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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1 PM

聽風訴晴 -【桃花美人債】《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8 12:33 AM 編輯

【書名】:桃花美人債

【作者】:聽風訴晴

【內容簡介】:

  一筆風流債,遍地桃花香。

  越州城西的鑒青大街上,有一間典雅華麗的「桃花醉」。

  「桃花醉」的對面,是一片妖嬈動人的「美人笑」。

  你以為「桃花醉」是酒肆?不,它是妓館。

  你以為「美人笑」是妓館?不,它其實是酒肆。

  話說在某花好月圓夜,美人笑的老闆梅非因失戀醉酒,與桃花醉的鴨爸爸陶無辛春風一度。

  正所謂春風有信,情債無邊,梅非以她後半生被人牢牢攥在手心的慘痛經驗告訴我們: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且看流氓女和痞子男如何結下這筆沒心沒肺,做了再愛的亂世風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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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3 PM

  第一章.酒能亂性

  梅非從劇烈的頭痛中睜開眼,模模糊糊看見天青色的紗帳,上面繡了彎彎繞繞的並蒂白蓮花。

  “要死——”她重新閉上眼。

  宿醉果然要不得。

  她還記得自己昨天夜裡帶著滿腔憤怒傷心回了美人笑,把那壺珍藏了五年的桃花釀從東院那顆桃樹底下挖了出來,抱在懷裡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當時喝得是很盡興,可是現在——嘖嘖。真是痛。這痛像是千萬隻螞蟻,齊刷刷地沖她下了嘴。

  痛就痛吧,不過是宿醉的後遺症。可是為何她頭也痛,手腳也痛,連身下某個地方都痛?

  這陳年桃花釀也忒厲害了點兒。

  梅非翻了個身,抱著身旁的溫熱物體砸吧砸吧嘴。

  今天的美人笑可真是安靜啊……莫非那些小兔崽子都知道她失戀,所以不敢嚷嚷了?她的唇角勾了勾。還算他們有點兒良心。

  有人在她的頭頂咳了咳,連帶著她所抱著的溫熱物體也發出輕微的振動。

  “已經過了辰時,如果再睡下去,得要多加五百兩。”

  什麼五百兩?什麼辰時?

  梅非皺眉。“吵什麼吵!”

  剛剛還說他們有點兒良心,這會兒又開始鬧了。

  “好罷。既然你願意付錢,不如我們趁這會兒再來一次。”

  溫熱物體漸漸撤離,梅非忽然感到自己身上壓了個極沉重的物事。

  她再也無法入眠,因為這物事長出了四肢,在自己的身上摩挲撚揉。

  淫賊?!

  她怒,猛地睜開眼,掄起一腳朝那淫賊身上狠狠踹了過去。

  “哎——”那淫賊驚呼一聲。

  她彈起身,使出一招鳳離巢,如翻雲之鸞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沒忘了擺出一個倨傲的造型。

  “淫賊!這種齷齪念頭也敢打到我梅小五的頭上?”

  淫賊不著寸縷,捂著肚子坐在祥雲地毯上,體態修挺,膚色如蜜。鴉發散落垂在雙腿之間,堪堪遮住要害部位。一對出挑的燕子眸,滿臉愕然。

  “梅老闆,你這是幹什麼?”

  陶無辛?!梅非把那淫賊的相貌看了個清楚,頓時心下一沉。

  “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怎麼不會在這兒?”陶無辛咬牙切齒,神情怨忿。“這兒可是桃花醉。”

  梅非一點一點地轉動著脖子,骨頭因為太過僵硬發出咯咯的聲響。

  天青色的紗帳,晃晃蕩蕩的並蒂花。繪滿金色飛天圖案的牆壁,繁複精美到令人髮指的琉璃燈,還有桌子上那只看上去很高貴的白瓷桃花窄口瓶。

  這樣騷包的房間,很顯然不是她的。

  梅非的腦子開始急速地回憶,她抱了桃花釀,趕走了所有人,一個人在院子裡喝啊喝啊喝。後來——

  後來她喝光了酒,嫌不過癮。對容師兄的怨憤不滿擴展到了對整個男性群體的強烈激憤,索性挽了袖子把酒罈往地上一摜,大踏步地邁進了對面的桃花醉。

  梅非越是想,心裡的小鼓敲得越是響。

  “梅老闆該不會想賴帳罷?”陶無辛懶洋洋地從地上爬起來,鴉發晃動之間,春光乍洩。“大家街坊鄰里的,鬧開了多不好看。”

  “停!你給我停!”梅非瞪大了眼。

  於是陶無辛維持了一個半蹲起身的姿勢,非常困惑。

  “怎麼?”

  “先把衣服穿上。”

  梅非很煩躁。

  陶無辛嗤笑一聲,直起身來,隨意拿了條錦帛裹在腰間。

  “原來梅老闆喜歡睡完了翻臉不認人。昨兒個夜裡你抱著我不撒手的時候,怎麼沒見得說些?”

  梅非的眉毛打了個結,陰狠地朝陶無辛看了又看。

  陶無辛忽然感覺到後背冒出颼颼的涼意。

  “梅老闆,你真想賴帳?”

  “賴什麼帳?”梅非冷笑一聲。“我都沒計較你乘人之危攻人不備,在我喝醉的時候做出這等下作事,你還想怎樣?”

  陶無辛的長眉擰了擰。

  “果然是想賴帳。昨兒個你到桃花醉對我上下其手最後終於不顧我的拼命抵抗對我霸王硬上弓——我可從不賣身,還是清白之軀!”他滿臉悲憤。“這就算了,居然還不想付錢?我告訴你梅非,一千兩白銀,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一千兩?”梅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一千兩,都足以把她的美人笑給買下來了。“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麼?”

  “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沒問你要一千兩金子,已經不錯了。”陶無辛大咧咧地走到床榻邊,掀開紗帳指著一團暗紅色的可疑痕跡。“喏,證據。這可是我的處子之夜。”

  “去死吧你!”梅非怒不可遏,“那是我的!”她的內心極其不甘,一千兩啊一千兩,自己居然花了一千兩買了這只鴨爸爸一夜!最可惡的是自己昨晚昏昏沉沉,那是完全沒有享受到啊……

  男人果然是恐怖的生物。

  容師兄他還只是讓自己這顆脆弱的小心肝兒滴了血,這只不要臉的鴨爸爸根本就是要她身心俱殘外加破產!

  梅非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邊陶無辛抱著雙臂,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猛看。

  “梅老闆。”

  “怎麼?”她凶巴巴地回了一嗓子。

  “呃,”陶無辛摸了摸鼻子,眼神蕩漾。“你確定不要再來一次?我可以算你五折。”

  梅非正想朝他踹過去,一抬腳才發覺自己什麼也沒穿,同樣光溜溜。

  難怪他的眼神越來越豐富多彩。

  梅非昂首挺胸,看也沒看他,四處打量了一圈,找到了自己的衣衫,慢條斯理地穿上。

  想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沒門!

  陶無辛有些失望地砸吧砸吧嘴。“可惜了。下樓的時候順便結帳,謝謝。”

  “我沒那麼多錢。”梅非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先欠著。”

  陶無辛的燕眸精光四射。“好。一個月之內一定要還清。”他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隻穿了紅線的玉貔貅。

  “這個,作為抵押。”

  梅非伸手去搶。“你什麼時候把它給拿走了?真是卑鄙!”她咬牙切齒。這可是她爹娘留給她唯一的念想,平時都貼身掛著,沒想到卻被他給拿了去。

  陶無辛的手掌一收,讓梅非撲了個空。

  “等你有錢了,再來贖它。”

  梅非本想從窗戶下去,一對上陶無辛看好戲的表情,索性光明正大地推了門出去。

  “這不是梅小姐麼?”柔媚略低啞的聲線。

  一紅一藍兩個美人,正是桃色和微醺。

  桃色微醺,桃花醉的鎮店之寶。桃色似火,熱烈妖嬈;微醺似水,溫柔沉靜。

  桃色支了檀香扇在唇角,朝著梅非丟了個勾人的笑。

  “梅小姐,咱們陶老闆的滋味不錯罷?”他微皺眉,翹了荷粉色的唇做委屈狀。“第一次光臨我們桃花醉,卻誰都不要只要了陶老闆。難道你不喜歡桃色麼?虧得人家還念了你那麼久……”

  梅非咳了咳,轉向一旁淺笑溫柔的微醺。“微醺,我昨晚什麼時候來的?”

  “大概是戌時末的樣子。”微醺的嗓音清澈柔和。“你好像喝醉了。”

  梅非在心中歎了口氣,順便瞄了瞄微醺玉色的側臉。自己平日裡除了容師兄,就只對微醺起過些覬覦之心,要找也該找他呀,怎麼會找上陶無辛那個死對頭?

  “我怎麼會在他那兒?”往事不堪回首啊,她想想就胸悶。

  微醺但笑不語,桃色倒是興奮地接過話頭。

  “梅小姐,你不記得了?昨兒個你嚷嚷著要我們把最好的男人上上來,我和微醺都勸你不住,只好叫了大公子。誰想到他一來你就安靜了,直接抱了他不撒手。”桃色沉浸在回憶中,驚歎連連。“嘖嘖,大公子怕你妨礙我們做生意,只好抱了你回房。再後來——”

  他曖昧地沖著梅非上下打量了一番。

  “自然是天雷勾動地火,乾柴遇到烈焰,春宵苦短,顛鸞倒鳳。”

  梅非聽得滿頭大汗。

  最好的男人,還上上來?她大概是以為自己在買酒呢。

  不過這調調,還真是自己的作風。這麼多人都看到自己對陶無辛伸了狼爪,這筆賬就是想賴怕也賴不掉了。

  她頓時心灰意冷。

  栽了,到哪兒去湊一千兩銀子給他?

  “這件事,不許對旁人說起。”梅非冷了臉。“若是說了,我就——”她想了許久,也沒想到究竟該用什麼來威脅這兩隻正目光炯炯盯著她瞧的小鴨子。

  “咳咳。我就把你暗戀我四師兄的事說出去!”她靈光一閃,對著桃色說。

  桃色的臉半青半紅,像未全熟的桃果。

  “誰說我暗戀他了?”

  梅非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誰不知道你對四師兄斷袖情深,每次他一來我那店裡,你總是找藉口來看他。這還瞞得了我的眼?”

  桃色氣鼓鼓地別開臉。

  “至於你——微醺,”梅非忽然興致一來,湊到他身前。

  微醺一愣,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從脖子到臉龐都染了淡淡的紅。

  “要是你說了出去,下一次我就讓你陪!”

  梅非調戲成功,渾身一片爽快。

  微醺的臉越發地紅,垂了眸不看她。

  果然還是那麼可愛啊……也不知道怎麼能在桃花醉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的。

  “喂,就算我們不說,昨夜看到的人可不止我們兩個。”桃色不服氣。“若是別的公子說出去了怎麼辦?”

  “別的公子不都聽你們的?”梅非嗤笑一聲。“總而言之,要是被旁人知道了——”

  “放心罷。”桃色的臉很臭。

  “微醺你呢?”

  微醺沒有抬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就好。”梅非滿意地點點頭。

  “怎麼,還沒走哪?”

  慵懶磁性的聲音在梅非的身後響起。

  梅非的眉毛跳了跳,後背一緊。

  “桃色,別忘了吩咐帳房記下,美人笑欠桃花醉一千兩白銀,一個月之後若還未還畢,直接到美人笑去收賬。”

  “是,大公子。”桃色幸災樂禍地沖著梅非彎了彎眼睛。

  “微醺,送梅老闆出去罷。”陶無辛優雅地打了個呵欠,轉過身又踱了回去。“再睡會兒。應付酒鬼真是累死人。”

  梅非差點兒沒把牙給咬斷。

  一遇上這個男人,她就總是撲了滿臉灰,無一例外。

  自己的初次——居然是跟他!居然還賒了賬……怎不叫人淚流滿面?

  “當心些。”

  走到樓梯前的時候,微醺好言提醒。

  梅非正想說自己沒那麼孱弱連下樓梯也會出問題,那邁出的一隻腳忽然帶動了某處撕裂般的疼痛和酸軟,不由自主地就朝一邊兒滑了下去。

  “小心!”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微醺滿是梨花香的懷抱中跟他來了個面貼胸。

  “沒事罷?”微醺眸色清亮,眉心微蹙。

  梅非呆了呆。“沒事。”

  那個人也是那樣清亮的眸色,滿懷的梨花香,記憶中難以抹去的味道。他也曾扶著她的腰,關懷地問:“小五,你沒事罷?”

  就像現在這樣。

  容師兄……

  她回過神來,朝微醺點點頭,右手在他的腰上掐了掐。

  “謝謝。”

  於是微醺又一次從臉紅到了脖子。

  為什麼自己面對微醺時總克制不住要耍流氓的衝動涅?梅非自我檢討了一番,無果。決定下一次繼續調戲。

  *** *** *** *** ***

  路人甲日記

  大家好!本人姓路人,名甲。從今天開始,擔任本文的解說人。大家可以在本文任一地點任一角度發現本人的蛛絲馬跡。

  咳咳。

  這一次,我的身份是桃花醉裡倒夜香的師傅。

  話說今天早晨,在下剛剛完成了倒夜香的神聖使命,準備回房補眠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公子的房裡出來。

  這個人,是咱們對面那個美人笑的老闆,叫梅啥的,就是常常對著微醺公子發呆的那個!嘖嘖,沒想到她居然爬到咱們大公子的床上了,簡直滅絕人性,慘無人道!

  像大公子這樣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人物,她居然也下得去手!害得我心情激憤之下,差點兒砸了夜香壺。

  為了平復我這激憤的心情,我決定把接下去一個月的夜香全倒在美人笑的後院裡!

  *** *** *** *** ***



  第二章.梅家阿隱

  微醺很體貼,把梅非領到了桃花醉的後門,省得她走前門撞見熟人。畢竟美人笑就在對面,想不看見也難。

  “微醺,你真好。”梅非出了門,朝他揮了揮手。“要是還有下次,我一定不便宜了那只爛桃子,直接找你。”

  微醺臉上的紅暈就一直沒褪下去過。梅非這麼一說,他更是低垂了頭,唇角微勾,溫柔地答了一句:“小非,快回去罷。”他猶豫了一下子。“你欠大公子的銀子,我會替你跟他說說,儘量寬限幾日。”

  “微醺……”梅非感動得雙眼淚汪汪。她生得一對丹鳳眼,瞳孔純黑如漆,眼白純清如玉,這樣盈盈望來的時候,很有些神秀動人的風姿。

  微醺也不免怔愣了片刻。

  “你對我真好。”梅非搖了搖頭,抱著手臂垂頭喪氣地往外走。“為什麼不是你呢?真是……造化弄人。”

  她的聲音隨著人漸行漸遠。

  微醺斂去了唇角的笑意,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望了片刻,才轉身緩緩合上了門。

  梅非沿著青石小路慢慢朝前踱著。

  腿間的疼痛已經輕了不少,大約也是自己練武的關係,恢復得快。

  她低著頭,踢了踢石縫裡長出的青苔,胸口悶得厲害。

  不錯,她平日裡大大咧咧,作風豪放,但畢竟是個女兒家。這次的烏龍事件,說不傷心,不後悔,那一定是假的。

  生了這十九年,她心裡頭也只裝過一個男人。那就是她的三師兄容璃。

  她喜歡他的時候,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這五年過去,當那個手執玉簫面容清冷的碧衣少年成了名滿平陽郡的碧璃公子,她卻只把他當做那個在雪地裡扶起她的容師兄。

  她以為只要自己站在原地,所有事都不會改變。很顯然,她錯的離譜。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心思,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愛不愛她。

  如今,就連他快要成婚,她也是最後一個知道。

  她聽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如遭雷劈。可笑的是她傻乎乎跑去問他,他卻只是淡淡一笑。“沒錯。小五,到時候早些來吃酒。”

  於是她真的就這麼窩囊地點著頭,胡亂地說了句道賀之類的話,狼狽地逃下了山。

  小五,早些來吃酒。

  她的心被這句話刺得鮮血淋漓。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看得見。原來他眼中偶爾閃過的溫柔,原來他有意無意對自己的照拂,原來這一切只是她的錯覺。

  這樣也好。

  她忽然笑了。對著青石磚,笑得開懷得很。

  這樣一來,讓自己絕了這份心思。莫名其妙就跟另一個男人一夜風流,也的確荒唐得可以。

  這又有什麼關係?小五從來都荒唐得很,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就算他們知道了,大概也不會覺得有多意外。

  “梅姑娘——”

  巷口的餛飩攤已經擺好,陳寡婦朝她招了招手。“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梅非朝她笑笑。“昨夜裡下了雨,我看這空氣新鮮,便出來走走。”

  “吃過早飯了麼?”陳寡婦指了指剛熬開的牛骨湯。“來我這兒吃碗餛飩罷,新做的荸薺鮮肉餡兒。”

  “行。”她點點頭,尋了個位置坐下。

  陳寡婦手腳麻利,一邊兒包著餛飩,一邊兒還沒忘了跟她聊幾句。

  “梅姑娘,最近酒肆的生意可好?”

  “還不錯。”梅非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手上的竹筷。“嫂子這兒呢?”

  “唉,越來越清淡了。”陳寡婦把包好的餛飩下到鍋裡,拿長湯勺攪了攪。“現在世道不好,自個兒家裡也顧不上,哪兒還有心思吃餛飩?”

  她取了只白瓷碗,在碗裡放好佐料,又添了一勺辣醬,從牛骨湯裡舀了一勺湯底澆上去。“做一天是一天嘍,說不準什麼時候打起來,咱也只能收拾東西回老家。”

  梅非笑了一聲。“嫂子,你老家在哪兒?”

  “蜀地。”陳寡婦把煮好的餛飩舀進碗裡,撒了一把蔥花,端到了梅非的桌子面前。“來,趁熱吃。”

  梅非深吸了一口氣,牛骨湯的鮮味混合著辣醬的辛辣入鼻,令人胃口大開。

  “難怪嫂子的辣醬滋味特別地好,原來嫂子竟是蜀人。”

  美食當前,一切愁都得靠邊兒站。她舉起筷子夾了一隻餛飩便朝嘴裡送。

  “我知道你喜歡,特意多放了些辣子。”陳寡婦笑得爽朗。“如今也只有蜀地還安穩些。當心燙!”

  又有兩名緇衣大漢,往梅非旁邊的桌子上一坐。“老闆娘,來兩碗餛飩。”

  “好咧!”陳寡婦回身應下。“妹子你慢慢吃。”

  梅非把幾隻餛飩吞下去,立刻暖了起來,之前的胸悶一掃而光。

  她舔了舔嘴唇,滿意極了。不就是個男人麼?自己那樣要死要活的,是個什麼事兒?

  一勺辣醬,幾隻餛飩。她這失戀的愁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也難怪師父和師伯常常說她沒心沒肺。

  還就沒心沒肺了怎麼著?梅非這麼想著,忽然就歡快地笑了一聲。

  隔壁的兩名大漢朝她看了看,頗有些莫名其妙。

  她挑眉橫了過去,繼續吃。

  大漢收回眼光,頗有些遺憾的樣子,大概在想這姑娘長得挺好看,就是有點兒傻不愣登。

  “老闆娘,這兒離越鳳山還有多遠?”

  “不遠了。兩位大哥是要去越鳳山?出了城門,一直往西南方向,大概三四十裡的路。騎馬的話,半天就能到。”

  “謝了。”大漢朝陳寡婦點點頭,又回過身去對話。

  梅非的耳朵自從聽到越鳳山這幾個字便一直支楞著,聚精會神地偷聽。

  “秦大哥,越鳳派應該就在這越鳳山上了。咱們就這麼去,會不會有些唐突?”

  說話的是兩名大漢中年紀稍輕的那位,生了對倒八眉,滿臉胡渣,目光炯炯。

  “放心吧。”背對著蘇合的另一名大漢接了話。“前些日子我已經派人傳了書信給二公子,想必他已經做好了回去的準備。”

  “大哥,二公子他真要娶嶺南的紅月將軍?”

  “當然。這是早就定下的親事。這碧璃對紅月,簡直就是天作之合!”大漢低笑了兩聲。“再說,聽說這紅月將軍不僅美豔絕倫,手下更有五千紅月精兵。也只有這樣的女子跟咱們的二公子才算般配。”

  陳寡婦煮好了餛飩,往兩人桌上一放。

  “二位大哥慢用。”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朝那兩人打了個招呼。

  “二位是要去越鳳派?”

  那兩人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正是。”背對著梅非的那位轉過頭來,生得白麵少須,頗有些儒雅之態,與這虎背熊腰的身材是一點兒也不相配。“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小女子有一兄長也在越鳳派,故好心為二位指指路。”

  “噢?那就多謝姑娘了。”

  “你們上了越鳳山,朝第五個山頭走,一直往上,越鳳派便在那山頂。”

  “多謝姑娘指點。”兩大漢朝梅非抱拳行禮。

  “不必言謝。”梅非往桌上放了三個銅板。“嫂子,我先走了啊。”

  梅非哼著小曲兒回了美人笑,一路上勾著唇笑得很詭異。

  “喲,咱們梅大老闆回來了!”

  櫃檯上撐著腦袋的粉衫少女陰陽怪氣地瞟了她一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撥著算盤。“可算是回來了啊……還知道這裡是自個兒家!”

  梅非沒好氣地丟給她兩顆白眼兒。

  “小六呢?”

  “二哥哥他出去尋你尋了一夜沒找著,怕是已經去報官了。”

  “啊?!”梅非一呆,隨即往外跑。“說了多少次,不許叫他二哥哥,要叫就叫小六!”

  粉衫少女朝她做了個鬼臉。

  “小非?”

  梅非的腳下猛停,趔趄了一下子。

  “小非!”

  梅非的腰被人緊緊抓住。“小非,你究竟去了哪兒?我找了你整晚,還以為你出了事……”

  梅非的心裡歎了口氣。這個弟弟,怎麼就改不掉這個黏糊勁兒?也不看有人沒人就往她身上貼。

  她轉過身來,正對上一雙焦灼的細長桃花眼。

  “小六,我這不是回來了麼?不過一個晚上,不用這麼急。”

  梅隱的眉頭一蹙,左眼底下那顆殷紅的朱砂痣閃了閃。

  “小非,既然我們下了山,你就別叫我小六了。”

  “那叫什麼?”

  “還跟從前一樣。”

  “好罷,阿隱。”她掰開他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拂了拂。“我也有自己的事,以後遇上這種情況就別再找我了。還有,既然下了山,你得叫我姐姐。”

  梅隱不滿地抿了抿唇。“好罷。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去了哪兒。”

  梅非瞪著他,頓覺氣短。

  梅小隱你以為你還是十歲的小盆友麼?這樣撒嬌黏人跟你這風流妖孽的形象一點兒都不配啊不配!

  可是為啥她就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罷,她承認了。自己就是個弟奴。

  “阿隱,我不是說了?”她咳了咳。昨晚的事千萬不能讓阿隱知道,否則他一定沖到桃花醉把陶無辛揪出來胖揍一頓。

  胖揍也就算了,關鍵是自己還欠他錢。要是真給鬧大了……她打了個哆嗦。

  “我遇上了一個朋友,跟他喝了一整晚的酒。”

  梅隱半信半疑地湊過來嗅了嗅。

  梅非慶倖昨晚宿醉的酒氣還沒來得及完全散去。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到美人笑喝?”

  “自家的酒館,有什麼意思?”梅非做嫌棄狀。“再說了,有小蜻蜓和小土豆他們盯著,我喝得也不痛快。”

  梅隱依然是蹙了眉打量著她。“是哪個朋友?”

  “是——呃——四師兄。就是他。”

  “真的?”梅隱挑了眉。“那為什麼不叫我?”

  梅非終於怒了。

  “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究竟你是老大還是我?”她往他頭上狠狠敲了個爆栗子。“不許再問了!”

  她色厲內荏,索性裝到底,怒氣衝衝地往裡沖。

  “我要去沐浴。別跟著我啊!”

  小蜻蜓,也就是之前的粉衣少女從櫃檯裡走出來,朝梅非消失的方向望瞭望。

  “二哥哥,你也太縱容她了。”她抱著手臂打抱不平。“她這樣兒的,就該狠命地凶她,看她下次還敢不敢夜不歸宿。”

  “她畢竟是我姐姐。”梅隱的神情有些憂慮。

  “只比你早出生一刻也算得姐姐?”小蜻蜓翹了唇,很是不屑。“也就你吃她這套。你們可是雙生子,根本沒有誰大誰小這一說。”

  “小蜻蜓,你不知道。”梅隱垂了眸,殷紅的淚痣也似黯了黯。“姐姐她心裡難受。三師兄要成婚了。”

  “真的?”小蜻蜓瞪圓了眼。“難怪了。她昨兒個一回來就失魂落魄的樣子。”

  兩人對視一眼,搖搖頭,又齊齊歎了口氣。

  *** *** *** *** ***

  路人甲日記:

  俺是梅非那女魔頭手裡的那雙竹筷。

  想當年,俺也是越鳳山一支青青竹,有多少美麗的少女曾倚靠在我身上,驚歎俺的出塵風采。沒想到,如今我卻被歹人所害,成了一雙普普通通的竹筷子。

  這就算了,用我的人,還是梅非那個女魔頭。

  一開始還好好的,她把俺抓在手心裡轉來轉去,轉得俺頭暈。後來餛飩上來了,俺心想著折磨終於要結束了,誰知又來了兩個大漢。

  這兩個大漢一邊說著話,這女魔頭的手就越捏越緊。要知道,她可是練過內功的啊……最後,俺脆弱的身子骨終於承受不住,被折斷成了數根。

  這就算了,苦的也只有俺一個。誰知俺還聽到她去給那兩個大漢指路。越鳳派明明是在第二個山頭上,她非說是第五個山頭。第五個?那兒可是越鳳山最險的地方,這不是陷人於危險之中麼?可惜俺只是兩根被摧殘了的竹筷子,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只有在這兒,向大家發出呼籲:強烈要求將梅魔頭趕出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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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3 PM

  第三章.有人浴襲

  “怎麼了?”肩上掛著塊抹布的灰衣少年撩開門簾走了進來。“不準備開門做生意,在這兒歎氣做什麼?”

  “小土豆,梅老大回來了。”小蜻蜓跟他解釋。

  “回來了?”小土豆唆了唆鼻子。“回來不就行了?我說沒事兒吧。”

  “你不知道,她——”小蜻蜓指了指內院的方向。“她失戀了。”

  “啊?!”小土豆張大了嘴。“容大哥不要她了?”

  梅隱皺著眉,來回走了兩步。“我得去看看。”說罷,他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完了完了,梅老大失戀,我們幾個的日子怕是難捱了。”小土豆原地轉了兩圈,拿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汗,轉身朝廚房奔去。“不行,我得告訴青椒紅椒她們兩個,最近別惹梅老大不開心。”

  “去吧去吧。”小蜻蜓回到櫃檯裡,拿起算盤撥了幾下,又撐著下巴出了神。

  梅非回到房裡才算舒了一口氣。可平日裡都是阿隱替她打好洗澡水,她只用進去泡著就行。今兒個跟阿隱發了脾氣,不好再麻煩他。

  偏生她渾身疲累,實在沒力氣燒了水再挑進來。

  內心天人交戰許久之後,她癱倒在床上,闔了眼開始數青蛙。先睡一會兒……

  “姐姐。”

  她剛飄在見周公的路上,迷迷糊糊的神智便被這聲呼喚給叫了回來。

  “說了多少次,進我的房間得敲門。”

  她沒睜眼,就這麼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

  “姐姐,我知道你難受。”

  梅隱頓了頓,試探地握上她的手背。“三師兄他要娶別人,是他自己沒這福分。你還會遇上更好的,別難受了好不好?”

  “阿隱。”

  “嗯?”

  “還記得爹爹臨去之前,跟你說的話麼?”

  梅隱的眉心蹙了蹙,垂下了眸。“當然還記得。”

  “說來聽聽。”

  “爹爹要我好好聽姐姐的話,不許違背姐姐的意思。”

  “嗯。記得就好。”梅非的唇角勾了勾。“姐姐要沐浴,快去燒些水來。”

  梅隱一呆,隨即無奈地拍拍她的手背。

  “知道了。我去燒水,你可別睡著了。”

  “快去快去。”

  梅隱燒好了水,一桶一桶地提了進來澆進浴桶裡,試了試水溫,正好。

  “姐姐!”

  他喚了一聲,卻毫無回應。

  “姐姐?”

  他繞過屏風,發現梅非已經在床上輕輕打起了呼嚕。

  一定是累壞了。

  他走到床榻邊推了推她。“醒醒,不是要沐浴?”

  梅非眉一皺,翻了個身背過去。

  他好笑地搖搖頭,又在她後背上拍了拍。“水要涼了。”

  梅非小聲地嘟囔著什麼,砸吧砸吧嘴,還是沒醒。梅隱垂頭看著她的側臉,輕輕喚了一聲。

  “小非。”

  他的桃花眸深了深,眸下的淚痣盈盈若墜。

  “容璃走了,還有我在。”

  輕輕說出的這句話令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伸出手指,在她的臉上劃了劃,隨即自嘲地笑了一聲。

  梅非又翻了個身,含糊地問了一句。

  “阿隱,水好了沒?”

  他趕緊收回手。“好了。”

  梅非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眼睛睜了一條縫。“扶我一把。”

  他趕緊又伸手拉她的手臂,她順勢借著他的力坐了起來,搖搖腦袋。

  “累死了。”

  “洗了澡再睡罷。”

  梅非的衣襟有些散亂,無意間露出了左邊兒鎖骨內側肌膚上的一朵青色蓮花。

  梅隱看到了,又不動聲色地替她掩好衣襟。

  “姐姐,要換哪一件衣裳?”

  “我自己來罷。”梅非有些不自在。“阿隱,我們都大了,不能跟從前一樣。”

  梅隱勾了勾唇,笑容有些迷離。“為什麼不能一樣?”

  “男女有防。”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怎麼就恁沒說服力?梅非咳了咳。“你都十九了,平常男子到了這個年紀,都該娶媳婦兒了。”

  “我不要。”他垂了頭。

  “知道你不要。”梅非在他鼻尖捏了捏。“要是你想娶,倒是難為我了。”

  “為何?”他抬眸看她。

  梅非怔了怔,隨即訕笑開來。“我家阿隱這麼好看,哪兒有姑娘配得上?”

  他盯著她看了半響。

  “阿隱,你看我做什麼?”梅非抓了抓頭髮。“你真想娶媳婦兒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這是什麼?”他指著梅非脖頸上的某處突然發問。

  “什麼?”梅非對著鏡子一照,赫然一點紫紅的吻痕。

  她手忙腳亂地把鏡子往桌上一扣,捂著脖子,想想不對,又裝作撓癢癢的樣子抓了抓。

  “大概昨天夜裡被蚊子咬的。”

  梅隱垂了眼,沒有多問。

  “姐姐,再不沐浴,水就要涼了。”

  梅非泡在浴桶裡,整個人舒展開來。

  煩心的事接踵而來。先是容師兄要成婚,後是那顆爛桃子,再來是阿隱的少男春心似動。

  梅非想著想著,又不淡定了。

  阿隱他要是真的喜歡上了哪家的姑娘,難道她還能阻擋得了?可是阿隱他——

  也許是時候把真相告訴他了罷。

  她闔眼仰著頭靠在浴桶的邊緣,兩隻腳撥弄著水花。榮師兄和爛桃子的事暫且擱一擱,先把阿隱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她的手滑到自己的鎖骨上,準確無比地找到了那朵青色的蓮花。這個位置的肌膚略有些粗糙,她就是閉著眼也能感受得到青蓮鮮明的輪廓。

  “非兒,記得你身上的這朵青蓮。這是你對爹娘的承諾。”爹爹臨終前的叮囑還聲聲在耳。

  她的唇角溢出一絲苦澀。

  這份承諾,我會堅守到底。

  “咳咳,梅老闆。”

  她驀然驚醒,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鎖骨。

  陶無辛靠在屏風上,嫋嫋上升的水汽隔去了他的神情。

  “真巧啊,沐浴呢?”

  他的語氣就像是到了別人家裡,發現人家正在用飯一樣。真巧啊,用飯哪?

  梅非用了內力,往水面上一敲,激起一條水柱便朝陶無辛襲去。陶無辛閃身躲開的一刹那,她已經揭了屏風上的中衣,往身上一裹。

  陶無辛身上一滴水都沒有沾到,皺了眉打量梅非攥得緊緊的衣襟。

  “梅老闆這麼做,實在有些多餘。昨兒個夜裡,還有哪兒我沒看過?”

  他這麼一說,梅非倒是突然反應了過來。這麼說,他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那朵青蓮?

  “你真的都看見了?”她的眼中轉出冷冷的殺意。濃濃的悔意在她胸口蔓延。果然是醉酒誤事,若因此招來麻煩,她真該找個地方刎頸謝罪。

  或者——還有一個方法。

  對上他,該有幾分勝算?

  陶無辛顯然感受到了她噴薄而出的殺氣。

  他很無奈地擺了擺手。“別動不動打打殺殺的,多傷和氣?就算你欠了我銀子不想還,也不用殺人滅口罷?”

  梅非仔細地看著他的神情,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若是在夜裡,又熄了燈,倒是未必能看見。若他並未看見,自己豈不是多此一舉?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她還吃不准打不打得過他。

  她思量了這麼一刻,已經收起了殺氣。

  “你來做什麼?為什麼不走前門?”

  “恐怕你也不想我走前門。”陶無辛手裡拿了張絹帛,往她面前一放。

  “欠條?”

  梅非一看之下,差點沒直接罵出來。“不是已經給了你那只玉貔貅做抵押麼?”

  “那可值不了一千兩。”陶無辛笑得很欠抽。“我睡醒之後想了想,還是得讓你簽字畫押,以免賴帳。”

  “不簽!”

  梅非抓了那絹帛揉做一團,扔回給他。

  “好罷,你不簽,我只好直接送到美人笑給梅隱公子。”他把絹帛擼直,拿到眼前開始念。“美人笑老闆梅非以一千兩白銀買下桃花醉陶無辛一夜,以此為據……”

  梅非一把抓了回來。

  “我簽!”

  她恨恨地在那絹帛上簽了自己的大名,重新丟給他。

  “你可以走了罷?”

  陶無辛接了絹帛,滿意地點點頭。

  “梅老闆,既然我們已經這麼親密,將來還要繼續親密下去,不如大家都換個稱呼,以便更好地融合到將來的親密關係中去,你看如何?”

  “誰要跟你繼續親密下去?”梅非咬牙切齒。

  陶無辛一臉無辜。“你剛剛簽的欠條裡,寫得明明白白。”他展開欠條,朗聲念道:“美人笑老闆梅非以一千兩白銀買下桃花醉陶無辛一夜,以此為據。在還清欠銀之前,梅非願為陶無辛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滿足陶無辛的一切需求。”

  “小梅子,這可是你剛剛親筆簽下的。”

  梅非維持著驚怒的表情,手指著他哆嗦了一陣子。“你你你……”

  陶無辛握住她指著他的手,慢吞吞地轉到她身邊。

  “一切需求,包括暖床。”

  她哆嗦了一陣子,忽然閉上眼,深呼吸了幾下。

  “我可不賣身。”

  陶無辛攤了攤手。“不是賣身,是一千兩銀子的利息。”

  梅非皮笑肉不笑地回轉身,抬手捏著他光滑的下巴。“你是說,要讓我免費嫖你作為我欠你銀子的利息?世界上還有這麼好的事兒?”

  陶無辛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得梅非渾身上下爽利之極。

  陶無辛啊陶無辛,莫非你真以為我梅小五很傻很天真?

  他終於鎮定下來,抽出自己的下巴,燕子眸微眯。

  “小梅子果然不同尋常。好,要是你的話,我就認了。”他驟然一笑,抓緊了她的腰身。“來吧,不要客氣。”

  梅非呆住。

  果然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啊……

  此人的流氓程度更甚於她,難怪每次都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打倒流氓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流氓。這是梅非總結出的真理。

  她同樣眯了眯眼,跟他來了個劈裡啪啦的激情對視。然後嬌羞地伸了手指,在他的胸口上畫了幾個圈圈,吐氣如蘭地朝他的唇貼近貼近……

  手指下的胸膛起伏快了些。

  “今兒個姐乏了,下次再說。”

  她說變就變,把他的胸膛一推,伸了個懶腰。“慢走不送,別忘了關窗。”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桃花醉旁邊賣巴巴饅頭的巴大郎。

  要說我家的饅頭,那可是鬆軟可口,雪白圓滑,彈力十足——咳咳,扯遠了。

  其實我今天要說的是,我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那就是:桃花醉的陶老闆,跟美人笑的梅老闆有一腿。

  什麼?你問我怎麼發現的?

  今兒個中午,我當街賣饅頭的時候,無意中看見陶老闆翻進了梅老闆的窗子。嘿嘿,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出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孤男寡女,他們能做什麼?難道是喝茶聊天麼?

  時間不夠?

  這有什麼不夠的?也許陶老闆他有什麼隱疾……哎哎哎,別走啊!至少買個饅頭吧?!

  *** *** *** *** ***



  第四章.碧璃公子

  美人笑的酒,大部分都從專司釀酒的水井坊採購而來,再用獨有的一套方法過濾成清酒。也有少部分是秘制的獨家酒類。

  梅非的爹爹梅泗曾留下些上古流傳的釀酒方子,在越州這個不大不小的城裡,已算得上極其難得。其中有一種七尹酒,更是受到越州人的追捧,也是美人笑的生意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都說越州有三絕:美人笑的七尹酒,桃花醉的美公子,還有玉玲瓏的水晶玲瓏糕。果然即使局勢動盪,民心惶惶,酒色美食也總在倍受關注之列。

  越州城位處大夏國東部,屬平陽郡,也就是平陽王容謙的轄地。而梅非的三師兄容璃,正是容謙的第二子。

  這件事,梅非也是前不久剛剛得知的。

  倒也怪不得她。容璃自十年前入得師門,對自己的身份從來絕口不提。一直到前些日子,師父向大家宣佈容璃將要回家成婚的消息時,才稍帶講了講他的身份。

  一幫師兄弟們,無不驚訝。原來平日裡與他們同床共寢情同手足的兄弟,師父的得意門生,竟然是平陽王的兒子。

  越鳳派內更是譁然一片。

  若單只是郡王的兒子,自然引不起如此大的騷動。

  然而二十年前,丞相馮傲與北戎國串通弑君奪位,改國號為厲,將大夏連姓皇室殺了個一乾二淨。京都昌平城一片血雨腥風。

  此等大逆不道之舉,自然難獲民心。在這二十年中,三路郡王崛起,與北部的馮氏勢力漸成鼎立之局。

  西路西蜀王莫齊,東路平陽王容謙,南路嶺南王薑驚瀾,各據一方,實力相當。亂世之中,必有英豪順勢而生。大夏國民間紛紛揣測,究竟會是哪一個最後揭竿而起,破了這四方僵持之勢。

  在這種情況下,身為平陽王二子的容璃,極有可能就是將來的皇室,搞不好還是未來的天子。

  這也怪不得越鳳派的弟子們大驚小怪,看容謙的眼神也從以往的嫉妒或羨慕,變成了如今的尊崇和恭敬。

  同樣,也怪不得梅非,面對容璃的淡淡一笑,只能選擇落荒而逃。

  不是自慚形穢,而是——他的身份,是她不敢觸碰的禁地。

  時值仲夏,柳樹上的夏蟬撕心裂肺地叫個不停。

  梅非拿著貨單,仔細清點著水井坊送來的新一批濁酒,紅暈遍佈的芙蓉臉龐上掛了幾滴汗粒。

  “梅老闆,一共十八壇竹葉青,十壇松花,十壇松葉,全都在這兒了。”

  送貨的夥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朝她點點頭。

  “好。”梅非清點完畢,取了銀兩給他。“辛苦了。替我謝謝杜老闆。”

  夥計接過銀兩,朝梅非笑笑。

  “梅老闆客氣了。我家老闆說了,只要你把新釀的七尹送他一壺就行。”

  “那還不簡單?”梅非笑著朝小蜻蜓招了招手。“小蜻蜓,你把他帶去後院,讓青椒灌一壺七尹叫他帶回去。”

  “哎。”小蜻蜓應了下來,領著夥計去了後院。

  “姐姐,休息休息罷。”梅隱一邊兒拿了蒲扇替她扇風,一邊兒取出帕子遞給她。“當心著了暑氣。”

  “我還得讓小土豆幫忙把這些酒搬到窖裡去。”梅非接了帕子隨便擦擦,又塞回梅隱的手裡,擼起袖子開始搬酒罈。

  梅隱忙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是女孩子,這些活兒讓我來幹就行。”

  梅非松了手,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沒事兒,我的力氣可不比你小。要不咱們一起?”

  “好。”梅隱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兒。

  “小五,小六!”

  人未至,聲已到。修眉深目的藍衣青年大步邁了進來,頭上別了支簡單的翠竹簪,手裡極不搭調地拿了一隻藤條編成的提籃。

  “四師兄?”梅非和梅隱歡喜地迎上去。

  “小五,這是我特地從越鳳帶來的新鮮櫻桃。快洗了跟小六一起嘗嘗。”

  梅隱眉頭微微一皺。

  “四師兄,你剛從越鳳來?那前天晚上——”

  梅非立刻挽住四師兄方雪卿的手臂,在他手上暗暗使了使力,看著他的臉大聲笑著說:“四師兄,前天晚上我們喝酒喝了一整晚,你昨兒個一大早又回了越鳳?這麼辛苦,一定累壞了罷?”

  方雪卿瞥了瞥表情誇張不住向他使眼色的梅非,又瞥了瞥半信半疑正求證似地向他望來的梅隱,輕咳了咳。

  “是啊,的確是很累。”

  梅隱的神情放鬆下來。“四師兄,這一次來了就索性住幾天再回去罷,師父那邊由我去說。”

  “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方雪卿往後頭望瞭望。“還有一個人跟我一起。”

  “誰?”

  方雪卿看了梅非一眼。“三師兄。”

  話音未落,碧衣男子已然邁到門檻處。

  “小五,小六。”男子微微一笑,清冷的面容頓時添上些暖色。

  梅非愣了愣,挽住方雪卿的手臂漸漸松了開來。

  “三師兄。”她勉強地朝他笑笑。

  梅隱看了她一眼,垂了眸沒有說話。

  方雪卿看出來氣氛有些尷尬,立刻假笑了幾聲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三師兄他聽我說了你們在這兒有家酒肆,所以就順道一起來看看。對了,青椒紅椒和小蜻蜓她們呢?”

