的,最忙的那會兒,都沒我的事。

  「別說我不提醒你,雖然你這次沒有救人成功,但有些時候,鬼差介入其中的確是可以起死回生,特別是他殺死因時。」他不屑地瞥我一眼,「如果你真救了該死之人,對你對他都沒好處。」

  「難道會有刑罰?」已經死了,當然不能再死,只能等刑罰了。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定魂注意事項』啊?」他翻翻白眼,「到那時,你就去枉死城呆著等宣判吧,而被你救的那個人,不過幾個時辰,便會死,而且死的更慘。」

  我摸摸鼻子,決定以後不問凡事,安分做個良好鬼差。

  那時我並不知道,鬼頭大哥不是萬能的,他不可能知道一切地府定律,其實人的命運是可以被鬼差改變的,在我實習的第三天,我已經改變了。

  那天的扇面本來顯示的,應是四個姓名:

  張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丑時一刻,鳳陽府臨淮西街角,餓死。

  蘇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午時三刻,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顧喆竹,永樂十年六月初八戌時五刻,應天府六合城門外,餓死。

  蘇毓,永樂十年六月初八亥時,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可到我手上,只剩下了三個,因為那天的鬼差是我,我會在午時遇到蘇毓,我的一句話,將會救他一命。這不是故意為之,自然不會落罪,若實在要找個由頭,只能說是或許前世結緣,或許冥冥注定。

  如天府真有神明,祂必是津津有味地靜待我這小小鬼差,自此與蘇毓……

  糾、纏、不、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3:25 PM

小倩嫻淑

  鬼差的職業生涯很無趣,基本上就是按時按刻出現在指定地點,迎接指定人的死亡,偶爾,指定人也會變為兩個。

  我無奈地看著眼前兩具屍體,如果不是先前看到兩人對對方咬牙切齒地嘶吼,我會以為,這兩人是一起殉情,因為他們都是被毒死,雖然,中的是對方下的毒。

  「為什麼與其要下毒致對方於死地,都不寫一紙休書,給雙方一個痛快?」我問身邊的小倩。她是來定那個相公的魂的。

  「因為女的紅杏出牆,男的不想默默戴綠帽子以後再放她自由。」小倩百無聊賴地用扇子點了點男屍。

  「是嗎?」

  「我猜的。」她頑皮一笑。

  小倩原名不叫小倩,但自從做了鬼差以後,她就取名為聶小倩,希望能來個與書生的人鬼未了情。這個想法當然從來都沒有得到鬼頭大哥的認同,甚至時不時被他提起來嘲笑一番。

  在得知我原名和她同姓後,她和我越發親近,基本每次回地府都同出同進,甚至現在連定魂,都像約定好一樣,在同一地點。那麼短的時間內與另一個人,應該說同事如此親近,在我生前是不可想像的,我甚至還沒有過實習期吶。

  小倩的確是一個快熱的人,她找對象的速度也著實讓人吃驚,她在這個明朝,有一個暗戀的人,暗戀了三年,而那個被暗戀的人,剛滿十七歲。她對此滿不在乎,「反正我注定停在二十五歲了,為什麼不找個年輕人,慢慢等他長大。」

  小倩生前在二十五歲嫁給了她深愛的男人,但幸福也停留在了二十五歲,去蜜月地點的飛機在空中爆炸,只留下燦爛絢麗的煙火。讓她永遠保持二十五歲,對她本身就是一種傷痛。

  似乎每個死魂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或者是美麗的遺憾,我是反常的平平淡淡,無波無浪,甚至從未對任何人深刻地動一回心,所以我很難理解她的興致勃勃。

  這天,她帶我去看她暗戀的對象,我和她,還有另一個鬼差嫻淑,三個坐在東昇酒樓二樓,等她的意中人經過。

  嫻淑是從宋代來的一抹死魂,相對於我和小倩,她則保守得多,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甚至還特地為自己綁了小腳。我對於她這種放不開的封建思想不置可否,反正鬼差感覺不到痛,她覺得好看,就讓她去綁吧。但小倩覺得她這種是對自我心靈的一種變相折磨,總有一天,她要將她解放出來,雖然她努力了一年,還沒有成功過。

  我們點了一桌的菜,三個鬼差合起來有三兩,自然要用足。幸好鬼差五感中,味覺還是有的,否則鬼差在世,還有什麼樂趣,跳槽率更是要升到百分之二百。

  我抿了一口高粱,好刺激,「小倩,你怎麼知道他會來這裡?」

  「他是書生,月初月中的時候會和其它書生約在此處賞鑒詩詞歌賦,多風雅啊。」

  我笑笑,倒不覺得有什麼風雅,反而想起以前看的穿越小說,這個就是穿越中,女主角應該表現背誦詩詞的時候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嫻淑淡淡道,聲音細小輕微,她每月兩次被小倩拖來看「帥哥」,自然對他不具好感。

  小倩翻翻白眼,繼續關注窗外。

  不久,就見街的那頭有個白衣書生走近,臉倒是白白淨淨,只是除了這點,我倒是沒看出他有其它的特別之處,沒有穿越中描述的那種古代一片帥哥的驚艷之感,而且在現代人的眼中,他還偏矮,大約不足一米七,衣著白色麻布,破舊處打了幾個補丁,看起來他家境不怎麼富裕。

  小倩雙眼緊緊膠著在那書生身上,我暗笑,幸好這書生看不清她,否則每次都被這麼炙熱的眼神注視,恐怕時間一長,還可能留下心理陰影。

  那書生走進酒樓後,就和其它書生會合,他們只點了簡單的茶水,卻高談闊論了大半天才走,店小二和掌櫃很是看不起這些窮書生,但也無可奈何。

  我饒有興致地聽他們吟誦詩詞歌賦,因為不懂這些拽文的,反而倒覺得他們那些有些寒磣的詩詞,還蠻適合我的品位的。這就是古人的娛樂活動吧,和我們在KTV裡面唱k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一群不專業的人,在做著專業的事。

  「七七,你為何叫七七?」嫻淑突然問我,在她看來,女子的姓名若不是什麼氏什麼氏,便必定應既嫻且淑,用數字命名女子,絕對是特立獨行的。

  「是不是因為你和武林外傳的沈浪有什麼關聯?」小倩也問。天色已晚,她的書生已經走了多時。

  「當然不是。」我回答,「因為我七月七日出生。」

  嫻淑倒抽一口涼氣,小倩到底比較瞭解她,「嫻淑,我們那個時代的七月七日和牛郎織女的七月初七是完全不一樣的日子。」陰曆與陽曆的分別。

  七七,這個聽起來很靈巧的名字,一直以來是和我給人的感覺相背,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叫我「小聶」,而不是「七七」。

  「我的時辰到了,要去定魂了。」嫻淑站起身習慣性地撫了撫裙擺,小倩裝作沒看到,暗自跟我裝了個鬼臉。

  我今天沒有什麼魂可定,還想再賴一會,這街上人來人往,實在有意思。我覺得我有點超然的感覺,因為我不再是為了生存汲汲於世。

  小倩擺了擺手,竟是率先走了。她今天的那位是仇殺,她想早點去看戲。

  嫻淑遲疑了一下,轉頭看我,「七七,你今日能陪我去定魂嗎?」

  我一愣,連忙答應,反正我橫豎無事。

  她輕輕拉上我的手,轉眼間,我便斗轉星移,換了個地方。

  我左右一看,笑了出來。

  難怪要拉我來,定魂地點是妓院,還真的是難為嫻淑了。

  我握緊嫻淑的手,她用法術給我們換了一套男裝,可憐我那微薄的法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達到這水平。

  妓院老鴇上前招呼,她想從我倆臉上看出我們財力如何,但橫看豎看也看不清,只能從衣著約摸著覺得大概是一般商賈,隨便找了個角落讓我們落座。

  嫻淑打開扇子扇臉,似乎想扇去她臉上看不見的羞紅。我忍住笑,打量這妓院,破是破了點,俗是俗了點,沒有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妓院的排場,不過也還行,很有風塵味。

  謝絕了老鴇找來的兩個姑娘,我倆只是乖乖喝著花酒,我問道:「你定的那個,是在哪個包房?怎麼死了?」在妓院,難道是情殺?

  嫻淑用扇間指了指身後的包房,「就是那間,上面寫著『燕紅』的,死因我看不明白。」

  我習慣性地看了看她的扇面,在我眼中,是一片空白。

  她轉過扇面,一字一句讀給我聽。

  「范忠,永樂十年七月十五戌時一刻,揚州府江都翠雲樓燕紅房,馬上風。」

  馬上風?我一口花酒噴出。



再遭孽緣

  唉……

  我該怎麼和嫻淑解釋,何謂「馬上風」呢?

  嫻淑的事我聽小倩提過,她出身大戶人家,是偏房所生,從小受到不少白眼,一舉一動如有閃失,便惹閒言碎語。十六歲時許配了不怎麼好的人家,還沒等十七歲嫁出去就病故了。她死後選擇的年齡是十七歲,是就我所知,唯一一個年齡大於死時年齡的。然而她一直以來,都沒有擺脫待嫁的心情,那種忐忑不安,惴惴惶恐,只為給夫家一個完美娘子的思想根深蒂固。

  我鬱悶地抓抓腦袋,看到她不贊同的眼神,她覺得良家婦女不應該做這種動作。看來我是不能把什麼叫做「馬上風」的真相告訴她了,她可能會被直接嚇暈,轉頭就去投胎。

  身後的包房裡發出女子的尖叫聲,料想那男人已經死了,我囑咐她,「嫻淑,等會我幫你定魂,你只管閉上眼睛,我會扶著你的手,你抓緊你的扇子就行了。記著,千萬千萬別睜眼!」

  我帶著嫻淑擠進圍觀的人群,匆匆拉過她的手,用扇尖碰了碰那白呼呼的肥肉,算是完成了任務。雖然手法有點作弊,但我想應該沒有破壞規矩。畢竟沒人指定,鬼差一定要看到屍體或死魂才行。

  ××××

  嫻淑和我直接回了地府,她回家休息去了,我精神亢奮,出門行走,以多走多看來遺忘那一團肥肉。

  途徑「餓死酒樓」時,我低頭匆匆走過。

  托了鬼頭大哥大嘴巴的「福」,我買十個饅頭給餓死女孩的事跡基本傳遍了地府上下。上月我偶爾回一次地府,路過「餓死酒樓」時,被一群陌生死魂拖了進去,哥倆好地喝了一大圈,喝得我莫名其妙。酒樓掌櫃還告訴我,老闆已經放話了,只要是我去餓死酒樓消費法力,一概免費招待,以表示對我支持餓死之人的回報。

  雖然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去酒樓是要消費法力的。

  鬼頭大哥對此萬分欣慰,覺得他舉薦我當鬼差有功,於是時不時去「餓死酒樓」蹭飯。可憐我本身不是很愛出風頭的人,何況是這種丟臉的風頭,我實在不覺得,用十個饅頭救人,那人還餓死,有什麼值得可歌可泣的。

  結果就是,我不能去「餓死酒店」,也不屑於去「升棺酒店」,再高級些的,我的法力又不夠,只能無奈地選擇低消費檔次,就是非常非常一般的「死魂酒店」,在我的理解中,這和人間的「人民飯店」應該是一個意思。

  店小二送上飲料,這店法力偏低,飲料的酒精類只有啤酒可選。因為不會喝醉,我反而開始喜歡酒這種刺激性飲料,讓我有活著的錯覺。

  「就知道你在這裡。」鬼頭大哥一巴掌拍向我背後,讓我身體被打出去,卻沒有被打的痛覺,感覺很脫線。他身後跟著白曉筱和湯琪。

  「我們AA制,一人一杯。」鬼頭大哥吩咐店小二,轉頭埋怨我,「你就是臉皮薄,不肯去『餓死酒家』,否則我們都不用浪費法力了。」

  那廂白曉筱正跟湯琪解釋什麼叫「AA制」,我埋怨地白了一眼鬼頭大哥,他還敢說。

  「像你們這種新鬼差,只消費得起『死魂酒家』,其它的對法力要求太高。」鬼頭大哥環顧四周,厭惡地喝了口飲料,「切,只有啤酒,想當年,我也喝了三個月的啤酒。」

  湯琪喝了一口,很興奮地問我,「七七,你經歷過文革嗎?」

  我奇怪地瞥他一眼,真是怪了,文革嚇跑了老朱,怎麼倒是讓他那麼興奮。我搖搖頭,「沒有,那時我還沒出生。」

  「真是可惜。」他一臉遺憾,「如果我生在那個時代,沒準也是個紅衛兵帶頭先進分子。」

  我一陣惡寒,轉頭看到鬼頭大哥和白曉筱也是同一表情,鬼頭大哥是經歷過文革的,尤其毛骨悚然,直歎他怎麼挖到這個活寶。

  相比湯琪,我還是比較好奇白曉筱在未來的見聞,「曉筱,未來怎麼樣?」

  她吐了吐舌頭,「只有一個字,懶,人越來越懶,促使工業科技越來越發達,結果自然災害越來越多,這陣忙死我了。」看來不怎麼樂觀。

  我暗歎一口氣,還是不問了,省的心煩。

  「明朝怎麼樣?古代帥哥是不是很多?」她反問我。

  「沒有帥哥。」看著幾雙期待的眼眸,我只能努力找出一些趣事來說,比如,「我剛剛定的那個魂,死於『馬上風』。」

  湯琪一臉震驚,「我以為『馬上風』只是傳說而已。」

  白曉筱抑制不住的興奮,「真的?你運氣真好。」

  鬼頭大哥則是疑惑不已,「你也遇到『馬上風』?難道你們明朝永樂這段時間出現了兩個死於這個的?」

  有蹊蹺!我轉向他,「什麼兩個?」

  他嘿嘿笑道,「最近你們那個時區,換了個鬼使,原來那個投胎去了。新的鬼使,也就是小蔣,他這人別的沒什麼,就是特喜歡惡作劇。你知道,鬼使的工作也包括分配你們的定魂對象,前幾天聽他說他把一個死於『馬上風』的,安排給個最保守的女鬼差了。」

  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一個小蔣,莫名其妙害到了我。

  鬼頭大哥看我臉色不好,約摸猜到是我多管閒事,悶笑去了。

  這地府,看來良莠不齊,什麼死魂都有,居然還有惡作劇的。之後幾天我才知道,何止惡作劇,還有公報私仇的。

  「為什麼別人都那麼清閒,就我一個要一天定五十七個魂?」我拿著放大鏡,仔細看扇面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得罪了鬼使?」嫻淑同情地看著我,卻愛莫能助,無論如何,只有我本人拿扇子點到死魂,才能完成定魂。

  我咬牙,我不就是破壞了他的惡作劇嘛,個小人!

  小倩對此略知一二,在一旁偷笑,「七七,幸好最近沒有打仗或者瘟疫,否則,你要滿天飛了。」

  現在的情況也快了,我一揮手,示意我要閃了,就消失了。

  ××××

  五十七個死魂,有十五個是病死的,我掃一眼身旁的江湖老郎中,他今天也真倒霉,這已經是他一天之內看死的第三個病人了。不,也不能說是他看死的,只能說,三戶人家請到他的時候,病人正好要升天。

  而我因為密集的定魂,所以不小心見證了這一事實。我用扇尖點了點屍體後,打開扇面拿放大鏡研究了下,離下個定魂對像還有一個小時,總算能歇一會兒。

  郎中的助手是一個小男孩,他把搓好的帕子遞給郎中。老郎中擦了擦手,用生平最遺憾的聲音告訴死者的娘子,她相公藥石無醫,已經往生,接著便是慣常的一片哭嚎。

  一天定五十七個魂,我發現我再軟的心腸,此時也變得鐵錚錚的,真該謝謝那個小蔣同學。

  不動聲色地退出親友團,鬼差的存在感很低,我真奇怪為什麼不直接讓鬼差變成隱形人呢?畢竟,和隱形的也沒什麼區別。記得下次遇到鬼頭大哥的時候,要和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感覺到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我驚訝地回看,是那個小男孩,他不動聲色盯著我。

  「第三次。」他走到我身邊,開口說道,「我今天第三次看到你,你是誰?」

  這小孩定是EQ200的天才,過目不忘的神童,我這種存在感那麼低的人,他竟然也能記住。

  我笑笑,那又如何,他注定記不住我的臉和名字,我壞心地回答,「我叫白素貞。」是白蛇精哦,你這個小小的郎中學徒,許仙二代可要離我遠點。

  「你叫什麼?」他疑惑了,顯然沒有記住我的名字。

  我正得意著,讓你記性好,再好也沒用。

  可惜料錯一點,他記住了別的,雖然有些遲疑,「你是不是淮安城中給我妹妹饅頭的姐姐?我記得你的聲音。」

  我一驚,他是那個小男孩,難怪有點面熟,洗乾淨了還蠻清秀的嘛。儘管認出他,未免麻煩,我還是一律否認,「我不是,我不認識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4:15 PM

神童蘇毓

  永樂十年十月,淮安府清河縣爆發了小規模的傷寒疫病,縣上體質虛弱的,一旦調理不好,便越發病重,傳染給親戚友人,嚴重者則不幸病故。縣內從一開始的一日三個死者,變成一日十幾家,一時人人自危,街上杳無人煙。大夫則在各富裕人家奔走,連途徑的江湖郎中也被硬留了下來,給些窮人家看病。

  我暗歎一聲,小倩真是個烏鴉嘴!我這個可憐的,被鬼使惡整的鬼差,現在基本常駐於縣城,哪家哭喪便去哪家。

  這不,才一轉身,街尾的木屋中便是一陣的鬼哭狼嚎,我搖搖走,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倒也不慌不忙,反正街上就我一個。

  進屋前瞄了一眼門邊那矮矮的身影,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說,又來了啊。

  我無聲地在心中回答,就是啊,這不就來了嘛。

  扇尖輕點死者,完成任務轉身走人。

  如此頻繁地出現在這小男孩面前,想讓他淡忘我都難。。

  聽他那郎中師傅叫他「小蘇」,怎麼聽都像女孩子的名字,儘管他長得的確太過俊秀,雌雄難辨。

  我感覺不出冷熱,從其他百姓的衣著來看,天氣已正式從熱轉涼,這傷寒疫病應該不久就會停止傳播了吧,我暗暗祈禱。

  「為何每次你一出現,這家就死人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身看他,那還不到我肩高的小孩,糾正道,「錯,是這家死人了,我才出現的。」

  小男孩歪頭思考其中的區別,眉毛老氣橫秋地擠在一塊。「我妹妹死時,你也在。為什麼?你是牛頭馬面?」

  雖然我不美,但也不至於牛頭馬面吧,再說了,鬼吏大人長得也是極為尋常的,沒什麼特異之處,感歎謠言誤人。

  「不是,我只是湊巧路過罷了。」

  他狡猾地一笑,「你果然是當時那個姐姐。」

  糟糕,一時不察,竟然著了這小子的道,我確無防人之心。不過他知道也沒甚關係。「那又如何,那天是丁師傅救了你?」丁師傅是指那江湖郎中。

  男孩點頭,「丁師傅是個好人,他收我為徒。」

  「嗯,有一技之長,他日就不會餓死。」

  「若早一刻遇到丁師傅就好了。」他眼圈微紅。

  我不知怎麼跟他解釋何謂命裡注定,再說我也是一知半解,只能作罷。

  「你叫什麼?」他記不住我的名字,不妨礙我記住他的。

  「我叫蘇毓。你呢?」

  蘇玉?有意思,連名字都很娘。

  不知怎地想起了蘇蓉蓉,我隨口答道,「敝人楚留香。」

  ××××

  想過不止一百次要去找那個鬼使小蔣嗆聲,讓他別那麼過分,但最終只是想想罷了,若我生前有這等勇氣,也不至於在同一個工作上窩了那麼久,畢竟本性難移,變成鬼差的我,膽子也沒大多少。

  一個月後,我恢復了以往的定魂數量,但一空下來,反而空虛得很。

  我漸漸瞭解小倩為何要找個凡人來暗戀,實在是明朝娛樂活動太少,日子太過無聊,於是要找個會動會跳的活物來觀察一番。這好比是寵物,然而又能免得餵食打理。

  她選擇了那個書生,而我就近選擇了蘇毓。

  他是我在這個年代唯一熟悉的活人,況且他眉清目秀,正在成長期,這時候的孩子本應最是有趣,天真過頭,爛漫有餘,他卻年少老成,聰明絕頂卻執拗倔強。

  江湖郎中丁師傅不再是江湖郎中,他在清河縣發現了商機,於是租了個小門面,開起了小醫館。來看病的,都是前一陣家裡犯傷寒的窮人家,有了老主顧,自然生意不愁,居然也紅火了一陣。

  在此期間,他收養的小小孩童,被送到街尾的破私塾,從《三字經》開始他的學業,或者說來,應該是開始被欺負的日子才對。

  瞧,這不是又被人打了!四個七八歲的孩童圍著他是一陣的拳打腳踢,誰叫他一臉嚴肅,還不屑於跟人家玩鬧,這不就是找抽。

  我坐在對面茶社,看過去自是一清二楚,路人則當是孩童玩鬧打架,也沒人去勸阻,這蘇毓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臉上鼻青眼腫,基本看不到原樣,幸好他家是開醫館的,否則醫治不好就毀容了。

  丁大夫到底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這孩子定是被欺負的份,不是去惹事招來的,幫他處理了下傷口,也沒多責罰他。

  蘇毓卻一個人坐在牆角,似在面壁,我走近些,才發覺他在背《三字經》,「……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首孝弟,次見聞。知某數,識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聽他背了一陣,還蠻有章法的,我奇怪地打斷,「你不是沒上幾堂課嗎,學那麼多了?」

