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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6 PM

荀草 -【娘子,我要吃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7 01:25 AM 編輯

【書名】:娘子,我要吃肉

【作者】:荀草

【內容簡介】:

  娘子,我想吃回頭草

  某人:本姑娘是花不是草╰( ̄▽ ̄)╮

  娘子,老爺我想和你滾床單

  某人踹:本夫人讓你上床了嗎(#‵′)凸

  娘子,為夫想吃肉!

  某人揮鞭子:滾,老娘今晚吃齋(/#=皿=)/_|______|_

  一句話文案:下堂夫千方百計勾引前妻滾床單,吃肉生小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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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7 PM

  第一回

  天齊十年,初夏。

  燕子從屋簷鑽出來曬日頭的時候,古家西邊的閣樓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的白鴿,咕咕咕的從早吵到晚。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野禽,每日每夜的鬧騰母親不安穩是兒子的疏忽。要不,我著人用煙熏熏?」古琅說著,隨手從小丫頭端著的瑪瑙香盒裡面勺了一勺子香粉,小心翼翼的盛在了香爐裡面。另一頭,已經有人搶在了小丫頭之前溫柔的接替了自家少爺的動作,蓋上了爐蓋,末了,還對著古琅莞爾一笑。

  古老夫人似乎沒有瞧見這一頭的眼波流動,一心一意的撥著手中的檀木佛珠,先唸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將這些鴿子熏走了,它們又能夠去哪裡落腳?不如就讓它們在此安家。」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接著道:「我們古家連身份不明的女子都能夠收留,更何況這些個飛禽。」

  古琅尷尬的笑了笑,打個眼色,方纔那伶俐的丫頭趕緊新沏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他再親自奉到古老夫人手前,討好得道:「夏姑娘於兒子有救命之恩。母親不是從小就教導兒子要知恩圖報麼,所以……」

  老夫人冷哼地打斷他:「那也不用娶她做正妻啊!」

  古琅端著茶放下不是,繼續端著也不是,只好做孝子般立著不動,一副悉聽教誨的模樣。

  老夫人積壓了多日的脾氣一股腦的爆發了出來,抓著念珠點古琅的額頭。古琅生得白淨,老夫人點一下,他的腦袋就晃一下,雙眉之間的紅印就如同女子的花鈿。

  「堂堂五品戶部郎中,能夠娶來路不明的女子為妻嗎?」

  古琅不敢惹老母親生氣,搖頭晃腦間只回答:「不能。」

  老夫人再點點:「華家族長費盡心力將你薦入戶部,是為了什麼?為了讓你能夠娶他家的孫女,讓你們小女兒家家門當戶對,也算是報答你爹爹在世之時的再三提攜。你倒好,不聲不響的找來了一個沒門沒戶的女子說要娶她,你將我們古家的臉面都丟盡了,你這是扇了華家的耳刮子。他們華家能夠放過你嗎?」

  古琅打了一個冷顫:「不能。」

  「那你是覺得華家小姐配不上你?」

  古琅搖頭。

  「那你是不中意華家小姐的容貌?」

  古琅再搖頭。

  「那你到底是為何要悔婚啊?你想要氣死你老娘啊!」說罷,一把奪過兒子手中的茶盞,喝了兩口,再猛地玩桌面上一拍,口沫橫飛的繼續罵,也無非是辜負了華家對他的扶持,辜負了老娘多年的教導,辜負了華家小姐的一片深情。

  古琅在喋喋不休中垂下腦袋,額間的紅印子已經可以媲美梅花妝,惹得小丫頭輕笑。

  古老夫人聽得聲響,甩著佛珠子繼續開罵,儘是一些『別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見你們這些浪蹄子做得下賤事』,又說『別以為伺候好了少爺就可以一步登天做鳳凰,這府裡沒得老娘容許,你們一個個也別想爬上我兒的床榻』,只罵得丫頭們面紅耳赤羞憤不得語。

  罵一句,外面屋頂上的白鴿咕咕一句,此起彼合倒也熱鬧。

  這般過了半柱香的時辰,古老夫人已經渾身無力,躺在榻上唉聲歎氣。古琅立即湊過去,一邊給老夫人捶腿,一邊小心的道:「那夏姑娘到底對我有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她挺身而出力退山賊,只怕兒子也隨著那些家僕一起葬身山間,無人收屍。只這份恩情,兒子也定當傾力相報。」

  老夫人氣得拍著靠枕:「那你就以身相許去吧!」

  古琅面皮微紅,反駁道:「應當是她投懷送抱才對。娘,你想啊,若是娶了她,日後兒子去到哪裡都有她隨身護著,再也出不了一點差池,我們這算是得了一個不要月錢的保鏢護院,何樂而不為。」

  老夫人刷得一個耳光過去,五指山清晰的印在了古琅的面頰上:「你糊塗!那華家給孫女的嫁妝足夠你買一屋子的護院了,哪裡還需要那夏家女子。你去想想華家的家底,想想你的前程,再想想日後的榮華富貴……」老人家胸中大有丘壑,瞬間就點醒了古琅的小肚雞腸,兩母子彷彿看到了古琅日後權傾朝野坐擁金山銀山的情景,連隨侍的兩名小丫頭也忍不住將古琅的瘦弱身板瞧過來瞧過去,越瞧越欣喜。

  「那,兒子已經答應夏姑娘說要娶她了……」

  老夫人大手一揮:「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三也沒下聘禮,做不得數。」

  思來想去,古琅也覺得老母親說得太對了,可心底到底為難。他已經不是那六品縣令,如今可是從五品的戶部辰州郎中,面子比以往賣得出更高的銀子,斷不可因為這等小事丟了臉面。再說了,那夏家姑娘武力非凡,連山賊都能夠打得皮開肉綻,若是他悔婚,說不定她會將自己扒皮抽筋,再放在油鍋裡熬煮成高湯。

  在人前,古琅那是出了名的孝子,一旦到了人後,古琅又撐起了一家之主的架子,威風八面。

  在古琅心裡,古老夫人到底是小戶人家出生,為人處事甚少考慮他這兒子的處境。比如這次,兩句話下來他就挨了耳光,不能躲只能生生的受著,否則這不孝的名聲傳出去對他的官路有礙。那華家之所以願意把他們的孫女下嫁,也是料定了古琅是個知恩圖報的,往後少不得成華家的助力。

  只是,人心隔肚皮。古老夫人算計著古琅,古琅算計著華家,華家也算計著古家,真真千絲萬縷的恩恩怨怨,理不出頭緒來。

  挨了耳光的古琅踏出西院的時候,日頭不知被什麼鳥兒給擋住了,展開的翅膀陰影籠罩在人的頭頂,一片陰涼。不會兒,他的身後就傳來咄咄聲,小丫頭紅撲撲著臉頰兜著一方巾帕來貼在他的臉頰上,冰絲絲的,原來巾帕裡面還包著冰塊:「少爺,這是奴婢特意弄來的冰塊,給您消消暑氣。」

  古琅溫柔的接過了東西,指尖摩擦中笑道:「有勞了。」小丫頭越發嬌羞,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俊俏的小少爺出了院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後,這才頂著巾帕從走廊下繞了進去,徒留下頭頂那一隻大鳥繞了兩圈,似乎也覺得無趣,蒲扇著翅膀往那偏院飛去,不多時這古府裡面就再一次聽到哨聲。

  這鳥通人性,聽到召喚,在蔥鬱的庭院裡面一個俯衝,繞開由西往東的三個院子,直接縱向了南邊的柏樹林裡,裡面有人笑道:「姑娘,飛刀回來了。」

  飛刀撲扇了兩下黑棕色的翅膀,落在一隻鋪有肘襯的手臂上。

  「哎呀,姑娘快看,它又抓了蟲子。」說著,手臂的主人直接將燕隼送到了另一名女子的面前。飛刀高揚著腦袋,邀功似的將嘴裡還在扭動的蟲子放在了窗台上,蹦跳兩下。

  正靠在窗邊吃冰鎮桑葚的夏令寐挑著眉:「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吃蟲子。下次你抓兩隻小鳥來,說不定我就考慮考慮。」

  飛刀與夏令寐對視了一會兒,確定蟲子討不到美人的歡心,一怒之下翅膀大揮,那肥蟲子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掉入那前兩日才引了水的池塘裡,餵了魚肚子。

  夏令寐瞧著樂呵:「這池裡的魚真正好命,不管是燕窩人參還是這『山珍野味』都餵了它們的腸胃,說不定過了半月,我們就可以加一道紅燒鯉魚了。」

  撐著飛刀的岫玉撇嘴道:「古家的人也甭欺負人了。那燕窩和人參都一股霉味兒,能給姑娘吃麼。還說什麼『老夫人看著姑娘清瘦,特意讓人送來的補品』,真真狗眼看人低。餵了魚肚子還毒死了兩條,早知道我就將那小魚拿來喂飛刀了。」

  飛刀聽到自己的名字,『唧哢』兩聲,抖了抖翅膀,還親暱的湊到夏令寐的掌下要順毛。

  夏令寐掃了自家丫頭一眼:「入鄉隨俗。這是在官宦人家,我又是無依無靠的江湖女,被人怠慢也是常理。」她放下白瓷碗盞,頗為感慨得道:「作為女子,嫁雞隨雞,只要夫君對自己好也就足夠了。」

  岫玉眼神閃了閃,與屋裡另一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笑道:「可不,姑娘才說夏日悶熱,古大人就即刻命人送來了消暑等物。說不得哪日姑娘要那天上的月亮,他也會跳到月宮親自摘下來送給你。若是真的成了姻緣,定然也是對姑娘言聽計從恩愛百年。」

  夏令寐歪著頭想了想,歎道:「希望這一次真如所願吧。」

  岫玉笑道:「古大人要是負了姑娘,不說別人,飛刀第一個去啄瞎了他。」說著,抖下臂膀,飛刀尖嘯一聲,已經展翅飛入高空。

  誰也不知道,在同一片天空下,有人指著那熟悉的大鳥對著身邊的男子道:「大人,你看,那是不是夫人的信寵?」



  第二回

  汪雲鋒手搭涼棚遙望著那一隻大鳥從頭頂盤旋而過,忽然倒退一步。

  身旁的侍童卷書疑惑的問:「難道不是?」話音剛落,卷書大叫,捂著臉瞠目結舌,半響才撐開手心,鼻子湊近嗅了嗅:「這是……鳥屎?!」

  汪雲鋒冷漠的神情鬆動,感慨道:「飛刀,是一隻嫉惡如仇的禽獸。」

  卷書:「嘔——!」

  正從宅邸走出來的白硯抬頭看看萬里無雲的藍天,再看看牆角突地天翻地覆的卷書,肯定地道:「老爺,卷書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

  汪雲鋒掛著殭屍臉:「我知道。」卷書嘔得更加大聲了些。

  白硯摩擦著雙掌:「那老爺知不知道,我們這鄰居最大的秘密?」

  汪雲鋒順著白硯的手指,從自家高牆一路掃視到鄰居古府的矮牆。正是初夏,牆內的桃花已經殘敗個半,只有三三兩兩的老花枝攀在牆沿要落不落。汪雲鋒似有所感:「一枝紅杏出牆來。」

  白硯嘿嘿奸笑兩聲,湊到自家老爺耳旁:「據說這宅子是古家老夫人親自選定的。」

  汪雲鋒不冷不熱的瞥他一眼,自顧自的進了自家院子,將三進門的宅子全部審視了一遍,還特意讓人拿了高梯架在與古府相鄰的院牆上,冷哼聲中,狗腿子似的白硯爬上爬下,一邊爬還一邊嘮叨:「哎呀,我怎麼翻不過去呢!我還想看看古府裡的美人啦。」嘖嘖嘖的惋惜了好久。

  「老爺,我都打聽清楚了。這古家啊,上上下下除了看門的小廝,駕車的車伕,和古大人是男子外,餘下的五十口人都是女子。當然,飛刀是公的。」

  「嗯。」

  「老爺,我看夫人,不對,是夏姑娘是不會再挪地兒了吧?我們這一年追著她的腳步,差點把整個大雁朝的疆土都繞了個圈,瞧瞧我這胳膊腿兒都瘦成了竹竿。」

  「哼。」

  「唉,當然,老爺不嫌棄辛苦,做僕從的哪裡會苦!再苦,也苦不過老爺獨守空房七餘載的心苦啊啊啊啊……卷書你敢打我?我都說了,你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唉唉,好好,是我的是我的,可是我是不會對你負責的……唉,你還打」

  汪雲鋒暗歎,遙望著高牆,思索著那日思月想的女子現在正在做什麼。她離家那一年的絕望背影一直在他心底縈繞不去,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有如此不離不棄追逐一個人的時候。女子那夜不曾停歇的眼淚流淌在他的掌中,在心底彙集成了湖。湖底埋葬著他那幾年無數的忽視和過錯,每一次泛舟湖上,他就忍不住疼痛。

  他犯了錯,卻無法道歉挽回。

  滿頭包的白硯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出來:「老爺,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不如今夜我們就爬牆,去看看夫人吧?」

  汪雲鋒氾濫的心酸咕咕的冒著泡,瞬間消失無蹤。他瞪著自家侍童,半響才一甩長袖,憋出一句:「有辱斯文!」

  白硯跟在身後抖了抖肩膀:「老爺,您說錯了,小僕充其量只能算是衣冠禽獸。」

  二門內,卷書大喝:「禽獸,還不快來收拾書房。」

  「哎,來鳥——」

  ************╰( ̄▽ ̄)╮╰( ̄▽ ̄)╮╰( ̄▽ ̄)╮************

  汪雲鋒買的宅子就在古家旁邊,他們這方圓五十里的地兒都是辰州的中心地帶。深宅與深宅之間有一條容兩輛馬車同時通過的街道,街道兩旁種著常青樹,汪家大門靠東,古家靠南,後院卻隔了兩條街,一個大門出去依舊只能看到高牆,另一個門邁出卻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拐兩個彎就是辰州縣衙。

  實在話,夏令寐住得並不舒坦。

  每日裡寅時三刻還不到,就能夠聽到小姑娘稚嫩的嗓音在買花,豆腐西施院子裡的驢叫,還有從醉紅街徹夜未歸的漢子抱著柱子說胡話。等到了卯時初刻,毫無意外的就能聽到牛皮鼓在雷動,然後迭聲「大人,您要替小人申——冤,啊!」這調子還經常變換,有時候是京腔,有時候是黃梅腔,有時候是越腔,抑揚頓挫,也算是辰州的一大特色。然後,夏令寐就在縣衙那威聲震天的『威——武——』中爬起來。

  習武之人就是這點不好,五官太靈敏,一點點小動靜她就沒法安睡了。

  她去年年底隨著古大人一起來辰州,如今已經四五個月。原本只是想著到處走走,意外中救了古琅一命之後,他就念叨著一定要報答。這年月,英雄救美,美人就想著以身相許。夏令寐以前看戲看得多,對那些才子佳人的橋段很是熟悉,當場也就玩笑的說了一句:「那不如就將公子許給小婦人吧。」

  她只是說說玩笑話,一則是離開了萬郾城之後實在無趣,二則也不想再回北定城本家過年,三則是為了甩開某些一直暗自跟隨著她的人。可這玩笑話卻被正在調職的古琅當了真,當即就拉著她要去見古老夫人。夏令寐行走江湖多年,性子甚是隨意。雖然沒有名門閨秀的行頭,卻有小家碧玉的瑰姿艷逸,再加上江湖人的直爽性子,走到哪裡都如剛剛被雨水清洗過的彩虹,絢麗奪目。

  前提是,只要外人別無緣無故的招惹她,否則她手中的紅珊瑚長鞭可不懂得『禮數』。

  古琅是個有眼色的,在第一次見得夏令寐之時就發現了其身份不如外道的那般簡單。不說旁的,就她那不知藏在何處的長鞭,通體燕紅,珊瑚杖上鑲著打磨圓滑的各色寶石,隨意一顆就能夠頂下古家三四年的用度;她從來不隨身攜帶銀錢,救助冬日流浪的災民時不給金錁子也不給銀票,直接跑到當地商賈的糧倉,唰唰幾鞭子就開倉放糧,事後被府衙請了去,俱都能夠全身而退;跟隨她的兩名丫鬟俱都雪膚花貌,小手圓潤白皙,伺候著夏令寐時面面俱到,語含敬重,不是一般小門小戶養得起的僕從。

  一路行來,到了古家,他刻意留著她住下,每日裡探視,瞧著她的吃穿用度言行舉止俱都與平日裡見過的縣城富家不同,就算古老夫人刻意為難,她依然巍峨如山毫不動容。這份氣度,讓古琅不由得不多想,原本只是哄著她護送自己一路的心思也淡了,每日裡對人只說自己要知恩圖報,一定要娶了這位女子為妻,為的就是要謀劃她背後的身家。

  如此,他與不知真相的古老夫人一人紅臉一人白臉,居然讓哄得夏令寐一直住了下來。

  他對夏令寐的上心,也逐漸的讓主僕三人褪去了些疏離。只是,夏令寐從來不對兩人的姻緣定論給予正面回答,偶爾逼得急了她就笑吟吟地道:「日久見人心。」這股子狡詐勁頭只惹得男人心裡癢癢的,恨不得將她拆吃入腹。

  夏令寐每日裡閒暇無事,逗鳥養花餵魚之外就只能練武。清早買花的第一聲吟唱她就揮舞著鞭子在小院裡高來高去,夜幕下,隔著一牆的聲色嘻鬧她也會抖擻著長鞭在空地上揮舞,艷色的鞭子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紅色,如人們臉頰邊飛濺的血絲,又似胸口刺出來的心頭怨。

  古琅,每夜裡定然會搬著古琴在一旁伴奏。崢嶸戰場,血染黃沙,鏗鏘劍鳴中奏出大好河山。只是,今日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睜眼面對夏令寐那舞動中曼妙的身姿。

  長長的鞭子『咻』的飛在他的左邊,堪堪將茶幾打去了一角,碎屑倒飛:「你說你的表妹要來府裡暫住?」

  古琅手下演奏不停,掀開一邊眼簾,飛快的盯視了一下殘缺的小幾,假裝鎮定得道:「我那表妹姓華,她的父親與我的爹爹是結拜義兄。聽說這次辰州有牡丹花會,想著特意來看看,順道陪陪母親嘮叨下家常。你若是願意,倒時也去湊個熱鬧,見識一下辰州的美景,豈不樂哉。」

  『唰』的,右邊擺著的搖錢樹連盆帶土都被帶飛了。

  古琅乾笑道:「你若是不願,哪日沐休,我們兩人一起去賞花也成。」想了想,琴聲也逐漸轉為輕柔,洩出纏綿之意,他的話語低沉中多了絲引誘的味道:「離此百里外有座廟,據說裡面供奉的觀音娘娘最是靈驗,我們去拜拜。得了趣的話,在廟裡多逗留兩……」

  『卡』的,這會子連那琴都被一分為二。

  夏令寐驚詫道:「哎呀,我這武器太滑手,沒傷著你吧?」

  古琅驚嚇未定地目測了下殘琴距離自己雙腿之間的距離,額頭冒著冷汗:「沒,沒有。」

  夏令寐不放心,將長鞭收在腰間,笑意瑩然的去扶他,道:「我知曉你的意思。你是怕我不懂禮數闖了華姑娘的院子,憑端惹麻煩讓你和老婦人為難。」

  「哪裡,我是怕表妹性子倨傲……」

  「唉,我是江湖人,不懂得你們這些肚裡的彎彎繞繞。華姑娘既然是你的表妹,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多讓著她。再說了,難道你也覺得我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人武力相向的人麼?」

  古琅眼珠子都不向身後的殘花敗桌上溜躂一眼,只點頭:「我知曉,你是這世上最為通情達理,大肚能容的女子……」

  夏令寐親自給他端了一杯茶,將冷透的茶面吹了吹再送到他的手中,大言不慚得道:「你心裡明白就好。」

  明白,他非常明白,他更加明白『河東獅吼』這個典故的由來。忍不住撒一把冷汗,古琅喝乾了茶水,只覺得半苦半甜,一時也品不出到底哪一位多了些。

  等到古琅的身影遠離了小院,夏令寐已經甩開鞭子氣哼哼:「又是一個表妹。這些個男子除了表妹做紅顏知己,就尋不到別的女子了麼!」說道忿恨處,只咬得牙齦出血。

  再一揮長鞭:「沐浴。」

  岫玉剛剛關上遠門,知曉姑娘心情不好,與房內的螢石打了個眼色,兩人輕手輕腳的張羅著準備衣裳熱水,間或中還能聽到內廂房裡傳來夏令寐的跺腳聲。待到一切準備妥當,夏令寐已經發洩了一通火氣,半掩著天窗,隔著屏風坐在了浴桶裡面,拿著皂角將手臂擦得紅辣辣。

  氣憤難當的她早已失去了平日裡的警醒,渾然不知今夜屋頂有——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7 PM

  第三回

  賊,這一個職業也有很多細小的分支。比如:小偷小摸的稱之為小賊,劫富濟貧那是盜賊,探花好色的是採花賊。

  莊生自認為算不上賊。可是他的職業範疇也隸屬於賊的一項,他是千事通———比百事通懂得多一點,比萬事通知曉得少一點,所以江湖人給了個雅號,叫『千事通』。百事通花錢買消息,萬事通招手自然有人貢獻消息,他千事通沒銀子的時候自己去收集消息,有銀子的時候偷個懶買個消息。

  收集消息的手段很多,半夜爬別人家的高牆算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項。

  所以,莊生在隔著薄紗帷幔偷窺到女子那纖細的頸脖,緞子般的黑髮,還有水波之下的若隱若現的曼妙身軀之時,腦中已經開始意淫出一張艷冶柔媚女子面孔。

  在屋頂吹風的他有點興奮,左右看看,最後挑選了一個『風景』最佳的位置,掏出了酒壺喝了口,自我暗示了一句:「我絕對對對對,不是採花賊!」

  然後,繼續掰開另一塊瓦片,將正直的雙眼鑽了進去。不過,沒多久他就懊惱了。眼皮底下某根房梁實在太粗,擋住了部分春光。再過一會兒他又笑了,因為下面的女子在跟她的丫鬟們八卦。作為一名萬事通,好吧,千事通,他的正當職業還是八卦。

  其中一名丫鬟清點衣裳,一邊點著一邊說:「古大人給姑娘送了幾套時新的衣裳,這是不是代表古大人在賠罪?」

  屏風外另一個丫鬟嗤笑道:「姑娘氣得那鞭子都要抽到他身上了,賠再多的衣裳也沒用。我們家姑娘也不稀罕那些個東西。」

  「那倒是。不過,至少古大人還知曉要賠禮道歉,也提前告知了姑娘一聲,總算是將姑娘放在了心上。」

  「放在心上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對古老夫人言聽計從。我敢保證,那表妹是古老夫人故意請來折騰我們姑娘的。姑娘,你那幾鞭子應該抽在古大人的身上?」

  浴桶中的美人笑了笑,歎息道:「有表妹的男子,姑娘我抽不動啊。」

  丫鬟:「……」

  「不過,」夏令寐抬頭,堪堪望向屋頂那破瓦處,冷笑道:「辣手抽賊倒是綽綽有餘。」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淅瀝的水聲響動,方纔還在浴桶中安坐的夏令寐已經捲起外衫破窗而出,紅色的長鞭在銀白的月色下泛著潮熱的光芒,『刷』的一聲已經抽在了屋頂上,激起無數的碎瓦殘片。

  只來得及跳開的莊生吹著口哨,磕著瓜子,站在屋頂一角笑嘻嘻得道:「姑娘你誤會了,小生我不是採花賊。」

  夏令寐掃射對方:「偷窺狂?」

  「小生也沒有偷窺。」

  夏令寐長鞭勾起瓦片,露出腳底那一望到底的屋頂來。

  莊生尷尬:「我那不是還沒偷麼,至少什麼都沒偷著你就發覺了,竊就更加說不上。姑娘,你不能佔著衣衫穿得少就誣陷我。」

  夏令寐冷哼:「採花賊。」

  莊生指著她的胸口,無賴道:「雖然你是鮮花,可我還沒來得及采,這罪名就算是青天老爺也沒法判。」

  「無恥之徒!」夏令寐揮動長臂,隨著話音一落長鞭已經呼嘯著招呼到了莊生身上。

  「姑娘你又誤會了。小生我哪裡無恥了,我還什麼都沒做。唉,你別動武啊,不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嗎?啊啊,你這長鞭上居然有倒刺,會刺死人的……」夏令寐長鞭不停,那莊生一邊嘮叨一邊磕著瓜子一邊跳躍,行動之間頗有些狼狽。夏令寐越聽越氣,礙著身上衣裳不多不敢隨意的飛騰,只能甩著長鞭追在這無禮男子身後。

  兩人從這個屋頂跳到那個屋頂,鬧得不遠處公雞鳴叫,老狗犬嘯,間隔中還夾著莊生的嘮叨:「哎喲,姑娘你這鞭子抽得人真疼,再大力點。我讓你揮動的力度大些,腳邁開些,腰彆扭了,嘖嘖,讓我看看你身上有沒有什麼暗記,哎呀,我的屁股。」莊生大聲指控,「姑娘,你居然非禮我!」

  夏令寐氣得牙癢癢,也不等身後追上來的丫鬟了,直接幾個衝刺跳躍,在離莊生不到五丈距離之時,猛地將長鞭往腳底的瓦片橫掃過去,『嘩啦啦』震響,無數的青黑瓦片朝著莊生打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汪雲鋒急急忙忙的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卷書蒼白著臉跑過來。

  「老爺,是我們隔壁古家出事了。」

  汪雲鋒一驚,快步繞道前院去:「白硯人呢?讓他去看看。」別是令寐出了事情。這幾年她跟著夏家五爺東跑西竄的沒少得罪人,夏家如今權勢太盛,早已有世家將夏家看成了生死對頭,想著法子抓把柄。有些被皇上壓了下來,有些被他反咬一口,有些是被夏家自己的人料理了,可到底辰州不是北定城,暗中保護的人也有偷懶的時候,指不定就會一次疏忽下讓夏令寐陷入了險境。

  他這邊東猜西想,心裡已經翻江倒海,面上卻是冷靜沉穩的模樣。不多時,就看到白硯從屋頂竄了下來,一張臉扭曲成怪異的稜角,支吾了半響道:「老爺,夫人她……」

  汪雲鋒臉色一白:「真的有人找她麻煩?古家的人呢?這麼大的動靜他們都沒人幫忙?你別傻站著,帶人去幫忙,別讓她看出身份來就好。」

  白硯咳嗽道:「那個,老爺,那是夫人的私人恩怨,我們不好插手。」也不敢插手,他第一次知曉夫人也有如此火爆的時候。

  汪雲鋒以為白硯怕給汪家招惹了是非,當即冷下神色:「這話你以前怎麼不說。以前可以暗中協助,這次就不行了?那與她動手的人是誰,居然讓你如此顧忌。」

  白硯尷尬道:「我們不是害怕那對手,我們是怕夫人惱羞成怒。」天太黑,白硯那厚臉皮也忍不住冒出些赤色:「夫人這一次,相當的……嗯,……」

  汪雲鋒已經心急如焚:「說!」

  白硯閉了閉眼,還沒開口,就只聽到卷書驚叫道:「老爺,夫人在追男人。」

  『啪』,汪雲鋒手中的羊毫筆一分為二。

  沒心沒肺的卷書站在雲梯上,雲梯靠在了院牆上:「老爺,我看到夫人的胳膊了。」

  『嚓』,腳底的石頭四分五裂。

  「老爺,」卷雲哭喪著臉,「夫人跑過來了……」

  汪雲鋒抬頭,正好看到一抹靚麗的身影披著薄薄的長衫,從自己的院牆上一飛而過。熟悉的紅珊瑚長鞭狠狠的打在牆壁上,擊飛出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飛揚著,隨著月白的天空點綴在夏令寐那矯健的身姿上。她飛得不高,隔得不遠,在那身子躍動中,他似乎還嗅到了那熟悉的清香在鼻尖縈繞不去。

  他極力的瞪大了眼,似乎要將對方這一瞬的樣貌凝聚在眼底心房,好陪著他繼續熬過下一次再見之前的時光。

  他實在是太想念她了。

  但是,再多的想念在看到夏令寐只裹著一件衣裳,披散著長髮,怒火滿面的追逐著一個看起來嬉皮笑臉、放蕩無賴、身形猥褻且武功不夠高強的男子之後徹底的消失殆盡了。

  夏令寐在追逐一個陌生男子。

  堂堂夏家的二小姐在追逐江湖上的一個無名小卒。

  他,汪雲鋒的夫人居然衣裳散亂毫無羞恥的追逐一個未曾謀面不知底細且狂妄無恥的陌生人。

  「夏、令、寐!」

  狂濤駭浪從汪雲鋒身邊捲起,正要衝向那無畏的女子表達出他的憤怒和擔憂,抬頭看之時,哪裡還有那兩個人的影子。

  一陣清風吹過,遙遙的傳來女子的冷喝還有男子的驚嚇,汪家‧散發著殺氣的‧家主——汪雲鋒汪大人,再一次被夏令寐給忽視了。

  白硯走過,頗為憐惜地嘀咕著:「可憐的老爺,再一次被夫人給拋下了。」

  不。

  汪雲鋒捂臉,他覺得自己真的沒臉見人了。不當他沒臉,他也替夏令寐覺得臉上無光。

  他實在無法接受一名端莊的大家閨秀變成潑辣狂放的江湖女的巨大改變,這實在是太刺激,太讓他接受不能了。

  心靈遭受巨創的汪雲鋒徹夜未眠,他逼著白硯立即去守著古家,憤怒中依然保持著冷靜和殘忍的吩咐:「只要她回來,就守住她,困住她,哪裡也不許她去。」

  白硯非常為難:「我們以什麼名義要求夫人安分守紀?而且,老爺,我們是汪家的侍衛,不是夏家的。對於我們來說,老爺你的安全比夫人的安全更加重要。」

  汪雲鋒深深的吸入一口氣:「放心好了,等到了明日,她就會再一次回到汪家。」

  卷書在一旁問:「老爺,你準備將夫人請回來麼?」

  白硯噴笑道:「別傻了,夫人那性子,真的請得回來麼。我看,不如直接綁架好了。老爺,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氣勢,不能再這樣縱著夫人浪跡江湖了。否則的話,汪府說不定真的得絕後。」你都不肯娶妾,這汪家大房這一脈就真的要斷絕了。

  卷書咋吧著嘴:「我前些日子看《怪談》,有一則故事說天底下有可以讓男子生子的藥,要不,我們別等夫人了,讓老爺自己生個嫡子好了。」

  汪雲鋒搖頭,對著白硯道:「去,你先讓他生個兒子看看。」

  白硯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家老爺已經被夫人給氣糊塗了。

  汪雲鋒到底糊不糊塗沒人知道,夏令寐在半個時辰之後就回到了古家倒是有幾人知曉。

  一夜紛擾之後,夏令寐拖著疲憊的身子爬起來,在豆腐西施的磨豆腐聲,和買花姑娘的賣花聲,還有醉漢的春-夢聲中,在小院裡將手中的長鞭揮得呼呼作響。

  三門之外,汪雲鋒的侍童已經敲響了古家的大門。



  第四回

  夏令寐火氣很大,一般這個時候熟知她的丫鬟們會裝成木頭樁子,不聽不看不言,由著她發了火氣就好。

  古琅昨天說了那番話後有點心虛,又讓人給她送衣裳,又送補品,被古老夫人知曉了,拎著耳廓好一頓嘮叨:「你這敗家子喲,老娘白養了你啊。那些衣裳得花多少銀子,那些補品老娘自己都捨不得吃,你居然全部送給外人。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我古家的子孫啊?」

  老太太深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道理,在後院的大廳裡面折騰了一會兒,夏令寐就著人將補品和衣裳都原樣送了回來,還額外送了一對金鐲子。鐲子不大,就是上面雕刻的子孫滿堂甚是精細,就這雕刻功夫的銀錢都比金子貴重了。

  古琅笑呵呵:「娘,看看夏姑娘多會孝敬。」

  老太太呸了他一聲,衣裳都給了屋裡的小丫頭,補品當即燉湯了,那對金鐲子當即到了她老人家的手腕上,左瞧右瞧愛不釋手,口裡依然嫌棄:「這點東西老娘還不稀罕。看看這圈兒還沒有我的玉鐲子厚實,戴在手腕上沒一點份量,空曠曠的。」

  「那兒子再去給您老買一對?」

  老太太一個巴掌又扇了過去,古琅假裝喝茶,堪堪躲過。

  「我說你是敗家子還不聽,你有那銀子幹嘛不留著討媳婦兒。老娘告訴你,別以為靠著這一對鐲子就想收買我。兒媳婦,呸,我們古家的兒媳婦最少也要是五品官員家的嫡女。」

  古琅一雙眼珠子滴溜溜的還留在了那金鐲子上。夏令寐隨意就可以拿出這等首飾來,這是不是說明她的家底相當豐厚?可平日裡也沒見著她置辦東西啊,她隨著自己來了古家,也沒戴上幾個箱籠。這些銀子到底哪裡來的?