  “在後院呢。”梅非雖然彆扭,也不想讓容璃看出端倪。“阿隱,你去叫她們過來,就說她們心心念念的雪卿公子來了。”

  梅隱猶豫了一下子。“……好。”

  梅非招呼著方雪卿和容璃到雅間坐下。“既然來了,一定得嘗嘗我們的招牌酒七尹。等等啊,我去取來。”

  方雪卿滿臉神往之色。“三師兄,你可不知道,小五家的七尹那可是一絕。那味道……嘖嘖,只要喝過,絕對不會忘記。”

  “是麼?”容璃朝梅非看來,目露溫柔。“小五,怎麼沒聽你提起過,你家裡還有這樣的美酒?”

  “不過是普通的酒類,算不得什麼的。”梅非訥訥。“你們稍坐,我去去就來。”

  出了雅間的門,梅非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果然,真到了要面對的時候,還是難受得很。心跳得這麼厲害,幾乎要讓她擔心會不會被他發覺。

  “姐姐?”

  梅隱擔憂地看著她。“沒事罷?”

  梅非笑了笑,繞過他往酒窖裡走。“別把你姐姐當孬種。放心罷,都過去了。”

  梅隱怔怔地呆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

  “小六。”

  容璃站在他身後,目光清遠。

  梅隱朝他點點頭。“三師兄。”

  “小五她突然下山,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梅隱心中恨恨地,若不是因為你要成婚,至於讓她這樣亂了方寸,躲出越鳳山麼?如今你卻來問我是為了什麼?容璃啊容璃,你究竟是不懂,還是太殘忍?

  儘管心中忿忿,他卻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美人笑沒有掌櫃的,始終還是不成樣子。姐姐她早就打算要下山了,跟師父也說過。”

  “原來如此。”容璃微點了點頭。“小六,你姐姐她支撐這店實在不容易,你也多幫襯著點兒,替她分擔分擔。”

  “那是當然的。我跟她畢竟是姐弟,比不得旁人。”梅隱突然衝動了一下子。“別人會讓她受傷,我是萬萬也不會的。”

  容璃愣了愣,清冷的眼裡轉過些思量。“小六,有些事你還不明白。”

  “我有什麼不明白的?”梅隱索性也不藏了,一雙桃花眼裡怒氣點點。“既然不喜歡,就不要給她希望。給了她希望,又叫她受傷,這算個什麼事兒?”

  容璃垂下眸。

  “小六,我——”

  “二公子。”

  身後來的兩名大漢恭敬地行禮,又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二公子,馬已經栓上喂好了,我們要在這兒住一夜麼?”

  容璃轉過身去,又是一副清冷的模樣。“是。秦將軍,袁副將,辛苦你們了。”

  “哪裡。”兩名大漢抬起頭來,正是梅非在餛飩攤遇上的那兩人。

  秦將軍擦了擦額頭的汗,滿臉歉意。“都是因為我二人在路上耽擱了時間,才誤了行程。秦奮任憑公子責罰!”

  容璃擺了擺手。“不過是小事,無需自責。”

  “唉,這件事說起來,都怪那個姑娘。”袁副將歎了口氣。“不知道我們是哪兒得罪了她,竟然給我們指了條錯路。那懸崖,想想都後怕。”

  “袁勇,此事只怪我們太過輕信於人。”秦奮搖了搖頭。“那姑娘看上去純善得很,還說自家兄長也在越鳳派,結果——唉,果然看人不可浮於表面。”

  “三師兄,阿隱,怎麼站在這兒不進去?”

  梅非托了一壺酒和幾碟點心走了過來。

  秦奮和袁勇愕然。

  “你你你——”袁勇瞪大了眼,指著她抖啊抖。“你就是那個——餛飩攤那個——”

  梅非面不改色。

  “這二位是?”

  “這是秦將軍和袁副將,與我隨行而來。”容璃解釋了一番。

  “原來是兩位大人物。”梅非朝他們兩極其和煦純良地笑了笑。“三師兄,阿隱,還有二位,不如裡面請。大家一起喝,這才熱鬧。”

  她旋身,把他們都讓了進去。

  梅非心裡其實經歷了一番從地到天再從天到地的急速升降。那兩人與自己不過一個照面,居然也給認了出來。不過就算認出來又如何?只要自己不承認,他們就沒有法子。

  雅間裡,紅椒青椒這兩姐妹正圍著方雪卿嘰嘰喳喳。

  梅非咳了咳。“注意點兒啊。你們兩個,出去招呼客人。”

  紅椒青椒齊齊癟了癟嘴,不情不願地從方雪卿身邊退了出去。“這個點兒,哪兒用得著招呼客人……”

  “帶上門。”梅非沒抬眼,將託盤放在桌上。“青椒,再取一壺酒,加兩個杯子。哦對了,燒幾個小菜過來。”

  細眉細眼的青椒眼睛一亮。“好。方大哥,你不是說好久沒嘗到我做的菜了?我現在就去做幾個你愛吃的——”

  “嗯哼!”梅非大聲咳了咳。“還不快去?”

  她們朝梅非吐了吐舌頭,這才走了出去,關上門。

  *** *** *** *** ***

  路人甲日記:

  咳咳,還是我。巴巴饅頭的巴大郎。

  今天我將為大家進行陶老闆和梅老闆緋聞的後續報導。

  話說昨兒個我看見陶老闆翻窗進了梅老闆的閨房。結果今兒個,你猜怎麼著?

  什麼也沒有。

  哎哎哎,別打別打。我這不是還沒說完的嗎?雖然陶老闆沒有動靜,我卻看見桃色和微醺,就是長得可招人疼的那兩個,一直往美人笑那邊兒望。

  於是我就琢磨著啊,究竟怎麼了?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只見有兩名男子,一前一後進了美人笑的門兒。

  根據我的目擊,這梅老闆跟他們的關係還頗不一般。可是桃色和微醺幹嘛要瞧個不停呢?莫非是他們也看上了那兩名男子?

  雖然咱大夏國好男風,這桃色和微醺也的確好看得很,可是我想想還是有些彆扭。兩個男人在一道——嘖嘖。

  什麼?我絕對不是嫉妒!絕對不是誹謗!證據?先買個饅頭再說。哎怎麼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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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4 PM

  第五章.爛桃攪局

  方雪卿的眼從門口收了回來,興致勃勃地調侃道:“這兩姐妹還是那麼可愛。我說小五,你跟小六也是雙生,怎麼就一點兒也不像?瞧瞧人家兩姐妹,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梅非替他們斟上酒。

  “雙生子長得不像的又不止我們兩個。再說,要是我和阿隱長得一模一樣,你們就不覺著彆扭?”

  “這倒也是。”方雪卿摸了摸下巴。“對了小六,我來的時候,蘭翹師妹還向我打聽你去了哪兒。我看她對你上心得很。”

  “蘭翹?”梅非想了想。“就是二師伯的徒兒?她喜歡阿隱?”

  “是啊。”方雪卿舉起酒杯,放在鼻前聞了聞。“香,真是香。說到蘭翹那姑娘,真是不錯。再說了,大家都是同門,親上加親不是挺好?”

  梅隱陰沉了臉。

  “我不要。四師兄,你特地過來,難道是為她做說客的麼?”

  方雪卿愣了愣,被他語氣裡的怒意弄得頗有些意外。

  梅非連忙打圓場。“阿隱,四師兄也只是隨口提提,你何必反應那麼大?”她朝方雪卿做了個眼色。“四師兄,你就別調侃別人了。你自個兒四處留情,莫非還以為別人都同你一樣?”

  容璃一直沉默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沒有說。這時他倒是微微一笑,舉起了酒杯。

  “難得聚在這裡,我們先幹一杯罷。小五家的酒,我可是已經迫不及待了。”

  梅非陪著喝了幾杯,便隨便尋了個理由出來。她的酒量雖大,但前天喝酒所擺出的那個烏龍還沉沉壓在心頭,令得她再也不敢隨便喝醉。再說這一次容璃也在,若她喝了酒做出些什麼丟人的事,那可真是再也沒有顏面再見他了。

  暮靄沉沉,酒肆裡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紅椒開始招呼客人,卻不見小土豆的蹤跡。

  梅非正要問,只見小土豆垂著頭,從外頭一步步挪了進來。

  “小土豆?”她一把拉過他。“去哪兒了?”

  小土豆沒有抬頭,卻急著要走。“剛剛小蜻蜓讓我出去買些東西。我,我這就去幫忙招呼客人。”

  梅非察覺到不對。“你抬頭讓我看看。”

  小土豆磨蹭著,不肯抬頭。

  梅非揪住他的臉,往上一掰。

  “嘶——”小土豆吃痛,抬了頭。只見一隻眼眶發青,另一邊兒臉還腫著。

  “怎麼回事?”

  梅非皺眉,語氣也凶了凶。“跟誰打架了?”

  “怎麼了?”小蜻蜓聞聲也湊了過來。“喲,小土豆,你這是被誰給打了?”

  “什麼被打?是我打了他!”小土豆甕聲甕氣地分辯。“那人比我還慘!”

  梅非瞪著他。

  他抖抖索索又垂下了頭。“老大,我錯了。”

  “真能耐了,還能跟人打架了!”小蜻蜓嗤笑一聲。“老大,你可得好好教訓教訓他。”

  “跟誰打了?為什麼?”梅非把他拉到一邊兒。“打贏了?”

  小土豆用力點了點頭。

  “就是我們斜對面那個賣饅頭的巴大郎!他造謠污蔑你,我一時氣不過就——”小土豆的聲音越說越小。

  “他污蔑我什麼了?”梅非奇道。

  “他說,他說你跟對面桃花醉的陶老闆有一腿。”小土豆越說越氣。“這個巴大郎,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一定是上次他要送你饅頭被你給拒絕了,所以就造謠生事!說誰不好,說那個人!”

  梅非張大了嘴,又驚又怒,還有點兒心虛。

  話說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他看見了自己從桃花醉裡出來?或者——桃色和微醺還是沒能管住樓裡的公子,給說了出去?

  無論哪一樣,都讓她心驚膽戰。

  “老大,老大?”小土豆狐疑地看著她的表情。“你該不會真的——”

  梅非合上嘴,又恢復了淡定狀。

  “怎麼可能。我房裡有跌打藥酒,自己去拿啊。”她咳了咳。“這次就算了,下次遇到這種情況別自己上,回來叫我,咱們群毆。”

  小土豆的眼睛一亮。“還是老大有見地。”

  小土豆一走,梅非撥弄著手指頭,尋思著要不要找陶無辛重新制定下那個不平等條約,加上一條若有他人知曉此條約自動作廢之類的話。

  “小梅子。”

  有些人果然念不得,一念就出現。

  陶無辛懶散地出現,一身素底桃花衫,長髮用帛帶鬆散地束起,垂在腦後。

  “小梅子。”他信步進了門,燕子眸微彎,在眼角勾出兩道淺淺朝上的細紋。“生意不錯嘛。”

  桃色和微醺跟在他身後,依然是一紅一藍,引人注目。

  這三人一進門,美人笑裡頓時安靜了那麼一瞬。

  桃色依然是煙視媚行的調調,微醺低眉順眼,溫柔沉靜。然而三人走在一道,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素衣的陶無辛。

  小蜻蜓呆呆地盯著陶無辛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陶無辛口中的“小梅子”居然是指自家的梅老大。她趕緊回過臉去看梅非。

  這個世界果然很危險。強悍如梅老大,也會露出這等混合了驚恐驚惶驚訝驚怒的神情,像見到一隻超大號的蒼蠅正在眼前翩翩起舞。

  小蜻蜓的心懸了起來。桃花醉雖然在近在咫尺,桃色和微醺也時不時會來坐坐,但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陶老闆卻是從未來過。這一次找上門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連梅老大都露了怯,她的心裡就更是沒了底。

  “桃色——”有客人已經認了出來,朝桃色打了招呼,聲音頗有些曖昧。桃色粉唇微翹,丟了個媚眼。至於微醺,從進來起就一直垂著眸,對於所有的動靜視而不見。

  “小梅子,難道不歡迎我們來喝杯水酒?”陶無辛踱了幾步,四處望瞭望。“話說我們做鄰居做了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來你這兒。”

  梅非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然而這微笑太過勉強,直接變成了皮笑肉不笑。

  “既然來了,當然歡迎。”她一把拽住陶無辛的袖子便朝里拉。“這邊兒請。”

  陶無辛也不拘謹,就這麼由著她把他拉到了美人笑裡側的南雅間裡。

  桃色和微醺自然是跟在後頭。

  一到了雅間,梅非把門一關,便吼了過去。“你來做什麼?”

  “喝酒。”陶無辛很淡定。“難道你這兒不歡迎我們?”他臉上的神情忽然變作受傷:“難道小梅子你也瞧不起我們這些風塵中人?”

  “你少來這套!”她揪住陶無辛的手臂。“你故意的對不對?”

  陶無辛搖搖頭,握住她的手。“小梅子,你當真誤會了。我只是想帶著桃色和微醺來嘗嘗你的七尹而已。”

  “姐姐!”梅隱忽然推開雅間的門。

  於是梅非和陶無辛,便跟另一個雅間裡的人面對面。

  好死不死,這另一個雅間裡的人正是容璃和方雪卿他們幾個。

  梅非此刻與陶無辛手拖手,身體也挨得很緊,雖然有桃色微醺在一旁,這場景也曖昧得很。

  梅隱的臉瞬間黑了好幾層。

  “放開她。”幾乎在說話的同時,他就已經縱身向前,把梅非的手用力拉了出來。“陶無辛,你來做什麼?”

  陶無辛人畜無害地坦然一笑,撩了衣袍坐下。“來喝酒。”

  “好。”梅隱把梅非往身後一帶,吩咐跟來的小蜻蜓。“給他們上酒,好好招待。”

  他拉了梅非的手,怒氣衝衝地把她帶到對面的雅間,又猛地關上門。桃花眼下的淚痣隨著他的動作閃動著暗啞的光澤。

  “阿隱……”梅非掙開他的手。“怎麼了?我可以應付的,你來做什麼?”

  “這叫可以應付?那個陶無辛他根本就居心不良!”

  好弟弟,這次你說對了,他還真就是居心不良。

  表面上,她還得做出一臉驚訝的樣子。“阿隱,你誤會了。人家雖然開妓館,卻未必就是隨便的人。”

  隨便起來不是人。

  “小六,你的確反應大了些。”方雪卿搖搖頭,端起酒杯飲了一口。“這陶公子不簡單。別輕易惹上他。”

  四師兄果然也是慧眼……可惜她已經惹上了……

  “阿隱,你別忘了,我們一起學武。雖說你天賦好那麼一點點,清鳳劍法比我練得好那麼一點點,但我畢竟是你師姐。”梅非索性也坐了下來。“難道我還需要你為我解圍?對付他我可綽綽有餘。”

  “未必。”一直冷眼旁觀的容璃忽然開了口。“他呼吸綿長,步法輕盈,身形看似懶散卻毫無破綻,是個高手。”

  “好罷,就算他是高手。”梅非看了一眼容璃,又開始胸悶。“那關我什麼事?人家只是來喝酒。”

  要不是因為他,她能惹上陶無辛這只黑心爛桃子麼?

  梅隱皺著眉頭,挨著她坐下。“姐姐,是我衝動了。小蜻蜓跑過來跟我說陶無辛來了,我擔心他對你——”

  “我知道。”梅非拍拍他的肩膀。“以後別那麼莽撞,讓人家看咱們笑話。”

  梅隱咬了唇點點頭。

  “三師兄,四師兄。”梅非給自己倒了杯酒。“小五敬你們一杯。”

  酒過了三巡,眾人都有了些醉意。尤其是梅隱,他酒量淺,幾杯下肚便已紅了臉頰,醉得找不著北。梅非讓青椒和紅椒在內院準備了房間讓幾人就此住下,自己卻又回了店裡。沒法子,她實在對那只黑心爛桃子放不下心,怕他又給惹出什麼禍端來。

  然而陶無辛卻老實得很,當真只在雅間裡老老實實地喝酒,甚至都沒有大聲說過話。

  他還真是來喝酒的?

  一直到店裡的客人陸陸續續地散了,梅非才去了陶無辛所在的雅間。

  桃色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喝著酒,微醺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

  陶無辛一杯接著一杯,面色如常。

  梅非心下一咯噔。七尹勁兒很足,他這麼一杯一杯看上去還若無其事,這酒量實在令人驚悚。

  “喂,你可以了啊。”她瞟了瞟他桌上的酒壺。一,二,三……居然喝了八壺?“我可不想待會兒還得讓人把你給抬回去。”

  “放心。”陶無辛又倒了一杯下肚。“這酒果然是美。小梅子,難怪這七尹能與桃花醉的公子並稱,名不虛傳。”

  “過譽了。”梅非扯扯唇角。“你可以回去了。我們要打烊。”

  “是麼?”他臉上頗有些意猶未盡。“只好下一次再來。”

  “不用這麼麻煩!”梅非趕緊阻止。“若你想喝,我派人送來便是。”

  陶無辛看了她一眼。“看來小梅子還真把我當洪水猛獸了。莫非——剛剛那幾個人中間,有你的心上人不成?”

  “關你什麼事兒?”她的鳳眸一利。

  “讓我猜猜,該不會——是那個穿綠色衣服的罷?”

  梅非的神情越發冷。

  “還真是他?”陶無辛笑了一聲。“該不會恰好姓容罷?”

  微醺這個時候忽然抬了頭,看向梅非,神情有些異樣。

  梅非惱羞成怒。“結帳!一共三兩四錢,快付錢!”

  陶無辛疏懶地拿手指的關節敲打著桌面。“不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付錢。”

  梅非僵了一張臉,盯著他。

  他懶懶地起身。“微醺,桃色。咱們走。”

  微醺拉了拉還在出神的桃色,走在前頭出了門。陶無辛慢慢站起身,朝梅非走了過來。

  走近了,他悠然一笑,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那天夜裡,你睡著之後叫了幾聲容師兄。”

  梅非僵直了身體。

  他卻裝模作樣地歎息了一聲。“在我懷裡,卻喚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叫我情何以堪?”

  他就這麼搖頭晃腦地踱了出去。

  梅非在原地僵了很久,才想起他還沒有付帳。

  她咬碎了一口銀牙,也只能和了血往肚裡吞。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古人誠不我欺。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乃越州人氏,姓將名由。

  曾經我是一個性向正常的純爺門兒。注意,是曾經。

  一切,都發生在那一晚。

  我至今難以忘懷。那一晚,我遇見了讓我後半生徹底改變的那個人。

  我還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穿了一件素色的衣服,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碩大的桃花。咳咳,原諒我,我文化不高,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詞來形容他。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愛的是男人。

  可是我卻只敢遠遠地膜拜他,不敢靠近,怕褻瀆了我心中的神明。他,就是額的神啊!

  一見桃花,誤終生。

  *** *** *** *** ***



  第六章.春意無痕

  梅非讓青椒紅椒和小蜻蜓先去睡了,自己則收拾打點好一切,這才和小土豆一起點上門口掛著的燈籠,關了門正式打烊。

  走到後院的時候,她無意間朝那顆桃花樹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叫她再也邁不動腳。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樹上掛滿了粉紅泛青的桃果。桃樹下,碧衣的男子舉頭望來。

  “小五。”

  雖然月色依稀,看不真切,她卻能想像到他臉上的神情。

  一定是淡淡的微笑,牽動得整張臉龐生動了起來。那雙清冷的瞳,在染上笑意之後散出讓人心跳的薄霧。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三師兄。還沒有睡麼?”

  容璃靜靜地呆在樹下,看著她踏月而來。

  “小五,這桃子快熟了罷?”

  “是啊。”她笑著,“再過些時候,就可以摘下來吃了。”

  走得近了,才發現容璃平日裡清雋的容顏上染了一絲淡紅,倒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媚。

  她的心停了一跳,才恢復了過來,像是在那一瞬間被他奪去了魂魄。

  “三師兄,這一次你回平陽,不知何時才能見面。”她輕笑了一聲。“一路順風。你的大婚,我和小六怕是來不了了。不過賀禮一定不會忘,就讓四師兄代我送去罷。”

  容璃看著她的臉,沉吟了半響也不言語。

  正到梅非打算向他告辭的時候,他卻忽然把手伸向她。

  她一愣,下意識躲了躲,卻見他的手到她的肩頭一拂,拈下一片桃葉。

  她朝他笑了笑。“謝謝師兄。”

  “還記得我們在越鳳的時候,小四他帶著我們一起去摘桃子的事麼?”

  “當然記得。”梅非想到這件往事,還忍不住要發笑。

  那還是四年前的夏天,方雪卿說發現山裡有一片兒桃林,長得好得不得了。於是幾個師兄弟妹們便趁著師父不注意,偷偷地跑去摘桃子。

  那個地方身在山坳裡,路難走得很,又剛下過雨。饒是他們平素習武,也頗費了些力氣。尤其是梅非,跌了一大跟頭,連胳膊膝蓋都磕青了一塊兒。

  然而他們到了那兒,發現漫山遍野的桃子,頓時歡天喜地。

  於是每個人找了顆樹,爬上去摘了便吃。

  誰想到那桃兒看上去粉紅可愛,卻入口酸澀,他們沒防著全給吐了出來,面面相覷。後來還因為這事兒,受了師父的責駡,所有人被罰打掃茅房一個月。

  “三師兄,你儘管放心。我這裡的桃兒一定是甜的。”她笑出聲來。“要不然,我摘一個下來給你嘗嘗?”

  容璃笑著搖搖頭,神情溫柔。“不過隔了幾十裡路,一個酸澀無比,一個卻是甜的。只因為你這院裡的桃兒都是家養,他們的存在便是為了讓人摘食。而那山裡的桃兒都是野生,開花結果都只是為了自己。”

  他垂下眸。“就像我們那時,勉強摘食,結果卻也只是落得滿嘴酸澀罷了。”

  梅非怔怔地望著他。

  她覺得容璃對她說的這番話,並不只是簡單地回憶往事,似乎還有些埋藏更深的意思在裡頭。她待要往深裡想的時候,容璃卻又開了口。

  “小五,你從前不是最喜歡聽我吹簫?”

  他從腰間抽出那一隻碧玉簫,放在指間撫了撫。

  “讓我再為你吹奏一曲。”

  一曲踏月行。

  簫聲嗚咽,如泣如訴。突然觸到了心尖上轉了個彎兒,如滾水之沸,越演越烈。最終收於淡泊,風水相和。

  越州夜涼,一管玉簫,一身碧衣的少年郎。

  梅非忽然懂了為何容璃會成了名滿平陽的碧璃公子。這般的人物,這般的氣度。她心中越是生出仰望,就越是明白了自己也僅僅只能仰望而已。

  梅非是怎樣的人?沒有困難要上,有了困難更要上。

  若是換了一個人,讓她仰望?好,直接推倒就是。誰叫你敢比我高?

  可他是容璃。他姓了容,他是平陽王寵愛之極的二子,也許將來會是她的敵人。

  梅非下意識地伸手,隔著衣服按上了鎖骨上的那朵青蓮。

  承此一諾,便是付出一切,也要守住那個秘密,等待雲破日出的那一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月色下,碧衣男子的眼眸裡有些看不清晰的糾纏凝結。哪怕是後來,他又成了名滿天下的碧璃公子,這樣的神情也再沒有出現在他的眼中。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朝他純良地凝望,最後轉了身。

  “師兄,一路平安。”

  這個晚上對梅非而言,是相當的糾結。

  她估摸著自己也是沒什麼本事能安然入眠,又想到阿隱難得喝了那麼多酒,怕是有些難受,便去了他的房間瞧瞧。

  果不其然,梅隱癱倒在床上,連鞋襪也沒有脫,就這麼直挺挺地趴伏在床上睡了過去,安安靜靜,一聲兒也不出。

  梅非無奈地笑了笑,開始替他脫去鞋襪,又取了水盆和汗巾子,把他給翻了過來。

  梅隱蹙了蹙眉,沒有睜開眼。平日裡濕潤迷離的桃花眼這會兒安分地闔著,眼簾下有了淡淡的陰影。

  梅非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將汗巾濡濕又擰乾,替他擦了擦臉。

  手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聽得他輕輕喚了一聲。“小非……”

  她一驚,以為自己弄醒了他。卻見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急速地轉動著,原來是發了夢。

  這孩子,難道是夢見她了?

  她有些開心。還是自家弟弟好,連做夢也惦記著自己。

  她放輕了腳步,取過桌上的蒲扇,替他輕輕扇著風。

  梅隱的眉頭舒展開來,忽然把身子蜷成一團,長著一朵青蓮的右腳心便露在梅非的眼前。梅非歎了口氣,看著那朵青蓮,手裡的動作停了停。

  扇子才剛停下,梅隱的眉頭又蹙了起來。腳一蹬,翻了個身。

  梅非拿了薄衾想替他蓋上,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按在身下。

  她驚了一跳,以為他醒了過來跟她鬧著玩兒,卻見他依舊緊緊閉了眼,把頭一埋進她的肩頭上,手卻朝她身上胡亂摸了起來,呼吸也急促了不少,喉嚨裡發出迷糊的喘息。

  尷尬了。

  她立刻意識到,這孩子怕是發了春夢。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阿隱已經十九,尋常這個年紀的男孩兒早就娶妻。

  可被壓在身下的是她。

  若是她掙扎著把他弄醒了,到時候四目相對,豈不是更尷尬?

  她思量下來,決定裝成石頭一動也不動,也許他摸了摸沒趣,自個兒便歇停了。

  然而梅隱的動作卻越發大了些。他的手扒拉著梅非的衣襟,差點兒就要鑽了進去。

  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卻見他的睫毛顫了顫,眼睛張開了一條縫兒。

  梅非的呼吸停了停。

  他卻不以為意,反而朝她微微一笑,旖旎得很。

  “小非……”他的聲音抖了抖,纏綿又模糊。

  梅非知道他還迷糊著,怕是酒未醒,還當自己是在夢裡。但好歹他認得了是她,該收斂些了。

  誰知道她卻猛地感受到一段灼熱堅硬的物事抵在小腹上,蹭個不停。

  這物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想當年,她偷看師兄們洗澡的時候,就已經仔細研究了一番男女不同之處。後來雖然被師父逮住好一陣罰,也沒能阻擋住她孜孜不倦的好學之心。

  於是她又偷看了四師兄房內的春宮圖,自我鑽研透徹了大半。後來更是偷著下山,往青樓裡走了好幾遭,總算是在這方面的學問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咳咳,扯遠了。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總而言之她不僅清楚得很,還讓這情形勾起了幾天前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罷了,再想下去,她難免不會當場發狂。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應對半睡半醒之間對她上下其手且大有不達目標甘休之勢的阿隱。

  她從來沒有想過,阿隱春夢的物件,居然會是她。

  這這這……

  梅非再如何淡定,也無法再裝石頭下去了。

  她扭了扭身子,試圖從他的身下鑽出去。

  阿隱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索性壓住她的肩膀,蹙著眉就朝她唇上壓。

  梅非大驚。蒼天哪……你是在懲罰我前十九年過得太過低調了麼?

  所幸罪魁禍首終於扛不住醉意,壓著壓著便睡倒在她肩窩裡,呼吸綿長,還睡得挺香。身下那肇事的物體也漸漸歇下去,沒了動靜。

  梅非已是滿頭大汗。

  把阿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搬開之後,她大松了一口氣。

  拿了被衾替他蓋好,她邁著沉重的步伐出了房間。

  今夜,註定無眠。

  一開始是陶無辛挑戰她的心裡極限,後來又是容師兄大談人生哲理,最後是阿隱的酒後春夢,物件還是她。

  一個人,不能悲催到這步田地。

  她回了房,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把自己十九年來的所作所為仔細回憶思量了一遍,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都是倒楣催的。

  陶無辛可以不必理睬,容師兄她早已決心放下,阿隱的心理健康卻不能忽略。

  於是她站起身,踱了幾步。把枕頭下壓著的幾本珍藏典籍給翻了出來,就著油燈細細翻閱。

  這幾本典籍,可是她辛辛苦苦搜集而來,世間難尋的孤本。

  終於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

  她翻開其中一本,皺著眉頭查找著相關的目錄,又翻開一本用作對比,順便還拿了支狼毫筆勾畫記錄,頻頻點頭。

  一直到雞鳴破曉時分,她才吹了燈,如釋重負地合上書本。

  梅非對自己仍然保持了如此積極的學習熱情表示了肯定和高度讚揚。

  她把幾本書重新塞回枕頭底下,才翻身上床,安安心心地閉上了眼。

  根據典籍中所說,這少年到了一定的時候便會思春,若身邊又沒有中意的女性,往往會將注意力投注到自己的親人身上,將自己的異性親人當做思慕的物件。這是很正常的一種反應。

  她側臥在榻上,心中有些糾結。都怪自己平日裡不讓阿隱過多接觸到一些適齡的女子。這才叫他一腔熱情無處發洩。可是——實在為難。

  也許替他娶個媳婦兒?這個想法剛剛冒出頭,又被她給打消了去。不行,這麼一來實在太過危險。

  不如——她靈光一閃,還真被她想出了法子。

  就這麼辦。

  茅塞頓開之後,她便立刻睡了過去,遺憾的是睡得並不安穩,最後居然還夢到了陶無辛脫光光的樣子——簡直是冤孽!

  *** *** *** *** ***

  路人甲日記:

  還是我,巴大郎。鑒於最近我的呼聲很高,破例再出來冒個頭。

  其實我很不想出來見大家。為啥?你看看我這臉。

  想當年我也是鑒青大街一枝花啊,就算是老了,那也是一朵盛開的波斯菊。可那個叫小土豆的,居然敢直接就往我臉上招呼!我這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啊……

  我很受傷。

  一個人,就因為說了實話,就要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麼?

  因為委屈和不平,昨晚我在床榻上翻了許久也沒能入睡。最後快要睡著的時候,卻被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怪聲弄醒。

  那聲音,嘖嘖,就跟女鬼哭似的。太恐怖了。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傷痛,躲在了被子裡發抖。

  我深深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過得很悲哀。所以今天早上的饅頭,一律加上了黃連。滋味相當特別。怎麼?你要十個?

  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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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5 PM

  第七章.梅非之策

  容璃回了平陽,方雪卿則被梅非挽留下來,一定要讓他多住幾日。

  至於在春夢裡輕薄了梅非的梅隱,第二天一大早就到梅非的時候,神色就相當地不對勁。一雙桃花眼躲躲閃閃,怎麼看怎麼彆扭。梅非倒是表現得毫無異狀,還特地招呼掌廚的青椒替梅隱燉了一小盅枸杞海參湯送了過去。

  梅隱看到青椒特地送到他房裡的湯,一張臉從白轉青,又從青轉紅。

  “二哥哥,這是梅老大專門吩咐我燉的。”青椒細細的月牙眼賊兮兮地瞄了瞄梅隱。“二哥哥,這個,補得很。”

  梅隱咬著牙。“知道了。”

  青椒吐了吐舌頭,轉彎回了廚房,把順道做好的另一盅湯送到了方雪卿的房裡。

  方雪卿喝得讚不絕口。

  “小青椒,你的廚藝可是見長。不過——”他哂笑一聲。“下次可別熬力道這麼大的補湯,我的身子好得很,再補,就過了。”

  “方大哥,你不知道。這湯是梅老大讓我替二哥哥燉的。”她朝方雪卿湊了湊。“二哥哥看到這湯的時候,臉色可奇怪了!”

  “是麼?”方雪卿深目一轉,薄唇微勾。“這小五,還跟從前一樣。連自家弟弟也拿來消遣一通。”

  “誰說我拿阿隱消遣了?”

  梅非邁步進來,看見桌上的湯,隨即涼涼地瞥了青椒一眼。

  “敢情有人借花獻佛,還順便嚼了嚼舌根子?”

  青椒做了個諂媚的表情,雙手合十朝梅非搖了搖。“老大,我錯了。”

  梅非嗤笑一聲。“明兒再燉個當歸老鴨給他送去。”

  “知道了。”青椒拿了託盤,朝方雪卿眨了眨眼。“方大哥,你跟老大慢慢聊,我先走了。”

  “小五,怎麼突然想到給小六燉這個?”方雪卿指了指桌上的湯盅。“他年紀輕,不需要補罷?”

  “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梅非面露難色。

  方雪卿倒是奇了。自己這個五師妹天不怕地不怕,連當年偷看他們幾個洗澡被師父抓了個正著她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今兒個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她居然也會面露難色?

  “阿隱怎麼了?”

  “他——”梅非斟酌了幾番,才猶疑地說出口。“四師兄,你也知道,他畢竟已經十九了。尋常男子早就娶妻,大概連孩子都有了。”

  “就這個?”方雪卿全然不當一回事兒。“這男子晚些娶妻的先例也是有的,你看你容師兄,今年都二十三了,才剛剛要大婚。”

  他這話一出口,立刻覺著有些不妥,好在梅非也沒有什麼異樣。

  他咳了咳。“再比如說我,今年也二十一了,不也沒娶妻?”

  “怎麼,你是想為小六娶房媳婦?”方雪卿尋思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倒也是時候了。”

  “不是。我是想——”梅非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方雪卿的臉色頓時發紅。

  “小五,這個……好像不大好罷?”

  梅非朝他一瞪。“有什麼不好的?難道你沒去過?”

  “我是沒——”方雪卿瞥見梅非滿臉不信的表情,尷尬地哼了哼。“好罷,就算我去過,那我也不能帶著小六去那兒啊,要是讓師父知道了,准得給我一頓好罰。”

  梅非皺皺眉。“師父哪兒會知道?四師兄,你也為阿隱他想想啊,這孩子都那麼大了,還沒有經歷過這個,會被憋壞的。這件事我琢磨著讓誰帶他都不合適,只有靠你了。”

  方雪卿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小五,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男扮女裝。看哪個男人敢娶你?”

  梅非丟給他一個完美的白眼兒。

  “不用你操心。說罷,幫不幫?”

  “真要這樣?”方雪卿被徹底打敗。

  梅非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方雪卿長歎一口氣。“你這做姐姐的連這個都幫他給安排,就不怕他不高興?”

  “我就這麼一個弟弟,總得替他考慮。不過——”梅非頓了頓。“阿隱他會害羞。你千萬要記得,一定得熄了燈。還有,得尋個合適的。”

  “知道了。”方雪卿神情很彆扭。“我說小五,給他娶個媳婦兒,不都解決了?何必搞這麼麻煩?”

  梅非垂下眸。“再等等罷。”

  “小五,再等下去,怕是你得後悔了。”方雪卿還當她是捨不得讓弟弟娶妻。“三師兄這一次回去大婚,你也是知道的。他大婚的物件,正是嶺南王的么女薑紅月。”

  “我知道,就是那個紅月將軍。”

  “不錯。”方雪卿點點頭,神色凝重。“這一次平陽王與嶺南王聯姻,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兩路是結了盟。接下來,就是要做大事了。三師兄跟我說過,不出意外的話,他大婚之後就會立刻集結兵力,招募人才。他還希望我也能去幫他。”

  梅非臉色一凝。

  “這麼說,這天下就要不太平了?”

  “這天下,什麼時候太平過?”方雪卿苦笑一聲。“不過我等拜師學藝,圖的不就是有一日能崛起于眾生,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這麼說,四師兄你已經決定要去三師兄這一邊了?”梅非神色不明,雙眼緊緊盯著自己的藕荷袖邊,心事重重。

  “我本來就是平陽人,再加上三師兄的確是天縱英才,相信跟著他,必會有一番作為。”方雪卿意氣風發,說得酣暢淋漓,竟沒有發現梅非的不妥。“如今天下四分,北方的馮賊自是受人唾棄,西蜀王偏安于一方,竟毫無動作。也只有靠平陽王和嶺南王聯手,才能破了這個局。”

  “也許罷。”梅非勉強笑了笑。“不過我聽聞西蜀王莫齊,也是個賢明的人物。”

  “什麼賢明?不過是懦弱無為罷了。”方雪卿頗有些不屑。“小五你大概還不知道,二十年前,馮賊串通北戎發動宮變弑君奪位,連太子和太子妃都沒有放過。而這太子妃,正是西蜀王莫齊的親姐姐。”

  “是麼?”梅非瞧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自家姐姐被殺,這位西蜀王不僅沒有激憤之下起兵征討,反而在幾個郡王中第一個表示投和馮賊,與之同流合污。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他還偏安一隅,守著易守難攻的蜀地毫無進取之意。”方雪卿忿忿。“看他也無甚作為,哪裡比得上平陽王的英明和嶺南王的驍勇?”

  梅非笑了一聲。“焉知他不是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方雪卿愣了一愣。“就算是罷。如今難道還不到時機?怕是等到所謂的時機,平陽王和嶺南王的聯軍都已經駕入昌平京都了。”

  “四師兄,你剛剛說若再等下去我會後悔,又是什麼意思?”

  “小五,平陽王一旦開始徵兵,按照慣例,二十五歲以下的未婚男子會被第一時間徵用。”

  “呃?”梅非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被他一提,一下子反應過來。“你是說,阿隱他——”

  “不錯,小六他正在此列。”方雪卿看著她的臉,略一猶豫。“小五,我知道你跟小六姐弟情深,你爹他去了之後,你們兩個一直相依為命,你定是捨不得他的,所以三師兄他也沒有向你們說起去幫他的話。但若到時候小六被徵用,不也一樣會跟你分開?不如早些替他娶房媳婦,到時候也好避開這場戰事。”

  梅非蹙緊了眉。

  “我會仔細考慮此事。不過剛剛說的那件事還是得做。”

  方雪卿啞口無言。本想通過跟她分析天下局勢讓她忘了之前那個荒唐的念頭,沒想到她還記得真牢。

  罷了罷了,小五想做的事,即使他不幫,她也會想到法子。不如由他來做,也安心些。

  誰讓自己攤上這麼一個師妹?

  梅非出了方雪卿的房門,眉間沉甸甸地壓滿了心事。

  連四師兄他也站在了三師兄這一邊……

  她還記得一年之前爹爹臨終時那眼神中的殷切和疼惜。

  “非兒,爹爹身上擔負的職責,從此就要由你來繼續背負。”

  “非兒,記得你身上的這朵青蓮。這是你對爹爹和娘親的承諾。”

  “記住,留在越州,哪兒也不要去。一直到——那邊找到你們。那之後該怎麼做,你心裡有數了罷?”

  …………………………

  可是如今誰能告訴她,她究竟應該怎麼做?她已經等待了一年,那邊卻毫無消息。還要繼續等待下去麼?

  她伸了手掌,狠狠地拍在桃樹的樹幹上。

  桃樹搖了幾下子,掉落數片桃葉,——和一個大桃兒。

  梅非愣愣地看著那只朝她頭上直墜而來的桃兒,不閃不躲。所幸前方忽然伸出一隻手,懸懸地接住了那顆大桃兒。

  “姐姐。”

  梅隱扯了扯唇角,眸下的朱砂痣黯淡著,神情頗有些幽怨。

  “阿隱?”她皺著眉打量了他一遍。“怎麼看上去沒精打采的?我讓青椒給你送的湯喝了麼?”

  梅隱低下頭,攥緊了手指。

  “姐姐,昨天晚上——你進過我房間了?”

  “是啊。”梅非臉上毫無異色。“我知道你酒量淺,特意來看了看。怎麼?”

  “我——”梅隱的臉上浮出粉色。“我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做了很多。”梅非故意板了個臉。“我想想,你鞋襪都沒有脫就趴在了床上,我好心替你擦擦汗,你手舞足蹈差些把水盆給弄翻了。嘖嘖,鬧騰得很。”

  梅隱猛地抬頭看她,眼神忽明忽暗。

  “就這些?”

  “就這些你還嫌不夠?”梅非鼓起腮幫子,朝他瞪了兩眼。“以後不許再喝那麼多酒。”

  “知道了。”梅隱明顯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也愉悅了許多。“姐姐,以後我再也不喝酒了。”

  “這還差不多。”梅非心裡也放鬆下來。“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好,才叫青椒燉了些湯給你喝。阿隱,四師兄他難得來一次越州,你這幾天帶他四處走走罷。店裡的事,有我照顧著。”

  “好。”

  梅非回了房,打開紅木箱,拿了一隻上著鎖的小匣子出來。

  裡面裝著她所有的積蓄。點了點,一共不過五百兩銀子不到。

  店裡的那些錢,還得用來周轉以及維持全店人的開銷,動不得。這麼說,她還得想法子另湊五百兩,才能拿回那只玉貔貅,跟那只黑心爛桃子徹底劃清界限。

  到哪兒去弄這五百兩?

  愁,愁,愁。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一顆修行千年的桃。

  前世,我是天界的桃仙,戀上了王母娘娘身邊的掌燈小仙婢。

  戀上她,只因為她的眼神。每一次望向我時,都是那樣秋波盈盈,含情脈脈,帶著一種令我渾身熱血沸騰的熱情。

  我不顧一切,瞅准了一個時機對她表白,她卻眨了眨眼說:“對不起,我只是愛吃桃子而已。”

  我不信!這樣殘酷的事怎會發生在我身上?

  她一定是害怕天界的清規戒律,才不敢接受我的愛意。

  無邊頹喪之下,我大醉一通,酒意上湧,我做了一件令我至今仍然後悔莫及的事。

  我輕薄了她。

  本來我只是想借酒壯膽,在她臉上偷一個香吻。誰知道她眼一瞪:“居然敢對姑奶奶我做出這等下流無恥齷齪的事?”

  我頓時沒了勇氣,正想落荒而逃的時候,被她給揪了回去,一把將我推倒撲了上來。

  “要做也該我對你做!”

  我淚流滿面……果然是我戀上的人,夠特別!

  然而這件事,最終還是被王母娘娘知道了。

  她被貶入塵世,做了凡人。

  我在娘娘面前苦苦央求,她才許了我一個可能。我可以桃之形下凡,若我能在十世之內找到她並讓她吃掉我的桃形,她便能重回仙界,與我重修前緣。

  第十世,我總算找到了她。那一刻,我的心激動得顫抖起來。

  瞅准了一個她獨身一人的時機,我蹦出了樹丫往下跳。眼看著,就要到達她的頭頂。接下去,她一定會接住我,然後被我鮮嫩多汁的外表吸引,把我吃掉!一定會!

  誰知這千鈞一髮的時候,我卻被另一隻手抓了去。

  那只手把我捏了許久之後,帶著我離她越來越遠……最終,我被幾個陌生人分而食之,連一點兒渣子也沒有剩……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看准了再跳,很重要。

  *** *** *** *** ***



  第八章.夜探妓館

  倉曹司戶參軍派了人過來,說是從下個月起,酒稅要提高兩成。

  梅非和小蜻蜓拿了帳本算了算,雙雙愁上了眉頭。雖說美人笑的生意不錯,但一貫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梅非的爹爹梅泗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當初他經營這酒肆的時候,常常賒帳給一些不得志的鬱鬱之徒,又不慣於花些巧心經營,扣除成本之後進賬寥寥。

  梅非接手之後,好好整頓了一番,趕走了之前那幾個好吃懶做的夥計,又自己找到了小土豆,小蜻蜓和青椒紅椒這麼幾個得力的幫手,這才漸漸開始盈利。如今酒稅提高,自然令得他們舉步維艱。

  梅非還惦記這自己欠下的那一千兩銀子。實在不行,她也只好豁出去這張臉皮,徹徹底底賴個乾淨。

  若不是為著自家弟弟,她才不管這陶無辛究竟會做出些什麼事兒來。問題是自己要怎麼在這一個月內湊滿剩下的五百兩銀子,又要應付突然提高的酒稅?