  他不滿於我打擾他,只是咧著傷痛的嘴說,「大毛他們學的,他們入學比我早,學的比我多。」

  「那你怎麼會背那麼多?」

  「我聽先生給他們讀過幾次。」

  我看他的眼神中閃耀著兩個大字「天才」,聽幾遍就會背,可見資質異常,難怪能一次又一次記住我。但他自己毫無察覺,畢竟他剛讀書沒多久,以為別的孩子也都是這樣。

  「你知道這些句子是什麼意思嗎?」

  他搖頭,「先生還沒講過。」

  「那你瞎背啥?」明顯的死記硬背。

  「我不想落在他們後面。」他們當然指的是對他報以小拳的那一小搓人,還挺要強的。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豬頭臉,「痛嗎?」

  他痛得齜牙咧嘴,「你在對面得勝茶館見著我挨打的,是不?」

  原來他看見我了。「是啊,你被打得好慘。」

  他欲言又止。

  「你想問,我為何不去救你?」

  他搖頭,「我知道,你救不了我,否則你那時早就救了我妹了。」

  難得他小小年紀,就懂得深明大義。

  「那個……」他抬頭看我,眼神卻無法準確焦距到我的雙眸上,「我看不清你,記不住你的名字。」

  我得意地笑,他終於承認他記不住我名字啦。在過去的幾周,他還在不斷問我名字,從張曼玉到居里夫人,千奇百怪的答案,我都給上癮了。

  他接著來一句,「那你到底是什麼妖怪變的?兔子?豬?還是老鼠?」

  笑容僵硬在我臉上

      「或者……」他歪著頭,裝天真,而且裝的很假,「你是鬼?需要我燒香餵食你嗎?」

  不過他並不期許我的響應,繼續背起他的《三字經》,嘴角的一絲笑容告訴我,他絕對是故意的,誰讓我當時不救他來著,這小子記恨著吶。



鬼差林城

  其實蘇毓所說的「鬼」倒是不中亦不遠矣,死魂原本就與現世所道的「鬼」同出本家。

  關於香燭一說,我覺得有趣,便請教鬼頭大哥,他聽後憤慨地強調,「根本無愛好香燭的死魂,電影拍出來的鬼對著香燭吸啊吸的,搞得我們像吸白粉的,這是詆毀,這是醜化,這是誹謗,我要告去……」他一時沒想到該告哪裡,順口便說,「我要告去消協。」

  真正牛頭不對馬嘴,我笑噴。

  算起來,我已當鬼差半年有餘,無風無浪地過了實習期,看著蘇毓小弟弟滿十歲。原先他身材發育不良,還以為他七八歲來著。他最近在課堂上屢屢有突出表現,這小天才終於發現自己的鶴立雞群了。

  在我生前,我一路平安長大,過於平凡的樣貌,讓我既得不到旁人的注意,也同時免去了不少麻煩,比如,我從來不知道性騷擾是何種東西?也不知道何為SM?所以我看著今日扇面上的死因,有些後怕。

  「性虐而死。」

  這是什麼死法?為了壯膽,我拉了小倩一起去,其實收一個兩個倒是也無所謂,我還不至於那麼膽小,但連著一排都是同一個死因,讓我覺得背後都涼颼颼的。

  我又不像某些鬼差那樣,有窺私慾,正對下懷,比如鬼差林城。

  聽小倩說起他時,是滿臉厭惡。

  他已當鬼差三十餘年,算是鬼差界的前輩,且是最有希望做足一百年的人選。因為他有個怪癖,即窺視,足可打發百年漫長的寂寞。無論是煙花之地還是大戶人家的寢室澡堂,反正是哪裡最齷齪,哪裡就有他,早在地府以此出名了。

  我和他有一面之緣,前一陣山西境內有個小規模的暴動,似乎是與私鹽販賣有關,總之結果就是死了百來號人。

  於是各路鬼差集結了五六個在那,嫻淑不在,小倩指著那個青色大褂的男人,「他就是林城。」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很冷淡的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和小倩灌輸給我的噁心變態的形象有很大區別,可能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這次定魂地點是一個王府,果然是集奢華與糜爛的地方,我沒有早去,怕看著噁心,雖然小倩躍躍欲試,但當她看到那一具具屍體時,也不免想吐又吐不出。全是小男孩,被丟棄在王府草屋中,可能還等人收斂。全裸的身上青青紫紫,下體一片狼藉,有的脖子上有勒痕,有的身上有刀傷,這是致死原因。

  我草草定完魂就走出草屋,再看下去非留下心理陰影不可。走出草屋才發現,小倩旁邊站了個人,是林城,雖然他樣貌沒辦法讓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青色大褂還是滿富特色的。

  小倩不掩厭惡地看他一眼,向我打了個定魂的手勢,即扇尖輕點,就走了。她急著去定魂。

  我和林城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些什麼,等我回過神,已經被他拉到一家茶館去了。

  他抿了口茶,閒話幾句天氣後,便直奔主題。「以前這種虐殺的定魂,都是交給我的。」

  我呆怔,該說什麼呢?說不好意思,搶了屬於你的工作?「你知道的吧,鬼使小蔣,他看我不順眼,所以我最近都接死因離奇的定魂。」

  比如滿門抄斬,看著一群頭顱滾來滾去,比如凌遲處死,不就是個血人嘛,再比如這次的虐殺,反正有多噁心,就找我定魂。

  難得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小蔣他跟別人打賭了,賭你總有一天會去交界處向他抗議。」

  我乍舌,「我能問那個別人是誰嗎?」

  「是個鬼頭,姓吳吧。」他招來小二,又點了幾份菜。

  我就知道,是鬼頭大哥幹的好事,不禁感歎老實人到哪都受人欺負。

  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既然要了酒菜,就不是一時半刻可走人的,我索性豁出去了,「你為什麼喜歡……看別人那個?」

  他收住笑意,吐出個數字,「八十七個。」

  我不明所以。

  「這個王爺,喜歡虐待孌童,今個他還找了有這種變態習慣的地方土紳一起虐殺,加上今日被他虐殺的,一共八十七個孩子。」他眼神變得陰冷。「我看著他們被蹂躪折磨。」

  天啊,那王爺!世上竟還有這麼滅絕人性的人。

  「可是,」他苦笑,話鋒一轉,「沒有一個是他親自動手殺的,他甚至不下命令,他手下自會去結束孩子的性命。」

  「那是說,」我有點明白了,「他到了枉死城,不用接受審判?」

  做了這麼些日子鬼差,對於這種惡人,已不像生前那樣暗暗詛咒「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而是真的有報應,真的有審判。

  「虐待還是要審判,可是殺人的罪,落不到他頭上。」他補充一句,「這個王爺,雖然不知道阿鼻地獄,不清楚枉死城,或者他只是不屑於親自殺人,但他的確不知不覺逃過重罪。」

  不會吧,那也太不公平了。

  「我不會讓他逃脫的,」他眼眸落在遠處,「八十七個,我給記著呢,等到他有朝一日入枉死城,我認識的判官會通知我,屆時我即可以證明他的罪孽。」

  原來他老是在這些地方出沒是有原因的。「林大哥,」他看上去有二十七,「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香港督察,在掃黃組和反黑組待過。」

  我心道,原來如此,他其實真應該去做判官。

  我把我我的想法告訴他,他臉上變輕鬆了些,「我一直在申請中。」

  雖然我不清楚林城為什麼會跟我談那麼多,可能他以前也和別人說過,但在謠言四起的地府,要一個個解釋,也恁地麻煩,所以對他心存誤解的鬼官還是不少。

  之後,林城就時不時地找我喝酒,也不是故意的,是那個王爺又惹事了,還好是一個兩個,再來那麼一批虐死的話,改明兒我也要到判官那裡去打個招呼,讓他們在審判之前先讓我踢那死王爺幾腳。

  ××××

  雖然偶爾去定些鮮血直流,滿目瘡痍的魂,但我不再想著去找那小蔣理論。

  哼,讓你拿我做賭注,我偏偏就不去找你,讓你輸個夠本。

  甚至最近地府我也懶得回去,跑來跑去嫌麻煩,萬一去地府的酒樓,還要浪費法力,還不如拿著一兩銀子,天天在客棧打尖,順便修習修習法術。

  蘇毓則勤學苦練,大約是先生的鼓勵給了他莫大動力,我就是站在他旁邊,他也不理我一下,天天在那「之乎者也」,讀書讀得不亦樂乎。雖然偶爾還是被暴打一通,但他自覺在課業上高人一等,反而用鄙視的眼光看那些打他的比他還小的孩子,自然還是招來另一頓暴打。

  個傻孩子,我感歎,繼續趴在茶館樓台上俯視。

  小倩說我這段時間的萎靡不振是職業倦怠期,因為換新工作,新鮮期現在也過了,日復一日,倦怠感就來了。

  我想,這下可真糟,我還有九十九年要做,難不成一直就倦怠來著?

  為了讓我振作精神,小倩說今天來找我,說是要去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她。

  「我說七七啊,你也是太沒好奇心了,別的鬼差一來,可是都要去那參觀的。」她一臉神秘。

  「那是哪兒?」打什麼啞謎?

  她帶我瞬間轉移,我迷迷糊糊便和她來到一座高牆邊。那紅色的高牆,那黃色的瓦片,還有那巍峨的氣勢。

  我突然明白她說的那是哪兒了?

  這不是我幾次來京城,定斬首,定凌遲,都只是遠遠看著,沒想過進去的……皇宮大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4:33 PM

太監康熙

  幾次來京城,即南京,從未想過去逛逛皇城,不是不對它感興趣,只是每次看到大門那重重把守,嚴密封鎖,總會讓我覺得那是個神聖的地方,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進去的。

  事實也是如此,皇城中的巡邏兵很多,我和小倩東躲西藏不斷瞬間轉移,「怎麼今天到處都是些死太監。」

  「要不咱們入夜以後來,也隱蔽一些。」倒不是怕別的,只怕法力用盡,結果在這被逮,那就搞笑了,不知屆時是何鬼官來劫獄救我們。

  「皇城當然是白天看著才巍峨雄壯,晚上烏漆抹黑的,看什麼去?」說著,又是瞬間轉移,躲過了個來御花園遊園的宮妃。

  御花園的景色的確是不錯,終歸還是小了點,走兩圈就差不多了。

  「要不去御膳房,我倒是想吃吃御膳。」我較重口腹之慾,這幾乎是鬼差共同的樂趣了。

  「也好,那裡比較混亂,我以前去過。」拉過我,轉眼便到了御膳房。

  偷了些點心,我和小倩坐在御膳房的房頂上,吃了起來。

  「這棗泥核桃酥做得真是不錯。」小倩讚道。

  「你怎麼知道名字?」剛剛都放在盤子裡,看不出什麼吊牌之類的東西。

  「我猜的,有紅棗味,也有核桃味。」她又拿了塊點心,「這個好像是蜂蜜花生酥。」

  「我手上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特別好吃。」皇帝的確舒服,御膳房裡那麼多人,大多只為他一人的口腹之慾,整日忙忙碌碌。「這可比現代的飯菜環保多了,而且每道工序,都嚴密衛生。」

  「那當然,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小倩意猶未盡,「改天我們再來。」

  「如果你們一直來的話,那御膳房的御廚可要哭死了。」一個小孩的聲音從我右邊傳來,嚇了我一跳,因為我左邊是小倩,右邊可沒人。

  轉頭一看,是個太監打扮的小孩,不知何時也坐在了屋頂上。

  「憑什麼你能吃,我們就不能吃?」小倩似乎認識這孩子,讓我鬆了口氣,應該同是鬼差吧。

  「我只是一樣吃一塊而已,照你們這種偷法,御廚的心血都被你們吃完了。」男孩手上抓了個雞腿,旁若無人地啃起來。

  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最近當鬼差,當得越來越往小偷方向發展了,都是被小倩給帶的。

  「小鬼,這是聶七七,新來半年多的鬼差,七七,這是常駐皇宮的小太監鬼差,你一定猜不到他前世是誰?」小倩詭笑。

  我搖頭,表示我猜不到,想也是,一天死那麼多人,我能猜到就成神了。「誰?」

  「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玄燁!」小倩隆重介紹,「不過我們都不叫他玄燁,一般都叫小鬼或小玄子。」

  我脫口而出,問了個異常愚蠢的問題,證明我智商忒低,「你認識小桂子嗎?」

  男孩笑開了,一本正經地回答,「認識,德妃那裡就有個小太監叫小桂子,但是人特蠢,一點都沒金庸書裡面的小桂子滑頭。」

  天哪,康熙還看金庸!

  「七七,你別看他年紀小,他在明朝已經混了十年了,準備待到朱棣遷都紫禁城為止,且只在宮廷定魂。」小倩再補充,「這可是看在他以前當過皇帝的份上,結果他憑著是個小孩,就打扮成太監,混得風生水起。」

  我歎為觀止,覺得這樣的大人物也當鬼差,真不容易,果然大隱隱於市。

  那孩子被我看得羞澀起來,「你不要以為我很厲害,其實我不是一個好皇帝。」

  我更喜歡他了,太謙虛了。

  一旁的小倩嗤笑起來,「七七,他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啦。」

  「為什麼?」雖然我歷史不是很好,但是經過眾多歷史劇的熏陶,也曉得康熙在清朝上舉足輕重的地位,更何況我還看過《鹿鼎記》,對裡面那個人性化的玄燁很是喜愛。

  「此康熙不是彼康熙來著。」小倩示意玄燁解釋。

  「康熙八年,我因鰲拜犯上作亂被逼宮,困於天牢十日後賜縊。」玄燁神色很平靜。「所以,我與你們歷史上的那個康熙皇帝,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

  「簡單說來呢?就是有好幾個空間在平行進行。」

  玄燁接口,「我來自另一個空間,歷史和你們的空間有相交,也有不同,比如我,就是個例外。」

  「不會吧?」

  「就是幾個空間平行,一個小小的蝴蝶效應,就會將空間分割,形成兩個獨立的異度空間。」小倩拍落黏在手上的點心屑。「這個很深奧,幸好不是我們管的,擺平幾個空間的交錯,是閻王的工作。」

  我乍舌於其中的錯綜複雜。

  「一切都掌握在閻王的檔案中啦。」

  真是長了大學問了,難怪每日有那麼多的死魂要處理。

  玄燁遙指北方,意思是說紫禁城,「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一直以為會被困死在那禁城之中,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不僅能自如出入皇宮,還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永遠停在八歲童年。」

  「七七,你不知道,他有多舒服,皇宮中的死人畢竟少啊,多數是被關到天牢,或是拉出午門的,他可算是最清閒的鬼差了。」小倩忿忿不平,「這年頭,康熙迷真不少,他到哪都有優待。」

  「我一點也不清閒。」玄燁反駁,「我可是御書房三等太監,每天都要掃掃弄弄,大堆的工作都等著我吶。」

  小倩白了白眼。「那也是你自找的。」

  我傻笑,真是個親民的皇帝。

  「我還要飽讀經書。」說著,玄燁一本正經從袖口裡拿出本書,旁若無人地翻閱。

  我一看書名:《楚留香傳奇》。

  「從現代鬼差那裡淘來的吧,」小倩嚴重鄙視他。「七七,這小子已經通讀金庸,再戰古龍了。總而言之,就是整天不務正業。」

  我反而覺得,他在做的,是所有同齡孩童都會做的事,真實得可愛。

  ××××

  夜裡的皇城很安靜,特別安靜,好像一座死城。玄燁去做他的太監去了,他今晚的工作,就是掌一夜的燈。小倩覺得悶,也溜走了。

  我獨自坐在宮殿房樑上,想著這宮殿將於千年後不復存在,不禁感歎這六朝古都的坎坷命運。遇到了康熙玄燁後,讓我對鬼差這個職業越來越有感慨。對於玄燁來說,永遠的八歲,永遠的童年,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補償?他無法忘卻皇宮,因此而留在皇宮,卻更為自由。若能如此彌補生前的遺憾,那做鬼差反而成了一個優差。

  只是,小倩的遺憾是愛情,嫻淑的遺憾是婚姻,林城的遺憾是正義,玄燁的遺憾是童年,那我的遺憾是什麼呢?

  我,一個平凡至極的人,在那短暫的二十九年生命中,除了擔心家中老母外,我對自己還真的沒什麼要求,但那時,那灰飛煙滅的一刻,我死前的最後一秒,那隱約飄過心頭的失落,到底是什麼樣的遺願呢?

  我想不起來了……



莫非妖孽

  自從做了鬼差後,我對自己樣貌如何變得越來越不在意,一來活人反正都看不清,二來眾鬼差的相貌皆平凡得可以,自也不用考慮如何去鶴立雞群。若要矮子裡面拔長子,只能越來越醜,恐怕很難越來越美。

  直到小倩對著蘇毓驚呼「這才是穿越必遇之美男!」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蘇毓和我一貫交往的朋友,無論是生前死後,都是不同的類型。

  我身邊的人,大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不是那麼出色,不是那麼聰明,本著自知愚笨的本分,在那殘酷的社會上謀求生存的機會,永遠都不是鎂光燈下的大人物。

  可是蘇毓不同,他長得溫潤剔透,宜男宜女,精緻異常,何況他現今出口成章,能文能醫,不過短短兩年工夫,就成為這小縣城的風雲人物,廟會中觀音娘娘旁的童子,學堂上公認的神童。

  小倩知道蘇毓這號人物,已有一段時日,偶爾她問起我最近消失到哪裡時,我便直截了當回答,「去看我那小朋友,蘇毓。」

  連鬼頭大哥都知道蘇毓,知道他是那餓死女孩的哥哥,認為我是出於愧疚心理,因此便不再理會我。

  沒想到小倩第一次見到蘇毓,居然會驚為天人。

  我不由得嗤笑她,轉眼就忘了她那書生,再看到旁邊嫻淑害羞的樣子,不禁無語,都什麼鬼差啊,定力不足。

  林城則臉色不好,自從我向小倩和嫻淑解釋了對他的誤解,並介紹他們認識後,他對嫻淑一見鍾情,最近走得較近,他喜歡嫻淑的女人味十足,這實在是女鬼差中少有的。

  我曾問鬼頭大哥,「鬼差和鬼差能在一起嗎?」

  鬼頭大哥回道,「無所謂啊,反正鬧不出人命。」因為鬼差雖容貌身體有男女之別,但並無可能有後代。

  我唾棄他一聲,真粗俗。

  鬼頭大哥忙補充,「對他們的法術修行可能會有些阻礙罷了。」法術最講究心靜,靜不下來的躁動自然困難重重。

  此話稍後再提,且看這小倩遇到蘇毓,真的是像吃了興奮劑似地,趴在我專屬的茶館樓台上死死盯著正在上課的蘇毓。

  蘇毓已從原來的「初級班」,轉到「中級班」了,離開了原來的課堂,也告別了對他拳打腳踢的同窗,雖然偶爾在路上被堵到,照樣是一頓好打。

  不過誰都架不住他這樣的唸書法,聽了三遍的課文就能背誦,老師課堂上的講課他晚上能默默在床上小聲複述一遍,增強理解,下午則是一遍一遍地看書練字。

  他這是鼓足了勁要出人頭地的。

  前幾日,蘇毓午時剛出學堂兩條街,就被拖入小巷中,一頓猛打。我細數了一下,單單他那精緻的小臉就被直勾拳襲擊了十二次,幾秒鐘後基本上面目全非,幸虧他也並不怎麼重視這身皮相,我反而擔心他會來個腦震盪,變成白癡之類的。

  幸好平日被打多了,這小子也變得耐打得多。可這次卻是不僅被打了,還被關到街尾的小柴房中,大有不再放他出來的態勢。真是越來越有創意了。

  我移形到柴房中,看見蘇毓倒在廢柴堆上,臉上青青紫紫,嘴角扯破了,一絲血跡溢出,粗布衣裳下還不知有多少瘀青。

  「你在學堂上撲滅了他們的信心,他們當然會在肉體上蹂躪你。」不知道哪邊比較佔優。

  他努力撇撇嘴,「等我出去,他們就慘了。」

  憑什麼?憑他是周先生教書以來最得意的門生,簡直是手心上的寶。

  「有什麼可得意的?這不就是惡性循環嘛?」

  這個他也曉得,只是他年紀小性子倔,只會硬碰硬,還未磨礪成圓滑。

  「做人要懂得婉轉。」或玩轉?

  他檢查了自己的傷勢,「皮外傷罷了。」真是孩子,渾不知世事。虧得乞討的日子讓他瞭解到人間冷暖,才能發奮讀書,珍惜識字的機會。

  「我要出人頭地。」這詞他是從丁大夫那裡聽來的。

  「出人頭地有何用?」

  「何用?」他顯然覺得出人頭地是人生必然的目標,不需要原因。

  「考取功名,收取利祿?」

  「不。」他流露出一絲絲的軟弱,轉瞬即逝,「只要不再挨冷,不再挨餓,不再……挨拳頭。」窮苦人家的十二歲的孩子。

  然而無論如何,人生有目標,總歸是好的。

  「七七,你這個小朋友,未免也太粉雕玉琢了吧。」小倩不甘地回頭瞪我,「我的書生咋的就沒這種潛力吶?」

  「不過是個娃兒,我對他可沒你對書生的那種邪念。」我調侃她,兩年時間我們變得親近不少。

  「那叫邪念嗎?那是在他身上投注了我美好的憧憬。」

  還憧憬吶!這回嫻淑也笑了,「七七,蘇毓長得真好看,我在世那麼久,還沒見過比他更漂亮的男孩。」

  我一愣,被她們一說,感覺他難道是妖孽轉世?