  正說著,那頭下人就遞了燙金帖子來,一看署名居然是御史大夫汪大人。

  若將大雁朝九個品級的官階當作深宅大院,那九品是剛剛知曉這大院的門牌號兒,七品是踏上了大院的小台階,第五品是個門檻,四品是在外院行走,三品可以在議事廳溜躂了,二品那是站在書房回話的,一品太師、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那是坐著跟皇帝商討國家大事的。

  御史大夫是三品官,屬於在議事廳說得上話,能夠參奏人生死的官員之一。御史這個衙門說起來真是讓人愛也愛不得,恨也恨不得。你愛它太深了,別的官兒恨你;你恨它太深了,它的內部人員就更加恨你。你不能對這個衙門的人笑得太淫蕩,否則他們會認為自己是官妓,你願意做嫖客,他們還不一定願意開門接客;你也不能對他們冷嘲熱諷,說他們街頭惡霸,張口閉口就讓好好的一戶人家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否則的話,他們會讓你嘗試一下一門之禍殃及池魚連坐的滋味。

  古琅是個剛剛上任沒多久的官,奉承他的人會說他『五品大員』,蔑視他的人直接說『從五品小官』。這等品級在北定城那是一抓一大把,一場賭局十個人,有八個會讓他磕頭做小。可這裡是辰州,最大的官員是四品刺史華大人,正是古琅表妹華家的旁系,在辰州經營了十多年,算得上是真正的地頭蛇。御史大夫這樣的強龍來了,也奈不了華家,自然也動彈不了古琅。

  不過面子還是要顧的,古琅熱情洋溢的將汪雲鋒給引了進來,剛剛奉茶,汪雲鋒就直接道明瞭來意。

  「我此次是為了私事。不知道古大人府上是否有一位姓夏的姑娘。」

  古琅愣了愣。夏令寐說得好聽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到底沒有對外人道。一個五品官員在赴任的路上被一名江湖女子就給救了,說出去會被人笑話。你古大人也太窩囊了,別人是英雄救美,你倒好,美女救英雄,還被美女調戲了一番要你以身相許,嘖嘖,說出去真是丟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臉面。

  他嘿嘿笑道:「此乃古府,府內只有古家的家眷僕從,哪有姓夏的女子。」他湊近汪雲鋒,「難道汪大人府上走丟了什麼人?」

  汪雲鋒早就料到對方不肯說實話,招了招手,卷書立即奉上一個尺來長的檀木盒子,裡面只有一幅裝裱精緻的畫卷。高大的駿馬,艷麗豐盈的仕女瞬間霸佔人的眼簾,生動的筆畫,鮮艷的色澤,讓人目眩神迷,正是千金難求的《虢國夫人游春圖》。

  古琅眼神一亮,正準備伸出手仔細去研究一番,卷書麻利的一收,汪雲鋒喝茶:「古大人……」

  古琅虛空抖了抖爪子:「呵呵,府裡的確有一位夏姑娘。」

  汪雲鋒點點頭:「麻煩請她出來見一見。」

  古琅猶豫。

  汪雲鋒將茶盞一放:「不方便?」

  卷書將畫卷展開又捲起,古琅:「方便,自然方便。」見一面而已,反正是在古家,汪雲鋒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奈他如何。再說了,看他這架勢是找夏令寐麻煩的,古琅沒有替人背黑鍋的偉大理想,讓他見夏令寐一面,自己可以得到一副真跡古畫,何樂而不為。

  丫鬟到了夏令寐住的小院之時,正遇到她們主僕在訓寵。

  名叫飛刀的那只燕隼站在地上,它的面前有幾道欄桿,一道比一道高,最後那一道是個鐵欄桿,上面圍著一圈油布,點著了火噗噗的燒著,它那一頭的竹籃裡面關著幾隻小麻雀。也許是火勢太大,小雀們嘰嘰喳喳個不停,有的撲騰著要飛出去,有的已經被對面英武非凡的燕隼嚇傻了,有的直接撲地裝死想要逃過一劫。

  飛刀委屈的縮在肩膀裡面,不時看看遠處的活食吞口水,不時陰鬱的盯著火欄桿唉聲歎氣。

  夏令寐坐在青籐躺椅上,搖過來晃過去,等到火欄桿的越燒越旺,就伸出珊瑚鞭子捅了捅飛刀的肥屁股:「跳。」

  飛刀委屈,對著自家主人叫了兩聲。

  夏令寐哼哼:「讓你找野食,吃得這麼肥飛都飛不了了吧。」一鞭子抽了過去,正好擦著飛刀的翅膀而過,嚇得飛刀展開翅膀在原地又蹦又跳就是撲騰不起來。

  丫鬟湊到岫玉身邊,細聲問:「夏姑娘這是做什麼?」

  岫玉瞥她一眼:「減肥。」

  「啊?」

  「短短三個月飛刀就肥了五斤,姑娘怕它太胖尋不到好人家出嫁,現在正忙著讓它減肥。」

  丫鬟疑惑:「這鳥兒也要出嫁?」

  岫玉鄙視:「你都要嫁人,它為什麼就不能嫁。我們家飛刀在燕隼族裡還是出了名的美人啦。」她轉身看了看對方,問:「找姑娘有事?」

  丫鬟趕緊說明來由。岫玉問對方來人姓什麼,丫鬟搖頭;岫玉再問對方的來意,丫鬟也搖頭;岫玉問:「你知道什麼?」

  丫鬟無辜的眨著眼:「我只知道我家大人讓夏姑娘去見客。」

  岫玉恨不得用飛刀壓死她。

  古大人當她家小姐是丫鬟麼,由得他來使喚。還見客,有哪家的姑娘會隨隨便便去見什麼外人。她家姑娘就算在江湖行走,大多時候也都是戴著紗帽,坐在馬車裡,最多到了山野才騎馬上路。這古家人也太不懂得規矩了,或許他們壓根就沒有尊重她家姑娘的意思。

  岫玉壓著不愉,湊到夏令寐身旁說話,果然,夏令寐不願意見陌生人。丫鬟癟癟嘴,覺得這夏姑娘架子太大,不過就是這份子高傲才不討老夫人喜歡。老夫人不喜歡,她們丫鬟自然也不願意多費心思,顛顛的跑去回了話。

  沒了多久,又來一個老媽子來請夏令寐,只說是有位大官人要見她。

  夏令寐已經站起來揮著鞭子逼著飛刀練跳躍,跳過一個欄桿就喂一顆豆子,跳不過就抽一鞭子。飛刀在飽食的極樂和火辣的地獄中掙扎,跳過一個欄桿就淒厲的叫一聲,夏令寐鞭子在威脅的抖一下,飛刀就只能內流滿面的繼續減肥大計。

  老媽子被夏令寐的長鞭唬得一愣一愣,心肝脾肺腎都要抽了出來,眼睛長在腦袋頂上的對她發表了一番寄人籬下該懂的分寸:「姑娘你到底是住在我們大人的宅子裡,大人說什麼姑娘就算再大的意見也應該聽著,老老實實的去做著。你給了古家臉面,古家也才會惦記著你的好,讓你住得安穩舒坦。」作為伺候了老夫人多年的僕從,他們最是看不慣妖裡妖氣蠻橫無理的狐狸精,以為救了古大人一命就可以在古府作威作福狐假虎威。平日裡也就罷了,如今古大人要她去見客居然還要三催四請,什麼德行。

  夏令寐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古家人對自己的無理,當然,也許以前有過很多次,不過都被自己兩個丫鬟給擔下了。

  她輕笑了兩聲,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不會去跟一個僕從計較,更何況是去爭論。

  她只是對岫玉示意:「你跟著去瞧瞧。」說著,又拿著一顆豆子擲在趁機偷懶的飛刀腦袋上:「別停,肥鳥。」

  岫玉去了一盞茶的時辰,去的時候是一個人,來的時候居然是三個人。最前是引路的古琅,中間那男子怎麼看怎麼熟悉,居然是……

  「汪雲鋒!」夏令寐瞪大了眼眸。

  不遠處的飛刀似乎被針紮了一樣,陡然尖叫著,蒲扇著那肥大的翅膀,連續衝刺五六丈之後才飛了起來,朝著汪雲鋒給撲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8 PM

  第五回

  汪雲鋒曾經設想過,若是沒有夏家人在場,夏令寐會不會直接一鞭子抽死他。那樣的話,他可以趁機用受傷爭取獲得她的原諒。在他的認知裡,夏令寐是個疼惜弱者的女子。前提是,他必須承受皮開肉綻的痛苦,那真的相當的疼。

  他也想過,若是在外面相見,她應當也會如在夏家一樣,對他置若罔聞。太過於熱絡的時候,她就發射『眼神冰殺技』,打擊下他那脆弱的大男人心。

  他能夠確定,千萬種設想中,絕對沒有包括被她的信寵毀容。

  飛刀那肥肥的身子衝向他的臉頰,尖利的爪子揪著他的頭髮,兩隻翅膀招呼到他的臉皮、眼睛上,銳利的翅尖刮得肌膚生疼。

  古琅嚇呆了,丫鬟老媽子們在尖叫,飛刀興奮的鳴聲,還有夏令寐驚詫後得意的輕笑都還殘留在他的耳中。

  汪雲鋒忍下眼角的抽痛,等著丫鬟伺候著重新綁好髮冠,起身,重新彈了彈衣袖,這才拐出廂房,轉向茶廳。

  夏令寐抱著飛刀,一遍遍順著它頭頂的羽毛,似笑非笑的端坐在主位上。清晨的陽光從院牆折射過來,穿過魚塘,淋漓破碎的淋灑在她的週身,有種雍容華貴的氣度。

  在古琅的眼中,現在的她有些陌生,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就從無所顧忌的江湖俠女突然深入了深宅大院,端莊閑雅的睥睨著世人。

  古琅尷尬的咳嗽一聲:「那位汪大人是你的故交?」

  夏令寐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他是男子,我是女子;他在朝堂,我在江湖;他姓汪,我姓夏。故交一詞,從何而來。」

  「他認識你,一定要見你。」

  夏令寐端起茶盞,用蓋子拂動著葉片,狀是無意地道:「所以,你就讓他來了內宅。我還是第一次知曉,這五品官員的內院成了花街柳巷,由得陌生男子進進出出。」

  古琅乾笑道:「我也有我的難處。」

  夏令涴挑眉,對對方的難處露出無所謂的態度。

  這讓古琅相當的惱火,他暗恨著念叨:無知婦人。

  背著光的汪雲鋒將兩個人的神色瞧在眼裡,陰暗中,沒有人看得出他的神情。

  夏令寐瞇瞇眼,對門外的他道:「你準備偷聽到什麼時候?」

  汪雲鋒冷哼:「你一如既往的喜歡誣蔑我。」

  夏令寐嗤笑:「誣蔑你?你的資格還不夠。」

  汪雲鋒大踏步的走了進來,坐在她的對面,挑剔的眼神無所顧忌的落到她身上:「在外多年,你怎麼還是這副潑辣性子。這些話對著我說倒是無事,換了他人少不得又要吃虧。」

  夏令寐揪著飛刀的鳥毛,一主一寵都呲牙裂齒:「你管得太多了。」

  汪雲鋒不看她,只敲了敲桌面:「泡茶。」

  夏令寐眼珠子一瞪:「你面前不是有一杯嗎。」

  汪雲鋒撩開茶蓋剔了眼。

  茶杯是普通的白瓷,沒有一丁點刻花裝飾,杯蓋上有個缺,茶水渾濁,茶葉褐黃如同泡開了三道水:「苦丁茶。」將整個茶碗『得』地往旁邊一放:「這就是古家的待客之道?苦丁茶也是你能喝的東西?」

  夏令寐冷笑:「我都能喝你為何不可?入鄉隨俗懂不懂,出門在外你還擺這麼大的架子。」

  「那也不能虧待自己。」汪雲鋒冷聲道,「一個只能住三個人的小院。待客的廂房都沒有,沒有書房沒有琴室,連賞花的亭子也沒有一個;牆上的石灰裡面還可以看到沙子,雜木家俬都沒有上漆,白瓷的茶碗有缺口,光溜溜的花瓶裡野花一朵,你寢室的屏風不會就是幾根竹子打起的架子吧?」他嫌棄的瞄著對方的髮飾,「這根簪子還是五年前的花式,麻布衣裳有毛邊,這繡鞋穿了多久了?再看看你這氣色,你在古家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面黃肌瘦雙眼無神,說話有氣無力……」

  古琅瞠目結舌的聽著汪大人將古家的院子數落到古家的一花一草,挑剔完夏令寐的衣裳首飾再鄙視他家丫鬟的粗陋不堪。桌子椅子茶水點心掛畫院牆魚塘花草鳥雀,甚至連他們頭頂的這一片天空都格外的灰塵滿面。身邊的所有人除了古琅,全部都被他嫌棄成了乞丐似的,嫌棄的重點為夏姑娘——手中的隼。

  他將好好的一隻燕隼批判成了人見人厭的肥老鼠。

  「果然是牙尖嘴利憤世嫉俗的御史大夫。」短短的會面下來,每個人心裡都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給我閉嘴。」忍無可忍的夏令寐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氣得渾身發抖。

  很久了,沒有人去關注她過得好不好,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沒有有被人惡意欺負。在所有人的眼中,夏令寐可以照顧好自己,她獨立、驕傲而且孔武有力。她不但能夠善待對她好的人,更能夠懲罰對她毒辣的人。她帶著兩個丫鬟遊走在外面,風吹雨打日曬雨淋都不怕。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所以她應當滿足,應該高興,應該感恩。

  回到夏家,知情的姐妹會羨慕她獲得了自由,脫離了牢籠,自由自在的飛翔。

  呆在親戚們的身邊,所有的親戚都覺得她依然保持了自身的驕傲,有著更加寬厚的氣度去面對塵世中的不公。她揚起驕傲的頭顱,告訴所有人,她很好。

  只有他,每一年的那一段時間,如影隨形的跟著她,悄然的歎息,默默的注視,第一句話永遠都是『太苦了就回來吧』,她會凶狠的反駁『我很好,永遠不回去』。他沉默,她虛張著聲勢,似乎自己不需要任何一個人的擔憂。

  可是,那份強撐的驕傲被他毫不猶豫的戳破了,她無地自容。她的凶蠻成了欲蓋彌彰,遮蓋了自己的所受的苦楚。

  古琅看著平日裡刁蠻的夏姑娘頃刻間潰敗,哪裡還不知曉這汪大人的厲害。如今看來,他們也不是夏令寐所說的陌生人,而是知之甚深的故友了。他臉皮發燙,有點懊悔老夫人對夏令寐的怠慢。雖然這個小院並沒有汪大人說得簡陋不堪,可它的確是古家最偏遠最荒蕪的小院,實在不是給救命恩人居住的地方。

  夏令寐固執的揚著頭:「你教訓完了,可以走了。」

  汪雲鋒卻一撩衣擺坐了下來,端起那缺了口的茶碗喝起苦茶來。半響,道:「這裡不適合你。隨我回府吧,我來照顧你。」

  夏令寐嗤地一聲,不可置信中含著尖銳:「你照顧我?這世間,最沒資格說照顧我的人就是你。」

  汪雲鋒抿著薄唇,嘴角的線條充分說明他的剛硬和不容抗拒:「若你不隨我走,就讓夏家人帶你走。我不能由著你這樣委屈自己,古家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他瞥向古琅,十二分坦誠的說:「古大人也不是你的良人。」

  夏令寐惱羞成怒:「他不是,難道你就是嗎?」

  古琅配不上她,難道他汪雲鋒就能夠娶她?多年以前,事實就證明他不愛她。她收斂起自己暴烈的性子,矜持的、端莊的立在他的身後,盡力做好一家主母,做一位溫柔的妻子。可是他從來不看她一眼,對她的愛戀視而不見,他背著她……

  夏令寐抽出腰後的長鞭,高抬著下頜,再一次豎起堅強的堡壘:「我不想看到你。現在,立刻,馬上離開我的視線。否則,我會讓你嘗嘗珊瑚鞭的味道。」她單手叉腰的笑了笑,「很久以前,我就想抽你一頓了。」

  最終,夏令寐的長鞭沒有用武之地。汪雲鋒在與她對持了半柱香之後,遺憾的走了。

  古琅在送他出門之時,尷尬的道歉:「我會好好照顧夏姑娘。」

  不,汪雲鋒一點也不想讓外人照顧夏令寐。睚眥必報的、小心眼的御史大夫決定下一次參奏的對象就是這位新上任的戶部郎中。

  汪雲鋒後腳才走,古琅前腳就讓人整理東邊的院子,並親自去請夏令寐參觀新的庭院。嗯,給救命恩人住的大院,放過一道圍牆就是古家的主院,住著這位七竅玲瓏心肝的古大人。

  夏令寐對居住的環境根本不挑剔,有股子隨遇而安的心境。古琅一反常態的慇勤,簡直是畢恭畢敬到獻媚的迎合討好她也沒有讓她有絲毫的感動。

  「其實,我很喜歡原來的小院。足夠清靜,而且偏僻,防殺手防竊賊,起火的時候拐個彎兒就可以逃命。」

  古琅乾笑,迸定的回答:「有我在,萬事都不用擔心。我會保護你。」

  對此,夏令寐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古琅這種書生,一隻雞都抓不到,別說保護一個女子了。

  可是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突然對夏令寐陡增了不少愛意。一整日陪著她擺弄新的院子,種上了最時新的鮮花,掛上了秀美的仕女圖,景泰藍紅瓷花瓶艷光奪目,錦鯉時不時的躍出水面與人同樂。粗使丫鬟增加了四個,兩個管事的老媽子,晌午過後還來了不少的綢緞莊和首飾店的老闆,說是要給夏令寐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置辦幾套行頭。

  古老夫人從最高的閣樓往下望去,只能看到不遠處的院子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為此還將古大人喊去好好的罵了一頓。到了晚間,這位老夫人破天荒的叫了夏令寐一道吃晚飯,沒有葷菜,只有素菜,光豆腐就煎炒烹炸做了幾碟子。夏令寐不以為意,不吭不卑不冷不熱的吃了飯,洗了手,轉頭就回房休息去了。本來準備與美人商談一下報恩事宜的古大人,只好讓人點了香,自己抱著古琴在院子裡彈奏了一夜的《鳳求凰》,讓夏令寐當成了夜曲,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待到半夜三更,這位早睡早起的夏姑娘,捲起鋪蓋,收拾了細軟,爬過了窗台,帶著貼身的兩名丫鬟,跑了。



  第六回

  夏令寐對逃跑相當的拿手。

  曾經很多次,她在夏家的影衛層層保護下自以為是的去懲惡揚善,然後在事態超出預計之後再苦笑著等待著影衛們找到她,替她收拾善後。

  她在世家大族長大,學得最多的是如何家族的人脈去獲得利益。那些龐大的人際關係網,牽一髮動全身的權利機構,讓她只看重結果不在乎過程。某些方面來說,她從小嬌生慣養,不知道為何窮苦。當年初入江湖的她,第一次見識到街頭霸王欺凌弱小,象徵武力的拳頭敲打在貧窮之人的頭上身上,她才明白很多事情並不是用一張嘴皮子可以解決。原來,並不是涉及到權利的時候,人們才會動用武力,有時候人們只是因為——無聊,對,只是因為溫飽之後打發無趣的日子想要找點事情去做而已,所以,仗勢欺人的惡僕可以頂著自家主子的名頭,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平民毆打,差點致死。

  那時候的夏令寐是憤怒的,單純的,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去質問,得到的是惡僕們的下流調戲,還有骯髒的企圖侮辱她的手。暴怒之下的她,將惡僕當街鞭打,她救下了弱者,可她也被惡狗的主子給盯上,差一點將夏家女兒的清白給玷污。影衛們救下了她,了結了後續的連鎖麻煩。

  那一次之後,她明白家族的保護是她的盔甲,能夠護衛自己,還能救助弱小。她那理所當然的怒火只會讓簡單的事情越來越糟。她再也不嘗試著逃離夏家的守護。

  在離開汪家之後,第一次回到夏家過年的夏令寐意外的發現自己的守護圈擴大了——汪家的暗衛也參加了保護她的行列。

  夏家的影衛讓她安心,汪家的暗衛卻讓她覺得侮辱。如同當年,同樣懷著恨意侮辱了她的那名男子一般,她憎恨汪家的一切。因為愛得深刻,所以恨得理所當然。

  她慫恿夏家影衛與汪家暗衛鬥毆,挑起這些殺手們血性,她不止一次的將自己置於險境,引誘著汪家暗衛為她灑下最後一滴血。

  一個遊走江湖,攜帶巨款的柔弱女子,總是能夠吸引很多野獸,汪家的暗衛成了野獸們爪子下的食物。她無聲的表示自己對汪家一切的厭惡,逼著汪雲鋒退卻。

  直到,見到他。

  夏令寐如同一隻自由散漫且高傲的母獅子被原來的主子逮住了一般,她嚇壞了。初初見面時,她只來得及豎起全身的毛髮,裂開牙齒瞄瞄的威脅,渾然忘記亮出自己最鋒利的爪子。

  「你說他就住在這裡?」夏令寐不可置信的問著螢石。

  「對,而且還是昨日才入住。」螢石聳了聳肩膀。她跟蹤汪雲鋒出了古家大門,本以為對方會拐入辰州縣令的府邸,要知道御史們是皇帝的爪牙,輕易不會下放,除非他們手上握有皇帝的暗旨去調查某些官員才會出現在辰州這類小地方。哪裡知道,氣呼呼的汪雲鋒就拐了一個彎,直接到了古家隔壁。

  夏令寐氣不打一處來。派暗衛跟蹤她,每年過年之時的如影跟隨,還有悶不吭聲買下隔壁的宅子,怎麼看都是在挑釁。

  怒火攻心的夏令寐恨不得一鞭子將這宅子的大門給劈了,好像這樣可以將它的主人給分屍一樣。

  「他不讓我好過,我憑什麼讓他好過。」哼哼的夏令寐皺著鼻子,對螢石低語幾聲,沒多時,夏家的影衛頭頭悄無聲息的來到了她們身邊。

  「走了?」汪雲鋒挑眉,「繼續跟著,別跟丟了。」

  卷書頗為委屈地道:「老爺,夫人又離家出走了。」

  汪雲鋒糾正他:「那是古家,不是你家夫人的家。」

  卷書強調:「可是她走了。」

  汪雲鋒瞪眼:「她本來就不該呆在那裡。」

  卷書急道:「夫人一走,我們又要流浪了。我……我們明明才到辰州,才安頓下來。老爺,這座宅子很昂貴,買它的銀子夠我吃二十年。」

  汪雲鋒差點翻白眼:「用的是你老爺的銀子,又不是你的,你急什麼。」

  卷書歎息:「就是老爺你不急,所以我才替你急啊。」

  有句俗話叫做:XX不急,急死太監。汪雲鋒現在就深有感觸。

  「老爺,」白硯的腦袋倒掛在窗口上,咋看之下像是吊死的野鬼來索命一樣:「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汪雲鋒翻了翻手中的《求美七十二計》,淡定的道:「我至今最大的不幸就是讓卷書做了我的侍童。」

  「夫人親手用強力糨糊把我們的大門給糊住了。」

  「嗯,糊住,」汪雲鋒頓了頓,問:「把什麼糊住了?」

  「大門。」

  汪雲鋒挑眉:「她親手糊的?」

  白硯點頭,飛身跟在汪雲鋒身後去觀看被『強糊』的大門。這個宅子是三進大宅,算不得官邸,只能是別莊,故而沒有在皇城腳下的官邸那麼嚴格的規制,汪雲鋒自己進進出出就只有這一張大門。

  現在,這扇六人寬的大門被小心眼的、睚眥必報的夏令寐給糊住了。連門框與門板的縫隙都被一坨坨的白米糊給堵塞,不透一點風。

  卷書將已經快速乾透的糨糊給摸了一遍:「老爺,你以後不能走大門了。」

  白硯道:「這門沒法用了,必須從中間劈開。」

  卷書問:「要是劈開之後還沒法將門框給卸下來的話,怎麼辦?」

  白硯沉思:「那麼,我們只能將這一堵牆給推了,重新砌牆。」他頗為沉痛的對自家主子道,「老爺,我曾經提醒過你,夏家的女子不好惹。你才見她一面,大門就被糊住了,下一次被糊住的——」

  卷書與白硯同時道:「估計是你的嘴。」

  汪雲鋒憂愁了。

  同樣憂愁的還有夏令寐。她連續找了幾家客棧,都被告知住滿了。最後這一家還有一間上房,不過,有人已經提前一步定下了。那人夏令寐有點熟悉,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她幾乎是立即就認了出來:「呵,採花賊。」

  莊生連連擺手:「姑娘,我一沒有採花,二也沒有做賊。這採花賊的虛名在下實在擔當不起。若你硬要如此誣蔑我,那麼我就只能稱呼你一聲——」他的視線落在夏令寐的腰間長鞭上,「母獅子。」

  得罪母獅子的下場,是嘗到了鞭子的滋味。

  莊生在前一夜還興慶對方的武功不夠高強,至少那條鞭子一直沒有招呼到他身上。而剛剛經過了一個白日,那條鞭子就有了無上的威力,抽得他在客棧裡面活蹦亂跳,像一隻猴子,還是潑皮猴子。

  他的臉都綠了。

  更為奇怪的是,不論他跑到哪裡,在腳步落地之前的一分寸之地會突然滑過一枚暗器,他不能踩在暗器之上。他只能在落地之前飛躍,然後又有非常細小的暗器朝著頭頂而來,只要他的脖子伸長了毫釐,他的頭皮會開花。

  「你居然丟暗器。」

  夏令寐冷笑:「對付採花賊不需要計較武器。」

  莊生撇嘴:「你這隻母獅子到底有多少爪牙在暗中守護。」

  夏令寐冷笑,藉著影衛的協助,莊生躲避暗器之際,一鞭子正巧抽在了對方的臀部。莊生『嗷——』的慘叫,摀住屁股一蹦三尺高:「你!」

  「我什麼?」

  「嗷嗷,你這個……」

  「我這個什麼?」

  「嗷,嗷嗷……嗷,放開我。」

  影衛頭頭提著五花大綁的採花賊,板著殭屍臉問自家姑娘:「如何處置?」

  夏令寐看著已經徹底暈過去的莊生,聳肩道:「這種渾人,你們拖下去打一頓就好了,警告他以後少去欺負做些偷雞摸狗之事。」說罷,示意螢石拿起鑰匙去了最後一間上房。

  等到兩人已經拐入樓梯再也不見,岫玉這才湊過來,對著影衛嘰裡咕嚕一陣,誰也沒有看見這一黑一白,一暗一明的兩人眸中閃爍的邪惡。

  折騰了半夜的夏令寐歇息了,她睡得相當的沉,一點都不擔心離開古家之後古大人可能遭受的處境。

  丟了夏令寐的古家,應該會被憤怒之下的汪雲鋒給拆了吧?也許,再一次見到古琅古大人的地方,就換成了大雁朝的天牢裡面!若有人問起古家遭災的原因,只是因為古大人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弄丟了汪大人的……所以,小肚雞腸的汪大人就公報私仇,利用自己的御史職務參奏了剛剛陞官的古大人。

  真是無妄之災!

  可憐的古大人。

  抱著這份『美好』的念想,夏令寐睡得相當的熟。

  第二日,日上三竿,夏令寐渾身無力的爬了起來。昨夜折騰了兩個男人,她的身體和精神方面都相當的疲憊。在聽到外面不停的嘻鬧聲之後,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什麼事兒,這麼吵?」

  螢石正端著熱水進來給她洗漱,岫玉捲起袖子,擰乾了帕子輕輕的蓋在了夏令寐的臉上:「沒撒,就是一群人沒事在看熱鬧而已。」

  「看了一早上還沒完?」

  「嗯。據說是有人被遊街示眾了。」

  「通姦賣國的朝廷要犯?」

  「不是。」

  「偷扒搶劫的平民百姓?」

  「也不是。」

  夏令寐洗了臉,漱了口,自己揀出衣裳抖了抖,就著丫鬟們的手穿戴了起來:「那是什麼,難道是殺人放火的江洋大盜?」

  岫玉笑了笑,給自家姑娘把衣裳都整理好了之後才推開一排的窗戶透氣。這客棧有六層高,最高這一層是上房,視野開闊,風景極佳,從窗口望去可以俯視大半個辰州。

  夏令寐有些疑惑,端著茶一邊潤喉一邊從窗口往外瞧去,依稀中只看到不遠處的牌坊上似乎掛著一個人。

  「是採花賊。」岫玉解說,「不知道哪裡來的採花賊被人給設計了,灌了迷藥,扒光了衣衫,掛在了牌坊上示眾。姑娘,你說這人是不是咎由自取啊?」

  呃,夏令寐眨巴眼睛。

  相比古大人,其實採花賊才是大雁朝第一悲劇人物吧。

  也許,相比當官,採花賊才是第一危險職業?

  可憐的,賊先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8 PM

  第七回

  大隱隱於市,這一點夏令寐是深有體會。

  在客棧裡面悶了三日,黑子就來報告消息,說是另一路假裝逃跑的人已經甩脫了汪家的暗衛。

  夏令寐帶著兩個丫鬟,有心人要追尋她們的話是很容易。所以,這次策劃逃離的時候,黑子就直接讓下屬化成了女子,三人一組的分幾個方向出城。汪雲鋒也不知道什麼緣故,哪怕暗衛被夏令姝利用得屍骨無存,他也一如既往的派人跟隨著她。三日之後,最難纏的一對人馬也擺脫了汪家暗衛,可喜可賀。

  在汪雲鋒再一次得到她的行蹤之前,夏令寐樂得逍遙自在。

  他們這樣你追我趕的已經很多年,樂此不疲。

  到了第四日,夏令寐就已經帶著紗帽,褪去了一身大家閨秀的累贅衣飾,換上了江湖女子的輕便裝扮遊走在了辰州的大街小巷。誰也不會想到,她根本沒有離開,更不會想到她會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溜躂。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耍汪雲鋒這方面,夏令寐一直是駕輕就熟。雖然,每年在夏家遇見之時,她從未對他露過一絲笑顏。

  她已經習慣了每年只見一面,見面只說一句話:「恭喜發財。」然後,隔日,汪家就會流水一般的送來無數的禮品,那給夏令寐的禮單足夠寫滿了一本《三字經》。

  也許,在汪雲鋒的眼中,出門在外的夏令寐相當的缺銀子?

  事實是,在家百事好,出門萬事難。相比在夏家或者汪家的日子,在江湖上行走的夏令寐,的確很缺銀子= =

  她在辰州待了幾月,最初在古家暫住她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故而甚少去遊覽周圍的風光。出了古家之後,她毫無約束的鬆散了幾日,就將辰州方圓百里的好去處都玩耍了。這兩日得知辰州新來了一位雲遊的方士,說得一口好書,將大雁朝兩百來年的風風雨雨說得跌宕起伏,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更是隨口道來。夏令寐偶爾路過聽了幾句就來了興致,隔了一日去花鳥集市晃蕩了一圈後,就抱著一隻憨頭憨腦的小藏獒定了二樓一個寂靜的角落,吹著四月的柔風,喝著上好的碧螺春茶,吃一口點心喂一口藏獒,聽著評書,過得逍遙自在。偶爾,還能夠從窗口的大街上看到汪雲鋒的馬車被眾人擁住而走。

  他到底不是來尋她的,夏令寐想。堂堂的御史大夫外放辰州,自然是為了朝廷大事,兒女情長於他早已是鏡中花水中月。

  突然出現的汪雲鋒,讓她來不及豎起自己高築的圍牆。

  她習慣在一年的三百六十四個日子裡一點點的給心房添磚加瓦,然後在最後一個日子用城牆堵住他的任何固執地、溫柔地、強霸地攻勢。每一年的初三,她的城牆在見到他的那一剎那高高豎起,再在他離開的那一瞬轟然崩塌。

  所以,意料之外的相見,她還來不及反擊就已經節節敗退。

  「海上的風吹得大帆嘩啦啦的作響,無數的海鳥在空中盤旋,不停的『嘔嘔』的鳴叫。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是數不盡的大雁朝海船,整齊得排列成箭頭陣。黑漆漆的船身被海水拍打著,大鵬展翅的船頭鑲著金皮子,統領海軍的夏將軍就站在最大一艘船上,那披風吹得飛揚起來,紅得跟人的血似的。那日的太陽太烈了,人都烤糊了似的,海盜們的船隻從海岸線那一頭駛過來的時候,讓人以為是整片燒著的火焰。兩軍對壘,鑼鼓轟天。這海戰跟陸戰完全不一樣,陸戰只要將士們騎著馬衝過去就好了,可海戰啊,你虎頭虎腦的衝上去只會掉到海裡。哎,你們不會以為掉到海裡很安全吧?告訴你們,只要是戰場上,哪裡都是地獄。海裡面只要聞到一點點的血腥氣,就會引來成群結隊的鯊魚……」

  夏令寐笑了起來,抬起小藏獒的兩隻肥爪子道:「大雁朝的將士斬殺海盜和海國的敵人,將他們的屍體丟到海裡餵了鯊魚,然後廚子們再捕殺了魚類做伙食,餵飽上上下下幾萬口人。」她對著下首的兩個丫鬟到,「這算不算是吃了人肉?還是敵國士兵們的肉。」

  岫玉正夾了塊肉鬆蓮蓉糕,聞言頓了頓,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手中的點心,放下了:「姑娘,我很興慶我們被五老爺給遣了回來。」

  有兩根手指突然斜入盤子裡,捏了一塊糕點放入嘴巴裡嚼著:「五老爺。你們說的是當今夏皇后的五叔,外戚夏家的五爺,更是大雁朝的從二品鎮軍大將軍夏祥民。」莊生自顧自的吃了糕點,又翻出一個茶杯來添了一杯茶潤喉:「那可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不知道夏姑娘與他有何關係?」

  夏令寐瞪他一眼:「你的傷都好了?」

  莊生甩了甩胳膊:「拖姑娘的福,都好了。只是拜託你,下次要小生展現自己的肌肉時,請別將我掛在牌坊上,那地方硌人,太陽一曬,大理石把我的肉都給燙傷了。燙傷了我事小,惹得傾慕我的小姐閨秀們傷心就不好了。」

  「你又去採花了?」

  「哪有!」莊生瞪眼,招手叫來小二,讓對方拿壺好酒來,再對夏令寐輕佻的眨了眨眼:「我最近去忙了點正事,忙完了就來找你。」

  夏令寐疑惑:「找我報仇?」

  「不,」莊生左腿搭在右腿上,嬉笑道:「找姑娘你索取一點精神損失費。要知道,將我大好男兒掛在大街上裸身示眾,是不對的。」

  岫玉怒道:「你來敲詐我們!」

  「話不是這麼說。你們又沒有礙著我什麼事,頂多是在三更半夜把最後一間上房給搶了;你們也沒有謀害我,頂多是讓護衛揍了我一頓,三天才好全;你們也沒有誣蔑我,頂多就是將無辜的我扒光成了白斬雞,掛在了大街上給人參觀而已。」他睜著大眼,無辜地道:「如果姑娘覺得這些已經足夠讓我們成為仇人,那好吧,我就是來敲詐的。姑娘們有多少銀子,統統交出來。」

  夏令寐走南闖北,遇到過很多人,這類藉機敲詐的人也見過。不過,她認定對方比以往的敲詐者有腦子,至少,他說的這些挑釁的話並沒有多少殺傷力。他甚至於沒有擺出一副『爺是來收拾你們』的樣子,反而悠哉悠哉的吃著她們的茶水點心。這份瀟灑,真正的小人可使不出來。

  她來了點興致:「出門在外,靠得就是朋友。如果銀子可以消弭我們的敵意……」

  「你別想用一點點小錢打發我。」莊生插話道,盯著她的眼眸:「大雁朝當今皇后的堂姐,外戚夏家二房的大小姐,夏令寐。」

  夏令寐虛假的面具垮了下來:「你調查過我。」

  莊生拎著酒壺將所有的酒液倒入自己的葫蘆裡,無所謂道:「知己知彼嘛。如果不清楚你的來歷,我又怎麼好信口開價。五萬兩銀子,現在就付。若是不肯,我當場就可以在此將你的過往說給眾人聽聽,以供大家茶餘飯後的消遣。」他抬起眼皮子,聳肩笑著:「本該呆在深閨內宅的千金小姐卻出現在辰州這種小地方,是被夏家捨棄導致流浪江湖,還是被奸人所拐,離傢俬奔……」

  「住口。」

  「難道真的是私奔?」莊生哈哈大笑,「你不會是被古大人所引誘這才來了辰州……啊,喂,你這頭母獅子,不要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

  夏令寐呲牙:「抽死了你可以省下無數的麻煩,還有五萬兩銀子,何樂而不為。」

  莊生嗷嗷的大叫,從椅子上跳開,不退反進的連番攻擊她的手腕,想要借此控制她的長鞭。不過,他顯然忘記了兩個丫鬟,他往前攻的時候,岫玉已經一劍挑向了他的腰帶。

  「喂,小丫頭你想非禮小生嗎?」他只來得及提前抓住單邊的褲子,以防再一次成為無毛的白斬雞,還是下半身無毛。話剛說完,兜頭就來了一壺熱茶,燙得他活蹦亂跳:「濕身了濕身了,你們要對我負責。」螢石提著空了的茶壺,嘴角抽搐,正巧看到自家姑娘眼中的厲光一閃,這是動了殺機。

  夏家女兒的名聲,不容許任何人的誣蔑和詆毀。

  莊生被三個女子圍攻得大喊大叫,從這個窗口跳到那個窗口,中間褲子不小心滑落幾次,夏令寐的長鞭就好像索取他貞-操的惡霸如影追隨。

  樓下的說書先生還在口沫橫飛:「那海盜頭子頂著一個光溜溜的腦袋,少了一個眼珠子,半條腿還在衝鋒陷陣。他的目標是我們大雁朝的鎮軍大將軍夏祥民。光頭海盜衝過去了,他的長刀直指巍峨不動的夏將軍。突然,橫空劈出一道血染的彩虹,直接抽向了光頭的下半身。只聽到『噢——』的慘叫,光頭他……」