  “老大?”

  梅非回過神來,抬起頭,只見小蜻蜓一臉擔憂。

  “怎麼了?”

  小蜻蜓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手上的帳簿。“那個——要壞了。”

  她趕緊松了手。那帳簿被她捏成了鹹菜狀,皺成一團。

  “老大,我知道你壓力很大。”小蜻蜓擦擦汗。“不過不管怎麼樣,咱們這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大不了咱們想想法子,招攬客人。或是提高酒價?”

  梅非搖搖頭。“小蜻蜓,這天底下就要不太平了。到時候還有幾個會來喝酒?咱們得想想後路。”

  小蜻蜓皺眉。“難道打起來了,大家就不喝酒了?都說酒能壯膽,那些士兵們多喝些酒,說不準還能更勇猛些!”

  梅非的眉毛一展。“你說的沒錯。咱們得應時而變,另謀坦途。”

  “老大,老大!”

  小土豆扛著一隻麻布口袋,匆匆忙忙地跳了進來,把肩上的麻布口袋往地上一放,朝梅非嚷嚷。

  “不好了!”

  “怎麼了?一驚一乍的?”梅非拿了張汗巾子遞給他。“快擦擦汗。不就是讓你去買米麼?怎麼個不好了?”

  小蜻蜓倒了一杯涼茶水給他,他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喘著氣對梅非說:“老大,我看見方大哥,他,他——”

  “他怎麼了?”小蜻蜓性子急,見他說話說一半,倒是顯得比他還要焦躁些。“你倒是說呀!”

  “他帶二哥哥去了桃花醉!”

  梅非手裡的狼毫筆喀嚓一聲,斷成兩截。

  小蜻蜓她失了態,連忙勸慰:“老大,也許事情不像小土豆說的這麼誇張……也許他是看錯了人?”

  小土豆拼命地搖頭。“不可能,我怎麼會看錯?”

  小蜻蜓恨鐵不成鋼地朝他怒瞪了一眼。小土豆渾然不覺,還在說:“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就瞧著前頭兩個人影特熟悉,走近了才發現是方大哥和二哥哥。我正想上前跟他們打招呼呢,誰想到他們兩個身一轉,進了桃花醉。”

  梅非閉上眼,深呼吸了好幾個來回。

  最後睜開眼,朝小土豆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小土豆,記著,今天你什麼都沒有看到。知道了麼?”

  她目露威脅。

  小土豆咽了咽口水,點點頭。

  她又轉向小蜻蜓。

  小蜻蜓機靈,馬上就反應了過來。“我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她滿意地點點頭。

  “我得出去一會兒。你們兩個,看著店。”

  梅非咬牙切齒,行如疾風,到了桃花醉門口轉了一念,又往後頭的青石小巷繞了過去,來到它的後門。

  她怎麼就忘了跟四師兄說千萬別去對面兒的這個桃花醉呢?

  就算桃花醉是越州最大的妓館,就算它這裡頭的姑娘公子都是一等一地好看,那也不能到那只黑心爛桃子的地盤去啊!再說了,雖說桃花醉裡男女皆備,但最出名的還是男子。難道他要讓阿隱耳濡目染最終走向斷袖的不歸路麼?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要是阿隱他真成了斷袖,那還不如自己當初犧牲一下供他輕薄……

  她站在桃花醉的後門,朝四周看了看。所幸這條小巷向來人跡罕至,再加上現在已是黃昏,自己又穿了一身鵝黃,徹底融於天色之中,應該不會被人發覺吧?

  她把裙擺提上來打了個結,縱身一躍,便躍入了桃花醉的後院。

  沒有人。

  她松了口氣,繞到前院正要上樓,卻聽得一陣低沉的嗚嗚聲。

  娘啊!這桃花醉什麼時候養了條狗?

  那大黑狗被拴在後院的井邊兒,紅著眼睛朝她呲牙,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若不是它被牢牢拴起,怕是早就撲了過來。

  梅非躡手躡腳地遠離黑狗,剛走出幾步,就聽得驚天動地的犬吠聲。

  汪汪汪……汪汪……

  她驚慌失措地往樓上跑,一直跑到最高的第三樓,那犬吠才漸漸消了下去。

  梅非嚇了個半死。

  誰都知道,梅小五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兩樣:一是她的弟弟梅隱,二是狗,特別是渾身漆黑的大土狗,正是今兒個遇上的這一種。

  她拍著胸脯子,好一陣子才定下了魂兒。

  這桃花醉的前院共有三層樓,第一層是大堂,第二層和第三層是各個雅間,供客人玩樂辦事所用。第二層和第三層加起來得有好幾十間,四師兄和阿隱會在哪個房間?

  梅非沒了方向,只得一個一個房間慢慢探。

  繞到左邊兒第一個,她劃拉開窗戶紙往裡看——只見兩具白生生的光身子,正在行那等雲雨之事。女子在上拼命扭動著腰肢,縱情酣暢地呻吟著。

  梅非看得津津有味——咳咳,當然,主要還是為了辨認下面那個男人是不是阿隱。

  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收回眼,頗滿足地贊了一聲。桃花醉裡的人,品質和技術都相當地不一般啊……話說自己這跑到青樓偷窺的愛好已經在阿隱的強勢監督下收斂了許多時候,今日舊習重溫,頗有些懷念。

  她砸吧砸吧嘴,又偷偷摸摸地晃到第二間,又故技重施朝裡看。

  剛看了一眼,她立刻抽身離開。果然,對於兩個男人膩在一塊兒哼哼唧唧,尤其是上面那個還不太美型的狀況,她還是接受無能。

  第三間。

  她先是靠在門口聽了聽,沒聽見什麼可疑的聲響,這才劃開窗戶紙往裡頭瞧。裡面端端正正坐了三個男人,其中有一個面對著她,長了一對眯眯眼,看上去有些面熟。

  梅非皺眉想了想。這個人好像是越州府裡的某位人物,品階還不低。

  她側過臉,把耳朵湊向屋內,只依稀聽得了幾個字。

  “陛下……昌平……蟄伏……裡應外合……叛軍……”

  她將這聽到的話聯繫在一起,推出了個前因後果。

  這陛下多半指的是馮傲,這麼說——這越州府裡,竟然有馮傲的人?

  在越州府裡都潛藏了馮傲的人,更別說平陽郡了。

  梅非皺了皺眉。這馮傲果然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平陽王和嶺南王剛結盟,他的暗線卻早已鋪滿了平陽,想必嶺南也不會放過。

  平陽王和嶺南王的聯軍,未必可以那樣順利地拿下昌平,將馮傲從帝位上趕下來。

  既然他們敢在桃花醉裡商討這樣重要的大事,是不是意味著陶無辛也有可能是馮傲的人?

  梅非心下一沉。若真是如此——自己的處境可就相當地危險了。

  她呼吸一亂,立刻被屋內的人發現。

  “什麼人?”

  她才發覺三人旁邊還立了一名玄衣男子,竟然連她之前都沒有發現這個人的存在,可見這人的功夫之高。一驚之下,她立刻縱身要離開。對面的門卻忽然打開,一隻手把她撈了進去,門又迅速地闔上。

  那玄衣男子出門查看之時,外面已空無一人。

  他轉身,看到了窗上被人劃開的痕跡,眉頭一緊,冷厲的目光左右瞥了瞥,沉吟一刻,又邁入房中,關上了門。

  梅非被人抓在懷裡,捂住了嘴。

  “不想被他們發現的話,就別出聲。”

  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聽到了。

  陶無辛往門的方向瞟了一眼,過了一會兒才松了手,還是那一臉欠扁的笑。“怎麼小梅子今兒個有心情來我這兒逛逛?還走的是後門?”

  她白了他一眼。“阿隱在哪兒?”

  “梅隱?他也來了?”陶無辛做驚訝狀。

  “別裝了。你會不知道?怕是他們剛邁進來,立刻就有人通報給你了罷?”梅非不欲與他糾纏。“他在哪兒?”

  陶無辛滿臉無辜。

  “他走了。”

  “走了?”梅非松了口氣。“什麼時候走的?”

  “不久之前,就是你鬼鬼祟祟爬上三樓的時候。”他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取了桌上的酒盞,喝了一口。“怎麼樣,我家的大白很可愛罷?”

  “大白?”

  “就是沖你打招呼那個。”他勾了勾唇,笑得很歡快。

  梅非咬牙。明明是只黑狗,非要取名叫大白。他就是故意買來對付她的吧?

  “他為什麼會走?”

  “你問我?我還想問你。”陶無辛搖搖頭“虧我還想著大家街坊鄰里的,讓微醺去陪他,結果他把杯子往地下一摔,就這麼橫眉冷眼地走了!這還叫我怎麼做生意啊?”

  “什麼?!”梅非終於激憤了。“你怎麼能讓微醺去陪他?要找,也得找個女的啊!”

  “怎麼,梅隱公子他喜歡女人?”

  “你當全世界都跟你似的全是斷袖啊?”梅非衝動之下口不擇言。“我家阿隱當然喜歡女人!”

  陶無辛神情古怪地盯著她。“原來小梅子一直當我是斷袖。”

  梅非訥訥,試圖轉移話題。

  “既然他走了,那我也該走了。”

  陶無辛閑閑地瞥了她一眼。“怎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我這兒是茅坑麼?”

  梅非一臉嫌惡。“你就不能用雅致一些的說法?忒粗俗。”

  “沒法子,我這人向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言下之意,對你就適合粗俗用語。

  梅非惱火,乾脆俐落地坐了下來。

  “說罷,你要幹嘛?”

  陶無辛輕輕放下手裡的酒盞,燕子眸一眯朝她望來。

  “剛剛你聽到了什麼?”

  梅非心下一緊。“我只顧著找阿隱,哪裡聽到什麼?”她做不耐狀。“難道你這兒還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陶無辛盯著她看了半響,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末了,他驀然一笑。“你看了這麼多間,有沒有看到桃色和你那師兄?”

  “當然沒——”梅非瞪圓了眼。“你說什麼?桃色,和四師兄?”

  “是啊。”陶無辛很淡定。“我讓微醺去陪梅隱公子,自然讓桃色去陪你那師兄。怎麼樣?我對你們很好吧?”

  梅非欲哭無淚。敢情她身邊的人都成了斷袖?

  “我師兄難道就沒走?”

  “沒有。”陶無辛想了想。“應該正熱乎著。要去看看麼?”

  “不可能!”梅非一臉驚恐。“師兄他不喜歡男人的。”

  陶無辛皺皺眉。“我可沒說他喜歡男人。”

  “你讓桃色去陪他,還說他們現在正熱乎著……”

  “是啊。說不定已經到了關鍵時候。”陶無辛的神情猥瑣了那麼一瞬。“聽聞你愛好窺人房事,不如一同去觀摩觀摩?”

  “師兄他真和桃色——?”

  “當然。”

  梅非很受打擊。四師兄為人風流不羈,但從未流露過喜歡男色的意思。

  “不信?”陶無辛站起身來,彈了彈袖子。“跟我來。”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大白。

  原本我有個響噹噹的名字,叫做哮天犬。

  一切只怪我太過仗義。

  天上的桃仙,曾給過我一塊骨頭吃。因為這塊骨頭,我跟他成了跨越種族的朋友。

  有一天他哭哭啼啼來跟我告別,說是要下凡去找他的心上人。

  他那心上人,我見過。一個乾癟癟的梅子仙,在王母娘娘身邊掌燈的。容貌沒啥特別,個性極其彪悍。

  他化作一隻圓滾滾粉嘟嘟的水蜜桃下了凡,看得我也咽了咽口水。

  聽說他在凡間找得很不順利,於是我也偷偷下凡,化作一隻普通的黑犬,試圖幫他的忙。

  誰知道剛一下凡,就被人給逮了起來。

  我還記得,讓人逮我的那個人,有一把慵懶磁性的嗓音。

  我沒了法力,只好任由他們把我拴在井邊,愣生生成了一隻看門狗。

  “讓它守著後院。免得某些人翻牆而入。”

  沒想到的是,陰差陽錯,我居然碰上了那個梅子仙。

  跟天上的時候一樣,長得不咋樣,個性依然彪悍。

  她居然敢偷偷地摸進來。這是什麼地方?妓院啊……

  梅子仙,你怎麼對得起桃子兄對你的一片深情?

  我紅了眼,朝她叫個不停,她卻只是驚恐地往後縮,最後終於跑上了樓。

  其實我只想叫住她問一句:梅子仙,你還記得當年天河畔的小蜜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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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6 PM

  第九章.二夜風流

  梅非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被剛剛的門給狠狠地夾過了,才會乖乖地跟著陶無辛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裡。

  這間房佈置得極其曖昧。且不論四面牆和天花板上都繪了造型各異的春宮,連個琉璃燈上的裝飾也雕成了伏羲女媧的交合形態。房間裡燃著曖昧的沉香,掛滿了緋色的紗。

  梅非一進門,就覺著渾身的熱氣湧了湧,心跳也快了幾分。

  陶無辛指著其中的一副春宮。“自己看罷。”

  梅非心下忐忑,又不想在他面前露了怯。

  那春宮繪得精緻,男女頭像栩栩如生,端的是好相貌。只是那男子頭像處微微凸起,不仔細看還真發覺不了端倪。

  梅非伸出手指,往那男子頭像上一戳,那頭像便歪到一側,露出一個拇指指甲大小的孔。隱隱有聲響光線從那頭傳來。

  梅非才剛一猶豫,陶無辛已經輕笑了一聲。“怎麼,不敢看?”

  “誰說我不敢了?”梅非朝他一瞪。“你怎麼不看?”

  “我?”陶無辛笑了笑。“不太方便罷?”

  “有什麼不方便的?”梅非身上的熱氣湧到腦子裡,昏昏沉沉就把眼睛湊了上去。

  那邊春光獨好。

  梅非看了半刻,沉著臉合上小孔。

  “陶無辛。”

  “嗯?”

  “你怎麼從來沒有說過,桃色居然是女人?!”梅非徹底抓狂。“她怎麼會是個女人?!”

  “我也沒說過她是男人。”陶無辛好整以暇,俯身貼近她。

  “喂你貼過來幹嘛?”她的頭有些發暈,還沒忘了要跟他保持距離。“不是都說桃色微醺是兩位公子麼?該不會微醺也是女人?”她忽然想到這一點。

  房間裡只燃了一盞琉璃燈,橘黃的燈光透過緋色的紗揚在她臉上,頗有些迷離。她像是看不清晰般半闔了眼,平日裡清亮的鳳眸染了水澤,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初承雲雨似的慵懶媚意。

  陶無辛就這麼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夜晚。

  那時她的眼神,正如此刻。

  當時他本不想惹上這麻煩,卻不由自主地順應了本能。

  正是那媚眼如絲,紅唇似櫻,叫他第一次懂得什麼是把持不住。

  那件事,是他生命中的一個舉足輕重的意外事故。他向來很明白如何將事故掰回正軌,甚至再變成一種助力。然而這個意外,居然讓他破天荒地不知所措了好一會兒。

  梅非皺了皺眉。

  “你看著我幹嘛?”她的聲音軟綿綿,全沒了力道。

  “怎麼回事?”她察覺了不對。“你這兒究竟燃的是什麼香?”

  陶無辛無奈。“這兒是妓館,自然燃的是生情的香。不過只是輕微的,你看,對我就沒有作用。怎麼,你有反應了?”

  梅非滯了一刻。叫她怎麼回答?

  其實陶無辛聞慣了這些味道,自然是對他起不了效用。而梅非鮮少接觸,自然反應就大一些。只要離開這環境,須臾的工夫便可擺脫這燃情之效。

  但香沒有對陶無辛起到作用,梅非的神情卻叫他生了欲念。

  反正也有了一次,再來一次也不為過——吧?他如是想著,伸手將她抓緊。頓時呼吸也熱了幾分。

  “你幹什麼?”梅非雖然昏沉,卻還沒失了理智。“你還說對你沒有作用?”

  她瞪大了眼,怒目而對。“你明明都已經——”

  說時遲那時快,陶無辛已然埋首把她的唇狠狠捉住,纏繞了上去。

  梅非嗚嗚了兩聲,尋了個機會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依舊怒目而視。

  “你幹什麼?”

  “難道忘了?”陶無辛笑得倡狂,像頭攝住獵物咽喉的狼。“我們的約定。”

  梅非怔了怔。她以為這個人還不至於卑劣到那個程度,真要用那紙契約叫她跟他——很顯然,她對這人卑劣程度的判斷還是太保守了。

  “無恥!”梅非恨恨地。“我說了我不賣身!”

  “不是賣身。”陶無辛好脾氣地跟她解釋。“不是說了麼?你承受不住這香的力道,若不解開它,後果不堪設想。”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後果就是她走到窗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便什麼也解決了。

  “真的?”梅非半信半疑。

  “當然。”他臉色凝重。“雖然我很吃虧,但考慮到你也是因為我才誤吸了這香,這一次就給你免費。”

  梅非蹙眉,胸口一陣陣的悶意,似乎的確有些不對勁。

  “不僅免費,你之前欠我的帳也折去三成,如何?”陶無辛的臉色像是被她占去了天大的便宜。

  梅非怒瞪他。“我說了……我不賣身……”

  陶無辛已經將她壓在牆角上,埋首又將唇貼了上去,右手剝開她的腰帶,長驅直入。

  梅非依舊在微微掙扎。如同一波波春潮來襲,她的身體被他的力道按撫得軟倒下去。神魂顛倒的時候,她還沒忘了跟他討價還價。

  “要……嗯……折去……五成……唔……”

  陶無辛沒說話,手上的動作快了快,叫她禁不住忘情呻吟起來。

  才剛呻吟了沒幾下子,梅非只覺著雙腿被人拉開,一團灼熱猛地頂了進來。

  她一吃痛,倒是清醒了一下子。“你個死桃子,出去出去快點給我出去——簡直痛死人——”她的鳳眸惱怒地瞪他,卻又睜不開眼,看上去倒像是梨花帶淚求人疼惜的模樣。陶無辛喘息著埋首在她的頸窩裡,緩緩地動作,等她適應。

  “你不是問——微醺——他是男是女?”

  這句話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他——究竟是男是女?”對這個問題的好奇甚至讓她忘記了身下的不適,漸漸放鬆。

  “當然是——唔——男子。”陶無辛低低地笑了一聲,忽然加快了動作。

  這滿室春色銷魂夜,才剛剛開始。

  然而這夜以銷魂開始,末了卻以尷尬結束。

  梅非胡亂地穿好了衣服,頭也沒回地離開。

  陶無辛的神色也相當晦暗不明。

  若說第一次,自己是因為昏了頭被她誘惑才做了荒唐事,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平日裡又禁欲,再加上那日她相當火熱主動,他會把持不住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這一次又算是什麼?

  這一次,是他先對她生了欲念,還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謊言,半強迫地再次佔有了她。

  當事故發生了第二次,那就不再是事故,而是意味深長的故事。

  陶無辛半敞著衣襟,任鴉發低垂遮去了臉上的神情。這一夜,過得相當漫長。

  梅非回到美人笑的時候,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有些羞恥。

  這一次又算什麼?她面臨著相同的拷問。

  陶無辛長得好看,技術也不差,自己並不算虧。可是她為什麼要覺得羞恥?

  梅非忽然看不清自己的心,像是在心尖上籠著一層薄霧,她想撥開這薄霧看個清楚,一伸手,卻又猶豫了。

  在這猶豫之間,她又想起一件大事。

  從之前的情況看來,陶無辛即使不是跟馮傲一夥的,也必定不是局外人。自己跟他的過多牽扯,難保不是禍端。

  她斂眉,薄霧散盡,徒留思量。

  “老大,你回來了?”

  小蜻蜓從櫃檯裡繞了出來,睜圓了眼睛朝裡頭指了指。“二哥哥回來了。好像很生氣。”

  “是麼?”梅非看了她一眼,臉色平靜。“四師兄回來了麼?”

  小蜻蜓搖搖頭。“沒有。”

  “好。”梅非朝內院望望,拍拍小蜻蜓的手臂。“記得我說的,什麼都別提起。”

  “嗯。”小蜻蜓難得看見梅非一本正經的神情,居然從心底生出些敬意。

  梅非沉了臉,往小蜻蜓耳邊一湊。“桃花醉後院那只狗,叫小土豆什麼時候想法子弄出來做火鍋。”

  小蜻蜓的眉角抽了抽,看著她振奮著往後院走,剛剛生出的敬意早就跑到了九霄雲外。

  梅非跑到梅隱的房間裡轉了一圈,沒見著人。在每個房間裡尋了尋,最後在自己的房間找著了他。

  他趴在床塌上,似乎是睡了過去。

  這孩子,一定受了很大的打擊。梅非憐惜地看著他側露出的小半張玉白色的臉,有些心酸。都怪她,若不是想了這麼個餿主意,又找了這麼個不靠譜的四師兄,他也不至於被打擊得跑到自己的房間來抱頭大睡。

  她坐到他身邊,拿了蒲扇輕輕地搖,又想起小時候。

  他們的娘死于難產。梅泗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難免有時會有疏漏。梅非從小就以姐姐自居,用她自己的方式“照顧”梅隱。

  她搶他的玩具,強迫他替自己做爹爹留下的作業,那些個《女誡》,《女德》,他背得比她還熟。她和他都愛吃魚,她常常把魚腹吃個精光,把魚頭和尾巴留給他。

  可憐的阿隱,從小都乖乖地聽她的話,黏她黏得死緊,鮮有怨言。連睡覺的時候被她卷走了被子,他也只是一個人縮成一團打著哆嗦。爹爹問起他為何不將被子拉回來的時候,他牽著梅非的手,奶聲奶氣地回答:“姐姐睡得香,阿隱不吵。”

  即使被她欺負成這樣,他依然像個小尾巴,跟她寸步不離。

  十歲那年,梅泗說他們大了,得分床而睡。阿隱傷心了許久,一直到她夜裡偷偷地抱著枕頭溜到他床上去,他才又開心起來。

  一直到十四歲——十四歲那年,她忽然長大了。

  她不再跑到阿隱的床上去,也不再欺負他。反而像個真正的姐姐一般,照顧他,保護他,為他打點一切。

  那一年,她開始懂得了自己和阿隱不是普通人,永遠也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雖然表面上看,她跟別的人並沒有不同。

  要阿隱好好地活著,這將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毫無疑問。

  房間裡沒有點燈,月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佔據了每個角落。

  梅非就這麼坐著,替他扇涼,心頭平靜了許多。

  跟陶無辛儘快撇清關係。這是首要大事。

  梅隱的睫毛顫動著,緩緩地張開了眼,目光停留在梅非的臉上,還有些懵懂,大概是沒睡醒。

  “小非。”

  梅非在他的臀上拍了拍。“還不起來麼?小懶蟲,跑到我這兒來睡覺?”

  “姐姐……”梅隱翻過來仰面躺著,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別打我——那裡。”

  “哪裡?”梅非哭笑不得。“怎麼,如今你長大了,不讓姐姐碰了麼?想當初,你不聽話的時候,可都乖乖趴著讓我打。”

  他垂著眼。“姐姐,我們都長大了。”

  梅非的心裡忽然生出些寂寥,仿佛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終於長硬了翅膀,要離開她開始展翅高飛了。她內心鬱結,有些賭氣地咬了唇。

  “姐姐。”他試探著看她的神情。“你不高興?”

  “是不高興。”梅非別開臉不看他。“弟弟長大了,姐姐也不招待見了。我就知道。”

  他的唇角翹了翹,手指往前伸,勾住她的手。“無論阿隱長到多大,對姐姐都是一樣的心。以後也一樣。永遠都一樣。”

  梅非轉過臉去,看見他微微眯起的眸似新月,月下一點朱砂,柔光盈盈。

  她的心忽然放鬆下來。果然為了這個弟弟,她做什麼也都是值得的。

  “笨蛋阿隱。”她避開他的眼,鼻子酸脹得很。“還跟以前一樣笨,簡直笨死了。”

  梅隱坐起身來,抱著她的腰,將頭貼緊她的右肩。“姐姐,別再替我安排那些事了好麼?我不需要。”

  他果然還是猜到了。梅非歎了一口氣,半喜半悶。喜的是姐弟情深,並未改變;悶的是自己果然又幹了件吃力不討好的荒唐事。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美人阿隱臉頰下的那顆朱砂痣。

  其實我很有來頭,不過我很低調。所以各位看官不必費心猜測我的來歷。

  跟了美人阿隱快二十年,沒別的不滿,就是覺得他那姐姐太笨。

  放著我家阿隱這麼個大好美少年不染指,跑出去招惹了一隻黑心白眼兒桃,實在笨得厲害。可憐我家阿隱,一顆少年之心,滿腹糾結只能藏了又藏,也害得我越發紅潤了些。(血氣太足……)

  什麼?我怎麼知道?我可是堂堂——不說了,我很低調,很低調。

  *** *** *** *** ***



  第十章.桃色緣起

  方雪卿回到美人笑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早。

  想來他也心虛,沒有走正門,特意繞了個圈兒到了後院,然後一卷袖子,縱身翻牆而入。

  剛一落地,就正對上梅非笑得叫人不寒而慄的臉。

  “回來啦?”

  方雪卿訕笑兩聲。“回來了,回來了。”

  “怎麼樣,那溫柔鄉銷魂窟,果然叫人難以自拔罷?”梅非看他尷尬的樣子,心裡直發笑。“是不是能讓人什麼事兒也忘了?”

  方雪卿知道躲不過去,索性求饒。

  “小五,是師兄錯了,沒辦好事兒——小六他已經回來了罷?”

  “回來了。”梅非閑閑瞟他一眼。“不過就是受了些打擊。也難怪,阿隱他又不是斷袖,遇上這種事,受打擊也難免。唉,不過就是我找錯了人!找誰不好,偏偏找一斷袖!”

  “小五,我可不是斷袖。”方雪卿慍怒。“我是讓人給他找位清倌姑娘,誰知道他們卻把微醺給叫了過去——”

  “不是斷袖?”梅非冷笑一聲。“我聽說陪你的人可是桃色。難道你這一夜,只是跟他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方雪卿冷汗涔涔而下。“你怎麼知道那麼多……不錯,我的確跟桃色共度了一夜。不過我的確不是斷袖。”

  “真是奇了怪了。”梅非揮舞著絹帕扇了扇風。“男人跟男人共度良宵,不是斷袖是什麼?”

  方雪卿咬咬牙。“小五,她是女子。而且——我打算贖她出來,跟我一同去平陽。”

  “什麼?”梅非真正地驚了,不是因為桃色是女子,而是因為方雪卿居然真的動了心。“你喜歡她?”

  方雪卿的臉色微紅。“是。”

  “那她喜歡你麼?”

  “應該也是的罷?否則她也不會跟我——”方雪卿有些扭捏。“她還是處子之身。”

  話一出口,他立刻有些後悔。幹嘛要跟小五說這些?一定會被拿來好好消遣一番。

  果然,梅非神情頗為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四師兄啊四師兄,沒想到你還挺古板。怎麼,你究竟喜歡的是她的處子之身,還是她這個人?”

  “當然是她這個人。”方雪卿連忙辯解。“我從前便喜歡她,只是一直以為她是男子,這才叫自己絕了這個念頭。現在知道了她是女子,也喜歡我,我自然要贖她出來,好好待她。”

  方家是商賈之家,在平陽一帶做些絲綢的生意,家境算得殷實。他能否成功贖出桃色倒是其次,梅非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四師兄,這件事恐怕有些不妥。”她正色。“自古美人與江山難以得兼,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就不怕這段情會誤了你的事?”

  方雪卿一愣。原本以為她還要繼續消遣下去,卻不想她臉一板對他說了這樣的話。

  “誰說難以得兼?”他笑了笑。“桃色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會做我的堅強後盾。”

  “你有沒有想過,她明明是女子,為何要扮作男子?”

  “她同我說過。”方雪卿毫不在意地點頭。“當年她入桃花醉的時候,陶老闆見她模樣妖媚,恐惹出麻煩,便叫她扮作男子,一來躲過些好女色的客人,二來也好替桃花醉做個噱頭。”

  這理由,完全經不起推敲。梅非皺了皺眉。

  然而有些話她不好說的太明,畢竟她也只是猜測。若桃色其實與陶無辛無關,與這局裡的任何一派無關,那她這樣阻人姻緣,也實在有些不厚道。

  更何況如今方雪卿完全就是一副被情字迷了心的樣子,怕是她再怎麼說也聽不進去。

  “好罷。四師兄,恭喜你了。”她朝他笑笑。“不過這件事,你最好還是再考慮考慮。”

  “小五,你今兒個倒是很不一樣。”他像是不認得她似的。“叫我有些不習慣。”

  “怎麼?才發現你師妹我其實才貌雙全胸中有丘壑?”梅非仰了頭,頗有些洋洋自得之態。

  “咳咳,當我沒說。”方雪卿抹了把汗。

  “四師兄。”她忍了忍,終於還是說出口。“馮傲可能已經在平陽布了眼線,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方雪卿愣了愣,正想開口,卻見梅非伸出手一擺。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她面色一肅。“師兄,你要贖桃色,我沒有意見。只有一句話,我也只說一次。”

  方雪卿望著她的臉,漸漸斂去了唇角常年掛起的笑意。

  “在完全信她之前,再三思量。”

  說完這句話,她便轉身離開。方雪卿站在原地,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妹他從來也未真正看清過。

  三日之後,方雪卿向桃花醉贖出了桃色,五日之後,兩人向梅非告別,前往平陽。

  這時的桃色已恢復了女裝,收去了妖嬈勾魂的作態。然而眼角眉梢的嫵媚,卻是掩也掩不住的。她望向方雪卿的時候,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柔。

  梅非覺得自己也許真是弄錯了。她神經再是大條,也看得出桃色是真喜歡他。

  “桃色,請善待他。”她最後沒有忍住,還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對她說了這麼一句。“四師兄他是個好人。”

  桃色看著她,眼神有些複雜。

  “我會。”桃色轉開臉,與馬車邊的方雪卿遙遙一望,又轉過頭來,在梅非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梅非的臉色未變,眉心卻蹙了起來,看向桃色的眼神轉出些暗色,終究化為無形。

  “桃色,我們該走了。”方雪卿朝這邊招了招手。

  “來了。”桃色又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上了馬車。

  方雪卿沖著梅非爽朗地笑著。“小五,小六,過些日子,你們也到平陽來看看罷。那兒也是個好地方。”

  “我會。”梅非點點頭。“三師兄大婚,我怕是去不了了。你記得替我把賀禮送過去。”

  “放心罷。”方雪卿翻身上了馬,手一揚,馬兒輕鳴一聲,掉轉了頭。“小五,小六,我們走了啊!”

  “師兄!”梅非忽然出聲。

  方雪卿的馬已踏出了幾步,他回過頭來,等著她的話。

  “保重。”梅非半響,才吐出這麼兩個字。

  方雪卿朝她揮了揮手,跟上了馬車。

  四輪馬車在地上碾過兩道清晰的車轍印,碾碎了路邊的綠苔青草。這夏雨剛過的空氣中,開始散發出淡淡的草香。掛在馬車四角的銅鈴聲清脆,漸漸遠去。

  梅非站在原地,一直到他們的蹤跡消失在遠處也沒有移開眼。

  梅隱走到她身邊,端詳著她的臉龐。她的神色太過平靜,以至於他的心突突直跳,總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事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悄悄發生。

  “姐姐,桃色剛剛湊到你耳邊,跟你說了什麼?”

  梅非側過臉來,只看見他微尖的下巴。

  “她說,方師兄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太粘糊。”她故意模仿了桃色柔媚略低的聲線。“我覺得她說得很在理。”

  梅隱笑了一聲。“就這個?”

  “不然還有什麼?”梅非也笑了起來。“阿隱也這麼覺得,對不對?”

  梅隱很認真地想了想。

  “的確有一點兒。”

  姐弟兩個笑作一團。梅非忽然抬手在梅隱臉上揪了一把。“其實阿隱也很粘糊。”

  說完,她就像怕被他逮住似的,跑了個好幾尺遠。梅隱故意沉了臉去追她,兩人像捉迷藏的小孩兒,你追我趕地,玩得不亦樂乎。

  不遠處,一間兩層的青磚小樓。樓上的紗窗半開。素底桃花衫的男子望著兩人嬉笑玩鬧的一幕,微微出神。

  “大公子,桃色已經跟方雪卿上路了。”

  微醺站在他身後,垂了頭,依然是一派溫柔沉靜的樣子。

  陶無辛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噠,噠,噠。緩慢而無序。

  “知道了。”

  “大公子。”微醺抬了眸,同樣望向街上玩鬧的兩人。“那邊來了密令,要我們儘快將公主帶回去。”

  陶無辛的手指一頓,敲擊的聲音驟停。

  “大公子,如果再拖下去,恐節外生枝。”

  陶無辛的手指伸直,搭在桌面上。“我心裡有數。微醺,容璃大婚,你不想去看看?”

  “這與屬下無關。”微醺的神情未變,連語氣也沒有波動。

  “我倒是有些興趣。”陶無辛輕笑一聲。“碧璃公子要娶紅月將軍,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北邊的反應呢。”

  “公子,你是想……”

  陶無辛抬手撐在腦側,沒有言語。

  每當他做了這個動作,就代表他想要安靜一陣子。微醺垂下眼。“屬下先行告退。”

  越鳳山。越鳳派。漫山遍野的木槿花開。

  木槿花生來獨特,每花僅開放一日,朝開暮落,從不拖延。無論多麼妍麗動人也好,第二天看到的,已不是之前的那一朵。人不能同時邁進同一道河流,也不可能連續兩天看見同一朵木槿,錯過了,再沒有機會。所幸這越鳳山上的木槿花多得叫人眼花繚亂,錯過了這一朵,也許還會碰到下一朵更美的。

  梅非神色凝重,默然立於這木槿花中,黑白分明的水瞳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前方席地背對她而坐的散發男子。

  “時機剛好。”她慢慢地說了這幾個字。

  “未必。”男子沒有回頭,聲音遲緩渾厚。“還差些火候。”

  “那就添柴加火。”

  “不可心急。”男子身形動了動,將盤起的雙腿豎起來,慢慢直起身子,轉了過來。“好魚還得慢烤。”

  “大師兄——”梅非突然笑得歡快,朝他奔過去,在他胸口上猛捶了一拳頭。“烤了那麼久還不好,你以為你在燉湯呢?”

  男子吃痛地摸了摸胸口,移開身露出身後的烤魚架子。幾條肥大的鯽魚被竹簽子串了架在上頭,滋滋冒著油,濃香彌漫。

  “我說小五,你怎麼還恁大力氣?打得我心肝兒疼。”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偷偷烤魚吃。”梅非瞪了他一眼。“現在山上就剩了你一個,可沒人跟你搶了罷?”

  男子訕訕一笑。“說實在的,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吃著還真有些唇亡齒寒。”

  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唇亡齒寒是這樣用的麼?就亂用成語這一點來說,大師兄果然一點兒也沒長進。

  “對了,小六呢?”男子一張臉被絡腮鬍子遮去了大半,剩下一對精光內斂的細長狐狸眼。

  “他在師父那兒。師父說你一大早就跑沒了影兒,我一琢磨著你一定在妃子湖邊上撈魚吃,就上這兒來尋你了。”

  “怎麼著,這次回來,是長相廝守呢,還是短暫聚首?”

  長相廝守……他究竟懂不懂什麼叫長相廝守……梅非黑了臉。“大師兄,你說話比從前還風趣了些。”

  *** *** *** *** ***

  路人甲日記:

  作為一朵一生只開一次且剛開就被人折了花枝拿來烤魚的木槿花,我感到壓力很大。

  隱隱有種更加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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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6 PM

  第十一章.上官逐月

  梅非的大師兄上官久,年齡不詳,留了一大把絡腮鬍子,未曾娶妻,甚少下山。

  上官久眯了眯細長的狐狸眼,頗為自得。“你和小六去了越州,小四跟小三去了平陽,小二嘛,又長年沒有蹤跡。我一個人在山上曲高和寡,只好去翻了翻師父書廬裡的那些書,學了不少風雅的詞語。如何,現在用得甚好罷?”

  “甚好。”梅非一本正經。“注意保持。”

  上官久歡喜地揉了揉梅非額前的碎發。“小五果然深知我心。”

  “大師兄,”梅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他看了好一通。“好歹你也是師父逐月掌的傳人,外頭傳得玄乎得不得了的逐月郎君,怎麼還這副德行?”她皺眉,大不滿。“你就不怕讓人看見,影響自個兒的形象?就算你不怕,也該為我們想想,咱們越鳳六傑的形象不容玷污!”

  上官久咳了咳。“小五,你不知道。最近有傳言說我這逐月郎君逐的是嶺南紅月,我這不是怕小三他不高興,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把自己搞成這樣?”梅非忿忿。“三師兄他才不會那麼小氣。”

  “這倒也是。真是冤枉,我連那個什麼紅月的樣子都沒見過,真不知道這傳言是哪兒來的。”上官久揪了揪鬍子,頗有些委屈。

  “所以啊,清者自清。你弄成這樣,別人又會說,紅月要成婚了,逐月郎君逐月失敗,最終潦倒不堪,不修邊幅。這豈不是更給我們丟人……”梅非瞅了瞅他的臉。

  “小五,你真是大智若愚。”上官久神色一肅,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說的沒錯,咱們六傑色藝雙絕,不能在我身上翻了船。”

  梅非的臉徹底黑下來,隱隱還透著火光,正是要暴走的前兆。

  大智若愚……還色藝雙絕……大師兄不下山,果然還是對的。

  “對了,小三大婚,你去麼?”上官久突然這麼一問。

  “我不去了。大師兄你倒是該去。”

  “為什麼?”上官久皺眉。“我不想下山,再說那個紅月……”

  “正因為如此,你才要去啊。”梅非在他肩上還了一拍。“你清清爽爽出現在那兒,給他們賀上一賀,什麼流言不就都不攻自破了?”

  “這倒是。”上官久的狐狸眼挑了挑。

  “大師兄,小非。”

  梅隱撥開一人多高的木槿花枝,欣喜地走了過來。“你們果然在這兒。”

  “小六,你來得正好。”梅非沖他招招手,指著面前的上官久給他看。“大師兄他頹成這樣,你替他收拾收拾。”

  梅隱的鼻子皺了皺。“什麼味道?好像是焦掉的——”

  梅非和上官久不約而同地看向背後的烤魚架,只見幾條鮮肥的大魚已成了焦炭。

  上官久滿臉惋惜地撈起竹簽子。“可惜了,我殫精絕慮,白費心機。”

  梅隱和梅非抖了一下子,周圍縈繞著低氣壓。

  “只好重新捉了。”上官久轉頭看向表情怪異的兩人。“我又沒讓你們捉,幹嘛這樣瞪我?”

  他摸摸鬍子,朝湖邊走過去。“我自己動手就是,唉,我這大師兄也做得實在窩囊……”

  梅非笑出聲來,往快要熄滅的火堆裡添了一根樹枝。

  “小非,大師兄為什麼很少下山?”

  “他懶。”梅非戳了戳火堆,呼地冒出一團火星子。“逐月郎君聲名在外,他懶得應付。”

  “原來是這樣。”梅隱點點頭。“盛名之下,難免為其所累。小非,還好我們兩個沒有這種煩惱。”

  梅非看了他一眼。不是他沒有,是她想盡辦法把這些揚名的可能性都給杜絕了。

  梅非和梅隱的師父蕭攬,是越鳳門第十六代門主。

  蕭攬收得六個徒弟,如今的江湖上,人們往往只知其三。

  大徒上官久,長年居於越鳳山,據說是下一代門主的候選人。使一套逐月掌,如騰鳳追月,身法輕盈,掌法淩厲,被人稱作“逐月郎君”。

  三徒容璃,平陽王之子。他的武器便是那一管碧玉簫,將越鳳絕學之一泣水神音習得淋漓精緻,能以簫聲傷人於無形,是聞名平陽的碧璃公子。

  四徒方雪卿,習的是惜緣刀。性情風流灑脫,不拘小節。江湖人稱“惜緣客”。

  剩下的,除了不知所蹤甚至不知名姓的二師兄,便是梅非和梅隱這兩個。

  梅非和梅隱同時修習清鳳劍法和輕功柳葉飄,梅隱在劍法的天份上更甚於她,做了清鳳劍的傳人。而她索性就專攻柳葉飄,練得也算不錯。

  十六歲那年梅隱跟師父參加了一次武林大會,雛鳳清音初鳴,立刻引來一片讚譽關注,梅隱也一度被傳作隱鳳公子,各門各派無不爭相結識。

  然而就是那一次武林大會之後,隱鳳公子便銷聲匿跡。三年的時光不長不短,足以讓人們漸漸淡忘了一切。

  這都是因為梅非想法設法掩下了梅隱的蹤跡,帶他回了越州城,不再踏足江湖。

  越是亂世,這江湖就越不純粹。各門各派都與東西南北四路權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有越鳳派是鮮有的中立。越鳳派在整個武林的地位根深蒂固,每一路權勢都想結交,每一路權勢也都不敢輕易觸碰。

  容璃是平陽王二子的消息傳出之後,也有人說越鳳這是表明了立場,是站在平陽王這一邊的。蕭攬對此不予置評,只道越鳳派是武學大宗,不論出身。

  如今想起來,若不是因為她的阻攔,梅隱怕是名氣絕不會小於前幾個,早成了鮮衣怒馬,縱劍江湖的少年俠客。

  梅非眉目之間忽然有些憂傷。

  梅隱見她沉默,又忽然露出這樣的神情,以為她在遺憾自己學武不精,正想出聲安慰,卻聽得她幽幽一歎。

  “阿隱,對不住。”她怔怔地半仰了頭,看著他的眼。“都是因為我,才讓你過得這樣平凡——”

  梅隱的桃花眼專注地停留在她臉上。“小非,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梅非一怔,卻見他展顏一笑。“你看。”他的手心一攤,遞給她一朵單瓣的紫色木槿花。

  她笑了笑,正要接過來,他卻縮回了手。“小非,我想看你戴著它的樣子。”

  梅非一呆。簪花這種事,好像很不適合她——然而阿隱眉目殷切,她又不好拒絕——“好罷。”鬼使神差,她點了頭。

  梅非不會梳複雜的髮髻,只將部分的頭髮盤在腦後,拿木簪盤了個團髻。梅隱翹著唇,將手裡的木槿插到她腦後的髮髻上,一絲不苟。

  “真的很漂亮。它很配你。”

  梅隱的手順勢落到她的肩上,雙目柔光熠熠,那一點朱砂忽然變得鮮紅。

  “小非,其實我——”

  “小五,小六!”上官久卷了褲管,雙手捉住一個龐大的物體朝他們走來,聲音相當雀躍。“看我捉到了什麼!”