  林城心中吃味,不懷好意地恐嚇,「小心變成那王爺的孌童,男孩還是不要那麼漂亮的好。」

  說起孌童,不由得想起那一具具屍體,我噁心欲吐。

  小倩顯然也心有餘悸,白了林城一眼,轉頭繼續看小美男,口中嘖嘖有聲,「這種啊,才是穿越必遇的美男,那麼溫文爾雅,那麼善良可敬,那麼天賦異稟,那麼……」

  我聽了幾個「那麼」就有點想笑,蘇毓是我見過最執拗,最驕傲,最自我,心機最深沉的小孩了,他變相地在課堂上打擊那些男孩早就不是一回兩回了,整天像個花公雞一樣,一天沒讓人誇他,他就渾身不舒服,琢磨著到處整人。

  不是陷害那些揍他的同窗,就是裝作無意地向先生打小報告,再來就是拿醫館裡的瀉藥去下藥,一刻不得消停。最恐怖的是,表面上還假裝他不過是文質彬彬的十二歲男孩。

  觀察了他兩年,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已經被他的聰穎天賦給寵壞了、慣壞了。假以時日,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這報復心,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小倩,什麼叫『穿越』啊?」這個新興名詞對於嫻淑來說,實在陌生。

  「『穿越』就是從我們死的那個二十一世紀,通過各種方式穿越時空,來到古代。」我解釋,「從你的角度來看,就是你從你那個時代,突然回到唐代的意思。」

  「那有什麼好?你們不是說,二十一世紀什麼都有嗎?」嫻淑時常聽我們描述二十一世紀,早就想下次就到那裡去定魂了。

  小倩沉痛地說,「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帥哥。有書為證,一旦穿越到古代,帥哥就會如雨後春筍,一個一個冒出來。」

  嫻淑不解,「只有古代有帥哥嗎?」

  「現代的帥哥,剛出生就被有心人士訂去了,所以只能往古代發展,而且古代帥哥特別好騙,隨便露兩手現代詩詞,就引上勾了。」小倩那個口水啊,快沿著樓台滴下去了。

  我不參與她那漫無邊際的幼稚言論,來了古代就知道,找帥哥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飛越五湖四海,也不過遇到了一個蘇毓。況且,我來明朝可不是穿越來的,我這是工作出差。

  突然小倩興奮地拉我的手,「七七,你看,那男孩是不是在看我?」

  我轉頭看向對面的蘇毓,午膳時間,今早的課已經上完了,別的孩子魚貫而出,他卻站在窗台,疑惑地抬頭看小倩,或者說是在小倩和我之間游移。

  午後的陽光照到他白皙的臉龐上,散發柔和的光芒。這兩年,他身材抽高了不少,人也自信多了,和鹽城初遇的那個男孩不可同日而語。距離那麼遠,他聽不清我們的聲音,也搞不清楚,哪個才是一直纏著他的那個「妖怪」。

  我這才想起,我還從未對任何一個鬼差提過蘇毓真正的「天賦異稟」。這當說不當說,我還在猶豫。幸而他也就是看一會,接著就走了,小倩她們並沒有當作一回事,只當他抬頭觀察一下天氣罷了。

  我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鬼差被活人記住會怎麼樣,但想來不會是「盡忠職守」的一種表現。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丁師傅的小醫館門面不大,前後就兩間,由於床鋪不大,只能丁師傅一人睡裡間,蘇毓則睡在外間的木板上,這木板白天則是給病人躺的。我總覺得這不怎麼衛生,但古人哪裡懂得講究衛生,有的睡就不錯了。

  晚上為了省燈油錢,一般不點香燭,蘇毓不習慣早睡,就著單衣盤腿坐在木板上,天氣有些炎熱,他右手搖著蒲扇,閉目回想白天所學。丁師傅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從不教他醫術,但白天就診時蘇毓就在一旁,久而久之,也學會了些「望聞問切」中除「切」以外的知識。丁師傅拿他沒辦法,雖不主動教,但他若有疑問,必盡心竭力解答,當他比親生兒子還親。

  我悄然坐在他身旁,準備嚇他一下。

  不料他卻突然低聲開口,「今天坐在富貴茶館二樓的,哪個是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4:51 PM

飯團故事

  聽了他的問話,我知道他果然不能在眾鬼差之中,分辨出哪個是我。這雖是意料之中,但我還是頗有些失望,畢竟都纏了他兩年了。

  說是纏,也不算。

  只是像個旁觀者一樣,在旁邊注視著他,雖然我的注視有些高調,早已被他察覺。

  看他如何成長,如何活得精彩,活得有滋味,即便沒那麼精彩,只要是活著,能呼吸,能疼,能痛,也是好的,更何況,他活得那麼陰險狡詐,那麼狂妄自大。

  第一次在晚上出現,是一年半以前,那時沒從皇城裡回來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的遺憾到底是什麼。後來我想通了,我的遺憾,就是寂寞。

  在我那二十九年的生命裡,除了和老母相依以外,我一直是寂寞孤獨的,極其的寂寞。那是迫不得已的寂寞,因為我不能引起別人接近的興趣,也沒有接近別人的勇氣,即便如此,我生前也沒有盡全力去改變自己,只是隨波逐流,浪費生命。

  在死前的最後一刻,我可能是後悔,後悔自己那麼懦弱,那麼自卑。

  因此我也要像其它鬼差一樣,通過這個職業,來彌補自己的遺憾,這才應該是我選擇鬼差的最終理由。

  蘇毓是個活人,他沒辦法瞬間移動,下一秒便消失在我眼前,他也不會百無聊賴,隨便打發時間,他很頑強地活著。於是我無恥地接近他,在無人時出現在他身邊,他被迫接受我的存在,雖然他不一定要理會我。

  剛開始,他的確不理我,只管默誦自己的課文,在腦中複習功課,我自在地來,默默地走。

  後來,他會在挨揍時和我聊聊天,想借此轉移注意力,不再覺得那麼痛,我也樂得和他東拉西扯,從那些孩子出拳的角度,到先生上課時的小動作,聊些有的沒的,在他進入夢鄉後,我便離開。

  有一次,我嘲笑他那麼容易被打,簡直就是個「沙包」,在詳細跟他解釋了何謂「沙包」後,他惱了,自尊心嚴重受創,第二天迂迴地向先生告了狀,自此走上了「成為惡魔」的不歸路。

  再後來,他會將第二天要如何惡整別人的點子先告訴我,我和他一起分析可行性,推演最完美的計劃,然後他再囑咐我,要記得看他的好戲。

  漸漸地,我和蘇毓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繫,他是我三十一年在世時間中,唯一一個連續一年多天天見面的朋友,我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有多惡劣的「人」。

  然而,他還是不知道我的模樣和姓名,在芸芸眾生中,若我不開口,他不會也不可能認出我。

  這讓我覺得有些悲哀。

  ××××

  「到底哪個是你?」蘇毓重問一次,這次他睜開眼睛。

  我也把腳盤在木板上,「你猜呢?」

  「反正一定不是那個死盯著我的。」他撇撇嘴。

  他居然能感受到小倩的目光,果然是太炙熱了。

  我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他看不到,「嗯,我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

  「你們『妖怪』還成幫結隊出來招搖。」

  由於我一直沒透露關於鬼差的分毫信息,所以蘇小朋友還是用最簡單,他最能理解的「妖怪」來定義我。

  我從來不置可否。「偶爾會一起喝茶。」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忍不住追問。

  我沉默,裝作他沒問。

  他也不再多問了,只是臉上卻有些不快。

  「我同伴誇你漂亮。」應該說是極其漂亮,她簡直迷死了。

  他臉更黑了。

  男孩長得漂亮,也可算是紅顏禍水,導致他經常被同窗取笑。而這點讓他又愛又恨,因為偶爾美貌也能讓他逃過責罰,即使他還小,但天生優勢卻懂得充分發揮。

  不過他還沒有感覺到這容貌能給他帶來的真正威脅。

  「小心一點,沒事弄點泥巴在臉上,別老頂著一張臉在那裡招搖。」我好心提醒。

  他反問我,「你呢,你長得到底怎麼樣?」

  「不告訴你,反正你也看不到。」

  「是因為你長得像醜八怪,所以才不敢讓人看清吧。」

  「哼。」要是我再中他的激將法,那這兩年算是白混了。

  他見沒起作用,聳聳肩,繼續閉眼背書。

  我則縮在木板上,看著這小小斗室。古代的夜很安靜,多數人都早早入睡,街上也是一片漆黑,只剩打更的人巡邏走動。小倩在這時就受不了,每每躲回地府,寧願是昏黃天空,也好過如此寂靜。

  我卻很是喜歡,覺得很久很久都沒有那麼平靜了。

  「蘇毓。」

  「幹什麼?」

  「我以前有一次,我背書背不出,被老師……就是先生罰站在走廊。」

  「果然是蠢人,背書竟然會背不出。」

  我氣結,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最多小學五年級的小鬼而已。

  「是洋文,很難的!」我強調。

  「什麼洋文?」他感興趣了,只要是他不懂的,他都想弄懂。

  「那不是重點。」又開始模糊焦點了。「重點是,我獨自站在走廊,沒有一個人和我說話,其它同學下課了,也只是在我身邊走來走去。」

  他偏著頭,表示他在聽。

  自從他發現他永遠無法看清我的臉,索性就再也不面對我了。

  「這就好像,誰也看不見我,誰也沒發現我。」我深吸一口氣,「我被隔絕了。」

  我彷彿又看見,那個矮小黝黑的小學五年級女生,在走廊上六神無主,想得到同伴的一個眼神,卻發現沒有人注意她,她被遺忘在那個走廊上,罰站到放學,老師才終於想起她,讓她收拾書包回家。

  「我以前看過本書,書裡幾個孩子玩一個叫『水果籃子』的遊戲。在那個遊戲中,每個孩子都有一種水果當代號,有蘋果,有橘子,可是有一個孩子,大家都叫她『飯團』。『飯團』起初很開心,以為自己有名字了,可以參加遊戲。但開始玩遊戲後,她才發現,她是『飯團』,她不是水果,這個遊戲裡,誰也不會叫她的名字。」她坐在板凳上,傻傻等了很久,一如站在走廊的我。

  「你就是那個『飯團』?」他揣摩我的意有所指。

  我點頭,「嗯,我就是那個『飯團』。」當時看那本漫畫時,我哭了很久。而現在,我還是那個「飯團」,在活人眼中,我格格不入,跟隱形般的同樣被隔離了。

  我認真地告訴蘇毓,雖然他還小,可能並不懂十二歲的我的悲哀。

  「謝謝你,發現我這個『飯團』。」

  「不客氣,我很榮幸。」

  夜色中,蘇毓十二歲的眼眸,那刻流光溢彩。



化妝晚會

  在地府的鬼官每日都形色匆匆,工作不是很繁重,卻一板一眼,缺乏技術含量又沒多大樂趣,所以地府定期會舉行一些活動,比如棋牌比賽、聯誼舞會之類,來調劑「員工」生活。棋牌我是不行了,這種完全靠先天智力的比賽,看我生前的學歷就知道我會一敗塗地。至於舞會,我也沒什麼興趣參加,據鬼頭大哥描述,這是一項極其耗費法力的活動。

  地府舞會每月一次,每次都有一個主題,這次我被「舞會迷」白曉筱纏住,隨便怎麼樣也要捨命陪她一次,我這才瞭解到為什麼舞會耗費法力。

  本月主題是假面舞會,各種道具服飾都靠各人法術變換,舞會設在地府的中央廣場,屆時買票入場,門票上也會攝取一定法力。但最耗費法力的,還是容貌的改變。長期變幻形貌是相當耗費法力的法術,但是在限定時間內變幻,倒也無所謂,尤其是付了代價才能入場的舞會,誰不想漂漂亮亮的。

  鬼官中有回復成生前相貌的,不過更多的,是借鑒見過的美男美女的容貌,白曉筱曾經在同一個舞會上見過八個張曼玉,六個鞏俐和十個林青霞,可見二十世紀美女的影響力。古代四大美女的影響力也不凡,可惜我就是看到,也認不出。

  舞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眾鬼官花枝招展,帶著面具自由邀舞,下個階段則是根據門票的數字,找到配對的另一方,摘下面具,對方不一定是異性,舞會的宗旨只是讓鬼官互相認識,交個朋友而已。

  白曉筱的法術修行一般,直接限制了她參加舞會的次數,我為此慶幸不已。說到法術修煉,我的法力倒是突飛猛進,這都是借助於每晚在蘇毓旁邊打坐的功勞,比起同輩的白曉筱、湯琪,應是高了不少。

  從曉筱的時裝雜誌上,我們各選了一套禮服,她的是紅色的露背低領,金色羽毛面具,身材變得前突後翹,我則是黑色的高腰束胸,包裹住一成不變的平板身材,白色天鵝絨面具。

  我們倆戴上面具後進場,我才發覺原來地府有那麼多鬼官,且多數身材完美,要高度有高度,要風度有風度。我並不怎麼會跳舞,但可能是因為戴著面具的緣故,總覺得多了層保護。

  白曉筱顯然對這種舞會已經游刃有餘,沒多久就拐得一位一米九零的男士去跳舞。我自得其樂地喝著飲料,欣賞舞池中的男男女女。

  「你好。」低沉的聲音入耳,我轉頭看來人。

  銀色面具,白色阿瑪尼西裝。

  「你好。」白曉筱曾評論,阿瑪尼基本是歷屆舞會男士的首選品牌,廉價而庸俗。

  「第一次來舞會?」他問。

  「嗯,看得出來?」

  「你看來有些緊張,」見我有些尷尬,他繼續說,「我也是第一次。」

  我猜想他和我差不多,該是沒來地府多久,因為舞會實在流行,沒參加過的都是新人。我回答,「我剛做了三年鬼差。」

  「三年也不算短了,你生前一定不是個愛熱鬧的人。」

  「不是不愛熱鬧,只是熱鬧不青睞我罷了。」

  他玩味了一會,發出邀請,「要不和我跳舞,咱們也熱鬧一下?」

  我失笑,「好啊。」將手交到他手中,進入舞池。

  我倆和周圍華麗的舞姿不同,只是簡單的慢三步。

  「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阿瑪尼和民工工作服沒多大區別。」他自嘲道。

  我並不這麼認為,「民工並不代表廉價或庸俗,他們畢生勤懇。」比起在工作崗位上摸魚的白領,他們的汗水確實在創造價值。

  「對不起,我失言了。」他聲音嚴肅起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老毛病又來了,「不好意思,是我太敏感了。」

  「你的鬼差工作還順利嗎?」

  「現在已經習慣了,比起以前工作謀生的種種無奈,鬼差的工作簡直就和度假一樣。」我打趣。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在廠房裡貼標籤。」我描述,「就是在藥罐上纏上一圈標籤,要端正整齊。」

  「這工作聽上去滿技術的。」

  我當他開玩笑,「是啊,尋常人絕對做不來。」

  他低低笑出聲,聲線的確好聽,像大提琴般。

  「你呢,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對他也有些好奇。

  「政客。」他答道。

  我崇敬,就是翻來覆去都有理的政客?「好厲害。」

  「一般一般,混口飯罷了。」

  我也笑了。

  可能是面具讓我暢所欲言起來,難怪設計出假面舞會,的確有點意思。

  跳了一會,坐了一會,他突然問我,「你門票號碼是多少?」

  我掏出看了下,「八十二。」

  「巧了,」他也掏出他的,「我的也是八十二。」

  這也太巧了,我長那麼大,還沒和別人那麼有緣過,沒想到在地府倒是一償夙願。

  舞會的音樂關了,大家開始通過法術,尋找另一個同樣的號碼。

  白曉筱氣憤地拖了個小孩過來,沒好氣地對我抱怨,「這年頭,連孩子都來參加舞會。」顯然她的有緣人是個孩子。

  周圍人開始摘下面具,我看向面前的銀色面具,一鼓作氣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看到我的樣貌明顯遲疑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面具下的容貌是這樣的。

  我暗自對自己做鬼臉,告訴他,「這是我生前的樣子,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自己的臉,用著才踏實。」不管這容貌是不是很平凡,至少它在這世上獨一無二,我不用怕一揭面具,發現周圍人和我同一張臉。

  我相信,這滋味絕對不會太好。

  「沒想到我們想一塊去了。」他也摘下了面具,臉上映襯著笑容,劍眉星目,極有男人魅力的一張臉。

  我鬱悶,忍不住抱怨,憑什麼人家生前就是那麼豐神駿朗,這倒顯得我不改變容貌是自命清高,對不起觀眾了。

  好吧,我暗自承認,我的確自命清高。

  白曉筱找了一張她定魂那個年代的明星的臉,清純得很,此刻正小鳥依人地向我這邊蹭來,顯然目標是銀色面具。

  「帥哥,你的名字是什麼啊?」她插嘴。

  我一愣,倒是忘了問他名字。

  他答道,「席德,你們呢?」看向我們。

  「她叫七七,聶七七,我姓白,叫白曉筱,我們都是鬼差來著。」小妮子精神來了,活躍得很,「你呢,席大哥,你做什麼鬼官的?」

  「我啊,」他嘴角上揚,突然顯得詭秘得很,「我在中央地府工作,職位是地府事務總代理。」

  好長的名號,聽起來至少比我的鬼差強。「那是做什麼職務?」

  白曉筱卻聽成了個石頭人,「你難道是……」

  他解釋,「通俗來說,就是閻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5:12 PM

權力慾望

  若說遇到閻王讓我大吃一驚的話,那玄燁的臉更是讓我說不出話來。原來和白曉筱配對的小孩就是玄燁,而他的臉,那眉目,那容顏,分明和蘇毓一模一樣。

  這又是唱的哪出?

  等我回過神,四圍已經擠滿鬼官。

  大部分是對席德好奇的,欲一睹其真面目。

  曾聽鬼頭大哥說過,在地府的鬼官十之八九沒有見過閻王,實在是他任期太久,久到大部分參加他就職典禮的老鬼官都去投胎去了。

  其中也不乏母性氾濫對玄燁那容貌感興趣的,確切來說,那應該是十三歲的蘇毓。

  「玄燁,你見過蘇毓?」雖是這麼問,但我想定是見過的。

  「見過,就是那小縣城裡的讀書郎嘛。」玄燁神情有些得意,顯然是早料到了會引起騷動。

  「你怎麼知道的?」那個東方的小縣城,有那麼出名嗎?

  「那是當然,」他拍掉一旁伸來摸他臉蛋的鹹豬手,「我可是在消息四通八達的京城。」

  「京城?」我不太明白蘇毓和那裡能扯上什麼關係,就算是皇上,也不至於無所不知。

  「剛開始我只是在朝堂上聽到,」他皺眉從包圍中擠出,太受關注讓他也開始不能適應。

  「淮安府府尹上報欽差,欽差再上報皇帝,說他們清河縣出了個神童。」

  神童?

  「據說有過目不忘之才,欽差私下尋訪民間,發現確屬事實。」

  記性好倒是真的。「因此你就去看看?」

  「不止如此,我還聽一個管事太監悄悄給向來好男色的谷王通報,此童長得天仙下凡似的,和尋常孌童有天壤之別。」

  谷王?孌童?那王爺!

  沒發現我驚異的神色,他擺擺手,「我飛過去一見之下,就借他臉皮來用用了。」

  腦中轉過千般念頭,沒有一個是好的預感,我匆匆道別,那廂卻瞄到那席德看著我,沒顧得上多想,就離開了舞會。

  對於蘇毓的容貌,我一直隱隱覺得擔心。並不是沒有見過長得漂亮的,在現代,環肥燕瘦的明星,比比皆是,但在古代不比現代,無人權的社會,有才色卻無財勢的,只能淪為被欺壓、操控、被搶奪的份,否則何來的紅顏薄命呢?這樣的環境,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是極其不祥的預兆。但這麻煩來得那麼快,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地府中禁止使用瞬間移動,我花了不少時間,從中央廣場跑到地府與人間的交界處。

  正待通過,卻聽背後有那大提琴般的聲音冷冷響起。

  「聶七七,我以閻王的立場提醒你,不要妄圖做任何逾矩之事。」

  我回頭,不解地看向席德,他認為我想做什麼?

  他口氣緩和些道,「你走得匆忙,又是直奔人間,我略微能猜出些端倪。我以朋友的身份勸告你,對於人間世事,靜待事態發展是你唯一能做的。」

  他的警告只讓我更為慌亂,當我以最快速度回到明朝時,等待我的不是滿目瘡痍,而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在熟睡的蘇毓旁我看到了嫻淑,她手執扇子,正萬分抱歉地看著我。

  我心下頓時一沉,她是來定魂的。

  ××××

  清晨的街道,昏暗的晨光點點灑落,我拉著蘇毓不停歇地奔跑。他臉上混合著驚嚇與悲傷,六神無主,只能隨我倉皇逃離。

  丁師傅死了,在和官兵搏鬥中被砍死。

  當時,官兵一衝進醫館就要抓蘇毓,連解釋說明的機會都沒給,霸道蠻橫到讓丁師傅察覺不對勁,於是他在反抗中被砍死,拖了些許時間讓蘇毓逃命。

  我不知道心裡是否慶幸死的不是蘇毓,論親厚,丁師傅自然不及蘇毓,但同樣是條人命,況且我對他並不陌生,他是個老實人,從不多佔窮人家的診療費,不知有否有子嗣在故鄉,但對於蘇毓,他是當成親生兒子般,全心全意地栽培撫養。

  他是這炎涼世態中僅存的好人之一,大概是早就察覺到了些風聲,以他的資歷和經驗,自然知道蘇毓若是落到權貴人的手中,會是個怎樣的下場,這才拚死抵抗的吧。

  「我們……這是去哪?」他喘著氣問我,臉頰猶有淚痕。

  坦白說,我不知道。從來都沒有落荒而逃、亡命天涯的經驗,我怎麼知道該往哪裡去?

