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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06 PM

寒烈 -【亭亭玉立逗驕陽】《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8 12:17 AM 編輯

【書名】:亭亭玉立逗驕陽

【作者】:寒烈

【內容簡介】:

  趙亭亭說,章朝陽,我掐死你!

  章朝陽笑起來,麻煩你掐得溫柔點。

  趙亭亭怒了,章朝陽,今天不滅了你我跟你的姓。

  章朝陽笑容漸深,張開手臂,亭亭,任你欺壓。

  性格開朗,脾氣火暴的美食節目外景主持人趙亭亭,遇見了躲在鬧市覓輕閒的新貴富豪章朝陽,就如同一團熾熱燃燒的天外來石,轟然一聲落在了一潭清涼幽靜的深水之中,非但沒有將湖水沸騰燒乾,反而被深水吞噬殆盡……

  總之這是一根嗆口小辣椒與腹黑老狐狸之間,攻與反攻,愛與被愛,調戲與被調戲,天雷與狗血齊飛,腹黑共猥瑣一色,最終辣死人不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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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07 PM

本帖最後由 o863 於 2012-2-7 06:10 PM 編輯

1.楔子 透心涼

  章朝陽輕輕打開紅色絲絨盒子。

  盒子裡五十分大小鑽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華彩。

  章朝陽的心情就如同這在燈光下散發出熠熠華光的鑽石,明澈晴朗,帶著一絲隱隱的神秘興奮與緊張。

  他已經準備了一年之久,覺得自己終於有足夠的能力,令自己所愛的女子獲得幸福。

  章朝陽環顧西餐廳,周圍的客人多數成雙捉對,偶有三五人一桌,看起來,倒像是朋友聚會的樣子,只得他一人,還是獨坐。

  不過,過不多久,他最愛的女人,他為之努力工作,想營造一個幸福美好未來的女人,就會推開餐廳那道透明的玻璃門,裊娜娉婷而來。

  章朝陽獨自微笑起來。

  章朝陽有一張略顯輕悒的臉,眼睛深邃,鼻樑挺直,下巴堅毅,可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簡直似一抹艷陽,破雲而出,使得他一張帶著淡淡憂鬱的臉驀然就明亮起來。

  有女同學開玩笑說,章朝陽,你簡直似梁朝偉附體。

  她在一旁聽了,笑得不知多響亮,然後抱緊了他的胳膊,十分驕傲自豪的樣子。

  章朝陽沉浸在對未來幸福的憧憬裡,然後,他看見她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一襲搖曳白色連衣裙,只在腰間繫了一條細細銀色鏈子,行走間輕盈擺動的裙擺,如同她腿邊捲起又落下的浪花,叫人心醉神迷。

  領位員將她引到他的桌前,他趕緊起身,替她拉開椅子,服侍女士落座,博得她嫣然一笑。

  白衣黑褲黑背心戴著紅色領結的服務生上前遞上菜單,小聲詢問,「先生小姐想吃點什麼?」

  章朝陽認真翻看每一頁菜單,價格貴得離譜,可是為了讓心愛的女孩一展笑容,花三兩月工資請她吃一頓西餐,他還是捨得的。

  「欣月你想吃點什麼?」他微微傾身向前,徵求女友意見。

  美麗逼人的年輕女郎側頭想一想,抬起頭來,問服務員,「今天有什麼主廚推薦?」

  服務生微笑起來,「今日主廚推薦有從法國空運來的頂級鵝肝,番茄牛尾濃湯,檸檬汁扒三文魚,以及西班牙澆汁T骨牛排。」

  女郎合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那就來一份主廚推薦罷。」

  服務生又耐心地轉向章朝陽,等待他做出決定。

  章朝陽微微有些意外,不過是一年時間,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他的欣月已經散發出逼人的奪目光彩來,充滿了自信與強勢。

  他輕輕合上菜單,「請給我來一份和小姐一樣的。」

  服務生頜首,「請問兩位要不要喝一點酒?」

  章朝陽望向女友。

  女郎點了點頭,「請給我們兩杯開胃果子酒,謝謝。」

  服務生銜命而去,留下這對年輕戀人。

  「欣月……」章朝陽發出一聲讚歎,「你今天真漂亮。」

  周圍好多男士,都禁不住要把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讓章朝陽自豪的同時,又橫生醋意。

  女郎一笑,對男朋友這種青澀毛頭小伙子的直白,不再報以羞赧的表情。

  「最近在忙什麼?」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一口清涼的礦泉水。

  說起工作,章朝陽滔滔不絕起來,「我們開發了一套軟件,可以用於語音識別,即使不是標準普通話,它也能以很高的準確率翻譯出來……」

  女郎左手輕輕支著下顎,靜靜聆聽,偶爾點一點頭,予以附和。

  這時餐前開胃酒,冷盤前湯副菜主菜陸續送上來,打斷了章朝陽的講述,他忍不住笑起來,橫過餐桌,握一握女朋友的手,「你看我,一講起工作的事,就沒完沒了。」

  女郎淡笑,抽出自己的手,「人有追求是好事。最怕沒有追求,盲目度日。不過——追求也不能不切實際。」

  章朝陽聽了,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熱情青澀,只是對著自己最愛的女孩子,並不意味著,他聽不出女友話裡的含義。

  「欣月,你想說什麼?」他輕輕摸一摸口袋裡的紅色絲絨盒子,不知道現在是否是時候拿出來,向女朋友求婚。

  也許只要看見鑽石戒指,女友最近倍受冷落的不快,會煙消雲散?

  女郎卻將刀叉交叉放在盤子上,抿一口礦泉水,然後抽掉鋪在胸前的餐巾,輕輕擲在餐桌上,「朝陽,你清醒點罷。不要以為自己和張朝陽的名字讀音相同,就以為自己也是張朝陽,以為自己出來創業,就也能取得和張朝陽一樣的成就。」

  章朝陽火熱的心,頓時如同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一般,倏忽僵冷。

  女郎仍意猶未盡,全不在意男朋友黯淡下來的眼神,「張朝陽當年有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主任和麻省理工斯隆商學院教授的風險投資,你有麼?張朝陽有留美經歷,你有麼?張朝陽的公司成立四年後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你行麼?朝陽,你不是張朝陽,你是章朝陽。」

  女郎的聲音清脆如珠如玉,可是這一刻聽在章朝陽耳中,竟似數九寒天裡的冰稜,扎得他心窩一陣陣地疼。

  這是他自大學時就相愛,一路愛了五年的女孩子嗎?

  為什麼她的聲音此刻聽起來這樣的陌生,面目看起來這樣的模糊?

  章朝陽握緊了衣服口袋裡的絲絨盒子,像是捏緊了自己的心臟。

  「朝陽,你現實一點罷。你當初放棄去麻省理工學院的機會,我妥協了;你放棄進著名公司的機會,要自己出來創業,我也妥協了。可是你有沒有為了我妥協過一次?這一次世界五百強公司在華招聘,是絕好的機會,你不能再錯過了!朝陽,你聽我一次,別再做創業夢了,去應聘罷。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被錄用的。」女郎放軟了聲音,眼神脈脈。

  「欣月……」章朝陽的聲音微澀,「我以為,你一直是支持我的。」

  「是,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女郎顏色黯然下來,「可是,朝陽,女人的青春有限,我已經二十五歲,我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等你多久。」

  章朝陽苦笑,五年的相愛,原來到得最後,她竟然只是一路妥協,而不是堅信他會成功。

  這叫他情何以堪?

  當他在為了他們的未來,他們的幸福,沒日沒夜地工作的時候,她竟然只是冷眼旁觀,看著他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振作,自跌倒處爬起來,重新投入研發當中去。

  她就是這樣看他的,看他頭破血流,還一心向前。

  「欣月……」他的聲音酸澀,手心的盒子,重逾千鈞。

  「朝陽,」女郎椅背輕輕向後一仰,自椅子裡站起身來,「如果你還是執意要認準了一條路走下去,那麼——我們就分手罷。我沒有辦法,耗費自己的青春,來換取你一個沒有任何說服力的承諾。」

  說完,女郎轉身,朝餐廳外走去。

  章朝陽就這麼愣愣坐在椅子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如同來時那樣,婀娜娉婷,可是,那些柔情蜜意,卻已經被冷卻在空氣裡,不復存在。

  章朝陽閉了閉眼睛,一滴男兒淚,落在滾燙的心裡,發出「哧」的一聲,冰凍了心,蒸發了淚,然後,心田一片荒蕪……
  


2.遇見

  小電驢熄火的時候,亭亭正騎著它駛進一條狹窄逼仄燈光幽暗的小巷。

  亭亭驀然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絕望來,跳下小電驢的坐椅,前後左右上下一通沒頭蒼蠅似地檢視。奈何一點機械維修方面的天賦也無,只能徒呼荷荷。