  「噢——,噢——」莊生從窗口跳到走廊。

  「嘿,說書的,光頭他咋了。」

  「噢噢——」莊生在樓梯間騰挪。

  「光頭死了嗎?」

  「噢噢噢——」

  「噢你個死人頭啊%**&()*——)()%&」憤怒的聽者一擁而上,將那慘叫地、提著褲子地、活蹦亂跳地青年給打趴下了。

  夏令寐冷笑的扯了扯血紅的鞭子,一腳踩在了莊生的胸膛上,笑得不懷好意。她還沒用力,莊生就再一次尖叫了起來:「汪大人,早啊,您也來聽書啊?啊——」

  夏令寐一驚,只看到不窄的茶館門口已經被人給圍了水洩不通,正中當前的就是一身青衫,烏雲罩頂的汪雲鋒。

  茶館內,說書人猛拍驚堂木:「原來,那是一條佈滿了尖刺的殷虹鞭子,而那持鞭之人居然同色裙裳的女子。只聽到『唰唰』幾聲,光頭他,光榮地成為海盜中第一位太監。」。

  「吁!」聽者唏噓。



  第八回

  夏令姝看看汪雲鋒,再看看腳下的採花賊,恍然大悟:「你們兩個聯合算計我。」

  莊生哇哇大叫:「夏大俠,夏美女,小生冤枉……」

  夏令寐腳下用力,莊生只差口吐白沫。

  汪雲鋒更是無視莊生的痛苦,一雙冷目只放在夏令寐身上。夏令寐一手還握著長鞭,一手擦在腰間,十足的悍婦模樣。兩人對視著,十剎那,六彈指,一炷香。

  圍觀人士久久不見兩人動作,紛紛猜測。

  「他們中風了?」

  「也許是中邪了。」

  「應該是中了暗器。」

  「喂!」痛不欲生的莊生哀號,「汪大人,汪達人,汪公子,麻煩,你千方百計讓我引了這位姑娘出來,不會就是為了練習鬥雞眼吧?」

  夏令寐冷哼:「你錯了,這位汪大人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有眼無珠。」

  汪雲鋒目不轉睛。

  「對了,他還是出了名的殭屍臉。」

  汪雲鋒面無表情。

  「他最拿手的是自作多情,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最深情、最無辜的多情男子。」

  莊生已經有氣無力:「夏姑娘,他以前一定得罪過你。」他莊生只是揭露了夏令寐的身份,就得到了一頓鞭子,這汪大人說不定早已將對方吃干抹淨還不買賬,所以才會被夏令寐記恨到如此地步,嘖嘖。

  夏令寐抿著唇,她不想去回想那幾年痛苦的日子。

  「對不起。」汪雲鋒說。

  夏令寐眉頭直跳。原來該心痛的,原本該心酸的,原本該淚流滿面的,偏生她無法哽咽。

  「這句話你說得太晚了。」她道,揮了揮手:「如果你只是為了這一句話才逼得我離開古家,未免也太小題大做。」

  汪雲鋒深深吸口氣:「古家不是你該呆著的地方。」

  夏令寐裂了裂嘴角:「他家不是,你家就是了?我才知道,你汪大人財大勢大,居然也在這小小的辰州買了莊子。你該不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貶到此地苟且偷生。」

  這本是她說的氣話。當夜她見到汪家大門之時,就突然冒出這種想法。要知道,汪家是大雁朝排得上名號的名門,隨著朝局起起伏伏百多年,就算真的在辰州買了莊子,主人家卻是不會住進來。現狀卻是,汪雲鋒悄無聲息的來了,還準備長期安頓了下來。這裡面說不得是有何變故。

  汪雲鋒眼神一亮,轉瞬即逝。他又閉緊了嘴巴,不說話了。

  夏令寐這些年見多了他的死鴨子嘴硬,以前大多無視,如今她也擺起了事不關己的神情:「你我早已毫無關係。如今人也見了,該說的也說了。你走吧。」

  汪雲鋒一動不動。

  莊生仰著頭看看盛氣凌人的夏令寐,再望望木頭一樣的汪雲鋒,忍不住歎氣:「其實,夏姑娘,汪大人的言下之意是,你住古家不行,住汪家就成。」

  夏令寐問汪雲鋒:「你想讓我住你家?」

  「汪!」小藏獒兩隻肥爪子死命的把在夏令寐的肩頭,吐著小舌頭,對著汪雲鋒叫喚。

  夏令寐湊上前去,瞇著眸中,與汪雲鋒面對面:「你不怕我三更半夜爬到你的屋子,突然宰了你?」

  「汪汪!」小藏獒使勁搖晃著尾巴。

  汪雲鋒一臉誠懇:「我府裡安全。」

  夏令寐噗了聲,頭一擺:「不去。」

  「汪汪汪!」小藏獒四腳並用的爬上了夏令寐的肩頭。

  汪雲鋒煩躁的瞪視了藏獒一眼:「在汪府你不用看人臉色,可以把它當作你自己的家。」古老夫人之流根本不會出現。

  夏令寐理都懶得理他。

  「你可以隨意進出,沒人敢質問你的去處,更加不會讓一些居心叵測的男子藉機對你產生非分之想。」比如古琅那個沒眼色的蠢材。

  夏令寐嗤笑。

  「府裡戒備森嚴,可以杜絕採花賊。」

  夏令寐頓了頓,莊生暴躁:「喂,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有你這麼對待合夥人的嗎?」

  汪雲鋒一腳踩在莊生的肩膀上,專注地道:「最主要的是,我可以照顧你。」

  夏令寐乾脆兩腿一蹦一跳,伴隨著莊生的哀號,頭也不回的,走了。

  之後的日子相當熱鬧。

  汪雲鋒似乎成了一條追尋主人氣味的獵犬,夏令寐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她在茶館聽書,他就叫了一壺茶,坐在她對面盯著她一動不動。她抱著狗兒去溜街,汪雲鋒就買了一隻貓抱在手裡,帶著兩隻跟班不遠不近的跟著。

  她去成衣店挑衣裳,他就在一旁指手畫腳。她說紅的好看,艷麗。他就點頭,說紅色適合正妻。她說綠的清新,他就說綠色顯得活潑。她說黑色適合爬牆,他就說沒事,你爬我家牆吧。

  她玩得累了,在飯館吃飯,點菜的空檔他就諸多要求。不准太辣,會喉嚨痛;不准太淡,她會沒食慾;不准吃太多野味,會影響她的腸胃。素菜只能吃菜心,水果必須是清早摘的第一捧,喝湯只喝熬得最濃郁的那一碗。

  夏令寐在外逍遙自在慣了,又不是寄人籬下,自然而然的不會去挑剔。汪雲鋒囉囉嗦嗦一大堆,讓她覺得束手束腳,咬下牙來,指著小藏獒對自家丫鬟道:「以後,它就叫汪汪。」

  眾人無語,偷偷窺視汪雲鋒的臉色。

  如往常一樣,只要面對著夏令寐,汪雲鋒可以在小事上對她指手畫腳,大事上卻是撼動不了對方分毫。

  嗯,給寵物起名這種事,應該是大事……吧?

  「汪汪,翻個觔斗。」

  「汪。」

  「汪汪,去給我把盤子咬回來。」

  「汪。」

  「汪汪,給我把這個男人轟出去。」

  「汪……唔」

  汪雲鋒提著小藏獒,與那雙黑漆漆的眼珠子對視,歎氣:「你有氣對我撒就好了,欺負它做什麼。」

  夏令寐一把奪過小狗崽,將它壓在安睡的貓仔身上,不停的揉虐:「我的寵物,你管得著麼。」汪雲鋒自然管不著,他也不敢管,真的惹惱了夏令寐,說不定她會抽他一頓。

  汪雲鋒每日卯時初刻就來緊迫盯人,夜裡子時三刻才走。夏令寐尋著法子要打發他走,對方就跟那沒有性子的泥菩薩一樣,任由她軟硬皆施都不離不棄。這麼折騰了幾日,夏令寐也就累了。辰州該玩的地方都玩了,該吃的東西也都嘗了遍,不久就耐不住性子想要換個地方去走走。

  她暗地裡逃跑過幾次。不管是白日在外面遊蕩的時候藉故偷跑,還是半夜等汪雲鋒走了之後再化妝出城,皆以失敗告終。

  兩人拔河了多年,汪雲鋒早就知道她那些彎彎繞繞,又存心要困著她,鬧過一次之後,對周圍的警戒自然就沒有了一分毫的鬆懈。

  夏令寐冷嘲熱諷,說他霸權大男子主義,還揚言要上告官府,甚至於還修書給了夏家親族,求人將汪雲鋒從她身邊拖走。夏家人一個比一個精怪,知曉這兩人時隔多年折騰到了一塊,巴不得汪雲鋒收拾了這遊蕩在外不知歸家的惡女子,故而夏令寐的信件過去,回信卻是給汪雲鋒的。汪雲鋒居心叵測,直接將短短的信紙展開,給夏令寐看個明白,氣得她將其撕得粉碎。

  夏令寐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發脾氣。汪雲鋒百般忍讓,對一切責罵無動於衷。

  連莊生都看不過去,嘀咕著:「這般母獅子,娶了她的人肯定是瞎了狗眼。」

  夏令寐哆嗦著唇瓣:「對。娶了她的人不但瞎了眼,還盲了心,受了她不少的折磨,讓他人不人鬼不鬼。還弄得好好的一家子,父喪母亡,留下他一人受盡了親族的恥笑。」

  汪雲鋒心口一痛,臉色蒼白。

  「她不順父母、無子、善妒、且長舌多言,七出犯了四條。她活該被厭棄,被羞辱。她讓他痛失所愛,讓他鬱鬱寡歡,讓他難以立足於天地之間做一個真正的大好男兒。」

  「那樣的女子,憑什麼得到他的愛護,得到他的真心。她該被他千刀萬剮……」

  「夠了!」汪雲鋒冷喝,目中有著火山在噴發:「不要這樣說自己。」

  夏令寐笑道:「我既然做了,自然就可以說。不單我可以說,我還能聽著旁人這麼說。千夫所指,沒什麼可怕的,因為我本就是蛇蠍心腸的女子。」

  「令寐……」

  「閉嘴。」她極力的吸著冷氣,「我早就受夠你了,你也犯不著在我面前做出深情的模樣,我不信你,就如同你不愛我一樣。你別忘了,你已經休了我!」

  「我沒有。」第一次,從相遇到現在的唯一一次,汪雲鋒真正的勃然大怒:「你一直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夏令寐大驚失色,接而渾身顫抖,明明是坐在了客房小廳中,卻感覺墜入了萬年寒冰。

  汪雲鋒放在膝上的雙拳緊緊鬆鬆,神色早已沒了這些時日的志在必得,反而透著驚懼不安。

  忽地,夏令寐暴起,赫赤的光芒閃動,汪雲鋒頓覺得肩胛到胸膛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識的彈起,夏令寐的長鞭已經第二次的揮了過來,毫不猶豫的抽在了他的身子上。

  汪雲鋒沒有躲。他很疼,可是,他知道她的心裡比自己身上更加疼。

  她疼了這麼多年,已經讓那些疼痛在心口紮了根,生了刺。

  他只心疼她。如果,一頓鞭子能夠讓她將那些痛苦發洩出來,他只會欣喜,並且承受。

  長鞭『唰唰』地抽打在他的身上,衣衫被抽得支離破碎,肌膚被抽得青紅交錯,他咬牙挺著,實在痛地恨了才悶哼出聲,接而繼續忍耐她的憤怒。

  「我恨你。」她說。

  當初到底愛他多深,如今就恨他多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19 PM

  第九回

  丑時三刻,烏雲已經將明月掩蓋得密不透風。

  靜謐的街道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幽深的黑暗一直如影隨形的蔓延到了更遠的前方,詭秘得壓得人心口沉甸甸。

  汪雲鋒覺得胸腔壓迫得難受,他無力的咳嗽兩聲。

  卷書奪過他手中的酒杯:「老爺,該回了。」

  白硯單腳撐在客棧的門檻上,雙手抱著,嘲笑道:「別回了,直接在這裡開一間房,在夢裡擁著美人歇息吧。」

  汪雲鋒恍惚的幻想了一下夏令寐在自己懷中的樣子,臉頰上不知到是紅還是白的多。

  卷書在一旁扭捏兩下:「老爺若是不喜歡美女的話,抱著卷書也成。」

  白硯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酒壺,提著卷書的後領,直接對暗中守護的侍衛道:「把老爺抬回府。」

  汪雲鋒打了兩個酒嗝,迷迷糊糊的撐開眼皮,遙遙望著樓梯的方向,半響才道:「隨便湊幾個人隨我回去就好,剩下的人在這裡保護夫人。」

  卷書雙眼放光:「那我護送老爺回府,白硯你在這裡保護夫人,哎喲!」

  白硯一拳打在卷書腦袋上,咬牙切齒:「你是不是還想直接保護老爺到他的床榻上?」

  卷書笑道:「這個主意不錯。」接而,他狀是嬌羞地的表白,「其實,我暗戀老爺很久了。」

  暗衛們下意識的撫平雞皮疙瘩。

  白硯直接一腳踹到他的屁股上,讓對方沿著門口直接滾到了馬車底下:「你癡人做夢,老爺是我的。」

  暗衛們都忍不住翻白眼,自動留下一半人繼續保護夏令寐,一半人抬著半醉半醒的汪雲鋒放入馬車。在卷書與白硯嘰嘰喳喳的『爭寵』下,循著夜路緩緩向黑夜駛去。

  「姑娘,汪大人走了。」岫玉從只留有一條縫隙的窗口收回頭,對躺在床上閉眼似睡非睡的夏令寐道。

  螢石將唯一一盞燭火移到床邊小幾上,看著夏令寐眼皮下慌張滾動的眼球,歎了口氣,給她掖了掖被角:「時辰還早,等汪大人離遠些我們再走吧。」

  夏令寐氣若游絲的嗯了聲,算是接受了對方找的理由。

  晌午之時,她對汪雲鋒發了好大一頓火,罵得口乾舌燥,手也抽得虎口生疼,等到發洩足夠冷靜下來之後,才發覺汪雲鋒已經體無完膚搖搖欲墜的模樣。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是痛快多些還是痛苦多些。兩人沉悶的面對面了一個下午,再也沒有一句話。

  汪雲鋒沒有對他死纏爛打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夏令寐也沒有對自己的暴怒翻出個開脫的理由。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她放下長鞭之時,靜靜地說:「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此生,到此一刀兩斷。」

  最初,是她刻意無視了他的痛苦,強行嫁娶;那一年,是她忽視了他的絕望,獨自轉身;如今,還是她,蔑視了他的深情,決絕的斬斷所有。

  她的心已經麻木,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她只能躲在這他鄉的小小客棧裡面,自己擁緊了自己,靠著雙手溫暖自己的身軀,吞下所有的淚。

  寅時初刻之時,夏令寐起身,獨自穿衣淨面,等著更漏敲了四下之後,才輕聲道:「走吧。」

  岫玉道:「要黑子引開汪大人的暗衛麼?」

  「不用了。」夏令寐道,「這一次,我們正大光明的離開。」

  岫玉與螢石對視一眼,提著貴重的包裹,隨在夏令寐的身後走出大門。汪家的暗衛對女主人唯一一次堂而皇之的逃跑行為表示出了足夠的疑惑和擔憂。暗衛的頭領這些年早已與黑子熟悉,悄無聲息的躍到黑子身邊,推著對方胳膊問:「夫人這次準備跑到哪裡去?」

  夏令寐抬頭,對著倒掛在屋簷下的頭領道:「大雁朝大半的疆土我都跑過了,小白子有什麼新的提議?」

  暗衛的頭領——白子,抓了抓腦袋:「提議倒是說不上,只是別跑到沒有錢莊的地方就成。否則每月的月錢沒法準時到我等手上,下面的人會偷懶。」

  夏令寐狀是無意的問:「這麼多年了,你們的月錢漲了沒?」

  白子頓時委屈了:「沒有。大人事忙,估計忘記了。」

  「嗯,不過黑子的月錢倒是漲了不少,這幾年下來應該翻番了吧。」

  黑子安慰似的拍了拍白子的肩膀:「兄弟,你們是做著賣命的活計,拿著種田的月錢。」

  「不是吧!」白子哀叫,「那,我們要不要先去跟大人提一下漲月錢的事兒,再來保護夫人啊?」

  黑子大方的拍打對方:「去吧,反正我會給你留下記號。一旦漲了月錢記得趕快追上來,請兄弟們喝酒。」

  善良的、夠義氣的、有同胞愛的夏家影衛們揮著手,看著汪家暗衛們逐一跑入黑暗,向著他們的主人去加薪的道路大步前進,臉上笑得那個燦爛,那個純良。

  夏令寐揉了揉額頭:「白子依然這麼小白,我們家的黑子依然這麼黑。」黑子尷尬,夏令寐繼續說:「我才知道,這麼多年了我都沒有真正甩脫過汪家暗衛,是因為有內線的緣故。」

  黑子傻笑:「姑娘饒命。小白若不是跟著我們,遲早會被那些奸詐的江湖人給吃得骨頭都不剩。」

  說笑了一會兒,夏令寐的心情總算輕鬆了些,騎上早已準備的快馬,朝著小白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半夜的街巷中,除了偶爾兩盞大戶人家門口掛的燈,眼界所到之處皆是昏暗。偶爾還能看到團球似的老鼠從街道中間滑行而過,之後就是貓咪的叫聲,狗狗的嘯聲,伴隨著馬蹄在青石板上的噠噠聲,彷彿冥界的夜曲,讓人覺得蕭索且膽顫。

  懷中的小藏獒不時伸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濕漉漉的鼻子嗅來嗅去,不時對著忙碌著的老鼠威脅幾聲,又窩在了主人懷中撒嬌求表揚。

  這一次沒有以往的東躲西藏,故而行走的隊伍不緊不慢,一直到前方開路的黑子突然停了下來。

  岫玉與螢石上前兩步,分別將夏令寐護在中間,輕聲問:「怎麼了?」

  「前面有馬車。」

  夏令寐動了動:「誰家的?」

  影衛策馬前去看了看,很快折返了回來,臉色在暗夜中像是月白的光,有點嚇人。黑子與對方說了幾句,只對夏令寐道:「我們換條街走。」

  不說是誰家的,也不說對方有多少人,很是奇怪。

  夏令寐越過眾人的肩頭遙遙望去,只覺得那馬車的形狀甚是奇怪,車燈也不似掛著,倒像是墳堆裡冒出的冥火,幽幽的閃著,時明時暗。夜風吹來,人們只覺得頭皮發涼,鼻翼裡隱約嗅出一絲血腥氣。

  黑子知道夏令寐多心,只解釋著:「應該是尋仇,我們避開好些。」

  仇殺也有很多種。夏令寐接觸最多的是宮廷內部的暗殺,還有官宦世家的權勢碾軋,這些年在江湖上走動,倒是江湖尋仇遇到的多。他們大多時候是選擇避讓,不惹禍上身。

  眾人調轉馬頭,黑子提前開路拐入另外一條分岔路,夏令寐被大家護在中間,一切靜得詭異,只有小藏獒躁動不安的嗚嗚著。

  夏令寐摟緊了它,聽得稚嫩的犬嘯聲起,不一會兒,似乎又有細嫩的貓叫聲由遠而近。

  影衛們開始分成幾個包圍圈,外圈的分散開來觀察所有的暗影,內圈的人密集的守在了夏令寐身邊一動不動,岫玉和螢石更是抽出了長劍。

  又是一聲貓叫,一團小小的黑影從一棵樹上掉了下來。馬嘶鳴,刀劍在月空下閃著寒光。小藏獒彷彿在回應那貓咪,一聲比一聲緊急,偶爾顫抖的嗚嗚著。

  影衛將那小貓用長槍挑起,遞送到了黑子面前。貓兒很小,才三個多月大,四隻腳上一圈白毛,長長的尾巴甩了甩,尖端的毛圈更為打眼,瞧著有些熟悉。

  「是汪大人養的貓兒。」岫玉說。

  「保護姑娘要緊,我們回客棧。」

  剛剛才出來,怎麼可能回去。眾人都有疑問,可是長年的護衛生涯讓影衛們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這種時候,就連夏令寐也覺得出城不安全。高高的城牆之外就是野郊,對於武林人來說最容易藏匿偷襲,還不如呆在客棧不變應萬變。

  「那馬車是誰的?」夏令寐問黑子。

  對方不會欺騙她,頂多是沉默。

  「汪雲鋒,對不對?」

  「馬車中只有車伕和掌燈人的屍體,沒有汪大人。」黑子頓了頓,「汪大人有人保護,應當早已脫險。」

  這樣也算是間接回答了夏令寐的問題。

  她躊躇了兩下,黑馬的四蹄焦躁的遊蕩了一圈,噴了噴鼻息。

  「這條路不是通往汪府。」

  「可以到衙門。汪大人走得晚,應該是怕誤了白日的點卯,故而直接去衙門。」

  夏令寐這些日子被汪雲鋒煩得不行,只知道睜眼閉眼都是最不想見的人在面前晃蕩,趕都趕不走,還以為汪雲鋒無事可做,原來是早已在衙門報道了。就是不知曉,他平日裡是何時去處理那些政務。

  正調轉馬頭,地面開始震動,有疾馬正奔騰了過來,嚇得小貓縮在藏獒肚皮底下瑟瑟發抖。

  黑子一馬當先,將長劍換車了馬槍,橫刀立馬在了路中央。

  馬蹄聲越來越近,如狂風捲浪濤,聲勢嚇人。

  對面領頭人橫衝直撞,隔空對著黑子喊道:「將我們大人交出來!」

  黑子一愣:「白子?」

  「老黑?」

  白子氣喘吁吁:「看到我們大人了嗎?」

  「你不是回了汪府?」

  「我領錯了路,半道上突然接到求救消息才知道汪大人去了衙門。」

  岫玉已經跑了過來:「把消息拿出來瞧瞧。」白子遲疑了一會兒,從衣袖裡翻出一張紙條。

  岫玉遞送給夏令寐,對著幽火照看,只有一個字『三』。

  夏令寐摸了摸那字體,指尖放在鼻端輕嗅了下:「用血寫的。」

  幾人臉色一變,小白道:「這是第三路的消息,還有兩路人馬至今都沒音訊。」

  「看樣子,汪雲鋒是被第三路人保護著。」夏令寐抖了抖紙條,血字凝結的塊狀說不出的沉重:「他走了一個時辰,現在說不定……」

  小白痛叫一聲:「我要去救老爺。」說罷,已經策馬狂奔,身後的汪家暗衛無不緊緊跟隨。

  夏令寐看著那又恢復了靜謐的街道,沉默不語。

  「姑娘,我們先走吧。」別管汪大人了。



  第十回

  「走到哪裡去?」夏令寐問,視線落到了黑子身上。

  「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姑娘你的安全,請你不要隨意以身涉險。」黑子道,重新將隊伍再收攏:「姑娘,你與汪大人已無瓜葛。」

  夏令寐眉頭一跳,抿著唇,不吱聲的策馬往方才拐彎的街道行去。沒多久,就再一次看到那破碎的馬車。車燈已經湮滅了,洩氣的癱在佈滿了碎屑的地板上。車子應該是在行駛中被人從車頂攻入,底板還是完整,只是上面的毯子和小幾還有一些零碎的信件都被刺得千瘡百孔,若是細心的發現,就知道那些信件都被拆開過,甚至還有被一分為二的錦黃色的緞面奏折。

  「很明顯,他是在官場上得罪了人,才被逼得來了辰州。」

  「姑娘,你在江湖行走,官場上的事情與你無干。」

  「也許,他還奉了色皇帝的暗旨,來調查一些重要的事情。牽扯到世家大族或者朝臣的大事。」

  「姑娘,朝中的大事有色皇帝安排,臣子們去執行,與你這般的平民無關。」

  夏令寐將小藏獒和貓咪綁在馬背上,笑瞇瞇地道:「你說,如果我在得知他命懸一線的情況下,還見死不救,事後,族長會不會說我……借刀殺人,謀殺朝廷命官。」

  黑子朝天翻著白眼:「姑娘,我相信北定城知情的人都只會說你——謀殺親夫。」

  夏令寐一頓,揚起馬鞭猛地抽了一鞭子,恨聲道:「那我就讓他去死好了。」

  眾人:「……」

  剛剛不是還說要救人麼,怎麼一轉頭就詛咒對方去死了?這個變化太快了,圍觀人士表示腦筋沒法急轉彎,呆若木雞的望著怒奔的主人,再責備的瞪著大黑子:看你幹的好事!

  黑子淚奔的拖住馬尾巴:「姑娘,我錯了。我們去救汪大人吧。」

  夏令寐奮力抽打馬臀:「不去。」

  「姑娘,我求你了。」

  「滾。」

  「姑娘,那我們不救汪大人,我們去救小白。那個笨蛋不但迷糊還迷路,他肯定會不小心的掉入賊人的陷阱,死無全屍。」

  夏令寐轉頭:「你喜歡他?」

  黑子淚流滿面,不得不違心:「小得喜歡他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只要他離開小的一丈之外,我就氣短心悸。」一邊說,一邊奪過馬韁,拖著口是心非的大姑娘去營救某只沒心沒肺的汪汪大人。

  夏令寐還捏著那一張血字的紙條,黑子拿著紙條仔細看了看,在邊角摸到了一點乾燥的泥土。他自行跳到高處將夜晚的辰州都掃視了一遍,一個呼哨,四面八方飛來了不少的鳥雀,他逐個將這些個鳥的爪子都摸了一遍,選定了幾個地方,讓影衛們分頭去尋找。自己再帶著夏令寐和其餘的人馬順著方才小白離開的地方追去。

  白子奉了汪雲鋒的命令保護夏令寐幾年,早就有一套與黑子相互溝通的暗號,再加上夏家影衛高超的循跡覓蹤的技巧,不多時就將半個辰州給繞了一遍。

  黑子不由得氣道:「那個蠢蛋,他肯定又迷路了。」

  好在,方才派出去的人已經傳來了消息。等到眾人找到那處屋子,正巧看到小白率領下屬惡戰綁匪,到處都是兵器廝殺的聲響,偏生整條密密麻麻的平房街道上無一戶人家出來瞧瞧。

  黑子領著幾人跑去給小白幫忙,岫玉和螢石已經輕巧的將整個荒廢的屋子裡裡外外的翻找了遍。最後,根據灰塵的薄厚從地板上發現了通往地窖的路。小心的移開木板,幾個影衛率先滑了進去,夏令寐武功本身不弱,眾人只是圍在她身邊保護,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她真正的置身事外。

  地窖很雜亂,到處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酒缸、木桶、乾草這等雜物,還有棉絮,成了抹布的衣衫,蜘蛛網漫天橫著,隔著無數的破門板和竹竿的後面隱約有一絲光線,劈啪的抽打聲傳了出來。

  「說,密旨在哪裡?」

  夏令寐示意眾人停了下來,她自己縮到一個角落,透過殘薄的木欄望向亮光中被吊著的男子,是汪雲鋒。

  他半閉著眼,晚間重新換過的衣衫再一次被鞭子給抽得破爛,露出裡面青色泛著血珠的胸膛來。上面縱橫交錯的印子中有一部分是夏令寐下午的傑作,一部分是新添加的痕跡。新傷將舊時的傷疤覆蓋,看起來觸目驚心。而他低垂的頭的樣子,似乎已經沒了呼吸。

  夏令寐極力壓抑著沉重的氣息,將地窖深處的環境再仔細看了一遍。只有三個人,矮的那人蹲在地上在一堆物品中翻找著什麼,中間瘦高個兒還在揮舞著鞭子,一個滿面鬍渣的大漢卻是叼著酒壺喝得醉醺醺的半靠在牆壁上。這種陣仗,瘦高個兒應當是武力最高強之人。不過,憑藉著多年的行走江湖的經驗,夏令寐的目光反而一直鎖定在了那醉漢身上。

  「我說,御史這種官打死了都是嘴巴硬,瘦子你不來點狠的,他是不會說實話。」

  這會子,汪雲鋒已經悶哼都哼不出了。

  「媽的,我倒是想要耍狠的,可這書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人抽過一頓。虱子多了不怕癢,再逼供下去他遲早得死,東西還沒拿到,我們沒法給古大人交差。」

  「你別唬我了,我跟了他許多日,除了我們,暫時還沒人發現他身上攜帶著皇帝的暗旨。他身上那些傷說不定是被哪個熱辣的娘們給玩的,乾脆,我們去抓了客棧那個娘們來威脅他試試。」

  「那娘們身邊有很多人保護,要找死你自己去。」說著,那人從地上撿起了一顆銹掉的釘子,似乎想到了什麼主意,居然拿著那釘子朝著汪雲鋒的指甲縫裡紮了進去。

  尖叫。

  汪雲鋒幾乎是痛醒了,那老舊的繩索早已不牢靠,在對方掙扎中一分為二,痛得打滾的男人沒有淚的在地上乾嚎,本來好不容易凝結起來的血塊又重新衝破了阻礙,摩擦在灰塵、黑草的地板上。

  矮子瞧著得了趣,居然蹲下身盯著痛苦的汪雲鋒道:「汪大人,你以後還想要執筆寫奏折的話,最好將藏匿聖旨和你的密信的地方說出來,那樣還能夠少受一點苦。」

  汪雲鋒滾動的身子停了一下,繼而劇烈的顫抖起來。那瘦子上前抓住他另外一隻手,挑出最小的尾指,毫不猶豫的將血跡斑斑的銹釘子再一次紮了進去。

  岫玉緊緊抓著夏令寐的手臂,將耳朵掩埋。她不知道,為何自家姑娘無動於衷。

  汪雲鋒的喘息明顯帶著決絕的意味,喘息地道:「這話應當我對你們說才是。我知道我活不成了,你們別以為拿到了聖旨與密信就能夠飛黃騰達。你們殺了朝廷命官,又拿了聖旨,那位古大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你們沒有看密信中的內容。不是他的左膀右臂,卻知曉太多秘密的人,不用想都能夠知道你們的下場。」

  那兩人還沒來得及驚詫,一直在喝酒的醉漢卻開口了:「那汪大人的意思是如何?要我們叛離古大人,投靠到你的麾下?你又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汪雲鋒咧嘴笑問:「你們的古大人私自開採了金礦,又分了你們多少好處?」

  「金礦?!」矮子頓時一蹦三尺高,「你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皇上就是讓我來查金礦的去處。看樣子,古大人人不大心大,平日裡裝作廉政愛民的模樣,背地裡卻是積攢了不少的財富。」

  醉漢道:「一個金礦,古大人一人根本吞不下。」

  汪雲鋒似乎忘記了疼痛,仰視著那看起來兇惡的酒鬼:「他背後還有人。也許是朝廷命官,或者世家大族,更或者是……某位皇親國戚。」

  醉漢的眼神閃了閃,身形猛地一挨,整個人朝著屋角飛了過去。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塵土飛揚,一條赤紅的有著無數尖刺的長鞭正炸開了石板地。接而,無數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攻入,瞬間就將另外兩人擒獲。

  那醉漢混沌的雙眼中乍現清明,酒壺在空中一勾,將汪雲鋒掐著咽喉給扣在了懷裡:「再動我就殺了他。」

  夏令寐輕輕的甩了甩鞭子:「殺吧,除了我的人,這裡所有人都要死。」

  醉漢疑惑:「你們不是來救汪大人的?」

  夏令寐嗤笑,對汪雲鋒道:「喂,你說是誰恨不得將你抽筋扒皮,挫骨揚灰的人是誰。」

  汪雲鋒驚詫中回過神來,苦笑的搖了搖頭:「是你。」

  夏令寐繼續道:「那誰會在你死後的墳堆上再踩上幾腳,給你種一圈的苦菊樹的人會是誰?」

  汪雲鋒嗆咳幾聲,血沫飛在嘴角也忘記了擦:「是……你。」

  「這世上最恨不得詛咒你在地獄受盡九九八十一苦難,永無投胎之日的人,是誰?」

  「是——你。」

  夏令寐杏眼圓睜,鞭子已經快一步朝著汪雲鋒身上招呼了去:「那你還不去,死!」

  汪雲鋒想要笑,心裡卻在哭,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夏令寐。身體的麻木擊不起他的絲毫顫抖,心底的抽痛卻是讓每一絲血脈都在冰封,他閉上了眼……

  「老爺!」破門而入的白子尖叫。

  「汪汪,」小藏獒在白子的腦後升起,四條粗壯的狗腿子朝著醉漢的面門飛了過去。

  「喵——」一團黑白的影子在地上滾了一圈,朝著醉漢的大腳趾,瞄唔的,一口咬了下去。

  在白子的驚呼聲中,夏令寐長鞭落地聲中,眾人張大了嘴,看著醉漢臉掛著深褐色的小狗,抱著還被小貓死死咬住的大腳痛苦蹦躂的身體,囧然了。

  血的事實告訴我們,不可藐視任何寵物的攻擊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0 PM

  十一回

  汪雲鋒是在一迭聲的問答中醒過來的,睜眼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汪府,頭頂上正是繡著『人不犯我我犯人』的床帳。

  作為御史大夫,他時刻記得自己的責任——參垮所有的不法官員。

  當然,那七個字不是他的座右銘,而是他們御史汪家的家訓。

  帳外,隔著十二扇青山石朱蘭君子紫檀木屏風後是夏令寐隱隱約約的身影,正悠哉的詢問著什麼。

  「汪大人身上的外傷只需要半個多月就能好全……」

  夏令寐問:「也就是說他死不了?」

  「姑娘,汪大人身子一直康健,又正當壯年……」

  「那他沒有內傷?我昨夜還見到他咳血了。」

  「內傷並不嚴重,待老夫開一些方子,調理時日……」

  夏令寐惋惜:「真的死不了?」

  「姑娘,汪……汪大人吉人天相,又是朝廷重臣,你……」

  夏令寐糾結:「他到底是骨頭硬還是命硬,這樣都死不了。」

  「他當然死不了!」大夫總算忍不住的大吼,「見過謀財害命無情無義的,也見過虛情假意狐假虎威的,更是見過陽奉陰違暗下狠手的,像你這樣堂而皇之詛咒當家主人傷重不治痛不欲生早死早超生的倒是第一個。你這是懷疑汪大人的小強般的求生欲,還是懷疑本大夫的妙手回春,或者,你只是想著老夫醫不死他也要氣死他!」

  夏令寐眨巴眼:「你怎麼知道?」

  「你,你,你」老大夫抖著花白的鬍鬚,催鼻子瞪眼,最後猛地一拍桌子:「老夫跟你拼了。老夫無論如何都要醫好了他,氣死你這個毒婦。」

  夏令寐癟癟嘴:「你可別把他醫全了,最少要讓他半身不遂、瞎眼聾耳,或者,讓他不能人道……」

  「你做夢!」氣瘋了的老大夫刷刷刷的寫了幾張方子,丟了筆,哼著氣,跺著腳的去親自拿藥煎藥。他就不信了,有他老人家在,還能讓好好的病人……陽痿不舉?啊呸,汪大人根本沒這方面的毛病。

  岫玉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那精神頭十足的老頭兒:「我去看看?」

  夏令寐正翻著一桌子的名帖,看一張就皺眉,看兩張就斜眼:「去吧,順道讓人送一壺好茶來。」說罷,自己抱起那一堆帖子晃到床邊,彎身看看似乎還在昏睡的汪雲鋒,毫不猶豫的,毫不留情的,鬆開了手。無數的帖子成傾盆大雨之勢砸在了汪雲鋒的身上,他一個抖動都沒有。