  「有通往城外的暗道嗎?」我問他。

  「我聽大寶說城牆西面有破損,他們經常從那裡溜出去玩。」

  感謝這個貧窮而多戰的年代,城牆永遠都是年久而失修。從一個小狗洞中,蘇毓逃出生天,至少暫時躲入叢林,如未被野獸抓住當飯吃的話,他能多存活一段時間。

  還能往哪裡逃呢?我在林中辨別不了方向,不敢再往深處走,於是拉他同坐在一塊大岩石上歇腳。

  「他們為什麼要抓我?」,這場災難來得太突如其來,他不明所以。

  「也許是因為某個性好孌童的王爺。」

  蘇毓從那些嘲笑他的孩子口中聽過「孌童」一詞,於是又問,「是為了我的容貌?」

  即使傾國傾城,也只能背負紅顏禍水的命運。

  「是我害死丁師傅的。」他的眼眶更紅了。

  我搖頭,「當然不是,」他不過是個孩子,「是權力、慾望。」

  「誰的權力?誰的慾望?」他咬牙切齒。

  知道是誰名誰又如何?「你想報復?」

  他默然,早熟的眼中第一次閃爍出冰冷。

  我笑他天真,「別傻了,民哪能與官鬥,何況你現在如何溫飽都有問題。」

  恐怕又得回到顛沛流離的乞丐生活。

  「難道就讓他們草菅人命?」

  「凡事量力而為。」目前的他報復成功的機率比地府出現晴天的幾率還小。

  「蘇毓,你還記得你娘親嗎?」為轉移話題,我問他。

  「記得,娘親很美,很寵我和妹妹。」

  「那你爹呢?」

  「爹很嚴肅,不太和我們閒話。」

  「他們過世了嗎?」

  他黯然點頭,「爹科舉後在朝為官,因得罪權貴,被陷害下獄。家中牽連倒不大,但畢竟家道中落,維持了沒多久,就分家了。我娘是三房,沒分得多少家產,在奔波中得了風寒,撒手人寰。」

  在古代,這類事屢見不鮮,我聽著也不覺得同情他。畢竟在這種人吃人的社會,要生存本身就是件難事。

  蘇毓要的也不是我的同情,對他而言,一年多的乞丐生活,早已讓他瞭解到人間冷暖,而今天的一切,更讓他渴望權利,妄圖報復。

  「我要考取功名。」

  進入官場,死得更快嗎?「你要行醫救人。」

  「行醫?」他轉頭看我,「為什麼?」

  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還是遠離官場為妙。「丁師傅或許希望你繼承他衣缽。」

  他默然不語。嚴格來說,古人比看慣美國大片的現代人更容易拋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他們生存的環境從來都不允許幻想英雄主義的存在。

  「螻蟻尚且偷生,」我循循善誘,怕他小小年紀,就誤入歧途。「更何況,丁師傅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那又如何?我羽翼未豐,連師傅的皮毛都未學到。」

  我看著此時的蘇毓,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二個低谷,再一次的一無所有。

  十三歲的他已經和我一般高矮,按現代人來看,也有一米六零。

  不是怎麼高大威猛的肩膀上卻壓著重重的生活重擔,他才十三歲,臉龐猶顯稚氣。封建社會似乎永遠逼著窮孩子早熟,更何況是這種曲折不公的際遇,也難怪他憋著一股氣妄圖報復。

  「只要活著,就會有機會的。」我挖空心思想了半天,終於冒出這麼一句安慰。

  「不錯,會有機會的。」他的臉上,第一次染上嗜血的神情。



本草綱目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太陽底下,這詩才能反應蘇毓的心情。

  他原本白皙俊俏的臉,現今塗上黑泥不說,還被曬得黑一塊,白一塊,跟個小花貓似的。一雙腳也因為走了太多路而起了很多水泡,挑掉水泡後漸漸變得血肉模糊。

  我不由感歎,古人真是太辛苦了,沒有交通設施的年代,簡直不是人過的,怎麼會有人還要穿越到古代呢?從清河縣,渡過黃河往西,途徑桃源、虹縣、靈壁,走了半年多,才剛走到鳳陽府,一路上風餐露宿自不在話下,奔波的勞累讓蘇毓更消瘦,似根竹竿,且愈發搖搖欲墜。

  看著比我高一個頭卻更為倔強的蘇毓,暗自搖頭。

  他也算號人物,剛滿十四歲,如此顛沛流離,至少應該學會屈服於現實吧,看他大爺放個碗在面前的架勢,哪有半點乞丐樣?若說十歲那會,他流落街頭還像模像樣,那這四年的咬文嚼字後,他的文人酸氣倒是學了個十乘十,板著冰塊臉,一副你愛給不給的樣子。

  「蘇毓,你這樣不行,今晚你又要餓肚子了。」

  「那又怎樣?」真拽。

  「你應該低著頭,裝淒慘,這樣人家才會給你銀子。」

  他別過頭,嫌我囉唆。

  「難不成,你還想吃樹皮?」那可憐的樹,他可憐的肚皮,不知哪邊更慘?

  他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叫了下,昨天好歹有個髒包子,今日可是顆粒無收。

  「只是餬口罷了,繼續。」

  繼續什麼?我愣了下,才恍然看著手上的《本草綱目‧蟲部》,接著往下念,「九香蟲;氣味:鹹、溫、無毒。主治:膈脘滯氣,脾腎虧損,元陽不足。用九香蟲一兩(半生焙),車前子(微炒)、陳桔皮各四錢,白朮(焙)五錢,杜仲(酥炙)八錢,人研為末,加煉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一錢五分,以鹽開水或鹽酒磅下,早晚各服一次。」

  念完,停了半晌,看蘇毓垂下眼,暗記了一遍,再道,「有圖嗎?」老規矩,我手上的書本在他看來,是一片空白。

  「有,兩個觸角,六隻腳,有點像金龜子。」

  「知道了,繼續。」

  我認命地念下一個,不知道從何時起,我變成了蘇毓的唸書僮。

  剛從清河縣逃出那會,蘇毓不分晝夜走了三天三夜,腳上水泡浮腫一片。我在一旁看著,卻是半點忙也幫不上,一來我不是做醫生的料,二來他對於草藥原型也不甚清楚。丁師傅上山採藥都在他上課時候,他對於草藥原來長啥樣子,半點知識都沒有。

  萬般無奈下,我用法術變來一本該是一百年後才出現的《本草綱目》,對著書本細細研究。

  但我畢竟資質有限,對於醫學方面又只通了七竅,漸漸變成我照著書讀,他來分辨草藥。

  後來一路上,他假借各種名義,什麼走路煩悶無聊,又或分辨哪些草藥無毒來餬口等借口,誑我讀完《本草綱目‧草部》。等我回過神,發現他的陰謀時,已經讀到《本草綱目‧果部》了。

  算他狠,充分利用我的同情心。

  「蘇毓,你真的想學醫?」不讀書了?

  「你不是一直勸我完成丁師傅的遺願?」他斜睨我,只有這時,他的丹鳳眼才顯出幾分原有的清麗。

  「你變黑變醜了。」真是糟蹋。

  他笑了,敢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那本書,還有多少頁剩下?」

  我翻了翻,「沒多少了。」

  「等我都記住了,我就去尋份差事。」

  「你能做什麼?」書生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況且才十四歲稚齡。

  「我能做的事情多著。」他指指左邊的草堂,「他們讀的書,我都念過。」

  「你那麼小,哪能做先生。」當老師,他省省吧。

  他搖頭,「是做大富人家的書僮。」

  那倒是可以,「那不是把自己給賣了,指不定一賣二三十年的,出來都成老頭子了。」

  蘇毓一愣,在封建觀念中,奴婢能賣給主人家二三十年是件好事,最好賣斷終生,就一輩子有了依靠。他雖性子傲氣,但終究在世上浸染多時,或多或少也有些奴性思想。

  在我的觀念中,如此賣斷一生,對於資質平常的我,或是個好去處,但對於聰明絕頂的蘇毓,我竊以為是種糟蹋,越和他相處,越覺得他非池中之物,或許就因如此,才對他特別寬容。我開始思索,是不是對蘇毓太過望子成龍了?

  「若是做醫生郎中,此生便不再作另想。」歷來在古代,醫生地位就並不怎麼高,且有曆法規定,一旦從醫,便無法再從事其它職業。

  果然是思想觀念不同,在我這個現代人眼中,醫生一職可是肥缺。

  「濟世救人,也沒甚壞處。」多積累點功德,沒準能在地府還能謀個差事,到時我們就能共事了。我吐吐舌頭,居然已經想到蘇毓死後了,看來近來和他廝混太久,不務正業。

  「這世道有什麼可救的。」他冷諷。「還不是權勢壓人,能活下來的都是達官貴人。」

  又來了,總覺得這半年來的蘇毓,越變越冷漠,越變越孤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叛逆期?

  「世上當然還是好人居多。」我昨日定魂的,就是個為救落水老人而死的年輕人。「你的醫術能造福很多人,救回他們的親人。」

  「說的你好像已經看到我救人了。」對於醫術,他並沒有對於學業的那種自信,畢竟他還未曾親手救過病人。

  那倒是沒有看到他救人,我只是希望以後定魂的,不是被他醫死的人就好。

  「你那麼聰明,一旦學成,定是個揚名四方的名醫,屆時什麼達官貴人,還不是要請你來幫他們看診,操控他們的生老病死。」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蘇毓認真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

  「蘇毓,我有事要走了。」也是時候回地府走走了。

  他抬頭看向我站的方向,「你還會回來嗎?」

  就是這種倔強又寂寞的眼神,讓我這半年都丟不下他,別說去地府了,就是去定魂也是速戰速決,就怕丟下他一個人孤單。

  我狠狠心,用法術將自己隱身,讓他再說不出挽留的話。

  蘇毓見我消失在空中,也並不驚訝。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用隱身術,陪著他而不用讀這讀那,倒也不錯。突然有點好奇,不曉得他獨處時是什麼樣子。

  我坐回剛剛的位置,細細觀察他的側面。

  蘇毓眉目有神,尤其睫毛很長,顴骨不高,鼻樑相當挺直,薄唇緊抿,略顯無情,此刻的他有些寂寞,歸咎到底,在這朝代,他再無其它親人或相熟的人。被隔離在人群之外的他,警惕地觀察著往來人群,如小獸般防備,這就是他沒讓我看到的一面嗎?

  對於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他確實老成得過分。慢慢我才發現,這是古人的通病,辛勞過度造成早熟的孩子到處都是,他倒也不算是例外,尤其他要在外求生,為求存而掙扎,我不懷疑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會拿起武器,這也是古代犯罪率奇高的原因。正如我今日定魂的,有五個是謀殺。

  古人平均壽命五十歲左右,很少長壽,實在是生活艱辛,意外叢生,要長命也難,我會看著蘇毓死去嗎?這個念頭震懾了我,很難想像他垂垂老矣,牙齒脫落的樣子,但想必還蠻有趣的。

  不過那還要多少年吶?

  半晌,我見蘇毓慢慢抬起長著細小粗繭的手,五指伸張,喃喃道,「操控生老病死。」嘴角揚起,竟是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5:30 PM

師承鬼差

  我發現,雖沒辦法解決蘇毓的飯食問題,倒是能解決他的住宿問題。於是日日用一兩銀子租下「福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床由他睡,我則端坐一旁。

  剛一開始,他還不樂意,說是要打地鋪,在我費了幾番口舌,解釋清我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以後,他這小大爺就踏踏實實地睡在了床上,每日睡得死沉死沉的,很是心安理得。

  自此打蛇棍上,我顯然沒有吸取《本草綱目》的教訓,這一縱容,他就順桿而上,越發差使起我來。

  他讓我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打探鳳陽縣中哪家醫館,最適合他做學徒。

  鳳陽城中除了個別小醫館以外,有五家大醫館,我用了幾天,晃東晃西查看,倒是發現各有千秋,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城東張家醫館,張大夫年過五十,不再有餘力收徒弟,三個徒弟雖已出師,但技藝只繼承了五成,日漸門客稀少;城南王家醫館,王大夫醫術雖好,但收費昂貴,且從不收徒弟,怕青出於藍甚於藍;城中李家世襲醫術,只傳李家子孫,很久不收外徒了;城西吳家醫館,吳大夫收了兩個十餘歲的孩童為徒,平日卻不見他傳授醫術,兩個孩子多是打雜;城北韋家醫館義診最多,韋大夫濟世為懷,整日忙於為窮苦人家看病,沒空收徒弟。」

  總而言之,就是都不適合,在古代想找份工作,果然很難。

  蘇毓皺眉,也煩惱起來,看來鳳陽城未必有名醫可拜師。他會的,不是讀書,就是醫術。以他的經濟實力,是很難重返私塾,他日考取功名。唯有繼續從醫,至少這在我看來,比為奴為婢要好的多。

  客棧的牆壁薄,隔壁傳來呻吟聲,隨即人聲喧嘩,我和蘇毓出門查看,是隔壁的住客突然發了急診,性命垂危。他趴倒在地上,臉部神經抽勒,一手捂著心臟部位,虛汗直下,應是心臟病之類的疾病。

  蘇毓想上前把脈,我拉住他,小聲說,「他是心病,沒得救的。」再說了,別人也不會讓個小毛孩來救人。

  其實心臟病可以用心肺復甦,但我已看到一位鬼差站在旁邊候著,不過他並沒看到我。

  沒多久,住客就嚥氣了,鬼差定魂後閃身離去,住客的妻子趴在屍體上哭嚎,其情可悲。他們夫妻是路過鳳陽,可能是一路趕路太過勞累,才會病發的。

  再等下去,估計鬼吏也要來了,我示意蘇毓回房。

  剛關上房門,他便問我,「你怎麼知道他是心疾?」

  「他手捂著的地方是心臟。」我隨口回答,坐到桌旁倒了杯茶水。這茶水,蘇毓喝了等於沒喝,因為是用我的銀兩買的,不能進胃。

  「他捂的地方是心臟?」他奇道。

  我覺得他大驚小怪,「心臟在胸口偏左,你不知道嗎?」

  他還是瞪著我坐著的方向,瞪得古怪莫名。

  我的茶水在喉口嗆到了。

  我醒悟到,雖然在現代,這些人體結構不過是常識,可古代沒有解剖學,蘇毓小小年紀,怎懂得心臟位置。

  我是雞同鴨講了,難怪他聽不懂。

  「嗯,這是我們那邊的基本常識。」至於是哪邊?我不道明,這麼解釋要沒完沒了了。

  蘇毓一聲不響,默默思考著什麼,他坐在窗台下,月光灑在他背後,銀白的光暈,打亮了刻意造成的黝黑膚色。

  我則趴在桌旁,想像這茶水是酒。好想念地府的啤酒,要不用法術變一杯?

  當我還在掙扎著要不要浪費法術時,背光下,蘇毓的眼神卻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興奮。

  我擔憂地看著他,這孩子不會吃興奮劑、吸可卡因了吧。

  他嘴唇微動,很含糊地說了一句。

  「我想,我不需要再拜師學醫了。」

  ××××

  什麼叫不用拜師學醫?還不是靠我二十一世紀的醫學科技。

  當蘇毓發現我除了《本草綱目》以外,還知道其它醫學知識後,他就索性讓我教他醫術,日日照本宣科,從人體結構到各類脈象,反正他學習欲旺盛,要樣樣精通。

  在我教給他一些查來的把脈手法後,他竟開始初試身手,著手救人,第一批的對象就是久住在破廟的身患頑疾的乞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他挨個把脈診斷,望聞問切後暗自沉吟。

  我忍不住問他,「你診出什麼端倪沒?」

  他點頭,「可惜還不能肯定。我缺銀兩,沒法買藥草熬製給他們吃,這才能驗證我的推斷。」

  這也是,但若他真能診治他們,這些乞丐可就有救了。

  「人的脈象在寸關尺三部,脈應不浮不沉,和緩有力。」

  蘇毓將食指中指搭在另一隻手腕上,感覺自己的脈象。

  「常見脈象有二十八脈。」我細細解說了二十八種脈象後,便問他,「你是什麼脈?」

  「氣血不順,應是虛脈。」吃得那麼少,能不虛嗎?真懷疑他在減肥。

  「難怪臉色那麼差。」

  他往我坐的方向瞥一眼,無言地將手指搭上我的手腕,想看我的脈象。

  沒多時,他的臉色變得差。

  我自然明白原因,我是不可能有任何脈象的。

  「你為什麼沒有脈象?」

  「沒有就沒有羅。」他的手指搭在我手腕,別說觸感,我連基本的手指冷熱都毫無知覺,怎麼可能有脈搏。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即使妖魔,也是狐蛇等所變,應有脈象,難道你的脈象不在手腕?」

  我故作輕鬆道,「沒有就沒有,你早知道我不是常人。」常人,即正常人。

  「難不成你真是鬼?」

  我搖頭,鬼就是死魂,我是鬼差,照鬼頭大哥說來,和低級死魂可是有很大差距的。

  他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也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

  我倒反問他,「你不怕我害你?」在街尾巷聞中,鬼怪皆為吸人精血、魂魄之輩,我明顯是怪物中的怪物,精怪中的精怪。

  「不怕。」他眼中閃爍光芒,似是笑意。

  「哦?真的?」那是他對我的信任?

  「忘了我們怎麼認識的?世上沒那麼蠢笨的,給孩子吃饅頭的鬼怪。」

  我氣結,「那叫善良,好不好?」根本和蠢笨無關。

  他不在意地擺擺手,「況且就算是鬼怪,也是我一人的鬼怪?」充滿佔有慾的宣言,突然出自他口中,倨傲而自豪。

  「你一人的?」我心中怪怪的,啥時我有標籤了?

  「老天派給我的,獨一無二的,只幫我的鬼怪。」他咧開嘴笑了,笑靨絕美無比,襯著青澀的臉龐一片光明。此刻,他才像放下陰鬱的十四歲少年。

  我有些惶恐,那麼多形容詞,是指我嗎?我這個,只是因為寂寞,才賴在他身邊的鬼差?何時被他誤認為是上天特地派來幫他的使者?「我不是吧。」

  「你是。」蘇毓回憶,「剛流落街頭時,因為娘親的美貌,經常會惹很多事端,沒多久,娘就心力交瘁,病死了,後來妹妹餓死後,只剩我一人。可是,我遇見了你。」

  父母、兄妹、養父個個離他而去,對他而言,人世一片昏暗,從無公平可言。他所見的,多的是和他同樣年幼的乞丐孤兒,他們或是餓死,或是凍死,或是被打死,他曾以為他也會是這種命運。但他遇見了我,就好比灰姑娘遇見了仙女,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周圍的孩子不同了,命運賦予他幸運,而他的幸運就是遇見了我。」

  因為我的自私妄為,我的玩忽職守,利用他良好的記憶力和鬼差唯一的聲音漏洞,闖入他的人生,寄予了他原本不切實際的希望。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我的出現和他的命運緊緊相連,且深信不移。對我的期許,對身世的不平,不斷撕扯著他的慾望,叫囂復仇。



義診之約

  在穿越小說中,每每那些女主角能在眾人中鶴立雞群,我自以為,都是心理年齡在作祟,再加上十幾年的現代教育,自然與眾不同。在這荒蕪年代,沒有什麼比博學多識更引人注目了。

  不知從何時起,住在破廟中的乞丐漸漸開始相信那個古怪的,老是在他們脈搏上摸來摸去的小男孩。他們在商量後,湊足了錢,照著蘇毓的交代,去藥房買了幾包藥給病得尤其重的一個孩子。

  幾日後,那孩子明顯好轉了,燒也退了,人也不說胡話了,蘇毓醫治好了他生平第一個患者。孩子八歲,叫阿毛,沒有全名,三歲被惡徒欺侮,打折了右腿,簡單包紮後留下了長短腿的殘疾。

  這幾日,蘇毓一直坐在阿毛身邊,觀察他的情況。當他臉色變好,漸漸醒來時,蘇毓呆愣一會後站起來,俯視著阿毛那對他感激涕零的模樣。

  此時的他,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卻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阿毛醒了,我也大大鬆了口氣,真怕蘇毓誤人子弟,把人家孩子給耽誤了。幸虧天才加上勤奮的效果,古往今來都不會太差。

  沒多久,這個嘴上沒毛,身高剛到一米七的男孩居然也成了小有名氣的郎中。遠近的乞丐都知曉他的名聲,讓他來診治。病輕的,他便說些個需注意的地方,讓病人自行調理;病重的,他就口述藥方,讓病人籌錢去。

  幾天下來,我發現他看診時,竟沒帶半點一貫的倨傲,平淡無波得讓人心下琢磨不出,到底是死疾還是小病,開起藥方,用起藥來也是半點不猶豫。

  我奇怪,「你難道不怕開錯藥嗎?」

  他擦擦手,這表示他要休息了,今日不再看診。「開錯又如何?哪個大夫能保證不開錯?與其畏首畏尾,還不如照著自個心思來開。」

  「開錯不是就誤了人家?」他就不急的嗎?