  「小翠小翠,你爭氣點,我求求你了……」亭亭幾乎要對著電動腳踏車內牛滿面了。

  亭亭做一份電視台美食節目外景主持人的工作。

  剛從戲劇學院主持人專業畢業出來的時候,亭亭也滿懷雄心壯志,想在主持人的崗位上做出一番事業來,拿金話筒獎,在全國觀眾面前,出現在七點檔新聞節目裡。

  可是進了電視台,才知道有時現實比理想殘酷。

  亭亭雖然進了電視台做實習主持人,卻要同另外兩個男生一個女生四人一起競爭一個娛樂節目主持人的名額,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

  亭亭並不是一個善於撒嬌服軟的女孩子,恰恰相反,她是一個性格爽直,作風利落的女子。而另一個女生則溫柔明媚,時時朝男同事發嗲撒嬌,動輒靠在人家肩膀上半掩著粉唇微笑,在娛樂部裡混得如魚得水。

  相比起來,並不頂頂漂亮的亭亭便有些黯然失色。

  實習轉正式主持人的名額最後落在女同學的身上,亭亭沒有覺得太過意外,倒是掃地阿姨好心,將亭亭拉到走廊角落裡,「亭亭啊,你的脾氣這麼直來直去的,很吃虧的。你看看那個娜娜,能比你漂亮多少?不過是會打扮些,又懂得耍手段,給領導倒茶水買早點,得了領導的心,就轉正了。」

  因為亭亭曾經替阿姨拎過一次飲水機的水桶,阿姨一直記在心裡,總覺得認真做事的亭亭比那個為人花裡胡哨的娜娜要好。

  亭亭知道阿姨為她好,卻也只能無奈接受自己實習期滿,不能轉正的事實。同期另兩個競爭主持人崗位的男生,一個為了繼續自己主持人的夢想,留在電視台裡,轉去少兒部做少兒節目錄製現場的工作人員。

  亭亭曾經在少兒節目裡看到過那個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後,一起跳健身操的身影。鏡頭永遠一掃而過,即刻切換到小朋友臉上。

  不是不悲哀的,那麼多年專業課學下來,最後卻只能陪小朋友跳健康操。

  亭亭沒想過要放棄,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繼續下去。

  幸好,正碰上生活頻道開播,需要一批主持人與工作人員,製作部的一位中層見過亭亭,覺得她勤奮耐勞,將她推薦了過去。

  亭亭從最苦最累的道具服裝場記做起,凡有點名頭的,都能指著她支使,「喂喂喂,你,去倒一杯水來」,「你,說你呢,入鏡了,站遠點!」

  個中辛苦心酸,足以讓亭亭晚上回到家裡,獨自垂淚。

  可亭亭素性要強,頂多回到家裡對著奧特曼抱枕一頓捶打,次日還是要精神抖擻上班去。

  終於一年後,生活頻道推出一檔全新美食節目,專司介紹城中各色美食,製作人看中亭亭為人直爽,又肯吃苦,調她去做外景主持人。如此一路走來,亭亭在外景主持人崗位上,一幹就是兩年。

  外景主持人自有外景主持人的甘苦,當內景主持人穿著華衣在空調間裡安心錄製節目的時候,亭亭卻常常要在外頭奔波,走街串巷發掘美食,風雨無阻。

  此時此刻,亭亭正是節日裡錄完節目,等交了帶子給編輯,時間已過晚上九點,騎了電動腳踏車從電視台大廈出來,外頭已經開始交通管制,亭亭只能繞道回家。

  亭亭對這一帶的小路不太熟悉,只約略曉得穿過老式石庫門房子間的小弄堂是新公房,再穿過去,應該就不在交通管制的範圍了,離她的房子大約也不算太遠了。

  不料一貫任勞任怨的小電驢在弄堂裡開了沒多遠,忽然□。

  亭亭抬頭看了一眼被燈光映成橘色的夜空,再摸了摸自己開始癟下去的肚子,歎了口氣。形勢比人強,再倔強,也不好和自己的胃叫板,便摸出手機來,準備打電話回家,叫人過來接她。

  可是,亭亭悲催地發現,手機屏幕上跳出一個紅色電池的標誌,伴隨著「嘀嘀」兩聲,然後,整個屏幕漸漸暗了下去,終至一片黑暗。

  不帶這樣的!亭亭幾乎想把手裡的手機當手榴彈一樣扔出去洩憤,可是轉而想起買這款手機幾乎用去她一個月的工資,又忍了下來,只好拿小翠出氣,「白養你了,小翠!一到要緊關頭你就給我掉鏈子。你再這樣,我就只好把你給賣了……」

  小電驢無聲無息地靜靜在巷子裡,不屑回應。

  亭亭氣極,狠捶了一把坐墊,「不吱聲也沒用!看我回去以後怎麼收拾你!」

  這時弄堂裡的一扇門「吱呀」一聲,拉了開來,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一手拎著黑膠垃圾袋,一手扶著門框,出現在門口。

  亭亭聞聲轉過頭去,彷彿忽然又看見了一絲曙光。
  
  從前門送走了兩位故友,收攏了黃花梨木長條几上的瓜皮果殼,掃進垃圾袋裡,章朝陽慢悠悠穿過天井,朝後門走去。

  過道上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瘦瘦伶伶。

  章朝陽扶一扶鼻樑上的眼鏡,呵出一口氣,看著它在空中凝成縷縷白霧。

  本埠今冬的天氣,前所未有的異常。前一日還暖似小陽春,隔天便三九嚴寒,呵氣成霜。

  兩位老友驅車而來,可惜車子開不進窄小弄堂,便步行進來。到了屋裡,忙不迭呵手跺腳,疊聲叫冷。

  朝陽見兩人的架勢,本打算出門請二人吃飯的念頭就此作罷,索性留老友在家裡吃火鍋。

  三個人圍著紫銅炭爐,嘶嘶哈哈涮著川香火鍋,一邊聊起當年共同創業時的往事。

  已經結婚生子的曹簡摸著發福的肚子回首當年,三個人窩在小小一間租來的公寓裡,胼手胝足,埋頭苦幹,餓了吃包方便麵,渴了喝口涼開水時的情形,不由得感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六年都過去了。」

  朝陽笑一笑,為老友添多一杯酸梅汁,兩人都驅車而來,不宜飲酒,否則真要不醉不歸。

  「可不是。歲月不饒人啊。」雖然身材保持良好,然而髮際線卻明顯向後退了一寸不止的王友家扔出紅色炸彈,「下個月我結婚,老曹老章你們可一定要出席啊。」

  「恭喜恭喜。」章朝陽與老曹連忙向老王舉杯賀喜。

  老王摸一摸珵亮腦門,「我年紀也不小了,好像比你們都還大兩歲,再不結婚,鄉下的老父老母要提著鋤頭爬犁上來催婚了。」

  朝陽老曹聽得哄一聲笑起來,想想老王那一對淳樸的父母,的確是會做得出來的。

  笑了半晌,老曹拍一拍朝陽的後背,「朝陽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渾然不覺老王向他擠眉弄眼的模樣。

  朝陽倒不以為意,「我還沒有方向,老曹你認識人多,有合適的,介紹給我罷。」

  老曹「嘁」一聲,「你心裡要是放不下姓何的,我介紹幾多個給你都沒用!」

  「老曹你沒喝酒,怎麼也說胡話?!」王友家打斷曹簡,「朝陽你別聽他的。」

  老曹張了張嘴,想再說什麼,可是到底忍住了。

  反是朝陽,沒事兒人一般,欠身望紫銅火鍋裡加了一點高湯,指一指桌上的牛肉,「最好的和牛,不吃完可不許走。」

  關於女朋友的話題,就這樣折了過去。

  老曹老王談了談公司的發展,以及開年在創業版上市後可能有的情況,三人聊得十分投入,等到老曹女兒一通電話上來,已經過了晚上九點。

  「爸爸……囡囡想你了,怎麼還不回家啊?」電話裡傳來女童奶聲奶氣的催問。

  「爸爸這就回來!」老曹隔著電話給女兒「啵啵啵」吻了幾下,笑得滿月臉上只見牙不見眼。掛斷電話,他拍了拍自己的將軍肚,「哎呀我閨女就粘我,我不回家她不睡覺。今天就到這裡罷,我要回家哄女兒睡覺。」

  老王也摸一摸腦門,「我老婆門禁管得緊,十點以前要到家,我也走了。」

  朝陽點頭表示理解,有家室的人到底不比他光棍一條,那麼自由,也就不挽留他二人,只約好了三個月後再聚,就送兩人從前門離開。

  等送走了老友,室內一下冷清下來。朝陽側頭聽一聽外頭「彭啪」禮花綻放的聲音,低下頭來,繼續收拾飯桌。剩菜送進冰箱,垃圾連同客廳條几上的瓜皮果殼一起攏進了黑膠垃圾袋,慢悠悠往後門去倒垃圾。

  才接近後門,就聽見有女聲在門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白養你了,小翠!一到要緊關頭你就給我掉鏈子。你再這樣,我就只好把你給賣了……」

  朝陽拉門的手停了停,猶豫要不要在這種情況下開門出去。

  然後就聽見悶鈍的捶打聲傳了過來,那個小翠既不回嘴,也不還手,彷彿逆來順受的樣子。

  女聲更惱了,「不吱聲也沒用!看我回去以後怎麼收拾你!」

  朝陽聽不下去,當機立斷拉開後門,隨即,眼鏡後的一雙眸裡閃過錯愕顏色。

  只見昏黃路燈下,一個穿紅色羽絨服,戴一對白色兔毛耳套的女孩子,對著一輛翠綠色電動腳踏車自言自語,聽見他開門,慢慢轉過頭來,露在口罩外一對盈盈大眼裡,隱約閃過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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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1 PM

3.要不要幫忙?