  兩人忙朝他跑去,近了才發現那物體是一條幾乎有兩尺長的赤尾鯉,被上官久看似輕鬆地捉住,猶在擺尾掙扎。

  “大師兄,你可真厲害!”梅非驚歎道。“這鯉魚再長怕是就能躍龍門了,沒想到被你給捉了來。”

  “真是大。”梅隱替上官久按住它的頭。“咱們要吃它麼?”

  “那是當然。”上官久抽出一把匕首,將刀柄朝鯉魚頭上一敲,它立刻停止了掙扎。“這麼大的赤尾鯉,當然是先飽了我們的口福。”

  三人湊做一道,將燒烤的架子重新放好。上官久拔出匕首,將魚一分為三段,分別用了幾根竹簽子固定好,分到梅隱和梅非的手裡一人一段。

  三人就著還未熄滅的火堆蹲坐燒烤。

  “要是有些鹽巴就更好了。”上官久砸吧砸吧嘴,看著被火烤的滋滋作響的魚皮,又咽了咽口水。

  “已經不錯了。”梅非死盯著手裡的魚,翻了一翻。“好久沒吃到妃子湖的魚了——好香!”梅隱看著她的側臉,勾勾唇。“小非,你的口水要滴下來了。”

  梅非一回神,瞪了瞪他。“敢嘲笑我?一會兒你的魚得歸我!”

  “好。”梅隱毫不猶豫,倒叫梅非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小五就知道欺負小六。”上官久搖搖頭。“瞧你這彪悍樣兒,怎麼嫁得出去?”

  “我才不要嫁人。”梅非臉色一黯。嫁人,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願望了罷?

  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曾夢想自己有一天會嫁給容師兄,做他懷裡小鳥依人的娘子。

  如今——一切都成了水中月,微風拂過,便已破碎得不成樣子。

  她也曾幻想過容師兄穿上喜服時的樣子。那樣濃烈的紅色染進他清淺雙眸的時候,該是多麼動人。

  光是想想,也叫她心醉神迷。

  如今,她卻不敢去看一眼。只因為他穿上了喜服,卻不是為她。

  上官久看出了端倪,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什麼話。梅隱望著她,一動也不動。

  “阿隱,你的魚再烤下去,可就得焦了。”

  梅非指著他的魚提醒他,又看看自己才半熟的魚段,有些不滿地晃了晃竹簽。“怎麼這麼慢——”

  梅隱收起竹簽上的魚,放在唇邊吹了吹,自然而然地遞到梅非嘴邊。“給你吃。”

  他又從梅非手裡接過那段還沒烤好的魚,繼續翻滾燒烤。

  梅非咬了一大口魚肉,滿嘴鮮香,還有些湖魚特有的泥腥氣,卻不影響口味。

  上官久羨慕得眼睛發直:“嘖嘖,有個弟弟就是好。有句俗話說得沒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正是天生一對啊!”

  梅隱手裡的竹簽啪一下掉到地上。

  梅非嘴裡的魚肉一口噴了出來,滾落在地,沾滿了泥灰。

  “大師兄——”梅非咬牙切齒。“以後別在我們面前用成語了。”

  “為什麼?”上官久頗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狐狸眼。“小五你剛剛不是還說我風雅了不少?”

  梅非嗆了嗆,沒命地咳嗽起來。梅隱趕緊替她拍背。

  “總而言之,不要用成語形容我們。”梅非緩過氣來,惋惜地看著地上掉落的魚。“都怪你,害得阿隱把魚也給掉了。”

  “給你。”梅非把手上的魚肉遞給梅隱。“吃我的。”

  梅隱臉上的紅意比旁邊的水紅木槿還要濃上三分。他接過梅非的魚肉,卻只是草草咬了一口,還咬的是靠近魚尾的位置,又還給了梅非。“小非,你吃罷,我不餓。”

  上官久的眼珠子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忽然揪了揪鬍子,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那株悲催的被那個大鬍子折了花枝做柴火的木槿。

  在這越鳳山上,我已經辛辛苦苦修煉了三百年,眼看著就能化形了。

  沒別的盼頭,我只希望化形之後,能找個好看的郎君。就像——就像那個正朝我走來的美少年一般就行了。

  我望著他的臉,有些癡迷。那顆殷紅的美人痣,看得我心神蕩漾。

  他也同樣看著我,有些驚豔。我知道,自己在這一群木槿中,也算得上是出挑的。

  果然,他朝我走了過來,含情脈脈。

  我的花蕊顫動得厲害。難道他就是我未來的郎君?難道他透過我花的現象看到了我將來美少女的潛質?

  他朝我伸出了手,輕輕柔柔。

  我閉上眼,準備接受他的撫慰。

  下一刻,我已經跟我的花枝徹底分離。

  我很怨念。

  *** *** *** *** ***



  第十二章.花中青蓮

  越鳳派,門主堂。

  蕭攬一身竹葉青袍,面容清臒,長髯細眉,已是年過半百。

  “師父。”

  梅非進了門,朝他拜下。“小五回來了。”

  蕭攬注視著她漸露堅韌的眼神,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這個徒兒,是令得他最頭痛的,也是令得他最心疼的一個。

  梅泗與他是生死相交的知己好友。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破例收下梅非和梅隱。

  若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現在也早就嫁了位如意郎君,過著相夫教子,舉案齊眉的生活了罷。然而蕭攬想到她與人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的樣子,竟覺著說不出的彆扭。

  大概是因為這個徒兒的性情趣味都與普通的女子不同,叫他很難想像她也會像普通女子一般生活。也正因為如此,這樣的命運落到她的頭上,也不顯得又多悲壯或是多突兀。她接受得理所當然,像生來就是為了它。

  她喜歡上容璃,他也看在眼裡。雖然知道這樣危險,他卻仍然捨不得告誡她。

  他只想讓她試一試這普通女兒家的初戀。若容璃也能愛她,也許能與她共同背負起那個命運也不一定。

  然而很顯然,容璃並不是那個人。

  她受傷了,沒有哭,只是一個人下了山,回了越州。

  再回來的時候,眼裡已經沒有了受傷的痕跡。

  她成長得很快。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受了傷,很快又能再站起來。

  容璃只道她是株野生的植物,不適合養在平陽王府那樣危險又深沉的土壤,卻不知她其實是堅韌的木槿,無論在何處都能綻放出永恆的美麗,贏得自己的一方天地。

  這一切,蕭攬卻看得清清楚楚。

  他無法替她分擔肩上的負擔,只能旁觀,看著她是如何成長,如何蛻變,如何一點一點綻放光采。

  “師父,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梅非皺著眉。“難道我還要等下去?已經一年了。”

  “小五,你忘了你爹臨終時對你的叮囑了?不可輕舉妄動。”

  “可是——”梅非抬頭,終於露出一絲不安。“可是平陽和嶺南已經結了盟,下一步就是聯合向北。難道我還要蟄伏在越州等待那邊的消息?如果,如果爹的資訊沒有傳到那邊呢?”

  “不可能。你爹做事謹慎,沒有全然的把握,他絕不會做。尤其是這樣重要的事,他一定會確定資訊傳到。”蕭攬頓了頓。“再等待一段時間罷,等平陽和嶺南正式向北邊宣戰後你再做決定也不遲。”

  “徒兒謹記。”說完正事,梅非又拜了一拜,起身朝蕭攬奔過去,抱著他的胳膊搖了搖。“師父,徒兒帶了你最喜歡的松花酒,濾過好幾次,特地拿來孝敬您老人家的。”

  蕭攬也繃不住臉,笑呵呵地往她頭上敲了敲。“你這丫頭,還是那麼鬼機靈。”

  “對了師父,四師兄他有心上人的事,你知道了罷?”

  “你是說那個桃色?”蕭攬笑容一斂,撫了撫鬍鬚。“沒想到這小四平素自詡風流,真上了心卻這般執著。”

  “師父,我懷疑這桃色不是普通人。”梅非蹙眉。“但四師兄動了真心,怕是聽不進去。”

  “如何境遇,也都由他自己選擇罷。”蕭攬歎了一聲。“那孩子,總得要吃些苦頭。”

  “對了,小五。關於你們的身世,小六他可有些覺察了?”

  “應該還沒有。”梅非搖搖頭。“阿隱他一向聽我的話,應當不會懷疑什麼。”

  “你打算什麼時候將真相告訴他?”

  “現在還不是時候。”梅非咬了咬唇。“我擔心阿隱他知道真相之後會按捺不住招人懷疑。如今越州城裡也有馮賊的耳目,我得等待時機。再說——我們姐弟向來感情很好,我怕他到時候他會加以阻攔。”

  “這倒也是。小六他對你這個姐姐那是沒話說了。”蕭攬望著梅非的臉。“小五,就是苦了你,年紀輕輕,卻要擔起如此重任。”

  “師父,我這麼做,不是為了社稷天下,只因為阿隱他是我弟弟。”梅非面色沉靜。“我得保護他。”

  蕭攬怔了怔,撚著鬍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梅非和梅隱只在山上呆了兩個時辰便回了美人笑。

  回去的第一件事,梅非翻出了那只放著自己所有積蓄的小匣子,點好了銀票放進懷裡,然後大踏步從正門走進了美人笑。

  微醺迎向她。

  “小非,你怎麼來了?”

  “我要見陶無辛。”梅非定了定神。“微醺,我要見他。”

  微醺愣了愣,垂下眼。“好,待我進去通報一聲。”

  陶無辛半躺在花梨木塌上,燕子眸闔上,似在小憩。素色桃花衫鬆散地系在身上,露出小半的蜜色胸膛。

  梅非一進門,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確切地說,落在他那小半蜜色肌膚上。

  她立刻想到了一些不該想到的曖昧記憶。

  濃香,激蕩,濕熱的糾纏,吞噬,吟哦,肆無忌憚的求索。

  她搖了搖腦袋。所幸這房裡都是暗色的調調,看不出她臉上的熱暈。

  這個人很危險。她暗暗告誡自己。

  桃色臨走之時,在她耳邊輕輕說的那幾個字,忽然跳了出來。

  多加小心。

  這幾個字,叫她確定了桃色一定是陶無辛的人,也確定了陶無辛一定是局中人。

  至於他是哪一方的,她現在還不確定。但從桃色的話來看,無論他是哪一派的,恐怕都來者不善。

  她走到他對面,將懷裡的銀票往桌上一放。

  他依然闔著眼,像已經睡著了一般。

  “我欠你的,全都還清了。”她一眼便看見了桌上放著的那一張絹帛,正是陶無辛叫她簽下的那一張。絹帛上壓了一隻串著紅線的玉貔貅。

  他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

  她把那張絹帛抽出來,放入袖中,又將玉貔貅掛回頸中。“咱們從此再無瓜葛。希望你能保守承諾。”

  她轉身離開,後面卻傳來輕飄慵懶的聲音。

  “還是這木槿比較適合你。青蓮之類的,太過冷清了些。”

  梅非猛地頓住腳。

  他在說——青蓮?

  “你什麼意思?”她沒有回頭,沉聲問。

  “沒什麼意思。”他的語調沒有絲毫變化。“花中青蓮,人中皇族。大夏的血脈,世襲的標記。不是麼?”

  “你說這個?”梅非忽然輕笑一聲,轉過身來。“如今早就不是大夏的天下了。當年我爹娘他們圖個好玩,才在我身上刺了這朵青蓮,不是胎記。沒想到還真令得陶老闆上了心。”

  她神色如常,仿佛一切真不過只是個誤會而已。

  “好了,我得走了。陶老闆,我們之間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希望你也不要提及。”

  她終於又轉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後的陶無辛漸漸張開了眼,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誤會麼?

  他勾了勾唇。有膽色,卻表現得有些過。有時候解釋得越多,卻越會引起懷疑。雖然還有些稚嫩,但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長為讓人移不開眼的奇葩。

  果然是皇室後代,天生不一般。

  就當沒有發生過?陶無辛的笑容有些發冷。

  想跟他徹底撇清關係,怕是有些難。

  梅非自然不會以為陶無辛真的會信她的這番說辭。

  陶無辛這麼一問,的確叫她措手不及。但她能肯定的是,陶無辛還沒有完全斷定她的身份,否則無論他是哪一邊的,都該採取行動了,而不是跟她聊天。

  也許她該帶著阿隱離開這兒。但現在她已經引起了他的懷疑,若現在離開,倒正好坐實了他的猜測。她只能按兵不動,除非能找到一個合適的藉口——

  “老大。”小蜻蜓放下手裡的算盤,三步並作兩步,跳到她面前,指了指南雅間。“有人找你。”

  “什麼人?”

  小蜻蜓的眼睛冒著粉色的泡泡。“很好看的男人——我最喜歡的類型!”

  梅非白了她一眼。“他找我做什麼?”

  “不知道。”小蜻蜓抱著拳頭,一臉嚮往。“他看上去好冷——一句話也不多說。他還要了一壺菊花酒誒,喜歡菊花酒的男人……”

  梅非的眉角抽得厲害。

  紅椒招呼好一桌客人,朝她們走來。

  “老大,剛剛來了個黑衣男人,樣子可凶了。”

  “什麼凶?是氣度!”小蜻蜓極不贊同地睜大了眼。

  “凶!”

  “是氣度!”

  “凶!”

  “是氣度!”

  …………………………

  梅非沉著臉。“都給我回去幹活……”

  小蜻蜓和紅椒互做了個鬼臉,這才氣呼呼地各自回了各自的地方。

  梅非站在南雅間門口,深呼吸了一口,擦推開門笑容滿面地進去。

  桌上放了一壺菊花酒,黑衣男子坐在一旁,端著酒杯輕抿,悄無聲息。

  他的面色冷凝,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其實他的五官相當俊俏,卻很少有人會去注意那個。

  “這位公子,聽說你找我。”

  那男子抬眼,朝她冷冷一望,卻不言語。

  梅非朝他一笑。“小女子梅非。”

  男子的眼神一頓。“是你。”

  “請問公子——”

  “穆澈。”男子放下酒杯,朝她微點了點頭。

  梅非在他對面坐下,瞟了一眼他身前的酒壺和酒杯。

  “不知敝店的菊花酒可合公子的口味?”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端起酒壺,倒滿了酒杯,又將酒杯雙手捧給他。

  穆澈伸手去接,快要接到時,她卻忽然手一滑。

  酒杯被穆澈眼明手快地接住,竟一滴酒也沒有灑。

  “真是失禮了。”梅非歉意地笑笑。“穆公子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穆澈將酒杯放回桌上,一雙冷眸盯著她看,薄唇微抿。

  “我是從西蜀來的。”

  梅非一愣。“西蜀可是個好地方。”她滿臉不解。“不過,這跟公子的目的有關麼?”

  穆澈的眼神一閃。

  “梅姑娘,不必擔憂。我身上有西蜀王給我的權杖,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梅非愕然失笑。

  “穆公子所言,叫梅非有些莫名其妙。”她搖搖頭。“有話不妨直言。”

  穆澈的眉頭微展,似乎有些驚訝。

  “難道梅姑娘真不知我為何而來?或者應該稱你為公主殿下。”

  梅非張大了嘴,像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穆公子,你要折殺小女子麼?小女子平民出身,哪裡是什麼公-公主?”她拍著胸脯,臉上也浮起薄汗,像是有些為難的樣子。“穆公子,我想你大概是找錯了人。嘖嘖,嚇死人了。”

  穆澈揚眉看著她。“你真的不是?”

  梅非拼命地搖頭。“穆公子,以後尋人,還是打聽清楚得好。不如你將你要尋的人的音容樣貌說與我聽,或許我能幫得上忙也說不定。”

  穆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不必。告辭。”

  說完,他便起身,穩步離開了南雅間。

  梅非緊緊盯著他的背影,手心已被汗水浸濕。

  *** *** *** *** ***

  路人甲日記:

  大家好,我是巴巴饅頭巴大郎,現在在桃花醉後院的那顆桃樹上為您做現場報導。

  自從我跟蹤報導梅老闆和陶老闆不可告人之關係一炮而紅之後,我深深體會到了成名所帶來的喜與悲。正所謂,做名人難,做名男人更難,做名男人之後還得堅守自己賣包子的本行,那是難上加難。

  扯遠了。

  話說今天被我用高清晰狼毫筆記錄下梅老闆揣了五百兩銀子進了桃花醉後,直接要求面見陶老闆這一事實。有理由相信,五百兩銀子一定是購買陶老闆的某種服務所用。道德淪喪啊淪喪,世風日下啊日下!像我這種有德有品的人已經很少了。

  也許我該把巴巴饅頭該為有德饅頭。

  咳咳,話說回來,蹲在樹底下這只虎視眈眈盯我半天的大黑狗,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走啊啊啊……

  *** *** ***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7 PM

  第十三章.平陽燃楓

  好險。若不是她在桃花醉曾無意中偷看到那幾名馮賊黨羽的會面,無意中瞥過一眼那黑衣人的樣貌,若不是她剛剛為了確定他的身份而故意叫那酒杯脫手,從他的身手中作出了判斷,也許現在她已經將什麼也說了出來。

  這個穆澈,是馮傲的人。

  一年之前,梅泗自知大限將至,讓人想辦法送了一封密函到西蜀王莫齊的手中,密函中有一個攸關大夏皇室最後血脈的秘密。

  因為還不清楚莫齊的立場,梅泗吩咐梅非,不要主動聯繫西蜀,只要等待他們的反應就好。

  而如今梅非等來的,卻是馮傲的人。

  這意味著什麼?

  梅非心如擂鼓,渾身衣衫被冷汗濕透。

  莫齊跟馮傲,果然是一夥的。

  他們之所以至今還沒有動手,不過是因為還不敢確定梅非的身份。一旦確定,便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越州已經不再安全,至少現在是這樣。若再留下去,恐怕會牽連無辜。

  該去哪兒?西蜀顯然是去不得了,北方更不必說。剩下的就只有——

  “姐姐。”

  梅隱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看上去有些擔憂。“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白?小蜻蜓說你一直呆在這兒裡沒出來,究竟怎麼了?”

  梅非朝他笑了笑。“阿隱,我有些累。”

  “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瞞——”

  梅非忽然抱著他的腰,把頭塞進他懷裡,整個人蜷得像只貓兒。

  她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姑娘,到底還是有些後怕。

  “阿隱,讓姐姐靠靠。”

  梅隱的身體僵了僵,隨即放鬆下來。

  他垂眸望著懷中的人兒,抬手將她牢牢地圍在自己的懷裡,無比憐惜。那一雙桃花眸裡忽然閃過些鮮亮的怒意。

  若不是——

  他的手臂緊了緊,長眉蹙起,深呼吸閉上了眼,似有糾結。

  九月的平陽城,涼風漸襲,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平陽人愛種楓樹,滿城裡長滿了丹楓,每年秋季,隨處可見大片的紅楓瑰麗無比,燃燒了大半的天空,故平陽又被稱作燃楓城。

  平陽王的二公子娶親,娶的是嶺南的紅月神女,嫁妝是五千紅月精兵。嶺南的送親隊伍在三日前就已抵達燃楓城,正式的婚禮將在九月十八,也就是五日之後舉行。

  婚禮絕對是氣勢浩蕩,兩位新人也頗有看頭,這婚禮背後的意義更是非同一般。燃楓城內的人們臉上都掛著秘而不宣的激奮。

  紅月神女,也就是嶺南王的女兒姜紅月。之所以被稱作紅月神女,只因為她出生的時候,窗外的一輪明月突然染上淡淡的紅色,據說有人看到三足金烏現身而鳴。於是嶺南都傳這位小郡主乃神仙托世,天女落凡,得了個紅月神女的名頭。姜驚瀾大喜,給她取名為“紅月”,並加以悉心教導。

  嶺南王向來以驍勇聞名。虎父無犬女,這位小郡主也從小表現出過人的才幹,尤其在行軍作戰方面的天分叫人驚訝。十六歲的時候,她就一手帶出了屬於她自己的紅月軍,無往不利。“紅月神女”的稱號,也漸漸被“紅月將軍”所取代。

  平陽王的二子容璃,也是平陽人心目中的少年英豪。

  “說到這二公子啊,”藍衣虯髯的俠客往桌上一拍,端起酒盞來喝了一大口,朝一旁聚精會神的眾人咂了咂舌。“真是不一般。越鳳派大家都知道吧?他可是越鳳派門主的三徒弟,那泣水神音——”他滿臉崇敬。“只要聽過的人,就絕對不會忘記。”

  “裘大,你聽過?”

  “當然聽過。”他朝店裡的夥計招了招手。“小二,再來壺楓葉酒!”

  “好咧——”小二應聲而去。

  “裘大,你不會是搗糨糊騙我們的吧?我怎麼聽說這泣水神音,聽過的人非死即傷。”裘大對面的瘦小男子滿臉懷疑。“你是死了呢,還是傷了?”

  滿桌人轟然而笑。

  裘大的臉漲得通紅,怒瞪了小個子男人一眼。“不懂就別說,那泣水神音若是聽不得,那還怎麼修習?”

  眾人沉思,皆認為他說得甚是在理。

  “這才是泣水神音的奇妙之處。”

  這麼一會兒工夫,小二已經送上一壺酒。“客官請慢用。”

  小個子男人賠笑,給裘大倒了一杯酒。“繼續,繼續。”

  “這泣水神音最奇妙之處就在於,越是心有惡念之徒,就傷得越深;若心地良善之人,卻是絲毫也不會受傷的。”裘大忘乎所以,仿佛吹出神音的人是他。

  “這麼神奇?”

  “前兩年,封裡山山賊那件事,大家都聽說過吧?”裘大滿臉神秘。“那山賊兇悍得很,平陽王派了幾撥人,都沒給拿下來。後來,二公子自動請纓,只帶了不足百人,當時我也在場。”

  眾人屏息靜氣,這時小個子男碰落了一根筷子,引得眾人側目。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訕笑著撿起筷子,裘大才繼續說了下去。

  “那山賊,少說也有個上千人,每個都兇悍得很。只見二公子淡定地抽出泣水碧簫那麼一吹——”他眯起眼。“多麼美妙的聲音……叫我至今仍然難以忘懷。四周一下子安靜了。簫聲結束,我才回過神來,只見那些山賊全都躺在了地上,一個個地嘴角流血,呻吟不止。”

  裘大抱著拳頭,呈四十五度角明媚而憂傷地仰望,虯狀的鬍鬚翹得銷魂。“一曲間傷人於無形,不戰而屈人之兵。二公子他衣袂翻飛,如同謫仙臨世……”

  眾人驚歎。

  “那紅月將軍是神女,咱們二公子是謫仙,這兩人實在是命定的姻緣哪!”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眾人紛紛附和。

  “沒見識。”

  角落的小格窗旁邊,鳳眼清亮的女子撐著下顎,往這群江湖漢子處使了個白眼。

  “姐姐,這些傳言大多不靠譜,別放在心上。”她對面的少年男子面容秀美,桃花眸下一點朱砂。

  “誰說我放在心上了?”梅非的眉頭一皺。“好容易來嘗嘗平陽的楓葉酒,還得聽這些人瞎鬧騰。我只是悶得慌。容師兄的泣水神音哪兒有那麼玄乎?要真是這樣,當年武林大會的時候,他是怎麼力挫群雄的?難道還是人家都心存惡念了不成?”

  “這倒也是。明明泣水神音只對有內力之人有特定的攻擊之效,無內力者只會被迷去了神智,這些人卻扯到了什麼心存惡念才會受傷,還真是會想。”梅隱替梅非斟了一杯楓葉酒。

  “還有,那次剿賊我們不也去了?哪兒有上千山賊啊,至多不過三百來號人。”梅非忿忿,端起酒來喝了一口。“所以說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還神女謫仙,真是沒見識。”

  梅隱笑了一聲。“姐姐,三師兄受人景仰不是件好事麼?怎麼你看上去還有些不高興?”

  “不是不高興。就是——”她也說不上為什麼。心裡有股子氣,堵得慌。

  “姐姐。”梅隱漸漸收了笑容。“你是不是——還對三師兄成婚這件事耿耿於懷?”

  梅非咳了咳。“當然不是。我早就想明白了。”

  梅隱垂了眸,右手拈起酒盞晃了晃。“姐姐,我一直想問你,不是早說了不來參加喜筵麼?為何你又改了主意?”

  “誰說我改了主意?”梅非鳳目一挑。“我們來了平陽是沒錯,但不代表我們要去吃酒。”

  “那是——”

  “為了看楓葉而來的不行麼?”梅非打斷他的話。

  離開越州避風頭,她只有兩個地方可以選擇。一個是嶺南,一個是平陽。

  最終還是選擇了平陽,一是這裡相對來說比較熟悉,也有來的理由;二是因為這裡好歹有個容師兄,就算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也能尋求他的幫助。

  然而這離開的過程,卻出乎她意料的順利。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她準備好的托詞一個也沒用上,仿佛真的完全沒有人注意他們的行蹤。

  她從喉嚨裡吐出一口氣,卻見梅隱望著她,目露憂色。

  “阿隱,你可知道這燃楓城的楓葉酒是用什麼釀成的麼?”她繞開了話題。

  杯中的酒液湛清,微微搖晃出連滑的漣漪。

  “楓葉酒,當是用楓葉所釀罷?”梅隱瞅著這白瓷杯清水酒,被梅非故作神秘的表情吸引了去。

  “當然不是。”梅非笑了一聲。“這楓葉酒,是加了楓樹漿釀成的。”

  “楓樹漿?”梅隱捧起來又看了看。

  “爹爹留給我們的名酒秘錄裡有過記載。這釀酒的楓樹漿只有在數十年之上的糖楓樹的樹汁裡才能提取出來,非常難得。我一直很想試著釀一釀,但越州少有楓樹,所以一直未能釀成。”

  “難怪你到了平陽便嚷著要來這兒喝楓葉酒。”梅隱會心一笑。“怎麼,你還想買些楓樹漿回越州去釀?”

  “知我者阿隱也。”梅非歡快地舉起杯子。“來,酒逢知己飲,咱們今兒個要喝個痛快。”

  “姐姐,我說過再也不喝酒了。”梅隱有些為難。

  “沒關係,有我在你怕什麼?只少少喝一點兒,別醉了就成。”

  “那——好吧。”梅隱蹙了眉。“姐姐,你也不能多喝。酒飲多了傷身。”

  “好啦好啦。”梅非翹著唇,仰著脖子就倒了一杯進去。“我的酒量阿隱還不清楚麼?再說,好容易來一趟燃楓城,總得讓我喝個痛快。”

  梅隱無奈地搖搖頭,笑著將手中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梅隱怎麼也沒想到,梅非所謂喝個痛快,結果便是這樣。

  她伏在他的背上,砸吧砸吧嘴,迷迷糊糊地嚷嚷著。“來,再幹一杯!”

  他酒量淺,喝了兩杯便自覺地停了杯。梅非仗著自己酒量好,一杯杯地下肚,他勸也勸不住。誰知道這楓葉酒後勁兒足得很,剛剛瞧著還好好的,這不,直接癱倒了。

  “阿隱,乾杯!”

  他笑了一聲,回過臉看她眉開嘴咧的醉容看得移不開眼,差點兒撞在路邊的紅楓樹上。

  就這麼背著她回了客棧,這一路上,他走得很踏實。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隱藏在碧璃公子背後的江湖推手。

  封裡山山賊那一戰,我記憶猶新。

  碧璃公子玉簫一吹,苦了我。

  先要準備五隻大功率電扇,朝碧璃公子猛吹,襯起他衣袂飄飄的出塵模樣。還得準備一大袋人工“血漿”,趁大家神迷的時候抹在山賊們的嘴角上。

  那可是上百人的大工程……為了叫這場戰役深入人心,我還特意去找了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龍套,叫他親眼目睹全過程。

  要出名,得趁早。

  *** *** *** *** ***



  第十四章.紅楓孽緣

  梅隱替她脫去了鞋襪,將她輕輕放在床上,蓋上被衾。

  梅非的臉色酡紅,嘴裡嘟嘟囔囔,兩隻手還不停地揮舞。她將眼皮子支開一條縫兒,瞅了瞅梅隱,笑得很是嫵媚。

  “美人兒,來!”

  她朝梅隱伸了手。“來,讓爺親一口!”

  梅隱的臉色極其複雜。

  她見梅隱沒有動靜,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麼不過來?咱有銀子!”她朝袖子裡胡亂摸了摸,扯出荷包丟給他。“看!”

  梅隱沉著臉接住荷包又放到一旁。她以為自己是在哪兒呢?

  梅非見他接了銀子又不過來,頓時怒氣橫生。

  “美人兒,你嫌棄我?”她迷蒙著眼,硬撐著坐起來,往他胳膊上一拉。

  梅隱沒防著她這一下子,被她一下子拉倒在床榻上。

  “真好看。”她眨巴著眼,死命兒地往他臉上瞅。“就是有點兒眼熟。”

  梅隱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往一旁別了別臉。

  “美人兒害羞了。”梅非極其猥瑣地尖著嗓子來了這麼一句流氓專用語。

  梅隱的臉更紅了。

  “真是眼熟……”梅非對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然後撲倒,往他臉上用力一啄。

  梅隱一驚,手捂著被她親過的地方,細密的睫毛微顫如蜂鳥振翅。

  梅非來了興致,伸了手指在他臉上滑啊滑。“真細嫩啊——”

  “小——小非——”梅隱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滑動。

  “小非?”梅非皺了眉,眯著眼把他從頭看到腳。“原來是你!”

  梅隱一慌。“姐——”

  “微醺!”

  她歡快地笑了開來。“微醺,你真好……”

  梅隱已是徹徹底底地黑了臉。

  微醺?難道小非喜歡上他了?

  “微醺,我難受。”她忽然半撐了身體,縮回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我心裡難受。”

  “小非。”梅隱臉上的怒意褪去,又化作疼惜。“我知道你難受。你還有我。”

  她晃著腦袋,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微醺……”她抱著他的胳膊,把臉貼在上頭。“真好,咱不理那只黑心爛桃子。”

  梅隱拉她起來。“小非,你醉了。快睡罷。”

  梅非懨懨地抬起頭,忽然振奮了。

  “我們一起睡!”

  梅隱呆住。也就那麼一瞬之間,她把他按倒在榻上,矯健地撲了上去。

  梅隱手忙腳亂,抓住她的手,卻擋不住她的來勢,依然被她壓在了身下。

  他要想推開她,是輕而易舉。可是他沒有,怕她受傷,也不想那麼做。

  梅非猶豫了一下子,垂頭慢慢貼上他的嘴唇。

  梅隱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他看著她漸漸靠近的臉龐,心跳的像要蹦出胸口。

  兩片嘴唇相貼的熱度,不知是亂了誰的心,又燒了誰的理智。

  梅隱閉上了眼,捉住她手臂的雙手改為抓緊她的後背,將她緊緊擁向自己。

  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灼熱,扶著她的後頸將她翻轉過來,壓在身下生澀卻熱烈地吻著。

  梅非的眼神卻漸漸變得惱恨驚恐。

  她把他猛地一推。“別碰我!”

  梅隱沒防著,被她推到床角,頭狠狠撞上了床架。他顧不上頭上的疼痛,只焦灼地望向梅非。“小非——”

  梅非紅著眼,恨恨的,不知道把他當作了誰。

  “別碰我!陶無辛,我們的帳已經清了,我不欠你的了!別再纏著我!”

  梅隱呆愣在原處,眼中的迷亂早已消失不見,變作隱忍的憤怒。

  梅非瞪著他,瞪啊瞪的,大概是累極,眼睛眯了眯,又往床上軟軟一倒,徹底地睡了過去。

  梅隱顫抖著,連呼吸也帶著顫音。他攥著拳頭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一直到黎明破曉,一直到梅非砸吧砸吧嘴,翻身踢到了他身上。

  “唔……”梅非迷糊地睜開眼。“頭痛。”她揉了揉腦袋,突然發現坐在床腳的梅隱。“阿隱?!你怎麼會在這兒?”

  梅隱像個木頭,垂著眸一語不發。

  “怎麼了?”她疑惑地坐起身來,湊到他跟前。“阿隱,你怎麼不說話?”

  他依然一語不發,就這麼呆呆地坐著。

  “阿隱?”梅非急了,扯過他的肩膀。“你這頭上怎麼回事?都腫了!”

  她手忙腳亂地下床,要去翻隨身帶來的跌打藥酒。

  梅隱手一伸,將她給拉了回去。

  他渾身冰冷,顫抖得厲害。

  “阿隱你——”

  “小非。”他的頭伏在她肩窩裡。“我真沒用。對不起。”

  “阿隱,究竟怎麼了?”她轉過身去捧住他的臉,焦灼地打量。“好好地怎麼說這個?”

  梅隱抬起頭來,右邊額頭上一塊淤青,眼眶發黑,那顆朱砂痣黯淡無光。

  “小非,我沒事。”

  不對勁。

  梅非仔細地回憶了昨兒個夜裡的情形,最後清醒的記憶是喝下了第三壺楓葉酒。

  後來——後來便什麼也不記得了。只迷迷糊糊地記得夢到了桃花醉。好像還有微醺。

  桃花醉?!梅非打了個寒戰。

  莫非是自己狼性大發,把阿隱給當成微醺調戲了一番?

  可憐的阿隱受打擊太大,所以變成了這副小可憐模樣?梅非越想,越像是這麼一回事兒,頓時冷汗涔涔。

  她偷眼瞄了瞄阿隱,心中的悔恨噴薄而出。早知道醉酒誤事,自己怎麼就不長記性?

  第一次醉酒,惹上了陶無辛。第二次醉酒,輕薄了自家弟弟。

  她就是個棒槌。

  “阿隱……”她捧著他的臉。“是姐姐不好,姐姐以後再也不會讓自己喝醉了。

  梅隱呆呆地望著她。

  她心疼地伸手,替他揉了揉額角的淤青。“怎麼弄成這樣。等等啊。”

  她站起身,翻出包袱裡的跌打藥酒,倒在手心裡替他揉了許久。梅隱被她揉得呲牙咧嘴,總算有了些表情。

  梅非松了口氣,在心裡暗自下了決心。

  兩人在平陽悠悠閑閑地逛了兩天,愣是誰也沒再提起要喝酒的事兒。碰到了酒肆也不約而同地繞道走。

  平陽內城方方正正,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東方和西方有兩個繁華的集市,大半的商鋪酒家都集中在那附近。而北方則大多是平民居住的坊裡,以及平陽最大的寺院求恩寺。

  南方則是平陽王府的所在地。平常人去不得。二公子大婚,平陽王府已掛滿了紅綢燈籠,放了比平常多了兩倍的守衛兵士。

  “姐姐,我們也來了幾天,真的不去找三師兄麼?”梅隱跟在梅非的身旁,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出口。

  “不去。”梅非捧著一隻烘紫薯,踢了踢腳下的紅楓落葉。“你也不許去。”

  “姐姐不去,我自然也不會去。”梅隱從地上拾起一片新落的紅葉。“姐姐,我剛剛聽賣紫薯的大嬸說,這燃楓城的楓葉還有個很特別的說法。”

  “什麼說法?”梅非側過臉去看他,很有些好奇。

  梅隱看著手中的楓葉,微微一笑,露出兩側微尖的虎牙。“據說在一年裡楓葉正紅的時候,假如有人特意撿起楓葉,下一刻便會看見自己的有緣人。”

  “真的?”梅非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手上的楓葉。“阿隱,你看見了麼?”

  梅隱笑而不語。

  “一定是沒有了。”梅非朝四周瞅了瞅。“這兒就沒幾個人。總不會是那個買胭脂的大嬸吧?”

  梅隱依然笑著。“姐姐,不如你試試。”

  梅非挑了挑眉,彎腰隨便揪了一片特紅的,又直起身來。

  “傳說就是傳說。”她咬了一口紫薯。“瞧瞧這周圍,哪兒有什麼——噗——”

  嘴裡的紫薯以一種極不雅觀的形勢噴了出來。

  她瞪大了眼,雙手抖得厲害。

  前面走過來,素底桃花衫的男子,朝她緩緩走來,笑得很欠扁。

  他身後是面容沉靜的藍衣少年,對她微微頷首。

  真-真是冤孽啊!居然在這兒也碰上他了?!

  梅隱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頓時抿緊了唇,呼吸也加重了幾分。

  梅非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陶無辛出現在這裡絕不是偶然,難道真是沖著她來的?可若真是如此,他又為何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她面前?

  “真是巧啊,小梅子。”陶無辛瞟了一眼面容不善的梅隱,又轉到梅非的身上。“居然在這兒也能碰上你。真是有緣。”

  “微醺,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跟小梅子和隱公子一同喝酒敘敘舊。”

  “不用了!”梅非深呼吸了幾下子,才算把這驚惶勉強壓了下去。“陶公子,我和阿隱還有些急事要辦,所以——”

  “急事?”陶無辛的燕子眸轉了轉。“哦,是你那容師兄的大婚罷?”

  “沒錯。”梅非胡亂地點著頭。

  “沒關係,跟他們敘敘也好。”梅隱忽然開了口。

  梅非像見了鬼似的望向緊緊盯著陶無辛的梅隱。“阿隱你怎麼——”

  “姐姐,我們去罷。”梅隱朝她笑。

  陶無辛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深。

  依然是清醇香鬱的楓葉酒,依然是熙熙攘攘的酒肆,四人一桌,各懷心事。

  “請。”

  陶無辛抬了抬手。“平陽的楓葉酒聞名遐邇,難得一嘗,必盡興方休。”

  梅非心懷忐忑,瞄了他一眼,卻見他自顧自地拈了酒杯,放在唇邊慢品,垂了眸並不看她。她收回眼,越發弄不懂他的目的。微醺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酒過三巡,四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沉默。

  梅非悶不下去,總算是找了個如廁的藉口離了席。

  出了門,這空氣總算是清醒了不少。梅非慢悠悠地轉到了後院的茅房,靠在一顆紅楓樹上舒了口氣。

  最近自己似乎常常歎氣,好像胸腔裡堆了一團沉悶,需要通過這種方式排出體外。

  這可不是好事兒。可是自己還得繼續這麼下去。她閉上眼,咬著唇數著數字一,二,三,然後緩緩地睜開眼。

  對上一雙溫柔的眼。

  “小非。”

  “微醺?”梅非恍惚了一下子。“你怎麼在這兒?”

  “和你一樣。”

  微醺淡淡一笑。“怎麼,不舒服麼?”

  “沒有。”梅非搖搖頭。“那裡頭太悶,出來透透氣兒。”

  “小非,沒想到你也來了平陽。”他的肩上落了一片楓葉,藍衣紅葉,倒顯得風姿清雋。

  其實他跟容璃並不像,自己從前怎麼會把兩人混為一談?

  容璃是塊寒玉,冷情難近;而微醺是塊暖玉,熨帖人心。

  她朝他笑了笑。“我師兄他大婚,我總得來一趟。”

  “小非,大公子他——”

  “別提他了。”她歎了口氣。“我算是栽在他手裡了。栽了一趟,一輩子都後怕。對了,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聽說燃楓城這個時候風光獨好,再加上平陽和嶺南這場婚事,大公子他特地來看看。”微醺猶豫了一下子。“小非,你自己當心些,最近不太平。”

  “微醺,你真好。”梅非朝他一笑。

  他垂下眼,臉頰微粉。

  梅非玩心大起,伸了手指去挑他的下巴。“小微醺,你害羞了?”

  微醺一慌,躲了躲她的手。“小非,別這樣。”

  “別怎樣?”她湊近他的身前,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微醺,你好香。”

  微醺臉上的粉色蔓延到了脖頸。

  她還想說什麼,卻見他往她身後看去,頓時臉色一變,伸手抓住她的腰一帶,藏在自己身後。

  “穆兄,好久不見。”

  *** *** *** *** ***

  路人甲日記:

  作為一個美人,我的壓力很大。

  不就是上個茅廁麼?今兒個楓葉酒喝得多了點兒,我鬧肚子。好容易找了茅廁,剛蹲進去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我立刻憋住,不想讓不雅的聲音影響我的形象。我可是美人!

  只能希望他們快點兒走,好讓我酣暢淋漓一番。

  誰知道他們說啊說啊的來了勁兒,還真就不走了。

  我忍住痛苦偷偷站起來看了一眼,只見一男一女,就在院子裡那顆紅楓樹下,正眉來眼去,看上去就有紅果果的奸、情!

  本來也不關我的事,但拜託了你們,能不能別站在茅廁門口眉來眼去了喲喂!

  正在這時,他們動了動。我滿心歡喜以為他們終於要走了,卻悲哀地發現又-來-了-一-個!

  人生啊,果然沒有最衰,只有更衰。(請念sui,謝謝)

  關於我更加悲慘的遭遇,請見下回分解。

  *** *** ***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7 PM

  第十五章.再遇逐月

  “穆兄,好久不見。”

  微醺把梅非護在身後,自己卻朝來人的方向微微一笑,抱拳行了一禮。

  梅非弄得有些糊塗。就算他遇上了熟人,也不用把自己藏在身後罷?話說回來,這微醺平日裡看起來柔柔弱弱,其實身形也算得高挑。他這麼一擋正好將她的頭給遮了去,叫她看不見來人的模樣。

  “微醺公子。”來人的聲音冷冽,聽起來有些耳熟。“既然你在這裡,想必大公子他也在罷?”

  “不錯。既然穆兄也來了平陽,不如和大公子會上一會。”

  “不必了。這一次來平陽有要事在身,不多打擾。”冷冽的聲音頓了頓。“不知微醺公子身後這位是——?”

  “這是在下的遠方表妹。她生性害羞,怕見生人。真是失禮了。”

  “無妨。在下還有些事要辦,就此別過。”

  梅非已經想到了這人的身份。

  穆澈。在越州時找上門來,還自稱自己從蜀地而來的那個黑衣男子。

  穆澈認識微醺,看樣子還認識陶無辛。

  穆澈是馮傲的人,從他的語氣來看,他與微醺和陶無辛像是某種夥伴同盟的關係,也就是說——

  “小非?”

  微醺轉過身來,見梅非怔怔地望著地面,臉色發白。

  “微醺。”梅非回過神來,勉強對他一笑。沒錯,既然桃色是陶無辛的人,那麼微醺一定也是。陶無辛是這局中人,那麼微醺也脫不了關係。

  微醺為人和煦,一開始只是跟著桃色常常到美人笑來喝杯水酒,一來二去的,便熟稔了起來。梅非喜歡他的性子,又因著他跟容璃有幾分神似,便跟他走得近些,常常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他脾氣好,又愛臉紅,也從沒有過怨言。

  就是這麼一個乾淨美好的男子,竟然也在這局中充當了某個角色。梅非不是沒有想到,只是不願相信。

  “小非,”微醺看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這個人的身份不簡單,我怕他見到你之後惹出麻煩,所以才——”

  “沒關係,微醺。”梅非心中有些複雜。看來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跟穆澈見過了面。既然他不讓穆澈見到自己,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存了一份維護之心?