  蘇毓眼神卻很清冷,「人貧命賤,除了我,他們難道還能指望別人來救嗎?」

  世態炎涼,除非是自個身子骨硬,否則就是病死的份。

  「若是救不活呢?」我猶不死心,追問。

  「那是他們的命數。」他並沒有醫者憐憫之心,可能那些病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實驗中的小白鼠。

  我很失望,我開始覺得在蘇毓身上,少了一些我想在他身上看到的東西,還是那東西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我果然對他寄托過大,或許我也是一個隱藏的完美主義者。

  ××××

  「七七,你最近怎麼不去陪你的小朋友了?」小倩本月第四次在餓死酒樓中遇到了我,萬分驚訝,想當年我可以拋棄他們半年不見人影。

  我喝著餓死酒樓提供的香檳,不得不承認,對於鬼官來說,節省法力的天性的確是不可抗拒的。

  「他最近比較忙。」算一算,我已經月餘沒有出現在蘇毓面前了。

  自從那日發現他對於患者的心態後,我有些心涼,不自覺地疏遠他,對原本覺得自己教了個聰明徒弟的心態有些懷疑,或許我這個不屬於活人範疇之內的鬼差不應該頻繁打擾他的生活,過早教給他那些他應是循序漸進學習的醫學知識。

  若說半年以前是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話,現在就是若即若離,偶爾報到一下。況且,他也很忙。

  「我的書生下月要參加科舉了。」小倩歎了口氣,

  「這不是好事嘛,求取功名可是他們頭等大事。」

  她對此並不抱希望,「他肯定會名落孫山。」

  「那麼悲觀?」

  小倩重重點了點頭,「他的文采不是一般的爛,此次能參加應試,全是托親戚舉薦。」

  那結果的確是很懸。

  「既然朝中有親戚,他應該可以買官。」對於這個朝代的當官制度,我略有耳聞。

  「只是遠房親戚,若真要買官,他家還沒那個實力。」

  我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那你為什麼喜歡他?」又沒有才,又沒有貌。

  她搖頭不語,既然她不願說,那我也不再多問。

  「你的小朋友在忙啥?」

  蘇毓嗎?「他去了家藥鋪當藥童。」不是普通的藥鋪,是鳳陽縣最大的一家。而他之所以能當上藥童,是因為他隨便掃了一眼,就將一面牆上所有抽屜的藥名和位置都記下了,比起原來那個手忙腳亂的藥童,他實在機靈太多。

  「藥童?看來他是決定要從醫了。」

  我搖頭,他只是想更清楚藥材藥性,醫術他都在我這裡學了。

  「小倩,我發覺在這亂世生存,難道真要有點心機?」

  「你指誰?」

  「蘇毓。」我告訴小倩,即使他過目不忘,也沒有如斯厲害,去見藥鋪店主之前,他讓我先打探,把那牆的藥名與位置細細轉述於他,讓他有十足把握。

  他的心機的確越發深沉,把我特殊身份也用了個十足。想到這,我心情更沉重了,他似乎真的把我當成救星了。

  「想蠻深遠的。」小倩不在意地笑了,「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被人欺負。」

  「我不覺得這是好事。」總想著,他不過才初中罷了,應該是摸爬打科的年紀。

  「人無完人,我的書生也有兩房妻妾了。」小倩喜歡喝可樂,半點不怕那甜膩。「一個時代的人,做一個時代的事。」

  小倩是我朋友中唯一一個知道我和蘇毓能語言交流的。她第一次知曉後,還特地跑去找她的書生聊天,結果被書生當成花癡,不屑一顧。幾次下來,書生竟再納一房小妾,以擺脫這個連面容都不清不楚的女人糾纏。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我想,蘇毓之所以能那麼快接受,應該是因為他妹妹的死,留給他太多疑惑不解。

  「小倩,大夫不是應該有仁者之心嗎?」

  小倩張大嘴笑我,「七七,你怎麼還那麼天真?」

  我一聽之下,極度鬱悶。

  「醫生不過是正常人,當然也有好有壞,有貪慾,有雜念。」她用酒杯敲我的頭,「你總不能指望所有醫生都無私奉獻,那這世界就大同了。」

  想想也是,是我太故步自封了,這麼大人了,還那麼理想化。

  「蘇毓只要醫術好,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一想就想到我在煩惱什麼,「你別總把蘇毓當成孩子,他一個行差踏錯,你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覺得哪裡出了問題。一樣米養百樣人,你控制不了,只要他不害人就成。」

  我點頭,終於釋然。

  ××××

  初更時分,我回到客棧,

  蘇毓倒是半點沒受我來去不定的影響,在床上逕自酣睡。

  我坐到他床沿旁,看他臉朝內蜷縮著,不過月餘,他的身子似乎抽長了些。我的彆扭也鬧完了,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彆扭,就躲得不見人影的性格。

  以前人緣不好,倒是沒什麼彆扭的機會。

  我想了半天,自言自語,「蘇毓,你不用做我想讓你做的大夫,做你自己就好。」

  半晌,床裡那邊傳來悶聲。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之後,他也的確在有生之年履行了這個承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6:22 PM

第一藥童

  「張大爺,這是你藥方上寫的生石亭脂一兩、生川烏頭一兩、無名異二兩。回去放在一起,碾磨成末,再用蔥白搗汁和藥做成丸子。每次服一錢,記得要空心服,配以淡茶加生蔥送下。」

  自從蘇毓來到藥鋪做藥童,藥鋪的生意漸漸好了許多。且不說他抓藥手腳麻利,從不出錯,他還能就著藥方,囑咐患者更多大夫不屑於交代的細節。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意圖的,他對於每個來抓藥的患者,都藉機把脈,以此研究城中所有醫館大夫的醫術。

  畢竟書本上的知識還是死的,世上疑難雜症很多,因此經驗更為重要,什麼樣的病症配上什麼樣的體質,該配多大劑量的藥量,都需酌情處理。現在蘇毓乖乖窩在這藥鋪,就是打著這個小算盤。

  我不由感歎,這小子已經比我這個現代人,還要更奸詐許多。

  近日我基本駐紮在藥鋪之中,藥鋪開門做生意,自然不好攆客出門,再來我也不過就是佔領一個椅子方寸之地,掌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蘇毓也不大來理睬我,對於源源不斷上門的患者,我瞧他是深感「老鼠掉在了米缸裡」,偷著樂。尤其是當他把脈後,發現藥方和他心中所計量的出入不大時,就更為得意了。

  這都什麼人呢?總覺得他在玩一個甚為感興趣的智力問答,越答到後面,他越是有信心。我怎麼就教了這麼個人精,假以時日,他該有多深沉的心機,不是把人都當猴耍了嗎?

  藥鋪老闆就是一鮮明例證,拿蘇毓當手心裡的寶,但凡他的薪資伙食補貼,都比同職位的其它夥計好的多,那些夥計自然恨得牙癢,尤其是被蘇毓頂替了職位的那個,卻又是無可奈何。而蘇毓對他們的態度,居然也是蔑視、輕視、無視,一點都不曉得尊重前輩,那些可都是大他七八歲的「大人」。

  我敢斷定,他必有一日因此而死於非命。

  蘇毓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他匆匆取過張紙條,寫了個藥方,遞給我。

  「甘草二兩,蜜水灸過,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兩次。」

  我查了一下甘草藥性,甘草湯?是去我的火嗎?

  ××××

  同樣是餓死酒樓,同樣和小倩對飲,這次卻還有第三者興沖沖地加入。

  「在聊什麼?」一旁有人落座。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你好,我叫席德。」一張平凡的臉,若不是聲音特別,還真的會以為不過是尋常鬼差。什麼時候我也和蘇毓一般,對聲音如此敏感了?

  小倩並不清楚來龍去脈,以為席德是我新認識的鬼差,笑著打招呼,「你好,我叫聶小倩。」

  席德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明顯不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人。

  「我們在聊明朝生存法則。」

  「哦?」他笑了,平凡的臉龐竟然也能散發柔和親近的氣質,「什麼法則?」

  「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小倩回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補充。

  「聽起來不是很樂觀。」

  「把握利用每個機會,踐踏著別人往上爬,憑借天賦藐視凡人,那是神,還是魔?」我自問自答,「那是魔。」

  我當然說的誇張了,蘇毓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但那個朝代位高權重的人呢?何嘗不是這麼爬上去的。

  「當然,封建主義社會是吃人的社會。」

  席德若有所思,「你們生存的世界不是吃人的社會嗎?」

  「當然不是,」小倩滔滔不絕地大大誇讚了社會主義社會一番,「活著的時候不覺得,咱們黨的光輝真的是照耀到咱每一個老百姓,人人如沐春風。」

  我倒是沒那麼深刻的感想,「我覺得比起明朝的百姓,我們太幸運了,即使還只是發展中國家。」

  沒有平等的社會很扭曲,人命如草芥。

  在我定魂的過程中,碰到的無頭冤案、錯案多得很,人命存亡只握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手中。平樂縣有個地紳,三個兒子都是紈褲子弟,日日輪番調戲良家婦女,官府照樣不管不顧,幾次入公堂都是些替罪羔羊被問斬。林城大哥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的,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大兒子得結核病死了,在地府狠揍了他的死魂一頓才解氣。

  當時我問他,「難道當香港警察時,也是這麼對犯人濫用私刑?」

  他很遺憾地搖頭否認,「在香港,警察動手的話會遭到市民投訴。」於是緊接一句,「還是在地府打得痛快。」

  當然痛快,耗費法力讓那死魂痛得半死,卻沒有半點傷痕浮現,更讓他下手不知輕重,足足修理了兩個小時,哀號響徹枉死城。

  嫻淑跟著湊熱鬧,補了兩個耳刮子,她最恨壞女子閨譽的下流男人了。

  自此兩人含情脈脈,益發和樂美滿。

  「我生前是奴隸制社會,那時的人,光是生存就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回憶起往事,「早起,打獵,處理獵物,烤熟,之後就是休息,日復一日。」

  沒想到還有奴隸社會來的鬼官,小倩驚詫這地府真是奇人百出。「那你到了我們現代,一定第一時間發瘋。」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遠古而來的死魂,不愧是任期千年的閻王,資歷就是比我們深。

  席德被小倩的誇張逗樂了,「是啊,我至今只能接受到唐朝。」

  所以這地府才從上到下,都唐裝素裹嗎?

  「聽說林城要跳槽當判官了。」鬼頭大哥前幾日就在哀歎,無端端又損失一個鬼差。

  「這事還懸著,過幾日面試了才看有沒有譜。」面試的是高級鬼頭。

  「那嫻淑不是孤單單在人間定魂了?」

  小倩答道,「這事還是她提議的,她覺得男人大丈夫,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若不是在地府必要為官,她沒準也不當鬼差,在家相夫教子了。」

  在地府有事業有家庭,我覺得這事當真怪異之極。

  席德覺得有趣,便打聽,「你說那要當判官的鬼差叫什麼?」

  「林城。」我回答,難不成他要舉薦一下,開個後門?

  他明白我的疑問,搖頭道,「這不是我職責範圍,我只是好奇罷了。」

  我雖大驚小怪,但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地府很常見,住在我房子旁邊的,便是個三口之家,男主人朱醒之是現代人,女主人顧諾言是清朝人,孩子莫墨十三歲,生前是個法官,三人過家家一般在一起,互相陪伴。

  小倩因好奇那莫墨,曾經雞婆地摸過去打聽,最後鎩羽而歸,原來那法官深具雄辯口才,生前就很難搞,死後更是個史上最強詞奪理的孩子,竟還樂在其中。

  在地府,鬼官都是為快樂而快樂,少有顧慮世俗眼光。

  我相信不久以後,林城和嫻淑就會成親,屆時必能看到一場古色古香的婚禮。



法定假日

  「今日放假一日。」

  凌晨打開扇子,我便看到這麼一句話,頓時有些茫然,完全沒有放假的喜悅,反而覺得,這年頭的日子,是越來越難打發了,連鬼差這種閒差,居然還有放假,簡直不知所謂。而且,到底還有多少福利和詭異制度,是我不知道的?改天要好好和鬼頭大哥交流交流。

  看向一旁的蘇毓,他已經被地府至高無上的法術給定格了,應是要這麼躺著一天。於是,我開始猜想這放假應該不是鬼差獨有的,而是整個地府天府都給休假了,那得多少人被定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法定假日?

  等了四年才有那麼一次法定假日,跟奧運會一樣,不知應是喜還是憂。

  昏暗中浮現出三個人影,是小倩、嫻淑和林城,「七七,就知道你在這裡發呆,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容不得你浪費時間。」

  做事?不是放假來著?

  我疑惑中想問清楚,小倩卻一聲歡呼撲到動彈不得的蘇毓身上,又是捏來,又是揉的,對他的俊臉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糟蹋,我不忍目睹。

  「小倩,快下來,這成何體統!」嫻淑小聲責問,上前拉扯她。

  「花癡。」林城唾棄。

  我也看不下去了,幫嫻淑拉她下來,人是下來了,巴掌還貼著那臉。

  「那個……小倩,你不是說趕時間的嗎?」沒轍了,我趕緊問那個吃豆腐吃得渾然忘我的人。

  她回頭,呆愣半分鐘後才回神,「對哦,今天是公休日。」

  我瀑布汗。

  「這是要去哪裡?」從明朝通向地府的路上,我問他們。

  「去地府調遣中心。」林城走在嫻淑旁,「我們要選定下次的工作地點和時間。」

  「下次?」我是不是在培訓班的時候又漏聽了些什麼?

  還是嫻淑好心,向我細細解釋,「鬼差每五年就要重新選擇一次工作地點和時間,你上任的鬼差幹了一年,就投胎去了,所以你是補他的空缺,現在你也做了四年,加上前任的一年,五年的時限到了,要換工作地點和時間了。」

  換?為什麼要換?我有點心慌,記掛著那定格著的蘇毓。

  「每五年就有一次休假,很多工作地點調動,時間調動,都是在這個時候選定的。」小倩補充。

  我躊躇著問他們,「那我能選繼續下去呆在明朝五年嗎?」

  「當然可以啦,」小倩攬住我,親熱異常,「太好了,你能陪我了。」而她呢,又能陪她的書生了。

  我轉向嫻淑,「嫻淑,你不繼續留在明朝嗎?」

  嫻淑搖頭,「城哥說明朝太封建保守,他希望我能到其它空間的現代去定魂,我也想去香港看看城哥工作過的地方。」

  果然是還未成親已經以夫為天了,我和小倩心有靈犀地偷笑,她總算打算去現代定魂了,就不知道看到現代女性的生活方式後,她會被嚇成怎麼樣。

  不經意瞄到路旁有個穿著龍袍的男子對我含笑點頭,似乎是認識我,我小聲問一旁的小倩。

  「他是誰?」

  「我們這批鬼差的鬼使小蔣,你不會沒見過吧?」嫻淑瞪著我。

  我這才恍然,原來就是那個和鬼頭大哥打賭後,每次我通過都躲在一旁閣樓上,等著我去找他的鬼使。本人果然長得獐頭鼠目,即使面貌平凡還莫名惹人厭惡,他是我在地府知道的第一個賭鬼,鬼頭大哥權充第二個。

  鬼使小蔣上前兩步,躬身拂袖,作謙卑狀,「百聞不如一見,你就是鬼差七七?」

  「你是鬼使小蔣?」我回他,雙方都是相見恨晚。

  「敝人正是蔣介石。」其實他隆起袖子的樣子讓我想到的是太監。

  我還孫中山呢,地府的人都愛拿名字開玩笑,因為在這裡,名字已經變成一個代號中的代號,全沒有一絲意義。

  果然他忽地一笑,「開玩笑的,其實我叫蔣蔣。」

  我咬牙,心下不禁懷疑他指的哪個才是玩笑,此人真是極度的不正經,眼神斜睨著我,配著那一身龍袍,那眼鼻朝天的架勢,還真有皇家驕傲跋扈的風範。

  「七七,別理他,他就叫小蔣。」小倩和他混得比較熟,一腳把他踢回原型,還是踢重點部位。他當然不會覺得任何疼痛,卻硬是摀住那裡直跳腳,逗得我和小倩都笑了出來,嫻淑臉上暈紅一片。

  「小倩幽魂,為啥你能叫聶小倩,敝人就不能是蔣介石吶?」

  小倩沒理會他,拉著我繼續往地府方向走,「別理他,咱們還要見他五年吶,現在關鍵的是去調遣中心,我怕晚了,就申請不到了。」

  「會申請不到?」以前有這種事情嗎?

  「明朝雖然不像唐朝盛世或者現代那麼搶手,但明朝初期還是個優差,這一向是先到先得的,如果這五年的鬼差人數滿了,就沒我們的份了。」小倩的神色有些嚴肅。

  我也暗自加快了腳步,琢磨著到底是小倩對她那書生依賴深,還是我對於蘇毓的不捨多?還是一旦和人世有所牽扯,總有一些是放不下的?

  鬼頭大哥和我提過,曾有個鬼差,母性很強,愛上一個嬰兒,默默守護在他身邊,直至他老死,親自陪他去投胎,並且用盡所有法術向天府祈求下輩子能在世間見他一面。至於最後天府有沒有達成她的祈求,鬼頭大哥也不清楚,安排命運之類的事情,向來都不是地府管的。

  ××××

  調遣中心果然是鬼差成群,當然還有其它職業,比如林城之類的判官,就提出只接黑社會的,或者只接貪污受賄、姦淫擄掠的,煞是有趣。鬼頭大哥也是第三次申請提升職位了,老是招聘跳槽率那麼高的鬼差職業,的確也沒啥意思,挺打擊信心的。

  我仔細填好申請表格,再三確認年號和空間號,而在「申請理由」那一欄,我猶豫了很久,才填上兩個字「蘇毓」,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最誠實的理由。

  小倩那張理由寫的也是那書生的名字,據她說,審批的鬼官從來都不看理由的,只看提交時間,先到先得。

  聽到這,我趕緊把表格交了上去,生怕其它窗口的哪個鬼差比我早了幾秒。拜託,我還想看到蘇毓長大成人吶。

  結果在下午四點出來,沒有提交申請表格或申請沒被批准的鬼差,就按照哪裡有空缺哪裡補的原則,進行隨機分配。

  我們三個鬼差、一個判官準備在餓死酒樓等結果,到了酒樓才發現,那真是人山人海,擠都擠不進。酒樓的小二認識我,溜出來抱歉地對我說,「七七,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實在太多,老闆規定,只有真的餓死的死魂,才能進來消費。」

  我顯然和餓死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一行人也沒有,只能摸摸鼻子退出來,找個廣場打坐築「長城」去了。

  不知從何時起,地府開始流行搓麻將,而且越演越烈,基本上我是在第三批掃盲中被掃到才學會的,後來想想,四年地府生活,好歹也學習了點技能,心下也有些安慰,但即使學會了,牌技一般的我也不太上場,基本就是在旁下法術的。

  為了防止牌友用法術作弊,在麻將牌上要請第三方下一個禁止使用法術的法術,我就是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我剛默默設下法術,鬼頭大哥就犯規被抓出來。他在地府待的時間雖然長,但一直疏於練習法術,且不斷揮霍法力。

  嫻淑也是因為輸多贏少,不太喜愛這項運動,就陪在林城旁,於是牌桌上再加了個湯琪。自從湯琪經歷了幾年的文化大革命後,完全變了個人,時而自高自大,時而謹小慎微,整個心理狀態偏差,連帶出牌也是飄忽不定,讓做他上家的鬼頭大哥摸不著頭腦。

  「曉筱,你這次申請什麼年代?」我問坐在鬼頭大哥旁邊的白曉筱。

  「我還是繼續下去,暫時沒有什麼年代特別想去的。」

  湯琪則不用問,自然還是混七〇年初的中國。

  麻將搓到一半,我的扇面上已顯示申請成功,嘴角上揚,看來還可陪蘇毓同學五年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7:08 PM

蘇家小妹

      明朝永樂年間。

  鳳陽城中有個小小藥童,他與尋常藥童不同,他抓藥迅速,也會看診,抽空還經常去破廟那裡為窮人義診。更奇怪的是,他雖衣著簡樸,薪資低微,卻能日日住在福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一住居然就住了三四年,不由讓外人覺得他與客棧老闆定是有何親戚關係,特別照顧。

  為此,客棧老闆錢老闆笑瞇瞇地搖頭,他只故弄玄虛,佛曰,不可說。

  我也苦笑,若不是以前曾有鬼差在五星級酒店一住經年的先例,我也不敢明目張膽逗留在一個縣城如此之久,久到連老闆都以為蘇毓是個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

  「小蘇,又帶妹妹來買菜了?」菜場的張大娘招呼蘇毓,「今日的菜新鮮,大娘給你留了兩把。」說著,便抓了兩把菜要塞給他。

  「謝謝,張大媽。」他接過菜,放在我手中的竹籃裡,拿出錢袋付過銅板。

  這錢都是他當藥童攢下的,與我無關。

  正要離開,我冷不防被張大娘一把抓到手,「蘇家小妹啊,你幾歲了?」她瞇縫著眼,對著我的臉左打量右打量,還是茫然,忍不住想睜睜大再看時,我的手已經被蘇毓從張大娘的魔爪中抽了出來。

  「我家小妹十五了。」他代我回答。

  「十五了!」周圍的幾個大嬸都湊過來,「那該給她找個人家了。」

  「是啊,如今你們兄妹倆相依為命,長兄如父,你這個做兄長可要著緊你妹子的婚事,別給耽誤了。」

  「我看我家隔壁的二牛就不錯,為人實誠,下地時力氣也大,保你妹妹一輩子不用辛苦,嫁過去享福的。」

  「看你出的餿主意,人家蘇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她哥哥那麼有出息,怎能將妹子嫁給個種田的?我看還是胡員外的二公子好,聽說他們正要納妾,那可是大戶人家。」

  嫁給莊稼漢?做妾?我早已忍不住笑起來,反正周圍人也看不到。沒想到還能有榮幸讓人給我做媒,似乎又回到生前的相親時代。

  蘇毓皺眉,但仍好言謝絕,「我家小妹還未考慮此事,多謝你們關心。」

  「這怎麼行!」眾大嬸驚呼,「女兒家不能拖,一拖就給拖晚了,年歲一大,還能有什麼指望?」

  我笑的合不攏嘴,扯著蘇毓的衣角,悄悄對他說,「你就說我眼光高,要相個好的。」這總安全了吧,是我本人挑得很,嫁不出去也是活該。

  蘇毓順勢搖頭,歎道,「不瞞你們說,我家小妹心志高,非大戶人家不嫁,非正室不當,我也拿她沒辦法。」

  「這樣啊。」眾人訕訕離去,還有人小聲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癩蛤蟆?