  亭亭看見男人在門檻處頓了一頓,然後慢條斯理地跨過門檻,拎著黑色塑膠垃圾袋緩緩走下三級台階,經過她身邊,往弄堂另一頭走去。

  亭亭遲疑,畢竟是陌生人,不曉得肯不肯助人為樂。

  只這片刻遲疑,男人已經空著手,又從弄堂深處返回來了。

  亭亭天人交戰,這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辰光,哪裡還管得了這麼多?!正打算開口求救,男人卻隔著一步之遙,停了下來,煦聲問:「要不要幫忙?」

  「……咕……」沒等亭亭開口,她的肚皮先將她出賣,發出極其響亮的空鳴。

  大咧咧如亭亭,也忍不住面皮一紅,不由慶幸,光線昏暗,兼之戴著大口罩,應該是看不見的。

  章朝陽忍一忍,才沒有笑出聲來。

  「車子壞了?」他仍站在一步之遙的地方,不準備冒昧上前。

  亭亭大力點頭,「能不能借我電話一用?」

  章朝陽點點頭,摸一摸口袋,才驀然想起吃飯的時候隨手放在桌上,剛才整理飯桌的時,擱在一旁的茶几上了。

  空氣中頓時如同有「尷尬」兩字飄過來飄過去,伴隨著亭亭肚子裡又一陣「咕嚕嚕」聲響,冷場。

  最後還是朝陽先開了口,「我的手機放在屋裡……」

  本想說你等我拿出來給你的,可是看著濕氣透過女孩子的口罩呼出來,轉瞬間在空氣裡化成白霜的情形,朝陽心間一軟。這麼冷的天,還餓著肚子在外頭奔波,不是不辛苦的。

  「要是信得過我的話,你把車子牽進來,我替你看看。假如是小毛病,我可以幫你修好。倘使是大問題,你再打電話叫人過來。」朝陽友善地向亭亭微笑。

  亭亭想了一想,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她練過幾天女子自衛防身術,到時候情形不對,她就撂倒了這個眼鏡斯文男!

  亭亭扶著電動腳踏車把手,朝陽托住腳踏車後座,將車子牽進後天井裡。

  「它壞了的時候,有什麼異常嗎?噪音,震顫一類不同以往的跡象。」朝陽問。

  亭亭搖頭,她沒有注意。

  朝陽卻留意到女孩子的胃裡又發出響聲,想必已經餓極。

  「不嫌棄的話,我家裡還有點東西,趁我在這裡檢查小翠的時候,你可以先墊一下肚皮,」

  亭亭瞪大了眼睛,原來這個人已經在門後聽了一會壁角。

  朝陽微笑。

  亭亭又瞪了他一眼。

  朝陽繼續微笑。

  亭亭垮下肩膀,因為肚皮又在叫了,她現在又冷又累又餓,只好向現實投降。

  「……不好意思,那就冒昧打擾了。」

  朝陽搖頭,「沒關係。自我介紹一下,鄙姓章,立早章,章朝陽。」

  亭亭聽了,那麼餓那麼累,也忍不住笑,一雙大眼瞇成兩彎月芽,「張朝陽的那個朝陽?」

  朝陽聳肩。以前他還會解釋,然而人過三十天過五,那些年輕氣盛時的計較,現在看來,不過是自尋煩惱。

  「我姓趙,趙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亭亭主動伸手,這麼冷的冬夜,不管這個章朝陽是真有意,還是假好心,亭亭都感謝他。「謝謝你,章先生。」

  「不用謝。」朝陽將亭亭引至後天井的廂房,打開房間裡的取暖器,又倒了一杯水給亭亭,「你坐一會兒。想看書看電視請自便。」

  說完,並不等亭亭說什麼,就退出了廂房。

  亭亭等朝陽的腳步走得遠了,才摘下耳套和口罩,輕啜了一口白開水,咂了咂味道。

  沒有任何異味。

  亭亭這才放心地大口喝下半杯,暖一暖自己空虛的胃。

  晚上拍節目,去的是兩間以麻辣著名的川菜館子,大約因為過節,人滿為患。等到攝制組排到位子,早已經過了常規吃飯時間,亭亭已然餓得前心貼後背。叫上來的特色菜一個個都油汪汪辣死人,亭亭只吃了兩筷子就住了手,剩下的菜都讓節目組一群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給瓜分了。導演編劇和攝像吃得滿頭大汗,直喊過癮。

  等白開水落胃,亭亭週身才暖了開來。

  亭亭太息,人人以為主持人風光無限,又格外羨慕做美食節目的,殊不知其中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身體暖和了,亭亭才環視房間。看得出此間主人只求舒適,並不追求奢華,房間裡的傢俱擺設,都是老房子裡固有的,只角落裡一張紅木搖椅,一盞落地燈,以及一旁的圓幾和書籍,出賣了主人的悠閒時光。

  亭亭暗暗想,等將來有空有閒了,她也要躺在搖椅上,捧一本書,手邊一盞茶,空氣裡有音樂,這才叫享受。

  剛這樣想,只見男主人端著一個托盤返了回來。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辣,所以給你準備了兩樣小菜,你趁熱吃。」朝陽將托盤放到桌上。

  古舊的八仙桌包漿黝黑溫潤,四沿有帶黃銅小把手的抽屜,桌角鐫著蝙蝠雲紋,一看就知道是有年代的東西。換成旁人,也許就送到博物館去了,可是朝陽只把它當飯桌來用。

  亭亭看見熱氣騰騰的薺菜雞絲粥,盛在描青花的大碗裡,香氣撲鼻,旁邊有兩碗過粥的小菜和一副筷子。

  「你慢慢吃,我去檢查腳踏車。」章朝陽微笑,走出房間,細心地替亭亭拉上房門。

  亭亭取過筷子,扒了一點粥到嘴裡。粥有點燙,可是極好吃,香甜滑糯,薺菜清香,雞絲嫩滑,有一點點姜,味道卻不沖,即使不愛吃姜的亭亭,也可以接受。

  再看旁邊的小菜,一碟是皮蛋拌豆腐,一碟是泡菜。

  亭亭晚上空腹時已經被川菜的麻辣倒了胃,只把目標放在皮蛋拌豆腐上。

  豆腐大約是在溫水裡汆過的,溫溫的,並不很涼,皮蛋的鹼味兒也不很重,蔥米蒜米椒鹽擱油裡爆香了之後,連同熱油一起統統淋在上頭,又滴了幾滴魚露,撒了一點點糖,只聞味道,已經教人垂涎。

  等拌均勻了吃到嘴裡,亭亭眼睛一亮。

  真好吃,極爽口,豆腐的滑嫩與皮蛋的彈牙,蔥米蒜米椒鹽的香,融到一處,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只這一碟皮蛋拌豆腐,亭亭就將一碗薺菜雞絲粥唏哩呼嚕喝個精光。

  末了意猶未盡,亭亭夾了一筷子泡菜,送到嘴裡。

  泡菜是用大白菜醃的,一點點酸,一點點甜,微微有一點點辣,清脆爽口,回味無窮,刺激得人食慾大開。

  亭亭懊惱,滿好留半碗粥,用這款泡菜過下去,那該多幸福!

  朝陽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亭亭這副懊惱表情,「怎麼了,不好吃嗎?」

  亭亭大力搖頭,「不是不是,正因為太好吃了,所以懊惱自己,應該留一點粥過泡菜。」

  朝陽笑起來,「喜歡的話,給你裝一盒帶回去,我醃了好多。」

  話方出口,朝陽自己倒一愣,今晚大腦彷彿□,講話總不經過它似的。

  亭亭聽了,大眼一亮,「真的?!」

  旋即想起自己已經冒昧在人家吃飯,哪裡還好意思連吃帶拿,便又傻笑,「太麻煩你了,章先生。」

  朝陽看得出來,女孩子的戒心已經少了大半,暗暗想,這麼容易輕信陌生人,在這花花世界裡,恐怕要吃虧的。轉而省覺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又暗歎自己自相矛盾。

  「你的小翠我替你檢查過了,是一條電線老化,接觸不良,所以引擎熄火。我暫時幫你接起來,用絕緣膠布包上,維持到你回家應該沒有問題。不過明天你最好還是到維修站去徹底檢修一下比較好。」

  亭亭站起身來,走到朝陽跟前,伸出手來,「謝謝你,章朝陽。」

  這個時代不是沒有人助人為樂,而是肯做雷鋒的人實在太少,她慶幸自己今天碰見一個。

  朝陽微笑,握住亭亭已經暖和了的手,上下搖了搖,鬆開,「你去天井裡試試看。」

  「好的。」亭亭跟著朝陽出了廂房,來到後天井裡,發動小翠的引擎,果然,已經修好。

  「章朝陽你真厲害……」亭亭抬頭轉身說,可是,身後卻並沒有那個溫煦男子的身影,亭亭眨眨眼,哪兒去了?