  “小非,有些事情大公子自會同你說明。”微醺也看出她心內複雜,垂下了眼。“請你相信我。我們並沒有惡意。”

  梅非剛要回答,卻聽見身後的茅房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

  梅非和微醺對視一眼,表情都相當地窘。

  半刻之後,一粉衣男子狼狽地扶著腰出了來,一瘸一拐地走過梅非和微醺的身邊,怨憤地盯了他們一人一眼。

  “還讓不讓人活了?”粉衣男子一邊走,一邊咬牙切齒地小聲說話。“奶奶的站在茅房門口拉拉扯扯算怎麼回事兒?”

  微醺的臉一紅。梅非又好氣又好笑,捏著鼻子朝那男子去的方向吼了一句:“臭死了!”

  那男子身形一滯,立刻以三倍的速度迅速消失在拐角。

  微醺沒忍住,跟梅非一同大笑出聲。

  這個時候,酒肆樓上的雅間一閣內,氣氛卻頗有些耐人尋味。

  陶無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右手拈著酒盞送至唇邊,卻遲遲未曾進口。他那雙燕子眸此刻半闔著,像是有些倦意地看向窗外。

  梅隱一語不發地望著他,雙眸裡有些恨意滑過。

  “隱公子,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陶無辛終於開了口,卻依舊沒有看梅隱。“這麼盯著我看怕是不妥。”他忽然唇角一勾,眼眸轉向梅隱。“在下可沒有斷袖的習慣。”

  梅隱愣了愣,恨恨地咬牙。“我不是斷袖!”

  陶無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神情。“隱公子,我看你是有話要說,才特意差走了微醺。怎麼,難道是我弄錯了?”

  梅隱的桃花眸一閃。

  “你對我姐姐做了什麼?”

  “你說小梅子?”陶無辛彎了彎唇角,終於手一揚,喝下一口楓葉釀,又悠哉悠哉地揀了一塊蜜釀棗放進嘴裡。

  “太甜。”他蹙了蹙眉,眼角卻已瞟見梅隱發青的臉色,這才咳了一咳。

  “我沒有對她做什麼。”陶無辛的神情很無辜。“你應該問她對我做了什麼才對。”

  “我姐姐她難道還能對你做什麼不成?”梅隱神色一凜。“陶無辛,我知道你不簡單,不過不管怎樣,離小非遠一點。”

  “小非?”陶無辛把這兩個字放在舌尖細品慢嚼。“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

  梅隱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頰上那一點朱砂旋出詭異的光華。“若你敢傷害她,我就是拼盡所有也會要了你的命,毀了你要的一切。你盡可試試。”

  陶無辛唇角的笑意一凝,慢慢斂了回去。

  “你知道我要什麼?”

  梅隱微抬了下巴,一雙桃花眼冰涼如臘月湖水。

  陶無辛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又扯開一個沒心沒肺的微笑。“你對她還真是上心。若不是知道你是她弟弟,我還當你喜歡她。”

  梅隱別開眼,端起一杯酒,仰脖倒了進去。

  “難道……”陶無辛若有所悟。“難道你真的喜歡她?她可是你姐姐。”

  “她不是——”梅隱雙目怒睜,眼眶泛紅,忽然又住了口。“我們的事跟你無關。”

  “未必。”陶無辛丟下這兩個字便不再看他,手撐在腦後朝窗外頭望著。“這燃楓城,的確是不一般。”

  梅隱被他沒頭沒腦的轉換話題弄得有些懵。

  然而陶無辛卻不再言語。窗外日薄西山,楓紅似火,燃遍整片城郭。

  梅非和微醺轉回到了酒肆裡,剛要上樓,卻聽得西邊角落裡一陣喧嘩。

  “小二,那兒怎麼了?”

  旁邊一桌的客人拉住小二詢問。

  小二望那頭看了看,無奈地搖頭。“有客人喝多了,正在那兒鬧事。客官請放心,他們鬧不到這頭來。”

  梅非本不想湊這熱鬧,正往樓上走著,一聲渾厚的怒吼讓她原地震了三震。

  “給我滾——!這光天化日陽春白雪的,你還想乘人之危調戲良家婦男?”

  微醺見她停下,有些疑惑。“小非,怎麼了?”

  梅非回過頭來,朝西邊角落裡望瞭望,臉色很複雜。

  “我想我碰到熟人了。微醺,你先上去,我過會兒就來。”

  忒丟人了。

  梅非撥開不明真相圍觀的群眾,把裡頭的情形看了個一清二楚。

  一粉衣男子被推翻在地,氣得渾身抖索。看著還有些眼熟,不正是剛剛那個茅房兄?

  茅房兄一隻手指著坐在桌邊喝酒的灰衣男子,另一隻手捂著胸口。“你你你居然敢這麼跟爺說話?你知道爺是誰麼?”

  那灰衣男子冷笑了一聲,把著酒壺往嘴裡猛灌了一口。

  “我——我管你是誰!不就是個娘娘腔!”

  茅房兄氣得五官也縮了起來。“什麼娘娘腔!人家怎麼就娘娘腔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比女人還白,這就不娘娘腔了?爺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你你你還敬酒不吃吃罰酒了還……”

  灰衣男子的細長狐狸眼一眯。“再說我還抽你。”

  茅房兄一瑟縮,顯然有些害怕。

  “你等著!有種你等著!”

  他一溜煙兒地從地上爬起來,往四周看了看,悲憤地跑了出去。

  灰衣男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又往嘴裡倒酒。

  圍觀群眾見沒了熱鬧可看,紛紛散去,散去之前還沒忘了朝那男子“比女人還白”的臉看上幾眼。

  “看什麼看?”那男子一怒,往旁邊瞪了瞪。“沒見過別人天生麗質難自棄?”

  眾人不約而同地虎軀震了震,這才各回各桌,各喝各酒。

  梅非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對面坐下。

  男子正要發作,一看到是梅非,怒容一下子變作了欣喜。“小五?”

  “大師兄。”梅非的上關穴突突直跳。“你還真來了?”

  “來了。”上官久滿臉的絡腮鬍子被剃了個一乾二淨,露出下麵白到透明的玉色容顏。“小五,都是聽了你說的,我這才勉強下了山,誰知道——”他忽然住了嘴,狐狸眼中露出一絲惆悵。“罷了,不說了。”

  “怎麼了?就因為那個茅房兄調戲你?”梅非有些好笑。上官久天生玉面狐狸眼,愣是比女子還嬌嬈幾分,後來留了那滿臉絡腮鬍子才勉強得了些清淨。這不,真容一露,便又招來不懷好意的好色之徒。

  “茅房兄?”上官久愣了愣。“你說那個娘娘腔?說起來真是可氣,居然調戲到我頭上了!也虧得我今兒個沒心思,不想跟他計較。”

  “大師兄,你見過三師兄和他的新娘了麼?”梅非的喉頭澀了澀。

  “見到了。”提到這個,上官久的眸色忽然黯淡了一下子。

  “怎麼?”梅非敏銳地察覺了上官久的情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

  “沒什麼。”上官久垂下眼,眼角的弧度彎彎繞繞。

  “大師兄——”梅非轉了轉眼珠子。“那嶺南紅月,是不是真如傳說中一般美豔強悍?”

  “美豔強悍?”上官久輕笑了一聲。他這笑聲末了一滯,生生轉成了歎息。“不過是個任性的小丫頭罷了。”

  梅非端詳著上官久的神情,看出些端倪。

  “大師兄,你從前就認識她?”

  上官久一愣,隨即又是釋然一笑。“小五果然機靈。我的確見過她,不過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不再言語,只怔愣地看著酒盞,居然有些失態。

  梅非心中有些異樣。莫非大師兄他跟這個紅月還真有過什麼糾葛?若真是如此,她勸他來參加喜筵,倒真是好心辦了壞事。

  她也不再追問,順勢轉開了話題。

  “大師兄,你如今住在何處?”

  “在對面的客棧。”上官久舉了舉酒壺。“沒了。小五,待我再叫壺酒,咱們好好喝喝。對了,你不是說不來平陽麼?小六呢?”

  “大師兄,我來這兒的事情,你可千萬別告訴三師兄。”梅非按住他的手。“別叫了,你都喝了三壺,醉了會誤事兒。明天我帶小六來找你,咱們三個再好好聚聚。”

  梅非上樓之後,只見陶無辛和微醺已經沒了蹤跡,只剩下梅隱一個人坐在桌邊,望著窗外出神。

  她順著他的視線朝外頭看了看,只見一團夜色朦朧。

  “阿隱?”

  梅隱回過神來。“姐姐,你來了。”

  “他們走了?”

  “走了。”

  梅非松了口氣。“阿隱,你知道我剛剛在樓下遇上誰了?”

  “誰?”

  “大師兄。”

  “大師兄?他也來了平陽?”梅隱的臉上總算多了些表情。“我下去找他說說話。”

  梅非拉住他的手臂。“不用去,他已經走了。等明天我們直接去客棧找他。”

  “哦。”梅隱垂下頭來。“姐姐。”

  “什麼?”

  梅隱抬眸看著她,胸口內翻湧的情緒越是濃重,卻越叫他說不出口。

  “沒什麼。”他最終還是笑了笑,別開了眼。

  梅非卻忽然睜大了眼,像是十分驚恐。

  “糟糕!那個死桃子就這麼走了?他還沒付帳!”

  *** *** *** *** ***

  路人甲日記:

  這是個混亂的時代。像我這樣的美人,實在活得很辛苦。

  上回說到我在茅房裡憋到腰酸背痛腳抽筋,那兩人非但沒走,還又來了一個。你來我往幾句之後,那人終於走了。

  正在這時,我沒忍住,終於還是——唉,此等不美之事,還是不提為好。

  走出茅房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天也黑了……那兩人居然絲毫不知愧疚!

  懷著鬱悶的心情,我回到了酒肆裡,卻被我看見了另一個美人!

  當然,他跟我相比,還有一定差距。

  天地良心,其實我只想問問他用的是什麼粉,能把臉擦得那麼白——誰知道我才說了一句話,他就狠狠朝我一吼,嚇得我一屁股坐到地上。

  像我這樣的美人,他不欣賞也就罷了,居然還說我是娘娘腔?若不是因為今兒個偷偷出來沒有帶人,我一定要讓他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 *** *** *** ***



  第十六章.錯月留恨

  第二天,恰逢雷雨。

  秋風索索,豆大的雨滴譁然而下,天空翻滾著陰沉的雲,雲間獵獵竄出銀白長蛇,轉瞬即逝。整個燃楓城像被浸在水中,火紅色的楓葉被吹打到地面,沾染上點點泥漿,頓顯蕭瑟。

  梅隱縮在床上,拿被衾裹住頭,閉著眼瑟瑟發抖。

  垮啦——轟隆——

  炸雷的聲音似在他耳畔響起。他渾身一個哆嗦,抖得越發厲害。

  “阿隱?”

  他抖索的身體忽地頓了頓。“姐姐?”

  梅非掀開被子,毫不意外地看見縮成球狀的梅隱滿面惶恐地看她,俊臉憋得通紅。

  她歎了口氣。“就知道你害怕。”

  此時又一聲炸雷在窗外響起,梅隱一嚇,抱著梅非的腰不肯放手。

  “喂,阿隱,你已經那麼大了,還怕打雷?”話雖這麼說著,她卻脫了鞋上床,替梅隱重新蓋好被子,又將他摟在自己懷裡,右手放在他背上輕輕地拍著。

  梅隱漸漸平靜下來。

  他從小就怕打雷,每逢雷雨天總是嚇得躲在被子裡。而這個時候,梅非就會像尊保護神似的出現,從來也不曾例外。於是他對雷雨的情感,漸漸變成了又懼又盼。只因為這個時候,他能像小時候一般窩在梅非懷裡,吸引她所有的注意。

  他抱著她的腰身,忽然覺得這裡成了兩人的世界,外面的風雨雷電都被遠遠隔開,再也威脅不了他。

  “阿隱。”梅非的手撫著他披散而下的墨發,溫柔細緻。“這風雨傷害不了你,這驚雷傷害不了你。只要你夠強,就沒有什麼可以傷到你。”

  “姐姐。”梅隱緊了緊手臂。“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害怕。”

  “笨蛋阿隱。”她在他臉上揪了一把。“姐姐不可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你得變強,總有一天……”

  她忽然不再說下去。

  梅隱抬了頭,微濕的眼眸裡映出梅非微蹙的眉頭和抿成直線的唇。

  他臉上的安寧祥和漸漸褪去,染上重重暗色。

  這雨一下便是一整天。一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漸漸收了去,殘留零星小雨,淅淅瀝瀝。

  梅非和梅隱撐著油紙傘去了上官久所在的客棧,尋著了天字二號房,剛要敲門,卻聞得女聲。

  “……只想再見一面而已。如今心願已了,就此別過。珍重!”

  最後這兩個字尤其重,像是被壓抑了許久,咀嚼了好幾遍才破碎而出,帶著喉頭的顫音,無比決絕。

  梅非還未及細想,門已被人從裡推開,披著玄色斗篷的女子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們,只低了頭匆匆走開。斗篷下露出染上污泥的鮮紅長靴,翩然行遠。

  梅非怔愣在原地,看這那女子的背影。雖然她用斗篷的連帽遮去了頭,擦身而過時卻依稀可見那眉目張揚,明麗勝描。

  “小五,小六?”

  上官久抬眸見兩人杵在門口,連忙起身相迎。“來了?快進來。”

  梅非和梅隱相視一眼,邁步入屋,將手中的紙傘放在牆角靠著。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罷?”上官久倒了兩杯熱茶,喚他們過來坐下。

  “大師兄,剛剛那個是——?”梅隱忍不住問出了口。

  上官久的神色有些異樣。“一個朋友。久別重逢,特地來敘敘舊。”

  “阿隱,你同掌櫃的說說,點些飯菜讓他給送到房裡來,我們三個就在房裡用飯罷。”

  梅非朝梅隱使個眼色,他立刻反應過來,點了頭出去。

  “大師兄,那個該不會就是嶺南紅月罷?”

  梅非開門見山。

  上官久的狐狸眼黯淡了不少。“不錯。”

  “你們之間的交情看來不淺。”梅非別有深意地笑了一聲。“居然能讓她在大婚前夕還偷偷跑出來跟你見這一面。”

  “小五,你就別取笑我了。”上官久知道梅非一定會追根究底,索性主動道出原委。

  這是個關於驚鴻一瞥和無緣錯過的故事。

  三年前,在武林大會上以一套逐月掌驚豔全場的上官久,為了躲避那些世家門派之間的你來我往刻意拉攏,隱姓埋名逃到了平陽和嶺南交界處的泉州,在那裡邂逅了一名自稱小薑的女子。

  上官久以真名相告,然而江湖中人大多知逐月公子而不知上官久,這位小薑也不例外,還當他只是一介平凡俠客。兩人是由一場誤會結成的歡喜冤家,也因著這起誤會的澄清而互生了情愫,中間過程不過短短七日。

  七日之後,兩人不得不各分東西,於是約定翌年的同一天,在泉州的錯月橋重聚。

  梅非可以想像這兩人的戀情是如何在泉州的明月山泉下萌了牙,又是如何在錯月橋前互許下重逢的諾言。玉面狐狸眼的俊美少俠與紅衣翩然如烈焰的俏麗女子站在一起,又是何等賞心悅目的一道風景。

  只可惜,這樁情緣以誤會開始,卻以錯過而結束。

  “第二年的那一天,我本欲趕去,誰知道家母病危,只好連夜趕回了家。”上官久長歎一聲,舉起手中的茶杯欲喝,才發現其中空空如也,只好又放了下來。

  “這麼說,是你失了約?”梅非喟歎不已。“這也難怪了,大師兄,你就沒想過問明白她的家世所在,再去尋找?”

  “那時我尚年輕,曲高和寡,雖然動了情,卻也並不看重。”上官久搖了搖頭,神色黯然。“我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尋不回了。”

  曲高和寡……原本很有些淒涼的敘述被這四個字搞得頗有些不倫不類。梅非看了他一眼,見他已露出些悔恨之色,不好再在他傷口上抹鹽巴,只是拎起茶壺,替他倒上一杯茶水。

  梅非隱隱知道些上官久的來歷。他不是本國人,而是大夏西的月氏國人。至於他為何會成了蕭攬的大弟子,大概其中更有些淵源,梅非也不得而知。

  他與薑紅月的錯過,是命運的捉弄,更是兩人同樣的驕傲所致,怨不得別人。

  “其實當時我曾經讓人替我去見她,告訴她我的情況。那人回來之後告訴我,他在那裡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小薑,只好回來。”上官久撥弄著茶杯,蹙了眉。“我以為是她不願再與我相會,所以失了約。處理好家母的後事之後,我也曾尋過她一陣子,終究還是放棄了。”

  “直到今天,她找到了我。我才知道——原來我被那人騙了。”他忽然閉上眼,手指捂上臉頰。“她在錯月橋等了我一天一夜,卻始終沒有等到我的消息。”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去,雙手緊緊攥著。

  “我真是混蛋。為什麼——為什麼她卻恰恰是嶺南王的女兒?為什麼她竟然是小三的未婚妻?”

  梅非張了張嘴,不知道要怎樣安慰他。

  梅非懂得上官久話中的深意。若姜紅月不是嶺南王的女兒,若她不是容璃將來的妻子,以他的性子,也許會不顧一切帶走她,與她重續前緣。

  也許他從沒有想過,再次見到這個讓自己初次心動的女子的時候,她已將為他人之妻,這個人還是他的師弟。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有傳言說我這逐月公子逐的是嶺南紅月麼?”上官久轉身,朝她自嘲地一笑。

  梅非點點頭。

  “這個傳言,其實是她自己讓人散播出來的。”

  原來薑紅月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下得知江湖上盛傳的逐月公子,其真實名姓正是上官久。那時嶺南王正有意要答應平陽王提出的婚事,她一急之下便讓人散播出這樣的謠言,只期望若他真的是逐月公子,會出於好奇心來跟她見上一面。

  只可惜,她始終沒有等到他。

  七日的情定,一年的等待,兩年對彼此的誤解,換來最終的擦肩而過,漸行漸遠。

  梅非也不禁替這兩人心酸。不是沒有緣分,不是沒有努力,為什麼偏偏就錯過了?

  這兩人之間,她顯然更加同情那位紅月神女。這樣倔強這樣堅韌,明白自己要什麼,便用盡一切方法也要去爭取,只可惜她所愛的人卻一無所知。

  梅非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說從前還對著紅月存了些嫉妒的心思,到了此刻便已全被欽佩和同情所代替。反而對上官久,她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甚至可以說他們之所以錯過,他得要負上更多的責任。

  然而如今談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薑紅月今日來找他,只是最後見上一面,將從前的種種說清,好安心做她的新嫁娘。從此後,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這是唯一的,也是最恰當的結局,雖然對這兩人殘酷了些。

  上官久和梅非坐在桌邊,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兒。

  “大師兄,別怪小五說話直。”梅非搖搖頭。“這件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我看你不該叫上官逐月,不如叫上官錯月恰當些。錯過了紅月。”

  上官久一臉被人揪了痛處的表情。“小五,我不指望你安慰我,也別往我這傷疤上使命兒地抓啊!”

  “大師兄。”梅非忽然神情一斂,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你放心,三師兄他會讓紅月幸福。”

  “你說的不錯。”上官久默然一笑。“知道她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小五,我們兩個也算是同命相憐,待會兒得多喝上兩杯。”

  梅非瞪大了眼。“大師兄,你這個‘同命相憐’用的十分恰當,真是難得!”她真心讚歎道。

  上官久的眉角抽了抽。“難道我之前用得不好?我現在可是秀外慧中!”

  梅非嗆了口水,猛力地咳嗽了好幾聲。

  “大師兄,姐姐,飯菜已經點好了,掌櫃的待會兒會送過來。”梅隱推門而入。“等久了罷?”

  “阿隱,怎麼來得這麼晚?”梅非招呼他過來坐下,又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水滴。“怎麼,你出去了?”

  “嗯,姐姐不是說對面酒肆的蜜釀棗很好吃?我去買了一些過來。”梅隱將懷中的紙包小心翼翼地取了出來,放在桌上。“大師兄,你也嘗嘗。”

  上官久一臉豔羨。“有個弟弟真是妙啊。俗話說,青梅竹馬——”

  “停!”梅非趕緊讓他打住。再說下去,一定又會有什麼天生一對之類的話,讓她跟阿隱尷尬一番。“大師兄,不是說了不許用成語形容我們?”

  “可是我忍不住。”上官久很委屈。“我這滿腹文采不拿出來用用還有什麼意思?”

  梅非賠笑。“我們都知道你秀外慧中,不必用了。”

  上官久滿意地點點頭。“知道就好。”

  梅隱咳了一咳,把臉轉到沒人注意的方向偷笑了一通。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路人甲,你可以叫我跑龍套的,但其實我是個演員。

  是個演員,就該有合理的福利。

  所以,我請假一天!

  想知道明天我將會出現在燃楓城哪個角落?想知道我將以何種身份出現?

  想知道可憐的小紅月和玉面男還將遇到怎樣的杯具?想知道小梅子和小桃子又將如何將奸、情進行到底?

  想知道咱們許久未曾出現的容師兄又將用何等的拉風造型上鏡?

  請關注明天的桃花江湖報,我將親自見證一個巨大龐大以及碩大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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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8 PM

  第十七章.驚天逆轉

  下了一整天的雨漸漸收了去,梅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數著屋簷下滴水的叮咚聲,難以入眠。

  翌日便是九月十八,容璃的大婚之日。

  她想了很多。

  想得最多的是七年前她剛剛加入越鳳派時的那個冬天,越鳳山上飄起的鵝毛大雪。

  梅非從沒有見過雪,歡喜得不得了,練完了功便一個人偷偷跑到山坳裡玩雪,哪知道這場雪下得極大,遮去了大部分路標。

  她迷了路。

  在這滿目的雪白裡,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又凍又餓,再加上心慌意亂,很快便沒了力氣伏倒在雪地裡,差一點就昏睡了過去。

  這個時候,她聽到天底下最美妙的聲音。那是綿延不絕的簫聲,激醒了梅非殘餘的神智。當她勉強睜開眼,只見天地蒼茫的白裡,忽然生出了一點碧色。

  梅非怔愣地看著那一點碧色靠近,像看著自己所有的希望。

  平素清冷難近的三師兄,此刻朝她微微一笑,目中竟有些難掩的焦灼。“小五,總算找到你了。”

  梅非閉上眼,將被衾抱在懷裡深吸一口,想像著那時在他懷裡聞到的淡淡梨花香。

  小五,總算找到你了。

  正是這句話,叫她義無反顧地戀上這個人,從十二歲,一直到十九歲。

  明天,就在明天。這個讓她愛了七年的人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君。從此他的溫暖,再也不是她的。

  她忍不住喃喃出聲。“容師兄……”

  “不必喚得如此悲戚,你很快就能如願以償了。”

  一個聲音冷硬地打斷了她。

  梅非一愣,迅速撥開圍帳。窗外燈籠微弱的光線映進房內,隱隱可見一黑衣男子坐在桌邊,被傢俱的陰影擋去了臉。

  “你是誰?”梅非皺了眉,心內怨憤。“這大半夜的,你不會是特意來跟我聊天的罷?”梅非沉吟一刻,攏了攏衣襟。“莫非是採花賊?”

  男子身形一僵。

  “採花賊?”他的語調沒有多大起伏,咬字卻咬得尤其重。“我的眼光還沒那麼差勁。”

  梅非一臉不屑。“深更半夜跑到我的房間,既然不是採花,難不成還真是聊天的?”她上上下下地巡了他一遍,看不出什麼端倪。“要聊天,明天請早。要採花,先露個臉給本女俠看看。”

  梅非似乎聽到了牙齒被咬得咯咯響的聲音。

  “你這個女人真是奇怪,剛剛還為個男人傷春悲秋的,現在卻——”那男子的聲音艱澀,帶了一分怒意。“真懷疑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梅非鳳目一眯。“這跟你沒關係。我比較關心的是你來這裡到底想做什麼。”

  “有人想阻止這場婚禮。”男子緩緩站起身,走出了陰影。梅非瞪大了眼,卻只看見他的臉被一隻似花非花似獸非獸的古怪面具完全遮了去。“想必,這也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梅非笑了一聲。“你特意深夜來訪,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男子面具下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她波瀾不驚的臉,似在觀察些什麼。“如果那些人想利用上官久和薑紅月的那段舊情來阻止這場婚禮,那你又作何想法?”

  梅非臉上無謂的笑意慢慢斂去。“請說得明白些。”

  “事情很簡單。有人知道了他們之間的舊情,想在此事上做文章。”男子慢踱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嶺南紅月在婚前被發現與別的男人有染,這樁婚事自然告吹。”

  從梅非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他弧度流暢的下巴和圓潤的喉結。

  “我只是出於好心將這件事說給你聽,至於要怎麼做全由你自己決定。”

  梅非沉吟了一會兒。

  “你可有證據?”

  那男子笑了一聲。“如果你現在跟我走,大概恰好能看見全部過程。”

  梅非只稍微猶豫了一下子便點了頭。“我跟你去。”

  這男子身形詭魅,也不知是哪一路的輕功,身形一閃便已數丈之遠。梅非將柳葉飄使出了十成才勉強跟上,只見他幾個縱身,翻入了平陽王府。

  梅非身形一滯,略一猶疑也跟著翻了進去,卻不見那人的蹤跡。

  這裡正是平陽王府西側的小平湖畔,湖邊有假山嶙峋,湖中種滿了芙蕖。如今花期已過,葉綠依然,寬大蜿蜒的葉片隨風輕舞,正如碧浪柔波,望之心怡。

  然而梅非卻無意欣賞這一美景。她左右看了看,始終不見那人蹤影,不由得心下一沉。

  她第一反應便是被人算計了。正在此時,假山那側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四處皆是一片平坦,無處可躲,想要回到牆壁那側已來不及。梅非咬牙,只得悄聲遁入湖中,掩身于寬大的蓮葉之下。

  時值秋寒,這湖水冷冽刺骨。梅非怕被來人發現,大半個身子都沒入水中,只留得頭頸在水外,只覺得寒涼之意不住地往體內鑽。她催動內力,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你太慢了。”突然有人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她一嚇,卻見那黑衣男子不知在何時已出現在她身旁,目光凜凜,他臉上那只似獸非獸似花非花的面具離她不過一指遠。

  “誰叫你不說清——”他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唇,示意她朝外面看。

  幾片蓮葉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掩護罩,梅非睜大了眼,看見一名紅衣長靴的高挑女子從假山後轉了出來。月色下她的五官輪廓清晰可見,這眉目張揚,明麗勝描,正是曾與梅非擦身而過的薑紅月。

  她朝湖邊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心事重重地朝四周望瞭望。

  黑衣男子俯身到梅非的耳邊悄聲道:“好戲很快就要開始了。”

  他的聲音不似之前的那般冷硬艱澀,混合著水聲鑽到梅非的耳朵裡,有種身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姜紅月往湖邊又踱了幾步,梅非看得更加清晰。她的眼睛長得很有神韻,可以想像在戰場上一呼百應英姿勃發的時候會是多麼動人。

  然而此刻她卻怔怔地望著湖中的芙蕖,眼神多了一分迷離,雙頰也染上了淺紅色。

  梅非皺了皺眉。薑紅月的樣子——好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她還未來得及細想,薑紅月忽然轉過了身去。“你——來了?”

  這是梅非第二次聽到她的聲音。不同于她相貌的明麗,她的聲音倒是清冽沁涼,如同冰稜融化而成的水滴與岩石的撞擊。

  她的背後,站了一名灰衣男子,同樣神色複雜。

  “小薑。”

  梅非睜大了眼。大師兄?他怎麼會到這兒來?

  黑衣男子仿佛知道她的疑問,湊到她耳邊說:“有人分別送了信給薑紅月和上官久,以對方的名義約他們到這裡一聚。”

  梅非不免有些焦慮,身子一動便被那黑衣人抓住。“你想做什麼?”

  “我得去提醒他們。”梅非看著兩人對視的場面,越發著急。

  “先看看形勢再說,有人藏在暗處跟著他來了,我們暫且不要打草驚蛇。”

  姜紅月與上官久對視片刻之後,忽然上前抱住他的腰。

  “久大哥——”

  她的聲音不似之前那般清冽,多了些柔軟。上官久遲疑了一會兒,漸漸抬起手抱住她的肩膀。

  “不對勁。”梅非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也看出來了?”黑衣男子輕輕一笑。“薑紅月的衣服上被人抹了很厲害的藥物。”

  “什麼?”梅非驚道。“難怪她的舉止有些奇怪。”

  “應該是一種烈性的致幻藥,能讓人產生一些錯覺和幻象,以為自己身在夢中而不受約束。”他望著兩人的方向。“薑紅月中了這藥,如今上官久也中了。這麼看來,他們倒也不是想讓這兩人真的做出些什麼,而要讓他們以為自己做了些什麼。”

  這個時候,上官久和薑紅月相擁著坐在假山後,居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你的意思是——”

  “明天一早,他們兩個就會在這裡被人發現。”他輕輕一笑。“到時候,就算他們什麼也沒做也說不清了。更何況,在這藥物的作用下,就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今晚到底有沒有做過些什麼出格之事。”

  梅非恨恨地。“太卑鄙了。”

  黑衣男子回過頭來看她。“這麼一來,容璃就不可能再娶薑紅月,這對你而言也算是件好事。”

  梅非瞪了他一眼。“那大師兄和姜紅月又該怎麼辦?”

  “做出這等事,自然也將聲名掃地。不過他們本來就相愛,說不定這麼一來正好合了他們的意。”

  “容師兄娶不娶薑紅月,那是他的自由。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師兄和姜紅月陷入此等不堪的境地。”梅非望著兩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歎了一口氣。“大師兄雖然喜歡紅月,卻也不會絕不會希望因為自己讓她受辱。再說,我們也無權替他們做任何決定。”

  黑衣男子笑了一聲。“你倒是想得挺透徹。不過那暗中謀劃之人還沒出現,我們還不能輕舉妄動。”

  “他不是已經謀劃成功了,為何還要出現?”

  “若我是他,一定會來確認萬無一失之後方才離開。”他頗有些胸有成竹。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梅非的內力本就微薄,漸漸耗竭。湖水入骨的涼意又開始慢慢侵襲到她的身體裡。

  她的臉色蒼白,渾身開始發抖。

  一隻手在水下觸到她的後背,她剛要驚叫,卻感覺到綿延不絕的熱力從那手心跟自己後背相觸的地方傳了過來,擴散到全身,寒意散盡。

  梅非將沖到嘴邊的驚叫硬給咽了回去,轉頭看那男子。他卻沒有看她,只輕飄飄地丟下一句:“我可不想因為你動靜太大而被人發現。”

  她趁他看向那邊,朝他丟了個白眼。

  “你這個表情實在是難看。”他又開了口。

  梅非愣了愣。這也能看見?

  “來了。”

  她趕緊轉向假山那側。

  只見一名勁裝黑衣人朝那兩人靠近,背影看上去纖細瘦弱。

  他蹲下身,仔細地看了看上官久和薑紅月的情形,似乎放了心,直起身轉了過來。

  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若有似無的陰影,勾出妖嬈的弧度。

  梅非僵直了身體,腦袋裡一片空白。

  “居然是她……”梅非喃喃出聲。

  桃色。

  這個陰謀的行使者居然會是桃色。

  梅非的腦子裡迅速地旋轉著。誰最希望這樁婚事告吹?馮傲。

  她一直認為桃色是陶無辛的人,那麼她的舉動當是出於陶無辛的授意。也就是說陶無辛也是馮傲的人?可是——

  她十分困惑。

  “她已經走了。”黑衣男子好心地提醒。“你確定要救他們兩個?一旦你救了,可就再也沒有機會阻止容璃的婚事了。”

  梅非點了點頭,腦子裡依舊一片糊塗。

  “好罷。”男子點點頭。“那我們去移開他們。”

  他剛要動作,又停了下來。

  “等等,又有人來了。”

  假山那邊,居然又出現了一名男子。

  這男子梅非也認得,正是那個與她有過兩面之緣的危險人物穆澈。

  只見他朝昏睡過去的兩人看了一眼,毫不猶豫地將上官久扛在肩上,隨即離開。

  梅非這下子是徹底地暈了頭。

  穆澈不是馮傲的人麼?他為何要破壞桃色的計畫,送走了上官久?

  難道是自己弄錯了?梅非腦子裡像生出了一團團的亂麻,找不到線索。

  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光怪陸離,而開啟一切謎團的答案就在自己身邊這個黑衣人的身上。

  “看來我們不用出手了。”黑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

  梅非深呼吸了幾口,轉身撥開蓮葉,讓月光照了過來。

  “現在,你該跟我說實話了罷,陶無辛。”

  *** *** *** *** ***

  路人甲日記:

  俺是平湖裡的一隻小黃鱔。

  這個晚上,註定是不平凡滴一晚。這晚發生的一切,在俺的生命中,留下了巨大的創傷。

  大家都知道,咱們黃鱔是前半生雌,後半生雄的強大生物。

  然而在俺鱔生的這麼多年裡,一直沒能遇上心儀的另一半。於是俺就這麼忽雌忽雄,忽彎忽直地生活了這麼久。

  原本以為膳生短短就這樣了,誰知道讓俺遇上了她!

  她雖然看上去有些大,而且表皮的顏色比較淺——但是,我認定了她就是俺的真愛。

  她潛伏在水中一動不動的姿勢,真的好撩人……

  俺悄悄遊過去,順便換了性別,成了一條翩翩帥黃鱔。誰知道正在這時……

  預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 *** *** ***



  第十八章.迷霧漸散

  月色銀白如紗,悄無聲息地攏在那男子臉上奇異的面具上,耳畔湖水盈盈,水聲靜柔。

  他笑了一聲。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劃開了水波,揭開臉上的面具。

  眸似雙飛燕,燕尾斜挑上行;鼻若玉筍,下面一張豐潤鮮紅的唇,好一張桃花美人面,縱使無心相賞,也免不得被它迷了眼。

  “你當我是傻子麼?”

  梅非只愣得一瞬,立刻又攢起了眉。“你以為戴上面具,我就不認得你了?”

  其實當時她只有幾分懷疑,一直到剛剛他的手觸上她背脊的時候,才徹底地認了出來。

  陶無辛垂眼彎唇,笑得有幾分調謔。

  “這倒也是,以小梅子對我的深情厚意,自然是化成灰也認得。”

  他特地在那“深情厚意”上加重了語氣,像是故意要引得別人浮想聯翩。

  梅非的臉有些隱隱發熱,身子卻越發地涼。之前全靠他輸送熱力才能與寒意對抗,此時離了他,這寒涼便又纏了上來。

  她卻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陶無辛,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手指搭在身邊的蓮莖上,明明身處冰冷的湖水,卻如同在自家浴桶裡沐浴一般慵懶安然。

  “我以為你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桃色設計要陷害上官久和薑紅月,結果被人給壞了事。”

  “桃色不是你的人麼?”她掩在水下的雙手抱緊了手肘,卻擠不出絲毫暖意。“她這麼做,難道不是出於你的授意?”

  陶無辛的視線往她堪堪露出水面的肩頸上一掃。

  “我很樂意為你解釋,不過你不覺得我們該出去以後再慢慢談?”他的語調一轉。“還是你喜歡這平湖秋月的美景,要在這湖中好好沐浴一番?”

  梅非聽得他這麼說,大大地松得一口氣。

  這一口氣還沒松完,只覺得有滑膩長條形的物體擦過她的手背。

  梅非立刻全身僵直,一動也不敢動。

  陶無辛從水中起身,高高束起的發尾被水沾濕,搭在右肩。水深恰到他腰腹上方,濕透的黑衣緊貼著身體,露出緊實漂亮的腰線。

  “怎麼不走?”他這才注意到梅非僵硬的臉部表情。“難道是被我迷住了?”

  梅非還是僵著臉,沒有白眼,更沒有沒好氣的哼哼聲。

  陶無辛蹙了蹙眉。

  “怎麼了?”

  “有……有蛇……”

  梅非顫著嗓子,勉強往下看,只見底下水草蓮莖盤根錯節,影影綽綽顯出許多曲形,卻看不出是否真有水蛇出沒。

  “蛇?”陶無辛微訝,見她煞白了臉,兩顆漆黑瞳仁慌張得四下轉動,卻是與平常大不相同的形狀。

  梅非只覺得自己正在被無數蛇類不懷好意地瞧著,一個不小心便會引來萬蛇群噬——那場景,想想便是毛骨悚然。

  果然終究也不過是個小女人。

  陶無辛心裡覺著好笑,索性伸手去拉她。還沒碰到她的肩膀,只見她淒慘地叫了一聲,猛力撥開水面朝他跳了過來,像條出水的魚蹦到他懷裡,緊緊地攀了上去。

  “蛇蛇蛇——它咬我了咬我了!”

  陶無辛愕然,一時之間忘記了要怎麼反應。

  梅非還沉浸在慘遭蛇吻的驚嚇中。

  其實那滑膩冰冷的物體只是繞著她的腰側轉了轉,拿頭輕輕蹭了一蹭。誰知道梅非原本就繃緊了全身的神經,這一蹭正如往一桶火油裡丟了顆火星子,劈裡啪啦猛地燃了起來。

  “哪兒有什麼蛇?”陶無辛的唇角繃了繃,往幽暗的湖水裡仔細地看。“不過是水草。”

  “不可能!”梅非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我明明摸到了,滑滑的,長長的——”

  陶無辛的表情一僵。

  “怎麼了?”梅非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抖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

  “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他突然舉起右手,手上抓了一條猛烈掙扎扭曲的淺黃色長條形生物。

  梅非瞪著那離自己不過咫尺遠的生物,張大了嘴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她的指甲掐進了陶無辛的背脊,突然張嘴朝他的肩上一口咬了下去。

  陶無辛沒防著她這麼一招,手忙腳亂地把那長形的生物往遠方一甩,便抱著她跳出了水面。

  “痛痛痛——你鬆手——呃不對,松嘴!”陶無辛疼得呲牙咧嘴,揪著梅非的脖子就往外拔。偏偏她像一旦咬了便不鬆口的鱉,死強著脖子不肯妥協。

  陶無辛無法,只好用懷柔政策,轉而將她摟在懷裡輕輕地拍了拍。“不過是條鱔魚,不是蛇。”

  梅非隔了很久才給出了反應,依然沒有鬆口,只是含糊不清地疑道:“鱔魚?”

  “對,是鱔魚。”陶無辛的動作越發柔了些。“乖,別怕,鬆口啊。你要不信,我把它弄回來再給你看看。”

  “不要!”梅非警醒地抬頭,自熱而然地松了口。

  “這才對嘛。”陶無辛本想把她從自己身上剝下去,卻對上她水汽氤氳的眼睛。

  那雙平日裡清亮得懾人的鳳眼此刻像沒睡醒似的半闔著,眼角沾上了濕潤的水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的鼻頭皺著,鼻尖上一點水滴,晶瑩剔透,整個人像從湖水中剛剛撈出來的一尾白魚,嬌嫩誘人。

  陶無辛的喉結上下滑了滑。

  他忽然感覺到她與自己緊緊相貼的輪廓。濕透了的衣衫再也起不到隔絕的作用,她的每一次呼吸,對他而言都成了一顆顆燃燒神智的小火苗。

  陶無辛的思維像脫韁的野馬,朝那些個不該想到的方向飛馳而去——佳人在懷,又是他曾經招惹過的,那些隱秘的細節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他腦子裡鑽。

  梅非看著他,鳳眼漸漸恢復了清明。

  她皺眉,頭一低,往下看了看。

  “臭流氓!”她突然憤怒了,從他身上迅速爬了下來,然後一躍到好幾步遠的地方。

  “臭流氓!”她怒不可遏地控訴著。“你在想什麼呢?”

  陶無辛的眼眸卻又深了深。

  實在怪不得他,月色下,濕衣包裹中,她全身的輪廓纖毫畢現,這樣的效果竟然比之前還要誘人了些。

  梅非注意到他的視線,咬牙捂住胸口。“你在看什麼呢?色桃子。”

  陶無辛咳了咳,他也很難堪的好不好?一身的衣服濕成這樣,什麼反應也掩藏不住。

  “食色性也。”他晃著腦袋別開了眼,卻還是下意識地用手擋了擋自己的下腹部份。“再說,好像是你先投懷送抱的罷?”

  他瞥了她一眼,掩下困窘之色。“若我毫無反應,你才該惱火。”

  梅非噎了噎,依然憤憤地盯著他。“誰叫你拿黃鱔嚇我?”

  陶無辛已經全沒了之前的不自在。

  “我好心好意幫你捉這條黃鱔,怎麼卻成了嚇你?”他朝四周看了看。“難道我們要在這裡站到天明?要是這樣,明兒個出名的可就是我們兩人了。”

  “可是——她怎麼辦?”梅非朝薑紅月的方向努了努嘴。

  “難道你還想把她送回去?”陶無辛挑眉。“我們一定會被人發現。”

  “可是她一個人在這裡,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陶無辛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將她上下打量了一圈。

  “看不出來,你還會擔心自己的情敵?”

  梅非瞪了他一眼。“你幫不幫?”

  “好罷。”陶無辛搖搖頭,歎了口氣。“為了咱們這一起蹲平湖的情誼,我就幫你這一次。”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打開瓶塞看了看。

  “被水泡過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這是什麼?”梅非忍不住問。

  “當然是解藥。”陶無辛拿著朝她眼前晃了晃。“去給她聞聞。”

  梅非半信半疑地接了過來,放在鼻前一聞,一股刺激的氣味鑽入鼻腔,頓時難受得流了淚。

  “真是解藥?”

  陶無辛眉一皺。

  梅非忙不迭地點了點頭,轉身朝半躺在假山後的薑紅月走去,將瓷瓶放在她鼻前搖了搖。

  “走罷,一炷香之後,她就會醒。”

  陶無辛幾個縱身躍上屋頂,轉頭見梅非跟在身後,神色卻有些猶豫。

  “怎麼,後悔救她了?”