  夏令寐歪著腦袋:「難道真的沒醒?方纔我明明聽到他略重的呼吸聲了。」

  汪雲鋒閉著眼,一動不動。

  他若是醒了,說不定夏令寐就會立即轉身離開;不需要照顧病人的話,她就沒有留在汪府的理由;不留在汪府,他就不能賴著她;她走了,就真的不會回頭了。

  汪雲鋒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臉頰上,他極力放緩了呼吸。不一會兒,鼻子就被對方夾住了,張開嘴巴的話就會穿幫,他不能吸氣了,他的臉被憋紅了,胸膛和背脊挨了鞭子的地方隱隱的疼痛,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大雁朝第一位被前妻給謀殺的官員,也是唯一的一位。

  他正絕望的時候,鼻翼一鬆,他又活了。

  「還真的沒醒。」夏令寐喃喃自語,接而拍打著汪雲鋒的臉頰。

  開始還是輕輕的,而後一下比一下重,這不是喚人起床了,這是對人掌挫,這是暴力,再這麼下去,他雖然活著也會有一段時日沒法見人了。不過,汪雲鋒還是不準備醒來。不見人就不見人,正好困住了夏令寐天天耳鬢廝磨,夜夜孤男寡女,以後,就算真的要逃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一時的耳鳴目眩算不得什麼,幾日的臉腫嘴裂也算不上大事,半月的羞於見人更是無所謂……

  「姑娘,古大人來了帖子。」

  掌挫停了下來,夏令寐接過帖子看了看,背著光,看不清神情:「他人呢?」

  「正在偏廳等著。」

  夏令寐毫不猶豫:「走吧。」

  不!在床榻上裝睡的汪雲鋒覺得他一天也等不得了,他必須阻止夏令寐去見外人,特別是那愛吃雞的古家豺狼。

  幾日不見,古琅更加風姿俊朗了些,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風流才子的氣質,一襲白衣,一柄白扇,碧玉墜子在空中晃呀晃,蠻撩人心懷。

  他可不是來看望病重的汪大人,他是來見夏令寐。有些人,對美人總比對男子上心,特別是這位男子還有可能是情敵的情況下。

  兩人寒蟬了幾句,古琅的目光就一直咄咄的釘在了夏令寐的身上。

  以前怎麼沒有發覺呢?這名女子的氣度可不是真正的江湖女才有的,她的一言一行看起來隨性魯莽,可舉手投足間卻有掩蓋不住的貴氣;她雖經常疾言厲色,可眼眸中並沒有任何的不忿和委屈的神色,她是高傲的,且善於偽裝真性情的女子。明明在古家住著,被老夫人輕視,被嬤嬤和丫鬟們忽視,她的衣食住行卻並沒有受限,反而處處透著精細和華貴。

  這樣的人,天生就在狐狸堆裡周旋,戴的面具比居家必備的良藥還要多。

  這是送上門來的財路,是通往權勢的捷徑。

  古琅決定亡羊補牢,決定狠狠的抓住她。

  古琅握住夏令寐手中的——鞭子,深情款款:「我已經與母親商量好了,擇日就去你家提親,我們盡早下定完婚。」

  夏令寐暗中扯了扯鞭子,沒扯拖,皮笑肉不笑的問:「老夫人原本不是不同意麼。要知道我家世不好,樣貌不好,才學全無,性子即不端莊隨和,也不賢良淑德,我這樣的女子哪裡能夠入古家的大門。」

  古琅絲毫沒有聽明白對方的諷刺:「你縱然千不好萬不好,可我就是喜歡你。」他反覆的撫摸著鞭身,就好像撫摸著夏令寐的柔荑:「你不是經常說,喜歡一名女子就要喜歡她所有的優缺點麼。」

  夏令寐假笑:「那你說說我有啥缺點啊?」

  古琅繼續含情脈脈:「你一切的缺點在我眼中都是優點。」

  來探查敵情,充當門神的卷書摸了摸自己的雞皮疙瘩。這位古大人,說起情話來真是情意綿綿,情深意重,情深似海,情……

  「可是,」夏令寐皺眉,「你的表妹華姑娘不是也對你情根深種麼?」

  古琅呵呵笑了笑,掩飾不住的得意:「那是表妹,她喜歡我我又不喜歡她,無妨的。」

  「可她想要嫁給你。」

  「她又不是想要嫁給你,你急什麼。」古琅稍顯怒火,立即又和顏悅色:「大不了讓她做妾。」

  夏令寐挑眉,指尖稍顯用力就將長鞭給抽了出來:「古大人好高的官階,居然可以讓堂堂三品官的嫡女給你做妾。」你當自己是那色皇帝了不成。

  古琅冷哼:「寶霞算什麼三品官的女兒,她充其量只是一介商賈的子女而已。當官的都是她的叔伯,不是她親爹,給我做妾那也是我們古家抬舉她。」可幾日之前他們母子還趕著要請得那位華姑娘來古家長住,打定了主意要對方提前做了古府的主母,沒想到這才多久的功夫,居然又預備的正妻跌價成了後備的小妾。

  夏令寐淡笑著道:「此事不妥。要是拉破了臉面,華家定然會找你的麻煩。你入官場沒多久,身前身後都沒有個權臣幫襯照顧著,難免會出岔子。」

  古琅一愣,只當對方一心一意都拴在了自己身上,擔憂著他的官運。他不由得湊上前,想要去一親芳澤:「怕什麼,我的身前不有你麼。」

  「那你身後呢?」

  古琅笑瞇瞇地道:「有我的岳家,你的娘家啊。」

  夏令寐臉色變換幾次,難道自己的身份已經弄得世人皆知了?還是,古琅在套他的話?夏令寐決定不變應萬變。

  古琅看著對方不吱聲,以為對方已經被自己說動了,越發得意:「反正我遲早要去提親的,不如你先告知你的祖籍在何方,父親身居幾品官職,我好快快命人去求親下定。」

  夏令寐哭笑不得了。她昨夜聽得那些人說古大人,還以為就是這辰州的古琅,想著遲早要從對方撬出幕後主使人,沒想到她還沒探聽出什麼,對方倒先打起了她的主意,也不知道對方背地裡轉了多少心思,要對夏家和汪家做何不利之事。

  她心思活泛,經歷過大事,又是善於交際之人,只要打定了主意要設計人的時候,那份執著無人能及。

  稍微思忖一會兒,她就故作疑慮的道:「要去提親也不是不成,不過,你如今的官職太低,我怕父親不會同意。不如,你找一位在朝中有份量,手握實權的官員去我家問問,說不定事半功……」

  「你爹是不會同意的。」斷然一聲大喝,打破了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和試探。汪雲鋒被通風報信的卷書攙扶著,虛弱不堪的走了進來。

  古琅立即起身:「汪大人,你……」

  「她不會嫁給你。」汪雲鋒懶得跟對方周旋。

  古琅一聽這話就來了脾氣,氣勢十足的坦言:「我們兩人的私事輪不到你汪大人置琢。」

  汪雲鋒哼了哼,疾步走過去拉起夏令寐的手腕:「告訴他,你不會嫁給他。」

  夏令寐嗤笑:「你不是要死不活了麼,跑出來做什麼,嫌命長?」

  汪雲鋒知道夏令寐的性子,忍住身上的劇痛一把將她拖到自己身後,怒不可遏地道:「古大人,你可能不知道,她在早些年就已經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了。」



  十二回

  此話一出,別說古琅震住了,夏令寐都嚇呆了。一瞬間,整個屋子裡落針可聞。

  古琅指尖抖著指了指汪雲鋒,再轉到夏令寐的身上,不可置信地結巴:「你,你們……」若真的是夫妻,你夏令寐梳什麼少女髮髻?若是夫妻,你汪大人怎得會容得下自家夫人在外隨意行走,還住在外人的府邸?

  「汪大人,」夏令寐咬牙切齒,「戴綠帽子的滋味這麼好?」

  古琅倒吸一口氣,又瞪向汪雲鋒,將對方上上下下來回掃視了數次,最後視線落在了對方的鎏金鑲寶石的髮冠上。初夏的艷陽從鏤空窗欞洩進來,折射到那璀璨的寶石上,一會兒是紅色一會兒是綠色。

  如果汪大人真的戴了綠帽子,那麼他古琅是不是……

  這會子,古琅不但抽冷氣,還冒冷汗了。夏令寐你這個禍害,紅顏禍水,雷打不死的妖精。

  汪大人對古琅的反應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任何男子都不容許肖想他的娘子。夏令寐是汪雲鋒的,這一點無需質疑。

  他頗有肚量的拍了拍夏令寐的手背:「為夫知曉你還在氣我對你不夠愛護,」夏令寐怔仲,汪雲鋒更加懊悔:「也忽略了你的心意,對你誤會良多。當時我們都年少,性子倨傲,容不得一點不如意,故而讓你受了委屈。現在,為夫也知曉錯了,也慎重的去給老泰山道了歉,並許諾以後定然敬你愛你,不負你。」

  夏令寐狐疑。他給自己父母道歉那是應該的,可什麼時候許諾了?她怎麼不知道?

  汪雲鋒用傷重的手握著她的掌心,前所未有的溫柔:「這些日子,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夫妻之間再多的火氣也該消了。」他仰頭凝視著她,「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這般的神情,夏令寐只在很久很久以前見過。

  那時候,他是溫潤如玉的少年郎。站在春暖花開的桃花樹下,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含笑遞送到少女面前。那眉眼間的纏眷,嘴角的溫柔讓遠遠佇立的夏令寐心馳神往。她發誓,一定要得到他。

  可是,成婚三年,在無數的冷漠和傷害下她才不得不承認,汪雲鋒的心她爭不到,奪不來。

  閉著眼,夏令寐待到那過眼煙雲一陣陣消散,心中再一次沉寂。

  古琅只看到夏令寐的神色由恍惚到熱烈再轉到冰冷,暗叫一聲不好,連續倒退兩步,就看到鐵腕夏令寐輕輕鬆鬆提起殘破汪雲鋒的衣襟,半瞇著眼,如盯著獵物的母獅子:「汪大人,壞了我的名聲讓你很高興是麼?」

  汪雲鋒沒開口,古琅哈哈乾笑:「就是,汪大人,做人要厚道。夏姑娘的名聲可不能容人隨意破壞。」

  汪雲鋒轉頭,無聲的警告:閉嘴。

  「還是,你覺得捏造我的姻緣,就能夠讓我一輩子都待字閨中,無法出嫁?」

  古琅大笑:「就是就是,夏姑娘溫柔婉約、賢良淑德,只要有點眼色的男子都不會因為旁人一句誣蔑的話,就輕易的放棄她。」

  夏令寐轉頭,掂量了下手中男子的重量:我這樣還溫柔婉約?

  古琅雙手下意識的擋在身前:「既然你們不是夫妻,那麼,夏姑娘,你是否願意告訴再下我未來岳丈官居幾品?官邸在何處?我好去提……」

  汪雲鋒忍不住暴喝過去:「滾!」

  於是,忠心不二的卷書擼起袖子,一手按著古琅的頭,一手折過他的雙臂,一腳再踹在對方屁股上,讓他名正言順的,滾了。

  「令寐,放我下來。」汪雲鋒揪著自己衣襟上的那隻手腕,「我現在很生氣,不想傷著你。」

  「喝,汪大人好大的口氣。」就憑著方纔那一句話,夏令寐還想再抽他一頓。他倒好,居然說他很生氣。

  「我說過,古琅不是你的良人。」他頓了頓,「他也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夏令寐手一鬆,汪雲鋒整個跌坐了回去。

  「昨夜暗殺我的人並不是古琅的手下。古琅原本只是一個六品縣令,榮升五品憑借的不是政績,而是華家的人脈。他與華家那一點點關係,還牽扯不到朝廷大事。」汪雲鋒掏出一塊玉珮來。佩身碧綠,對著亮光照過去,可以看到上面浮雕金線『古』字,雕工精美,暖玉瑩潤。

  汪雲鋒輕聲道:「這是從那醉漢手中拿到的東西,你看看可曾熟悉。」

  夏令寐這等女子,從小摸過的玉比吃的鹽還多,不消細看就已經道出了來處:「北定城古家,」她思索了下,臉色巨變:「古孫萃。她不是死了嗎?」

  古孫萃,大雁朝皇城裡排得上名號的世家古家的二小姐。從小聰明伶俐,琴棋書畫,歌舞技藝樣樣接通,在世之時與當今的皇后娘娘夏令姝號稱『皇城雙珠』。那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最終因為殺姐之仇,與當年的大皇子黨派密謀宮變,最終死於亂刀之下。

  古家與夏家,是世仇。

  汪雲鋒不答話,只拿過那東西:「此事非比尋常,你別牽扯進來。這些日子哪裡也別去,更不要離開府裡半步。」他一反以往的商量語氣,改成不容置疑的強勢。想了想,又笑道:「昨夜謝謝你救了我。」

  夏令寐臉色青白交錯,哼得一聲,手肘猛地撞擊到汪雲鋒的胸口:「救你只是順手。早知道你今日會對古琅胡言亂語,我就應該等到你被那些人打死後再抓了犯人審問。」

  汪雲鋒苦笑:「你就真的這麼想讓我死?」

  「對。」夏令寐道,直接無視了對方瞬間蒼白的面容,「我說過,我恨你。」

  口裡雖然說著恨,她到底知道事情的輕重,沒有再說離開的話,也不出去玩鬧,就此在汪府住了下來。

  汪雲鋒外傷很重,好在捨得花費銀子用藥,過了半月身上結伽了不少。明明可以起床了,他還偏生賴在床榻上,每日裡翹首以盼的等著夏令寐來看視。

  夏令寐口裡強硬,心裡到底還是擔憂他的傷勢,每日裡等著丫鬟熬藥的空檔,就毫不猶豫的往裡面撒大把的蓮子心。某一次不小心,手一抖,居然把半包的蓮心都倒入了藥罐子,差點把罐口都給堵了。知情的下人們每次看著汪雲鋒眉頭也不皺的喝掉湯藥,都恨不得替他去嘔吐一番。

  那根本不是藥,而是黃蓮水啊。

  夏令寐端著空碗的時候,冷若冰霜的臉就會露出笑瞇瞇的神色,拍拍對方的肩膀:「不錯,你還是我記憶中那位吃得苦的汪公子。」

  這麼一句讚美,汪雲鋒就恨不得沒日沒夜的病下去。

  在這半月,古琅幾乎是每日裡來汪府報道。

  清早汪雲鋒剛起,夏令寐正換了衣裳準備習武的時候,古琅就敲門來了,美其名曰欣賞夏姑娘的颯爽英姿;到了晌午,夏令寐的午飯剛剛端上桌,古琅就厚著臉皮說來蹭飯;到了黃昏,古大人出了衙門就往汪家跑,對著夏令寐說不盡的相思,道不盡的柔情。恨得汪雲鋒的病情又添了幾分,大夫只說肝火太旺。

  白硯對卷書解釋:「肝火,也就是俗話說的妒火。我們家老爺其實是妒夫。」

  卷書點頭:「嫉妒要不得,會被休夫。」

  黑子坐在屋頂上冷哼:「你家老爺早就被姑娘給休了。」

  白子裹成粽子在院子裡蹦蹦跳跳,指著黑子:「你敢嫉妒,我就休了你。」

  黑子:「滾!」

  卷書抱住白硯:「黑兄弟好凶。」

  白硯回抱卷書:「沒事,你對我再凶我也不會休了你。」

  黑子:你們都滾(#‵′)凸

  汪府每日裡要接待眾多來慰問的官員,小芝麻官倒是可以不見,有實權的官員和北定城牽扯頗深的世家子弟卻是不能阻攔,那些個禮物更是流水似的往汪府搬運。汪雲鋒是御史,最是怕被人設計陷害。每日裡見了人,還要聽著卷書讀禮單,超額的都必須在明面上退回去,做出一副潔身自好的廉官形象。暗裡的孝敬,賬面上是看不出丁點。汪雲鋒有心讓夏令寐重新掌管後院,拖著病讓她去操持這等禮尚往來,偏生夏令寐早已有了防備。每日裡除了定時定點的見到古琅之外,她其他時候居然都在跟和尚喝酒。

  這和尚不是別人,正是那日挾持汪雲鋒的醉漢。

  醉漢跟夏令寐不打不相識,招供得非常痛快,那塊玉珮就是他拿出來的。三人中,就他在江湖上有點名號,人稱『酒鬼』,無酒不歡,喝酒必醉,醉了就睡,睡了還是睜眼睡。

  夏令寐在外行走多年,很是懂得與江湖人打交道,不多時就與那酒鬼稱兄道弟。酒鬼也乾脆利落,知道的都說了,出了暗牢的當日就要求大夫看腳趾,又沐浴洗澡,又剃頭修面,完了叫人買來了一套僧袍,頂著個比夜明珠還亮堂的腦殼子坐在後院裡跟夏令寐拼酒。

  酒不是他買的,夏令寐更加不會去買,是他們兩人一起去汪府的酒窖偷的,沒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會說,比如黑子╮(╯▽╰)╭。

  汪雲鋒請夏令寐幫忙,她不是在無視古琅的甜言蜜語,就是在醉臥花叢與酒鬼打架拼酒,很忙噠,哎呀,太忙了。

  也許,老天爺覺得汪大人霉運還不夠,在他『病重臥床不起』的時日裡,汪府又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二筒。」

  「北風。」

  「七條。」

  「哎呀,我糊了。」某位不速之客笑得奸詐,「各位,按照約定,輸家要答應贏家一件事。」

  夏令寐嗤得掀牌:「說吧,只要不讓老娘賣身。」

  酒鬼:「別讓老子戒酒。」

  黑子:「我不跟小白滾床單。」

  不速之客猛地拍桌子:「今晚我們一起去採花!」得,這位正是汪雲鋒過去的合夥人,大名鼎鼎的採花賊——莊生,莊大俠。

  這一刻,太陽下扶著枴杖的汪大人心底淚流滿面,恨不得說:令寐,你來采我這朵花吧。

  當然,表面上,他依然是道貌岸然,一副生人勿進的殭屍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0 PM

  十三回

  芍葯花開滿庭院的時候,五月已經在人們的嬉鬧中悄無聲息的到來。

  汪雲鋒的湯藥已經換成了補藥,除了內裡的材料變了,味道一如既往的苦澀難當。府裡眾多暗衛的傷勢也好得七七八八,加上莊生這個沒事找事沒花采草的花賊,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酒鬼,整個汪府日日夜夜都是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夏令寐放出去的飛刀這兩日也減肥歸來,同時帶來了夏家給她的消息。

  很顯然,汪雲鋒這個善使陰謀詭計的御史大夫再一次發揮了他牙尖嘴利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說服了夏令寐的父親,讓對方修書給她,逼得她不得不守在了汪雲鋒身邊。

  若說前些日子,夏令寐是為了自身安危不得不在汪府暫住,如今,卻是被夏家族長命令,她不單要保護好自己,還必須保全汪雲鋒。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汪雲鋒已經開始展開自己的羅網,將夏令寐收於網中,不得擅自離開。

  夏令寐相當的氣惱。

  她與汪雲鋒糾纏這麼多年,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夏家的父輩們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當年她逼著汪雲鋒寫下休書,也就是算定了當年的夏家不差汪家這一戶的聯姻,故而會對她的擅作主張保持默認的態度。

  現在,汪雲鋒的主動出擊,夏家的反應卻讓夏令寐陷入了迷茫。

  「還記得少時,你我最喜歡在月色高昇的時候去九曲溪流邊點花燈。端午之時,更是有無數的七彩龍頭蠟船從溪的上流一直蜿蜒而下,明明暗暗的燈火像是一條移動的火龍,把銀河都給照亮了。」

  夏令寐將信件折入袖中:「那麼久遠的事情,除了你也沒人記得。」她撒了一把魚餌拋入池塘中,看著朦朧燈光下紅白錦鯉爭先冒泡。待到一碟子魚餌全部用盡,這才歪著頭問:「你用了什麼法子說服我爹爹,讓他同意你利用夏家的人脈來護你周全?你不要跟我說什麼朝廷大事人人有責的廢話,那色皇帝讓你監察官員不是讓我夏家人查處貪污受賄。更加不要甩出你那一副殭屍臉,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會逼供,必要的時候我會揍得你滿地找牙。」

  汪雲鋒咳嗽一聲,她不說他還真的準備裝聾作啞矇混過關,斟酌著道:「其實也沒用什麼特別的法子,我只是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汪雲鋒轉過身面對著她,仔細凝視著她的神色:「我說,我要娶夏令寐為妻。」

  夏令寐一滯,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汪雲鋒將她的眉眼記在心底,明明在歎息可又抑制不住心底隱隱的失望:「不用懷疑,就是你想的那樣。同樣的一句話,我對著你爹爹說了七年,他也拒絕了我七次。」

  夏令寐瞇著眼:「在你寫了休書之後的第一年,你就厚顏無恥的說想要娶我?」

  汪雲鋒垂下頭,眼眶發紅:「那休書不是我寫的。」

  「可你在娶我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無時無刻不想休了我。」夏令寐冷笑。飛刀從高牆處飛了過來,在兩人頭頂盤旋一圈,落在了夏令寐的肩膀上。一人一寵頗像欣賞什麼怪物似的盯著他:「先冷血無情的休了髮妻,再假仁假義的上演浪子回頭。我說,汪大人,汪雲鋒,你當你是皇宮裡面那一隻好色的皇帝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順者昌逆者亡!你憑什麼認為被你休了的女子就一定會再一次嫁給你?你憑什麼認定夏家會屈服於世俗,將女兒再一次嫁給你這忘恩負義之人?你當你是潘安再世,還是當你自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金元寶?」

  汪雲鋒抿著唇,低聲道:「我想要照顧你。」

  一人一鳥雙手叉腰:「本姑娘不稀罕你的照顧。」

  「你不能浪蕩江湖一輩子,就算岳父……夏伯父不說,可他們都很擔心你。並且,江湖險惡,你到底是深閨小姐,混下去只會對你的名聲有礙。」

  一人一鳥前傾著身子,頗為同仇敵愾,噴道:「關你鳥事。」

  汪雲鋒眼眸一瞪,怎麼也沒想過知書達理的夏家女子居然會說出此等粗俗不堪的話:「你……」他內心掙扎一番,「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為何我說的話你都不肯相信?就因為我先負了你?還是因為你認定了我對你無情?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三年,不說百年,半生也該有。你敢說你會輕易忘記少時的兩小無猜?敢說我從未對你付出一丁點的真心實意?你敢說,那三年中,我真的沒有替你想過,替你痛過,替你……」話還沒說完,人只覺得身子一輕,面前景色變換,『噗通』一聲,無數的水流從眼鼻耳灌輸進來,嗆得他咳嗽不止,身子不停的往下沉溺。

  站在池塘邊的夏令寐還抬著一隻腳,與飛刀雙雙注視著塘裡撲騰的男人,笑得奸詐:「我覺得你要清醒清醒,別自作多情的把腦子給燒壞了。」

  飛刀揚起翅膀,嘲笑的叫了一聲。

  「你說的那些時光,本姑娘壓根都不記得了。什麼百日恩啊,什麼兩小無猜啊,什麼真心實意啊,我們有過那樣的日子麼?你別是記錯了人吧。」

  飛刀又『卡』的叫喚,更像是鄙視了。

  夏令寐點點頭:「肯定是記錯了,要知道我們夏家姐妹眾多,與你一起長大的可不止我夏令寐,還有夏令姝、夏令……涴。」

  汪雲鋒倒吸一口氣,洶湧的水流爭先恐後的鑽入咽喉,昏沉中,他只來得及看到夏令寐絕情的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夏令寐心情很差的這個消息,在汪府已經掀不起任何波瀾。

  「真的,姑娘昨夜還將老爺給踹下了池塘。」岫玉八卦起來的時候相當的憂心。

  黑子嘲笑:「姑娘心太軟了。只是踹下池塘哪裡夠,最少還要給汪大人的腿上再綁上兩個巨石,讓他直接溺死在塘底做魚餌。」

  「唉,那是謀殺。換了我,直接灌醉了再踹下去,絕對讓人猜不出是他殺。」這是酒鬼。

  白子疑惑,卷書怒,白硯嗑瓜子。

  白子:「殺了老爺,姑娘怎麼辦?」

  卷書哼哼:「守活寡。」

  白硯抽刀:「殺了她,讓他們做鬼夫妻。」

  岫玉暴走,黑子冷笑,酒鬼打酒嗝。

  螢石端著茶路過:「你們在幹嘛?」

  眾人:「八卦。」

  「哦,」螢石繞過長廊,「我去給姑娘奉茶。媒婆們送來了一大堆的人物畫像,讓姑娘選姑爺呢。」

  岫玉顛顛的跟上去:「姑娘終於要再嫁了麼?」

  「對啊,姑娘說她總算開始思春了,趁著還有點春意,趕快選一位合意的公子嫁了,來年我們就可以伺候小公子了。」

  小公子啊,岫玉口水。一群人顛顛的跟在身後,長龍似的去圍觀八卦。

  後院的會客廳裡,七七八八的站了一群的八婆們,端著茶面上笑得和善,暗地裡誰也不知道在怎樣的較勁。

  夏令寐坐在首位,莊生翹著二郎腿坐在旁邊,兩人一人手上一幅畫,或橫著看或豎著看或斜著看,挑眉皺鼻癟嘴,各種表情都做盡了。每放下一張畫,坐下的媒婆就有人歡笑有人愁。

  「我家姑娘說了,若是對方為官,她有五不要。靠著家萌買官的不要,不是嫡子的不要,未娶妻已有子女的不要,已有超過兩房妾侍和通房的不要,最後,五品官職以下的不要。若是對方乃江湖人士,也有五不要。黑道的不要,身體有殘缺的不要,外貌不夠周正的不要,浪跡江湖無家可歸的不要,只會打打殺殺不懂得養家餬口的不要。除此之外,商賈之家的不予以考慮,平民百姓不納入選擇範圍,停妻再娶的更是不用說,府中兄弟有過命案在身的一概不要……」

  莊生換一條腿繼續搭著,喝了一口濃茶,唉聲歎氣:「你直接說你想要的吧。」

  夏令寐將手中的畫像往那一堆廢紙裡面拋去,揉了揉眼,吃了塊糕點:「其實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上得了朝堂刀山,下得了江湖火海,在外是端正君子溫潤如玉,在內是恭順賢德以妻為天。自強自立,有勇有謀,知情達理,溫良恭儉,訥言敏行,通權達變,且有鴻鵠之志、遠見卓識……」

  「等等等等,」莊生大叫,「你這是找相公呢,還是找民族英雄?」

  「皇親國戚也不為過吧?」某位媒婆小聲道。

  夏令寐笑道:「皇親國戚里面也有國之蛀蟲。」

  「那世家大族?」

  「也有衣冠禽獸。」

  「那官宦世家?」

  「也有斯文敗類。」

  「江湖豪傑?」

  「莽夫蠢漢比比皆是。」

  眾人歎氣。

  有媒婆捧著鼻息,不懷好意的問:「這聯姻是兩方的事兒。姑娘你一方提出諸多要求本也是意料之中,只不過,若真有這樣的公子願意求娶,可我們又用什麼來替姑娘張羅呢?我們這些個媒婆茶也喝了幾盞,至今還不知道姑娘你的家世、才學,以及拿得出手的嫁妝數目。」

  「呵,」夏令寐拿著團扇扇了兩下涼風:「北定城十大世家之一的夏家。不言父輩的榮耀,單說我們小輩的去處。五房中,嫡女六人,嫁與五品以上官員三人,王妃一名,皇后一名;嫡子五人,文官五品以上三人,武官四品以上兩人。其中還有庶子十二人,其中六品以上文武官員達九人,其餘三人未成人;庶女十五人,出嫁八人,嫁與六品以上官員八人,其餘七人待字閨中。」

  她稍挑眉,深閨女子的恬靜端莊與江湖俠女的芳菲嫵媚融和一處,水中有火,火中染霧,端得是幽韻撩人。

  莊生屏息,轉眼望去,門口的古琅已經面露垂涎之色,院外的汪雲鋒臉色青白,身子搖搖欲墜。



  十四回

  媒婆們一直鬧騰到入夜才精神亢奮的離去,並且與夏令寐約定明日再接再厲。

  汪府的偏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正院卻幽深昏暗,說不出的寂寥。丫鬟們送過去的晚飯一直擺在桌案上,動也沒動,平日裡還有人來噓寒問暖,今夜卻是蚊子都不見。

  卷書方踏入大院,就忍不住低吟:「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啊。」

  汪雲鋒在屋內身子僵直的立著,也不回頭:「她可有了合適的人選?」

  「唉,老爺你放心,夫人那選婿的要求尋常人可達不到。照我看啊,可能得選上半年。」

  汪雲鋒冷哼一聲,將手中的書隨意的丟在書櫃中:「辰州這小地方能夠有幾位五品以上的官員,最高的四品華大人也早有正妻,嫡子都有了兩個,令寐那性子壓根不會考慮有婦之夫。」

  卷書笑嘻嘻地道:「夫人說不是官員也成,還有江湖俠士。」

  汪雲鋒手中剛剛拿了的書也砸了下去:「江湖中人魯莽跋扈,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就算合了她的擇婿要求,也不一定能夠好好保護她。別以為江湖人都只有一位正妻,大多數男子行走江湖之時都會蓄養一兩名外室,若是被令寐知曉,皮都要扒了他們的。」

  卷書打了一個哆嗦:「那,那若是夫人回了北定城,從皇城的各大世家找夫婿呢?」

  汪雲鋒正喝著茶。茶水是下午泡的,丫鬟們都只記得去看熱鬧,硬是無人來換,他自己心裡焦慮,抱著冷茶壺倒了一杯又一杯。冰冷且苦澀的茶水順著喉管而下,讓他打了個不小的冷顫。思慮了半響,才緩緩地道:「若真的回了北定城,我倒是不怕了。」

  所有人都知曉夏令寐是汪雲鋒的髮妻。除了夏家幾位當權的人,甚少有人知曉汪府的女主人早已人去樓空。當年,夏令寐逼他在休書上簽名自行離去後,他並沒有對外公佈已經休妻,只說汪夏氏病重,深居內宅不能見客。故而,每一年年底夏令寐回了夏家,外人也只當她身子好些,藉著過年回娘家與家人聚聚而已。夏家人不會對外說自家女兒被休了,汪雲鋒早已約束自家人,任何人不得求見夫人擾她休養。

  這些年也有人隱晦得提出要送他妾侍,也都被他的冷面御史的名頭給嚇走了。任何男子,在成親後十年都無嫡子就足夠讓人側目,偏生汪雲鋒無動於衷,似乎對子嗣不大上心。有眼色的人,都不敢輕易得罪夏家,更加不敢招惹北定城的河東獅吼;沒眼色的,當面送妾侍就會被汪雲鋒拒絕,使計偷偷塞入汪府,隔日那女子不是被轉賣就是被另配他人。也有野心勃勃的女子,誓要啃下御史大夫這根硬骨頭,千嬌百媚,或清純無垢或溫柔解語或爽朗豁達,《勾夫三十六計》日日上演,硬是被汪雲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在擋不住的時候,卷書都差點替他失身於人,嚇得關在小院念叨了幾日『女人是老虎』才好轉。

  卷書的貞操受到威脅,白硯表示火氣很大。將老爺的冷心腸學了十成十的白硯,在以後的日子裡擔當了『汪府男子的貞操保衛戰』的堅實護衛,一把寒劍逼得眾女淚流滿面。

  這些,夏令寐是一概不知。夏家不會告訴她這些惹她傷心,汪家保護她的暗衛都深諳沉默是金的原則,至於汪雲鋒,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敢說(┬ˍ┬)

  卷書替自家老爺長吁短歎:「難道就任由夫人這樣胡鬧下去?也許她哪一日想通了,也不提那些個要求了,直接擺個擂台比武招親的話……」

  汪雲鋒頓了頓:「沒有一點真本事的人打不過她。」

  「也許,夫人並不需要一個武功比她高強的男子。」

  「那她比武招親比的是什麼?」

  「比比誰更能夠挨揍。」汪雲鋒一愣,卷書解釋道:「揍得狠還能夠活下來的男子,善忍,還命長。最最主要的是,他會對夫人言聽計從俯首帖耳,乃居家旅行殺人放火賑災放貸必備的二十四孝老公啊!」

  『卡』的一下,茶杯,裂了。

  卷書原本是來勸導汪雲鋒方寬心思,沒想到到了最後他家老爺反而更加焦慮,不單抓破了茶杯,還不小心撕爛了《看破佳人心底最深的秘密》《哄妻入門》等等雜書,那臉色時而怒火奔騰,時而擔憂心悸,時而迷茫無助,比在朝堂上的冷心冷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待到了第二日,媒婆們再一次喜笑顏開的捧著眾多畫捲上門之時,汪雲鋒就只有一個表情——冷若冰霜。

  第三日,不停來匯報戰況的卷書卷烏鴉被汪雲鋒用筆洗給砸了出門。

  第四日,白硯坐在汪雲鋒的書房窗邊,一邊嗑瓜子一邊實況轉播:「夫人的才名舉世無雙,如今已經有外地的官員專程派人送來畫像,給夫人品閱。嘖嘖,五品官員不是夢,三品獨子競爭強啊。」『彭』的,硯台從破窗而出。

  第五日,白子憂愁滿面的坐在屋頂上跟黑子抱怨:「新任的武林盟主太可惡了,居然敢跟夫人說比武招親,誰贏了夫人就嫁給誰。」

  黑子:「比武招親光你什麼事?」

  「我要替老爺出頭啊。」

  「你打不過他。」

  「我知道。我生氣的是,你明明看見對方揍我,居然還袖手旁觀。」

  「你要替你老爺出頭,我又不用替我家姑娘撐腰。再說了,那武林盟主風流倜儻,一身正氣,還事業有成,配我家姑娘多好。」

  「你怎麼不明白,夫人嫁給武林盟主我就沒法跟你在一起了。」

  黑子大驚:「誰說要跟你在一起?」

  白子大怒:「你想拋妻棄子?」

  黑子倒退:「你又不是我老婆。」

  白子追逐:「你不能始亂終棄啊!」

  第六日,汪雲鋒形銷骨立的飄出了書房,甩著空蕩蕩的袖子,神情肅穆的走到了廳堂,在夏令寐剛剛坐定之後,就一屁股的定在了另一邊首位上。懂得看眼色的丫鬟們早已奉上了點心茶水,點了安神的熏香,架起了鴛鴦扇,行動有序的安排著陸陸續續而來的媒婆的座次。

  媒婆們是八面玲瓏的,媒婆是神勇無雙的,媒婆是口蜜腹劍的,媒婆是……

  「夏姑娘,這一位賈公子定然與你是絕配。他家也是北定城十大世家之一,自己排行老二,上面還有一個嫡親的哥哥,現在是從四品尚書。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上通千古史記,下知野史趣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賈二公子,本官正巧有過一面之緣。」

  媒婆臉上的笑意多了三分,獻媚的對汪雲鋒道:「能夠得到御史大人的賞識,那賈公子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了。若是與姑娘成了姻緣……」