  蘇毓不著痕跡拉我走開幾步後,立馬笑我,「癩蛤蟆,今晚想吃什麼?」一語雙關。

  我裝作聽不出他的調侃,只答道,「無所謂。」

  反正我又不圖溫飽,吃什麼都沒關係。

  「選相公也無所謂嗎?」他問的清晰,幾乎湊近我臉龐,「還是,你無人可嫁?」

  怎麼繞著又繞回來了?

  「當然不是無人可嫁,我們之中也有成親的。」比如林城和嫻淑。

  「那你會嗎?」他停下腳步,「成親,你會嗎?」

  他突兀地問我,我有些措手不及,在地府結婚?我從沒想過,也未遇到合適的鬼官。

  「也許,不過應該會等你先成親。」鬼官成親總是不緊不慢,但人間不同,往往光陰似箭,沒幾年就抱兩三個娃了。

  「我先成親嗎?」他從我手中接過竹籃走在前面,「那你慢慢等吧。」

  這兩年過的很快,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慢慢向旁人介紹我是他妹妹,沒有名字,只有「妹妹」這個虛構的關係。儘管他不厭其煩地介紹,人們還只是隱隱約約有那麼個「蘇家小妹」的印象而已。

  蘇毓在桌上擺上飯菜碗筷,簡單的一菜一湯,卻備上兩隻碗兩雙筷,似乎坐在飯桌上的這兩個,真是一家人,同根生。

  我喜歡這種感覺。

  蘇毓本來跟著丁師傅時,就學過些燒飯煮菜,搬入客棧後他便借了廚房解決伙食問題,都是些尋常清粥小菜,餬口而已。有一回我見他獨自吃飯,怪沒意思的,就作勢去搶他的菜,如此這般,飯桌上就多了一鬼。

  我夾了一口菜嘗,「好淡。」沒放鹽?

  「你不是說鹽對身體不好,我只放了少許。」他解釋,對於飯菜,他向來沒特別要求,只要比樹皮美味些就行。

  小小年紀就那麼會保養,真不知是算懂得享受人生,還是謹小慎微,沒嘗到美食樂趣。「那你多吃點吧。」

  他朝我的方向瞥一眼,不知從何處拿出罐醬菜,「要有滋有味,就吃這個吧。」遞給我時還一臉厭惡。

  「這很貴的。」古代的鹽很精貴,因此醬菜也不便宜。

  「對啊,花費我一月餉錢。」

  「浪費。」明明我自己都能花錢去買的,反正這醬菜也只有我愛吃。

  他嘴角上揚,笑的得意,「雖說我是住你的,但你還是吃我的,這才叫兩不相欠。」

  誰養誰?原來在他心中,還有桿天枰。

  我咬著筷子愣神,半年來他拖我去買菜時,總是將我護在身旁,再加上他的身高,真覺得是他在照顧我,甚至還莫名接到幾道嫉妒的目光。

  明明就是我在看護他,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即使幾年前他的身高就早已超過了我,論心智,似乎也稍稍比我成熟。或許是前世沒真正接觸過社會,我越來越覺得我不如他冷眼世故。

  「說真的,」他吃完放下筷子,開始收拾,「你未來夫婿應有什麼條件?」

  問這幹嘛?和他相處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問我這方面問題。

  「看看是否真要皇親國戚,還是達官貴人?抑或是什麼老虎精?龍怪蛇妖?」

  哪有那麼恐怖!誇張。

  未來老公?我生前曾無數次考慮過的問題,在死後卻從未想起過,「我以前……曾經想過,」那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那時也是有像今日菜場那些大嬸般的叔婆,總是為我介紹。」

  「後來呢?」

  「後來我拒絕了,他們就說我年紀大了,再拖下去就成剩女了。」

  「剩女?」他不解。

  「就是嫁不出去的意思,老姑婆。」

  他笑了,將碗筷放在一邊,專心聽我說。

  從何說起呢?活著的時候似乎人生只剩下那麼幾件事,工作結婚生子,其實真正是否快樂,我並未來得及去思考。而茫茫人海,人與人的隔膜很重,夾著名利、金錢、相貌等很多因素,不再是單純的一男一女,這些對他說,他也不一定明白,單是解釋一夫一妻制就要解釋上半天。

  「總而言之,我的要求很簡單,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到了地府,我才發現,原來要快樂,不一定真的要按部就班走完那個流程。

  說完,我才發現,何時這話題變得如此深入的?我瞪向罪魁禍首,那禍首卻早已不知神遊到哪個外層空間去了。

  ××××

  次日,流言再起。

  鳳陽城中有個蘇家小妹,她與尋常女子不同,她手腳勤快,卻奇醜無比,以致年方十五都不考慮嫁娶事宜。更奇怪的是,她卻有一位俊俏無匹的哥哥,日日與她同進同出,為她洗手作羹,不由讓外人覺得他們雖然很可能並無血緣關係,卻相依相伴,羨煞旁人。

  幾月之後,流言傳到我這,我才恍然,難怪長久無人再為我做媒。而那傳出謠言的始作俑者也早已無從追溯。



自立門戶

  「蘇大哥!」大街上,一女子驚喜地叫喚身旁經過的男子。

  十七歲的蘇毓,一身月白色長衫,黑布長靴,雖是簡單樸素,但在人群中卻很是引人注目,卻不再是幾年以前那種陰柔面相的撩人。一方面是年齡的見長,身材拔高許多,另一方面是被曬黑的膚色,也不再顯得像以前那麼俊美而少男人味。

  雖是被叫住,他卻只是閒閒地轉過半個身子,問道,「什麼事?」

  女子臉上羞紅一片,「那個……蘇大哥,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

  她是隔壁菜場顧大娘的女兒顧芬,年方十六,窮人家的孩子不比大戶人家,小小年紀就跟著娘親出來賣菜,對於她來說,在藥鋪謀事的藥童蘇毓一表人才,又有精湛醫術,是社會底層人群中的最理想夫婿。

  對哦,明天是七夕,七夕晚上邀約,很明顯的「暗示」啦。

  蘇毓佯做為難,「今晚師傅安排我在藥鋪守夜,恐怕沒空去了。」藥鋪裡有些珍貴藥材,夥計們會輪番守夜,睡在鋪中。

  顧芬小臉上堆滿黯淡之色,不止是失望於今晚他的無法赴約,更覺得自己以後恐怕沒有第二次邀約的勇氣,於是默默離去。

  「真無情,又拒絕了一顆少女心。」我幾步追上蘇毓。

  他直視前路,「我現今無心男女之事。」

  「高傲。」儘是問我的擇偶條件,卻口口聲聲說自己無心男女之事,兩面派!他大概是要到三十好幾,才會考慮這種「男女之事」。

  隨著他步入一家酒樓二樓的包房,包房中坐著的正是藥鋪的老闆鄒大沖。

  鄒老闆對於我的出現並沒有什麼異議,在他眼中,我估計就是一個莫名其妙,老是出現在藥鋪,不是蘇毓的姐姐就是蘇毓的妹妹的路人甲,可以自動忽略的那種。

  「鄒老闆。」蘇毓扶桌坐下,我自動自發坐在一旁,今日定魂都在凌晨,任務已經完成,聽說蘇毓有個「大計劃」,就跟來看看。

  「說吧,你找我談何事?」

  「鄒老闆,下個月我的用工期到期,我打算在街尾開醫館。」

  鄒老闆儘管是藥鋪的老闆,其實只是對於藥材在行,對於醫術是半點不懂,他也不是很瞧得起大夫。

  「這樣啊,就算你是我們這裡最得力的夥計,但你既然決定了要走,我也不會挽留。」鄒老闆抿口茶水,以為蘇毓拿喬,以辭職威脅他。

  「鄒老闆,我不是要您挽留,我是想和您合作。」

  「合作?」鄒老闆嘴巴張得很大,很難想像手下夥計會跟他的生意有聯繫。

  「不錯,我想開一家醫館,而這醫館內病人所有的藥方,都會指定到您藥鋪買藥。」

  「這很好啊。」生意越多自然越好。

  「但同樣的,我希望藥鋪也只能為我的藥方抓藥。」

  我看著他,他一定是瘋了……

  果然,鄒老闆覺得不可思議,「只為你的醫館抓藥?你是想我關門大吉嗎?」

  「當然不會,短期來看,可能醫館是借助藥鋪的百年名聲,但若醫館生意興隆的話,反而是讓藥鋪更加獨霸一方。」

  「你癡人做夢!」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茶杯,茶水濺出了一些。

  蘇毓搖頭,「鄒老闆無須今日答覆我,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們再約於此,到時,鄒老闆再給我答案不遲。只是在這兩個月之中,我醫館的藥方,將決不會在貴藥鋪抓藥,蘇毓在此先行致歉,敬請見諒。」

  果然是宴無好宴,鄒老闆惱羞而去,留下一室冷清。

  蘇毓也不慌,隨手拂去檯面上的茶水,竟是顯得漫不經心,可見鄒老闆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

  我也不出聲,習慣性趴在窗台,看著夜色將近,收拾細軟回家的商販,看上去很忙很狼狽,但我喜歡這樣的真實,每一天的生活都被記錄在地府的檔案上。

  「你不問?」他重新沏了壺茶水,先前那壺涼了。

  問什麼?我指導蘇毓做這個,教他做那個的時日一去不復返,而今我只在旁看著他做這個、做那個,如同是看一部電視劇,而他長得人模人樣,倒也還賞心悅目。

  「你不問,是因為你在我旁邊,總能看到結局?」蘇毓果然是蘇毓,我不老不死地七年在他身邊,他自然也明白了幾分。

  其實說到底,我最多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城東郭府尹的獨子已久病一年,城內城外所有的大夫都請遍了,還是沒有起色。」他將倒好茶的杯子遞給我。

  「就是你讓我前天晚上去看的那個男孩?」看看他是不是面色蠟黃,手指甲呈現灰色。

  「不錯。」

  「難道他們會來找你看病?」他是藥童,又不是大夫。

  「我只是猜測,狗急了總會跳牆的。」

  人家狗也是有尊嚴的,別老拿來做比喻。我放下茶杯,這茶總覺得不夠味,還是酒好。

  蘇毓瞥了一眼茶杯,招來小二,「拿一壺二窩頭。」

  還是他瞭解我。

  「你有把握治好?」問完就自我唾棄了一次,又問白癡問題,明知道他是不可能放過任何機遇,一定做好完全準備了。

  「只要他的確是面黃甲灰,我就有七成把握。」

  在太陽完全落下西山後,我和蘇毓一起走出酒樓。

  「今天沒什麼菜,我就啃個饅頭,你到掌櫃那裡叫菜吧。」自從他準備存錢創業,就經常饅頭度日,但要積攢那麼多錢並不容易,他偶爾也會去給大戶人家的旁系親戚或奴僕看病,收取一定診金。

  但真正的達官貴人,畢竟不會請個小藥童來看診,除非真的到了萬不得已。

  剛走出沒多久,幾個家僕打扮的人就從街尾遠遠追來,手裡提著燈籠,模樣急切。

  「請問這位是蘇毓蘇公子嗎?」為首的家丁恭敬地問道。

  蘇毓轉身打量了一下來人,露出一抹笑容,「在下蘇毓,請問何事?」

  「我家公子病急,我家郭大人派小人來,煩請蘇公子過府為我家公子看診。」說著,鞠躬作揖。

  「蘇毓不才,只是小小藥童,恐怕難當大任。」他說的自然,我在一旁聽得欲嘔,虛偽,虛偽,太虛偽了……

  「蘇公子雖是藥童,但一直以來都為鳳陽城中的窮苦老幼義診,診治好很多疑難雜症,醫術自是不在話下。請蘇公子念在我家大人薄面上,醫治我家公子。」

  「承蒙郭大人抬愛,那就麻煩幾位大哥帶路了。」

  「這位是?」那家丁剛發覺我的存在,一時琢磨不定我的身份。

  蘇毓拉過我,「這是舍妹,略通醫術,如不麻煩的話,讓她一起過去幫我可妥?」

  家丁怕的就是沒有大夫可請,現在管我到底是真的會醫術還是假的會醫術,多帶一個是一個,不再多問,就帶路走在前面了。

  「現在如你的意啦?」我小聲問他,目前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不答,嘴角卻悄悄上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7:28 PM

半仙作法

  郭大人的府邸不是城東最大的,但已經是氣派非凡。

  我隨著蘇毓進入府門後一路暢通,來到一個院落前,根據家僕的指示,這就是少爺的院落。

  剛邁進院落,就不知有什麼東西灑過來,蘇毓大步一跨擋在我面前,也擋住了來人。

  「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皆消靈。」一個奇裝異服的女子,在院落中拿著碗,邊跳著奇怪的舞蹈,邊灑著不知名的黑血。

  這不會是為人驅邪抓鬼的「大仙」吧……

  我覺得一滴隱形的汗從頭上滴下來,真是什麼都遇到了。這孩子被「跳大繩」的這麼治法,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蘇毓突然轉過身來,推搡著我出去,臉色有些蒼白驚惶。

  我奇怪。「你幹嘛推我?」

  一旁的家僕也有些莫名,「蘇公子,您還沒為我家公子把脈吶。」

  「我剛剛突感不適,今日多有不便。這樣吧,明日我必定親自登門拜訪,為你家公子把脈。」蘇毓嘴上說著不適,力氣倒是很大,我已被他推出門外了。

  「可蘇公子,我家公子昨晚發病,已經疼了一天一夜,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就等您來醫治,若是明日早上醫治,恐怕……」怕是已經早登極樂了。

  「不錯,蘇公子請留步。」身後傳來個渾厚的聲音,聽著就是個大人物,果然是郭大人本人。「蘇公子既然已經來到府上,就請趕快為犬子把脈吧。」

  蘇毓沒法,只能轉身看向來人。來人年近中年,身寬體胖,只是可能近日煩擾甚多,眉宇間很緊繃,看來他獨子情況不是很好。

  「郭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不從。」他低頭對一旁的我道,「小妹,這沒你什麼事了,快回去吧。」

  我?我不是就是來看戲的嗎?沒明白他的意思,總覺得他這異樣有點古里古怪、莫名其妙,他那月白色的長衫上,還有先前被灑到的血跡。

  等等……血跡?黑狗血?抓鬼?

  他不會是以為,那個什麼「大仙」的,會把我給抓走吧。

  雖然我名為鬼差,可也算是地府的一個小小官差,至少也算是一個半仙吧。我應該不會怕什麼狗血之類的東西。

  我倏地伸出手指,劃上他衣衫上的黑狗血,沒理會他抽了一口氣。嗯,手指不痛,沒什麼反應,我都已經忘記我上次有痛覺是什麼時候了。

  「大哥,你讓我留下幫你吧。」我伸伸手指,暗喻。「我不怕……累。」

  他既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從容重新回到他的臉龐,「既然如此,小人這就替令公子把脈。」

  我們幾步穿過院落,進入房門。房門裡面很是混亂,丫環、家僕擠做一堆,進進出出為痛苦的公子擦身抹汗。

  蘇毓坐在床沿把脈了許久時間,已有了幾分計量,再觀察了一下那小公子的病容,更有九成把握,便起身開始寫藥方。

  我早準備好紙,磨好了墨等著他。

  蘇毓將藥方交給郭大人,再拉他到一旁細細囑咐。我則走出房間,滿懷興趣地看著院落中那位「大仙」和她的陣仗,還真的有幾分架勢。人家出來混的,也要講究個有腔有調,不是嗎?

  少頃,郭大人和蘇毓也走了出來,蘇毓發現我正在研究那「大仙」,狠狠向我的方向瞪眼。

  瞪我作甚?我可不怕這種江湖騙人的神棍,卻聽得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郭大人,我方才在這院落中察覺出一縷妖氣。」

  妖氣?

  「妖氣?」郭大人臉色一板,「什麼妖氣,大仙可否明示?」

  那「大仙」眼神一轉,帶些狐媚的眼眸掃過蘇毓,掃過郭大人,落在我的身上,「就是這位姑娘身上,似乎有妖氣纏身。」

  我?不是吧?我要算,也只能算鬼,怎麼能算妖呢?

  蘇毓皺眉,「大仙是否弄錯了,我小妹自小和我相依為命,怎麼會有妖氣纏身。」說著,他就想拉我走出去。

  「這位公子請留步。」那「大仙」收起手上怪異的舞姿手勢,小碎步上前,「令妹雖是凡體,但印堂發黑,顯然是被鬼怪妖孽纏身,今日若我不見到,那也罷了,但現在既然見到了,本著我等仙人的慈悲為懷,不得不勸公子,若能早日驅邪避妖,令妹還能性命無憂。」

  印堂發黑?聽著她這話,我才臉色發黑吶,蘇毓的表情也很怪,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能那麼清楚地看到我印堂發黑。

  況且看她那一身碎布衣裳,比我像妖孽得多吧。

  郭大人聽著似乎和他兒子無關,於是囑咐蘇毓,切不能把「大仙」的話當兒戲,就拿著藥方抓藥去了。

  「那大仙的意思是……」蘇毓忍著不耐,問道。

  「若不然如此,公子告訴奴家住處所在,奴家必擇日上門為公子與令妹驅邪。」幾聲奴家倒是嬌弱得很,難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大感冤枉,無緣無故被人稱作「妖氣纏身」,簡直荒唐。

  「怎麼敢那麼勞煩大仙。」蘇毓還在作謙謙有禮狀,涵養果然比我好,不過他下一刻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從作法的木桌上再取過一碗滿滿的黑狗血,二話不說往我衣服上灑下,一身的衣裳就此報銷在狗血裡了,幸虧我聞不到那騷臭氣味。

  「這樣,相信再厲害的妖孽也不敢近身了。」他對著呆愣的「大仙」作揖告辭,拉著我走了。

  可憐那「大仙」不知是心疼那黑狗血,還是心傷他的無情,據說在冷冽寒風中吹了許久,第二天也倒下了。

  ××××

  「你不去洗掉嗎?」蘇毓看我居然就打算穿著這血衣爬上床榻,忍無可忍終於開口。

  反正我也聞不到腥臭,感覺不到身上黏稠,我就是不洗了,你奈我何?我氣他無故潑我狗血,別人潑那倒也算了,但我好歹看他長大,算是他長輩,對他也有恩。

  「沒大沒小,那麼大碗狗血,很髒的。」就這麼撥上來,又不是潑水節。

  「大?小?」他嗤笑,「你是我妹妹,我的家人,當然比我小。」

  「那是權宜之計。」

  「我是當真的……」他搖頭苦笑,「即便你不需要我的保護。」

  保護?

  我突然想起了「白蛇傳」,許仙知曉白娘子是蛇精後,他大驚失色,他惶惶終日,早早忘卻了兩人曾經有的柔情蜜意、相濡以沫,多麼悲哀。而蘇毓卻能擋在我面前,擋住那狗血,他真的以為我會被「大仙」捉去。

  這不是白蛇傳,我不會被法海抓去,但我至少知道,蘇毓永遠不會是許仙。



職場騷擾

  「你真不換衣服?」蘇毓掩鼻等我。

  換什麼?我猶沉溺在感動中,沒反應過來,

  於是他一把拉過我,扯下我身上的衣服,我和他都定格了。本來就是夏日,單薄的衣料下,只有主腰和長褲,主腰的絲帶層層束縛在身後,勾勒出腰部曲線,上身卻平坦似男孩。

  這樣的我站在蘇毓面前,完全沒有女子成熟樣貌,不看我面容,只以為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我心裡有些彆扭,明明心理年齡都三十好幾了,居然身形上還如此稚弱。

  可是在地府的女鬼官身形本來就如男孩,不存在波霸。

  蘇毓呆呆看著我的扁平身材,突地笑了,「你哪有妖精的狐媚相,分明是個孩子,我竟然還擔心你被那大仙……」被「大仙」給抓了。

  「我可沒說過我是妖精,只是你自己作如是想罷了。」

  他雙腿分開,拉我坐在他左腿,披上他的外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給我看見身子,可是要嫁我的。」

  嫁?我有些不安地挪動身子,卻發覺他的指尖無意間劃過我裸露的背部,勾著肩上的繩線。若不是衣衫晃動,憑我那遲鈍的五感,恐怕還沒發現。

  「蘇毓……那個……我無所謂,你不用負責的……」死都死了,還注重什麼名節。

  他一愣,大笑開來,「你還真以為我會看得上你這乾癟身材?」

  「就知道你開我玩笑來的。」我拉攏衣衫。

  「我剛發現,你雖無所不能,但也不過是個女孩。」他另一隻手撐著腦袋,擱在桌上,「和那些攔著我要和我同過七夕的小丫頭,沒啥兩樣。」

  不會吧,我可沒少女懷春,他拉著我,「明日他們熬好藥,我便要過府盯著那郭小公子病況進展,恐怕沒時間過節。今日你我提早過節行不?」

  「七夕節不是女孩子過的嗎?」好不容易有點男子氣概,幹嘛又來婆媽。

  他沒回答我,追問,「不行嗎?」

  「行啊。」這節我只在現代看別人過過,我也不知怎麼過的。「怎麼過?」

  「我有個要求。」他又問。

  「說。」

  「我想看你。」

  看?我傻住,「怎麼看?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

  蘇毓逼近我的臉,雙手從脖頸處撫上,即使沒有感覺,也隱約疑心身上定是起雞皮疙瘩了,總覺得他的手同我一般冰冷冰冷的。

  他手停在我臉頰上,我看著他放大的手滑過我的鼻子、雙唇、眼眸。

  「這樣看你。」

  空氣中首次流轉著陌生的氛圍,那個氛圍名為曖昧。

  ××××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性騷擾?」我這幾日仔細琢磨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慢慢恍悟自己應該是被吃豆腐了。

  「性騷擾!」小倩驚呼。

  我被她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將所心中想的,不知不覺脫口而出了。

  「誰?誰騷擾你了?」小倩迅速盤算起我認識的男鬼官,第一眼掃上坐在嫻淑身旁的林城,「應該不是你。」

  林城的臉頓時黑了大半,被小倩的反應給氣到。

  「什麼叫性騷擾?」嫻淑茫然地問林城。

  林城安撫她,「你不用知道,是不好的事。你不是要去定魂嗎?快去吧。」

  嫻淑乖乖聽他的話離開後,林城才一臉嚴肅地問我,「告訴我,是哪個鬼官,我在枉死城還是有些朋友的,定能將他逮住。」

  小倩唯恐天下不亂地猜測,「七七認識的,只有幾個男鬼官,鬼頭大哥?應該不是,他太老了。」

  當然不是,我忙想解釋,「不是……」

  「難道是小蔣!」小倩又是一陣驚呼,蓋過我的聲音,引來餓死酒樓其它鬼官的不滿。

  林城跟著拍桌而起,「這不就是職場性騷擾?」小蔣是我們年代的鬼使,嚴格來說確實是我的上司。

  「天啊,地府竟然也會發生這種事。」小倩緊緊抱住我,勒我出不了聲,「七七,你忍了多久了?」

  「那小蔣之前參與賭博時,我就看出他本性不好,」林城拿出冊子開始錄口供,「七七,你告訴我,什麼時候發生的?在哪裡發生的?你除了口供之外,還有什麼具體的物證、人證,都一併告訴我。」

  然後呢?讓他帶著鬼官去逮捕什麼都不知道的小蔣,然後還跟他說,你可以保持緘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將成為呈堂證供?