  梅非沒有回答他,只是停了腳步。“我想等她醒過來再走。”

  陶無辛面露訝色。

  “真是一點兒也不像你的作風。”

  “你先走吧。”梅非慢吞吞地趴到屋頂上。“明天我會去找你。”

  陶無辛挪了挪腳,最終還是沒走,模仿著她的姿勢趴到她身邊。“對不相干的人也就罷了,這個女子可是你容師兄未來的夫人。”

  “我只知道她是大師兄喜歡的人。”梅非隔了一會兒才回話。“要是她有事,大師兄會很難過。再說——我挺明白她。”

  “你明白她?”陶無辛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

  梅非靜靜地注視著前方,沒有說話。

  她明白薑紅月。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不能隨心所欲去愛,只因為自己肩負了責任。

  這一點上,她們兩個倒是有點兒相似。只不過薑紅月肩負的是家族的使命,而自己肩負的是大夏連氏重拾河山的全部希望。

  陶無辛看著她沉靜的側臉,心口處一段一段,生出莫名的煩悶。

  “你有解藥,這麼說,桃色真的是你派去的?”梅非忽然轉過頭,目光灼灼。

  陶無辛搖了搖頭。“不是我。”

  “桃色不是你的人?”

  “算是罷。”

  梅非蹙緊了眉。“我不明白。”

  “桃色有雙重身份。”陶無辛終於說了出來。“表面上看她是我的人,實際上她卻是馮傲的人。”

  梅非盯著他的臉。

  “接下去,你是不是要問我是誰的人?”陶無辛笑了一聲。“放心,我會慢慢將所有事都告訴你,我的公主殿下。”

  梅非神色一凝。

  “不必猜疑。要是我想對你不利,早就該動手了不是?”陶無辛別開眼去。

  梅非神情莫測,依舊盯著他的側臉。

  “那解藥——”

  “桃色擅制毒,微醺擅解毒。”陶無辛慢悠悠地解釋。“這解藥便是微醺製成的。我料到桃色會用這種毒,所以特地將解藥帶了來。”

  一炷香之後,薑紅月果然悠悠醒轉。

  她清醒過來之後,立刻四處打量,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後來又走出假山後踱了幾步,抱著手臂蹙緊了眉。

  “她察覺到不對勁了。”陶無辛悄聲說。“很冷靜。不愧是紅月將軍。”

  薑紅月又仔細地四處查探了一番,才繞出假山,迅速地離開了。

  梅非松了一口氣。

  “走罷。”

  她站起身來,雙腿彎了彎。

  “陶無辛。”

  “什麼?”他回過頭,正好對上她一張慘白的臉,嚇了一跳。

  “我有點兒——”

  還沒說完,她雙眼一翻,身體就軟軟地朝屋簷下面倒了下去。

  陶無辛眼明手快,趕緊把她拉了回來,卻發覺她額頭滾燙,手心冰涼,已經厥了過去。

  “內力這麼弱,怎麼還在湖裡泡那麼久!”他全然忘記了她在湖裡泡著的原因,只蹙緊了眉,一邊抱怨,一邊把她緊緊抓在懷裡縱身而去。

  *** *** *** *** ***

  路人甲日記:

  俺就是那條悲催的黃鱔。

  真心喜歡一個人,咋就這麼難涅?阻力咋就這麼大涅?

  上回說到我終於遇見了那個叫我心動的她,滿心歡喜地朝她遊了過去,沒忘記擺出最帥的造型。

  她的外表實在有些奇怪,叫我不知道從何入手,索性拿頭蹭了蹭——這是我們族類向來表示親熱的方式。

  我想她一定也很喜歡我,因為我蹭完之後,她就激動地猛烈蹦了起來。

  於是我再接再厲,朝她的方向遊過去。正在這時,一隻罪惡的大手抓住了我!我拼命地掙扎,最終只換來狠狠的一扔……

  我知道,他一定是嫉妒我瀟灑不凡的外表和癡情不渝的內心,所以才把我和她殘忍地分開。那狠狠一扔不僅讓我的身體受了重創(以後再也不能繁衍小黃鱔),也讓我的心從此沉寂了。

  原來愛一個人,真的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這就是,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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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19 PM

  第十九章.桃花世子

  “醒了?”

  梅非的腦袋暈暈沉沉,眼前一片昏黃。

  “明明內力薄弱,還非得在湖裡蹲那麼久。蹲就蹲吧,你還為個情敵趴屋頂吹冷風。不著涼才怪了。”

  耳旁有人絮絮叨叨。她閉上眼,背過臉縮成一團。周圍很暖和,被衾裡有種讓人安心的味道,又叫她昏昏欲睡。

  “怎麼?不想聽?”

  那聲音沒了尋常的慵懶磁性,倒是多了些家長里短嚼舌似的真實。

  她的唇角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翹了起來。

  “你真像東街頭住的王嬸。”

  聲音頓了頓。“王嬸?做什麼的?”他似乎有些疑惑。

  “說媒的。”

  “你說我像媒婆?”陶無辛怒,伸手去推她。“起來起來,不知好歹的女人。”

  梅非沒有回身,只伸手去擋,卻感覺到有些不對。低頭一看,見自己什麼都沒有穿,就這麼光著身子被塞在被子裡。

  “陶-無-辛!”

  她咬牙切齒地裹了薄被從床上蹦起來。“你脫我衣服了?”

  陶無辛坐回桌旁,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了根銀簪戳了戳燈芯。“你的衣服全都濕透了,不脫掉難道還等著你自己用體溫烤幹麼?”

  “你——”梅非語塞。“那也不能就這麼脫!”

  陶無辛笑了一聲,放下手上的銀簪,朝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不這麼脫,要怎麼脫?反正你我早有了肌膚之親,何必那麼矯情?”

  梅非怒目而對,抓著薄被的雙手緊了緊。

  陶無辛的視線卻落在她無意中露在外頭的一隻潔白細潤的腳指上,糾結了那麼一瞬又轉開眼來,清了清嗓子。

  “你剛剛暈了過去,還在發熱。”他的眼睛定在桌上的燭臺上,思緒卻早已不知跑到了何方。“我讓微醺拿了顆驅寒的藥丸子給你吃下了,那濕衣服卻絕不能穿了。這半夜三更的客棧裡頭除了我便是微醺。難道你要讓微醺替你脫衣服?”

  “我寧願——”梅非正要表達自己的意向,陶無辛的燕子眸危險地眯了眯。

  “早就知道你對微醺心懷不軌,這等送羊入虎口之事我可不做。”他似笑非笑。“到時候你肯定會以他看了你的身體為由賴上他要他負責,微醺又那麼老實,哪兒逃得過你的蹂躪?我賠了夫人又折兵,太劃不來。”

  梅非惱羞成怒,又覺得他這話哪兒不對勁。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都有些尷尬。

  賠了夫人又折兵?微醺算是“兵”的話,那這“夫人”——

  陶無辛極不自然地咳了一咳。

  “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一出口,兩人愈加不自在。

  梅非揉了揉鼻尖,別開眼不看他。“我的衣服呢?”

  “在這兒,還沒有幹透。”陶無辛指了指屏風上搭著的數件衣衫。“這件肚兜顏色不錯。”

  梅非瞪著他。

  陶無辛摸了摸鼻子。“好吧。我不說話了。”

  “你還是說罷。”梅非全身充滿了無力感,連喉嚨裡吐出的氣也綿綿長長。“比如,你究竟是誰?”

  陶無辛轉過眼來看她,斂去了隨意的神情。

  “西蜀莫無辛,見過公主殿下。”

  他站起身來,左手壓在右手上,舉手加額,向她行了一個正式的揖禮。

  梅非的鳳眸轉了轉,光彩四溢。

  “莫?你是西蜀王的——?”

  “我是西蜀王的長子。”他朝床榻走了兩步,擋去了燭臺微薄的光線。

  梅非微抬了頭,注視著他的臉。

  “桃花世子?”她微微一笑。“真沒想到。”

  她一直暗中關注著西蜀的動向,不露痕跡地收集關於西蜀的一切消息,自然也不會漏過西蜀王的子嗣情況。傳說西蜀王的長子放浪不羈,偏愛桃花,被蜀地人稱作“桃花世子”。

  “沒想到我的名聲已經傳得那麼廣了?”陶無辛抱著手臂靠在床柱上,又恢復了之前慵懶鬆散的樣子。“那傳聞有沒有說桃花世子面如冠玉目若晨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

  梅非白了他一眼。

  “沒有。只說此人性情浪蕩,性好漁色。”

  陶無辛一臉忿忿。“什麼傳言?完全與實不符。”

  “是麼?”梅非拿眼角瞟了他一眼。“我倒覺得挺像。”

  堂堂西蜀世子跑到越州來開妓館,還死皮賴臉用盡手段對她行糾纏之能事,的確極不靠譜。他浪蕩,她荒唐。難怪會纏到一塊兒,成了一根燈芯兩股繩。

  陶無辛換了一身素白的棉袍,袖口和襟口上繡著幾朵含苞待放的粉桃,栩栩如生,映得他面頰含粉,唇色殷紅。不管其它的寓意,光是這桃花本身便跟他襯得很。梅非暗暗地想,蜀地的人們的確挺有眼光。

  “雖然像,但總歸是空口無憑。”梅非垂了眸,面色沉靜。“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

  一塊巴掌大小的長形碧色玉牌送到她眼前。

  “這桃花玉牌代表了我的身份。”

  梅非從他手裡接下了玉牌,放在手裡仔細端詳了一番。玉牌的正面用楷體刻了一個蜀字,背後雕著細緻的桃枝。

  “一年之前,我父王接到了梅泗從越州傳來的密信,便令我想辦法到越州做一查探。馮傲在西蜀也安排了不少眼線,我們怕打草驚蛇,對你造成危險,才想了這麼個迂回的法子,先潛伏到美人笑周圍觀察,等到絕對安全之後再行相認。”

  梅非依然望著他的眼,一語不發。

  陶無辛勾唇,繼續往下說。

  “二十年前,馮傲血洗昌平皇城,誅殺了連家皇室一百八十六人,其中包括了太子連尚。但卻有一個人在太傅林似海的掩護下逃了出去。”

  他頓了頓,燕子眸一閃。“這個人,就是太子妃莫予,也是我的姑姑。當時她已身懷六甲,在逃亡途中跟林似海的夫人同時生產。林夫人因難產而死,只留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梅隱。太子妃在產下一女之後被馮傲的人找到,最終遇害。這個女兒就是你,我說得可對?”

  梅非不置可否地笑笑。

  “太傅林似海逃到了越州,化名梅泗開了家酒肆。”陶無辛的手指撫額,似有疑惑。“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要在二十年後才將這麼重要的消息送到西蜀?”

  梅非垂著眸,手指緊緊地抓住裹在身上的被衾,許久才開了口。

  “馮傲竊國稱帝之後,西蜀的態度一直很不明確,甚至有傳聞說西蜀王已向馮傲示忠投誠。在這種情況下,爹爹他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秘密輕易透露?”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他一直在等待西蜀起事,一年前他身染重疾,實在沒有了辦法,才將消息送了出去,只拼個最後一搏。”

  陶無辛靜靜地望著她的臉。

  “若我們真的站在馮傲一邊,你又當如何?”

  梅非嫣然一笑。

  “若你們真與馮傲同流合污,也應該為了君王璧留下我的命。”

  “君王璧?”陶無辛眉頭一展,面露訝色。“君王璧在你手上?”

  “不錯。在這世上除了我之外,再無人知道它的下落,也再無人知道它其中掩藏的秘密。”

  君王璧是連氏皇族的不傳之秘,據說其中隱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解開這秘密的人,能獲得一筆巨大的財富。

  當年馮傲逼宮弑君時,曾為了這塊君王璧翻遍了昌平皇宮,可惜始終不知其所蹤,沒想到卻落到了連氏皇族最後一人的手裡。

  陶無辛臉上的神情變幻了幾下子,終究歸於平靜。

  “你大可放心。我們西蜀與馮賊誓不兩立。之前的種種妥協,只是為了伺機而動。”

  “我相信。”梅非點了點頭。

  之前她的確懷疑西蜀其實已投靠了馮傲,尤其是穆澈出現之後,她越發地確信。

  但陶無辛表露自己的身份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判斷失誤。很簡單,陶無辛既然對二十年前的事情瞭若指掌,這就說明了爹爹的那封密信裡早就交代出了自己的身份,並不存在什麼不確定。若他們真與馮傲一夥,早就該把自己交了出去。

  陶無辛苦心在越州潛伏了快一年的時間,也說明了西蜀對待這件事的慎重。

  這些跡象都表明,西蜀多半是假意投誠馮傲,伺機而動。爹爹的這最後一搏,總算沒有白費。

  “這麼說,你願意跟我回西蜀了?”陶無辛抬眸望向她,閃動著莫名的光澤。

  梅非蹙著眉,盯著他看了許久,一直看到他十分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一直到現在才說出自己的身份,是在觀察我是否夠資格讓你帶回西蜀麼?”

  陶無辛怔愣了一瞬。梅非不依不饒地盯著他的眼。

  “要帶我西蜀涉進這亂世險局之中,要讓我西蜀子民受得這戰亂之苦,我總得知道這皇族遺孤究竟值不值得我們這麼做。”他坦然一笑,神色間諸多堅持。“我不是我爹,他對連姓皇族膜拜跟從,我卻只追隨配得上這位子的人。”

  梅非唇角一勾。“那麼現在,你認為我是否值得?”

  “還不知道。”陶無辛看著她的臉。“不過至少你看上去還不令人討厭。”

  梅非淺哼了一聲。

  “那你跟我——”

  她的臉突然紅了一片。“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還要跟我——”

  陶無辛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陶無辛撤下手臂,轉身往一邊踱了踱,又清了清嗓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

  “反正你將來也要嫁給我,做這個——又有什麼關係?”

  他的語調有些太快,像是好容易找出個理由,便馬上說了出來。

  “嫁給你?”梅非愕然。“我為什麼要嫁給你?”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心甘情願為了連姓皇室出生入死?我可不是愚忠之人。”陶無辛沒有看她,視線落在桌上的那盞油燈上,火苗在他的眼中跳動不定。“除非你我結為夫妻。我為你打這天下,自然也要與你共用這天下。”

  梅非臉上的紅色褪了個一乾二淨,一雙鳳眸漸漸失卻了溫度。

  “我明白了。”

  他不是沒有野心,而是野心太大。表面上是為了光復大夏山河,實際上卻想從中分一杯羹,而她卻沒有其他的選擇。

  原來他之前與自己的糾纏,也不過是為了坐實這個身份?

  梅非心中有未曾注意的一角,悄無聲息地化為齏粉。

  陶無辛聽得她語氣清冷,立刻轉過頭來,神色間有些糾結。

  “如你所願。”梅非閉上眼,似極乏累。“大夏收拾河山之後,御座旁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陶無辛看著她的臉,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還有一件事。”梅非突然又張開了眼,眸中不帶絲毫情緒。“剛剛救走大師兄的人,你可認得?”

  她的臉色冷淡,像是對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沒有惱怒,沒有白眼,也沒有鮮活的笑顏。

  陶無辛的胸口像堵了一顆厚重的石,喘不上氣來,可還得勉力回答。

  “認得。他是馮傲的心腹,叫穆澈。不知道具體的職務是什麼,不過看得出很受重用。”

  “這個人之前來找過我。”梅非略一沉吟。“以西蜀的身份。”

  陶無辛一怔。“這麼說,西蜀那邊的消息洩露了。”

  “他似乎還不確定我的身份。所幸我之前見過他,應該沒有露出什麼馬腳。”

  “我會去查這件事。”陶無辛看了看她。“你——”

  “我要回去了。”

  梅非垂眸。

  陶無辛愣了愣。“好罷。你先回客棧,等我安排好了便接你和梅隱一同回西蜀。越州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梅非點點頭,依然不看他。

  “那你先換衣服。我出去等你。”

  陶無辛從外面闔上門,心中忽然生出些悔意。他將這些悔意壓了下去,從胸腔裡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 *** *** *** ***

  路人甲日記:

  我是一盞小油燈,咿呀咿呀喲!

  我曾經見證了多少難以遏制的激情,多少猥瑣不已的青春,多少陰差陽錯的故事!

  比如今晚這個。

  你說這兩人,明明月色大好,我看他們兩也挺般配,怎麼就辜負了這大好時光,坐在床上嘮嗑?所謂春宵苦短,他們不但不珍惜,還你一言我一語,試探過來試探過去,這不,桑心了吧?路漫漫了吧?

  所以我常常說,說得多不如做得多。咳咳,不要想歪。

  *** *** *** *** ***



  第二十章.微醺畫眉

  陶無辛送梅非回到她所住的客棧的時候,天剛濛濛亮。滿城的紅楓被雨水洗過之後越發鮮亮,而那些經受不住風雨掉落在地的楓葉卻已碾碎成泥,與汙灰混到一處,再也看不出原本的火紅。

  “謝謝。”梅非胡亂地點了點頭,也沒有看他,便轉身朝裡走。

  “喂!”陶無辛出聲喚住她。

  她停了腳,卻沒有轉身。

  陶無辛抿了抿唇。“你——”

  “放心罷。”梅非打斷了他的話。“我會一直住在這個客棧,等你安排好一切,我便同你回蜀地。”

  陶無辛的眉心蹙了起來,燕眸裡有些糾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喚她。

  從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梅子”他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了。該叫她公主麼?還是小非?

  他們之間,像隔了一段蜀紗,再也看不清晰對方的心思。

  梅非的手搭在自己的房門上,閉了眼呼吸了幾個來回,才推開門進去。房間裡沒有燃燈,破曉時的微光讓整個房間看上去有些寂清。

  折騰了一整晚,著實累了。她勉強走到床榻前便軟倒了下去,抱著被衾閉上眼補眠。

  明明已經困得不行,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卻不停在她腦中轉啊轉。一會兒是大師兄和姜紅月無奈的擁抱,一會兒是桃色纖細靈活的身影,一會兒又是穆澈。

  到最後,卻是陶無辛在燭火下的剪影在她腦中定了格。

  結為夫妻,共用天下。

  情竇初開的時候,她也曾偷偷幻想過要嫁一個怎樣的郎君。那時候她滿心裡裝的都是容師兄,如今此夢已遠,卻沒想到第一個表示要娶自己的人,卻只把這姻緣當做一筆交易。

  那些鸞鳳和鳴,那些舉案齊眉,那些兒女情長,似乎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本來就不該奢求的罷?心底的那丁點兒希望又是為了什麼?

  她懊惱地翻了個身,強迫自己脫出這些關係,冷靜地思考應對。

  陶無辛有野心,自己又該用什麼方法讓他心甘情願幫連姓皇室重拾這片江山?他就像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若她使得不好,反而會傷了自己。

  她得想辦法將他的野心為她所用,又得提防一個不小心控制不住,被他借機顛覆,叫這片大好河山成了姓莫的天下。

  難,難,難。

  她想了一陣子,不知怎地思緒又回到了穆澈的身上。明明是馮傲的人,卻為何要阻止桃色?莫非是馮傲他又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再破壞嶺南平陽的結盟了?

  也沒有道理,若是馮傲的命令,穆澈沒理由不通知桃色。

  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桃色私自這麼做,並非出於馮傲的命令;第二,是穆澈私自救了上官月和薑紅月。

  而這兩種可能比較而言,顯然是第二種更加合理一些。至於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金黃色的朝陽漸漸鑽進了隨意搭下的帷帳,在梅非的臉上投下一道一道光線。她蹙了眉,背過身去抱住了頭,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直到聽見外面喧鬧的聲響。

  她再也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推開窗子朝外頭望瞭望。不過剛過辰時初,街上竟然已經熙熙攘攘地站滿了平陽城的男女老少,面含喜氣,互相寒暄。

  無數身穿紅甲,手執長矛的兵士將人們擋在街道兩側,分出一條整潔寬闊的道路,道路中央鋪上了大紅色的毯子,上面繡著大朵的芙蓉花開。

  對面的樓上也紛紛推開了窗,好奇地朝下望,一邊望一邊兒歡喜地討論著今日的盛事。

  梅非的頭在這喧鬧中開始隱隱作痛。她關上窗子勉強擋去些喧囂,坐在桌邊倒了杯冷茶,又揉了揉腦袋。

  她居然都給忘了,今天便是容師兄和姜紅月的大婚之日。

  冷茶入口,澀了喉嚨。她放下茶杯,洗漱完畢之後換了條粉藍的襖裙,對著銅鏡望瞭望。

  一張憔悴的臉。

  梅非把鏡面朝桌子上一口,雙手捧著頭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須臾之後,她又將鏡面翻轉了起來,從一旁的包袱裡翻了翻,只找著一隻青雀頭黛筆。對著右眉剛一用力,吧嗒一下子斷成兩截。

  梅非的眉頭打了一個深深的結,臉色更加晦暗了些。

  “不是吧?”她看著斷得相當徹底的黛筆。“容師兄成婚,我只是想別那麼難看,這樣也不行麼?”

  她平日裡不慣脂粉妝點,這只黛筆還是許久之前買的,陰差陽錯地帶了過來,關鍵時刻還是沒起到什麼作用。

  梅非索性丟了黛筆,對著銅鏡扯開一個極大的笑臉。

  “小非,你是美人,美人!沒有脂粉,沒有眉黛,你也一樣是美人。”

  她對著銅鏡裡的自己大聲地說。

  銅鏡中的笑臉大得遮去了黑眼圈和蒼白的臉色,只留下明晃晃的紅唇雪齒。

  “果然,美人就是美人。”

  她重獲自信一般地重重往桌上一拍,推開門去了旁邊的房間,往房門上敲了敲。

  “阿隱?”

  沒人回答。

  梅非有些奇怪。照理說這麼喧鬧,也早過了他習慣起床的時間,他早該醒了才對。難道是生病了?

  她趕緊又敲了敲。“阿隱,你醒了麼?”

  這次用力大了些,門居然吱呀一聲開了。

  門沒鎖?

  梅非邁步進去。房中的竹簾垂著,顯得有些昏暗。

  梅隱坐在紅木桌旁,一動不動。

  “阿隱?”

  梅非疑惑地慢慢靠近他。

  他垂著頭,面無表情,像是只失去生氣的人偶。

  “阿隱,怎麼了?”

  梅非站到他面前,彎下腰去看他的臉。“出什麼事了?”

  他緩緩地抬頭,對著她的眸子。那雙桃花眼沉凝著,染上了淡紅,看上去很頹喪。

  “姐姐,你昨晚去了哪兒?”

  梅非一怔。

  “今天容師兄大婚,我擔心你難過睡不好,所以昨晚特地去找你。你的房間裡卻沒有人。”梅隱盯著她的眼睛,竟然有些痛苦之色。“今天早上,是陶無辛送你回來的。”

  梅非笑了笑。“阿隱,昨晚我的確跟陶無辛在一起,不過——”

  “姐姐。他是不是要脅你?”梅隱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他用什麼要脅你?”

  “阿隱,你誤會了。”梅非抓住他的手,試圖解釋。

  “姐姐,別再為我做這些事,別再為我受人要脅了!”他的手顫抖著,用了力氣。臉頰上那顆朱砂痣紅得像要滲出血來。

  梅非的肩胛被他捏得生痛,偏偏還只能好生安撫這只炸了毛的小刺蝟,一時之間也沒有細想他話中的異樣。

  她柔和地沖他笑著,兩隻手扶著他的臉龐。“阿隱,你真的誤會了。陶無辛他沒有要脅我。昨天晚上我之所以跟他出去,是因為有人要暗算大師兄和姜紅月,阻止這場婚事。我是跟他一起去救大師兄的。”

  梅隱呆了呆。“暗算大師兄?這——”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疑問。”她好言好語地跟他說。“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不過不是現在。”她捏了捏他的臉。“你聽,外面很熱鬧呢。我們不出去看看麼?”

  梅隱的臉色忽明忽暗。“姐姐,你想去看?”

  “嗯!”她點頭。“我很想看看容師兄他穿喜袍的樣子,一定很好看。阿隱,走吧?”

  “可是——你不是說不參加喜筵?”

  “誰說我們要參加了?就在外面看看不行麼?”梅非笑得很得意。“待會兒新人會繞城一圈,我們只要在人群中看看就行了。”

  梅隱終於松了鬆手,梅非的心也跟著放鬆下來。

  “阿隱,待會兒我們去吃福生樓的小籠包好不好?平日裡總是沒位子,今兒個一定能找著地方。”

  她往他臉上拍了拍,從他的手臂下挪出身子。“快換身衣服。”

  “好。”梅隱的唇角翹了翹,之前的頹喪之氣去了大半。

  兩人剛出了門,迎面便碰上了微醺。

  微醺右手裡提著一隻紅色木匣子,朝梅非和梅隱淺淺一笑。

  “小非,是大公子讓我來的。”

  梅隱的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梅非瞟了他一眼,心叫不好,又只得朝微醺點頭。“他有什麼事要讓你轉告我麼?”

  微醺瞧出些端倪,面色不改,將手中的木匣朝她的方向打開來。

  “大公子說你也許會想去看看碧璃公子的大婚之禮,又說你昨夜裡染了些寒氣,臉色一定不太好,所以叫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木匣裡都是上好的脂粉黛筆。

  梅非眉一挑,這算是什麼?示好麼?

  雖然想到陶無辛心頭還是堵了一口氣,但這些東西卻讓她心癢癢。

  “微醺,你會上妝?”

  微醺笑意深了深。“略懂。”

  梅非拿眼角瞥了一眼梅隱,只猶豫了一下子便聽得梅隱開了口。“那就麻煩你了,微醺。多謝你家公子。”

  梅非略有驚詫,卻見梅隱朝她微微一笑。“姐姐,我到樓下等你。”

  微醺只花了小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

  傅粉,描眉,淡暈胭脂點檀唇。眉間一朵描金木槿花鈿,靈秀動人。梅非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徹底呆了去。

  原來微醺所謂的略懂,其實是相當擅長的意思。

  上完了妝,他又替她梳了個玲瓏髻。修長圓潤的指尖在發中輕柔地出入穿插,無比靈巧。

  “微醺……”梅非喃喃。“真不知道你還有這等手藝……”

  微醺的眼從銅鏡裡看她,依然溫柔沉靜。“喜歡麼?”

  梅非忙不迭地點頭。“太漂亮了,我都有些不習慣。”她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覺得不像是我了。”

  微醺笑了一聲。“小非,你本來就很美。”

  梅非的臉燒了燒。果然,被打扮成美人了之後,連行為舉止也收斂了不少。

  她走下樓的時候,連梅隱也呆愣了片刻。

  這鳳眼蹁躚,木槿妖嬈。垂眸淺笑,眼波流轉,讓人不自覺地屏息靜氣。

  “小非……”梅隱的嗓音帶了一絲沙啞,隨即他掩飾地咳了咳。“姐姐,很好看。”

  梅非心頭暗自得意。

  “阿隱,走罷。”她昂首挺胸,從容不迫地朝前邁。

  梅隱臉色一變。“小心——”

  梅非的腳絆在門檻上,眼看著就要擁抱大地。所幸她輕功底子不錯,反應又快,翻了個身又穩穩落在地上。

  雖然沒有真的摔倒,也給她弄了個灰頭土臉。

  人,果然是不能得瑟。她咬牙切齒。

  梅隱趕上來扶著她上下地看。“姐姐,沒事吧?”

  她悲憤地搖了搖頭。“沒事。”

  兩人來到福生樓,只見店門口掛了一塊碩大的牌子。

  “東主有喜,閉店一天。”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這牌子一眼。“什麼有喜,一定是去看大婚了。”

  梅隱笑了笑。“沒關係,我們改日再來。”

  街道上的喧囂之聲突然變大,人群中開始出現歡呼聲,隱約可聽得“碧璃公子”,“紅月將軍”,以及一些“百年好合”之類的祝賀詞。

  “好像已經來了。”梅隱朝道路的那邊看了看。

  “是麼?”梅非踮著腳,將手擋在眉前眺望。“來了來了!”

  數十排侍衛騎著白色駿馬在前面開路,駿馬的頭上都綁了紅色的綢緞。

  接下去是手執代表平陽和嶺南的旗幟的兵士,整齊如一地走過。

  緊接著,數對身穿藍衣的俊俏少年少女,手捧著花籃,面帶微笑地朝四周撒著花瓣。

  “這排場,嘖嘖,有生以來能看一次也算值了!”人群中紛紛驚歎。

  “你以為能看幾次?平陽王娶兒媳,當然得講足了場面!”

  “聽說這裡面還有紅月將軍帶來的紅月軍,不知道是那些?”

  梅非癟了癟嘴。

  “真是浪費。”

  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是出於嫉妒。

  梅隱看著她的側臉,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將來姐姐出嫁的時候,一定比這還隆重。”

  梅非搖頭。“我才不要。被那麼多人看著,多彆扭。我要是出嫁,就讓所有人都喝女兒紅,喝到醉過去為止。”

  她的臉上忽然有些惆悵。

  爹爹曾經釀過一壇女兒紅,藏在酒窖裡。雖然他沒有說,她卻知道那一定是為了她準備的。

  雖然他們都知道,也許這壇酒永遠都不會有被打開的機會。

  *** *** *** *** ***

  路人甲日記:

  俗話說,前世不知道做了多少孽,今生才會投胎成一條門檻。

  身為一條門檻,我自責過,我檢討過,我哀嚎過,最終沉寂。

  因為我意識到,既然做了門檻,那就得好好珍惜我的檻生。我雄糾糾氣昂昂地挺胸抬頭,不放過一隻腳。

  我不過是盡忠職守而已,為何卻招來這麼多白眼?

  就說我絆倒的這個女人吧,明明就不是淑女的料,還非得學人家纖纖移步。這下好了吧?被絆倒了吧?

  要怪也不該怪我,我說你們到底在瞪什麼?你,你,還有你?好好的三個大男人,盯著我一個小門檻瞧什麼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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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51 PM

  二十一章.長髯怪翁

  火紅的婚車終於出現了。

  四匹踏雪駿馬,兩個身著禮服的禦馬官。車輿上置了圓形的金傘,傘下掛著大紅色半束起的帷帳。

  容璃和薑紅月身著吉服坐在其中,微笑著朝四周歡呼的民眾點頭致意。

  從來都是一襲碧衣示人的碧璃公子,如今在紅色吉服的映襯之下,少了幾分清冷,多了幾分華貴。他的左手與薑紅月相握,右手搭在車輿的扶手上,時不時抬起來朝人們揮一揮。

  梅非看著他淺笑著的臉,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突然就定了下來。她以為自己看到這場景一定會很心痛,可是這個時候,她卻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難過。

  原來放手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她的唇角勾起向上的弧度,笑出聲來。聲音被淹沒在周圍人們狂熱的呼喊中,如同一滴水珠最終匯入大海,再無蹤跡。

  手悄悄被人握住。她側了臉,朝身旁的梅隱笑著。“阿隱,容師兄他會幸福的是不是?”

  梅隱轉過眼去看車輿上那一對,微微點頭。

  容師兄會不會幸福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小非的幸福已跟容璃無關了。

  他的桃花眼中漸漸揚起光亮,像是陽光照射到湖面時那粼粼細碎的波光。

  熱情的人們跟隨在車輦後面,雀躍歡呼,一直跟到了平陽王府的門口,才被訓練有素的紅甲士兵給攔了下來。

  平陽王府的門口隔開了一條道,受邀參加筵席的賓客從這條道路中進府,而王府兩側分別設了禮官,給平民們分派喜糖和紅包。大多數的平民們走到這兒後便分成兩路去了禮官那兒,也有少數留在原地繼續看。

  梅非和梅隱站在這些少數人當中,看著魚貫而入的賓客和賀禮。

  身旁的人們大多在興奮地談論著隆重的婚禮排場和一對新人是如何的相配,也有小小的不諧之聲。

  “這一聯姻,下一步怕是就要徵兵了。滿足了這些當權人的雄心壯志,只苦了咱們這些黎民百姓喲……生靈塗炭嘍……”

  有一灰衣男子搖著頭歎息。身旁立刻有幾人附和。

  “就是,太太平平過日子不好麼?非得要爭個你死我活。”

  “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天底下四分五裂的總不是個辦法,得需要位元明君。我看咱們平陽王就很好。”

  “就是,難道那馮姓小兒與北戎勾結竊國弑君,就真的讓他安穩坐了這片江山?不管怎麼說,只要還有點兒血性,就不能叫他真得逞嘍!”

  “那也未必是平陽王,我看這事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清。”

  “嘿,身為平陽王的子民,難道你還向著別人?咱們平陽王哪兒不好了?至少還能讓你安安穩穩在這兒評斷時事!”

  梅非讚賞地看了最後說話的那人一眼。這句話說的好,在平陽王的治理之下,人們至少能毫無顧忌地說出這些對政治局勢的看法而不必擔心落到當權者的耳朵裡,足可見平陽王的英明之處,從這些平民對大婚的反應也能看的出他們對平陽王族的擁戴。

  “看來姑娘頗有些贊同。”

  梅非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位年逾四十的長髯男子,手持羽扇,一身洗得幾乎看不出原本花紋的青色長袍。

  他長了一雙細長眼,眼內精光一射。“不知姑娘對這場婚事有何看法?”

  梅非微微一笑。“碧璃紅月,天生一對。這婚事不正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這男子笑了一聲,撫了撫鬍鬚。

  “未必,未必。這兩人鋒芒殊甚,能並肩卻難以生情,實在是針尖對麥芒,要這麼硌著一世嘍!”

  梅非蹙眉看他一眼。“先生此言似乎有些不太禮貌。”

  男子搖著羽毛扇,笑意不改。“這天底下哪一句實話入得耳來?不過是自欺欺人。老夫聽聞這紅月將軍和碧璃公子都心有別屬,這樣的結合不過是利益聯姻罷了。”

  梅非的心頭沉了沉,這個人看來不簡單。紅月也就罷了,容師兄他心有別屬?大概又是些混淆視聽的流言。

  男子沒有看她,咪咪笑著看走入府中的賓客。“不知道這同床異夢的滋味如何,想必是不會快活了。用一世幸福換得並肩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合算。”

  梅非勾了勾唇。“可並肩,焉知不會相賞而生情?只要有情,百煉鋼也能化繞指柔,更何況針尖麥芒?男女之情最為奧妙,想必先生未曾體會,這結論下得偏頗了些。”

  那男子笑容滯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

  “姑娘所言甚是在理。”

  梅非也不欲咄咄逼人,朝他歉然一笑。“小女子說話太直,得罪了。”

  “哪裡,是老夫受教了才是。”

  這時候,禮官開始大聲宣告來賓的名號。

  “潤州刺史蘇大人及親眷到——”

  “湖州司馬徐大人及親眷到——”

  …………………………

  梅非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一下子,再轉過臉的時候,那長髯翁已不見了人影。

  她蹙了蹙眉,心下疑惑,又很快壓了下去,踮腳在賓客中尋找上官久。

  “阿隱,怎麼沒看見大師兄?”梅非始終沒有看見上官久,不免有些著急。

  “大概是還沒來。”梅隱寬慰她。“四師兄不是也還沒來麼?”

  梅非有些擔憂。昨夜裡看見穆澈扛走了大師兄,他們也沒有跟去看看他是否會將他送回客棧。萬一出了什麼事——梅非越想越不放心。

  “越州司馬趙大人到——”

  梅非無意朝門口望了一眼,卻驚呆了一瞬。

  跟在越州趙大人身後,那個斂眉垂頭的黑衣侍衛,不正是穆澈?

  “姐姐,怎麼了?”

  梅隱見她臉色忽地發白,連忙出聲詢問。

  梅非此刻卻正是千頭萬緒,好容易理出個線頭。穆澈為什麼要混入平陽王府?

  無論如何,她也絕不相信他只是過來參加婚筵而已。一定有問題。

  她突然撥開人群,拼命往前擠。旁人紛紛側目,卻見是位嬌麗動人的女子,便寬容地往一旁讓了一讓。

  梅隱焦急地跟在她身後,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姐姐,究竟怎麼了?”

  梅非扭過頭。“阿隱,我們進去參加筵席!”

  梅隱呆了一呆,也來不及問她怎麼忽然改了主意,只好跟在她身後鑽出了紅甲兵的護衛圈,朝門口走去。

  剛走了幾步,梅非便讓人攔了下來。

  禮官上下一打量,向她伸了只手。“請出示請柬。”

  梅非下意識去翻荷包,才想起自己壓根兒沒帶請柬。

  她朝禮官諂媚地笑笑。“我是二公子的師妹,忘了帶請柬,能不能通融通融?”

  禮官的臉上立刻多了些鄙夷。“你說是師妹就是師妹?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想跟咱們二公子攀上關係的可不少。”

  梅非暗自咬牙,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頓時眼淚盈眶,看上去楚楚可憐。

  “大人,您就放我進去罷?我真的是容璃的師妹——”

  禮官的兩撇鬍子抖了抖,看也不看地把她撥到一邊。“一邊兒去,別擋著路。”

  梅非悲憤。這年頭,連美人計也不管用了?

  梅隱扶住她,面色冷冽。“不讓進便罷了,幹什麼動手動腳?”

  禮官雙眼一瞪正要發火,卻在見到梅隱的一刹那化作滿面春風。“這位公子也是來參加喜筵的?”

  梅隱眉頭一皺。“容璃是我的三師兄。”

  禮官笑得相當之討好。“難怪氣質不凡,容貌出眾啊!快快快請進請進。”

  梅非差點兒沒氣歪了嘴。憑什麼阿隱能進去她卻不行?難道果然是美男比美女受歡迎些麼?

  梅隱拉著她的手就要往裡走,卻又被禮官攔了下來。

  “公子,你可以進去,但她不行。”

  “為何?”

  “沒法子,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只怪仰慕我家二公子的瘋狂女子實在太多了,不可不防啊。”

  梅非的臉頓時黑了一片。

  “阿隱,你先進去罷。”她朝他使了個眼色,悄聲說:“我自己想法子混進去。兩個人目標太大。”

  梅隱猶豫了一下子,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平陽王府。

  梅非則被禮官趕到一旁。那裡居然已經站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嚶嚶哭泣或面目扭曲的女子。

  “我是二公子的遠房表妹!我要進去!”一綠衣女子不依不饒地想衝破阻攔。

  “我是容二公子的侍衛的妹妹!讓我進去……”又是一紅衣女子。

  “我是容二公子的親隨的二嬸子……”

  “我是二公子的師妹……”一滿面橫肉的大嬸舉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破劍……

  梅非汗如雨下。難怪那禮官不讓她進去,原來真有那麼多狂熱份子。仔細看看,居然還能找著幾個男扮女裝之徒……

  做名人真是太可怕了。尤其是容璃這種偶像級的人物,幾乎隨時都處於危險之中。

  梅非開始冷靜地思考進去的方法,很顯然,這種哀嚎加威脅的法子是不管用了。

  她悄悄地退出了這群奇形怪狀的女人堆,沿著平陽王府的外牆走了一圈。

  不行,全都圍滿了侍衛。用輕功一翻,怕是立刻會引來圍攻。

  她擦擦臉上的汗,徹底犯了愁。或者自己該想辦法混進哪一路的賓客中——

  “喂,你幹什麼呢?”

  梅非一呆,只見兩名侍衛雄赳赳氣昂昂地朝她走來。

  “注意你很久了,繞著咱們這王府的城牆在轉悠啥呢?”

  梅非無語,自己出門的時候實在應該看看黃曆的。怎麼就這麼倒楣?

  “發生什麼事了?”

  “方公子您來了?是這樣,我們發現這名女子不懷好意地繞著城牆轉,看來是想翻牆而入。”

  梅非轉過身來,滿臉委屈。“我沒——四師兄?”

  來人不偏不巧,正是方雪卿。

  他也愣了愣,隨即驚喜地叫了出來。“小五?怎麼是你?”

  方雪卿深目一彎,往她肩上一拍。“小五,你總算還是來了。打扮得真好看。”

  梅非尷尬地沖他笑笑。“我的請柬沒帶,他們不讓我進去。”

  桃色跟在方雪卿的身後,一身水粉色裙裝,依然嫵媚妖嬈,只是眉宇間略有疲色。聽梅非這麼一說,她沒忍住笑了出來。

  “梅老闆也有這等狼狽的時候?真叫桃色開了眼界。”

  梅非朝她瞪了瞪眼,又想到她昨夜所做之事,頓時心情頗有些複雜。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晚才到?”

  “不止我們兩個。”方雪卿攬住桃色的肩膀,朝身後招了招手。“還有大師兄。”

  “大師兄?”梅非心裡一顆石頭總算落了地。只見上官久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小五?”

  他有些驚訝,睜圓了狐狸眸。“你不是說不來?”

  “就不能改變主意麼?”梅非撇了撇嘴。“你們能帶我進去麼?”

  “當然了,包在我身上。”方雪卿拍了拍胸膛。“對了,小六呢?”

  “他已經進去了。”梅非垂頭喪氣。

  三人見她如此神情,心領神會地笑了一圈。

  *** *** *** *** ***

  路人甲日記:

  小人我家住平陽西,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

  誰知那一日,碧璃紅月來聯姻,讓我做禮官,喊破喉嚨無人管。

  只見一女子,冒充師妹要進門,我自然將她攔。

  攔來攔去結了仇,結了仇!

  從此生活無樂趣,處處是哀愁,上個茅坑也摔破頭啊摔破頭!

  *** *** *** *** ***



  二十二章.彎刀穆澈

  有了方雪卿的帶領,梅非這次自然是進去得暢通無阻。禮官連聲道歉的模樣叫她看了心情相當愉悅。

  此時已近黃昏,四人穿過重重的紅色綢帳琉璃宮燈,總算是找到了位置。梅隱已經站在那裡翹首以待,見梅非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大師兄,四師兄。你們怎麼跟姐姐一同來?”

  方雪卿和上官久不約而同地呵呵一笑。“小五她被攔在門外,還好碰上了我們。”

  三人陸續就坐,梅隱替梅非拉開椅子看著她坐下,才自行坐在她身邊。

  “總算是來了。要是再不來,我便打算出來尋你。”

  他們這桌正在一組曲水流觴的旁邊,側面便是禮堂和主桌,是個視野極好的位置。

  梅非自從一坐下,兩隻漆瞳便不住地搜尋穆澈的影子,最後終於被她給找到,正在他們這一桌東邊隔了三桌的地方。

  穆澈是作為親隨來的,自然沒有坐下就席的資格。他只是垂眸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右手握著一把圓月彎刀,整個人的存在感極弱,不是刻意的話跟本就注意不到他。

  梅非心不在焉地吃著飯菜,時刻注意著那邊的動靜。

  新娘已經送入了洞房,而容璃換了一身黑紅相間的蟒紋錦袍,出來招呼客人。

  “人人都說這平陽王和王妃感情甚睦,看來倒是不假。”梅隱轉過臉來跟梅非說話。

  “是麼?”梅非壓根兒沒注意主桌那邊,對平陽王和王妃也只是匆匆瞟了一眼,無甚印象。“這樣不是挺好?阿隱,以後你——”

  她本想說以後你也要一心一意,誰知道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梅隱的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我以後也會只娶一人。”

  梅非扯了扯唇角,在他臉上拍了拍。

  “阿隱,別委屈自己就好。”

  “今兒個三師兄看上去還真是神采飛揚,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方雪卿喝下一杯酒,笑得很爽朗。

  上官久跟他碰了杯,酒至唇邊卻沒有喝下去,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

  “是啊。這紅月將軍也的確美豔過人。”桃色瞟了上官久一眼。“能娶到她,也不算辱沒了碧璃公子。”

  梅非看著上官久的樣子,目露擔憂。

  上官久終於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眉目一展,朝梅非笑笑以示安心。

  梅非在心中暗歎了一聲。這一場婚筵,是引了多少傷心人?