  不一會兒,亭亭看見章朝陽的身影一點點自燈光裡透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個樂扣樂扣的密封食品盒。

  「你拿回去吃,用乾淨筷子夾出來,剩下的放在冰箱保鮮格裡,半年都不會壞。」朝陽將食品盒交到亭亭手裡。他很高興這個女孩子喜歡他醃的泡菜,而且他既然說了給她裝一盒帶回去,自然要做到。

  亭亭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食品盒,天人交戰了一下,便咧出大大笑容,「那麼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章朝陽。」

  「很晚了,趙小姐……」

  「叫我亭亭好了。」亭亭截住朝陽,

  朝陽從善如流,「……亭亭早點回家罷,免得家裡人擔心。」

  亭亭點頭,不拖泥帶水,「再見,章朝陽。」

  這個斯文和善的男人,開始逐客了呢。

  朝陽幫手,將小翠抬過門檻,搬到弄堂裡,抄手目送亭亭騎上電動腳踏車,漸漸去得遠了,再看不見背影,才回到屋裡去。

  洗碗的時候,朝陽對著滿是泡沫的水槽發呆片刻,心道許是受了老曹老王的刺激,無端端對陌生女郎如此慇勤。

  可是,這女郎看起來怎麼那麼眼熟?

  日後朝陽想起自己今時今日的遲鈍,都會忍不住獨自微笑,不過那是後話。
  


4.潘公子

  亭亭騎著小電驢回到家裡,將一路上總算再沒有給她掉鏈子的小翠停在樓下車棚裡,上了樓。

  推開房門,玄關處的頂燈柔和地亮著,亭亭搖頭,看起來媽媽又把阿姨遣派過來打掃衛生了。

  亭亭目下住的兩室一廳的房子,是大學畢業進電視台實習的時候,父母購置送給她的畢業禮物。一來距離廣電大廈比較近,二來離家裡也不算太遠,恰好居中。而且是一個成熟的高檔小區,管理嚴格,進出都要刷卡,安全上比較有保證。兼之附近有大型購物廣場,健身中心,醫院等配套設施,生活十分便捷。

  趙家爸爸媽媽惟獨不放心女兒的一日三餐和家務,亭亭是二人的獨生女,從生下來開始,就沒有真正吃過一天苦,受過一天累,上學有人接送,回到家裡有阿姨保姆悉心照料,即使大學也是走讀,確切說起來,幾乎沒有離開過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這大學畢業哭著喊著要獨立,怎不教二老擔心?!

  可是到底拗不過女兒,所以買了房,本打算再買一輛車給女兒代步的,最終被亭亭一票否決了。

  亭亭不想初入社會就太過張揚,她不願意被人指著脊背說,喏喏喏,此人是靠父母關係坐上現在的位置,與實力毫無相干。

  亭亭爸爸聽了女兒的話,一拍大腿,「好,有志氣,不愧是我趙敬國的女兒!」

  見丈夫開口,亭亭媽媽也就不再堅持,可是阿姨每週來打掃一次衛生,亭亭每週回家一次綵衣娛親,還是板上定釘,雷打不動地定下了規矩。

  亭亭不知多想對媽媽說,小衣服我自己洗得動,大衣服自有洗衣機幫忙,然而不好拂了母親的美意,只好退一步,自己平素換下來就趕緊洗了,免得阿姨幫完了家裡,還要到她這裡操勞。

  可惜阿姨現在也狡猾狡猾地,一開始還固定時間過來,後來便改做突然襲擊,打一槍換一個點兒,全無規律。

  時間久了,亭亭拿阿姨沒轍,只好象徵性地留一點家務給阿姨,以免阿姨白跑一趟。

  果然,亭亭換了拖鞋走進客廳,看見沙發靠墊已然都整齊地擺放在沙發上,而不是隨手丟在地上,陽台上掛著的衣物也都收了下來,折疊整齊擺在沙發一角,地板抹得光可鑒人,空氣裡還飄著一點新鮮檸檬的清香。

  亭亭微笑起來,阿姨做事就是比她仔細,連用檸檬精油做香薰這等年輕女孩子才熱中的事,都手到擒來。

  亭亭摸過電視機的遙控器,打開電視。娛樂頻道正在重播娛樂新聞,鏡頭裡高大英俊的男子挽著嬌俏女郎一同走出酒吧的照片被無限曖昧地放大,那十指交纏的特寫,讓人很難不浮想聯翩。

  「……著名女星……被拍到與潘公子同時走出酒吧……情路坎坷的鄒婕,今次是否情定紅三代潘公子?本台會及時跟蹤報道……」亭亭一邊將帶回來的樂扣樂扣食品盒放進廚房的冰箱裡去,一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娛樂八卦。

  當耳朵捕捉到「潘公子」三個字,亭亭頓了頓手上的動作,隨後朝空翻了個白眼。哪一天聽到他的名字與女明星以外的名字聯繫在一起,大抵才是真正的新聞了罷?

  亭亭望著冰箱門,想起寒夜裡那個叫章朝陽,看起來挺溫煦,可是卻很有距離感的男人,傻笑了一會兒,這才洗漱上床,放鬆自己疲勞了一天的身心。
  
  次日醒來的時候,亭亭聽見客廳裡隱約傳來音樂聲,不由得皺眉回想,自己昨天有沒有忘記關電視。

  想來想去,好像有關,又好像沒有。亭亭揉一揉太陽穴,起身裹上又長又大的棉睡袍,只露出一張臉在羊羔絨領子外頭,拖沓地拉開臥室的門,朝客廳望去。

  這一望不要緊,亭亭的眉頭不由得擰了起來,擰得彷彿能擠出苦水來。

  客廳的沙發上,有一個男人背對著亭亭,坐在那裡,正拿著遙控器逐台換看,每一台停留時間都不到兩秒。

  「你怎麼進來的?!」亭亭早起,喉嚨還沒有開,帶著一點點沙啞,明明不悅,聽起來卻恁地性-感。

  男人聽見亭亭的豆沙喉,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即使隔夜,也依然五官深刻英挺的臉來。

  「哎呀亭亭你起來了,快快快,過來吃我從老火靚粥給你帶來的生滾白鱔粥。」男人絲毫沒有被亭亭的不悅嚇著,揚手招亭亭過去。

  「潘公子你耳朵聾了?!我問你怎麼進來的?!」亭亭沒有過去,而是逕自進了洗手間。

  潘公子嬉皮笑臉地挖一挖耳朵,「沒聾,好著呢。」

  他從沙發上起身,走到洗手間門邊,堪堪朝門框上一靠,做風流倜儻狀,「我從前門進來的。」

  亭亭一邊刷牙,一邊從洗手間的鏡子裡白了潘公子一眼,「鑰匙交出來。」

  潘公子聳肩,「沒問題。」反正交了這一副,他還可以從阿姨那邊再配一副。

  亭亭把滿嘴的白沫吐在水槽裡,然後用清水把嘴漱乾淨了,又埋頭去洗臉。

  潘公子站在門口,望著亭亭裹在棉袍裡撅起來的臀部,臃臃腫腫,毫無曲線可言,自顧自笑起來,「亭亭你說我們這樣像不像老夫老妻?」

  誰和你老夫老妻?亭亭礙於嘴角有洗面奶,懶得和潘公子辯駁。

  說起來亭亭和潘公子之間,真是一段孽緣。

  亭亭爸爸趙敬國與潘公子的父親潘孝先,是同一批入伍的,一起被編在南空的某師某團某營某排某班,兩人睡上下鋪,後來又一起調進了南空的後勤部門,肩膀上先後加槓加星,先後結婚生子。只是潘孝先結婚早,婚後第一年就得了兒子,趙敬國結婚晚,妻子又熱愛自己的舞蹈事業,要孩子要得晚,所以亭亭足足比潘公子小了六歲。到亭亭紮著小辮子,滿世界要和小朋友玩的時候,潘公子已經大到懶得和小女孩兒玩扮家家的遊戲了。

  可是架不住潘趙兩家是世交啊,架不住還想要生個女兒可是身體條件不允許的潘媽媽哀怨的眼光啊,架不住父親醋缽頭大小的拳頭啊,潘公子只能勉為其難地讓亭亭跟在自己後頭,當小尾巴。