  「的確了不得,」汪雲鋒打岔,端著茶碗拂開茶葉喝了一口潤潤喉:「賈二公子自小就有神童之名,三歲能讀史,四歲能吟詩,五歲入了白鷺書院成了展先生的得意門生。」

  媒婆眼神發亮,胸膛更加挺了,神情越發驕傲了。

  夏令寐讓丫鬟們捧著畫卷仔細瞧著,有點疑惑:「這賈二我好似見過。」

  「他與你五叔的女兒一同進的學,是那一屆的佼佼者,你自然是見過。」汪雲鋒看到夏令寐點頭,冷笑著繼續道:「在白鷺書院之時,他有一青梅竹馬的姑娘相熟,兩人感情甚好,原本是準備在那姑娘及笄之後就定親成婚,哪知天有不測風雲,那姑娘及笄的前一夜被人擄去,人救了回來名聲也壞了。這賈家當即退親,賈二公子做詩一首送與她的當夜,那姑娘就懸樑自盡命赴黃泉。」

  夏令寐眉頭一跳:「他送了一首詩?」

  「對。」

  「她就自殺了?」

  「對。」

  夏令寐似笑非笑的盯著汪雲鋒:「你可知曉那詩詞的內容?」

  汪雲鋒喝茶:「這等毀人名節之事,有失君子作風。那詩詞我知曉也是不能說,亦不會說。」

  夏令寐冷哼了聲,撕拉的就將那賈公子的畫像給一分為二:「自古以來,青梅竹馬都難以白頭。你說,是不是?」

  汪雲鋒抿著唇,對著媒婆們道:「那武林盟主的畫像可在?」

  卷書立即狗腿子似的獻上了畫卷。不同於官宦世家弟子的溫文爾雅,武林中人自有一股子英武不凡的氣度,端的是玉樹臨風,再聽媒婆們念叨的俠義之士,用一個詞概括就是俠骨柔腸。

  「盟主說了,他是粗人,沒法跟那些文縐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比。若姑娘有意,可尋一日兩人切磋一番……」

  「行了。」汪雲鋒再一次打岔,「我只問你,他那盟主之位是如何得的?」

  「自然是武林正派一起推選而來。」

  「就我所知,武林中人有正派就有黑道。所謂槍打出頭鳥,這武林盟主之位就是一個靶子。正派有事就讓盟主出頭,黑道有事也找他挑事。正派中有多少名門維護他,黑道中就有多少恨不得殺之後快的狠角色。這樣的人,永遠只能龜縮在正派的地盤,卻不敢往邪教總壇多走一步。說好聽的是要維護江湖和平,說不好聽的就是膽小怕事。令寐,」他轉向她,「夏家是朝廷中人,凡事以國為重。若你真的嫁與武林盟主,待到武林與官府有衝突之時,你是向著江湖武林還是向著朝廷百姓?」

  夏令寐無所謂的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汪雲鋒驟然冷笑:「那若是江湖仇殺之時,波及到了無辜百姓,你是替百姓伸張正義要江湖中人殺人償命呢,還是按照江湖中不成文的法則,只要是名門正派,殺人者是為了正義而殺人,螻蟻的性命無足掛齒,眾人還應該感激他們為民除害?」

  媒婆們倒吸一口冷氣,夏令寐咬牙切齒:「好一張利嘴,不愧是鐵齒銅牙的御史大夫,殺人不用刀啊。」

  汪雲鋒掃了掃袖口:「過獎過獎。我也只是擔心你所嫁非人,誤了終身。」

  兩人在空中對視,瞪視,逼視,仇視,眼中烈火熊熊,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

  眾多媒婆在兩人的針鋒相對中驚詫莫名,不一會兒,某位恍然大悟道:「對了,這位汪大人可是三品御史啊!」

  「啊啊,汪家也是北定城十大世家之一。」

  「聽這話,汪大人與夏姑娘是青梅竹馬吧?」

  「哎喲,」有人揮手,「夏姑娘你就別折騰我們這群老婆子了。依我看啊,你就別挑三揀四了,直接選了這位汪大人嘛。」

  更有人醒悟:「夏姑娘的那些個要求不會就是以汪大人為範本……」

  有人悔不當初:「我早就說這門選親透著怪異,原來他們兩人早就看對眼了,偏生還要尋這麼一個理由瞎折騰,累死我這老腰了。」

  眾人七嘴八舌,捶胸頓足者有之,記恨咒罵者有之,嫉妒埋怨者更有之,一陣陣喧鬧之後被岫玉螢石給哄了出去,臨走之時還將房門關緊。

  夏令寐氣得頭昏眼花:「汪雲鋒,你這是在找死!」

  汪雲鋒笑了笑,這會子憑空多了些得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還沒吟完,傻小白又倒掛金鉤的出現在了窗口,大喊:「老爺,柳家公子柳令墨求見。」

  汪雲鋒屏氣:「不見。」

  「老爺,同來的還有趙王妃夏氏。」

  趙王妃夏氏,乃夏家三房的嫡女夏令涴,更是汪雲鋒年少之時真正的青梅竹馬,是夏令寐畢生的情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1 PM

  十五回

  說起這位趙王妃,大雁朝的世家大族只會哭笑不得,不為其他,只因她有個外號「金絲猴」。

  未嫁之時,在眾多千金小姐中算是拔尖的人物,性子活跳,機靈古怪;待到嫁入王府,那就是猴子入了深山,成了精怪,千奇百怪折騰人的法子是層出不窮,還讓你抓不到錯處,只恨不得趙王造個金屋子,把她束縛在內不得出外禍害凡人。

  說來也怪,偏生就是這麼一位女子深得趙王寵愛,為她傾盡一生,即不娶妾亦無紅顏知己。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可她偏生還有一位做皇后的妹妹,身份尊貴,連當今聖上也要避讓三分,生怕金絲猴來了脾氣,連同冷情的皇后一起擼了龍爪燉湯喝。

  這樣的女子,讓天下佳人嫉妒且恨。

  夏令寐從小與之長大,以前仗著堂姐的身份還能夠壓制一二,待到對方成了趙王妃,令寐身份落差太大,自然而然避而遠之。偏生當年的汪雲鋒非夏令涴不娶,還鬧出新婚之夜想要攜其私奔的蠢事來,讓夏令寐恨之入骨又發作不得。

  短短一瞬,夏令寐的眼中就恍惚過多年前的洞房花燭夜裡雙紅喜字,搖曳的淚燭,靜靜垂立的輕紗蓋頭,明明一切那麼熱烈她卻止不住的擔憂。她一直等,一直等,直到陪嫁嬤嬤傳來的耳語。輕減的包袱,褪去喜服的溫潤男子在月光下顯得孤寂而堅定,他也在等。

  洞房花燭夜,新娘在等新郎,而新郎又在等誰?

  敞開的門庭,陽光刺目,她眨眨眼,只看到眾人擁簇著一大一小的盛裝女子緩步而來。

  夏令寐輕輕呼出一口氣:「幸好。」她說。幸在哪裡,好了誰,無人詢問,她亦不會回答。

  趙王妃笑意瑩然,伸手先前:「姐姐。」

  夏令寐盈盈下拜,輕聲道:「恭迎王妃。」

  趙王妃毫不停歇,順手執起她的手阻了勢:「一家姐妹,哪有這些個規矩。」

  夏令寐勉力醒了醒神,仔細看向自己這位榮寵正盛的堂妹。相比自己流浪七年的風霜,趙王妃的面龐紅潤,眼眸清亮,通身爽利神采奕奕,除了比出嫁之時多了些沉穩和疏朗,當得是仙姿玉色豐姿綽約。

  王妃雖然不是外人,到底是行的皇族規矩,言行舉止另有嚴格的規範。汪雲鋒早已先行一步去了前廳迎接柳令墨,趙王妃是女眷,直接被人送入了後院,與夏令寐呆在了一處。

  岫玉與螢石是夏家的家生子,對自家姑娘與趙王妃之事甚為清楚,現在又在汪大人的府邸,難免就揣測一二,端著心思張羅著汪府的人全部忙活起來。

  「我只在這裡暫住三日,凡事不用太細緻。」趙王妃道,與夏令寐坐在了一處,也將這位每年只見得一面的堂姐仔細打量了一番,半響才輕歎:「我聽說趙王說汪大人已經尋找了你,只以為你們已經妥當了,現在瞧著似乎還有些疙瘩。」

  夏令寐一怔。她久沒有與大家閨秀周旋,平日裡在江湖上走動見到的都是粗魯的漢子和斤斤計較的小家女,乍然見到趙王妃還琢磨不出要如何面對,沒想到對方坦蕩得多,有什麼就直白的說了出來,倒是比她還直爽幾分。心底暗嘲自己度小人之心,拘謹也去了些,只拐彎了笑道:「你到底是來瞧他,還是來探望我的?」

  趙王妃噗哧笑道:「我瞧他作甚?若是讓我家狗熊知曉我來瞧別的男子,還不早就從萬郾城跑出來,綁了我的手腳鎖到屋子裡不讓出門。」

  趙王妃與趙王是一對歡喜冤家,從小兩人就不對盤,趙王那時最愛逗弄夏令涴叫『猴子』,夏令涴也總是鄙視趙王為『狗熊』。這兩人在夏家從來不避諱暱稱,沒少被長輩們說道,甜蜜有抱怨也有,卻是從來沒有改過。

  「我這是怕他又欺負你,路過了辰州,這才特意來看看。」

  夏令寐莞爾,眉頭一挑,頗有些得意洋洋:「我們夏家的女子,能夠被誰欺負了去。」

  趙王妃只笑,笑得夏令寐尷尬了起來,頓時揚起下頜,眸中冷光閃動,哼道:「我以前是用情太深,為他耗盡了真心。如今,他過他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誰也別想礙著誰。真的招惹了我,一頓鞭子下去讓他少半條命。」

  趙王妃恍然大悟,唏噓道:「可憐的汪大人。」似乎已經親眼看到汪大人在長鞭下苦不堪言的情景。

  夏令寐忍不住推她:「你這胳膊肘到底往哪裡拐呢?」

  趙王妃嬉笑道:「當然是往我們家的母獅子拐。」

  「啊呀,你笑話我。」夏令寐大吝,撲著她去揉成了一團,倒像是回到了小時無拘無束的時光。

  兩人正笑鬧著,一個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小女娃揉著眼走進來,喚:「娘親。」

  夏令寐一看,笑道:「嗯,我們家小猴子也跟來了,快來給姨媽瞧瞧。」說著,自己上前拉著小郡主左看右瞧,等對方行禮之後,又握了握郡主的肉爪子看看:「還在習武?」

  趙王妃點了點頭:「趙王總是怕女兒被人欺負了去,武藝一直沒納下。一雙手武得了長劍卻抓不足針尖,女紅怎麼教也學不會。」

  夏令寐忍不住悶笑:「會武藝好。以後若是夫君負了你,一劍將他捅成馬蜂窩,讓你爹爹再給你重新招個郡馬。」

  小郡主眨巴著眼,重重的點頭:「我聽姨媽的。」

  這股子認真勁倒是將趙王妃給嚇著了,兩姐妹又是互不相讓的爭論,一時間倒是熱鬧非凡。

  柳令墨是個剛剛弱冠的少年,因為擔著職責,本還有點嬰兒肥的面頰已經清瘦下來,精神奕奕自有一股謙和之氣,倒與少年之時的汪雲鋒溫文爾雅有些相似。

  現在,如玉少兒已經長大,汪雲鋒已遭遇連番變故,溫和不再,御史的剛腸嫉惡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冷面之時無形中給人不少壓力。

  「我此番只是護送王妃回趙王屬地,路上聽聞汪大人在此,就轉道來探視一下,別無他事。」

  汪雲鋒喝茶。

  柳令墨沉吟,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臨行之前,皇上讓我親自交與汪大人手上。」

  汪雲鋒接過信件,也不看,繼續品著茶。

  柳令墨喉結滾動幾下,深深吸入一口氣:「皇后也有口諭讓我轉達。娘娘說『預祝汪大人馬到成功。』」

  汪雲鋒瞟對方一眼,盯著茶碗裡沉浮的葉片,不言不語。

  柳令墨無趣的抓了抓頭,任命道:「好吧,其實皇后娘娘又補充了一句『汪大人若是連自己的髮妻都勸不回,你也就永遠別回來了。』」

  汪雲鋒屏氣,捏著茶碗。

  「娘娘還說『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為,知錯能改。要追回髮妻,有決心是不夠的,還要有覺悟,必須嚴格遵守執行三從四德。娘子出門要跟從,娘子命令要服從,娘子講錯要盲從;娘子裝扮要等得,娘子花錢要捨得,娘子打罵要忍得,娘子生辰要記得……』」

  柳令墨無視汪雲鋒蒼白的臉色,繼續道:「皇上也說『作為朕的臣子,要靈活運用三十六計,美男計、空城計、反間計、苦肉計連環計只要有用就只管用。對了,先斬後奏這一詞更是要深刻體會,深入執行,舉一反三。實在不行就奉子成婚吧,雖然這一招雖然下乘,可對世家小姐們來用那是屢試不爽,用了還想用』」

  呃,這一下,汪雲鋒的臉色已經白轉紅再轉黑了。

  柳令墨摸著鼻子,望天望地望門板,就是不去看這位堂姐夫。

  「對了,夏二伯也有話讓我帶給你。」

  汪雲鋒咬牙切齒:「說。」

  「二伯說『夏家的女兒若是無子,汪大人可以另行嫁娶』」

  汪雲鋒霍地站起身來,已經冰冷的茶水灑在手背,涼晶晶的一片,『無子』兩個字沉甸甸的壓在了他的心頭。成婚十年無子,對於世家大族來說是七出最重要的一條,就此一條任何人都可以勸汪雲鋒另娶她人。夏令寐父親的這句話無疑是在提醒他,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他無法得到夏令寐的心,那麼夏家將直接勸他們和離。

  休書是假的沒關係,無子是真的;汪雲鋒你愛夏令寐沒關係,夏令寐不愛你了就可以;你不另娶更加沒關係,夏令寐是絕對要另嫁了。

  難道事情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難道所有人都在逼他離開夏令寐?難道,他就注定了要孤寂一生?

  夏家的人都向著自家的女兒,不管是趙王妃,還是皇后,還是夏令寐的親生父親,現在,連皇上也迫不得已教他用損招,他們都認定了夏令寐不會回頭,都知曉他放不下自己的臉面,更是知道他們早在七年前就已經走向了末路。每一句諄諄叮囑的後面,都是他們平靜的的臉。似乎都在說『耗了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在執迷不悟?』又或者在笑『你汪大人是正人君子,哪裡捨得下世家公子的臉面,為了區區一個女子放下尊嚴!』更是在提醒他『放手吧,夏令寐配不上你,放了她,你也自由了。』

  「不!」汪雲鋒從內心深處吐出這個字。

  他一旦愛上誰,就不會輕易放棄。他沒了父母,沒有親族,若是連夏令寐都沒了,他不知道自己會如何。這些年,他獨自面對那諾大的汪府之時,有種錯覺,似乎總能看到夏令寐在府邸生活的影子。一眸一笑,一靜一動,飛揚的髮絲,絢爛的裙裾,爽朗的笑聲都在一片寂靜中衝入他的眼中耳中腦中,陪他度過那漫漫長夜。

  他,不放手,絕不!

  哪怕,真的如皇上所說,用那些陰謀詭計,也絕對要將夏令寐重新納入自己的懷中。

  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猛地轉頭盯著柳令墨,尖銳的問:「趙王妃真的只是路過?」她其實也不看好令寐回到他的身邊,對不對?她從來都覺得自己太懦弱,無法保護他們夏家任何一名女子。她……也是來拆散他與令寐的,對不對?

  汪雲鋒已經無法在靜默下去,幾乎是氣勢洶洶的掀開面前的少年,衝向後院。

  令寐是他的,就算是夏家也不能將她從他身邊奪走。



  十六回

  汪雲鋒趕到後院之時,古琅正巧剛剛拜見趙王妃。這一隻豺狼有著比獵狗還靈敏的鼻子,只要汪府有點風吹草動他就立即跑來湊熱鬧,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夏令寐的狼子野心。

  趙王妃身份雖然尊貴,年少時卻頗有傻名。這個傻是裝瘋賣傻,大智若愚。

  古豺狼說起自己做縣令之時的優秀政績,誇誇其談口沫橫飛,趙王妃睜著鳳目,一臉的欽佩:「原來古大人判過這麼多的殺人案,真是勇氣可嘉。」

  古豺狼假謙虛:「過獎過獎。」

  趙王妃轉頭問夏令寐:「你說縣城裡每日都有一件殺人案發生,這是不是說明該縣中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這些人被古大人破了案,砍了頭的還好說,若是沒砍頭的,等到哪一年皇上大赦出了牢,會不會找古大人尋仇?」

  夏令寐盤腿坐在榻上,似笑非笑:「沒事,古大人是九命貓,死不了。」

  趙王妃思索了一會兒,附和道:「的確,聽聞有人最喜歡將貪官們開膛破肚,將腸子結做吊繩吊死對方,讓其肚腸潰爛死不瞑目。」

  古大人乾笑:「本官廉政清明,從不貪污受賄,開膛破肚這等……」

  夏令寐斜眼:「王妃沒有說你是貪官,你怕甚。」

  趙王妃笑瞇瞇:「其實也有人喜歡將狐假虎威假仁假義的官員割舌挖眼再爆菊,然後裸\屍掛在城門上。」

  古大人急道:「本官一言九鼎重情重義,從未做過笑裡藏刀之事,應……」

  夏令寐瞥他:「王妃又沒有說你是人面獸心之輩,這麼快反駁作甚。」

  古大人已經開始抹汗,見著趙王妃還準備再說,立即打斷:「不知王妃此次來此是所為何事?」

  趙王妃眼珠子一轉,指著夏令寐:「我是來為堂姐選夫婿的。」

  話音剛落,汪雲鋒已經疾步走了進來,聽了這話臉色就黑了,瞪了趙王妃一眼,禮也不見了,直接道:「令寐之事不勞王妃操心。」

  夏令寐最見不得他們兩人在一處,本是春風般的心瞬間就刮起了冬雪,哼道:「我的事也沒你插嘴的份。」

  汪雲鋒脖子一直,下意識的準備反駁,腦中又回想起皇后說的三從四德,一口氣吐也吐不出咽也嚥不下,憋得臉都紅了。夏令寐只認定他是氣的,越發不待見:「我們三人說話,你來這裡做什麼,又偷懶不去衙門了?」

  汪雲鋒一撩衣擺,坐到了古琅的對面:「公事哪有你重要,今日不去。」

  夏令寐稍怔,待聽明白這句話之時耳廓已經漲紅,指尖抖了抖:「你胡言亂語什麼?」

  古琅也笑道:「我也沒去。衙門的事情任何時候都可以做,向王妃表明我對夏姑娘的愛慕卻是當務之急。」

  「哈哈哈,這話說得好。」不知何時屋頂也飄下來兩人,酒鬼首當其衝,叼著酒壺就大咧咧的跌坐到椅中,東倒西歪的搖晃兩下,拱了拱手道:「不瞞王妃,我這粗人也對夏姑娘喜愛得緊。」

  汪雲鋒挑眉,視線從古琅轉到酒鬼,再落到門口渡著光的莊生身上。他早就注意到這名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子,太相似了,對方就像許多年前的自己。他再轉過頭去,果然看到夏令寐的目光也落在了莊生的身上。

  趙王妃莞爾:「這位公子難不成也是來求娶我家堂姐的?」

  莊生踩著陽光緩步而來,躬身行禮後這才道:「求娶倒是其次,想在王妃面前博個面熟倒是真的。」

  夏令寐對著莊生最不講究規矩,只提醒旁人:「這人的話半句都信不得。」

  「哎,對,我這人最愛說反話。我說不求娶是假的,想要博得夏姑娘的傾慕才是真。」

  夏令寐都懶得理他。

  「王妃你不知道。我與夏姑娘從來說不到三句話就打起來,說了五句她就會追殺我到天涯海角,倘若我不知死活說了十句,她就要隨我生生世世。」莊生搬著一張椅子,硬是擠到了古琅的前面與夏令寐面對面:「常言道『打是親來,罵是愛』,我們兩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該有的肌膚之親也有了……」

  「喂!」

  「雖然我是江湖人,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該負的責任鐵定是要背負到底……」

  「誰要你負責了!」

  「那你對我負責好了。我的手你抓過了,我的胸你襲過了,腰你點過了,腿也踢過了,臉也……」

  一個茶碗朝著他的腦袋飛了過去:「你亂說什麼!」

  莊生擺個華麗麗的造型,接了茶碗,順了茶水,蓋上杯蓋,大喜過望:「現在連定情之物都有了……」

  『唰』的一下,不知道哪裡來的鞭子抽向定情茶杯,莊生連蹦帶跳:「哎呀,王妃快看,夏姑娘惱羞成怒了。」

  眾人暴跳如雷:「莊——生!」

  趙王妃喜笑顏開:「姐姐,我看這莊公子很像打不死的老強,你選他定然能夠夫唱婦隨,成為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眾人大驚失色:「王妃,使不得!」

  古琅上前一步:「其實,夏姑娘早與本官私定終身,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眾人拍案而起:「古豺狼,你這衣冠禽獸!」

  酒鬼捧著酒壺,打著酒嗝:「你們這些都是毛毛雨,要知道,夏姑娘早就在酒窖中與我共處一室,同榻而眠。」

  眾人怒髮衝冠:「閉嘴,喝你的酒去吧!」

  汪雲鋒已經渾身發抖,穿過人群,在一片混亂中逮住夏令寐的胳膊。對方已經氣得神智不清,面滿紅霞,眼眸依然鎖定上躥下跳的莊生,長鞭揮在地板上啪啪的響。

  「令寐。」

  她怒視著他:「幹什麼,你也想挨揍。」

  汪雲鋒抿了抿唇,雙手一扣,將她拖入自己的懷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上了她的唇瓣。

  兩人似乎立於天地之間,只看到女子的裙裾緩緩垂地,髮絲在暖陽下閃閃發光,那鮮紅的珊瑚鞭子似乎還帶著怒,再染上了羞,一抖一抖的蕩漾開來,再在他人的倒吸冷氣中畫出漣漪。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

  趙王妃展眼望去,莊生的眸中有什麼一劃而過,古琅陰霾的神色裡都是狠毒,酒鬼……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半響,憑空中一聲嬌喝,長鞭再一次有了生機,辣辣的撞向身前這膽大妄為的男子:「汪雲鋒,你找死!」

  萬死不辭的汪雲鋒汪御史在肉痛中死死記住了:夫人的打罵要忍得!

  他忍。

  再一次皮開肉綻的汪哥哥被白子扛回了主院,黑子在他們身後高來高去,還幸災樂禍:「真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汪雲鋒哼哼。為了讓情敵們知難而退,一頓鞭子算得了什麼。再說了,夏令寐的豆腐也值得一頓鞭子,他不虧。

  當然,半夜在床榻上痛得翻滾不得安眠之時,他還是忍不住琢磨自己這一招棋下得對不對。畢竟,這吃女子胭脂的一招,是某位色皇帝的拿手絕活。汪雲鋒不是色令智昏的皇帝,夏令寐也不是雍容華貴的冷情皇后。

  這天夜裡,素來嚴肅的汪御史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春夢復甦了,床單要換了。他自己抱著替換下來的被褥和褻衣,左右為難,最後一腳將門口打地鋪的卷書給推滾了出去,把兩人的被單等物交換。末了,還不放心,又當著夜貓子白硯的面將睡死的卷書給扒了乾淨,把自己的衣物套在卷書身上,拍了拍手,大踏步的跑到了庭院裡將卷書的褻衣毀屍滅跡,這才施施然的去曬月亮。

  他不敢睡了,春夢再有痕,他又找誰做替罪羊去?

  豈料,今晚的月色太撩人,院中摸黑賞花的人不止他一個,立在池邊的人還有趙王妃。

  汪雲鋒心下籌措,到底上前打了招呼。

  趙王妃一張笑容可掬的臉在月光下有層淡淡的白暈,如霧中花般不是很清晰:「汪大人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汪雲鋒深深吸口氣,夜裡露水的清氣順著鼻翼到了肺腑,讓整個人抖擻起來。他隔著三步遠,只望著她,信誓旦旦的道:「我會保護好令寐。」

  趙王妃了然:「我信你。若說這世間有誰最在乎堂姐的性命,除了你,沒人敢論第一。說到底,堂姐也是因為救了我們兩姐妹,這才被古家人盯上。現在敵在暗,我們在明,堂姐又不知緣由,難免會出岔子。」

  「我不想她牽扯朝中大事。當年,本該是我這家主替她入宮救人,而不是任由她獨自涉入險境……說到底,當初是我錯得太多,以後護她一輩子也是應當。」

  「堂姐不領情咋辦?」

  汪雲鋒望向池塘中或明或暗的燈光,負在身後的雙拳緊了緊,喃喃著:「那就當我自作多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與趙王妃面對面,從遠處看去,倒像是藕斷絲連的情人在互訴衷腸的樣子。在暈黃的燭光下,憑空多出了些溫情曖昧。

  夏令寐坐在屋頂上,遙遙的望著那相對而立的兩人,只覺得全身發冷。

  旁邊的莊生側握在屋脊上,暗運輕功將酒杯送到了她的面前,淡淡地道:「要徹底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法子就是用另外一個人完全的替代他。」

  「夏姑娘,我今日在王妃面前的話,都是真話。」

  「你我獅子配老強,在這世間再也找不到我倆這樣的絕配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母獅子,你就從了我這老強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1 PM

  十七回

  一夜裡,幾人難眠,到了次日早晨,令寐依然早起練功。只是這一次不單多了莊生,還有趙王妃的女兒顧尚錦。

  夏令寐的武器是長鞭,善於遠攻,而小郡主卻喜歡舞刀弄槍,最愛近攻。兩人比劃了幾招下來,小郡主連夏令寐的邊都沒挨著,自己的裙邊倒是被長鞭給折騰得支離破碎。

  小郡主臉憋得通紅,氣惱的將大錘往夏令寐身上擲去,顫著聲音道:「你欺負我。」

  夏令寐聳肩:「我就是欺負你。」

  小郡主拿起長劍也朝著她投了過去:「你是個大魔頭。」

  夏令寐單手叉腰,躲開兵器:「那你是小魔頭。小魔頭,你的髮髻散了,要成為瘋魔頭了。」

  小郡主癟了癟嘴。

  「哎呀,你這衣裳的式樣真稀奇,腰上的爛布條也是你的武器?難不成你打不過別人,就準備用布條勒死對方?十八般兵器你樣樣都會,又樣樣殺不了人,你哪裡是習武,你是跳舞吧?看看你這矮冬瓜似的身高,比水桶粗壯的腰,比門板還要平的胸,還有你的小屁股,」

  小郡主瞪大著眼,捂著自己的臀部:「我,我的屁股怎麼了?」

  夏令寐繞了她兩圈,皺眉道:「你這屁股都沒有我家飛刀的翹實。嘖嘖,讓人看了恨不得踹兩腳。」

  『哇——』小郡主捂著自己不夠翹立的臀部,大嚎著飛奔向自己母親的庭院,哭得那個撕心裂肺。

  夏令寐在後方咂咂嘴。以大欺小,持強凌弱什麼的,太符合她的性子了╮(╯▽╰)╭

  站在屋頂上對打的黑子和白子淚流滿面:姑娘啊,你犯得著這麼沒品麼!

  趙王妃被小郡主哭著鬧著折騰了半日,面上苦笑,心裡卻是不以為意,只笑道:「魔頭多好啊。在人世間,魔頭最是威武。高興的時候會吃人,不高興的時候也會吃人,吃啊吃啊,骨頭都不會剩下一根,多懂事。」

  小郡主咋吧著眼,偷偷窺向隨後而來的夏令寐:「姨媽會吃了我麼?」

  趙王妃道:「那你也可以吃了她嘛。」

  小郡主將頭埋在母親的懷裡,嗚嗚了兩聲:「我打不過她。」

  趙王妃笑道:「你可以讓你姨媽教你武藝,變得跟她一樣武藝高強,就不用擔心被吃了。」

  小郡主問:「姨媽比父王還厲害?」

  趙王妃道:「你父王是狗熊,你姨媽是獅子,他們都很厲害。」

  「那,和皇帝叔父比呢,誰更加厲害?」

  夏令寐嗤笑兩聲:「那個色皇帝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誰都可以把他給踩扁了。」

  趙王妃好笑的瞪了自家堂姐一眼,摸著小郡主的髮絲道:「你的皇帝叔父是一條很肥很肥的龍王,你的姨媽都是地上的獅子王,他們兩個沒法比較。」

  小郡主似乎很失望,哭喪著臉:「連最厲害的叔父都打不過大魔王,怎麼辦呀。」這副煩惱的模樣倒是讓兩個大人逗笑了。

  夏令寐仔細琢磨著趙王妃的神色,見她只是身子疲軟些,神色見輕鬆自在,絲毫沒有被情所困的煩擾。她又回想了少兒時趙王妃與汪雲鋒的總總,昨夜被舊愁衝垮的理智逐漸回籠,雖然還不大自在,也料定了趙王妃對汪雲鋒無私情。

  夏家人最重親情,夏令寐對這位堂妹照顧良多,如今放開了心思,面上也就快活了。

  趙王妃很有幾分眼色,瞧了之後就笑問:「姐姐可喜歡錦兒?」

  夏令寐坐到旁邊,捏了捏小郡主的肉臉蛋,感慨道:「喜歡是一碼事,自己真生了一個混世魔王又是另外一碼事。」

  「婦人家,不求夫君獨寵,子女卻是必須的。」趙王妃似乎想到了什麼,「當年我初嫁給趙王,回了門當家理事之後才知道皇家媳婦何等的難。原本以為趙王是個重情不好色的,可在娶親之前屋子裡也有一兩個通房。我剛剛懷上錦兒,宮裡宮外就一群人張羅著給他找暖床人,每日裡王府中鶯鶯燕燕好不熱鬧。我不能阻攔,不能與趙王理論,心裡再苦面上還是要笑,否則就會被人說善妒。」

  夏令寐臉色一沉,她也記起了在汪府的歲月。那時,汪雲鋒是個剛剛在朝中展露頭角的官員,靠著公公積累的人脈一直是一番風順。哪知道,平日裡溫和孝順的汪雲鋒在姻緣上走了岔路。夏家眾多姐妹,他獨獨對夏令涴情有獨鍾。夏令寐與他年紀相當,因著性子的緣故最是跋扈,越是得不到的人她就越是要嫁,一門心思的幻想成親後兩人琴瑟和諧的日子,為此讓夏家二房與三房鬧得很不愉快。

  夏令寐追逐著汪雲鋒,汪雲鋒卻愛戀著夏令涴。

  那些年,她無數次見到汪雲鋒與夏令涴相談甚歡的情景,也無數次的看到汪雲鋒眸中溢滿著對夏令涴的深情。她不甘心,明明她為他付出了那麼多,愛他那麼深,為什麼他的視線就是不肯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她要他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她出嫁了。出嫁的當夜,她也徹底的失去了汪雲鋒。

  誰能夠忍受新婚當日,新郎官包袱款款的想要與別的女子私奔?誰又能夠明白,新婚幾日後就要掛起白帆,為病逝的婆婆守孝的眼淚?她被人嘲笑咎由自取,被人指摘『不詳』,被人揣度『剋夫家』。

  新婚之夜的羞辱,新喪之日的委屈,還有那三年無數次獨守空房苦等那人的怨恨,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苦痛。

  相比之下,趙王妃那些小事倒是無足掛齒了。

  「如今你兒女雙全夫妻順遂,算是最為美滿了。」

  趙王妃笑道:「任何美滿也比不過有對兒女。姐姐,說句不當的話,你也該認真考慮自己下半輩子的幸福了。」

  夏令寐略帶揣度的凝視著她。

  「我知道你不原諒汪大人。」

  「不,」夏令寐阻止她,「我與汪雲鋒再無任何瓜葛。」

  「姐姐,你先聽我說。」趙王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重心長道:「你可知曉你不在的這些年,汪大人如何過的日子?」

  夏令寐撇頭:「我沒興趣。」

  「那你可知他為何突然跑來辰州,日日夜夜的守著你是何緣故?」

  「不關我事。」

  「你連他在北定城被人攻訐的事情也不想知道?」

  夏令寐只覺得煩躁不安,倏地站起身來:「我對他早已心如死灰,你們不用再費盡心機的算計我這些。」

  趙王妃臉色突變,夏令寐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話中不妥,腦中亂成一團,嘴巴還毒著:「我知道我萬事不如你,很多年前我就認輸了,輸得一塌糊塗。這不怪你,也不怪他,只怪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我如今翕然一身是活該,是對過去愚蠢的懲罰。我不想聽到他的任何事情,更加不想聽到你口中的他如何如何。你們兩人在一處,只會讓我憤怒,讓我嫉妒,讓我……」

  她倏地閉緊了嘴巴,在趙王妃的眼中看到自己痛苦到扭曲的面容,頓了頓,最終一甩鞭子出了門。

  半路上,正巧遇到汪雲鋒,越發沒了好氣:「王妃正說你你就來了,真是心有靈犀。」也不看他的神情,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就要走。

  汪雲鋒拉著她:「誰惹你生氣了?」

  夏令寐回頭瞪他:「鬆開,你還想挨揍嗎?」

  汪雲鋒厚著臉皮:「常言說打是親來罵是愛,痛在我身,疼在你心。」

  夏令寐抬腳就踹了過去:「你做夢。」踢了一腳還不解恨,又衝了上去對著汪雲鋒一頓飽拳,對方也不吭聲,只盯著她的神色,看著她的陰鬱慢慢散開這才放心:「果然,你還愛著……啊」捂著頭,汪雲鋒再一次深深的體會著夏令寐對他的『愛』。

  真疼啊!他覺得自己又要回到床上去躺幾日了。

  夏令寐出了一身汗,粘乎乎的回到院子,剛剛打開房門,只看到滿滿的緋紅撲面。整個房內,從座椅到窗台到牆壁,放滿了多姿多彩的芍葯花,或盛開或含苞,依著風散著香,讓人心底無限柔軟。

  夏令寐深深的吸入兩口氣。她從小就最愛芍葯的艷麗多彩,還是少女之時,每年的五月她都會去芍葯園裡賞花,花開最盛之時,更會將花給採摘下來磨香做粉,至今還依然愛用芍葯花泡茶。只是,自從離了家,她已經很久沒有欣賞到這麼多的芍葯花,也甚少有人為她去摘花討寵。一時之間,她只覺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未嫁之時,忍不住倒回去看一下院子,再左右瞧瞧,生怕只是一場夢境。

  「姑娘,你沒進錯門,這是你的屋子。」螢石從繁華滿地長廊中走來,「汪大人說芍葯最襯姑娘的性子,放在屋內定然芳香怡人,讓你心曠神怡。」

  夏令寐磨牙:「他是瘋了不成。」

  岫玉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手中還抱著已經肥成了一個球的小藏獒,肩膀上站著俏生生的貓兒:「我聽小白說汪大人最近都在琢磨什麼什麼三十六計。姑娘,你說汪大人是不是在算計你?」

  螢石歪頭:「難道汪大人想要用鮮花埋了我家姑娘?」

  岫玉伸頭進去瞧了瞧:「也許,汪大人是想讓姑娘在這屋子住不下?然後他在假心假意的邀請姑娘同榻而眠?」

  螢石:「你好邪惡。」羞羞。

  岫玉:「你好惡毒。」挑釁。

  夏令寐已經提起藏獒與貓兒的後領,將兩隻小寵物拋入花海中,任由它們將汪雲鋒的一片心意踐踏得屍骨無存。

  過了半個時辰,在外覓食的飛刀也加入了玩鬧的行列,將牆壁上化作壁畫的芍葯花給抓了下來,撕碎了灑在兩隻貓狗的頭上,一時間整個屋裡就只聽到無數的貓叫犬嘯和飛刀那尖銳的鳥鳴,此起彼伏。