  至於桃色——梅非又看了她一眼。桃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略一疑惑又對她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阿隱,我們兩個換位置罷,也好讓我跟桃色聊聊女兒家的話題。”

  梅非跟梅隱調了座位,坐到桃色的身邊去。

  桃色朝她微微一笑。“怎麼,有什麼話想問我?”

  “是啊,想問你怎麼把我這四師兄的花花腸子給綁牢的呢。”梅非朝一旁溫柔注視著她的方雪卿瞟了一眼,吐了吐舌頭。

  方雪卿佯裝惱怒地朝她瞪了瞪眼。“怎麼,你四師兄就這麼不堪?”

  “當然了。你可不知道,自從知道你有了心上人,青椒紅椒可唉聲歎氣了好幾天!”梅非和桃色都笑了出聲。

  方雪卿有些尷尬,略一緊張地看了桃色一眼。

  “行了,我可不是小氣的女人。”桃色半嗔半笑地看了他一眼。

  方雪卿放下心來,這才轉頭去跟上官久和梅隱說話。

  梅非湊近桃色的耳朵,臉上的笑意不改。“桃色,如今你既然已經跟隨了師兄,從前的一切就該放下了。否則若師兄知道你的作為,他一定會很傷心。”

  桃色僵了僵,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我們幾個師兄弟妹感情一直很好。你做別的事也就罷了,算計到大師兄頭上,別說方師兄,就是我們也不會原諒你。”

  桃色眼神複雜地盯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這麼說,昨晚是你——”她若有所悟。

  梅非笑而不語。

  桃色輕歎一聲。

  “小非,有的事情不是我能決定的。那邊的勢力太大,你千萬別明著與他們做對。否則難保會有什麼危險。”

  “放心罷,我心裡有數。”梅非點了點頭。“倒是你,還是早些脫身的好。”

  桃色微蹙了眉頭。

  “我明白。”

  “你們在談什麼,怎麼都皺著個眉?”方雪卿又湊了過來,滿臉好奇。

  “我們在說你之前的情史呢!”桃色跟梅非對視一眼,展顏一笑。

  方雪卿苦了個臉。

  “小五,你就別再拿我打趣了。”

  梅非笑了一會兒,轉頭去看穆澈的方向,正好見他轉身朝禮廳門口退去。

  她心下一涼,站起了身,以出恭為由離席跟了上去。

  穆澈的身形一閃,繞過幾個拐角。

  梅非跟著他到了一處種滿了月季的花園,這裡幾乎無人經過,顯得安靜偏僻,唯有禮廳的絲竹之音遙遙可聞。

  穆澈的蹤跡到了這裡便消失了個一乾二淨。

  梅非心下納罕,四處望瞭望,卻毫無線索。

  “梅姑娘,又見面了。”

  穆澈冷冽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她頭頂。

  梅非下意識地朝上一看,只見穆澈朝她飛身而來,手上的圓月彎刀光芒一閃。

  梅非立刻閃身一躲,提氣躍步,飛開幾丈遠。

  穆澈卻停在原地,收了攻勢。

  “柳葉飄?”他長眉一斂,“你是越鳳派的人?”

  “不錯。上官久正是我的大師兄。”梅非故意提及上官久,想看看他的反應。

  “為何要跟著我?”穆澈望著她,眼中的冷冽不改。

  “穆公子此話從何說起?難道這路你走得,我卻走不得?”

  穆澈的神情微動。“好,既然如此,只怪在下失禮了。就此別過。”

  他轉身走了兩步,梅非繼續跟在後頭。

  穆澈停了腳,轉過身來,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無奈。

  “梅姑娘,不如你先走。”

  梅非抱了手臂。“我累了,想歇會兒。”

  穆澈點點頭,剛一轉身,梅非立刻又跟了上去。

  “梅姑娘。”穆澈的臉色有些發黑。“看來今日你是不打算放棄了?”

  “不錯。”梅非索性發揮纏人功。“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穆澈的眉角抽了抽。

  “既然如此,得罪了。”

  他閃身朝她攻來,沒有拔刀,只用了刀柄與她過招。

  梅非立刻拔劍去擋。她與梅隱同時修習清鳳劍法,蕭攬將一對雌雄雙劍綠岫和青鴻分別給了她和梅隱。

  綠岫劍薄如蟬翼,在陽光下隱隱泛出碧光。

  梅非雖學藝不精,但也好歹學了好幾年,再加上穆澈似乎留了些餘地,並未用全力,兩人堪堪過了十幾招。

  正在此時,穆澈忽然旋身,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又在她身後出現,用刀柄往她的幾個大穴上輕輕一敲。

  梅非瞪圓了眼,卻是動彈不得。

  “這清鳳劍,學得全不到火候。”穆澈悠悠轉到她身前,歎息了一聲。“可惜了,我還以為能跟清鳳劍的傳人好好過過招,誰知道全然不堪一擊。”

  梅非怒目而對。有本事跟阿隱對上試試?

  當然,這話她沒有說,也說不出口,因為她的啞穴也被他給點了。

  “這穴半個時辰之後會自動解開。”穆澈依然是一張冰山臉,只是對上她噴著怒火的眸子的時候,唇角微微勾了勾。“當然,如果你用越鳳派的游龍擺尾來沖穴,也許會快那麼一刻。”

  說完了,他轉身便要離開。

  “小二?”

  梅非呆了呆。這個聲音是——

  穆澈的身影頓在原地。

  上官久慢慢走了出來,神情疑惑。“真的是你?”

  他先替梅非解了穴,又走到穆澈身後。“怎麼對師妹也要動手?小五,這是你二師兄。”

  梅非徹底呆愣在原地。

  穆澈——他居然就是二師兄?

  穆澈轉過身來,神情無奈。“大師兄。”

  梅非的腦中像衝破了層層光團,終於看到了碧海藍天。

  難怪他會私自救上官久——

  所以他今日混進平陽王府,是因為自己破壞了馮傲原本的設計,所以想用別的方法來彌補麼?他想做什麼?難道是要劫走薑紅月?

  梅非緊緊盯著他,腦中已理出了線索。

  “小二,你怎麼會來這裡?不是應該已經回了昌平麼?”

  上官久欣喜地拍著他的肩膀。

  穆澈垂下頭,淡淡地說:“有些要事要辦。”

  “小五,快來叫一聲二師兄。”上官久拉過梅非。“小二他在山上待的時間不長,連小三也很少見到他。也難怪你不認識。”

  “二師兄。”梅非不甘不願地吐出這兩個字。

  “今兒個總算是闔家團圓了啊,哈哈!”上官久語不驚人死不休。

  梅非和穆澈的臉色都怪異了一瞬。

  上官久的狐狸眼一眯。“走走走,咱們喝酒去!”他拉過穆澈,朝梅非眨了眨眼。“今兒個咱們要喝個至死方休!小五,快點兒過來啊!”

  “可是——”穆澈有些為難,卻被上官久不依不饒地拖走。

  梅非感歎了一聲。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短短幾句就解決了她的困境,還無意中把穆澈給拖了下來,叫他再也做不了什麼手腳。

  話說回來,他真是無意?梅非發覺自己看不懂這個大師兄腦子裡究竟是怎樣的構造了。

  她在花園裡踟躕了一會兒,才一邊想一邊往外走。

  走過幾個拐角,再走過拱橋小溪,眼前出現了一間茅房。

  她轉頭看了看,發現自己居然迷了路。

  茅房前掛了兩盞宮燈,隱約可見四周種了桂樹,金黃色的桂花在枝葉間若隱若現。

  此時暮色已臨,宮燈散出淡黃的光暈映在桂花上,顯得有些朦朧。

  梅非剛要離開,卻聞得茅房內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

  她很窘。這場景——

  茅房的門忽地被人大力推開,一粉衣男子從裡頭走了出來,一邊兒揉著肚子一邊兒皺著眉呲牙咧嘴。“總算是——”

  兩人大眼瞪小眼。

  “怎麼又是你?!”粉衣男子柳眉一豎,惱羞成怒。“你你你幹嘛老是偷窺我上茅房?就算是仰慕我,這愛好也太特別了吧?”

  “我偷窺你?!”梅非氣不打一處來。“我還沒說你汙了我的耳朵哪!”

  “你你——你這個死女人——”茅房兄走進了幾步,突然呆了呆,繞著她轉了轉。“居然還是個小美人。好罷,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梅非白了他一眼。

  “小美人,不如你從此就跟著我罷,看在你長得不錯的份上,我滿足你這個喜歡偷窺別人上茅房的特別愛好。”

  梅非氣不打一處來。“你才愛偷窺別人上茅房,你們全家都愛偷窺別人上茅房!”

  茅房兄怒了,朝她沖過來,抬手便要來揪她。

  一隻手將梅非拉了開去。

  “大哥。”清冷的聲音帶了些無奈。“你這是做什麼?”

  大-大哥?梅非還沒從容璃突然出現的意外中回過神來,又被他這一句大哥給打擊到了九霄雲外。

  這個粉衣無品位又娘娘腔的茅房兄居然是容璃的大哥容瑜。

  *** *** *** *** ***

  路人甲日記:

  作為一個美人,我不止壓力很大,且深深地感覺到了恐慌。

  奇形怪狀的瘋狂女子已經越來越多了。這次居然發展到了偷窺我上茅房?

  難得鬧個肚子,居然又碰上了她。

  這是什麼樣的冤孽喲……看樣子長得還不錯,怎麼愛好就這麼獨特涅?

  虧她還是二弟的師妹,真讓我懷疑整個越鳳派,難道都是這種素質的咩……

  這世界,讓人越來越看不懂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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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52 PM

  二十三章.桃花霸王

  等梅非從這個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的時候,茅房兄已經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小五。”

  容璃清冷的臉上有難以掩飾的歡喜。

  “原來真的是你。”他忽然釋然一笑。“不是我看錯。”

  “三師兄。”

  梅非壓下心中的慌亂,對他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想著還是該來看看,畢竟三師兄穿吉服的樣子也是百年難得一遇。”

  容璃身上散出濃郁的酒香,面頰上也染了些紅。

  “小五,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迷了路,所以……”她吐了吐舌頭。

  容璃一笑,一雙眼中清冷盡去,徒留溫柔。

  “小五,你今天很好看。”

  他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很美。”

  梅非呆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應。

  容璃的眼中有一絲醉意。他勾了唇,手指滑到她的肩上。“小五,你能來,我很開心。”

  “容師兄……”梅非垂下眼。

  “小五。最近我常常會想起從前,我們在越鳳山的那些日子。”容璃的臉上有些傷感。“以後也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快樂。”

  “別這樣說。”梅非勉強地笑著。“師兄,你會幸福的。”

  容璃搖了搖頭,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小五,你還記得你剛入越鳳的時候,在雪地裡迷了路的那次麼?”

  梅非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若不是師兄你,我早就死在那裡了。”

  容璃的神情如夢似幻。

  “小五,那個時候我便想著,你是我們唯一的師妹,我得要保護好你。”

  “師兄……”梅非心有所感,抬起頭望著他的臉。

  “小五,我也希望有一天能跟大師兄和小四,小六他們一般,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他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側過身去。“小五,以後師兄不能再護著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再不要像從前那般隨性了。”

  梅非垂了眼,心中生出些酸澀。

  “我知道了,師兄。”

  梅非只聽到容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的臉掩藏在昏黃的燈火中,再也看不清晰。

  “小五,我得走了。你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到底再向左便能找到回禮廳的路。”他背過身去,突然頓了頓。“如果——”

  梅非等待著他的話,他卻笑了一聲。

  “沒什麼,小五,我先走了。”

  梅非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玄色和紅色相間的袖擺垂落,飛舞,像舞動在暮色中的燕尾蝶。

  “怎麼,還捨不得麼?”

  梅非猛地回頭,只見陶無辛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靜靜地靠在桂樹下。

  樹影婆娑,涼風習習。他依然是那一派慵懶,一身淺灰色的桃花衫,勾了唇卻沒有笑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

  “若不在這裡,怎麼能看見你們這一場郎情妾意的好戲?”陶無辛離了桂樹,緩緩朝她踱過來。“既然捨不得,為什麼不爭取爭取?說不定他會變成你的。”

  “陶無辛。”梅非皺起眉。“你就這麼喜歡窺視別人的私隱麼?我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跟我無關?別忘了你的身份,我的公主殿下。”陶無辛冷冷一笑。“若是你可以放得下自己背負的重任,倒是不妨去追隨你的容師兄試試。”

  “多謝提醒。”梅非一個一個字地咬出來。“不過,我記得非常清楚。”

  陶無辛已經走到她身前,鮮紅豐潤的唇緊緊地繃成一條直線。

  梅非很少看見他怒氣外溢的樣子,不免愣了一瞬。

  他糾了眉,燕眸似有火苗明滅。

  “對,你的確是記得清楚。若不是因為你肩上的重任,你是不是就該撲到他懷裡,向他表明愛意了?或者現在也來得及,你還能追上他,告訴他你的身份。看他會不會因為和你的感情用整個平陽來幫你?”

  “陶無辛!”梅非真正地發了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你瘋了麼?”

  陶無辛愣了一晌,突然微闔了眸子側過臉去,胸膛微微起伏著,許久之後才又開了口。

  “我只希望你記住你答應過的事。我不想娶一個心裡還想著別人的女人。”

  “我可沒要求你娶我!”梅非咬牙切齒,胸口中似有團火焰焚燒。“再說了,就算我們兩個成婚,也只是各取所需不是麼?你娶的不過是我背後的那個身份,又何必在乎我心裡有誰?”

  陶無辛轉過頭來,燕眸中的火苗已然蔓延成滔天怒火

  他一把抓住梅非的肩,盯著她的眼睛。“我的確管不著你心裡有誰!不過你別忘了,平陽和嶺南結了盟,他們的目的只為了打下這片江山。總有一天我們會與他們兵戎相向。我不希望因為你的私情壞了我們的大事!”

  梅非恨恨地甩開他的手。“我開始懷疑跟你合作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了。也許你說得沒錯,我應該試試看容師兄他會不會幫我!”

  她掉轉了身子,怒氣衝衝地往前走。

  陶無辛想也不想地抓住了她的腰身,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扯到自己身前來。

  “你幹什麼?”梅非像只被抓了背殼的螃蟹,拼命地舞動著手腳想要掙扎。奈何陶無辛這個捕蟹人卻不給她絲毫掙脫的機會。“放開我!你這只黑心爛桃子!”

  陶無辛一隻手握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臉,低頭便吻上那張依然在咒駡他的唇。

  梅非僵了一瞬,他便趁勢抓得更緊了些。舌尖已如游龍一般靈活地鑽入她的口中,輾轉來去,攪動糾纏。兩人鼻間的熱息相混,又勾出些曖昧的溫度。

  梅非反應過來,情急之下牙關一咬,頓時一陣甜腥。

  陶無辛吃痛放開了她,手往唇角處一抹,一片猩紅。

  “你——”

  梅非瞪著他。“幹嘛,你要霸王硬上弓,難道還不許別人反抗?”

  她的鬢髮淩亂,瞪著他的鳳目裡水波盈盈,怒意遍佈。

  他胸口的怒氣突然消散了一些,又添了幾分懊惱。

  “好罷,算我不對。”他口氣軟了軟。“我只是擔心。”

  梅非氣呼呼地側過身去不理他。

  “我知道穆澈混進了平陽王府,你又跟著進來,一定是想要阻止他。他的武功在你之上,若是你對上他難免會吃虧,所以我才——”

  陶無辛不自在地也側過身去,兩人站成一條直線,一個往東看,一個往西看。

  梅非依舊不說話,不過眉間的陰霾已散去不少。

  “喂,還生氣?”陶無辛咳了咳。“是,是我霸王硬上弓親了你。大不了再讓你親回來。”

  梅非沒繃住臉,唇角一翹,立刻又縮了回去。

  “誰要親你?”她白了他一眼。“你當你是香餑餑麼?”

  陶無辛摸摸下巴。“不是香餑餑,那也是朵香桃花。”

  “少臭美了!”她終於笑了出來。“就你,還花呢!”

  陶無辛瞟了她一眼。“那個,不是那樣。”

  “不是哪樣?”梅非疑惑。

  陶無辛別開臉。“不是非要娶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所以——”

  梅非喜上眉梢。“所以你是說,我們不必成婚了?”

  陶無辛立刻又黑了臉。“怎麼跟我成婚你很委屈?”

  梅非別別嘴。“誰願意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成婚?難道你就不委屈?”

  “梅非!”陶無辛咬牙切齒。“不喜歡你也得給我喜歡!反正我娶你是娶定了!再說,你我都已經行了周公之禮,不嫁我你還想嫁誰?”

  “你剛剛不是還說——”

  “我是說——”陶無辛無語。“我是說,我不是因為想得到那些才——”

  周圍忽然一陣颼颼的風聲,夜空中炸開一道絢麗的花火。花火綻放的聲音遮掉了陶無辛話裡的最後兩個字。

  梅非的注意力早被那花火吸引了過去。

  興奮之下,她也忘了一切,拽住陶無辛的袖子歡呼著。“快看快看,是焰火!”

  花火接二連三地在夜空中點亮,絢爛到極致,然後隕滅,又有新生者重複這一過程。

  陶無辛看著梅非笑得開懷的側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自嘲地笑了一聲,轉過頭去看那焰火。焰火讓夜空忽明忽滅,也在他的眸中投下了不停轉換的色調。

  “很漂亮吧?”梅非望著天際,滿臉洋溢著滿足的笑。“雖然只有一瞬,也要燃得最好。陶無辛,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反正我們將來一定要站在同一邊,不如讓我們從此好好相處吧。”

  陶無辛笑了一聲。“你想如何便如何罷。”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既然平陽和嶺南結盟以後定是西蜀的禍患,為何西蜀卻沒有要阻止這場婚事的舉動?”

  陶無辛凝神斂眉。“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典故你總聽過?”

  “你是說——”梅非恍然大悟。“真是狡猾。”

  陶無辛勾勾唇。“不狡猾些,怎麼能最大程度地保護我們西蜀的子民?”

  梅非轉了轉眼珠子,拽了拽他的袖子。“喂,陶無辛。”

  “怎麼?”他淺笑著轉過臉。

  “我們現在算不算是朋友了?”

  “應該是罷。”

  “那——以前我給你的那五百兩,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

  “你很缺錢?”

  梅非重重地點頭。“缺得很。”

  陶無辛走的時候,重新擺上了一張臭臉。

  梅非帶著滿腹的疑惑回到酒席上的時候,穆澈和上官久,方雪卿三人都已喝的酩酊大醉,桌上清醒的人只有梅隱和桃色。梅隱正從侍女手上拿過幾杯解酒湯,桃色則皺著眉替方雪卿擦著汗。

  “怎麼你沒有喝醉?”梅非好奇。

  梅隱搖搖頭。“我只喝了三杯。對了姐姐,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梅非訕笑一聲。“大概是吃壞了肚子。”

  “沒事了罷?”梅隱伸手替她揉揉小腹。“一定是喝了涼酒。”

  “沒事。”她指了指那三人。“他們怎麼喝成這樣了?”

  “大師兄說今兒個難得碰上二師兄,所以要跟他好好喝幾杯。結果一灌便灌了幾罎子酒下去。”梅隱無奈。“奇怪了,大師兄一向都不太喝酒的啊……”

  梅非看了仍舊在迷迷糊糊對著酒杯發呆的上官久一眼。

  “對了姐姐,你還沒有見過罷?這個是二師兄穆澈。”

  “剛剛已經見過了。”梅非定定地望著端正地坐在椅上閉目的穆澈。“在路上碰見的。”

  穆澈突然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梅非愣了愣。

  “二師兄。”她勉強反應過來,渾身卻已開始下意識地戒備。“你沒醉?”

  穆澈沒有回答,只側過頭看著禮堂。

  “婚禮已經結束了。”

  “不錯。”梅非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新人已經入了洞房。我們該走了。”

  穆澈回過頭來,看著她僵硬的表情,突然唇角微勾。

  “不必擔心了。”

  他起身,彈了彈衣角的褶皺。又看了上官久一眼。

  “既然大師兄出了面,也只好這樣了。後會有期。”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梅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穆澈,又轉頭看神色凝重的梅非。

  “姐姐,二師兄是什麼意思?”

  梅非沒有說話。

  上官久手上的酒杯一轉,忽然掉到桌上。他似突然驚醒一般地左右望瞭望,看見了梅非。

  “誒,小五!”

  “大師兄。”梅非坐到他身邊。“你沒事罷?喝了這麼多。”

  “放心,這點兒算得上什麼!”上官久吐詞頗為清晰。“老二他走了?”

  “剛走。”

  “唔。”上官久點點頭,狐狸眸一睜,又眯了起來。“今兒個喝得真是痛快。對了小五,你知道我剛剛碰上誰了?”

  “誰?”

  “就是前幾天在酒肆裡那個不長眼的娘娘腔。沒想到他居然也來了這兒,還一往情深地想調戲我。”

  一往情深……梅非的唇角抽了抽,實在忍不住了。“大師兄,他這叫死性不改。”

  “對對對,死性不改。所以我就狠狠教訓了他一頓。”

  梅非呆了呆。“教訓了——一頓?”

  “是啊,我把他胖揍一頓之後,直接綁了塞茅坑裡了。”上官久眯著眼笑得很得意。“怎麼樣小五,你大師兄很能耐吧?”

  梅非扯了扯唇角,拉出一個相當尷尬的笑臉。關於茅房兄的身份,她還是三緘其口罷。

  *** *** *** *** ***

  路人甲日記:

  也許只有在這裡,才能平心靜氣地思考一個問題。

  比如——為什麼美人總是命運多舛?

  濃烈的氣味鑽入我的鼻尖,我確信自己很快就會適應。沒有辦法,我已經有了要勇敢迎接命運的自覺。

  也許還是這裡比較適合我。外面的世界太危險,不懂得珍惜美人還要把美人胖揍一頓塞茅房的人實在太可怕。

  沉默吧,沉默。不在沉默中失去嗅覺,就在沉默中化為蜣螂(也就是屎殼郎,謝謝)。

  *** *** *** *** ***



  二十四章.梅隱之心

  碧璃公子和紅月將軍大婚,全城共慶三日。燈火通明,不設宵禁。

  方雪卿和桃色依舊留在平陽王府,上官久回了越州。而梅隱和梅非去了平陽城附近的平靖橋觀光。

  平靖橋兩側種滿了梨花,因為平陽城特有氣候的原因,這裡的梨花一年會開兩次,三月一次,九月一次。九月這一次梨花開,被平陽人稱作是“秋日雪”。而平靖橋每到九月,就會被滿地的雪白梨花覆蓋,以“平靖秋雪”被譽為平陽城的另一奇景。

  平陽城的百姓們很有經商的頭腦,沖著這片平靖秋雪引來的遊客在這橋的兩側搭上了一長龍的青竹小棚,賣些平陽的土特產,零食小點或是手工藝品,稍有些手段的商販無不賺得盆滿缽滿。

  “這位姑娘,買只梨花香囊罷?”坐在路邊的布衣老太舉著幾隻繡花香囊向梅非兜售。“咱們這平靖橋邊的梨花做成的香囊啊,能讓你交好運呐!”

  “噢?”梅非饒有興趣地蹲下身,拿起一隻香囊仔細看了看。做工算不得精細,卻透著一股怡人的梨花香。“真能交好運?”

  “當然了。”布衣老太眯著眼瞧了瞧她身後的梅隱,眉開眼笑地對著梅非小聲說:“能讓你得了情郎的歡心喲……”

  梅非的唇角咧了咧。“有沒有能護身防小人的?”

  “有有有。”布衣老太從攤子上揀起兩隻金黃色的香囊遞給她。“姑娘,認得這上頭繡的是什麼?避邪瑞獸啊。保管叫妖魔鬼怪都離得你遠遠的。”

  梅非接過來一看,這金黃色的香囊上繡著只張牙舞爪的貔貅,頗有些傳神。

  “我要了。”她從荷包裡掏了一把銅錢,塞到布衣老太的手裡。“不用找了。”

  從陶無辛手裡要回了那五百兩,梅非頓時生出揮金如土的豪邁。來平靖橋之前她便特意拿了一兩銀換成了銅板,裝滿了她和梅隱的荷包,走起路來叮噹作響,很有種財大氣粗的成就感。

  梅非起身,將一隻香囊塞到了梅隱的手裡。

  “阿隱,記得要帶著。”

  “給我的?”梅隱有些驚喜。

  “當然。”梅非把另外一隻放到自己的荷包裡,松了一口氣。

  辟邪,防小人。不知道這荷包能不能幫自己擋住陶無辛這只黑心爛桃的算計。

  “姑娘!”那老太數了數手裡的銅錢,焦急地叫住了梅非。

  梅非彎了腰朝她一笑。“大娘,多餘的錢你就收著罷。賣這個也不容易。”

  那老太嘴一咧。“姑娘,你這錢不夠。”

  “不夠?”梅非又驚又窘。“我給你那些,差不多有**文吧?”

  “姑娘,是九文。不過老身這香囊十文錢一隻,你買了兩隻,應當是二十文才對。不二價。”老太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朝她嘿嘿一笑。

  梅非瞪大了一雙鳳眼。

  “十文?在越州,最好的香囊也不過三文錢一隻,你這香囊繡工也算不得精巧——“

  老太臉一板,層層疊疊的褶皺擠在了一塊兒。

  “我這梨花香囊獨此一家,要是瞧不上就別買!”

  梅非噎了噎。“大娘你這生意做得也忒不厚道了。”

  “說老身不厚道?”老太的眯眯小眼裡射出激憤的光。“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不?平陽城。平陽城可比不得越州那小地方,單是米價也比那兒高一成!再說了,咱們這兒可是平靖橋,這香囊是平靖橋的梨花做的,別處可沒有!”

  旁邊幾個賣特產的小販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梅非的不是。

  “這姑娘,看著挺漂亮,怎麼這麼不懂事兒?”

  “就是,連老太太的便宜也占?我看你啊,白長了這麼張俏臉兒!”

  “這沒法子,小地方來的人就是小家子氣,不比咱們這大城裡的姑娘……”

  梅非被他們說得一愣一愣,漲紅了臉正要反擊,卻被梅隱拉了過去。

  “姐姐,別跟他們計較。”

  梅隱皺了眉,往攤子上又丟了一把銅板,拉著梅非便離開了那個小攤。

  梅非悶悶不樂地扯著自己荷包上的流蘇,垂頭喪氣地挪著步。

  “姐姐,別不開心了。”梅隱瞅著她的神色。“我們好容易出來玩一趟,何必為這些奸商掃了興?”

  她翹著唇,踢了踢橋上的青石板。“我就是不服氣,他們憑什麼那麼說我?”

  “姐姐,聽說這裡有上好的梨花釀,要不要去試試?”

  梅非的眼睛一亮。“真的?”

  梅非挑了處無人的涼亭坐下,等著梅隱把酒買回來。

  百無聊賴之下,她掏出之前買的那只香囊,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擺弄。還沒兩下子,那香囊底部便破了個洞,裡面胡亂裝上的梨花紛紛掉落下來。

  梅非怒。“果然是奸商!”

  “怎麼,還生氣呢?”

  陶無辛不知道從哪兒轉了出來。

  “你跟蹤我?”梅非心情正壞,他算是撞個正著。“幹嘛要跟著我?我又不會跑!”

  “跟蹤你?你以為我想?”陶無辛被她那麼一沖,也蹙了眉有些惱火。“你知道你現在有多危險麼?西蜀那邊的消息洩露,還沒查出奸細的身份,穆澈也出現在這裡,萬一他對你不利怎麼辦?還有心思遊山玩水。”

  “穆澈他不會對我如何的。”梅非也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之前的語氣又有些過分,不由得放軟了聲音。“他是我二師兄。”

  “他也是越鳳派的?”陶無辛愕然,立刻又反應了過來。“難怪他要救上官久。看來他倒是很重情義,不過壞了馮傲的事,怕是少不得受責。”

  “所以啊,你不用跟著我了。”梅非揚手,把手裡破了個洞的香囊丟得遠遠的。“讓我跟阿隱最後好好玩一次。”

  “最後?”陶無辛蹙眉。“你不打算帶他一起去西蜀麼?”

  梅非搖了搖頭。“我想讓他回越州。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危險,我不想把他牽扯進來。”

  “他——知道了麼?你們不是親生姐弟的事。”

  “應該還不知道。”梅非垂著眸。“暫時我還不打算告訴他。陶無辛,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演場戲。”

  梅隱歸來的時候,只見涼亭內一男一女相視而笑,這場景落在他眼中礙眼之極。

  “姐姐?”他遲疑地喚了一聲,將手中的酒瓶放在涼亭中間的石桌上,往陶無辛那邊看了一眼。“陶公子?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我是特地為了小非而來的。”

  陶無辛朝梅非望去,微微一笑,燕眸溫柔。

  梅非垂了首,臉頰上居然有淡淡的紅。

  “什麼意思?”梅隱心生警戒,坐到梅非的身邊。“姐姐,我們該走了。”

  “隱公子,你姐姐她可還有話要同你說。”陶無辛轉向梅非,竟然伸手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右手。“小非,你還不說麼?”

  “阿隱。”梅非終於抬了頭。“我已經決定,要跟無辛去一趟西蜀。”

  “什麼?”梅隱的腦中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響。“姐姐,你在說笑罷?”

  “隱公子,是這樣。我對小非早已情根深種,只希望能與她攜手相伴。她也答應了我,隨我一同回西蜀去見我的爹娘。”陶無辛面帶桃紅,舉止溫存,正是一副墜入情網的模樣。

  “姐姐?”

  梅隱驚得手指發顫。“他說的——”

  “是真的。”梅非抬頭望著他。“我已經應了他。”

  “姐姐,我知道你因為三師兄成婚的事受了很大打擊,不過你也不能——”

  梅隱一把攥住她的另一隻手。“姐姐,你還有我。”

  “隱公子,弟弟和夫君,那是不一樣的。”陶無辛意有所指,目露冷色。

  梅非抽出手來,在他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又轉過頭去對陶無辛抿唇一笑。

  “無辛,不如你先回去罷,讓我跟阿隱好好說說。”

  “這樣也好。”陶無辛握住她的那一隻手微微用了用力,隨即放開。“小非,我在客棧等你。”

  梅隱呆呆地坐在石凳上,桃花眼黯淡了一圈,那顆朱砂痣也變作暗紅。

  “阿隱,陶公子他是蜀人,家中殷實,的確算是個不錯的歸宿。我的年紀也不小了,難得有人真心相待,所以——”

  梅隱突然笑了一聲。

  “姐姐,你喜歡他麼?”

  梅非愕了一愕。“應當是——喜歡的罷。”

  “你騙人。”他抬眸,直直地盯牢她的眼。“你不喜歡他。為何要嫁給他?”

  梅非別開眼。“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反正早晚也是要嫁的。”

  梅隱突然起身,按住她的肩膀。“姐姐,你究竟想做什麼?難道這一次,你要為了我賠上你的一生幸福?”

  “哪裡是為了你?”梅非眨眼。“再說嫁給陶無辛也未必就不幸福啊……”

  “姐姐。”梅非的唇角顫了顫,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子。“若你要嫁,就嫁給我罷,讓我來照顧你。”

  梅非徹底地愣在當場。

  “那個——”梅非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扭捏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阿隱啊,難道我沒跟你說過,姐弟是不能成婚的?這是**。”

  她在心裡哀歎了一聲。原來自家弟弟有戀姐情節麼?

  “我不是你的弟弟。”梅隱的眼神銳利,像道冷光射進梅非心中掩藏的隱秘之處。“小非,你打算騙我騙到什麼時候?”

  梅非這下子不僅是呆愣,簡直就是無地自容了。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

  梅隱看著她的表情,歎了一口氣。

  “十六歲那年我們從越鳳回家探親,爹爹打發我去水井坊,卻留了你在書房裡。我中途折返,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梅非的臉,一點一點地泛了白。

  “我們參加武林大會之後,你便拉著我回了越州,也不讓我跟各大門派的人交往。這一切的原因我都知道。還有,為什麼你雖然喜歡容師兄,最後卻還是放棄——這些,都是因為我,對麼?”

  梅隱握著她的手,輕言細語。“小非,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以後就讓我來保護你。”

  “不可能……”梅非呆愣著,似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爹爹怎麼會不知道你在外頭偷聽?以他的謹慎,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可能就這麼洩露出來……”

  “小非,你還不明白麼?”梅隱微微蹙了眉,眼神灼熱。“爹爹那是順水推舟,讓我知道了真相。他放心不下你。”

  梅非搖著頭,不能接受。

  “一年前,爹爹臨終之前跟我說,阿隱,照顧好小非。”梅隱的手緊了緊。“他說的是小非,而不是姐姐。爹爹他把你託付給我了,小非。”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爹爹臨終前的佈局——”

  梅非忽然反應過來。爹爹臨終前的佈局雖然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卻依然心有不忍。他希望她能在這局成事之後得到相應的補償,他希望阿隱能照顧她,甚至能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小非,爹爹臨終前究竟布了什麼局?”梅隱見她沉默不語,不免有些焦急。

  *** *** *** *** ***

  路人甲日記:

  真是冤孽喲。

  不知道我這老婆子是得罪了那一路的高人。

  話說那日,我好好地在橋邊賣香囊。有個長相很溫和的年輕公子大發好心把我的香囊全給買走了。

  我那個高興啊。道是碰上了冤大頭,咳咳,不,是好心人。

  誰知道第二天早晨我提著香囊再去賣的時候,居然發現橋上到處都是免費贈送香囊的人,這香囊跟我做的那些一摸一樣,甚至有的還更精美些……

  這下子好了,有免費的,還有誰會花錢買?

  我問了問旁邊幾個賣小玩意兒的販子,居然跟我一樣,也是前一天有個年輕公子買了全部的東西。第二天,便出現了大批的相同模樣的東西,全都開始被免費贈送了。

  這種情況,足足持續了三日……

  三日結束的時候,怪事出現了。一個衣裳上繡了桃花的俊俏公子哥兒來到我這攤子上,說了一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大娘,做生意要厚道,知道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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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53 PM

  二十五章.幽裡奇遇

  “阿隱。”梅非反握住他的手,鳳眸凝肅。“既然你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該知道你應當做的事。如今大局未定,你只能隱忍。”

  “我明白。”梅隱點點頭。“小非,你放心。我不會亂了方寸。這些年我不也這樣過來了麼?”

  “好。”梅非鬆開手,轉身踱了兩步。“阿隱,雖然我們沒有血脈之親,但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拿你當自己最親的弟弟。爹爹過世之後,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們之間是姐弟之情,不是男女之情,你萬不可將之混淆,誤了自己的終身。”

  “小非,我不——”梅隱急著辯駁,卻被梅非止住。

  “阿隱,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陶無辛是這局中人,而我這一次跟他回西蜀,的確是為你做一試探。假如三個月之後我還沒有任何消息傳給你,你便到越鳳山找師父。我將一封信和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保存在他那裡,你看了信,自然就明白了應該做什麼。”

  “小非,我要跟你一同去西蜀。”

  “不行。”梅非想也沒想便拒絕了。“西蜀情況未明,我們不能同時陷在那裡。阿隱,我會小心照顧自己。你放心,我一定會讓自己全身而退。”

  “如果你不能呢?”梅隱雙眉緊鎖,看著她的眼,不放過絲毫的異樣。

  “如果我不能,你也可以想辦法來救我,這總比我們兩個都陷在那裡的好。”

  “為什麼不是我去?”梅隱抿了唇。“小非,我怎麼能讓你為了我冒險?”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我要保護你。”梅非的眼神充滿了毋庸置疑的堅決。“阿隱,我決心已定,若你還念著我們的親人情分,便照我說的做就行了。”

  “小非。”梅隱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開了口。“難道我們不能過普通人的日子?”

  “阿隱,你放得下麼?”梅非轉身,看著北邊的那片雲彩。“滅族之仇,掠國之恨,百姓顛沛流離之苦,還有本屬於你的那些東西,你真的能放下麼?”

  梅隱猶豫了一下子,眼中漸漸升起紅色的濃霧。

  “大夏國如今四分五裂,諸王蠢蠢欲動,戰事已是難免。我們無論在哪兒,都逃不過這場浩劫。既然如此,不如讓我們主動握住這支戰旗,重新收回屬於大夏的江山,奪回那些屬於你的東西。”梅非的雙眸亮得叫人移不開眼。

  “小非……”梅隱怔愣著。

  “阿隱,你註定了要做創世之王。”梅非伸手,輕撫他的臉龐。“讓大夏回到從前那個安定繁榮的昌平國度,讓四方平定,百姓安樂。”

  梅隱抬手按住她的手背,眼中的血霧漸去,清明堅韌。

  “我明白了,小非。”

  三日之後,梅非跟著陶無辛踏上了前往西蜀的平蜀驛道,而梅隱則返回了越州。

  姐弟倆兩個方向,回頭時眼神交匯的那一刹那含義無限。這是他們自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分離。從此之後,他們將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堅韌成長。

  梅隱策馬前行,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只金黃色的香囊,沒有再回頭。

  平蜀驛道是前夏安帝在位時所修的官道,從平陽出去的這一段路面平坦,兩側都種了白楊,白楊再往外是大片的農田,少有人跡。

  “我們為什麼不騎馬?”梅非放下車簾,看向對面闔了眼似在小憩的陶無辛。

  “坐馬車比較低調。你想惹人注意麼?”他沒有睜開眼,只微微動了動嘴。

  “低調?”梅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馬車外面這幾個人,還叫低調?”

  陶無辛不知從哪兒喚出了四名玄衣勁裝,腰間配刀的男子,每人跨了匹駿馬跟在馬車的四周,形影不離。

  這四人面容冷峻,又不約而同地板著臉沒有任何表情,叫人一看就心生畏懼。

  “小非,你不知道。如今但凡稍有些家底的人出行,都會帶幾個護衛。我們這麼一來,反倒不會惹人注意。”微醺坐在梅非的身邊,手裡拿了一把小刀切著蘋果,見梅非這麼一問,他便好心地解釋。

  陶無辛的燕眸挑開一條縫,往微醺那瞟了瞟,又重新閉上眼,笑了一聲。

  “明白了麼?”

  梅非依舊丟給他一個白眼。

  陶無辛氣定神閑地開了口。“我早說過你這樣子實在是醜得厲害。”

  “陶無辛,你是不是有第三隻眼?”梅非皺著眉湊過去盯著他看。

  他猛地睜開眼,燕眸裡還有些沒來得及收去的朦朧睡意,看上去有些懵懂。

  梅非怔了怔,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你這個樣子,跟隔壁張嬸家剛出生的小豬崽倒是有幾分神似。”

  陶無辛糾起眉,眸裡早已沒了睡意。“你這個臭丫頭!之前說我像媒婆,現在又像豬崽了?你是故意的吧?”一次比一次不堪。

  梅非坐回原地,眼珠子左右轉了轉,裝作沒聽見。

  微醺輕笑一聲,將手裡裝著削好的蘋果的瓷碟遞到陶無辛面前。“大公子,用些水果吧。”

  陶無辛搖搖手。“不用了。喂,臭丫頭,要不要吃?”

  梅非的眉一挑,直接從微醺的手裡把瓷碟接了過來。

  “微醺削的,我當然要。給了某些人只能算是暴殄天物。哦,微醺?”她的最後一句是朝著微醺說的,還順道奉送了媚眼一雙。

  微醺淺笑著垂下頭去,臉色微紅。

  陶無辛皺了眉。“喂,不許調戲微醺。”

  “憑什麼?”梅非示威似的抬高了下巴。“微醺又不是你的。”

  “他就是我的人。”陶無辛脫口而出,也沒考慮這話是不是有什麼歧義。

  梅非一臉嫌棄:“你果然有這種愛好。”

  陶無辛反應過來,正要分辯,卻見梅非同情地看了微醺一眼。

  “微醺,真是苦了你了。生活在這傢伙的蹂躪之下,一定不容易罷?”

  微醺連脖子根兒都紅成了一片,垂著頭,兩片長睫抖啊抖。

  “小非,別說了。”

  梅非見他這個樣子,活像是被人說中了痛處又不敢反抗的樣子,頓時心生憤懣。

  “難道他真的對你——”

  “梅非!”陶無辛咬牙切齒,一張桃花面早已經黑去了七分。“別胡鬧了!你這樣子,哪裡有公主的氣度?別讓人家看了笑話!”

  梅非一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把手裡的瓷碟塞回微醺的手裡,默默地坐回原處,別開臉看車窗外的白楊。

  陶無辛知道這話說得重了些,心裡有些後悔,又礙於微醺在旁,主公的面子不能丟,只好閉了眼繼續做小憩狀,卻沒了之前的悠然。

  微醺看了看鬧彆扭的這兩隻,有些不安,將手中的瓷碟又往梅非面前送了送。

  “小非,不是要吃水果麼?”

  梅非回過頭來,見他雙目含了些忐忑,心下不忍,還是接了過來。

  “謝謝。”

  她低著頭,拿了一塊蘋果小口小口地嚼著。齒間咀動的微聲和蘋果的清香鑽進陶無辛的耳朵和鼻間,給他帶來些說不出的煩悶和躁動。

  梅非吃著蘋果,心思卻全不在這蘋果上。

  她在慪氣,雖然她知道不該這麼做。從她決定要跟陶無辛去蜀地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將成為這個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審時度勢,她也明白自己應該要想法設法爭取他的支持,最好還能得到他的好感,甚至——

  但她卻怎麼樣也沒辦法對他服軟,更別說刻意地迎合他,討他的歡心。

  她的胃裡像堵了一隻蘋果核,上不上下不下,卡在那裡難受極了。

  她跟陶無辛之間的糾纏早就算不清,而他說過那些要她嫁給他,要她喜歡他的話,又是那樣曖昧不清。

  蜀地對她而言,是一片佈滿危機的蛛網。她看不清前路,卻還是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微醺也不再言語,一時之間,馬車裡安靜得只聽得見車輪轉動的軲轆聲和車外清脆的幾聲鳥啼。

  這樣的安靜,對於三個人來說都是種折磨。當然,尤其是陶無辛。

  他閉著眼,心裡的煩躁卻越來越甚。

  好在黃昏漸至,一行人抵達了平陽邊緣的一個小城幽裡。

  幽裡城原名幽厲,馮傲登基稱帝后改國號為厲,這小城的名字觸了忌諱,便索性改成了幽裡。平陽王雖不服馮傲,這表面工夫倒是也做得一點兒也不含糊。

  幽裡城盛產絲綢,城內桑樹遍佈,有一半的居民都從事著跟絲綢相關的行業。然而幽裡絲綢和蜀地的絲綢在織法和紋樣的擅長偏向卻很不相同。

  幽絲以綾羅為多,而蜀絲則以輕薄的紗綃聞名。大夏國民間有句流傳許久的俗語說的好:“幽煙羅,蜀雲紗,嶺南霧錦,絲之絕矣。”

  梅非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掏出了掛在脖子上的玉貔貅,放在手心看著發呆。

  不知道阿隱這個時候身在何方?