  潘公子那時候已經會陽奉陰違了,大人一轉背,他就把小亭亭往邊上一放,自己跑去和部隊大院的男孩子玩了。

  亭亭又不傻,你不陪我玩我還在一邊乾站著?自己回家唄。

  事後讓潘媽媽知道了,少不得要到趙家賠禮,潘公子隨後不是吃一頓打,就是挨一通罰,十公里跑總少不了。

  後來潘公子高中畢業,背著老父,劃掉第一志願空軍政治學院,改為填寫首都一所著名大學,被他如願考取。潘爸爸氣得跳腳,可是又有些自豪兒子能不靠關係取得成績,思來想去,還是尊重兒子的選擇,由得他去首都讀大學。

  彼時亭亭才小學畢業,無甚離情。

  等潘公子從大學放暑假回來,已經是一個英俊青年,也已經懂得禮讓女孩子,給亭亭帶禮物,教亭亭做作業。一副五好青年的樣子。

  只有亭亭知道,他骨子裡其實還是那個打定了主意,就一意孤行的潘公子,從未改變。

  再後來,潘爸爸調去了中央,而趙爸爸則留在南空,兩家人聯繫的少了。奇怪的是潘公子卻沒有隨父母一起去首都,而選擇了留在本埠,反倒與趙家走得近了。

  亭亭想,也許是因為本埠雖然是直轄市,不過到底不在天子腳下,山高皇帝遠,潘伯伯即使想拿潘公子如何如何,也鞭長莫及。

  等亭亭洗完臉,潘公子自動自發地抽下毛巾架上的毛巾遞到亭亭伸過去亂摸的手裡,「喏。」

  「謝謝。」

  亭亭擦乾了臉,取過架子上的洋甘菊精華補水凝露,擠一點在指尖,然後均勻地拍在臉上,不緊不慢,等吸收得差不多了,再抹一層鎖水保濕的乳-液。

  潘公子看見亭亭手上的護膚品,眼神一柔。那是他上次從澳門回來,給她帶的,想不到她竟然在用。他本以為亭亭會不屑一顧,扔在角落裡積灰。

  「浪費是最大的犯罪。」亭亭看見潘公子難得清淨柔軟的眼神,笑言。

  潘公子只當沒聽懂亭亭的弦外之音,拍一拍手催促,「快點,粥要涼了。」

  亭亭把瓶瓶罐罐放回架子上,走出洗手間,潘公子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飯桌旁邊落座。

  潘公子揭開桌上紫砂煲的蓋子,「喏,老火靚粥,加了鮮貝,野生白鱔,鮮甜好喝,我一早去買頭一份呢。」

  亭亭聞一聞蓋子揭開後,空氣裡的清甜香味,果然是好粥。

  「還有油條,本埠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格外好吃。」潘公子又打開一個飯盒,露出裡頭胖胖金黃色的一根根油條,著手替亭亭盛了一碗粥,隨後笑嘻嘻地望著亭亭。

  亭亭抿一口滑糯的白鱔粥,又在潘公子灼灼目光的注視下,夾過一根油條。

  那油條咬在嘴裡,香脆酥松,卻並不油膩,咬得深了,裡頭竟然釀著肉餡,嫩而不肥,兜著一點點汁水,很是好吃。

  亭亭眼睛一亮,那餡兒嚼仔細了,還有脆脆的荸薺粒,時不時可以咬到,讓人有意外之喜。

  「好吃吧?」潘公子托著下巴,笑瞇瞇笑瞇瞇地問。

  亭亭將嘴裡的油條嚥下去,「無事不登三寶殿,無事獻慇勤,說吧,有什麼事?」

  「亭亭你這麼說多傷感情,好像哥對你好就是有什麼企圖似的。」潘公子雙手捂著胸口,做西子捧心狀。

  亭亭抽了抽嘴角,「歐罷,有P快放!」

  亭亭再瞭解潘公子不過,他哪一天轉性了向她示好,多半都是有目的的。

  潘公子嘿嘿一笑,也不惱,「好好,我說,我說。下個月吉年吉月吉日吉時……」見亭亭又瞪眼睛了,潘公子趕緊說正題,「大郎結婚,你陪我一起參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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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2 PM

5.婚禮

  亭亭從烏煙瘴氣的婚宴大廳裡逃了出來。

  婚禮辦在一家頂級私人會所裡,門禁嚴格,到場賓朋都須持有一份帶隱藏條碼的請柬,經過保安人員掃瞄確認身份後才可入內。

  倘使不是保密級別如此之高,亭亭決不會同意與潘公子一起前來參加婚禮。

  潘公子的名聲,在本埠,甚至整個娛樂圈,不可謂不響亮,同他傳過緋聞的大小明星,沒有半百,也有十好幾個。

  假如被記者媒體捕捉到她跟潘公子在一起的鏡頭,亭亭自知那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的。換做是恨不能多點緋聞炒作上位的明星,心裡笑到笑不動也未可知,然則亭亭卻不打算借緋聞和潛規則上位。

  否則她和身嬌腰軟易推倒的娜娜還有什麼區別?她這些年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

  潘公子自然瞭解亭亭的堅持,好說歹說,萬般保證,一定沒有媒體在場,他們是兄妹檔出馬,亭亭這才看在好吃的生滾白鱔粥和油條的份上,答應與潘公子聯袂出席。

  等到場以後,亭亭放眼望去,果然都是熟面孔,部隊大院裡的叔伯阿姨,幼時夥伴,甚至還頗有幾位南空重量級的首長。

  「叔叔阿姨也來了,在首長那桌,我們過去打個招呼。」潘公子攬著亭亭的肩膀,把她往主桌方向帶。

  亭亭橫了潘公子一眼,早知如此,她就和爸爸媽媽一起來了,偏他一肚子壞水,也不和她講一聲,爸爸媽媽知道她工作忙,也沒同她說。

  主桌上一位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老者看見潘公子偕同亭亭過來,笑著轉頭對同桌的趙爸爸趙媽媽說,「我們家亭亭和老潘家的冬子站在一塊兒,真是一對璧人。」

  「什麼時候喝他們的喜酒啊?」一旁的後勤處長立刻接過首長的翎子,「亭亭也不小了罷?」

  趙爸爸笑一笑,「讓卞處見笑了,這孩子從小有主見,說是不憑自己的本事幹出一番事業來,哪好結婚。」

  「倒是巾幗不讓鬚眉啊。」卞處誇讚道。

  老人等亭亭和潘公子近前,示意兩人入座,立刻有懂得看風向的搬了椅子過來。

  「司令好。」潘公子先與長輩打招呼,「趙叔叔,嚴嬸嬸好,卞處好,各位叔伯阿姨好。」

  亭亭恨不能踹潘公子一腳,可是礙於眾多長輩在場,只能拿手狠掐潘公子的側腰,一邊笑,「外公,爸爸媽媽,卞伯伯,叔伯阿姨。」

  原來老先生竟是南空司令,亭亭的外公。

  說起來亭亭爸爸媽媽那也是有故事的,當初老先生還是空軍政治學院的院長,恰好到後勤處開會。彼時趙敬國還是一槓兩星中尉軍銜的幹事,會議期間跑前跑後,負責組織聯繫事宜。一天晚上嚴院長心臟病發作,正好趙敬國留在酒店負責聯絡工作,當機立斷將嚴院長送進附近的海軍醫院去,因為救治及時,老先生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是時在部隊文工團做舞蹈演員的亭亭媽媽一聽父親住院,立刻趕了過去,恰遇見在醫院照顧老先生的趙敬國。聽說是趙敬國救了老父,又覺得此君忠厚老實,腳踏實地,諸多優點,就此托付了一顆芳心。

  後來嚴院長病癒出院,趙敬國嚴愛華各歸崗位,卻書信往來,魚雁傳情,一年後經由組織批准,結為了夫妻,在當時傳為一段佳話。

  從此以後,趙敬國官路亨通,肩膀上的槓與星逐年增加,等到亭亭出生時,已經是中校軍銜,官拜南空後勤處本埠房地產管理處的處長,是一份人人羨慕的肥差。

  這是舊話,及至嚴院長由政治學院的院長升任軍區的副司令,長駐南京,亭亭便只有過年過節和寒暑假才有機會與自己的外公接觸。

  嚴司令笑一笑,「冬子你沒告訴亭亭我會來罷?」

  看外孫女臉上顏色,分明是事先不知情的。

  潘公子微笑,「給她一個驚喜啊。」

  「頑皮。」嚴司令朝亭亭招手,「來,外公這邊坐。」

  亭亭剜了潘公子一眼,表示稍後跟你算帳,這才繞過半個圓桌面,走到外公跟前,叫一聲,「外公,我好想你。」

  「你啊……」嚴司令拉著亭亭的手,上下打量,「不是去做什麼美食節目了麼?怎麼還是這麼瘦?」

  亭亭沒打算跟外公訴苦,嘿嘿傻笑一下,「外公這次來能待多久?」

  「參加完婚禮就要回去,今次以私人身份過來,所以只有一晚。」老先生拍一拍外孫女的臉蛋,「好了,別在這邊陪我們老人家,和冬子找小朋友玩去罷。酒就讓冬子喝,你多吃點菜就好。」