  情緒大起大落的夏令寐憤怒之餘還讓人收集了花的殘骸,親自提著花籃子跑到了汪雲鋒的屋頂,將瓦片掀開,無數的殘花被她全部澆灌到了汪雲鋒那冷清的臥房內。黑漆漆毫無生氣的屋子裡,無數的紅花鋪撒其中,倒有了幾分喜氣。

  白子傻里傻氣的感慨:「好像洞房哦。」

  夏令寐轉頭怒目,黑子已經來不及拖開白子,兩人瞬間成了逃命鴛鴛,被河東獅吼揮舞著鞭子追殺中。

  岫玉仰視著屋頂上逃難的黑白:「真笨。」

  螢石噴笑:「真蠢。」

  飛鳥:「卡!」

  汪雲鋒藉著傷病又沒去衙門,古琅像一隻牛皮糖似的恨不得黏在夏令寐的身上。莊生如今化身成了真正的採花賊,只要夏令寐在,莊生絕對不遠。她跟著趙王妃一起吃飯,他就與酒鬼一手抓著酒壺一手抓著雞腿,坐在屋樑上咬得油水飛濺;她帶著小郡主午睡,他就吊著一根繩子掛在房柱上晃來晃去;她要更衣,他就絕對的戳開了窗紙,睜大了眼睛偷窺春光。

  面對汪雲鋒夏令寐還可以氣勢十足的打罵,反正汪雲鋒罵不還嘴打不還手;面對著古琅,夏令寐直接無視;可莊生,夏令寐只覺得身心憔悴。

  莊生輕功好,他做慣了採花賊,輕功就是逃命的把式,在江湖上不是第十,那也是十五。往往等到夏令寐發現了他的色珠子,正準備一頓鞭子抽上去,對方已經邁開飛毛腿跑得人影無蹤。她追,他跑;她休息,他又繼續爬回來偷窺;她怒火攻心,他氣定神閒。

  最終,夏令寐招了招手:「來吧,搓麻將。輸了的人,脫衣衫。」

  屋裡屋外幾個人眼冒金光:「尊的?」

  夏令寐點頭:「王妃也來。」

  一桌子人,夏令寐與趙王妃坐對門,剩下的幾個男子,汪雲鋒與古琅一起,莊生與酒鬼一起,兩對人輪番上陣。

  夏令寐將血紅的長鞭放在桌面上:「一旦輸了,誰敢反悔就別怪我不客氣。」



  十八回

  長鞭上有倒刺,細小的尖針在檀木桌上越發晶亮,讓人望之生畏。

  柳令墨不言不語的坐在了趙王妃身後,充當軍師。汪雲鋒雲淡風輕的撩擺坐下,一雙厲目若有似無的掃向心思叵測的古琅。他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輸。要知道這些年他旁的娛樂不會,這搓麻將的技能倒是節節高昇,比棋藝更甚。追其原因,就連素來冷面的汪雲鋒都忍不住淚流滿面,感歎一下書寫了長達七年的血淚史。

  因為,夏家的老太君愛搓麻。上行下效,夏家的兒女媳婦女婿等等,有節日的時候會圍著老太君搓上幾局,藉著各種各樣的理由給老太君『上貢』。就算是平日裡,偶爾閒暇的孫輩們也會陪著各房的母親與老太君在麻將桌上聯絡感情。這些年,汪雲鋒為了贏得夏家人的好感,沒少在麻將桌上浪費光陰。不得不說,夏家人太狡詐太睚眥必報太喜歡借刀殺人。夏令寐的委屈,夏家人不會明面上聲張,他們大部分人選擇在麻將桌上將汪雲鋒打趴下,讓他揣著幾千兩銀子進門,輸得倒欠幾千兩回府。

  最初的一年,汪雲鋒會在夏家小輩們的糖衣炮彈下輸得面如土色。別說銀子了,就連頭上的髮冠,身上的玉珮,鞋子上的玉珠都會被夏家的小豺狼們給扒下來做賭資。小輩們百無禁忌,輸了銀錢還讓你輸面子,輸了面子還惦記著你的裡子。某次,汪雲鋒就在他們的酒酣耳熱之際,被騙得內褲都輸掉了,若不是老管家一直忠心耿耿的守護著他,守身如玉的汪大人差點貞操不保。

  這等奇恥大辱讓汪雲鋒深深體會到,要想敵人尊敬你,首先就要懂得自己保護自己。

  他忍辱負重臥麻嘗膽,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從內褲贏起,一路將小輩們殺得片甲不留,風風火火的殺到了夏家長輩們的桌上。他對夏令寐是有愧疚的,所以在面對談笑中將人撮得飛回湮滅的父輩們幾乎是毫無反抗之力。那些個玉潔松貞、德高望重、知情達理、治國安民,赤膽忠心的父輩們,笑著的時候感覺他在抽你嘴巴,怒的時候感覺在鞭撻你的身軀,平靜的時候興許有硬刀子一點點刮著你的骨頭,汪雲鋒躊躇滿志的來,奄奄一息的離去。

  等到好不容易將自己鍛煉得刀槍不入鐵石心腸的時候,他已經在夏家的麻將桌上鍛煉了六年。第七年,他爬上了老太君的麻將局。

  老太君太老了,耳朵有點背,喉嚨有點大,瞇著一雙渾濁的雙眼,大聲的問他:「你說你是我夏家的女婿?」轉頭問夏家族長,「我家令婩什麼時候找了這麼個蘿蔔頭做夫君啊?這麼小,能照顧好我家令婩嘛?」

  汪雲鋒談笑自若:「不是令婩,是令寐。」

  老太君在麻將拍得啪啪的響:「令寐太小,還沒及笄,你太老了。」搖頭晃腦,「不成不成。」

  汪雲鋒嘴角有點抽搐:「老太君,令寐早已嫁與我汪家,是我汪雲鋒明媒正娶的娘子。」

  老太君瞪他一眼,拿著一個北風就砸到了自家兒子腦門上:「你個賣女求榮的混賬,居然把我的小令寐送給汪家那老冤孽去糟蹋。我的令寐啊,怎麼這麼命苦喲!你們還不快給我去把令寐接回來。我老婆子雖然老了,還是有些門路在,我要把我家令寐嫁……」

  「老太君,令寐是嫁給我,不是我的父親……」

  「唉,七條,碰!什麼,你沒娶令寐啊?好好,你是好孩子。我家令寐不嫁給你。」

  「老太君……」

  「老什麼老啊,我不老。我不會把令寐嫁給你這老糊塗,我家令寐是花木蘭,以後要做女將軍,怎麼可以嫁給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別動,糊了!快點拿銀子來,誰也不許賴賬,否則我老婆子會讓他衣冠楚楚的進來,身無寸縷的滾出去。銀子銀子……汪家的老頭子,你到底有沒有銀子啊?哦哦,有銀子。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汪雲鋒恨不得撓牆。他不怕狐狸一樣的敵手,就怕糊塗蟲投胎的泥鰍。

  這是充滿了心酸和困苦的血淚史,在短短的七年之內將小小的、羸弱的、剛正不阿的汪哥哥打磨成了人見人怕鬼將鬼煩的冷血麻將小神。

  無聲無息的與柳令墨招呼了一個眼色,暗潮洶湧的麻將局引來了血雨腥風的『春色』滿園。

  開局第一盤,還沒摸清狀況的古琅就被汪雲鋒陷害,七小對一出,古豺狼就脫掉了外裳。

  第二局,趙王妃一邊指點小郡主背書,一邊碰碰胡,古豺狼有點恍惚,輸掉了裌衣。

  第三局,夏令寐撫摸著懷裡的小貓,淡定的來了大四喜,古琅看了看白白的中衣,紅著臉脫了長褲,搖頭擺手的下了桌子,讓莊生上。

  莊生賊眉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眾人的面上和手勢上打轉,務求破開三人的暗號。豈知,趙王妃在北定城多年,一直對局的人是帝后與趙王,與老太君倒是碰撞得少,更別說汪雲鋒了。汪雲鋒獨自在夏家摸爬滾打,對夏家人在麻將桌上的品性最是不信任,自然也不會與柳令墨打啞謎。夏令寐的牌路子就跟她本人一樣,最不愛規矩,霸道蠻橫劍走偏鋒,要她跟人互惠互利基本很難。

  莊生幾盤下來,衣服脫了再穿,穿了再脫,勉強維護住了面子。

  酒鬼……輸得屋裡的褲衩都沒了,大咧咧的雙腿打坐,膝蓋上蓋著一條毯子遮羞。他還不肯服輸,一定要翻盤,麻將像板子一樣敲打在桌面上,他人整個滿紅耳赤瞠目入鬼。

  夏令寐老神在在,一邊暗自詛咒汪雲鋒的賭運,一邊消遣悶不吭聲的柳令墨:「我聽說老太君要替你張羅位好妻家,你自己可有中意的女子?」

  正在與小白爭奪衣裳的古琅怔了怔:「柳公子還未娶親?」

  柳令墨狀是羞澀的抓了抓後腦:「我今年才弱冠,成親之時也是年前老太君提起,想來人選應該定了。」

  夏令寐道:「你自己呢,在書院之時可有相處和睦的女子?若是有,可以提前與老太君說說,你雖然是外姓,到底也是夏家的孩子,不可能委屈了你。」

  柳令墨依然靦腆,想要點頭又搖頭:「一切有老太君做主就成。」

  夏令寐瞧了瞧趙王妃,冷道:「他一直是這樣的性子?沒有一點主張,凡事瞻前顧後,膽小怕事的?好歹他也是柳家的家主,婚姻大事還不能做主的話,成什麼樣子。」

  趙王妃知道她心裡不快活,也不計較,只說:「我們這種世家,能夠做主的人也不一定順風順水,還不如一切隨緣。有的人少時有情有義,婚後也指不定朝三暮四;有的人謹小慎微,婚後反而能夠長情永久。有的夫妻婚後和睦,琴瑟和諧人人羨慕;有的夫妻少年親密,反而不能白頭。往遠了說,哪怕是世家大族,前一刻還兒孫滿堂,下一瞬說不定就人口凋零。」她稍轉背向桌面,若有所指地道:「往近了說,有人前一年還是大家族長,後一年就翕然一身,無人相伴、相持,孤獨終身。」

  汪雲鋒捏著麻將的手指緊了緊;莊生犀利的眼眸在眾多夏家人面上滑過,悄無聲息的換了手中的牌;古琅,他還在跟小白拉鋸戰中,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為什麼下了麻將桌的自己還不能穿上衣裳。間接裸奔什麼的,嚴重影響他在眾多美女眼中的光輝形象。

  「令墨始終都是我的弟弟,出了任何事他都有個家可以回去,家裡會有兄弟姐妹展開雙臂迎接他的一切脆弱。他不像有的人,父母雙亡,同族兄弟無靠,叔伯們如狼似虎,偏生府邸裡沒有關心他的人。沒有人對他噓寒問暖,沒有人擔憂他在朝中的艱辛困苦,沒有人在意他是否被親人背叛,被族人攻訐,被世人陷害。」

  「對了,就連無子這種私事也成了攻擊他的理由。人人都說他名利心重,還得朝中不少大臣罷官卸職,人們咒罵他,老天爺埋怨他。無子,是天譴,是他命中注定的苦難。」

  飛刀的撲騰聲由遠至近,趙王妃冷情的諷刺聲也漸漸消弭於耳中。

  夏令寐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將自己從白日那一場莫須有的爭執中醒來。她從來沒有想過離開汪家之後,汪雲鋒會過上怎樣的日子,她下意識的暗示自己,汪雲鋒沒了自己會更好。

  沒了獨佔欲強烈的她,他可以隨時隨地的去尋找他愛著的夏令涴;沒了她無時無刻的盯梢,他可以在漫漫長夜中漫無邊際的思戀他們過去的年少時光,思戀那個暗暗喜歡過的女子;沒了苦苦期望望夫成龍的她,他可以據傲不群的面對同僚,不去想著她在背後忍氣吞聲的謀劃。

  飛刀終於落到了窗台上,啄了啄她的手背,抬起爪子,讓夏令寐解下信筒。

  今日信筒上的暗號不是平日裡的藍色,而是帶著點灰的綠。打開紙張,稚嫩卻拘謹的字體跳入眼簾。

  無子。

  夏令寐冷笑,堂堂大雁朝的御史大夫怎麼可能因為外人的詛咒而無子!

  燭火歡騰,紙張在火焰中逐漸化成了灰燼,那裡面的真相隨著主人的心意,永遠不會被外人知曉。

  夏令寐知曉,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人比自己更加憎恨著汪雲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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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2 PM

  十九回

  趙王妃要走了,眾人都異常的戀戀不捨,一場送行宴從前夜的酉時一直持續到凌晨丑時。

  汪雲鋒借酒澆愁喝得面色蒼白;莊生喝高了湊到夏令寐身前調笑了幾句,被夏令寐喝著『登徒子』追了滿院子,最後被黑子暗算,一腳踹到了池塘,清早還沒爬起來;酒鬼早就泡到了酒窖,不知今夕何夕;古琅千方百計的在趙王妃面前自誇自擂,恨不得說自己是天下絕無僅有的好男兒,要趙王妃一定記得他,在趙王面前多多提點他,在夏家眾位皇親國戚面前多多稱讚他,喋喋不休的古琅被嫉妒不已的小郡主憎惡,教導著小藏獒咬小腿,小貓兒揪住頭髮,她端著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長劍使勁的戳古大人臀部,扎得對方面紅耳赤的圍著飯桌做蛤蟆跳。

  到了半夜,柳令墨分派著僕從們將風度盡失的眾人抬回各自的房間。

  古琅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扯著喉嚨大喊:「夏姑娘,你遲早會是我的,啊……我要去夏家提親,啊……我不會放棄你啊,啊,啊」小郡主已經被王府帶來的嬤嬤們抱下去休息,小貓兒和小藏獒臨危受命,只要古琅說話,它們就輪番去咬對方的屁股。小藏獒左一口,小貓兒右一口,不時仰天長嘯『汪汪,喵——嗚!』

  酒鬼被人從酒窖抬出來,路過古琅身旁,毫不猶豫的拿著酒缸砸了下去,於是,世間安靜了。

  汪哥哥喝醉了話最少,坐得端正,誰也不搭理的自斟自飲,若不是夏令寐早年熟悉他的一切,也只會以為他又在悶著生氣。

  她的另一旁是完全展露色迷迷本性的莊生,斟杯酒送到她的唇邊:「來,喝一杯天長地久。」

  汪雲鋒展臂越過夏令寐身前,奪過酒杯,先干為盡。

  莊生:「喂,我不喜歡你。」

  夏令寐:「……」

  莊生再斟一杯,一爪子搭在了夏令寐的肩膀上,湊上被酒漬浸泡的緋迷的唇瓣:「美人,今夜你就從了我這佳公子吧!」

  汪雲鋒前後搖晃的拖開夏令寐,將酒液毫不猶豫的灌入對方的口中,還不解氣,拿起酒壺兜頭兜腦的撒了下去:「她是我的娘子,誰敢欺辱她。」

  夏令寐恍然,剛剛準備揚起的手掌又放了下去。

  莊生眼淚婆娑:「美人,汪哥哥欺負我。」

  汪雲鋒一把將對方擲在地上,自己猛地坐在莊生肚皮上,他是文人做不出那等拳腳相向的事情,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從桌上扒下了那只動也沒動的烤雞,胡亂的塞到莊生嘴巴裡,扭頭還對夏令寐悶悶的道:「我替你教訓登徒子。」

  夏令寐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已經分不清這兩人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了。

  這麼折騰了大半夜,第二日早起來送行的人就只剩下夏令寐與汪雲鋒。小郡主揪著夏令寐的衣擺,撒嬌的道:「姨媽,等你有空了記得來找錦兒,叫我習武打壞蛋。」

  夏令寐抱起小郡主,笑瞇瞇的道:「這天底下,最壞的壞蛋就是你爹爹,你打不過他。」

  小郡主握拳:「沒事,皇帝叔父會幫我一起揍爹爹。爹爹是大壞蛋,他手下有很多小壞蛋,我要打扁那些小壞蛋。」

  夏令寐悶笑,對趙王妃道:「難不成在趙王的屬地還有人欺負她?」

  趙王妃道:「王府裡經常有些江湖人出入,同輩人多,難免就攀比高下了。」

  夏令寐摸了摸小郡主的發頂:「她身份嬌貴,多磨磨性子也好。不要像我,大了吃虧都找不到人哭訴。」

  趙王妃感慨:「家人,總歸想讓你過得好。」

  夏令寐苦澀一笑,感覺身後有人靠近,這才點頭:「我明白。別操心了,去吧。替我問候趙王那個混蛋,他若是欺負你只管告訴我,天涯海角我都會去抽他一頓。」

  趙王妃莞爾,上前一步抱住這位驕傲的堂姐,耳語道:「汪雲鋒年前自動辭去了族長之位,說自己的一切由不得他人主張。姐姐,你若真的對他無情,就徹底的將他打入地獄吧。」

  夏令寐驚詫,半響才道:「你捨得?」

  趙王妃掩口笑道:「他是你的夫君,跟我有何關係。」說罷,也不再多話,由著柳令墨攙扶著上了馬車,一個呼哨,浩浩蕩蕩的隊伍慢悠悠的離開了汪府的地界。

  馬車內,柳令墨一邊給小郡主解了披風一邊道:「姐姐是不是說得太狠了。要知道汪大人對堂姐可是情深意重,若堂姐真狠下心來,汪大人估計死無全屍了。」

  趙王妃由著丫頭沏了茶,自己翻開一本書:「我們都只想著撮合他們,平日裡說話都是勸著合,可結果呢,誤會越來越深,不如反其道而行,說不定還能破而後立。堂姐的性子,最喜歡反著來。伯父當年讓她往東,她偏要往西;好不容易勸得往西了,她自己又拐去了東邊。我且用激將法試試,不成的話,就讓趙王出馬。他歪點子多,挖坑下套的毀人不倦最拿手了。」

  柳令墨琢磨了下,嘻嘻一笑,露出些狡詐來:「其實,棒打鴛鴦的戲碼也蠻不錯,我都期待了。」

  汪府門前,汪雲鋒沉默的凝視著前方的女子,眼中的心疼一點點洩出來。

  他上前一步,牽住她的手:「回屋吧,會著涼。」

  夏令寐望著對方修長的手指,因為常年握筆,指間有著厚厚的繭,這雙手在自己離開多年後,又經歷過什麼?為什麼會自動放棄汪家的族長之位?他被誰欺負了?受了多大的冤枉?是不是還是像以前一樣,明明痛苦不堪糾結愁腸,面上還要雲淡風輕做瀟灑才子模樣?

  「汪家的人找你麻煩了?」

  汪雲鋒滯下,捏了捏她的指尖,他就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只是一些不足掛齒的事情,無妨。」

  夏令寐皺了皺鼻翼,明眸流轉間都是風情:「我聽說你在朝堂上是嚴氣正性人見人怕的,怎得到了家裡反而苟且偷安引頸受戮了?族長之位說讓就讓,一點都不顧念當初我為你謀劃的辛苦。」

  汪雲鋒心情舒泰,如小藏獒安撫貓兒似的順了順她的髮絲:「我現在孤家寡人的,沒有精力去打理族中之事,佔著位置不理事難免被人詬病,索性讓出也省了別人的算計。」

  「他們算計你什麼了?」

  「沒什麼。」

  夏令寐掐著他手腕:「說。」

  汪雲鋒淡淡的道:「族人想要過繼一個孩子到我名下。」

  夏令寐脫口而出:「他們做夢!」

  「對。」汪雲鋒狗腿子樣的附和,「所以我把他們罵了出去。」雙手大展,已經將心心唸唸的美人擁入了懷中:「我汪雲鋒的嫡子只能是夏令寐所出,旁人的不要。」

  夏令寐酸澀,歪過頭,咽喉間有什麼在滾動。再感動點,再信賴點,再心疼點,她就會再一次的沉溺在他的溫柔中,萬劫不復。

  汪雲鋒只覺得乾枯的心湖逐漸有湖水氾濫出來,一點點浸沒佈滿灰塵的沙石,滋潤著枯竭的小草,翻著肚白的魚蝦再一次吐著泡泡歡快游動,微風吹過,湖面泛起溫柔的波瀾。

  他擁緊了她,心底一聲聲喚:「令寐令寐令寐……」

  莊生醒來之時,明顯的感覺到那兩人的感情有了變化,圍著他們打著轉:「夏姑娘,我對你太失望了。」

  「為何?」

  「因為你居然放棄我這江湖上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外有潘安之貌內有管仲之才,文能平定天下武能開闢疆土的人稱『夢筆生花』千事通的大好男兒,而選擇汪大人這貪生怕死逆來順受隨波逐流鼠腥蝸腸綿裡藏針冥頑不靈胸無大志駑馬鉛刀才疏學淺愛財如命損人利已窮奢極欲之輩!」大口呼氣,恨鐵不成鋼的跺腳:「你別被這奸詐小人蒙蔽了心智!」

  汪雲鋒挑眉,他怎麼不知道自己的性子如此不堪?

  「你會悔不當初的!」

  夏令寐揚頭。

  「你遲早會被他再一次傷得肝腸寸斷椎心泣血哀毀骨立怨入骨髓……」

  黑子:「莊小生,吸氣。」

  「你會被這條披著犬皮的狼給拆吃入腹目斷魂銷抱璞泣血五內俱崩痛心拔腦……」

  白子:「莊才子,呼氣呼氣。」

  莊生巴著酒鬼:「我很受傷很受傷……」

  酒鬼:「嗝,我知道。」

  莊生痛哭流涕:「我很委屈很委屈……」

  酒鬼:「嗝……我明白。」

  莊生嚎啕大哭:「我很心痛很心痛……」

  酒鬼拍打著對方的肩膀:「你嫁不出了,不如從了我吧。」

  莊生抬腳:「滾!」

  夏令寐收起長鞭,已經靠在汪雲鋒的懷裡笑得亂顫,汪雲鋒氣得唇白:「你不要聽他的胡言亂語。」手又緊了緊,「我不會再負你。」

  夏令寐深深的吸入一口氣,感覺那清晨的花香通入肺腑,無比的暢快:「我拭目以待。」

  在夏令寐的心目中,汪雲鋒只有她一個人可以欺負,其他人沒有本事,更加沒有資格。她的剛段獨斷讓久旱甘霖的汪雲鋒如沐春風,只恨不得時時刻刻貼在她的身旁,收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

  兩個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總算讓雞飛狗跳的汪府迎來了晚到的春天。

  只是好景不長,待到晚間,一隻染血的灰隼撲騰的砸入了夏令寐的院子。大隼的肚皮上有著條條血跡,似乎是被眾多暗器擦皮而過,翅膀上的羽毛已經凋零大半,飛刀湊到它的身旁哀叫幾聲,那隼已經力竭倒下。

  隼是夏家特有的傳信工具,夏令寐打開它腿上竹筒,裡面只有一個血字:古。

  汪雲鋒翻到竹筒底部:「是令墨的信筒。他們,遇襲了。」

  夏令寐眼角驟紅,『別去』兩個字怎麼也吐不出口。



  二十回

  「令涴身邊跟了多少人?」

  「我不知道。」汪雲鋒說,轉頭招呼來白硯,吩咐對方去追尋趙王妃行進的路線。他將夏令寐推入院子,叮囑道:「別急,不會有事的。」

  夏令寐有些焦躁,也叫來了黑子:「王妃身邊應該有夏家的影衛,你聯繫試試,再派人分路去打探。」

  汪雲鋒往書房的路上頓了頓,輕聲說:「謝謝。」

  夏令寐咬了咬唇瓣,不容拒絕的隨著他去了書房。一整日的親密突然有種被鈍鈍的刀鋒削開的感覺,遲緩中帶著點清晰的痛。

  夏令寐使勁眨了眨眼,離書桌遠一點的地方坐下了,看著汪雲鋒急切的翻出辰州的地圖,隨著消息的一步步進來,地圖上的標注越來越多。茶水越喝越冷,汪雲鋒的臉色也逐漸蒼白。

  夏令寐問他:「這些日子你對辰州的兵力掌控了多少?」

  汪雲鋒驚訝只是一瞬:「三成不到。誰也想不到辰州這小小的地方,居然有各大世家隱藏的勢力在,除了朝廷自己的兵力佔據六成,其他四成全部都是沒有上編製的私家兵。」他在地圖上圈了幾個地方出來,「而且,這三成兵力我也驅動不了。皇上只給了我調查權,卻沒有給我兵符。」

  夏令寐起身望了望那地圖:「你一個文官,有兵符也保不住。」指著幾處山巒地帶,「那只隼的羽毛上有露水,昨夜沒下雨,所以只能是從越過了很遠的山林飛了過來。爪子也些乾枯的木屑,這幾處的山裡除了獵戶甚少有人走動,令墨性子隨了令乾,性子謹慎,他會分散對手的視線。現在還沒有別的消息過來,反而間接的告訴我們令涴無礙。」

  汪雲鋒突地抓住了她的手,夏令寐感覺他掌心的潮濕,半響才道:「你的人去找令墨,我帶人去找令涴。」

  汪雲鋒下意識的一抖,死死的捏住了她:「太危險,我帶人去探尋蛛絲馬跡,有了確切的消息你再去。」

  夏令寐掙扎了兩下:「你一個書生懂什麼,白耽擱時間和手下的精力,我去就成了。」她勉力的保持著鎮定,面部的肌肉太過於僵硬反而讓表情似哭不像笑:「令涴是我的妹妹,保護家人是我的責任。」

  汪雲鋒隱隱的明白了她的想法,瞪大了眼,既心痛又無奈,張了幾次唇安撫的話就是說不出來。他知道,夏令涴是他們兩人心中一根刺,少兒之時他們會大聲的喊出疼痛,年長了那刺就扎入了心口,埋了進去:「令寐,我們要冷靜。」

  夏令寐甩開他的手:「我沒有生氣,現在也不是跟你爭論的時候。」她大邁步的走了出去,螢石引進捧了披風過來,兩個丫鬟快手快腳的抽出絲帶將她的袖口褲腳給綁縛住了,那些個礙手礙腳的金玉飾品都被摘了下來,她們太熟練了,等到汪雲鋒追出門,面前的名門淑媛已經變身成了江湖俠女,英氣非凡。

  汪雲鋒大驚,衝上前扯住她:「你不能離開這裡。」

  夏令寐輕而易舉的甩開他,真要論武功,她可比半吊子的汪雲鋒厲害多了。

  汪雲鋒死死的拖住她的手腕:「令寐聽話,你去了只會讓事情更加麻煩,你也會有危險。」

  夏令寐根本懶得搭理他,遙遙的已經看著黑子從院牆上竄了出來,夏家的影衛們嚴陣以待。

  「姑娘,王妃的車隊半路被人埋伏,炸藥炸死了不少侍衛,柳公子護著王妃去了深山。我們的人一路追尋過去了。」夏令寐點頭,人已經衝到了大門口,岫玉牽著精神抖擻的馬匹等候了。

  汪雲鋒大急:「令寐,你不能去,那些人的目標是你。」

  眾人一愣,汪雲鋒由將夏令寐給拖回了門內:「你可能忘記了,當年古孫萃的死因。」

  夏令寐咬牙道:「古家的人都死絕了,我還記得她做什麼。」

  「對,問題是誰也不知道古家居然還留有遺脈。他們的目標首當其衝的就是你,我給你安排在汪府的替身已經死了。千刀萬剮,死無完屍。」

  夏令寐冷不丁的抖擻,不可置信的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年前。我與岳父商議之後就一直在暗中查探,同時不停的往你身邊增派保護人手。」汪雲鋒揉著額角,「你說你不回來過年,去了古琅古大人的府上,把我們嚇住了。我將古琅祖宗八代都審察了遍,還是不安心,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險的話,我會恨死自己。」夏令寐呆了呆,汪雲鋒趁機又將她拖入了後院,自己親自斟了一杯熱茶放在她手心捧著:「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在汪府,這裡最安全,你哪裡都不要去。」

  再多的深情也容不得敘說的時候,汪雲鋒暗中給了眼色,黑子就自動自發的帶著人講汪府護衛得鐵桶一般。白子帶領著汪家的暗衛跟隨著汪雲鋒策馬出府,每個人心裡都知道,夏令寐固然重要,趙王妃卻是趙王心中的命根子,若是在辰州的地界出了事,這辰州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員都只能陪葬了。

  廳堂外,高牆上的晚霞餘韻終於緩緩的落了下去,最後一絲茜色也終於被沉甸甸的深藍給吞沒。院子裡太寂靜了,暗藏在各處的影衛們甚至於可以聽到池塘中錦鯉游動的劃水聲。

  夏令寐覺得心裡亂糟糟的,明明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在琢磨,仔細看去,心湖一片迷霧。

  莊生早已察覺汪府的異常,與酒鬼不約而同的坐在了院中,一壺酒,一桌菜,孤零零的幾道身影被融入了夜色中,看不分明。

  轟隆隆幾聲,夜更加黑了,無數的豆大的雨滴砸了下來,悶得人喘不過氣。

  本來在喝酒的莊生連蹦帶跳的衝了進來,揚聲大喊:「下雨啦,收衣服長褲肚兜臭襪子啦!」

  「汪汪——」

  「收寵物,嬌花,廢柴,癩蛤蟆啦!」

  「喵——」

  「收男人,女人,老人,光屁股小娃娃啦!」

  夏令寐想笑,最終噗哧出聲:「得了,別裝瘋賣傻了。進來一道用晚飯,喝酒吃肉吧。」

  莊生笑嘻嘻的提著酒壺放在她的面前:「哎呀呀,難得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夏姑娘,你非我不能嫁了。」

  旁邊一道冷哼,黑子咬著雞腿倒掛在了屋樑上。

  莊生砸吧嘴:「喂,小子,你不要妨礙我們談情說愛好不好?」

  岫玉與螢石端飯的端飯,布菜的布菜,筷子飯碗敲打著菜碟桌面一陣亂想。

  莊生瞪視:「丫頭,做人要厚道。阻攔人的姻緣是不對的,你們也會嫁不出去的。」

  小藏獒搖晃著尾巴咬著他的褲子,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晶亮閃閃,汪汪的叫著——給我肉。

  小貓兒已經磨蹭著夏令寐的腳邊,要求女主人的寵愛溺愛一心一意的愛。

  有莊生的地方就有熱鬧,席間他除了勸酒還是勸酒,一邊嘮嘮叨叨:「你們女人啊,真是麻煩。沒錢的想著有錢,沒權的想著奪權,有錢有權有家世的想著夫君為天一生一世一雙人。及笄了,你想嫁的人不想娶你;成婚了,夫君的通房一二三;懷孕了,妾侍進門了;生娃了,妾侍也懷孕了;女娃不討喜,通房開臉了;嫡子出生了,庶子也有名號了;兒女長大了,繼承人又有問題了……」

  夏令寐皺眉:「你知道得挺多的。」

  「那是自然。我是誰啊,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好吧,我是千事通啊,小到江湖俠士身上有幾顆痔,大到將軍英雄的汗毛有多長,近說我們隔壁古大人府邸來了一位華姓美人,遠到開國皇帝幾歲開的葷,只有我不說的沒有我不知曉的。」

  「比如趙王妃的安危?」

  「噎,容我掐指算算。」莊生閉著眼神神叨叨搖頭晃腦,不時拿著酒杯吸溜作響:「啊呀,不用算了。現在她還沒有消息。」

  眾人蔑視他。

  「唉,你們都想想嘛,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這人啊,不要被感情蒙蔽,凡事要用腦子去想。關鍵時刻,關心則亂啊!」

  夏令寐緊了緊手中的筷子。莊生這是在提醒她,不要因為私人感情誤了正事,她也明白。在重大事情面前,她分得清誰輕誰重,就如多年前,她拋下汪雲鋒入宮救人一般。在世家大族的觀念裡,不能因私毀公。這一次,她要是不顧一切的衝動跑出去,說不定正中對方的陷阱。攻擊趙王妃只是想要引得真正的她出來,她一日不出現,趙王妃的安全就可以保證。

  她不去想汪雲鋒心底真正的想法,也不去猜測汪雲鋒對趙王妃還有多少情,更是不會將自己和趙王妃放在同一個天枰上去衡量誰輕誰重。

  她只知道,最重要的事莫過於他們都必須活著。

  她心思恍惚,耳邊倏地乍響:「小心。」

  一雙大手黏糊著酒液毫不猶豫的撲向了她,桌上,柱子上,地面上到處銀芒閃動,無數的暗器打滿了整個飯廳。莊生抱著她就勢一滾,撞上了牆壁。她立馬抽出長鞭,莊生大喊:「走,暗器上有毒。」

  屋頂上,飛刀粗糲的叫聲混著悶雷傳來,黑子道:「屋頂有人。」

  屋外也有人!對方居然想要甕中捉鱉,夏令寐氣急,率先帶著眾人往茶廳衝去。屋頂辟里啪啦踩著瓦片聲顯示人數眾多,路過的窗口飛進來的暗器一瞬也沒有停頓,小藏獒和貓兒的慘叫聲混在其中,不一會兒就沒了聲響。

  莊生與酒鬼邊跑邊砸東西,稀里嘩啦的迷惑著對手的聽覺。

  「姑娘,走你屋裡的地道。我來斷後。」

  夏令寐根本來不及回答,與黑子的默契也不需要回答。影衛們早已分散在她的周圍,護著她一步步逃離險境。

  秘道很黑,夏令寐早已習慣逃跑,幾乎是熟門熟路的摸到了地道的盡頭,打開暗門,居然是一家豆腐店。正在磨豆腐的呆毛驢睜著圓溜溜的小眼睛傻傻的看著這群人,夏令寐想起被拋下的小藏獒,摸了摸毛驢的腦袋,在豆腐西施與豬肉脯的老闆調笑之際閃電般的竄入了人群中。

  雨還在下,眼簾朦朧裡只看到人影重重,有人指著不遠處的汪府說著什麼。隔得遠,她依然能夠看到幾道黑影子在屋頂上竄上竄下。

  她咬了咬牙:「必須把府邸給毀了,否則汪雲鋒回來會中埋伏。」

  全身濕透的黑子隨即招呼了幾個人,不吱聲的又從地道鑽了回去。

  她找了一家茶館,假裝避雨的路人,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到處張望,她怕汪雲鋒突然回來與自己擦身而過。

  他們擦身而過了七年,每一次他都是注視著她的背影越行越遠,這份失望,她終於有所體會。

  不多時,天空再一次想起了悶雷聲,同時,汪府府內如火山噴發,由內之外的轟炸開來,無數的灰塵和木頭磚板飛濺。下雨天,沒法火燒,只能用炸藥放置在屋內炸開。炸成了粉碎,自然就不會被人用來佈置陷阱。

  黑子深得夏令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下手那個恨。

  莊生拍打著她的肩膀:「辰州已經不安全了,我們走吧。」

  她抬頭望天,胸腔悶得難受,一個回答遲遲說不出來,只能握緊了手中的長鞭,沉默不語。

  「這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了。」白硯驅馬上前,先看看了汪雲鋒的臉色。

  暗衛剛剛匯報了消息:「我低估了柳令墨的謹慎,聯絡暗號又斷了。」下雨天,炭筆沒法在樹幹上留下字跡,馬車留下的痕跡也被大雨打斷的樹枝給埋得斷斷續續,這片深山雜草叢生,其他的暗號尋起來也破費時辰。