  我使勁推開小倩,對林城說,「沒有,小蔣沒有騷擾我。」轉過頭再對小倩說,「也沒有鬼官騷擾我。」

  騷擾我的,只是個活人,還是與我相處七年,實際年齡整整比我小了近二十年的蘇毓。可這話我不好意思說出口,想起他的手曾經在我的臉頰上流連,至今還隱約覺得臉似乎熱乎乎的。

  「那就是在人間了。」小倩反而冷靜下來,拉著林城坐下,「唉……七七,這事我也遇到過,到人間定魂的時候,常被人間的地痞無賴摸個屁股什麼的。」

  「是嗎?」還有這種事?我第一次聽她說。

  「不過反正女鬼差一沒胸部,二沒身材,三沒知覺,就當和牆壁親密接觸下就過去了。」

  如此說來……可能我也被摸過,但因為感覺遲鈍,所以才沒發現。

  「常有這事嗎?」林城倒上心了,「嫻淑也經常遇到?」

  小倩瞥他一眼,「男人……」,她搖頭,「沒有,你也知道嫻淑有多恪守禮教,她怎麼可能與男子如此接近,給他們揩油的機會?」

  林城鬆了口氣,「不過這點還是應該跟上級部門提出,要提上議事日程,採取手段改善女鬼差的工作環境才是。」

  我沒想到這事居然上升到了這麼高的層面。

  「七七,小倩,」林城走之前拍了拍我倆的肩膀,「你們放心,我回頭定會mail一封郵件給『閻王信箱』的。」

  我無語,林城做事就是雷厲風行。

  ××××

  三日後,地府出了個新的法例,如女鬼差在人間遭受不良事件,可將施暴者姓名生辰及事件始末提交中央地府。中央地府將會記錄在案,在其人過世之後提交枉死城相應判官,成為審判依據之一。

  不就摸個屁股,至於嗎?地府實在太為員工考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07:55 PM

無往不利

  蘇毓的醫館開張了,取名「回春堂」。這種沒有創意的名字,當然是我取的,取自「妙手回春」。

  隨著郭大人家中公子的逐漸康復,醫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演變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三個月後,醫館和鄒老闆的藥鋪正式合作,幾乎壟斷了丹陽城中其它醫館、藥鋪的所有生意。

  「如果這個時代有《壟斷法》,蘇毓一定第一個上被告席。」我在路邊買了包瓜子,閒閒待在回春堂二樓的隔間中。這個隔間,原就是為安置我的,畢竟醫館中有很多男病人,我老在旁閒晃也並不怎麼方便。

  「這是你教他的嗎?」小倩躺在另一邊的軟榻上,這是我原本該窩的地方。

  「不是。」我沒那麼多九轉十八彎的心思來教他,好吧……我承認,「他前一陣子,曾纏著我問一些商界的事,我就拿了幾本現代說經商的書,讀給他聽。」

  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

  那時蘇毓的賣身契快到期了,他在城中查看大小商舖門面。我怕他第一次創業就血本無歸,便一時口快,向他細數些要注意人流量以及目標客戶群之類的簡單常識。他卻雙眼發亮,纏了我一夜,要我多教他些。

  我又能有什麼可多教他的,只能來老一套,對著課本來照本宣科,給他惡補了不少商務知識。

  小倩歎氣搖頭,「七七啊,這蘇毓雖不是穿越人,卻勝似穿越,再看他那智商兩百的頭腦,怎麼可能不無往不利呢?」

  無往不利?包括對我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想起那晚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可能有前世不太出彩的經驗,我總覺得,曖昧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即使偶爾我會看著蘇毓的俊臉發呆,也決不代表我會自以為他對我有男女之意。

  然而那晚,蘇毓那眼光蘊含的專注柔情,真的很曖昧。他喜歡上我了嗎?

  為這個念頭,我心下泛起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有些羞澀又有些欣喜,是愛情還是虛榮?但更多的,還是迷惘。

  隔間的門被推開,我看著邁入的蘇毓,他伸伸懶腰,難得孩子氣地抱怨,「真真給累死了。」半真半假帶著撒嬌,酥入人的心底。

  小倩早已離開,他發現軟榻空著,我又倚牆而立,啐我一聲,「給你福也不會享。」

  說著,他拉我同坐在軟榻上,接過我手上的瓜子殼,為我剝瓜子仁。

  近來,他忙碌後的閒暇一如既往地呆在我身旁,幫我做些瑣碎小事,好似他沒開醫館般的樂此不疲。比如剝剝瓜子殼,比如在軟榻上加個靠墊,都是他親手縫製的。

  一個大男人,手工居然還不錯,我歎氣。

  「怎麼了?」他察覺我的歎息,「不開心?」

  「蘇毓,我不懂你。」是不是長大了真的都變了?他在想什麼?我都不敢確認。

  「很簡單,」他將瓜子仁攤在我身前,「你要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能給。」

  「為什麼?我不能給你什麼啊?你要成親,要傳宗接代,我都辦不到。」十七歲的他,到底知道未來是什麼嗎?

  「那本就不是我要的。」怕我不信,他解釋,「成親又如何,我爹還不是娶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見得多快活。傳宗接代?讓大房的子嗣去傳吧,我相信他們會多子多孫的,而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麼?」

  他擺出那種非你不可的神情誘惑我,「你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倆公平交易。」

  我腦中真的一片空白,活了二十九年,再當了鬼差七年,第一次被告白,我不知所措。

  「永遠陪著我,好嗎?」他無法盯住我的眼,只能抓過我的手,細細放在嘴邊啃咬。

  「別走。」

  ××××

  蘇毓的回春堂,開兩天,關一天,那關著的一天,就是他出外義診的日子。

  義診沒有固定地點,多是走訪一些農家、茅草房,看看是否有需要看病的病人。醫藥費也一早和鄒老闆商量好,凡義診的藥費,均按藥價五成算,藥鋪所損失的,由蘇毓補償。

  因為壟斷成功,城中好幾家藥館倒閉,倒是方便了蘇毓提高就診費。而他的義診之名,也將這高價無聲無息地掩蓋過去了,並未引起那些有錢人家的注意。

  我雖知道內裡究竟,但本著「劫富濟貧」的想法,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這天蘇毓義診歸來,被找上門的中年男子攔住。

  「蘇毓!」那男子幾步上前,揪住蘇毓衣領。他身後跟著個十幾歲的女子,努力拉住男子,怕他衝動。

  「在下正是。」蘇毓打量了下來人,露出微笑,「這不是城西得善醫館的歐陽大夫?歐陽大夫為人慷慨正義,常免收病患診費,在下深感佩服。」

  那歐陽大夫顯然本是準備一上來就開罵,卻被蘇毓堵了回去,沒想到蘇毓一早就認出他,還知之甚詳。

  「這位是歐陽小姐吧,兩位請裡邊說話。」蘇毓不著痕跡地將兩人領入堂間,避開周圍圍聚過來的人群。

  我縮回探出窗台的腦袋,走出隔間,坐在樓梯上好奇地看著堂內,看這齣戲蘇毓怎麼唱。

  為兩人倒了杯茶後,蘇毓慢條斯理地詢問,「請問歐陽大夫為何而來?」

  「蘇毓……」他踟躕了一下,終究緩和了語氣,「蘇大夫,在下對貴醫館和鄒家藥鋪的合作多有異議。」

  「哦?」他抿了口茶,「願聞其詳。」

  「貴醫館的藥方,皆到鄒家藥鋪取藥,本是蘇大夫個人選擇,無可厚非,但蘇大夫卻唆使鄒老闆只將藥配給蘇大夫開的藥方,卻並不是為民著想。」

  蘇毓好脾氣地一笑,示意他繼續。

  「鄒家藥鋪是城中最大的藥鋪,藥的種類最是齊全,存量也最多,很多藥方中的藥,只有那裡才有,現在這麼限制,會有更多的人,買不到他們所需的藥。」

  我在一旁聽得搖頭,傻子,他還沒看出更嚴重的情況。長此以往,一旦城中多數藥鋪倒閉,那鄒家藥鋪哄抬藥價,是遲早的事。其中利害,蘇毓自是和鄒老闆提過。

  蘇毓放下茶杯。「歐陽大夫覺得小弟這回春堂如何?」他氣定神閒地拋出全然無關的一句話。

  歐陽大夫一愣,虛應,「聽街坊說,蘇大夫妙手回春,在此醫治病人無數。」

  「那若歐陽大人來加入我回春堂,自然不用擔心,病患拿著回春堂的藥方,會開不到鄒家藥鋪的藥了。」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這……這怎麼行?」歐陽大夫驚詫地看著蘇毓,「那我家的得善醫館怎麼辦?」

  「歐陽大夫,恕小弟直言,得善醫館已經有幾月入不敷出了吧。」

  歐陽大夫臉上一陣的困窘。

  「與其困守一方天地,還不如加入回春堂,相信以歐陽大夫的醫術與德行,必能在治病救人和義診上對小弟有所幫助。」他有兩年多時間閱盡城中所有大夫的藥方,自然清楚每個大夫的能力。

  之後幾番話下來,歐陽大夫已是渾渾噩噩,被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連退幾步,「我要回家想想,我要想想,告辭了。」說著,沒顧著女兒就衝出門。

  歐陽小姐盈盈站立,一雙眼揪著蘇毓,有些驚惶不安。

  蘇毓上前幾步,保持有禮的距離,「在下對歐陽大夫的為人與醫術仰慕已久。況且早就聽聞歐陽家世代皆是書香門第,歐陽小姐知書達理。蘇毓不才,只略通一二,若能有歐陽大夫來回春堂相助,將是蘇毓莫大的榮幸。」

  一番話說得歐陽小姐小臉飛紅,女兒家的嬌羞之態盡現。

  「想必貴府情況小姐也略知一二,希望小姐回去後也能勸慰令尊。」

  「我……我會的。」那歐陽小姐小聲說完,便轉身匆匆離開,看那神色,只怕再片刻停留,臉上便要起火了。

  蘇毓走到樓梯旁,毫不意外地發現我坐在那,調侃我,「看戲可是看夠了?」

  我沒回答,慢慢隱沒在角落的黑暗中。

  原來我一直以為對人冷漠孤僻又高傲的蘇毓,也能對別的女孩家露出如此充滿溫情的神色,那眼神,那聲音,都柔得滴出水來了。

  是做戲嗎?因為他需要歐陽大夫的醫術,來擴大他的回春堂?

  永遠留在我身邊。

  耳邊響起那天他的話語,也是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聲音,好像把人捧在手心,輾轉寵愛。

  也是做戲嗎?他需要我做什麼呢?

  心理年齡三十六歲的愛情初學者,還未開始享受甜蜜,已經嘗到絲絲苦澀。



兩相承諾

  在考慮了一周之後,歐陽父女倆一起加入了回春堂。其實,若不是得善醫館僅剩的病患也被回春堂搶走的話,他們父女也不至於要寄人籬下。

  蘇毓看中的,不僅是歐陽大夫的醫術,他更看重歐陽小姐這個女醫,「我年紀尚輕,一般官紳富豪的妻妾,若是要請我就診,都有諸多避忌。」

  古代女醫並不多見,多數都是出自醫師世家,只給一些官宦地紳的妻妾看病。相比於男大夫、男郎中,無論是那些官宦地紳還是其妻妾,都希望有女醫來為其看病,既是避嫌,更顯其貞潔。

  而歐陽小姐,就是鳳陽僅有的幾個女醫之一。之所以求診人不多,自然是其醫術修為不高的關係。我想,除了蘇毓,很少有人能在短短幾年之間,在醫術上有如此大的進展。而這位醫學奇才,也開始帶學徒了,第一個便是女學徒:歐陽蘭。

  蘇毓正值年輕力壯,相貌又相當俊俏,導致回春堂中女性患者很少,甚少有請他上門為妻妾閨女診治的,怕真鬧出個紅杏出牆的醜聞。

  「歐陽蘭的醫術若能在我點撥下有所進步,或是望聞問切功夫能精進一些,將病情轉述於我,就等於我親臨為她們治病。這樣,更能打響回春堂的名聲。」

  蘇毓的目標很大,大到以我這本分的個性根本看不到頭。我很想問他,在他而言,回春堂只是個開始,那終點在哪裡?還是他的野心沒有終點?

  對歐陽蘭,我當然是有些在意的。

  不知心裡是何想法,我隱約覺得,比起男女之間的吃醋嫉妒,我更在意的,是蘇毓是否真有心討好我,留住我。他是對所有人都口腹蜜劍?還是對我所說的,是真心話?

  於是,我幾日來細細打量他和歐陽蘭之間的相處。

  歐陽蘭是個單純的古代女子,照例來說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面,但家道中落,她既然有一身醫術,自然要出外謀生。蘇毓醫術高過歐陽大夫,她現今跟著他習其醫術,也並不覺得如何彆扭,只是略微羞澀。

  她的外貌堪稱端正秀麗,雖不是如何聰慧,但也勤奮好學。蘇毓針對其進度循序漸進地教,讓她越來越敬佩蘇毓,之後慢慢演變為幾年後對神般的崇拜。

  那蘇毓呢?他的眼中有溫柔,有耐心,諄諄善誘,但那天我坐在樓梯上看到的魅惑卻不再出現。

  是目的已達成,沒有必要了嗎?

  ××××

  教學告一段落後,他讓歐陽蘭去用午膳,自己搬了把椅子進隔間,讓阿毛將午膳端進來。

  阿毛就是他第一次救活的那個小男孩,十一、二歲,寧願睡在回春堂的地上,也要跟著蘇毓,伺候蘇毓,可謂是第一跟班。我竊以為這就是濫用童工的開始。

  「怎麼一上午盯著我?」他為我倒上酒,因為我嗜酒,隔間中總是常備酒水。

  「沒有啊。」

  「隔間的門開著。」他拿起杯子遞給我,「沒有嗎?」

  我仔細端過酒杯,「我只是想看你怎麼教學生的。」

  「那你覺得我教得如何?」

  「很好,我從沒見過你對人那麼用心。」

  「我對你更用心。」聰敏如他,自然聽出幾分別樣酸意,他笑了,「怎麼?吃味了?」

  我不小心把我的酒灑了,呆呆看著被酒氣暈染的裙擺。「蘇毓……」

  「看你,灑了一身。」他用衣袖隨手擦了擦,「如果這叫用心,那你對我這幾年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都能感覺得出,你有多恨咬文嚼字的古書。」他端起碗用膳。「但就算十個字裡有三個不識得,你還是能將一本本醫書給我念下來。」

  那也沒辦法,繁體字真的很難認很難讀,況且我語文文言文向來很差。

  「只要是我的事情,你都很緊張,以前以為你是母愛過甚,但看你的身材,還是小毛孩一個。」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調笑。

  世風日下,這可是光天化日。

  阿毛把膳食端進來,放在桌子上。

  他夾了幾樣我平日喜歡的小食在碗裡,遞給坐在軟榻上的我。

  雖說鬼差不能贈予人事物,但倒是不妨礙人伺候鬼差。

  自從蘇毓的醫館有些微薄收入後,他除了做菜,更喜歡買些小酒小食,比如美酒,比如肉乾肉脯,越來越奢華浪費,且不容我用自己銀子買那些酒菜。

  他卻很固執,「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他不肯回答。

  以前沒談過戀愛,所以我那時並不明白,這是一無所有的蘇毓唯一能為我所作的付出,彌足而珍貴。無論這是出於愛情,還是親情。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多少次在夜裡,他曾喃喃這麼說。

  我不一樣,我知道,當然是不一樣的,人曾幾何時能遇到一個鬼差。

  他所說的「不一樣」,我想我知道,但並不相信。

  尤其是他流露出來魅惑、呵疼的眼神,總讓我想起那個午後,我也不能總是個悶葫蘆,終於忍不住坦白,「蘇毓……那天我看見你瞧著歐陽蘭的眼神,你很希望她能答應嗎?」

  希望到……不惜讓她錯覺你喜歡她?你真的瞭解女子對於心愛男子的那種不顧一切?你是不是在利用她?抑或,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我搖頭,利用?我想得太嚴重了。

  他錯愕,「難怪我總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好像……」他拉住我的雙手,「好像我一轉身,你就會離開。」

  我承認,是有點想逃,天生懦弱的個性,總是讓我潛意識迴避傷害。不接近別人,就不會被傷害,不和人交好,就不會被背叛,這是現代人的本能。而一直這樣想的自己,才會永遠孤家寡人。

  而如今,我想改變,想說出所求。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她,不要對她流露那種妖艷的魅惑,好不好?」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留戀我,也不要對我那麼曖昧,那麼依賴。

  因為,我怕我會當真。

  他默然,自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我答應你,除了對你,我不會再對別人流露那種風情,好不好?」他改了承諾,並強調,「只有對你。」

  如此似曾相識,兩年多以前,蘇毓也因為我許下過承諾。

  ……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

  野心是相對的,是不是在蘇毓對於事業心膨脹的同時,我對於愛情的野心也膨脹了呢?

  終歸是女人,女人對於初戀,總是有太多希冀。

  我們都是新手,我一要求,他便迎合,愛情看似如此簡單。

  然而,我在心中默念,蘇毓,我也答應你,事不過三,我不會第三次讓你改變自己來迎合我,為我許下你的承諾。

  我答應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10:42 PM

這是唯一

  愛情?