  「是是是。」亭亭點頭如搗蒜。

  「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亭亭。」潘公子拍胸脯保證。

  老人笑起來,這兩個孩子,小時候總湊不到一起,想不到長大了相處倒也融洽。

  亭亭和潘公子辭了外公和趙爸爸趙媽媽以及一桌等著看郎有情妹有意的好戲的看客,到了自己那一桌。

  即刻有大院裡的發小過來打趣。

  「哦呦,潘公子把亭亭妹妹帶來了啊,怎麼不是女明星啊?」

  「我們潘公子什麼女明星沒見過?哪個能比得上亭亭啊?」

  「嘖嘖,你看他多緊張亭亭,寸步不離。老潘,我們不會吃了亭亭的。」

  「亭亭你不給哥哥面子,哥哥平時叫你出來玩,你怎麼不理哥哥啊?」

  「亭亭,下次該輪到你和冬子請客喝喜酒了罷……」

  潘公子連忙作揖求饒,「兄弟們你們且放過我,少不得改天由我做東,以示感謝。」

  亭亭笑嘻嘻道,「我要是和哥哥們出去玩,我以後還怎麼工作啊?娛樂版還不得天天登我的照片?什麼時候哥哥們成家了,帶著嫂子孩子叫上我一起出來玩兒,我一定不會推辭。」

  那位聽了,輪到他作揖了,「好了好了,是哥哥說錯話了,亭亭你別生氣。」

  趙亭亭是什麼人?她嘻嘻哈哈,不代表她懵懂無知,她肚皮裡比誰都清楚呢。她要是開始反擊了,在座的誰是她對手?

  亭亭這才安心坐下來,喝潘公子親手奉上的鮮搾果汁,耳朵裡聽桌上人七嘴八舌地八卦。

  「新娘子的肚皮都遮不住了。」

  「也無所謂,抱著孩子結婚的都有。」

  「兄弟等你結婚的時候,孩子都能當花童了罷?」

  「大郎的眼光就是別緻,這位可是跆拳道冠軍,拿過奧運會金牌,尋常三五個男人不是她的對手。大郎在家的時候,不知道在上還是在下。」

  亭亭聽到這裡,一口果汁幾乎噴出來,哥哥們你們太猥瑣了。

  潘公子趕緊咳嗽一聲,示意兄弟們別太過了。

  那幾位連忙點煙的點煙,喝酒的喝酒。

  亭亭在桌子底下直踩潘公子的腳尖,你們太不正經了。

  潘公子疼得直皺眉。

  這時候新郎新娘在婚禮進行曲的旋律中,緩步走了出來。

  由於聽了八卦,亭亭忍不住仔細觀察新娘,果然一襲定制婚紗遮掩不住新娘隆起的小腹。不過新娘長得極清秀,完全看不出是跆拳道奧運會冠軍,只是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英氣。

  再看大郎,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氣,眼神格外的溫柔。

  亭亭想,大郎是真的愛了罷?否則哪裡會有今日的排場?

  一套婚禮的程序下來,新人進休息室換衣服去了,席間早已經推杯換盞,煙霧繚繞。幾個男人酒精上頭,開始講葷段子,潘公子幾次截話頭不果,十分無奈。

  「我出去透口氣。」亭亭覺得室內空氣已經污濁到一定程度,中央空調的排換氣速度完全追趕不上男人們製造煙霧的速度。

  潘公子點點頭,「你別走遠,一會兒新娘要過來敬酒。」
  
  外間走廊上,空氣明顯好許多。

  亭亭靠在欄杆上,望著底樓大廳裡的噴泉,噴泉口上有一顆青玉石球,隨著水流的湧動不住轉動。亭亭暗暗咂舌,這真是低調的奢華。

  石來運轉的水動石球噴泉,她在去台灣做美食節目的外景採訪時,曾經在花蓮見過。據說那個水動花崗岩石球直徑將近兩米,重達十六噸,晚間噴泉水花飛濺,燈光迷離夢幻,確實美麗。

  然而那是在室外巨大的噴泉廣場上,足夠開闊。

  此間不過是私人會所,不料外間看上去那樣樸素的外觀,內裡卻別有乾坤。只這一顆青玉石球,已足夠叫人歎為觀止。青玉雖然市價不如羊脂玉與白玉,可是能得一顆如此巨大,質地細膩且溫潤,顏色品相如此之好的青玉球,卻決非易事。

  亭亭心裡嘀咕,有錢人就是牛叉。

  這時電梯「叮」一聲響,有人自電梯裡出來。

  亭亭下意識轉頭去看,只見一個理著乾淨短髮,戴一副黑邊眼鏡,穿拉鏈毛衣配牛仔褲與便鞋的男人自電梯裡走了出來,兩人四目交接,俱是一愣。

  亭亭先笑起來,揚揚手,「章朝陽,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

  章朝陽慢慢走到亭亭旁邊,也在靠在了欄杆上,「來玩?」

  亭亭指一指煙霧瀰漫的宴會廳,「來參加婚禮,你呢?」

  朝陽看了一眼大廳,點點頭,「朋友明天要在這裡舉行婚禮,我先過來幫忙看看。」

  亭亭剛想說這麼巧,潘公子已然自宴會廳裡施施然踱了出來,向亭亭伸出手來,「亭亭,過來,大郎和新娘馬上要到我們這邊敬酒了,你這做妹妹的無論如何也要喝一杯新娘酒的。」

  眼神漫不經心地豁過朝陽。

  亭亭只覺得空氣中有電流辟辟啪啪滋啦做響。

  雖然很想再和章朝陽聊幾句,可亭亭還是立刻走到潘公子身邊。這位歐罷別看小時候不待見她,可是長大以後,時時以保護者自居,許他欺負她,卻決不許別人打她主意。如果她不快一點過去,等潘歐罷惱了,轉頭去把章朝陽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那就不妙了。

  「再見。」亭亭對朝陽說。

  「再見。」朝陽微笑。怎看不出對面高大英挺眼裡的警告意味?

  可是——朝陽望著亭亭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有些事,怎會盡如人意?
  


6.策劃會

  亭亭吃完喜宴把潘公子狠捶了一頓,方放他去鬧大郎的洞房,自己則坐父母的車回家。

  跟潘公子一同進出被拍到的風險係數實在太高,亭亭自覺還是和高危人物保持一定距離的好。

  趙爸爸趙媽媽關心了一下女兒的工作,然後笑問女兒,「有男朋友沒有?外公也說你年紀不小了,再拖下去當心變成剩女。」

  「哈,外公真時髦,連剩女都曉得。」亭亭嘻嘻笑,顧左右而言他。

  二老只好搖頭,這個女兒生得又不醜,家世也不比任何人差,怎麼就沒人追求呢?一個兩個的都當她小妹妹好兄弟。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二老有所不知,有時距離產生美,正如同分子熱運動,分子距離越遠,分子之間的引力越強,距離越近,斥力越大。小朋友之間廝混得太熟的結果是,知根知底,連對方赤屁股穿開襠褲的樣子都見識過了,誰還生得出一星半點旖旎曖昧的念頭?

  亭亭自是不知二老心中所思所想,只管把關於剩女的話題扯開。

  趙爸爸趙媽媽一看女兒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情知感情的事也急不來,便順著女兒的意,就此打住。

  「冬子說他也在你們那個小區買了房子,我叫他有時間多關照你。」趙媽媽摸一摸女兒臉頰,出去工作這幾年,這孩子就沒長胖過。

  「媽,潘公子女朋友多,哪有時間關照我。您老人家別給他佈置任務了。」亭亭噘嘴,倒不是撒嬌,只是陳述事實。

  「別潘公子潘公子的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名字來得多鬧心。」趙媽媽嚴愛華捏一捏女兒總不見豐腴的臉蛋,「不可以對冬子沒大沒小的。」

  亭亭噗嗤笑。潘公子這名字,確實來得鬧心。

  潘公子降生那一天,醫院裡接收了一批英勇撲救山火受傷的武警官兵和見義勇為的群眾,兵荒馬亂的。潘公子就在那麼混亂的時間段裡自娘胎裡生了出來,潘爺爺捧著剛出生皺巴巴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猴子,感慨萬千,對已經緊張到傻掉的兒子說,這孩子哭聲這叫一個洪亮,以後一定能成為像潘冬子那樣虎頭虎腦的小機靈鬼,就叫潘冬子罷。

  老父都發話了,潘爸爸自然點頭同意。

  等到填寫出生證明的時候,醫生問,孩子叫什麼啊?