  有信鴿冒雨飛了過來,跌跌撞撞的衝到了卷書的懷裡。信鴿一般用來聯繫緊急事件,卷書看了紙條人已經發抖。

  汪雲鋒臉上冰冷冷的:「何事?」

  「夫,夫人她……」卷書哽住了喉嚨,換了一種方式:「府裡不知何時被人埋了炸藥,半個時辰前爆炸了。」

  汪雲鋒身子倏地搖晃一下,差點栽下馬去:「令寐呢?」

  卷書都要哭了出來:「夫人沒了消息,到處只看到夏家影衛的屍首,還有一群死透的黑衣人。」

  汪雲鋒已經魔症了,整個人面色蒼白,雙目呆滯。

  白硯一把奪過紙條,字跡已經被雨水浸泡看不大清楚,看信鴿,他分辨出這是分派在衙門做臥底的暗衛來的消息。

  「不!」汪雲鋒喃喃一個字,霍地揮起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臀上:「她不可能……」

  白硯大驚:「老爺,趙王妃現在還生死不明。」

  雨嘩啦啦的下著,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經融入了黑暗中,幾下不見了。

  白硯只覺悲涼,難道真的要如世人所說,老爺被冤魂糾纏只能孤寂一生了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3 PM

  二一回

  夏令寐知道莊生非常的呱噪,以前孤單時覺得身旁有只不用馴養的八哥可以消磨時光,一旦有事,八哥還在身邊咋呼她就有些暴躁了。

  莊生八哥在馬背上怎麼也不安穩,一會兒坐著騎,一會兒倒著騎,一會兒立在馬背上遙望遠方,還哀歎:「人逃跑的時候為什麼一定要騎馬呢?」

  黑子:「你可以讓馬騎著你。」

  眾人發抖:「好冷。」

  不一會兒,趴在馬背上要死不活的莊生八哥已經受不了沒完沒了的雨水,擰乾了外衫,又去擰褲子,最後把鞋子也脫了下來使勁扭了扭,忍不住抱怨:「跑不快的時候,可不可以把垃圾丟掉?比如,銀子。」

  螢石伸手:「我不介意替你馱銀子。」

  眾人點頭,笑瞇瞇:「我們也不介意。」

  莊生想了想,將錢袋子解了下來,掛在馬脖子上:「還好我有寶馬,銀子再重不用我背就好。哈哈哈,小生我太聰明了。」

  眾人-_-||||

  再過了半個時辰,辰州成了身後的一道畫。

  側躺在馬背上的莊生:「我們都跑到山林了,為什麼還沒遇到山賊?」

  山路岔開,刀疤漢子呼嘯著衝出來:「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眾人淚流,心道:你這個烏鴉嘴,太討厭了。

  夏令寐暴怒,長鞭揮舞:「滾開!」率先騎馬踐踏而過,眾人跟上。

  莊生回頭惋惜:「你們太不厚道了,要知道山賊們也是有尊嚴的,他們也要吃飯,要養活惡婆娘、頑皮的臭兒子,還有恨鐵不成鋼的父老鄉親……」

  眾人抬腳恨踹:「滾去做你的山賊吧!」

  眾人左一腳右一腳上一腳下一腳,開始只是玩笑般的做做樣子,眼角卻都瞥向夏令寐,見到她無動於衷的樣子這才逐漸上了心,開始暗裡發狠起來。黑子偶爾掃過也只當不見,眾人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明白。逃命的時候,有兩個不明底細的江湖人在身邊寸步不離,誰都不會放心。

  這些時日,在汪府對莊生與酒鬼再多的酒肉交情也抵不過十多條命。關鍵時刻,他們只會將背後交給信任的同僚。

  相比一直沉默寡言只知道喝酒的酒鬼而言,莊生這一隻喋喋不休的八哥鳥明顯容易產生不信任感。

  「你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什麼人?」倒掛在馬肚子下的莊生笑嘻嘻的問夏令寐。

  夏令寐不語,很多時候她習慣用沉默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她沒有皇后堂妹夏令姝那樣的心機深沉,也沒有趙王妃夏令涴的大智若愚,她是尖銳的、鋒利的寶刀,一旦出鞘就要傷人。這樣的性子固然爽快,可在詭秘的皇宮或者快意恩仇的江湖中都容易傷人傷己。

  「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測我的話中有多少真,我對你的感情是否純粹,我是否想要利用你做一些什麼事,會不會傷害你身邊的人。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他利落的翻身坐到馬背上,目光炯炯的凝視著她:「最重要的是,我會不會傷害你?」

  夏令寐呼吸一滯。

  「唉,我覺得你與汪大人非常相似。」他抖了抖韁繩,「你們都非常的固執,非常的脆弱。」

  夏令寐捏緊了手中的長鞭。

  莊生又哇哇大叫起來:「你為什麼不嘗試著相信我一次?我保證,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辜負你的期望。」

  夏令寐鄙視他:「你知道我的期望?」

  「當然。」莊生忍不住抖擻著腰身,頗為自得的模樣:「你的,乃至你們夏家對你的期望,不就是讓你心甘情願的——嫁人,麼。」

  「噗……」

  「哼——」

  「咳咳,咳咳咳」

  「噎,難道不是?」莊生抓頭,對著周邊忍笑的眾人:「難道夏家不是嫁女,而是想要招個東床快婿?」

  這種話,就算是由來爽朗不拘小節的夏令寐都忍不住面頰緋紅,眼角的血絲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平白讓那張蒼白的臉龐透出些艷麗來。

  莊生還在詢問:「你們的東家對乘龍快婿的要求高不高?我雖然不是富可敵國,可自身端正,性子隨和,能文能武能屈能伸,還沒狐臭。對了,我身子骨還很結實,就算被娘子抽打,一時半會也絕對不會嗚呼升天……哎,少俠們,你們好歹也給點意見嘛!對了對了,」莊生急匆匆的跑到夏令寐身側,伸長了脖子耳語道:「我至今還是處,嫁給我你不會虧。」

  夏令寐只覺得腦內『轟』地一聲,有火山在噴發似的,將她整個人都給燒了起來:「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不用說,這一條逃亡的路程,沒有人會寂寞了。

  當夜,亥時三刻,雨還沒有停,連綿起伏的深山像是深墨的幕布,竄來跑去都是一片黑,找不到回家的路。

  汪雲鋒半路上陰差陽錯的遇到了一名紅衣女子,那茜色在黑暗中如散開的血霧,像極了夏令寐在盛怒下綻放的裙擺。他下意識的追逐了上去,白硯帶著暗衛一路跟隨,在密林裡面穿梭不止。

  追逐到了最後,汪雲鋒幾乎是筋疲力竭,腦中全都是糨糊,什麼都無法思考。

  他覺得糟透了,神智的警鐘在不停的敲響,告訴他:前方的女子不是夏令寐,會有陷阱!可身體固執的要追上那一抹紅,他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是夏令寐的身影。

  心鼓如雷動,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汪大人!」

  「令……趙王妃?」

  前方的人呼出一口氣:「是我。」

  汪雲鋒幾乎是從馬背上跌了下來,眼中下意識的搜索那一抹紅色。他看到了曾經銘刻在心底的容顏,是趙王妃夏令涴,那紅衣女子正站在她的身後,一副守護的姿態。

  汪雲鋒指著那紅衣女子:「她是誰?」

  紅衣女子柔若無骨的半靠在光滑的巨石上,任由雨水侵打著她的身子,澆透出玲瓏的身材。她懶洋洋的撇了汪雲鋒一下:「江湖人而已。」

  汪雲鋒知道這是趙王的手下,從很久以前趙王就手握一批武林高手為他效命。

  他轉向趙王妃:「你有沒有受傷?」

  趙王妃搖了搖頭。不遠處的柳令墨已經走上前來,手中抱著昏睡的小郡主:「受襲最嚴重的是前衛隊。當時情況太混亂,攔截之人的身上也有你上次搜查到的領牌,我們擔心你在府裡也會遭遇偷襲,這才傳遞了消息。」

  汪雲鋒一震,喃喃道:「可我擔心你們的安危,帶出了大部分的人馬……令寐她獨自留在了府裡。」他整個人搖晃了一下,有什麼在腦中一晃而過:「調虎離山!」

  趙王妃臉色聚變:「我讓小妝去救堂姐。」她身後的紅女女子上前一步。

  「不。」汪雲鋒已經重新跨上了馬,「你們盡快回萬郾城,我去找令寐。」他已經不忍心說汪府遭受了伏擊,被夷為了平地。只是這麼想著,週身就開始劇烈的顫抖,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她是我姐姐!」趙王妃急切反駁道,「你無權阻止我讓人去救她。」

  汪雲鋒立馬冷目,如凶神惡煞:「她早就不是夏家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是我的責任。我不許你插手我們之間的任何事。」

  這樣疏離而執著的話語,趙王妃還是第一次聽到。

  在她的記憶中,汪雲鋒依然是少時溫文爾雅,循規蹈矩且樂於助人的汪哥哥。他對誰都溫言暖語,對誰都體貼入微,對誰都一視同仁。他是世家弟子中少有的溫和之人,父輩們欣賞他,母親們稱讚他,千金小姐們傾慕他,同輩少年們更是樂於與他結交,他從不與人爭論,不與人交惡,彷彿最高潔的蘭君子,讓人不忍將他拖入塵世受盡苦楚。

  十年,明明知曉他改變了太多,卻一直到此刻趙王妃才充分的明白:汪雲鋒,變了。

  他不再是懦弱的困在府邸,消極抵抗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的困頓少年;他也不再是新婚之時想要掙脫囚籠,帶著心愛的女子私奔的自私青年;他更不是娶了夏令寐之後,依然心心唸唸青梅竹馬的愁苦的男子。

  只是這麼一句話,就充分的表明了他的執著,他的擔當,他的責任。

  「汪、雲、鋒!」

  「回你的趙王身邊去,少給我義氣用事惹出是非。」

  「你!」趙王妃跺腳,旁邊的朱小妝又懶洋洋的臥在了巨石上,事不關己地道:「人家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抄什麼心啊,吃力不討好。」

  趙王妃幾乎要氣哭了:「你不知道,真正的生死關頭堂姐只會護著汪雲鋒那個混蛋啊!」

  朱小妝沒骨頭似的翻了個身,任由雨水拍打在肌膚之上,啊啊了兩聲:「徇情什麼的,太討厭了。」

  可汪雲鋒根本沒有想過徇情。他面對殘破不堪的汪府之時,甚至都沒有跨入那廢墟一步。一路的狂奔他的理智已經回歸,他記得夏令寐的機靈,夏令寐那高強的武藝,還有她堅韌不拔決不退縮的性子。

  那樣的她,怎麼可能輕易被人摧毀。

  她一定逃開了。

  汪雲鋒抹了一把臉,下定決心的退開幾丈遠的距離。廢墟裡面隨時會藏著陌生人,靠得太近,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攻擊。

  他還要找到夏令寐,他必須保護她,他不能輕易被擊垮。



  二二回

  辰州比起北定城就小得可憐,民眾沒有見過大場面遇事都膽怯,任由那一場洪天動地的爆炸響徹雲霄也無動於衷,一直到了第二天天明人們才陸陸續續的圍觀過來。

  汪雲鋒在天亮之前就住進了附近的客棧,坐在紗簾窗子背後關注著汪府的動向。他這人心思細密,善於謀定後動,知道在這種慌亂狀況下很容易錯過夏令寐的消息,故而也不跑遠了,先整頓了在暗中佈置了幾個月的人馬,再分派人手出去尋找線索。夏令寐從地道逃脫的消息自然而然就擺在了他的桌面上,讓他一直懸著的心放到了實處。

  只要活著,他就總能找到她。汪雲鋒對於這一點相當的自信。

  讓他奇怪的是,就在汪府隔壁的古家居然沒有一點動靜。古琅明明對夏令寐勢在必得,也知曉夏令寐住在汪府,對於他家的爆炸,對方選擇了避而不見,這是不是說明古琅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隨著時辰的推移,暗衛們收集的消息越來越多,小白更是帶著狗鼻子似的嗅到了黑子留下的暗號。待到下午,他已經知曉夏令寐在距離自己上百里的郊外,她的目的地……居然是武林盟主所在的閒雲莊!

  白硯歪過腦袋看著那條消息:「老爺,夫人肯定是嫌棄你的武力值不高,沒法保護她的安全,所以她全力奔向了江湖上最強男人的懷抱。」

  『劈』的,汪雲鋒掰斷了寫字的毛筆。

  卷書淚汪汪:「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現在,夫人是真的嫌棄老爺了。白大哥,你遲早也會拋棄我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愛人,對不對?」

  白硯鄙視:「你嘛時候是我愛人?」

  卷書倒地,淚流滿面:「你好狠的心——吶吶吶吶……」

  「閉嘴!」斷開的毛筆毫不猶豫的砸向兩個混蛋。他們為什麼不體諒一下他被打擊地坑坑窪窪的小心肝?

  汪雲鋒撫額興歎,打開窗台,又一隻燕隼準確無誤的飛了進來,抬腳就朝著汪雲鋒的腦袋抓了過去,而燕隼的身後跟著一團黑影,背對著陽光如大鵬展翅般咻地落在了窗邊,雙手把著窗欞,伸進腦袋,一雙野獸般的黑眼珠靈動的將屋內給打量了遍。

  「什麼人?」白硯首先反應過來,提著汪雲鋒的後領甩到了座椅中,卷書傻呆呆的趴在地上,與白硯一高一矮的對持著窗邊的——孩子?!

  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穿著貼身的栗色短衫,腰間別著一把古銅色的小刀,整個人蹲著像只伺機而動的野豹子,警惕而囂張的對視著屋內的三個成人。

  小男童沒有回答,他審視一般先將白硯打量了一遍,撇了撇嘴,再掃向卷書,歪著腦袋看了看,從嘴巴裡冒出一個彷彿嗤笑的聲響,最後才望向唯一不動如山的汪雲鋒。男童的動作彷彿停頓了一般,大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鼻頭紅紅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有種倔強而冷峻的味道。

  很像兩個人,白硯盯著對方,眼見的發現小男童腰佩上的圖案。夏天的荷花,花苞五朵,是夏家五房夏祥民夏將軍的子弟。

  白硯不敢太放鬆,從趙王妃走後,夏家沒有消息說還有人會過來見老爺。從過去七年的時光來看,夏家的人最善於笑裡藏刀,越是小的屁孩越是膽大妄為,他家老爺沒少在小輩手上吃虧。正想著的時候,那小男童唰地一下跳下了窗台,再一次蹲著,依然是隨時會攻擊的模樣。

  白硯開口:「小弟弟,你可是夏五爺的親眷?」沒聽說過夏五爺有外室啊,居然兒子都這麼大了。

  小男童聽而不聞,一雙黑眸一瞬不瞬的對著汪雲鋒,蹦一下,再蹦一下,白硯還來不及阻攔,對方已經跳到了汪雲鋒坐著的椅子扶手上。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身子骨雖小也不小,整個人團成黑球似的單腳立在扶手邊上,另一條腿越過手臂搭在肩膀上,腦袋從手臂間往前伸出來,眼神與汪雲鋒的雙目相對。同樣的黑眸,大的帶著平靜冷漠,小的有著野獸的嗜血和冷酷,鼻尖只差一毫米就可以相撞了。

  白硯更加緊張,卷書已經竄了起來,雙手去拉扯男童的手臂,拉不動。他去抱對方的腰肢,抱不動!他雙手摟著對方的脖子使勁往後掰,掰不動啊啊啊!卷書手腳並用,牙齒並行,發狠發瘋的要移動對方半分,累得氣喘吁吁,對方離汪雲鋒的鼻翼依然只有一毫米。

  卷書眼淚汪汪的看向白硯,白硯扭頭。這個蠢人居然還不明白,小男童明顯的武藝不錯,千斤墜的功夫更是爐火純青,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蠢人能夠耐他如何?

  眾人正琢磨不透小男童的目的時,對方突然從衣襟裡面掏出一張畫打開來。畫中一名男子,倒豎著的眉,冷情的眼,身著藍衫背著雙手居高臨下的立著,渾身上下透著非臣勿擾的氣息,男子的身旁畫著一隻金斑的全黑小豹子。

  小男童拿著畫像與汪雲鋒對比了一番,終於說了一句話:「你吃不吃老鼠?」

  汪雲鋒挑眉,聲調比對方更加疏離:「不吃。」

  男童再問:「你會不會玩戰船?」

  汪雲鋒:「不玩。」

  「大炮呢?」

  「不。」

  男童老小孩似的摸了摸無須的下頜:「你懂什麼?」

  汪雲鋒靠在椅背上,全然的放鬆:「你又懂什麼?」

  「我想問你。」

  「我在問你。」

  「……」兩人靜默,對視,挑眉。小男童到底性子活跳,也許是瞪人瞪得太久了,沒了興趣,偏過頭,嘖嘖道:「無趣的老男人。」

  汪雲鋒冷道:「目無尊卑的毛孩子。」

  小男童猛地回過頭來,張開虎牙,咬在了汪雲鋒的脖子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卷書尖叫,捂著自己的脖子在屋子裡又蹦又跳。

  白硯快如閃電的衝向男童的穴道,指尖剛剛擦上對方的背脊,小男童已經跳了開來,嘴裡啐了一口,吐出一塊血淋淋的肉來。他居然生生的將汪雲鋒的脖子咬出了一個洞,作為苦主,汪雲鋒眉頭都沒皺一下,任由那洞口潺潺的流出血水來。

  屋外聽到動靜的暗衛踹門衝了進來,還沒來得及看清男童的面貌,窗口和屋頂還有外面走廊上突如其來的冒出了十來個影衛。屋內,小男童已經被一個異常高大,面目粗狂,渾身散發著海水腥氣的魁梧大漢抱在了肩膀上。

  白硯大喝:「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大漢身後傳來一個尖銳的笑嘻嘻的聲音:「誤會,純粹誤會。」走出一個身體矮小,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對著汪雲鋒鞠躬道:「我們是夏五爺夏將軍的部下,在下孔先見過御史汪大人,汪大人安康。」

  汪雲鋒彷彿也知曉了對方的身份,畢竟那壯漢光溜溜的腦袋頂上赤裸裸的夏家紋章圖案早已表明了來歷。

  汪雲鋒指著壯漢肩膀上的小男童:「他是誰?」

  「哦,這位大個子是夏將軍的得力干將武生。」孔先拍打著壯漢的背脊,辟里啪啦一陣肉響:「武生,快來拜見汪大人。他可是二姑娘的老相好,輕易不能得罪了。」

  這話說得粗痞,汪家的人都停了明白。二姑娘,自然是如今夏家三代中排行老二的夏令寐。老相好這種俗語說得好聽是老情人,說得不好聽的外家人,無法登堂入室,也充分表明了來人的立場。輕易不能得罪,如果真的得罪了,那麼就可以翻臉無情了。

  汪雲鋒做御史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只要不是夏令寐,任何人的任何事都難以讓他動一點凡心。

  孔先見汪雲鋒的殭屍臉越來越有成仙的趨勢,恍然大悟的指著武生肩膀上的男童:「這位是夏竕,夏家小輩中的八少爺。」父母是誰,孔先不說,汪雲鋒也不問。

  只要是夏家的孩子,汪雲鋒就算被咬得千瘡百孔也只能忍著。

  「這人很沒勁。」勾著腿的夏竕冷冰冰的道。

  孔先顯然也很贊同,瞧著汪雲鋒那血淋淋的脖子聳肩道:「竕少爺,你牙齒又癢了?」

  夏竕無辜地道:「我看見他就想咬。也許,我快要換牙了?」

  汪家人無言,你換牙的時候都喜歡咬人肉?這孩子誰教的,跟野豹子一樣,太桀驁不馴了。

  孔先來找汪雲鋒自然不是來閒磕牙的,無關的話說了幾句後就直奔主題:「汪府燒了,二姑娘人呢?」

  汪雲鋒由著卷書給自己的血洞上藥綁繃帶:「你找她有事?」

  「夏將軍讓我們護送竕少爺到二姑娘身邊。前些日子竕少爺一直與二姑娘通信了來著,好不容易趕過來,汪府居然沒了,太不經折騰了。」

  汪家人暗怒,你說的什麼鳥話!

  白硯翹著二郎腿提醒道:「我們夫人的手筆,自然不同凡響。」

  「喲,二姑娘讓人炸的啊?不錯不錯,她對炸藥,大炮火槍什麼的,最拿手了。」

  卷書翻白眼。

  「人呢?別告訴我們,你們把二姑娘丟了!真丟了也沒關係,我們自己去找。哎喲,看著這汪府也被毀了半日了,怎麼還沒二姑娘的消息,部下是幹什麼吃的。」

  剛剛衝進門的聽了大半的小白大怒:「誰說沒找到夫人,我這就帶你們去。」

  白硯搖頭,愚蠢啊愚蠢。黑子你是故意把白子教導成小白的吧?你這是間接報復啊!

  作為汪家除了老爺之外最聰明的人,白硯感覺壓力很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3 PM

  二三回

  江湖人建山莊就跟皇帝蓋宮殿一樣,身份越尊貴的人就越是喜歡住在高處,享受睥睨眾生的唯我獨尊感。心情暢快時可以居高臨下的邪魅一笑,心情煩悶時揚起大喇叭吼一吼,人生幾何啊!閒雲莊離辰州城有百多里路,中間有無數的叢山峻嶺瀑布溪流,連綿起伏的山峰形成一條臥龍,而山莊就在龍頭的最高處,尋常的老百姓爬上去最少也要一日。江湖人,看輕功吧╮(╯▽╰)╭

  夏令寐接到趙王妃平安的消息時,她已經可以遙遙看到那只肥龍腦袋上瞭望塔的塔簷,無數的黑鳥從塔頂盤旋而下,頗有點陰森的感覺。

  她身後還有鍥而不捨的暗殺者,她的身邊跟著黑白不明的莊生,她的護衛雖然不少可也不多。作為夏家放在江湖上的棋子,夏令寐的安危並沒有其他命婦的重要,而她本事了得,除了最開始惹是生非的兩年外,之後的五年她從未讓家人操心過,所以,就算身在憂患之中,她自己並沒有太多的焦慮與害怕。

  「說起這位武林盟主九方羲,他也是個傳奇人物。還在襁褓之時母親就病逝,奶娘帶著他長大。父親據說是當朝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一直把他安置在別莊,從未帶入府裡。之後,父親因為被權臣陷害滿門抄斬,他被保護得隱秘得以倖存,之後有奇遇,被高人教導成了江湖上少有的青年才俊。」

  夏令寐對那武林盟主不感興趣,她真正要去尋找的人也不是那九方羲。不過,被莊生誤會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她和黑子都明智的選擇讓這誤會繼續美麗下去。

  「九方羲是位少見的親朝廷的武林盟主。」莊生頗有深意的道。

  「為何?」夏令寐挑眉,「就因為他向我求親?我只是夏家的女兒,卻不是唯一的女兒。雖然皇后出自我家,卻不代表任何姻親都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高官厚祿。」

  莊生嘿嘿笑道:「你是想說,裙帶關係要不得,對吧?不過,有這門親事總比沒有的好。再說了,這武林盟主的武藝勉勉強強能夠跟我不相上下,挑他做情敵,我的勝算有七成。」

  「喂,你也太能夠自誇了點吧?」黑子總算聽不下去了,真是沒見過這麼厚臉皮的。那武林盟主是什麼人,他莊生又是什麼人,他居然還說武林盟主比不上他!

  夏令寐笑問:「你是不是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因素?」

  「什麼?」

  夏令寐淡淡的道:「我的心意。」

  莊生愣了愣:「你們世家女子不是只挑家世和對方品性才學麼?什麼時候考慮過女方的意見了!」

  夏令寐抽馬快行了兩步:「原本應該是這樣,可我偏不。」她回首望他,「你聽說過自己挑選老公的姑娘麼?你又聽說過自作主張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的待嫁閨女麼?你還聽說過流浪江湖肆意行走的世家女子麼?你沒聽說過,可是現在你見到了。」

  她揚起頭,眼角眉梢都是驕縱和高傲:「我可以告訴你,除了我,這世間沒有任何女子敢於說對自己的姻緣說『不』。」

  「空有家世,有才學樣貌的男子,如果我不愛,我就不嫁。」

  「若我真的動心了,不管對方是誰,是什麼身份,我都可以安心的做他的賢內助,一輩子為了他的事業、地位和家族奮鬥。」

  說這話的時候,莊生似乎聽見了不遠處瀑布飛流直下擊打著巨石的聲音。女子那悅耳而鏗鏘的話語叮叮咚咚的敲打在石門之上,一個字一個字的飛濺到了門內,落在了心房。噗通噗通的,有小兔子飛躍出來,歡騰的小鹿緊隨其後,飛魚、大雁成群結隊,瞬間霸佔了他那灰白的天空。

  他彷彿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我想,我總算知道汪大人為何對你執迷不悟……小心!」

  快如閃電,莊生幾乎是瞬間就飛撲到了夏令寐的背後,無數的暗箭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

  「架!」莊生慌忙中抓住了不少的箭頭,一甩長鞭抽在了馬臀上,在影衛的慘叫聲中飛快的突圍著。

  一瞬間的心悸中,汪雲鋒睜開了眼。他剛才好像昏了過去。

  「老爺,你兩天一夜沒歇息了,還是回去吧。我會把夫人帶回來的。」小白騎馬在他的身旁,單手扶住了他的背脊。

  汪雲鋒搖了搖頭,看到前面的夏竕正趴在武生的肩膀上好奇的望著他,見他醒來,撇了撇嘴:「你真弱啊!」夏竕說,「要是在戰場上打瞌睡,一剎那就可以讓你人頭落地了。」

  「你跟夏將軍上過戰場?」

  「當然。害怕上戰場的男人不是大丈夫,是懦夫。」

  汪雲鋒微不可查的皺眉:「這話誰教你的?」

  「士兵們都這麼說。乾娘說,戰場是鍛煉魄力的最好地方,也只有戰場上才會誕生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夏竕也許覺得路上太無聊了,難得有人肯跟他聊天態度也就有所和善。當然,語氣還是相當不屑的:「你沒上過戰場,是弱者。」

  汪雲鋒坐直了,重新抓緊了韁繩,只道:「古史中,在大的將軍也都是死在了文臣手裡。你上過戰場,頂多算是莽夫,還是最小個頭的。」

  夏竕氣憤的舞動拳頭:「等我長大,我會打得你滿地找牙。我不許你欺負夏家人。」

  汪雲鋒哼笑,果然是夏家的孩子,根深蒂固的家族思想,不容許任何人對夏家不遜,哪怕是言語上。只是,他居然叫夏五爺為夏將軍,可見是個從小在軍營長大的。夏家人對小輩的教育從來不容許嬌縱,在家中與朝堂上那是完全的兩種態度。

  汪雲鋒相當的疲憊,他覺得逗弄一下小娃娃可以提神:「你的乾娘是誰?」

  夏竕甩著腦袋:「不告訴你。」

  「那你親娘呢?」

  「乾娘。」

  汪雲鋒糾正他:「乾娘是乾娘,親娘是親娘。」

  夏竕依然只有兩個字:「乾娘。」

  果然是個笨小孩,汪雲鋒想。而且還是一隻牙口很好,教養很糟糕,性子執拗的笨小孩。

  笨小孩聳了聳鼻子:「有血的味道。」武生立即把他從肩膀上抱下來放在心口,彷彿高大人猿抱著不足量的小猴子。

  孔先問他:「在哪個方向?」

  夏竕伸出腦袋,如正尋找獵物的野獸一般個個方向都嗅了嗅,指著一條無人走過的小路。孔先不敢大意,再派出了兩個前鋒出去打探。

  小白有樣學樣的脹大了鼻孔到處亂嗅,什麼也沒有聞見。白硯策馬走到了汪雲鋒的另一邊,與小白一起將汪雲鋒護在了中間。汪雲鋒問:「這是山林,會不會是獵戶們在獵殺野物?」

  孔先瞟了對方一眼,從錦囊裡面掏出一條錦帕來,放在夏竕的鼻翼下。

  汪雲鋒隔得有點遠,只覺得那錦帕有些熟悉。白硯輕聲道:「這孩子是狗?居然給他聞女子的繡帕。」

  夏竕再一次指了方纔的方向:「乾娘的味道。」

  孔先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夏家的其他護衛隨即跟上。汪雲鋒有些疑惑,他們前進的方向與夏竕指著的方向相差不大,夏令寐被人追擊,有可能半路改變路線……

  「乾娘,乾娘。」夏竕一迭聲的叫喚。

  「竕少爺,這是另一個戰場。」

  遠去的夏竕立即閉嘴了,風中不知不覺多了些一觸即發的殺戮氣息。

  「跟上他們。」汪雲鋒道。正巧暗衛的探子也有了消息,「夫人受到了襲擊!」白硯說。汪雲鋒已經追去了孔先等人的馬後,聽不到了。

  荊棘到處都是,刮在人的臉上,手背上很疼,像是細細的針一路滑了過去。夏竕被武生保護得很好,汪雲鋒策馬跟在身後,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著,不時抬頭可以看見夏竕從武生的胳肢彎裡探出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汪雲鋒的臉上都黏稠了一片,不知道是樹枝上的雨水還是自己的面頰被劃破了。隱隱的,他也嗅到了血腥氣。再疾速的行徑了幾十丈,看到了第一具屍首,是被亂箭穿心而亡,那服侍一看就是夏家的影衛。

  汪雲鋒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手心都是汗。

  路上不時改變了方向,全部都憑著小夏竕的鼻子。夏將軍的部下都信任這個孩子,汪家的人迫於現實也不得不暫時聽信他。

  每個人都在冒汗。

  屍體越來越多,有黑衣人的,也有影衛的。樹皮上,草地上,到處有死馬和人體的殘骸,血氣順著風吹了過來。

  所有人都見慣了屍體,他們一步也沒有停。隨著白日的餘暉逐漸降到了山頂上時,眾人已經聽到了兵器交加的聲音。汪雲鋒的睫毛上都是水,他看到了那一個紅色的身影,那衣裳似乎比平日更加艷了些,是令寐。

  她已經被一群人圍攻到了懸崖邊上,再往後是瀑布濺出來的深潭。她的背後有一個白衣男子,他的肩頭還插著斷箭,髮絲散亂,白衣幾乎被染紅了。

  「乾娘——」破空一聲稚嫩的童音,夏令寐艱難的從圍攻中抬起頭來。

  她的臉上都是血。

  汪雲鋒幾乎也要驚叫出聲,他沒喊得出來,他看到一支箭,從旁邊密密麻麻的樹林中疾快的飛了過來,箭頭上的銀光太刺眼,太鋒利,太突兀了,讓他的一切舉動都戛然而止。

  他看著那箭衝向了夏令寐。

  在箭的背後,她的眼簾中映出他的身影;

  在箭的前面,夏竕如馳飛的野豹子,越過眾人奔了過去。

  她的背脊被人撞了一下,莊生那嘻笑的臉出現在眾人的視野當中。

  汪雲鋒的心臟被巨大的手捏住了。

  夏令寐倒了下去,箭頭從莊生倒弓的胸膛擦著過去,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令寐輕輕的驚訝了一下,身體傾斜,再傾斜,莊生整個人都壓在了她的肩胛上……他們兩人一起跌入了瀑布之中,往下,除了晶瑩騰空的水,只有黑暗。

  「娘!」夏竕再一次叫了起來,小小的身子收勢不住,也隨著落了下去。接下來,武生那龐大的身軀自動自發的跟著跳了下去。

  汪雲鋒的馬也在騰空中,他要去找夏令寐。

  白硯眼明手快的撈住了他的腰帶,千鈞一髮之際將他給拖了回來。

  汪雲鋒他人離開了地獄,他的心卻已經掉入了十八層,不知道何時才能夠爬上來。



  二四回

  最後一縷夕陽的霞光從山巒的脊樑上閃過的時候,幾個身影逐個掉入了深潭之中。

  夏令寐掉下來之時,猩紅的長鞭就揮了出去,想要穿過狂濤般的瀑布抓到一星半點的支柱。再一抬頭,就看到夏竕那小小的身子衝了下來,她倒吸一口冷氣,手腕一抖,身子半傾甩開了相互依靠的莊生,鞭子尾部捲到了夏竕的腰間。

  隔著水簾,小娃娃撞到了她的懷裡,兩人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大個子武生像一隻背著巨大硬殼的海龜,從頭頂上罩了下來。夏令寐覺得,他們的落勢好像又快了一點?