  她和阿隱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分別。雖然才只有一天,她就已經生出些掛念。

  她歎了口氣,把玉貔貅握在手心裡。

  就算是為了阿隱也好,她不能再任性下去。她得好好謀劃,萬一西蜀真的有什麼陷阱在等著她,她好全身而退。

  可是——她剛一想到陶無辛的臉,心中卻又生出一股彆扭。

  難道就非要擰著自己的心意去討好他不可麼?

  越想越是煩悶。梅非把床榻上的枕巾當做陶無辛狠狠地扯了扯,只聽得撕拉一聲,枕巾被撕開了一個寸長的小口。

  梅非看得目瞪口呆。

  太丟臉了。好在這路上她看見不少賣這種枕巾的店家,只好趁現在沒人發現,去買一條新的換掉了。

  梅非捧了額,很頭疼。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人倒楣時喝涼水也會塞牙縫,在她身上體現了個淋漓精緻。

  這時有人在門外輕輕敲了敲。

  “小非,可以用晚膳了。”

  “知道了,微醺。”她忙應了一聲,把撕裂的枕巾往床上一塞,又猶豫了一下子,這才打開門。

  “微醺,我想出去逛逛。晚膳就不用了,我自己會去吃。”

  梅非吸取了之前在平靖橋的教訓,這一次先謹慎地看了好幾家,對價格都心裡有了數。幽裡城不大,這些賣絲綢的商販們的花樣也都差不了多少,只有一家不僅花樣特別精細,價格似乎也較為低廉。

  這是個擺在路邊的一個絲綢攤子。老闆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雖然身著布衣,卻容貌秀美,氣質高雅,在這一片的絲綢販子中頗為惹眼。

  梅非拿起一張粉色繡了鴛鴦戲水的枕巾,仔細看了看確定跟客棧的一樣,這才開口詢價。這女子輕言細語,報出的價比其他攤子都要低了不少。

  梅非正要掏錢,那女子卻微微一笑。

  “姑娘,我那裡還有些花樣特別的羅帕,要不要去看看?”

  梅非略一猶豫。那女子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一雙杏眸微彎。“我家就在這巷子裡,很近的。”

  梅非正要答應,卻被人抓住了手臂。

  “你怎麼在這兒?”

  陶無辛的臉上還有尚未褪去的焦躁。梅非愕然地突然出現的他,呆呆地回了一句。

  “我出來逛逛而已。”

  “逛逛?”陶無辛糾起眉。“你怎麼能一個人上街?一聲不響地就走了,我還以為你——”

  “我——我出來買些東西也不行麼?”梅非回過神來,氣鼓鼓地別開臉。“再說,我已經跟微醺說過了,怎麼算是一聲不響?”

  陶無辛語塞。其實他是想偷偷來她房間找她,說兩句軟話來著,卻見她房間裡空無一人,便立刻上街尋了過來。

  當然,這個原因,卻是他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梅非掏出錢來想遞給那女子,卻見她直愣愣地盯著陶無辛看個不停,目露驚訝。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陶無辛一眼,心想這死桃子的皮相還真是能迷惑人,連這麼個氣度出塵的老闆娘也被他給迷了去,看得目不轉睛。

  她把錢放在攤上,拿了那枕巾轉身便走。

  陶無辛跟在她伸手,對著她手裡的枕巾皺了皺眉。

  “你買這個做什麼?”

  “我喜歡。”

  “這樣式好像挺眼熟——”

  她窘迫地把枕巾往荷包裡一塞,岔開了話題。“你特意來找我的?”

  陶無辛咳了咳。

  “我怕你讓人給劫了。”

  “你就不能先問問微醺?”梅非嗤笑了一聲。

  陶無辛心中生出一團火氣。“你就知道微醺?什麼都跟他講,為什麼不來找我?”

  梅非愣了愣。“我找微醺,你心裡泛酸了?”

  陶無辛立刻面色尷尬泛紅,忙不迭地別開眼。“怎——”

  聲音有些變調。他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卻聽得梅非歎了一口氣。

  “原來你對微醺還真有幾分情意。”

  *** *** *** *** ***

  路人甲日記:

  路人甲到別處客串,翌日將以某紅透半邊天的形象再度登場。大家盡可以發揮想像力……

  *** *** *** *** ***



  二十六章.青梅含酸

  陶無辛回到客棧時,臉色相當地難看。微醺見他出現,才松得一口氣,又看著梅非跟在他身後跨進門檻,滿臉忿忿。

  “大公子,晚膳準備好了。”

  事實上,這晚膳已經換過了一趟,只因為陶無辛突然沒了人影。

  主子的去向微醺自然是無權過問,但他卻沒有想到陶無辛會跟梅非一同回來。

  難道——

  微醺側眸看了看梅非,重新又垂了眼,神情無波。

  “不用了。”

  陶無辛不耐地揮了揮手,便朝樓上走。梅非朝他的背影恨恨地做了個鬼臉,然後氣呼呼地坐到桌子前面,灌了一大口茶水。

  微醺笑了笑,坐到她身邊。“小非,看來大公子是特地出去尋你了。”

  “別提了。”梅非皺著眉向微醺訴苦。“誰知道他怎麼回事,好好地又擺了張臭臉。”

  微醺一愣。“大公子不是喜怒無常的人。小非,你大概是誤會他了。”

  “算了。咱們吃飯吧,我好餓。”梅非拿了一隻雪白的饅頭用力咬了一口,下一刻五官便縮成了一團。

  “這饅頭——怎麼是苦的?”

  微醺也拿過一隻咬了咬,蹙起眉招手喚了掌櫃。

  “掌櫃的,你的饅頭怎麼是苦的?”

  掌櫃的連忙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向他們解釋道:“二位客官有所不知,這萸連饅頭是咱們幽裡最新流行的吃法,饅頭里加了萸連,能清熱燥濕,瀉火解毒,還能防治心火過盛而導致的少眠症。總之是有百利而無一弊啊!”

  萸連?那不就是黃連?難怪苦成這樣。

  梅非望著手裡的饅頭犯了愁。“誰說無一弊?這口味也太差了些。”

  掌櫃的指了指桌上的一小碟紅糖汁。“姑娘,要是覺得苦,就蘸一蘸這個,苦味全都能遮去。”

  微醺輕輕一笑。“謝謝你了掌櫃。”

  梅非看了看饅頭,又看了看紅糖汁,終於還是鼓起勇氣,拿饅頭蘸了蘸紅糖送進嘴裡。

  “怎麼樣?”

  “果然好多了。”梅非點點頭,把剩下的饅頭一鼓作氣地吃完便要離開。“我吃好了。”

  “小非,你不吃點菜麼?”微醺有些驚訝。“吃那麼少,夜裡會餓。”

  “不吃了,沒胃口。”事實上是被那口苦得驚人的饅頭給敗了胃。

  “小非,這是大公子特意吩咐客棧做的魚。”微醺忍不住開了口。“他知道你喜歡吃魚,所以——”

  梅非瞟了一眼桌上的魚,咬咬唇。

  “其實大公子他很在意你。小非,你就別再跟他鬧彆扭了。”

  梅非的雙手抓在一起扭了扭,小聲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微醺。”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對著他的時候,她偏偏服不了軟。

  微醺看著她那樣子,眉間攏上一層看不清的愁緒,很快又消散開去。

  “小非,其實你跟大公子已有了肌膚之親,你難道就真的對他——”

  “別說了。”梅非心煩意亂地打斷了微醺的話。“那只是個意外。”

  微醺知道自己戳到了梅非心頭的痛處,收回卡在喉嚨裡的疑問,又恢復了一派沉靜。

  梅非坐在桌邊呆了一刻,懶懶地正要起身回房,卻聽得輕柔的一聲。

  “敢問二位,可是從蜀地而來?”

  梅非轉過頭去,只見剛剛那位絲綢攤子上的秀美女子此刻不卑不亢地站在桌後,朝他們兩人微微一笑。

  這笑容秀美溫雅,如同初春的暖風般熨帖人心,細看了卻還含著些恰到好處的矜持,叫人不得不生出好感來。

  “你——”梅非遲疑了一下子,轉向微醺。

  微醺對那女子點了點頭。“我們的確是從蜀地而來,現在正要回去。不知姑娘何出此問?”

  那女子的神情忽然有些激動。

  “剛才那位公子,可是姓莫?”

  微醺的眉皺了皺,梅非也呆愣了一瞬,才跟微醺解釋了這女子的來歷。

  女子見他兩人神情狐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便又歉意地笑笑,解釋了開來。

  “小女子姓薛,閨名幼桃。煩請二位跟那位公子說一說,只問問他是否還記得小女子就好。”

  微醺沉吟了一刻。“好,你且稍等片刻。”說完他便折身上了樓。

  薛幼桃沖著梅非點了點頭。“姑娘,謝謝你。”

  梅非擺擺手。“幫你的又不是我,有什麼好謝的?”

  “不。若不是你到我這絲綢攤來買枕巾,怕是我也遇不上他了。”薛幼桃朝樓上望了一眼,神色欣喜而不安。“我與他已經十餘年不見,不曾想在這裡卻……”

  她忽然垂了眼,略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哀戚。

  “薛姑娘,你用飯了麼?”梅非有些不知所措,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先吃些東西吧?”

  “謝謝姑娘,不用了。”薛幼桃歉意地擺了擺手。“是我打擾了你們用飯罷?”

  “沒有,正好我們也剛用完。”梅非不知怎地,總覺著跟她說話有種說不出的彆扭,仿佛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冒犯了她,比平時多了幾分拘謹。

  她瞟了薛幼桃一眼,仔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她身上那種凜然不可侵的氣度,即使是那有如春風拂面的笑容也難以掩去。

  “姑娘不知如何稱呼?”

  薛幼桃見她不語,又開了口與她說話。

  “我姓梅。”

  “梅姑娘。”她猶豫了一下子。“問這話有些唐突,不知梅姑娘與莫公子……”

  “我跟他沒關係。”梅非連忙撇清。

  “原來如此。”薛幼桃臉上的神情放鬆了一瞬。“我還當姑娘是他的妻室。”

  “怎麼可能!”梅非搖搖頭,訕笑兩聲。

  薛幼桃又是歉意地微垂了首。“梅姑娘,請原諒我這樣唐突相問,實在是失禮了。”

  “沒關係。”梅非心中隱隱有些煩悶,想離開這兒又不知怎地挪不動腳。

  兩個女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又不約而同地開口。

  “請問——”

  “薛姑娘——”

  薛幼桃抬手捂唇一笑。“梅姑娘你先說吧。”

  “薛姑娘,你跟陶——莫公子是舊識麼?”

  梅非剛一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問的多餘。人家都說了十餘年不見了,還問是不是舊識?

  薛幼桃卻不以為意。

  “我跟莫公子在很小的時候便認識了。後來——”

  她忽然住了口,朝樓上的方向看去,憂喜交加地喚了一聲。

  “小辛,是你麼?”

  陶無辛從樓上緩緩地下來,眉心微蹙。“阿桃?”

  薛幼桃立刻眼眶微濕,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了你……”

  “阿桃,你怎麼會在這裡?”陶無辛走近了些,臉上的神情頗有些凝重。“薛伯伯呢?”

  “我爹他——三年前就已經過世了。”薛幼桃紅了眼眶,垂著眸,雙手疊放在一處,優雅動人。“自西蜀一別,已過了十餘年。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不如去我房裡再談吧。”陶無辛把她往樓上一讓,眼神在梅非身上略一停頓又迅速地轉了開去,轉身離開。

  微醺下了樓,看梅非盯著他們不放,便小聲朝她解釋:“薛姑娘是前朝薛禦史的女兒。薛禦史與莫王爺素來交好,所以在大公子小的時候便多有走動。”

  “薛禦史?”梅非挑眉,心中已記起了爹爹曾經向她說起過的前朝夏安帝時的一些舊事。“你是說薛臨?”

  “不錯。”微醺往兩旁望瞭望。“小非,此處人多眼雜,不宜宣揚,等有機會我再跟你詳細說明。”

  “不如到我房裡去說罷。”梅非提議。

  微醺有些尷尬之色。“小非,這怕是不太方便。”

  “那我去你房裡。”

  “這——”微醺赧然。“不大好罷。”

  梅非愕然。“有什麼不好的?出門在外的,何必講究那麼多?”

  “這——”微醺仍有些彆扭。“男女大防始終不可不理。小非,我看還是——”

  梅非突然心頭熱氣上沖。“有什麼好防的?陶無辛他不也帶薛幼桃到他房裡了麼,他怎麼就不想著男女大防了?”

  微醺呆了呆。

  “小非,你生氣了?”

  梅非也跟著愣了愣。“生氣?我沒生氣,我幹嘛要生氣?”

  她一把抓住微醺的手臂就往樓上拖。“總之你跟我來就好。”

  微醺一臉無奈,又不好掙扎,只好被她拖著朝上挪。

  “小非……”

  “咳咳。”陶無辛的臉忽然出現在樓梯上方,一雙燕子眸陰雲遍佈。

  梅非一嚇,下意識地縮回了拉著微醺的手。

  “微醺,你叫掌櫃的送些茶水來。”

  他陰沉沉地吩咐完畢,又轉向梅非,冷颼颼地把她從上到下瞟了一通。

  梅非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收回眼,轉了身去。

  梅非剛松下一口氣,就聽得陶無辛陰測測的聲音從上頭傳了下來。

  “再對別人動手動腳,別怪我不客氣。”

  梅非冷汗涔涔而下,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

  這只黑心桃子的氣場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大了?

  微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小非,我去叫茶了。”

  一直到回到自己房間裡梅非才回過神來,又開始咬牙切齒。

  憑什麼啊憑什麼?他憑什麼對自己管東管西?他就可以跟自己的小青梅兩人獨處共敘別情,自己就連人身自由也沒了?

  她狠狠地把荷包一甩,裡頭的枕巾掉了出來。

  淡粉色的鴛鴦戲水紋,繡得精緻。

  薛幼桃……薛臨的女兒?

  她的心頭像被放上了冰塊,一點點地冷靜下來。

  禦史薛臨和太傅林如海都是對大夏忠心耿耿的重臣,二十年前馮傲逼宮弑君一事之後,保皇一派逃出馮傲追殺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林如海,另一個便是薛臨。

  林如海化名梅泗,帶著兩個孩子逃到了越州安頓了下來。而他跟薛臨則完全失去了聯繫。這麼看來,薛臨當初應該是逃到了蜀地,投奔了素來與他交好的西蜀王莫齊。

  既然如此,薛幼桃又怎麼會流落到幽裡?

  不知道她跟陶無辛又有怎樣的過往……

  梅非的心突然亂了一瞬,再也坐不下去。她站起身來踱了踱,終於還是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將門輕輕地闔了上去。

  陶無辛的房間就在她旁邊,然而這時房裡燃了燈火,如果站在外頭偷聽,一定會有人影映在門上,無異於不打自招。再說這過道上人來人往的,很容易被人發現。她猶豫了一下子,又回了自己房間從窗戶爬了出去,沿著窗戶下方的屋簷提氣輕躍到了陶無辛的窗外。

  他的窗子緊緊地關著。梅非微起身,舔了舔食指,往那窗戶紙上一戳。

  沒戳破。她用力一戳,還是沒破。仔細地看了看,才發現這窗戶蒙的是紗。

  她一咬牙,抓住露在窗稜外的紗角用力一扯。

  刺啦一聲,紗角被撕開了一條縫。所幸聲音不大,想來是不會被人發覺。

  她松了口氣,又開始怨念。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啊?人家談得好好的,她去偷聽偷窺算是怎麼一回事兒?

  當然,她很快又為自己尋著了理由。說不準這薛幼桃也會跟她以後的處境有些關係?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湊上前,沿著那條小縫往裡頭看。

  陶無辛的眉角抽了抽,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紗窗,又朝對面的薛幼桃微微一笑。

  “這麼說,薛伯伯當年離開蜀地之後就來了幽裡?”

  薛幼桃搖搖頭。“我和爹爹輾轉了好幾處,一直未曾安定。後來爹爹在平陽豐州病逝,我獨身一人無處可去,才來了幽裡。這裡盛產絲綢,我又會些繡工,便靠做些繡活兒度日。”

  “原來如此。”陶無辛目露不忍。“真是苦了你了。為何不回西蜀?”

  薛幼桃垂下眸。“當年爹爹離開西蜀,也是怕連累你們。如今我自然不能再回去給你們添麻煩。”

  “這是哪裡的話。”陶無辛輕歎一聲,飽含憐惜。“事情已過了那麼多年,你又是個女孩子,有什麼關係?阿桃,不如你跟我一道回西蜀罷,父王他一定也很想見到你。”

  “這——”薛幼桃有些猶豫。“可是爹爹他——”

  陶無辛打斷了她的話。“若你爹爹在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一個人顛沛流離,受盡苦難。”

  梅非在外面聽得一肚子火。對人家倒是溫柔體貼,對她就呼來喝去時不時還凶一凶?就算那個薛幼桃長得比她美,又跟他有那麼多從前的交情,也不用差別這麼大罷?

  梅非拍了拍腦袋。自己想到哪兒去了?他態度如何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要想的是正事!正事!

  原來當年薛臨離開蜀地是怕連累他們……

  話說這個薛幼桃的名字裡也有個“桃”字,該不會這只死桃子對她——

  又想到哪兒去了?

  梅非窩了滿身的火氣,又被外頭的涼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她抱著手臂,繼續往裡看。

  只見陶無辛無限感慨無限溫柔地對薛幼桃脈脈而視,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纖纖玉手。

  “你忘記了?我們有過婚約,何必把我當做外人?”

  *** *** *** *** ***

  路人甲日記:

  大家好!我知道我許久沒有出現,大家一定等得很辛苦。

  沒有我和我的饅頭為大家增添樂趣,我倍感榮幸,然而人一紅,各種各樣的壓力接踵而至,我實在是難以應付。

  想必大家也看了出來,我無意中創出的黃連包已隨著我的腳步風靡到了平陽的每個角落。接下去,我打算去蜀地將黃連包發揚光大。

  話說我這一次來到幽裡,你猜我碰到了誰?

  嗨,還不是那陶公子和梅老闆!我就說在越州沒見著這兩人的蹤跡,原來是來了這兒!

  我巴大郎從來做事光明磊落,最看不上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你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何必裝作互不相識一個走前頭一個走後頭還繃著個臉?難道以為這樣就沒人看出你們的奸、情了麼?

  沒用的!像你們這樣拉風的男女,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人關注。識相的話,就趕快把奸、情變成激情,滿足大家的呼籲!

  我會接著為大家進行跟蹤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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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發表於 2011-9-15 06:53 PM

  二十七章.青梅有毒

  梅非的腦子裡忽然亂作一團。

  這兩人果然有貓膩!

  陶無辛側對著窗戶,昏黃的油燈之下他的剪影花月靜舒,美好如畫中仙。

  很顯然,這麼覺得的並不止梅非一人。

  他對面的薛幼桃雙頰浮起淡粉,卻抽回了手去。

  “那是父輩們玩笑間定下的娃娃親,做不得數的。”

  薛幼桃垂著眸,嘴唇微抿,羞澀卻仍然保留了驕傲。

  “再說,我畢竟是前朝罪臣之女,不能拖累了你。”

  遇上這樣的女子,沒有幾個男子不會心動罷?天生優雅,偏偏又弱質纖纖,雖然柔弱,卻又難能可貴地保留了一副傲骨。

  果然,陶無辛目露憐惜,歎了一口氣。“阿桃,我和父王都不怕什麼連累。再說如今你一個姑娘家的淪落在異鄉,也沒人照料怎麼行?就這麼定了,你收拾收拾,隨我回蜀地罷。”

  薛幼桃抬眸望向他,蹙著眉想了想。“容我再考慮考慮。”

  “好。明日一早我們便會啟程回蜀地,阿桃,若你願隨我一同回去,便到這個客棧來找我。”

  薛幼桃微微點頭。

  “時辰不早,小辛,我先回去了。”

  “好。阿桃,我會在這裡等你。”陶無辛一席話,說得溫情動人。

  薛幼桃臉頰上的紅暈又深了些。

  陶無辛起身送她到房間門口,突然揉了揉腦袋,身形微晃。

  “對不住,阿桃,我有些頭痛。”

  “怎麼,你的頭痛之症到現在還沒好麼?”薛幼桃關懷地問。

  陶無辛歎息了一聲。“怕是好不了了。”

  “小辛,天底下的神醫如此之多,難道就沒有能看好你的病的人麼?”

  陶無辛搖了搖頭。“罷了。就讓它去,只是因這頭痛之症而成了廢人,既不能習武,也不可過多激動,實在是叫人無奈。”

  他的臉色看上去果然蒼白得很。

  梅非在窗外差點一口氣沒憋住掉下屋頂。

  頭痛之症?廢人?不能習武?不可激動?

  是開玩笑的罷?他不能習武?那個帶著面具身輕如燕的是誰啊?不可激動?他對她激動的次數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個陶無辛,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薛幼桃歎了口氣。“真是天道不公。既是如此,你就別送我了,好生休息罷。”

  “那明日——”

  “我會好好考慮。”薛幼桃又是微微一笑,轉身蹁躚而去。

  陶無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回過身來關上門。

  門剛一關,他臉上的虛弱和蒼白便一下子沒了影。

  “外面風景不錯罷?”

  他悠哉地踱到窗邊,開了窗戶,趴在窗臺上跟梅非來了個面對面。

  梅非一點一點地擠出一個極不自然的笑。

  “的確是……不錯。”

  “怎麼樣,你特地來到我的窗外偷窺,對你窺到的可滿意否?”

  梅非揚了眉,朝他瞪了瞪眼,突然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

  這噴嚏一出,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往下掉。陶無辛眼明手快,把她給抓了回來,拉進窗子裡。

  “好險。”梅非的鼻尖微紅,雙眼潮濕,實在是在冷風中吹了太久的緣故。

  “你也知道險?”陶無辛倒了杯熱茶塞到她手裡。“我還當你輕功已經好到可以來去自如,視屋簷如平地了。”

  “本來是可以,不過——”

  陶無辛的燕子眸眯了眯。梅非自動把後面的半句給咽了回去。

  “說罷,為什麼鬼鬼祟祟地跑到我窗子外面偷看?”陶無辛盯著她的眼睛,燕眸深處透出些笑意。

  梅非抱著熱茶,別開眼去。

  “我可不是想偷看你跟你未婚妻你儂我儂的敘舊,只是覺得這個薛幼桃有些可疑。”她垂下頭去。“不過想來你也聽不進去,算了,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要走,卻被陶無辛拉住了手臂。

  “你真覺得她可疑?還是——因為你嫉妒了?”

  這句話,像是在梅非的心中投下了一顆火苗,瞬間將憋了滿腹的怒氣燃作滔天大火。

  “我嫉妒她?”她黛眉一豎,鳳眸被怒意撐圓。“她有什麼值得讓我嫉妒的?就算她是仙女,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陶無辛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讓她有了那麼大的反應。

  “別生氣,我只是——”

  “我沒生氣!”梅非恨恨地揉了揉鼻尖。“我是開心。既然你找到了你的未婚妻,我就不用再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嫁給你,我開心得不得了。”

  陶無辛皺了皺眉,手上的力道重了重。

  “嫁給我就真讓你這麼難受?”

  “沒錯!難受得要命!”梅非不知怎地紅了眼圈。“我日夜都難受,時刻都難受。憑什麼我就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非得跟自己討厭的人呆在一塊兒!”

  “喜歡的人?”陶無辛冷笑一聲,隱隱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喜歡誰?是容璃?還是微醺?”

  “跟你沒關係!”

  陶無辛一噎,把她狠狠拉過來,抓緊了她的雙臂將她抵在桌前。

  “不管你喜歡誰,不管你是有多討厭我,你也得嫁給我。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你還想嫁誰?”

  梅非的雙眼也泛著紅,跟紅紅的鼻尖搭配在一起,像是只受了欺辱的小獸。

  陶無辛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想讓我跟別人共侍一夫?陶無辛,我這輩子也絕對不跟別人共用一個男人!你要是再逼我,大不了——”

  她本想說玉石俱焚,想到這個詞的時候,卻忽然清醒過來。

  她還以為自己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小五麼?

  再也不是了。她不可以再任性妄為,不可以再恣意隨性。這些話她說得衝動,現在一細想,卻只是個笑話。

  為了她身上所背的責任,就算是用掉一條命也無妨,又何況是嫁給自己不愛的人,何況是與人共侍一夫?哪怕是給人做妾做丫環做奴婢,為了雲開日出的一天,她也得忍辱負重地活著。

  她究竟是怎麼了?明明知道陶無辛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去了理智和冷靜。

  梅非垂下眼,臉上的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我衝動了。放開我罷,我不會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

  陶無辛的心顫了顫,他忽然覺得梅非的心正在離他而去。

  他的手下意識地反而緊了緊。

  “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甚至對他笑了笑。“對不起,我不該到你窗外偷窺,不該干涉你的私事。這些都跟我無關的,實在抱歉。”

  陶無辛蹙起眉,心中紛亂煩雜。

  他寧願她用剛剛那樣怒火滔天的樣子對他講話,寧願她說討厭自己,也不想看見她現在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沒有別人。”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來。

  梅非一愣。

  “沒有別人。”陶無辛看著她的眼,一雙燕眸映出跳動的燈火,以及無數看不清的情緒。“我要娶的人,只有你一個。”

  梅非呆了一會兒,才訥訥地說:“沒關係,你要是喜歡,娶幾個也無妨。”

  陶無辛咬牙切齒。

  “你究竟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我不會讓你跟別人分享,我只要你一個!”

  “哦。”她咬咬唇,別開眼去。“那謝謝了。”

  陶無辛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更加地惱火。

  “就這樣?”

  “要不然還怎麼樣?”她眨了眨眼,雙手推了推他的胸膛。“你放開。熱。”

  陶無辛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不解風情的臭丫頭——我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

  他鬆開手,揉了揉腦袋,這下子是真頭疼了。

  梅非一點一點從他身下挪了出去。

  “沒錯。你是欠了我的。”她小聲地說。

  陶無辛瞪向她,燕眸危險地眯了眯。

  梅非訕笑一聲。“別生氣——你不是有宿疾,不可激動?”

  陶無辛愣了一下子,忽然勾了勾唇。“我能不能激動,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

  看上去很普通的一句話,聽著怎麼就這麼曖昧?

  梅非的臉熱了熱。“這麼說,你是騙她的?她可是你的未婚妻,這樣你也騙?”

  “這件事說來話長。”陶無辛瞄了她發紅的臉頰一眼,心情忽然好轉了許多。“所謂的婚約,不過是我們小的時候父輩之間的戲語,算什麼未婚妻?我故意提及,是為了讓她以為我還顧念著之前的情誼,對她不設防備。”

  梅非神情一凜。“這麼說,她的確有問題?”

  陶無辛的眉眼裡忽然有些悵惘。“實在是可惜了。我還記得小的時候她很可愛來著。”

  梅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說正事。”

  陶無辛燕眸一彎。“說說,你怎麼就覺得她可疑了?”

  “她一面說著不想連累你,一面又要特意前來跟你相認,不覺得有些矛盾麼?”梅非皺眉細想。“她看上去謹慎矜持,不像是會貿然做這種事情的人。”

  她看了陶無辛一眼。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遇見舊時心上人激動過度。”梅非別了別嘴。“所以我說她可疑,卻不能完全確定。”

  她猶豫了一下子。“還有,當年爹爹曾經跟我說過關于薛臨的事情。他一直覺得當年薛臨的逃脫有些疑點。所以——”

  陶無辛笑意吟吟。

  “看來咱們的公主殿下有時還有幾分明白。”

  “那當——”梅非眉一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部分的時候都很迷糊。”他輕笑一聲。

  梅非氣鼓鼓地瞪他。

  “好了,你不想知道我為何會懷疑她?”陶無辛拉她坐下,將杯中的冷茶換掉,又倒上熱的。“先喝些茶,天氣涼了,你在外頭呆了那麼久,一定受了些寒氣。別又發熱了。”

  梅非有些不適應他這樣的關懷,只捉住茶杯,含糊地應了一聲。“哦。”

  “你剛剛說的沒錯。所以我摸了她的手。”

  梅非一臉嫌棄。

  “你想到哪兒去了?”陶無辛咳了咳。“我是為了從她的手上探出端倪。一個長年做繡工的人,手指上怎麼會沒有繭?”

  梅非恍然大悟。“你是說——”

  “她的手指保養得當,一片光滑。”

  “所以她是說謊了?”梅非想了想。“這麼說,她是故意來接近你的。那她到底是薛臨的女兒麼?”

  “她是。我剛剛特意仔細觀察過她的鬢角,沒有易容的痕跡。而且她說話的方式和一些小動作都跟以前一樣。”

  “那就奇怪了。”梅非捧著手中的茶盞轉了轉。“她究竟為什麼要接近你?”

  “十年的時間,很容易改變一個人。”陶無辛面色一凝。“我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不過還不能確定。如今正好將計就計,把她留下來,好探出她的底細。”

  “我明白了。”

  “明天她一定會來,跟我們一起上路。你可要當心些,別露出馬腳。”陶無辛叮囑她。

  “你不是說我迷糊?還敢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我。”梅非喝了一口茶,笑著說。“就不怕我一不小心讓她瞧了出來?”

  “沒法子。”陶無辛作無奈狀搖了搖頭。“不告訴你,怕是你又要胡思亂想跟我鬧彆扭了。”

  梅非一窘。“我是那麼無理取鬧的人麼?”

  “不知道是誰,剛剛紅了眼在那兒跟我嚷嚷,還說什麼不要跟別人共侍一夫的話。”陶無辛戲謔地看著她臉色微紅眼神躲閃的可愛模樣。

  梅非語塞。

  “我那是怕你著了別人的道還不知道!”她故意凶著臉。

  陶無辛的燕子眸彎得像兩條小魚兒,看著她的臉,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

  “我這輩子,除了你身上翻過船,還真沒有著過別人的道。”

  “我?”梅非有些慌亂。“我什麼時候算計過你?”

  “怎麼沒有?”陶無辛一臉委屈。“我的處子之身都被你——”

  “你還說!”梅非羞惱地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許說了!”

  陶無辛眨巴眨巴眼,看著她的臉。他呼出的熱氣在梅非的手心裡流動,叫她心裡又是一陣慌亂。

  她收回了手,在衣角上使勁兒抹了抹,想把那股子熱和癢擦去。

  陶無辛好笑地看著她的動作,又做了一臉小媳婦態。“你得對我負責,不能再去招惹別的男人。”

  梅非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陶無辛輕笑了一聲,慢慢湊近她的臉。“不許再逃了。”

  她什麼時候逃了?梅非正要發問,卻驚見他的唇已經貼到她的臉頰上,趕緊躲了躲。“你幹什——麼?”

  話音未落,他已經把她困在了懷裡。

  “你得慢慢習慣起來不是?我們以後都要這樣親密——”

  說到最後兩個字,陶無辛的聲音低了低,呼吸也快了不少。

  梅非的臉熱得抬不起來,雙手也似沒了力道。這個無恥的黑心桃子!

  正在這風光大好的時候,一陣不和諧的咕嚕咕嚕聲突兀地響起。

  梅非一愣。

  陶無辛滿臉尷尬地放開了她,揉了揉肚子。

  “今天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好餓。”



  二十八章.香豔天水

  陶無辛料得一點兒也沒有錯,第二日,正當他們收整行裝準備上路的時候,薛幼桃一襲白衣,面頰微粉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陶無辛唇角一勾,迎上前去。

  “阿桃,你終於來了。”他說得深情款款,讓薛幼桃的粉臉越發羞了羞,垂下了頭去。

  “小辛,你真的不怕被我連累?”

  “不怕。”陶無辛無比堅定。“從今以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薛幼桃抬起頭,杏眸微濕。

  梅非抖了抖,心想這兩人做戲的工夫真是一等一的好。

  明明你無情我無意的,卻還做出這麼一副你儂我儂的模樣,一個賽一個多情。

  微醺看她神色怪異,擔憂地小聲在她耳邊地說:“小非,別不開心。大公子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梅非點了點頭。“我沒有不開心,只是覺得有點兒冷。”

  陶無辛朝那四個玄衣侍衛中帶頭的張躍虎說道:“這位是薛姑娘,一路上你們可得小心護著,不許出了差錯。”

  張躍禮生得壯碩,偏偏唇紅齒白,只看臉倒是像個文弱小書生。他恭敬地朝陶無辛和薛幼桃分別行了個禮,朗聲回答道:“請大公子放心。我等定會護得姑娘周全。”

  因為多了一個人,只得再雇了一輛馬車。陶無辛和梅非一輛,微醺和薛幼桃一輛。

  梅非對這種安排感到很奇怪。

  待到陶無辛上車關上了車門,她總算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怎麼讓微醺跟她在一起?難道不應該你們兩個同車麼?”

  “要是我們兩個同車,萬一她要是按捺不住非禮我怎麼辦?”陶無辛眨了眨眼,很無辜的樣子。“我身體虛,又不會武功,她要是非禮我,我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梅非白了他一眼。

  “你就得瑟吧!我說真的,薛幼桃不會覺得很奇怪麼?你讓微醺跟她同車,自己卻和我一起,實在是太不妥了。”

  “有什麼不妥的?”陶無辛撩開車簾往外望瞭望,又回過眼來笑意晏晏地看她。“我身體虛弱,得需要人照顧。你是我的侍女,不跟你同車,難道叫她照顧我麼?”

  梅非黑了臉。

  “我是你的侍女?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今早剛剛想的。”陶無辛討好地對她笑。“你肯定不想跟她一起,我也不想。只好委屈微醺了。”

  “那你也不想想,要是她對微醺——”

  “放心吧。”陶無辛拿了雙臂枕在腦後,微闔了眼,吹了一聲口哨。“微醺雖然不會武,卻自有他防身的法子。普通人可近不得他的身。再說了,薛幼桃再想怎麼樣,也畢竟只是一介女流,又不會武功,能如何?”

  “微醺也真不容易。”梅非搖搖頭。“跟了你這主子,身心俱受摧殘啊。”

  陶無辛睜開燕眸,放下手臂,一臉凝重。

  “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梅非愣了愣。

  “什麼?”

  陶無辛無比正式的樣子。“我只說一次。”

  梅非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陶無辛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斷袖,對男人沒有絲毫興趣。微醺他只是我的下屬而已。”

  梅非眨了眨眼。

  “噢。”

  陶無辛挑眉。“就這樣?”

  “呃——其實我知道。”梅非的雙手纏在一起扭了扭。“只是開個玩笑而已。”

  陶無辛沉下眼。

  虧他還把這事放在心上,時刻沒忘了要找機會跟她好好解釋一番,結果人家只是開玩笑?

  “別生氣!”梅非見他的表情多雲轉陰,連忙打開手放到他面前擺了擺。“我只是覺得氣氛太過沉悶,所以——”

  陶無辛的臉更加黑了。

  “以後不說了。”梅非心虛地別開眼。“不說就是了。”

  馬車行駛了一陣子,忽然停了下來。

  張躍禮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大公子,前面就是湖州。這一帶是天水門所在之處,請公子多加小心。”

  “知道了。”陶無辛想了想。“如果繞道而行,需要多花多長時間?”

  “需要多花三日。”

  “照原路走罷。讓大家都提高些警惕,拿些煙灰遮住臉。”

  “是!”

  馬車複又行駛,這一帶的路不算平整,車身搖晃得厲害,掛在四角的鈴鐺響個不停。

  “天水門?”梅非皺著眉。“就是那個精通采補之術的天水門?”

  “不錯。”陶無辛掃了她一眼。“你最好當心些,別讓人給采了。”

  梅非嗤笑了一聲。“怎麼可能。”

  “這倒也是。”陶無辛笑眯眯。“以你的姿色,也不用擔心這個。”

  梅非怒目而對。“說什麼呢?我的姿色怎麼了?至少也算得中上!”

  陶無辛偷笑了一聲,隨即正色。“很有信心。”

  “我看要當心的是你才對。”梅非反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天水門大多是女弟子,專采男子麼?”

  陶無辛愁眉苦臉地貼近她。“這麼說來,像我這樣的美男子一定會成為她們的目標。小梅子,你可得保護我。”

  梅非把他一推,在他肩上拍了拍。

  “放心,以你這‘體虛氣弱’的樣子,怕是也采不到你頭上來。要采就采外頭那幾個,那身子骨一看就結實得很,拿煙灰抹了也沒用。”

  陶無辛的長眉一挑,燕子眸相當邪惡地眯了眯。

  “我虛弱與否,要試過了才知道。”

  梅非的臉紅了一大片,挪了挪身子離他遠了些,突然覺得這車廂實在太狹窄又太悶熱。

  “喂,你不許再耍流氓了啊。否則我把你蹬出去。”

  陶無辛苦了一張臉。

  “哪兒有侍女把主子蹬出去的?”

  梅非白了他一眼。“哪兒有壓迫,哪兒就有反抗。”

  陶無辛歎了口氣,只得縮回原處,抱了手臂開始小憩。

  梅非勾了勾唇,撩開車簾。

  車窗外,正是綠樹成蔭,流水潺潺,山巒俊秀,起伏連綿似撩動的青緞。

  湖州以山明水秀聞名,卻偏偏出了個為正道所不齒的天水門,實在是叫人扼腕。這天水門在江湖上甚有名氣,不是因為它有什麼絕世武功,而是因為它的第一任門主天清葵,用了些不為人知的手段采了當時的武林盟主鬱沉蓮。

  這件事無異於在江湖中投下了重磅炸彈,炸出輿論無數。

  天水門大多是女子,修習媚術,修習采補之術,熟通閨房之趣,熟通各類秘藥,令人防不勝防。各路門派不屑不堪的同時,也不約而同地心存了些香豔的綺思。但被采補者輕則功力流失過半,重則武功全失成為廢人,而這些女子卻將這些功力化為己用,不僅青春常駐,且能抗百毒百病,不易受傷,得享長壽。對於這些江湖人士而言,天水門的女子就如同一支毒葵,色彩豔麗卻難以觸碰。

  但在成蓮這件事之後,天水門似乎也沒出過什麼禍害了哪家男子的惡行,各種謠言也就漸漸偃旗息鼓。然而仍小股傳言說,這天水門創門立派這兩百餘年間,並未停止過其采補的行徑,只是各路受害人都不願這醜事傳出壞了自家的名聲罷了。

  傳言只是傳言,從未見過哪個受害者站出來控訴她們。再加上天水門近些年的行蹤越發詭秘,武林中人也就漸漸聽之任之了。

  梅非卻知道,這傳言多半是真的。

  三年前,大師兄上官久參加武林大會的時候,就險些遭了天水門的道。上官久後來說起,還冷汗涔涔頗有些逃出生天的慶倖。

  他當時從幾名地痞手上救得一名女子,秀美怯弱,楚楚可憐。女子雙目盈盈,要謝他相救之恩,請他去客棧喝杯茶水。

  上官久自然拒絕,然而女子又稱自己懼怕地痞再次回來,求他送她回去。

  誰知一進了門,他忽聞得一股奇香從這女子身上發散而出,頓時心知有詐。此時那女子神情忽然變得妖媚無比,開始寬衣解帶。

  他屏氣沉息,用了最後一點兒清明打傷那女子逃了出去。臨走那一眼,看見了她胸口上浮現的一彎水紋。

  在那之後,他便遇上了薑紅月,惹出了一系列的誤會。

  那彎水紋,正是天水門的人特有之物。據說跟她們修習的采補心法有關,一旦動欲便會浮現在身體的某處。

  這些關於天水門的消息,還是上官久後來調查所得,只告訴了他們幾個師兄弟妹,叫他們要好生當心。這次不愉快的經歷在他心中留下了極大的陰影,從此對這天水門便憎惡到了極點。

  是夜,宿在湖州城內最大的客棧。

  才剛安頓好不久,薛幼桃便來敲了門。

  梅非趕緊跳起來站到一旁,順便用眼剜了剜做出虛弱蒼白狀的陶無辛一眼。

  “小梅子,給我倒些茶來。”陶無辛向她招招手。梅非發作不得,只得乖乖地倒了茶給他。

  那邊微醺已經開了門,薛幼桃端著一隻小瓷瓶走了進來,笑意吟吟。

  “小辛,這是我知道的一個方子,對你的頭痛可能有些幫助。一天聞上那麼幾回就好。”

  “真是有勞你了,阿桃。”

  陶無辛揉了揉腦袋,朝薛幼桃感激地笑了笑,又朝梅非使了個眼色。

  梅非會意上前。“薛姑娘,這個給我就好。”

  薛幼桃將手中的瓷瓶交給她,細細叮囑。“最好先把這瓶裡的藥放碗底,用火點著來聞。這樣效果最好。”

  “薛姑娘有心了。”梅非收起瓷瓶。

  “小辛他身體不好,還得細心照顧著些。”薛幼桃眉目一斂,語重心長。“梅姑娘,這樣的冷茶可不能給他喝。”

  陶無辛嘴裡的茶差點兒沒噴出來,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他猛點頭。“小梅子,聽到了麼?你看你這笨手笨腳的,也不會照顧人。”

  梅非臉上隱有暴怒的跡象。

  薛幼桃又轉向陶無辛。“小辛,別這麼說人家。人家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家,到底年紀還輕。以後我多教教她就行了。”

  儼然一副未來主母的模樣。

  微醺和梅非抽了抽嘴角,只有陶無辛一臉隱忍地朝她繼續溫柔淺笑。

  “阿桃,你餓不餓?微醺,叫掌櫃的替我們備好飯菜罷。”

  薛幼桃連忙止住了微醺讓我去罷。你的口味我還記得很清楚。”

  她嫣然一笑,便轉身出了門。

  房內三人面面相覷,結果是梅非先笑了出來。

  “你的口味?看來她真是對你上了心。”

  陶無辛搖搖頭,滿臉無奈。

  微醺從梅非的手裡拿過瓷瓶仔細看了看,又聞了一道。“是冰片和樟腦。的確有解頭痛的作用。”

  “我說吧?”梅非瞟了他一眼。“說不準人家是好心。”

  “算了,這樣的好心我可承受不起。”陶無辛歎了口氣。“小梅子,你今晚跟她一起睡,可得當心些。”

  “放心罷。”梅非滿不在乎。“我好歹會武,她不能拿我怎麼樣。”

  正說著,薛幼桃又推門而入。

  “已經準備好了。”她秀美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各位,我們下樓用飯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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