  潘爸爸忙說,叫潘冬子。

  也不曉得是醫生耳背,聽差了,還是忙得昏了頭了,亦或是旁的什麼原因,總之大筆一揮,就寫下了潘公子三字。

  潘爸爸因為激動,接過出生證明望兜裡一揣,趕緊回病房看老婆孩子去了。等回到家裡,伺候老婆做完月子,拿著出生證明去給孩子報戶口的時候,人戶籍警樂了,說潘幹事,您家孩子咋叫潘公子啊?

  潘爸爸傻了,取過出生證明一看,懵了。

  好好的一個潘冬子,就這麼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了。

  戶籍警見了,連忙安撫新科爸爸,潘幹事你別急,到醫院請醫生改一改就好了。

  潘爸爸又揣著出生證明回了家。

  潘爺爺一看兒子回來情緒不佳,就問怎麼了。

  潘爸爸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老爺子一拍大腿,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醫生那麼忙,寫錯了就寫錯了,怎可以再去給人家忙中添亂?就叫潘公子,冬子是小名,無妨!

  自此,潘冬子就成了潘公子。

  雖然家裡人,大院裡的人都冬子冬子地叫他,可是戶籍證件上,明明白白是潘公子三字。

  據說潘公子因為名字遭到機關大院小朋友的嘲笑,曾經絕食抗爭過,奈何亭亭生得晚,無緣躬逢其盛。

  亭亭吐吐舌頭,她看潘公子如今對這名字不知多滿意,務必要將公子哥兒作風發揚光大呢。
  
  週一上班前,亭亭特地將冰箱裡的泡菜換到一個透明玻璃罐裡,然後把樂扣樂扣的食品盒洗乾淨了,裝在大郎發喜糖的紅色縐紗口袋裡,打算下班以後,有時間的話,過去還給章朝陽。

  只是才進了電梯,就看見先她一步的娜娜。

  娜娜穿一件乳白色羊絨大衣,領口袖口鑲著好看的銀狐皮草,裡頭是一件低領摻銀線的針織衫,下頭一條窄退牛仔褲,搭配一雙過膝恨天高鉚釘靴,襯著娜娜七分美麗三分妝扮的粉臉,很好很強大。

  亭亭反觀自己,一件灰色植絨衛衣,外頭套黑色短款羽絨服,下頭一條水洗藍牛仔褲,只有一雙鞋最值錢,還是潘公子去紐約,在第五大道的專賣店買回來送給她的。簡直與娜娜形成鮮明反差。

  娜娜看見亭亭,掩著嘴巧笑嫣然,「亭亭,早啊。」

  「早啊,娜娜。」亭亭伸手替娜娜按了樓層。

  「最近你們台忙不忙?」娜娜把玩自己的手機。

  亭亭後知後覺發現那是一部N開頭牌子的最新款手機,酒紅色,有可以拖動的小小鍵盤,國內還沒有發售。

  亭亭笑一笑,「和平時差不多,你們呢?」

  娜娜拂一拂秀髮,風情萬種,「我們忙得不可開交,又要錄新春特別節目,又要主持晚會,過幾天還要去現場報道奧斯卡頒獎禮,忙死了。真想休假啊」

  亭亭雞肚鳥,奧斯卡啊!奧斯卡誒!娜娜你還在這裡跟我擺彪景,說什麼想休假?

  「那我申請去好了。」亭亭笑著噎了娜娜一句。

  娜娜被噎住了,然後依過來,在亭亭肩膀上甩了一下小手,「你可是你們台的台柱,哪裡會在乎我這種又苦又累的跑腿工作啊,亭亭~~~」

  聲音又糯又嗲,聽得亭亭抖了抖,伸手捏一捏娜娜的手,「開玩笑呢。」

  娜娜又掩嘴嬌笑了起來,「我聽說你們頻道從衛星電視台挖了一個型男過來,以後可要記得介紹給我認識哦。」

  亭亭一愣,她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

  可是思及娜娜的糯米豆腐功,又覺得釋然,娜娜的消息一向靈通。

  「知道了,如果是帥哥一定第一時間介紹你們認識。」亭亭到了樓層,走出電梯,向娜娜揮手。

  電梯門一關,便有編審大哥走過來,一拍亭亭肩膀頭,「怎麼和巴娜娜一起上來啊?你同她站在一處,真是一點優勢也無。難怪要被她擠走。」

  本名鮑娜的娜娜,私下裡被戲稱為香蕉,以形容她的軟糯和甜嗲。

  亭亭聳肩,「恰好碰上了。」

  編審大哥搖頭,其實亭亭頂好相處,又肯吃苦,主持功底也到家,就是欠缺一點點運氣罷了。

  亭亭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放下背包,拿了杯子進茶水間,泡了一杯胖大海枸杞茶回來,製片蕭笑已經來了,站在會議室門口擊掌召喚節目組所有人員進去開會。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頎長,臉容俊雅的年輕男子。

  與亭亭同組的另一個主持人天晴撲在亭亭背上,低叫一聲,「哎呀,是許霆宇許八檔。」

  亭亭抿一口清肺潤喉茶,在心裡暗暗說,娜娜果然消息靈通。

  此君是科班出身,畢業於首都的戲劇學院,在中央台主持過一檔綜藝節目,因其優雅俊朗大氣,知識面廣,內涵豐富,深受中青年女性的歡迎。奈何中央的規矩是,不得到其他地方台兼職,極大地限制了他的發展。

  此君做出了一個在當時看來十分不可思議的舉動——辭去中央台工作,轉投地方衛星電視台。

  人人都說他傻,放著中央台的金飯碗不要,跑去衛星台喝雜糧粥。

  可是此君硬是走出一條叫人稱羨的路來,工作最忙的時候,同時有八檔節目等他主持,自此得了個許八檔的綽號。

  蕭笑等眾人落座了,清清喉嚨,「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節目組的新同事,許霆宇,想必大家對他也有所瞭解,在此我就不詳細說明了。現在開會,大家看看手裡的收視率。」

  每一期的收視率都會在第一時間反饋給節目組,好讓製作方知道觀眾的反應,好及時對節目內容做出調整。

  「週一到週五播出段的收視率一直很穩定,可是週六週日的收視就有明顯下滑。我們節前推出的美食對對碰,反響一般。大家討論一下,看怎樣改版,能挽回雙休日播出段的收視。」

  蕭笑是年近四十歲的女子,年輕時候在電台裡做傾談類節目的主持人,後來轉行做了製片人。是一個對工作充滿了熱情,風風火火的女人。

  平時對自己的下屬,她愛護有嘉的,我他們的知心大姐,可是一但到了工作中,她又比任何人都嚴格,務必令她製作出品的美食節目達到致臻完美的境界。

  亭亭垂睫看一眼收視率的報表,果然雙休日播出段的收視率有零點幾個百分點的下滑,這對追求完美蕭姐來說,的確是不小的刺激。

  會議室裡出現了短暫的靜默,然後策劃小張提議:「我們把以前推出過的每週廚藝星找來,做週末挑戰如何?一周找兩位,給他們命題,然後從準備階段開始跟拍,直到週六週日比賽全過程……嗯——可以請路上試吃同一道菜,然後評出獲勝的一方。普通觀眾也可以報名參加。」

  「行,這是一個思路。還有沒有其他的建議?」蕭笑用筆尾點了點會議室的桌面。

  「雙休日的這個時間段,年輕人都出門逛街購物了,所以我們流失的是這一部分觀眾,如果我們能抓住他們的眼球,收視率肯定能回升。」主持人天晴分析。

  眾人聽了無不點頭稱是。

  中老年人雙休日的活動相對年輕人少,所以他們還守在電視機前面,可是中青年的娛樂活動就豐富了,這個時間正是他們外出吃飯的時候,倘使能把他們拉回到電視機前——

  「有沒有什麼具體設想?」

  天晴抓抓頭髮,「最近選秀節目如火如荼,多少年輕人對自己喜歡的選手如癡如狂,或者我們可以和那邊商量一下,請選手過來展示一下廚藝?」

  另外一個男主持北方撫額,「天晴,那些奶毛都還沒有褪乾淨的黃口小兒,能有什麼廚藝?我們不能顧此失彼啊。不能只看到這部分觀眾群,就把其他觀眾拋在一邊吧?」

  「那你說還有什麼好辦法?」

  「我們可以——」

  「我覺得——」

  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同時響去,亭亭與許霆宇彼此對視一眼,許霆宇微微對亭亭微微一笑,「你先說。」

  亭亭也不同他客氣,「我覺得天晴和北方說得都沒錯。所以……我們不妨請觀眾喜歡的藝人來做廚藝節目,一顯身手。」

  「怎麼界定觀眾喜歡與否?」蕭笑聽到這裡出聲問。

  「我們可以出外景採訪行人,調查他們最喜歡哪位藝人,想看他們燒菜嗎,徵求他們的意見。」

  蕭笑沉吟片刻,轉向許霆宇,「小許說說你的意見。」

  「我和她的想法相似。」許霆宇指一指亭亭,「不過我的更簡單一些,就是請最近最紅最火爆的影視節目演員來上節目,請他們展示廚藝,每週節目打出下期預告,吊起觀眾的興趣與胃口,這樣就行了。」