  握著毛筆一撮一頓,在紙上化開了兩個狗爬的大字,我仔細看著,確實很醜,很彆扭。

  我是喜歡上了蘇毓,還是戀上他的陪伴?於是才假借名目,編造借口,能多留在他身邊一刻也好,貪戀著活人的氣息。

  這是患得患失嗎?我自問,卻不自覺將問題脫口而出。

  「當然是自尋煩惱。」小倩在一旁,邊消耗著蘇毓的好酒,邊調侃我,「而且他是你自己找上的,還是百分百作繭自縛。」

  「對啊,都是自找的。」

  「七七,有無盡時間的是你,你在怕什麼?」小倩若有所思地苦笑,「人生是他的,他先挑起這場愛情賭博,你若不肯,他逼不了你,他若吃虧,也怨不到你,」

  她拍拍我的腦袋,搶過我的筆,畫出圓圈擁抱住了那兩字。

  「更何況,愛情的最開始,本來就是陪伴。」

  ××××

  那晚過後,一切似乎越來越風平浪靜。

  蘇毓對歐陽蘭越發的彬彬有禮,不止是有我在的地方。而歐陽蘭對他,從暗暗戀慕到由衷信服、言聽計從,也不過就是半年時間。

  隨著鳳陽城幾間大醫館的倒閉,回春堂更是名聲鵲起。

  在醫師夥計面前,蘇毓介紹我是他小妹。眾人中甚至是在回春堂幫忙的阿毛,也只在印象中隱約有這樣一個人影在,再多的,就是模糊一片,儘管我是經常出現在蘇毓身邊。是什麼樣的緣分,讓蘇毓能如此深刻地記住他妹妹的死,連帶記住了我。

  我喜歡跟著蘇毓去三天一次的義診,多數是去城外極髒極窮的地方。我自然是聞不到那流浪漢集聚之地的惡臭,但看著他那皺眉且不堪忍受的樣子,覺得煞是有趣。

  許是兒提時期公子哥的記憶回籠,又或者是回春堂的知名度高漲,近來的蘇毓越來越潔癖,衣衫髮髻打理平整、一絲不苟。幸好他還懂得避免容貌再遭窺伺,而畫粗了眉毛。

  在窮苦病患眼中,蘇毓比神佛還靈驗,比父母官還清廉,見著他遠遠出了城門,就自各方湧來,崇拜、仰慕、不敢褻瀆。

  這樣被圍繞著的蘇毓,總讓我期盼,如此多的善意和信任,終有一天會磨去他的權欲雄心。

  「來,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看診。」阿毛小手一張,努力阻擋那些衣衫襤褸、隱隱發臭的乞丐碰到他心中的偶像。

  在雙指搭上第一個病患的手腕後,蘇毓立刻斂去眼底的厭惡情緒,做回最基本的大夫,交待藥方也是簡潔明瞭,富貴貧賤在此時都一視同仁的盡職。

  我盤膝坐在一旁的大石上,頗有閒情逸致地等到夕陽西下,也等到他緩步走來。

  「走吧。」他伸手拉我下來。

  「嗯。」我滑下大石,他拍走我衣衫上的髒灰。

  我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上抓著的布包,沉甸甸的,裝滿了病患饋贈的「診金」,有挖來的蕃薯、野菜,或雞鴨家禽的蛋,甚至還有窮孩子河邊撿來的卵石。

  阿毛已經帶了藥箱和部分「診金」回去,這些是他拎不下的。這算是現代的收受紅包嗎?不過看蘇毓幾度拒絕不了的苦惱,這禮肯定比紅包難纏得多。

  「他們很仰慕你。」我偷笑。

  「每次我來義診,總覺得你很幸災樂禍。」他牽著我的手進城,將那些「診金」分送給城內的乞丐。

  「做善事可是積德。」這可不是空口白話。「只有你會當成災禍。」

  他搖頭,「我不信真有天理循環。」

  我拉著他的手緊縮,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有的。」我見識過,當然曉得,就怕他不當真,努力強調語氣中的認真。

  他注意到我的緊張,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我沒看清,只聽他答道,「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小心什麼?」我有些心慌,不知怎地腦中想起那從未真正殺人的王爺。

  他大笑,「嚇你的。」

  隨後又安撫我,「放心吧,我還不至於大奸大惡,殺人放火。」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又洩露天機,還是改明再擔心他吧,沒準我會先一步因玩忽職守,被拉入枉死城審判。

  食物可以送出去,而帶花紋的卵石自是落入我的腰包。

  「盡拿些不值錢的玩意。」他搖頭,「我還以為你不過是嗜酒,原來這些不入流的石頭,也能入你的眼。」

  「你不懂,這是唯一。」

  「哦?」

  「世上沒有一塊石頭和另一塊是相同的。」當然除了現代人造的那種。

  蘇毓想了想,「倒是的確沒見過一樣的。」

  「人也一樣,高高在上的和終日不飽腹的,都是世上唯一一個的。」那叫人人平等,現代最淺顯的道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哪天找本「眾生平等」的書給蘇毓洗洗腦?

  「但人生在世若碌碌無為的話,也不過是螻蟻。」

  我想反駁,他卻說出件讓我吃驚的事,「先前就診的流民中,我見著了我大娘和二哥。」

  「他們在流浪?」

  他點頭。「在我記憶中,大娘永遠衣著光鮮,她娘家有錢有勢,後來分家又獨得大份,趕我娘和我兄妹三人出門時,尚還耀武揚威,今日卻奔波流浪,朝不保夕。」

  「你沒開口認他們?」

  「沒有,該是說他們沒認出我來。不過我已經讓阿毛悄悄塞些銀兩在他們包袱中,過這個冬天,應是沒什麼問題。」他詭笑,「看,我也會以德報怨。」

  我聽著心中歡喜。

  他將最後一捆野菜給了個跛腳的乞丐,「當日我剛進這鳳陽城,也是同他們一樣的。」

  滿腳的血泡,披頭散髮,加上幾個月未洗頭髮洗身子的酸臭。

  「若不是再一次遇見他們,我幾乎快忘了,我也曾是螻蟻。」他自嘲,但知曉我不喜歡,也就不再閉口不談。「唯一不同的是,我身邊有你。」

  夕陽灑在我和他身上,映出兩個倒影,手手相連,慢慢踱步回家。

  即使今日的蘇毓身邊有那麼多仰慕者、愛慕者、崇拜者,但他還是只在我面前,毫不顧及地流露他的性情,即使那性情有些冷酷,有些無情,有些偽善,卻讓我不忍苛責。

  因為這樣的蘇毓如此真實。

  這就是陪伴,需要接受真實的勇氣,人無完人。

  回去後,蘇毓向我討去了所有我收集的卵石,說是幫我收著。最後,他把它們用在了一個我怎麼想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復活節日

  在地府中,有時會冒出一條兩條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規定,比如培訓期間學的地府條規中就曾規定,普通鬼官不許開設酒樓,但什麼官階以上才能開呢?沒註明;又比如,地府鬼官不得沉迷賭博,但如何才算沉迷,沒說明;再比如,每年四月第一個週日定為復活節,但不能放假,那何必過節呢?沒提起。

  不吸取西方的聖誕節、感恩節、情人節,卻獨獨搬來了復活節,我直覺一定又是哪位高階鬼官的惡作劇。

  嚴格來說,這復活節也不過就是那書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過西洋節日,死後也不會破例,但若有人獨獨把婚期訂在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為什麼選復活節?」我拉拉小倩的衣擺,問她。

  「好像是因為林城信基督,」她盛裝打扮,難得穿起現代低胸禮服,「但小道消息說,是咱們那個鬼使小蔣只願意在今天把我們的班調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還美其名曰說復活節應該算是地府中的黃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沒辦法。」

  小蔣在地府中已經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認識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職,除了鬼差和閻王,他都涉獵過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與嫻淑成親之日,認識他們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麼久,但嫻淑主張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軌道以後再成家,也無怪乎多等了幾年。

  婚禮採用宋朝的成親儀式與現代婚禮相結合,地府之官好湊熱鬧,一時是官滿為患,擠入擠出。

  嫻淑的古裝扮相回復生前的容貌,頗為嬌俏動人,一身喜氣的嫁服襯得小臉紅彤彤的。花轎,轎夫,喜婆,一個都不少;林城則是一身的西裝筆挺,很帥很有擔當,再加上禮炮、禮服、喜宴等等,這一場婚禮下來,恐怕要耗費兩人多年的法力修為。

  值得嗎?當然值得。

  嫻淑笑容燦爛,淚水滾在眼眶中,幾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術放開了五感,真實的幸福完全展現。

  她終究還是嫁得良人,儘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區別?林城絕對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愛相知最為重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這恐怕是「死後」相許的最佳例證。

  鬼頭大哥因其嗓門忒大,榮升司儀。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後再來現代的「我願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現代鬼官,各自欣賞對方的婚典儀式,不倫不類中倒也其樂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擔任主婚人,但在場鬼官有大半並不清楚他特殊在哪。儀式過後,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見到不少以前不認識的鬼官,小倩指著個面黃肌瘦的人道,「這個就是餓死酒樓的老闆。」

  我舉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費的感謝,他扯了扯薄薄的蠟黃臉皮,算是對我笑過。

  席德發現我的敬酒,笑得樂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餓死酒樓的孽緣。他遞過一張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輝,看得出被施過法術,「聽說你很好杯中之物,這是地府最大酒樓鶴歸來酒樓的貴賓卡,可打五折,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鶴歸來酒樓在地府盡頭、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級鬼官的聚會場所,可比現代的希爾頓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繞道而過。

  我接過卡,「謝謝。」其實我更想知道是哪個透露我嗜酒的。

  「你對這場婚禮怎麼看?」

  「很隆重,很感動。」尤其是一直以來都清楚嫻淑對於嫁人這事的執著,尤其為她高興。

  「我也曾在地府成親。」席德的眼定洋洋專注一點,「當日我著蟒袍,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來最大的一場婚禮。」

  「後來呢?」我隱隱覺得不會是好結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難怪從沒聽人說過閻王曾娶妻,原來是那麼久遠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顯然還困擾著他。

  「地府中從來沒有天長地久,只有曾經擁有。」席德回神後,順手夾了口菜,「在地府,時間最是不值錢。」

  對於人類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時間綿延不絕,當想到承諾以後百年、千年只對著一個對象,反而最容易退卻。

  我眼中映著這對新人的喜氣洋洋,心中卻不知是否該慶幸蘇毓只得百年壽命?

  ××××

  參加完婚禮,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臨近凌晨時,我們還有幾個定魂任務須解決。

  「小倩,為什麼選那書生呢?」

  不知問過她幾次了,她都含糊以對,然而我真的想對蘇毓和我的未來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我知道,小倩剛認識我那會,就聽她開玩笑地提過。

  「蜜月地點是法國的普羅旺斯,那是我十幾歲少女時就想著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載著那時的幸福,「對於工薪階層來說,確實有點貴,但他還是攢錢給我驚喜,這說明他真的愛我,很愛我。」

  偏偏那麼巧,就是那班飛去法國的飛機失事了。

  「飛機在亂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墜落,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小倩強笑出來,「我是瘋了才想和你結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異常苦澀。

  「七七,那書生和他長得很像,我們是初中同學,他小時候就跟他初中時候一模一樣。」小倩率先跨過那分界著生與死的邊界,進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專一愛我,也不需要他能幹,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著。」

  這一句話堵得我喉嚨發慌,只能默默對她施法,讓她無法流淌的淚水能長流。

  「七七,我很開心我能坦誠說出來,看見嫻淑幸福,我覺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攬住了這默默自責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誠,鬼官之間沒有利益衝突,自由表達真實感受,戀愛、成婚、分手,合則聚,不合則散,從不講究天長地久。

  傻小倩,聶小倩沒有害到寧采臣,寧采臣本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人世間的真實,不比地府,總是藏得極深極深,要自己去挖掘。

  而我既然選擇了蘇毓這條路,就不會再抱怨路難走。

  復活節原來也有些道理,肉體死了,心靈也需要復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1-4-19 10:59 PM

目擊定魂

  自復活節後,小倩本來就很三八的個性,變得更開朗。對於她那書生也不再執著,將其評為「明朝第一賤男」,聊以自娛。

  我閒閒靠在軟塌上翻書,最近愛看歷史書,比起以前讀書時那慘淡的歷史成績,現在無壓力下翻閱各種古代趣聞,倒覺得有趣了很多,尤其是明代的,看著現在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歷史事件,只覺得事事難料一說,確屬事實。

  明朝百姓還是照常過他們的日子,而百姓之一的蘇毓也照常開著他的回春堂。隨著回春堂的聲名遠播,常有一些「武林人士」來就診看病,這倒是蘇毓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鳳陽城地理位置在中原中部,應算是交通便利,可惜長久以來,除了是朱元璋的故鄉之外,就不再有其它特別的優勢,商貿往來並不頻繁,就是偶爾落腳的鏢局鏢師,也是暫住一宿,隔日啟程。

  於是就有鏢師趁著這一宿時間上面來求診。

  樓下不甚溫柔的敲門聲傳來,擾亂一室平靜。

  蘇毓帶著阿毛去大戶人家出診了,而這下雨天的,歐陽父女也沒來,整個回春堂只有二樓縈繞的隱約燭光顯示有「人」在家。畢竟古代火燭不比現代電燈,很費銀兩,沒人會出門了卻留著燭火。

  「開門!」敲門人一聽就知道必是孔武有力,這門「咯吱咯吱」地呻吟。

  真吵!我坐起身子,這都近傍晚了,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沒隔多久,居然開始用腳踹門!

  為了蘇毓那可憐的木板門著想,我還是起身下樓去開門。

  「請問兩位有何貴幹?」我打量門外兩人,都是練得肌肉發達的類型,渾身濕透,其中一個受傷了,「現時蘇大夫不在,若是看診,請明個盡早。」

  說完便想關門,那沒受傷的漢子卻不許,一手把住門,「明日我們便要啟程趕路,有其它大夫在嗎?」他顯然是天色灰暗看不清我,「或者,這位小哥會不會醫術,能否幫我大哥看看?」

  小哥?我直覺這人真是狗眼瞎了,就算是雨天天色灰蒙,也不至於把我當成男人吧。即使我胸部扁平,還披著蘇毓幾年前的青布衣衫。

  「我不會看病。」

  那漢子想了想,問道,「蘇大夫何時回來?」

  我如何知道?「他出門看診,指不定何時回來的。」

  「那我和大哥就叨擾了,我們在這裡等蘇大夫回來。」說著,就自說自話地進門了,顯然是個粗人。

  我氣結,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以「男女授受不親」來回絕他們,畢竟他們壓根就把我當男的處理。

  於是扶著那傷員躺到檢查的床塌上後,就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看。

  「小哥,你怎麼稱呼?」

  說了你也記不住,我煩惱著如何回答他,更沒啥好臉色,可惜他看不到。

  門再度被敲響,今天還真的是它的劫數。

  「有人嗎?開門!」

  我無奈踱去開門,好傢伙,雨水沾濕衣裳完全貼在身上,又是個練健美的,肌肉發達。

  「蘇大夫出門了,有事明天請早。」

  「這位小哥,我前些年搬重物傷了腰,每到下雨天便酸痛不已,正好鏢隊今日在這裡落腳一宿,想過來讓蘇大夫給看看。」也是自動自發進屋,「我就在這等蘇大夫回來。」

  又是小哥!我無語。

  ××××

  原來同行之間是有競爭的,我不會天真到以為所有同行之間都和蘇毓與歐陽大夫一樣,不是你招安我,就是我招安你,但這樣赤裸裸地對罵,也是頭回見著。

  「我們威廣鏢局行走大江南北,誰家不給我們幾分面子?」

  「威廣鏢局算什麼,我長風鏢局才是走遍中原最大的鏢局。」

  「笑話!就一群蝦兵蟹將,看你那大哥還躺在那呢!」

  「我大哥是為我擋了那梟匪一刀,這才受傷的,是鐵錚錚的漢子,是兄弟!」

  「原來那是要砍你的,你倒是會躲,躲在你大哥後面!」

  「你說什麼?你自己還不是抱怨酸痛,大丈夫哪有無病無痛的,一點小傷就忍不住,像個娘們一樣!」

  「胡大牛,你說我娘們?你有種和我打過再說。」

  「朱強,你以為我怕你來著?」

  胡大牛?朱強?

  等等,我打開我的扇面放在燭火下照著看了看,這不就是我等會要去定魂的兩個人?鳳陽大街?再看看時辰,還有不到一刻時間。

  「那個……」在他們出手之前,我忙出聲打斷他們的對吼,「這裡畢竟是醫館,你們……要不要到大街上去打過比較爽快?」而且也不容易連累到旁人。

  兩個怒火中燒的鏢師立馬衝入雨中,亮出傢伙對決。

  沒等多久,一切便消停了。

  我拿著扇子走入雨中,扇間輕點兩具死屍,看著他們怒張的魂魄重新回到軀體中,若要打的話,就等鬼吏來接你們的時候再打吧。

  「你在幹什麼?」一旁蘇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回頭看他立在雨中,他何時回來的?雨水透過紙傘上的破洞滴到他眼梢,讓他反射性地閉眼,連帶掩飾住了情緒,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見我定魂。

  我還保持蹲著的姿態,雨水流過我身上,卻僅僅浸濕我衣裳,沒在我頭髮皮膚上停留,便沿著扇間一路劃出去。

  這雨下得很大,很磅礡。

  「為什麼用扇子點死屍?」

  我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他背後的小身影。阿毛正奇怪地看著我們,他對我的印象很淺,完全記不清我剛剛做了什麼動作,又有什麼值得他師傅注意的?

  就比如我以前上學時,記不得同伴每天都穿了什麼衣服,即便只是衣服顏色,一是不會留意,二是記不得那麼許多。

  人的記憶只佔大腦一角,只有在意,才會留意。

  蘇毓只是盯著我的扇子,「阿毛,進去照顧裡面那病人。」他說的是那個在床榻上很想爬過來看胡大牛屍體的受傷鏢師。

  我慢慢站起身,「蘇毓,我在做……」

  想了很久,我才啟口,「我只是在做我的差事。」

  此時,從紙傘中滴落的雨水已經將蘇毓的衣襟全都染成大片大片的水跡,他渾然不怎麼在意,只是突然開口說道,「我又瞭解你一些了,是不是?」

  說完他便自顧自笑了,走回醫館。

  這個意外讓我發覺,原來我還是一直在保護自己,從沒讓蘇毓走進過我的世界,儘管我已涉足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與空間。



王八一說

  「蘇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現臉色灰敗,我現在就應是這樣。

  「真的?」小倩一把抓過一邊的飲料大喝一口,神情興奮,「然後呢?」

  我將之後蘇毓的表現跟她說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們定魂該有多好,嚇死他們。」小倩顯然不覺得我有什麼好情緒低落的,「可惜無論我如何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那些死者家屬旁邊定魂,他們都對我視而不見,我簡直懷疑鬼差其實是隱形的。」

  「多數時候是這樣,」我搖搖頭,高粱酒一口悶,「不過顯然這定律在蘇毓身上從來不適用。」

  「你該知足了,這說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單單是個保姆或老師。」小倩常笑我是蘇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師,三等女友,簡言之就是感情方面進展最失敗。

  「他應該還不清楚我在做什麼。」畢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屍體上指指點點,好吧,我承認,這種行為本身就有些變態。

  「七七,你有沒有聽說過七世情緣?」小倩問我。

  「什麼七世情緣?」我搖頭。

  「是小蔣有一次喝醉酒說的。」她所謂的喝醉酒,就是用法術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煩心事。

  我倒是沒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蔣也會用那麼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說天府書冊上的一些靈魂之間注定牽扯情緣,長的達到七世,但是不像現代人的那種猜測,比如七世夫妻什麼的。可能這種情緣,是靈魂雙雙投到動物身上也不一定,畢竟要七世都投胎為人,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會說我和蘇毓之間有什麼七世情緣吧?」這種胡扯,自從我發現死後還要做鬼差以後,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還能指望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倒不是,只是以你們之間的緣分,沒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蘇毓歸天了,你也去投胎,來世沒準能做一對快樂的烏龜夫婦,逍遙千年。」小倩信口開河的功夫也越來越到家了。

  我揮揮手,不再聽她鬼扯。烏龜?想想也很恐怖。

  「小蔣說,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個新娘,就是少見的七世情緣……」小倩的聲音漸漸飄遠,她去再買一壺酒,「只是結局卻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陰鬱,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話,早就不知道經歷輪迴幾回了。

  那席德呢?

  這九百年間,他是否會在奈何橋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

  保姆?老師?女友?

  不,都不是。

  是傭人,還是萬能傭人。

  我一手拿著回春堂的賬本看,一手接過蘇毓遞給我的庫存記錄。

  本以為教他算賬後,他會一如往常,駕輕就熟地運用在他的小醫館上,沒想到他卻把賬本和庫存記錄交給我,我核算好以後,把有問題的報給他聽,他再一一記下。

  這當然不難,也沒什麼工作量,只是……蘇毓讓我覺得,什麼特別的事都不曾發生過,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罷了。

  將最後一筆賬目核對完成,已是初更時分。

  頭腦一得空閒,就想起白日裡小倩的話。「蘇毓,下輩子,我們做一對烏龜好不好?」至少是同種同族。

  蘇毓書寫賬本的毛筆抖了抖,在賬本上留下了污跡,他歎了口氣,將這頁撕下。

  「胡說八道,來世再為人不好嗎?何必做王八?」

  蘇同學,你知道在地府千萬死魂中,要投胎來世再為人的幾率有多低嗎?說到底,人類也不過是億萬物種之一而已。

  「烏龜可是能長命百歲,萬壽無疆的。」雖然模樣是蠢了點。

  蘇毓吹滅了桌上的燭台,就著月光回頭問我,「你呢?你也是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嗎?」

  我沉默了,嚴格來說,我也有成為百年老妖的潛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輕點嗎?」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背著月光的他,看不清臉上是害怕還是其它表情。

  「如果會呢?」我問的很輕很輕,輕得希望他聽不見。

  他拉我入懷,我暗自對自己用法術,感知到了他微熱的體溫,「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還在我身邊。」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第一次正視心底對於他的愛戀與不捨。起初是慢慢被他照顧的悸動,之後是因為生前沒擁有過愛情,才會在他垂青之餘淡淡地任幸福滿懷。

  「總覺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沒什麼。只要在一起自個舒心,何必老想著以後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怎麼這點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記錄人間情緣的書冊,蘇毓的情緣是空著的,還是和其它人相連?而我的情緣呢?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才把原本屬於我和蘇毓的情緣變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樂觀,我也笑了。

  「不錯,現在這樣總比做了烏龜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殼,冷血動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腦袋,我聽到「咚」的一聲,法術沒有撤銷,真實地感覺到了疼痛,久違了的疼痛。

  「還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寵溺地揉著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

  日子閒散起來,我儼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個主人,每日就是消耗著火燭和美酒,基本不事生產。

  小倩說我是上輩子沒有享過退休的日子,現在算補過;嫻淑也來看過我,她只以為我是偷偷借住在蘇毓的回春堂,叮囑我別被人發現了。

  我不敢告訴她我作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裡還有那位執法嚴明的判官,我直覺得一旦被人發現,我默默陪蘇毓到老的願望就很難實現。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卻防不了人間的皇權官吏。

  一群錦衣衛的突然闖入打破了鳳陽城一貫的平靜。

  時值明成祖朱棣幾度北上親征蒙古,徵兵無數不說,蘇毓作為地方上舉薦的名醫,連同其它地方的八個名醫一起被召入太醫院,作為院判,侍奉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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