  好在,莊生還墊在了她的腳底下。

  眾人好像疊羅漢似的,噗通噗通落下深潭。莊生首當其衝,武生倒飛著背部著水,夏令寐站在他的肚皮上,夏竕被護在了她的懷中。

  入眼除了頭頂的白色泡沫,就是身旁無盡的深暗。

  夏竕抬頭似乎喊了一聲什麼,夏令寐摸著他的發頂無聲的安慰著。他們都是在大海裡激戰過的人,水性甚好。武生首先找到了他們,將夏令寐頂上了水面,夏竕咳嗽了兩聲,伸手緊緊抱住了夏令寐的脖子。

  生死一線的衝擊讓小娃娃驚嚇不小,死死的摟著自己的娘親不願意放手。

  有了海龜似的武生,母子兩人在他的背殼上安安穩穩的擠出了激流和旋窩,一路劃行。

  周圍全黑了下來,樹木被風吹得如發瘋了的鬼影子。水底很溫暖,水面卻冷得徹底。夏令寐已經極力的抱住了夏竕,小娃娃依然在牙齒打顫。他們必須上岸,問題是不知道是否還有殘留的追兵,深山老林裡面到處都是可以藏身的地方,上了岸就面臨著突如其來的暗殺。夏令寐一個人倒是不怕,她有無數的膽量和勇氣,也願意以己身做餌引蛇出洞,現在不敢了。

  夏竕的依賴讓她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他是她的刀鞘,只會讓她一切膽大的莽撞都被毫不留情的掩埋。

  三個人,悄無聲息的順著河流蜿蜒而下。

  夏令寐抓了一把頭髮,疑惑的問:「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夏竕往她懷裡更加縮緊了一分。好吧,忘記了誰都不要緊,只要兒子在她身邊就好。

  這樣飄蕩了大半夜,下了一天一夜的磅礡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望無際的夜空上看不到星雲,武生也辨別不出方向了。

  終於,在武生全身都泡得浮腫的時候,他們挑選了一處還比較平坦的地方上了岸。這裡只有一個小樹林,大叢林已經落在了身後很遠的地方。武生馱著他們兩人將小樹林都巡查了一遍,沒有發現跟蹤而來的暗殺者。路上,幾人相當熟練的揀了些不是很乾燥的樹枝,逮了幾隻野兔子,夏竕沒看到老鼠,倒是串上跳下的抓住了幾隻偷窺的松鼠,想要加餐。

  從海邊來到陸地的這一段時間,武生和孔先將他教導得很好。這些人在戰場上殺人如麻,求生意識比尋常人更甚,教給夏竕的本領自然都是實用的技能,不耍花俏,不講虛套。

  武生負責鑽木取火,小夏竕利落的扭斷了小動物們的脖子,熟門熟路的開膛破肚,抽筋扒皮,吸著口水用抽乾了樹皮的棍子將小松鼠穿成了一串,放在火上吱吱的烤著。夏令寐另外生了一堆火,解開外裳烤乾了,將一心都在晚餐的夏竕扒了乾淨,用外裳裹著他再丟在了火堆旁。

  武生脫得只留下一條褲衩,一個人悶頭悶腦的去周圍佈置陷阱,等到佈置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又提來了幾隻扭斷了腦袋的野雞。這時候,夏竕一身的衣裳都被夏令寐烤得暖乎乎的穿在了身上,正遞著烤兔腿給他的娘親吃。他自己一口就咬掉了半邊松鼠,咬得骨頭嘎吱嘎吱的響,雙頰曬得鼓鼓的,不時的舔著舌頭,笑得滿足。

  陸地上的動物可比海裡的魚類好吃多了。

  三個人吃得飽飽的,武生將火堆移開,在原來的地面上鋪上自己的外裳,夏令寐帶著夏竕躺在上面。武生自己則爬到了樹幹上,時不時睜開一雙熊的眼睛,靜靜的分析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即將進入睡眠的夏令寐再一次自言自語:「我好像真的忘記了什麼?」

  小夏竕咕噥著『娘』,翻一個身滾入了她的懷抱,彷彿尋找安全感的幼獸。

  清早,小幼獸實在肉食動物的香氣中爬起來的。小屁股在鋪滿了草堆的床上拱來拱去,眼睛還沒睜開,人已經迷迷糊糊的爬起來,一邊嗅著肉香一邊大喊:「我要吃最嫩的屁股。」引來幾聲陌生的大笑。

  有人道:「那就把雞屁股都留給竕少爺。」

  夏竕激靈的打了一個顫,倏地睜開眼,快速的,警惕的將周圍眾人掃視了一遍。夏令寐已經裹了一件新的披風,坐在那人的下首,對他招呼道:「快去洗個臉,再來見你韓表舅。」

  韓一釩看著夏竕瞬間爆發出來的攻擊姿勢深深的點頭:「這孩子資質不錯。怪不得你五叔這些年都不讓他見外人,應當是費了不少心力訓練吧?」

  夏竕的身世特殊,知曉真相的也只有夏家幾位當權的長輩與夏令寐自己。孔先和武生是特意指給夏竕的護衛,知道真相卻不會多嘴。對外,夏竕只是夏令寐的乾兒子,是夏家五爺夏祥民夏將軍著重培養的子弟,因為資質不凡,特意灌了夏姓。夏令寐是他乾娘,夏竕的輩分就自然而然的落了下來,成了與小郡主一輩。

  夏竕在兵營裡面長大,行禮的時候小身子一板一眼,頗有點小大人的味道。韓一釩暗裡的身份不凡,最是喜愛聽話且武藝高強的孩子,忍不住捏著他的身骨,夏竕知道這是大人們測試孩子本事的時候,對一切疼痛咬牙忍了。不多時,額頭掌心就冒出不少的虛汗。夏令寐心疼歸心疼,倒也習以為常。夏家母親,望子成龍之時,那心腸硬得過鋼板。

  「不錯,很不錯。」韓一釩連續稱讚了兩聲,最後拍了拍孩子已經僵硬的背部:「去吃早飯,等會我們就出發。」

  「對了,尋找你們的時候,我們還在河裡救了一個人,看看你們是否認識。」幾個人將一個半死不活的拖過來的時候,夏令寐才宛然大悟:「他是我的……嗯,救命恩人。」

  而她,在見到了夏竕的時候,就毫不猶豫的拋棄了重傷的莊生。

  她沒有一點愧疚感,真的= =

  「你好狠的心啊——!」莊生已經在鬼門關打了無數個轉。他本來以為自己那一番英雄救美,夏令寐好歹也會心存感激,哪裡知道落水之後,她心裡就只剩下那一個憑空冒出來的小屁孩,而降他這救命恩人拋在了腦後。

  她知道,他在重傷之下在水底掙扎了多久?

  她知道,他在隨波逐流的時候,他想要對前方頭也不回的女子求救,嘶喊了了多久?

  她知道,他順河而下,目視著他們在岸邊上那溫暖的火堆,凝望了多久?

  他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吶喊。

  可惜,夏令寐與他並不存在心有靈犀,她對著那一張痛苦糾結痛心疾首痛徹心扉的,無聲的臉,假裝欣喜的道:「你活著就好。」

  莊生恨不得迎天流淚。他真的忘記了,夏令寐這個女人對待男人不是普通的鐵石心腸。

  「你放心,」夏令寐接著道,「我懂得知恩圖報。」

  莊生心裡一熱,很好,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閒雲莊現在的主人,九方羲熱情的接待了他們。韓一釩是前武林盟主,人脈廣闊,九方羲剛剛接手,還有很多需要韓一釩協助的地方,對他帶來的人自然是歡迎之致。當然,在他聽聞那唯一的女子是夏令寐之時,臉上的笑容又豪爽了幾分。

  九方羲是位典型的江湖人。站如松坐如鐘,笑起來爽朗,說話的時候語調低沉,目光專注,且一臉的老實相,看起來是個十足的老實人。偏生就是這位老實人,勝過了無數的狡詐之輩,贏得了武林盟主的寶座。

  夏令寐這等世家女子,生來就不知道單純為何物,自然不會輕易被表象迷惑。倒是夏竕對對方敵意頗深,住在了閒雲莊的當夜,就一個呼哨,引來了無數的鳥雀攻擊了對方的臥房,鳥糞熏得那個院子半個多月沒法住人。

  莊生是個武人,病勢雖然重,好在莊子裡的藥材是好的,沒了幾日就可以下床走動。

  夏令寐對待莊生明顯不如汪雲鋒。汪雲鋒為她被人襲擊,她在對方床榻伺候了多日;莊生救了她的性命,她也只是每日裡帶著夏竕去看望一二,絕對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

  莊生也不擔心,能夠再一次練武之後,就隔三差五的尋了由頭跟九方羲比試武藝。也許,敵人的敵人就是友人,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下,夏竕居然與莊生同氣連枝,一同對外,變著法子折騰九方羲。

  明面上的挑釁一樣沒少,暗地裡的鬥爭也持續升級。

  這一夜,莊生又開始幹起來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他趁著半夜,再一次爬山了夏令寐臥室的屋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4 PM

  二五回

  只是,天不遂人願。在閒雲莊這前後兩位武林盟主住著的地方,爬牆也是有講究的。

  莊生厚臉皮的抬起手:「喲,韓大蝦也來曬月亮啊?」

  韓一釩舉著長長的煙桿,抽搭了兩下,在屋脊上嗑嗑:「莊大蝦也來賞月?」

  莊生尷尬的哈哈兩聲,心裡已經明白對方不好惹。

  一個名門正派的掌舵人,他應該是嚴肅的、正直的、不苟言笑輕易不肯徇私的人物。這樣的人容不得別人半句詆毀,開不得一丁點玩笑。作為江湖老油條的莊生很夠隨隨便便挑起正人君子最脆弱的神經,然後運用他那一套歪理將對方繞得他爹娘姓啥名誰都不記得。偏生,這位前武林盟主他一點也不嚴肅,你叫他大蝦,他自然也稱呼你大蝦,你說曬月亮啊,他說月亮好啊,不溫不火,淡定從容,一看就知道是在口舌地獄舔過血受過傷的人。這樣的人,看起來隨波逐流實則相當的有原則,水滴石穿是他們最愛幹的事情。你要說他們沒有火氣吧,他的心火可相當的旺盛。看那煙斗,一明一滅的,就充分能夠表現出他們的真實情緒。

  這種人已經從凡人修煉成了精怪,心的堅硬程度比那深山老林裡的穿山甲還要硬。

  韓一釩不但抽煙,他還喝酒。等到莊生坐定的時候,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酒壺:「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莊大蝦,來一口?」

  莊生再一次哈哈乾笑,哪裡來的三人?心裡這麼想,口裡已經答道:「那就卻之不恭了。」伸手接過,對著清亮的月光,他看清楚了酒壺上醉仙李白的銀雕圖案。他面色不變,還真的灌了兩口,再還了回去。

  韓一釩笑道:「好膽色。你也不怕我下毒。」

  莊生摸了一把嘴:「作為文武雙全的採花賊,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死在牡丹花的裙擺裡;可現在三更半夜,花沒開,我就只好暫時做個酒鬼。我的一位摯友說過,今朝有酒今朝醉,酒中有毒,那也要等喝了酒,解了酒讒再說,這樣才不會辜負了釀酒之人的心意。」

  韓一釩長長的抽了一口煙,一隻腳尖敲打著瓦片:「那現在酒也喝了,是不是要開始賞花了?」

  莊生哽了一下。果然,韓大蝦是特意來抓採花賊的,犯得著對他窮追猛打麼!他明明還沒開始採花,就算想要采,那也要看屋簷下的夏令寐肯不肯規規矩矩的、衣裳半解的,躺在床榻上等著他的臨幸呀(┬ˍ┬)

  他出門之前應該看下黃歷的,今日一定是諸事不宜。

  莊生斟酌了半響,才道:「不瞞韓大俠,不管旁人怎麼阻撓,小生對夏姑娘是志在必得。」

  韓一釩無所謂道:「說說。」

  他其實是真的無聊到跑來夏令寐的屋頂曬月亮的吧?瞧這口氣,說說!一副隨便你胡編亂造,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模樣,真是恨不得讓人——用煙斗燙他的鼻子。

  「這要從我一身本事說起,我是千事通,而我的父親是萬事通。我的母親,是小門戶家的閨女。父親常年在外,母親一年中大半的時日都獨守空閨。她太弱小了,像鐘鳴鼎食之家放著的琉璃瓶子,雖然美麗卻很脆弱。父親想起她的時候就回家『賞玩一番』,膩了,就再一次離家遊走江湖。美麗的東西總是吸引人的目光,她太容易被誘惑,而美麗又脆弱的東西更加容易被摧毀。她在父親與情人之間游移不定,誕下我之後,父親問她『這是誰的骨肉?』,第二日,她就自裁了。

  可憐了父親,他知曉江湖上所有孩童的父母是誰,到頭來卻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的父親是不是他自己。

  我隨著他浪跡江湖,在一點點知曉事理之後,又發覺不是所有的男子會只有一個妻子,也不是所有的女子真的對丈夫忠貞不二。」

  「所以你做了採花賊。」

  莊生攤開手:「我真的採花了嗎?」他問,側著臉望向遠方。一縷縷的煙霧在空中扭動消散,就好像人生中的掙扎,到頭來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我靠近那些深閨女子,看著她們第一次的失聲尖叫,第二次驚慌失措,第三次她們已經能夠謹慎的與我交談,第四五六,十幾二十次之後,她們認定我是正人君子。她們中,有的人會在睡夢中囈語著我的名字;有的人會每日每夜點著燈,等待我的身影飛過她們的窗前;有的人,會面色含春,即熱烈又羞澀的等待在床榻上,等待著我再一次揭開她們的窗欞……」莊生苦笑。「都是一些脆弱的花啊!」

  韓一釩已經撩起衣擺,整個人躺在了屋頂上,煙斗上的火似乎越來越旺。

  莊生自動自發的接過了他手中的酒壺,大口大口的灌著:「我本來以為,天底下的女子都是一樣了。哪裡知曉,一個日黑風高的夜裡,一個不大不小的硬釘子差點把我的腦袋砸開花。我遇到了潑辣的、直爽的、有勇有謀,且心智堅定的夏姑娘。」

  韓一釩問他:「你從哪裡看出她堅定了?」

  莊生握拳:「自從我認識她起,她拒絕了汪大人的求歡一共一百二十五次。」

  求歡?韓一釩怎麼不知道汪雲鋒如此的厚顏無恥。

  「她還拒絕了媒婆們介紹的一百四十八段姻緣。」

  夏家女子的擇夫標準哪有那麼容易達到。想當年,汪雲鋒頂破了腦袋也只能娶夏家二房的女兒,三房的他連資格都不夠。

  「就這些?」

  「不。」莊生仰天長歎,「她在拒絕別人的同時,也拒絕了我的愛意,長達一三一四次!這樣堅貞的女子乃世間少見,我要得到她!啊——」話剛說完,他的腦袋上就巨痛一下,韓一釩的煙頭不偏不倚的正好敲到了他的腦門上。

  「只憑這些,遠遠不夠。」

  疼痛難忍的莊生捂著腦袋悶悶的道:「我知道不夠,所以我一直沒有對她提要求。」

  韓一釩很是明白:「你想要她報救命之恩。」

  「對。」

  「報恩的唯一方式就是以身相許。」

  「對。」

  「可是你又怕她拒絕,所以想要在山莊裡面對她不軌,然後再在眾人的鄙視下大義凜然的表示他非她不娶。她在名聲受損的情況下只能感恩戴德的嫁你。」

  「對。」

  「唉,」韓一釩也歎氣,「小子啊,你在做夢。」

  莊生忍不住跳起來:「麻煩你,大蝦,不要用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說著殘忍的話!」

  韓一釩繼續淡定:「現實總是殘酷的。」

  「那我也會持續不斷的努力,直到她答應嫁給我的那一刻。」

  韓一釩繼續從容:「你的夢該醒醒了。」

  莊生垂頭喪氣:「我去歇息了。」

  韓一釩點頭:「夏姑娘就在下面,你不去跟她打個招呼?」

  「哦,不!」莊生掩耳痛苦。

  樓下,夏令寐坐在花圃中,身上一隻疑是夏竕的野豹子目露凶光的瞪視著他。

  莊生,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明日的太陽?

  莊生還想掩耳盜鈴的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偷偷的從屋後爬下去,屋前的兩母子已經齊聲冷喝:「採花賊,你下來。」

  莊生摀住耳朵:「小生不是採花賊。」

  齊聲:「下來!」

  莊生左望望右望望,正想讓韓一釩幫他解釋一下,仔細一看,屋頂上寒風瑟瑟,哪裡還有前武林盟主那吞雲吐霧的身影。

  天要亡我啊!

  剛剛落地,小豹子夏竕就呲牙裂齒,對他嘶吼:「禽獸!」

  如果再在前面加上『衣冠』兩字,莊生在夏竕心目中的地位就要與九方羲對等了。不過,讓他更加鬱悶的是,衣冠禽獸這個成語還是他親口教夏竕說的。天理輪迴,報應不爽啊。

  夏令寐站起身來,凝視著對方:「莊生,我可以相信你麼?」

  莊生苦笑:「至少,迄今為止我未曾對你做過陽奉陰違之事,沒有傷害過你,更沒有傷過你的心。」

  夏令寐安撫著懷裡躁動的夏竕,沉吟道:「那是因為我並沒有將心放在你的身上。沒有心,就自然不會傷心了。」

  莊生強撐的笑容頓了頓,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在汪府的那些時光。當時的他,眼中都是她的身影,而她的心卻落在了汪雲鋒的身上。掉下懸崖之前,兩人都在慌亂中見到了汪雲鋒的驚懼,相比他與夏令寐的同生共死,汪雲鋒的得救讓人很不忿吧?這一次尚且如此,下一次呢?

  也許,夏令寐來到山莊之後的沉靜,也是因為在思考同一個問題。

  汪雲鋒與夏令寐,撇去那些複雜的身份,就本身的才能而言,是不是真的不合適?

  一個是文官中的魏征,一個是千金小姐中的穆桂英;一個在朝堂中翻雲覆雨,一個在草莽中鳳鳴九天。他們的才能就像天與地的分別,雖然總會交匯,可誰也無法真正融入對方的懷抱中。

  「也許,你可以嘗試一下改變。」莊生說,一反常日的吊兒郎當,神色誠懇而專註:「我雖然達不到你選婿的高要求,可是我能夠陪你浪跡天涯。你高興了,我就高興;你傷心了,我哄你開心;你被人欺負了,我替你出頭;你欺負別人了,我來做你的拳腳;你想要錦衣美食了,我就去劫富濟我們的貧;你想要逍遙自在了,我就帶你去草原放牧,淺海捕魚,深山挖陷阱打老虎;你想念親人了,十萬八千里我也會牽著你的手一起回家;你喜好美人俊男,我就給你建一個龐大的阿房宮,你想要調戲誰就調戲誰。酒池肉林沒關係,烽火戲諸侯也沒問題……」

  「夏竕呢?」

  「嗷——」小豹子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肩膀,整個人抱著他的腦袋似乎在繼續考慮哪裡的肉最滑嫩。

  「他,自然是我的命根子。嗷——嗷嗷」莊生的命根子真疼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2 04:25 PM

  二七回

  明明夏令寐的武功高,偏生無法掙脫汪雲鋒的雙手。

  夏竕看著兩人的糾纏,護母心切,如脫籠的野獸猛地躍起衝到了汪雲鋒的背上。夏竕身子小,衝勁卻奇大,鐵球一般撞向立跟不穩的木樁,汪雲鋒受力往前一傾,整個人毫無防備的跌向掙扎中的夏令寐。

  兩人眼眸交錯,黑夜裡,夏令寐無端汗毛倒豎。落崖之時那瞬間的失重和彷徨突地從心頭竄起,她有種時空倒回的錯覺,下意識伸手想要呼救。汪雲鋒手指一鬆,她心裡咯登,腳底就泛出冷意來。無盡的夜空一如那夜幽黑,衣袖在空中被拉扯得獵獵作響,隨著下墜的趨勢,背部空了,身體裡面好像也空曠曠的。她張了張嘴,眼眸睜得其大,等待著那一夜的恐懼和惶恐席捲自己的一切理智和情感。

  救——我!

  她想喊,可話還沒出口,生性的好強又冒出了頭,下意識的就要抽出長鞭自救,才動彈,腦後就被溫熱的大掌包住,『彭』的搖晃兩下,整個人已經倒退幾步撞上了門框。除了輕微的搖晃沒有絲毫疼痛。

  汪雲鋒抱著她,輕聲道:「別怕。」

  夏令寐鼻翼一熱,那自落崖起就豎起的高牆炸開一條裂縫。汪雲鋒摟著她,清苦的呼吸先是在她額頭拂過,再落到她的眼睛上,輕輕吻了吻:「我在這裡。」

  夏令寐放在身側的手指發顫,彷彿不確定,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抓住近在咫尺的男子。汪雲鋒似乎知道她的心結,一手依舊放在她的腦後,一手已經摟緊了她的腰肢,讓兩個人貼得更近了。他的熱度,她的寒冷,慢慢的一點點交融。

  在掉下懸崖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渴望有人能夠保護自己,渴望有那麼一個人能夠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擔驚受怕。莊生保護了她,她不是不感動,可是多年來的江湖遊歷讓她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九方羲等人的示好她坦然受之,因為戰場上的閱歷讓她尊重真正的高手。她的堅強和獨立讓她不去依靠任何人,更多的時候她願意把身邊的男子當作同甘共苦的友人,卻無法當作能夠生死與共的情人。

  她的心在很久就裂開了一條深壑,壑的底部埋葬了一份真情,除了曾經得到真情的那個人,其他人只會被她的強勢決絕阻攔在迷霧的深山之外。

  她的軟弱從來不示給外人,她的脆弱只在夜深人靜的牆角靜悄悄的綻放,沒有人可以在她堅強堡壘之外看到她的真心。

  她不停的拒絕、拒絕、再拒絕,任由身邊的人一個個搖頭,離開,再也不回頭。

  她看著自己的一份希翼慢慢的失望到絕望,再到毫無波瀾。

  看吧,他們每個人都以為自己鐵石心腸,堅苦卓絕,以為她不懼任何的磨難困苦。沒有人想過她是否如尋常的女子一樣懼怕無常的未來,面對荊棘的時候會不會裹足不前,淌過刀山火海的時候有沒有恐懼絕望……沒有一個人想過,夏令寐只是一個女子。

  她不應該承擔這麼多責任,不應該去面對這些血雨腥風,不應該挺直了脊樑展現自己的無堅不摧……

  她也想有個人可以依靠,在她脆弱的時候給她一個無聲的懷抱,告訴她:「別怕。」

  她更加希望在最艱難,最彷徨無助的時候,心底的那個人能夠破除萬難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緊緊抓住她,告訴她:「我在這裡。」

  汪雲鋒更加擁緊了她:「我就在你身邊,你要學會重新相信我。」

  夏令寐悶悶地道:「你有什麼可以讓我信任的!」話剛出口,她才察覺這不像是質問,反而透著撒嬌的意味。他的懷抱就像最美麗的毒,讓她懼怕又渴望。

  「你總是口是心非,也不仔細想想,在這裡除了我能夠讓你全然放心,還有誰能夠讓你依賴?」

  夏令寐賭氣地喊出一個名字:「莊生。」

  汪雲鋒呼吸一重,恨道:「你純粹要氣死我,是不是?」

  能夠氣死他就好了!他知不知道,當看著夏竕毫不猶豫跳下來的時候,她多麼的希望汪雲鋒也能夠跟隨在身邊,既然無法同生,共死也好。這樣她就不用再去猜測他心底到底有沒有她,不用去計較他對她的真心有幾分,也不用再愛恨之間掙扎痛苦患得患失。

  偏生,該下來的人不來,不該下來的人道是滾下來了,生生把一顆好不容易暖呼了點的熱心腸又給冷了下來。

  她這人越是受傷了在外人面前就越是要展露自己的強悍,到了最後免不得是她自己吃虧。一口氣從落崖一直憋到了現在,到了汪雲鋒面前總算是爆發了。

  好在,汪雲鋒對她的冷言冷語早已練就鋼筋鐵骨,再將人擁入懷裡,夏令寐總算遇見天晴了,他的心也踏實了。

  夏竕看著方纔還在針鋒相對的兩人轉瞬就抱在一起輕聲細語,十分的不解。不過,他那小腦袋瓜隱隱知曉自己似乎陰差陽錯的辦了好事。可這好事是他的壞事,他的娘親要被這個無趣的男人搶走啦!

  夏竕悲憤的抓著對方的衣領死活要將汪雲鋒從夏令寐身上拖開,娘親是他一個人的。

  一番折騰下來,想要繼續甜言蜜語的汪雲鋒只能作罷,拉著夏令寐入了房間,夏竕依然忿忿不平的揪他耳朵,抓他頭髮,拉扯他的衣裳,想要把對方給轟出去。

  汪雲鋒無奈的歎氣:「這個孩子,是誰的?」

  夏令寐對汪雲鋒的氣還沒有全部消除,由著兒子在他腦袋上折騰,只說:「夏家的。」

  汪雲鋒可不是那麼好忽悠:「夏家的哪幾房哪一輩?他的父母又是誰?」

  夏令寐目光閃動,泡著茶:「你義正嚴詞的當這裡是公堂吶。甭管他是父母是誰,你只需要知道他是夏家的小輩。以前是,以後也是,他早就已經上了夏家的族譜,不會更改了。」

  汪雲鋒隱隱的發顫,反手想要抱下背後的孩子,夏竕掙脫,幾個跟頭就翻到了不遠處的椅子上,四肢落在一處,謹慎的盯著他。雖然氣質完全不同,可是那眉眼處明顯的有著汪雲鋒的樣貌,分開了瞧兩人倒是看不出,若是在一處,誰都可以認為他們是父子。

  汪雲鋒知道夏令寐不可能輕易承認,又想著今夜已經解決了一個大問題,不好再步步緊逼,只能作罷。生怕逼得太緊,這隻母獅子會炸毛。

  兩人敘了別情,天色就更加晚了。

  汪雲鋒為了尋找夏令寐耗盡了心思,擔驚受怕下連續幾日不得好眠,等到放了心臉上的疲憊就潮水般的湧了出來。夏令寐正想喚人給他另外備一個院子,他擺擺手,自顧自的拉著夏令寐入了裡間,將人推到床內側,自己脫了外衫鞋子就倒在了外側。驚得夏竕頭髮倒立,死死的想要擠開他。不想汪雲鋒看起來瘦瘦弱弱,全身心放鬆後卻是極重,夏竕費勁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在兩人中間霸佔了一個位置,頭都抬不起來,整個人巴在娘親身邊,死活做了一條又肥又短的銀河。

  夏令寐多年不曾與人同眠共枕,驚嚇之餘難免揣測,面上漸漸透出紅暈來。等到螢石顛手踮腳的來滅了蠟燭,又關上房門,那面頰在黑暗中已經紅得泛紫,也不知道是嬌羞多些還是氣惱多些。

  自己摸摸索索的展開錦被將三人蓋上,又安撫般的哄著夏竕睡了,這才敢偷偷的去看汪雲鋒。

  在黑夜中,他眼眶下的陰影更是濃重,薄唇緊緊的抿著,眉頭略微舒展,往日裡的嚴肅和冷厲褪了七八分,透出些少年時的溫和來。曾經多少個日夜,她獨自一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猜想他今夜宿在了哪裡,猜測他有沒有發現她毫無保留的付出,幻想著兩人能否有心意相通的一日。

  如今,除了那痛苦的一夜之外,此次才算得上是兩人成親後的第一次同榻而眠。

  夏令寐眨眨眼,怎麼也無法安心的睡去。忍不住手指滑動,在他的掌心一點點磨蹭。本要睡沉的汪雲鋒緩慢的打開眼簾,隔了半響才看清楚對面的女子。

  他展顏,似乎輕輕的笑了笑,另一隻手越過夏竕硬硬的頭髮攬住她,伸長了脖子,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

  夏令寐瞪大了眼,先是覺得有點涼,可他的呼吸又帶著熱,肌膚一點點的熨燙開來,這下,她自己也燙呼呼了,像個剛剛出籠的水晶包子。

  太突然了,她有些慌亂。記憶中,這是他們第一個吻。

  汪雲鋒的指尖在她發間揉動著,癢癢的,她張開嘴想要說話,另一個涼涼的東西鑽了進來,舔著她的貝齒。夏令寐這次是真的驚到了,人要往後縮,他卻拖著她的頭往前湊。那舌尖就更進一步,勾著她的一起舞了起來。

  夏令寐無法呼吸了,淚眼迷濛,心如擂鼓,甚至於被他抓著的掌心裡面也滾著岩漿。

  汪雲鋒意猶未盡的啄著她的唇瓣,小聲道:「睡吧。」

  現在,她更加睡不著了。

  她這般傻傻愣愣的模樣汪雲鋒第一次見,又酸又澀,忍不住湊過去幾番纏綿,說不出的柔情蜜意,將冰爆竹似的人物生生給點燃了,熱乎了,讓夏令寐迷迷糊糊中流了一夜的淚。



  二八回

  第二日一大早,夏令寐倒先醒了過來。還沒起身就看到夏竕展開五指,在汪雲鋒的脖子上面比劃著。

  「竕兒,你準備做什麼?」

  「掐死他。」

  夏令寐嚇了一跳,霍地抓住夏竕的手腕,不由分說的就拖了人下床。回頭看著汪雲鋒沉睡的模樣,這才鬆了口氣,壓抑的道:「你不能殺他。」

  夏竕十二分肯定的道:「我知曉。」

  夏令寐瞪眼,那你剛才是在做什麼?

  夏竕鼓起腮幫子:「他跟我搶娘親。莊孫子說了,娘親跟誰睡在一處,誰就會搶了娘親,不要我了。」

  莊生,你這個便宜孫子!夏令寐暗自咬牙,面上眉頭氣得直跳:「他一個外人的話,信不得。」

  夏竕世故的搖了搖頭:「他跟我是同盟,我們一致對外。」就連現任的武林盟主九方羲都對付不了他們兩人,區區一個汪雲鋒,算得了啥。

  「那若是娘親與莊生在一處呢?那時候你就不怕我不要你了?」

  夏竕握拳,堅定地道:「那時候他就是我的敵人,我會傾盡全力把他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你們不是同盟麼?」

  「夏將軍說了,只有共同的利益,沒有共同的敵人!作為統領,要懂得遙借東風,然後個個擊破,才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夏竕自小隨著夏令寐在兵營長大,夏令寐離開汪家之後也不想回夏家做那深閨怨婦,就著一身武藝尋了夏將軍。初始知曉自己懷了孕,就安心呆在了夏將軍身邊做了個貼身護衛,等到夏竕出生,她就捲了長鞭去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十夫長,每日裡乘風破浪不是斬殺海盜就是廝殺強敵,浴血裡衝鋒陷陣,為母子兩人在一群大老爺們身邊爭得了一席之地。

  夏竕在海船上長大,除了吃夏令寐的奶水外,平日裡就在夏將軍的船艙裡打滾翻爬,見到的人不是威猛無匹的將領,就是血氣方剛的士兵,聽的話除了『殺』,就是『磨上幾日,熟了再殺』。等到能夠說話站立了,夏將軍更是有意培養,連上戰場都將他捆在了船舵前,風裡來雨裡去,練就了不凡的體魄和膽量,更是將夏將軍的計謀學了幾成,性子凶蠻又冷靜,頗有夏將軍的鐵血之風。一直到了五六歲,因為身邊沒有同齡人,也沒有離開過海域,被將領們寵著慣著野性霸道,久而久之反而不知曉尋常童子該是如何品性。故而,夏將軍思量再三,想著白鷺書院的孩子都是五六歲入學,就琢磨著送回夏家讓其入得學堂正兒八經的學做人。

  夏竕是夏家姓氏,上了族譜,眾人卻沒有隱瞞其生父的身份,有心讓孩子這根紐帶撮合汪雲鋒與夏令寐。夏將軍腸子拐了七七四十九道彎,送行之前就格外的囑咐了孔先,一定要把孩子塞給夏令寐。汪雲鋒追逐夏令寐的足跡之事,夏家人也知曉。有夏令寐的地方就有汪雲鋒,一家三口遲早要碰面,這個野孩子也就自然而然的讓那兩口子去操心好了。

  夏令寐在海船上對夏竕的性子還不覺得如何,一旦行走了江湖,又在古家住了些時日,才恍然察覺這裡不是血雨紛飛的戰場,而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如此幾月,世家小姐的氣度與涵養逐漸撿了回來。

  今日聽夏竕答話,才深覺孩子左了性子,心裡愧疚,不由得抱起他,輕聲道:「這個人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尋常的外人,你若是殺了他,娘親又怎麼辦?」

  夏竕自然而然的道:「那時候娘親就是孩兒一人的,誰也搶不走。」

  「可娘親會傷心。」

  夏竕歪著頭,小手下意識的抓了抓懷裡的畫軸。他小時就纏著人畫了父親的畫像,本以為對方是夏將軍一樣的威武之人,哪裡知曉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心裡少不得失望。等到見到汪雲鋒本人,發覺對方雖然有一點武藝卻只夠強身,說話跟冰渣子似的,渾然沒有將士們的豪爽之氣,越發不喜。好在,兩人很快分離,他再如何惦記,可母親身邊左有莊生,右有九方羲,近水樓台這種事情他不知曉,可野獸般的直覺倒有十成十。冥冥中,只覺得莊生與九方羲對待夏令寐的態度不與以前的將士們對待夏令寐的心態,他就暫時撇開汪雲鋒,全心全意的掃除夏令寐身旁的桃花。

  萬萬想不到的是,就一個晚上,那汪雲鋒就爬上了夏令寐的床榻,還跟他這個小兒爭奪地盤,是可忍孰不可忍。

  娘親,是夏竕一個人的!

  他不懂得如何與人妥協,將士們教導的都是對敵的殺戮之道,下意識的他就只知『攔我路者死』的道理。

  他仔細端詳夏令寐的神色,只見往日霸氣十足的母親眉目之間多了些溫柔,似乎與平日裡對待自己時相同,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同。他小心翼翼的問:「娘親傷心了,會不會打竕兒的屁股?」

  夏令寐放下他,掐了掐他的肉臉頰:「打你屁股做什麼,你皮糙肉厚的打得我手疼。若是你傷了他,以後就再也沒了雞屁股。」

  夏竕立馬垮下臉來,在他的心目中,雞屁股太重要啦,比莊生還重要許多。他可以沒了莊生,可不能沒有雞屁股。要知道,在海上,雞鴨可是尋常難得的大餐。

  口水滴答,「那我不殺他,今日我有沒有雞屁股吃?」

  夏令寐不由得瞥向睡得昏沉的汪雲鋒一眼,若是他知曉自己的兒子把雞屁股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不知道會有何反應?

  哄了半響,夏令寐又叮囑夏竕輕易不能取人性命,夏竕斟酌再三:「只要娘親不把別人帶到床上來,竕兒就不殺。」

  夏令寐無力,她昨夜原本也沒想過要與汪雲鋒同床。

  兩母子商討了雞屁股與殺人之間的各種聯繫,再簽署了一系列人命與雞屁股之間的不平等條約,夏竕這才隨著早已等候在門外的武生去早練,臨出門之前還回頭:「娘親,等下陪我過招。」

  夏令寐見汪雲鋒還沒有醒,在經歷了夏竕的獨佔宣言後也不好呆在他身邊。仔細給他壓了被角之後,唸唸不捨的走了。

  因為是武林盟主的山莊,練武場上到處都是習武之人。

  夏令寐都是指點夏竕武術居多,倒是不怕人偷窺。夏竕學的大部分是戰場的對敵,每招每式都是直攻要害,加上人小靈活,一身鑲金邊的短衫在小主人的武動下咄咄生輝,引人側目。

  莊生陪他練了百來招就跳到了屋頂上,死活不下來了。夏竕鄙視了對方一眼,帶著武生和孔先去找武林盟主九方羲的岔子。他一個人打不過,自然是要找幫手。武生硬功了得,孔先內力綿長,夏竕靈活善變,兩人算得上是夏竕半個師長,默契十足,倒是困得九方羲一時半會。

  夏令寐舞了一套長鞭就收了手,在一旁喝茶。莊生湊到她身畔:「聽聞汪大人來了,可有要事?」

  夏令寐知道莊生試探什麼,不由得想起半夜的那個深吻,臉上一紅:「他只是來尋我而已。」

  莊生哪裡會錯過對方的異色,口裡泛著苦:「你到底還是選擇了他。」

  夏令寐偏過頭,輕聲道:「我從遇見他的那一日起,就已經沒得了選擇。而且,我本就是他的妻子。」

  莊生狀是輕鬆的笑道:「是我妄想了。」

  夏令寐緊了緊手中長鞭,望向場中的小豹子:「竕兒的身世你應當知曉……」

  「我當然知道。」莊生急切的打斷她,順了口氣:「可是小公子的名字也給了我一線希望。竕,不就是分離麼。當年,你應當是鐵了心的忘了他,為何只是短短的一個多月就改變了想法。只因為一個孩子?還是因為……」

  因為夏令寐的心裡從來只有汪雲鋒一個人,換了旁人,給她一年十年也不會輕易愛上。可對方是汪雲鋒,他的一舉一動總是能夠掌控她所有的心神。

  這一點兩個人都知道,誰也不會明說。

  「也是,」莊生摩擦著劍柄,訕笑:「若你不是這般固執貞烈的女子,我也不會傾心與你。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該守著君子之風,早拿出採花賊的手段來,也輪不到被拋棄的份。」

  夏令寐頓了一下:「你們採花賊一般是什麼手段?」

  莊生淡定:「先斬後奏。」

  夏令寐甩頭,話不投機半句多。莊生,從內之外也算不得正人君子。

  夏令寐抹了汗,帶著夏竕去換了衣衫,這才去喚汪雲鋒。黑子與白子早就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螢石與岫玉在預備早飯,白硯與卷書是不能進夏令寐的房間。

  床上的人依然是她離開時的睡姿,眉頭都沒有多動過一下。夏令寐覺得疑惑,汪雲鋒以前是朝臣每日裡可都是要去衙門掛號的,之後升了御史,五更就要上朝,萬萬不會睡懶覺,沒道理所有人都起床了他還在躺著。

  一摸手腕,脈搏跳動緩慢,肌膚冰涼,顯然又染了病症。

  這一次,夏令寐再也無法置身事外,真正嚇得臉色蒼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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