  蕭笑頜首,「這也是一條思路,不過這些演員的出場費只怕不菲。我們的製作經費有限。好,我們大家集思廣益,看在此思路上,還能不能有更好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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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3 PM

7.蝦籽撈面

  看見屏幕上紮著馬尾辮子,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在寒冷的冬天,採訪過往路人的時候,章朝陽眨了眨眼睛,驀然明白他為什麼覺得亭亭看上去眼熟,卻怎樣也想不起來哪裡見過了。

  電視裡的女孩子看起來比生活中要顯得豐滿一些,並且微微化了妝,較之本人成熟許多。鏡頭果然很挑人,她本人比電視上瘦,而且——更漂亮。

  朝陽搖一搖頭,這檔美食節目他有時間就會收看,幾個輪番主持節目的主持人也都看了個臉熟,想不到兩次遇見,他竟然都沒能認出亭亭就是美食節目裡的小亭。

  思及初遇亭亭時,她獨自在夜晚無人的弄堂裡對著電動腳踏車自言自語的情形,朝陽不禁笑著又搖了搖頭,看起來挺成熟的,原來卻有那麼孩子氣的一面。

  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私人會所裡的短暫交談,以及眼神裡充滿警告意味的男子,朝陽眼裡的笑意便又退去。他問過經理,那天舉行婚禮的,是部隊裡一名少校軍官,來參加婚禮的人都大有來頭,幾乎全都有軍政背景,尋常人很難混進來,並且不對任何媒體開放。

  那麼,身為電視台主持人的亭亭出現在婚宴中,便頗耐人尋味了。

  朝陽走到客堂間的小吧檯邊上,為自己沏一壺茶,然後返回紅木長椅裡,靠在軟綿綿的墊子上,繼續看電視。

  由亭亭主持的那一段已經播完,換成男主持人走進米其林星級飯店,廚房探密。

  朝陽的思緒卻還停留在亭亭身上。

  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無論酷暑寒冬,風吹雨打,都要帶領著觀眾遍尋城中美食。可是,即便如此,竟然還會得吃不飽,肚子餓得咕咕叫。一碗粥一碟泡菜都讓伊胃口大開。

  朝陽想,那麼瘦,大抵是因為工作關係,三餐不定所致罷?換成是他,一定每天做美味可口的食物給她,務必將伊養得白白胖胖。

  朝陽倏忽一驚,怎麼就想到這上去了?

  不過才見過兩面而已。

  隨後朝陽苦笑。

  男人上了一點年紀,有錢有閒,果然就會心思浮動。更兼之在老友王友家的婚禮上,一片混亂當中,莫名就接到了新娘拋出的捧花,引得一眾單身女賓怨的怨,喜的喜,實實在在地讓朝陽驚出一身汗來。

  新人送客的時候,王友家神神秘秘地過來與朝陽勾肩搭背,「朝陽你別不信,這東西還是有點準頭的。我老婆就是在婚禮上接住了捧花,才忽然茅塞頓開,覺得是時候要嫁給我的。嘿嘿,我看你也快了。」

  朝陽彼時還在想,結婚?別說新娘,連女朋友的毫毛都不曾有一根,何談結婚?

  可是在這個無人的夜晚,忙完了工作,放鬆了心情,自己竟然會滿腦子只見過兩次面的女孩子。

  朝陽喝一口苦茶,任那清冽微苦的味道在口腔裡瀰漫,然後回上來一點點甘香。

  喝茶,是不是就像是人生?苦盡甘來。

  朝陽強迫自己別再胡思亂想,摸過遙控器換了台,是一檔催淚苦情年代戲。戲裡惡婆婆要強行帶走兒子遺留下的孩子,回去續香火,失去丈夫的寡婦委在塵埃裡,抱著惡婆婆的小腿,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求婆婆不要帶走自己的孩子,小男孩兒一邊哭喊一邊掙扎,想回到母親的懷抱。

  朝陽抖了抖,中國的婆媳關係本就複雜,再經電視劇無限放大,越看越心驚。難怪底下的年輕人說,現在找老婆真難,又要有車有房,又要父母雙亡。

  如此說來,他也是找不到老婆的。雖說有車有房,可是家中二老健在,還有一個離過婚帶著女兒在家啃老的妹妹,恐怕女孩子要望而卻步了。

  朝陽暗暗納悶,怎麼又想到找老婆的問題上了?趕緊換台。

  這台更絕,是一檔情感談話類節目,男女嘉賓對峙般分坐主持人左右,各方派親友上台來攻擊指責對方,男女當事人統統板著一張便秘臉。女嘉賓說,我的智商往前推三百年,往後推三百年,上下六百年,沒有人能超越我。

  「噗!」朝陽一口茶當空噴了出來。

  這姑娘長得跟山頂洞人似的,自我感覺卻好得嚇煞人。

  不,這不是一檔談話節目,這分明就是一檔娛樂節目。

  朝陽被雷到了,趕緊換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像唐伯虎點秋香裡的那位師爺,噴血不止。

  這時朝陽聽見後門門鈴響,便起身出去開門。

  開門處,朝陽看見穿黑色羽絨服,戴兔毛耳套大口罩的亭亭,肩上背著一個大號包包,正站在台階上。

  看見他來看門,亭亭在口罩後頭微笑,眼睛變成兩彎月芽。

  「章朝陽。」聲音爽脆,彷彿珠玉相擊。

  朝陽想不到竟會是亭亭,有片刻錯愕,隨即也微笑,「你好,亭亭。」

  「能進去嗎?」

  「要進來坐一會兒嗎?」

  兩人同時說。

  然後亭亭在口罩裡咧嘴嘿嘿笑,朝陽則做了個請的手勢,「歡迎之致。」

  這次朝陽把亭亭讓進前頭客堂間,倒了杯白開水給亭亭,同時看了看落地鐘,八點四十五分。

  「吃過飯嗎?」想起她上次來的時候是九點多,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子。

  亭亭卻點點頭,「我從單位出來的時候,在門口的快餐店吃了碗小餛飩。」

  亭亭本打算下班就過來,還了樂扣樂扣食品盒,向章朝陽聊表謝意就回家去吃飯的。可是沒想到,策劃會開完開選題會,一開就到八點。開完會蕭姐說大家一起去吃個飯罷,算是歡迎新同事。亭亭是特意告假,並且答應下次補上,才沒有跟大部隊一起去歡樂時光的。

  等目送大部隊浩浩蕩蕩出發去吃飯唱歌,亭亭悲催地發現自己也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哪裡好意思再餓得肚子嘰裡咕嚕叫地去章朝陽那邊?所以趕緊跑到廣電大樓對面的中式快餐店叫了一碗小餛飩,墊吧墊吧,然後才過來的。

  「減肥?」朝陽挑眉。根據他的目測,亭亭身高大約五英尺八英吋的樣子,體重卻好像連一百斤都沒有的感覺。

  亭亭大力搖頭,這種工作強度,滿大街跑,如果還要減肥,小命就沒了。只是工作關係,三餐不定,所以一直脾胃不和,總也吃不胖罷了。

  朝陽將室內的暖氣開大一些,「你坐一會兒,看看電視,我去廚房找點東西給你吃。」

  亭亭張了張嘴,想說我還了東西表達過謝意就要走了,可是朝陽卻揮了揮手,「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

  想起上次吃過的好喝的薺菜雞絲粥,還有皮蛋拌豆腐,美味泡菜,亭亭厚了厚臉皮,脫了羽絨服,坐下,看電視。
  
  當香味兒自空氣中飄散開來,似無形的手抓住了亭亭的嗅覺的時候,亭亭正為電視裡小矮個姑娘無限膨脹的自信心而目瞪口呆。

  亭亭自認接觸的人已經夠多夠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了,可是此女實在是她有生以來所見的人當中,上推三百年下推三百年絕無僅有的人物。

  倘使那位以木槿屬花為名的姐姐的無病呻吟,是效顰的東施,此女則完全是東施的山寨,太Shock了。

  章朝陽端著托盤進來時,電視裡山頂洞姑娘無遠弗界的自信正噴薄而出。

  朝陽笑起來,「來吃東西罷。」

  「哦。」亭亭把電視關了,驀然想起這不是家裡,便吐吐舌頭,「習慣成自然。」

  「沒關係,我吃飯的時候也不愛看電視。」朝陽將托盤放在沙發前的條几上,端出上頭的青花盤子和旁邊的兩個小碗。

  亭亭傾身看去,不由得垂涎三尺。

  「我不客氣了。」亭亭美食節目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章朝陽端上來的這一盤蝦籽撈面,上頭鋪著厚厚一層炒成深赫色的蝦籽,下頭的面粗細略略不均,分明是手擀麵條,散發著香噴噴的味道。

  亭亭拿過筷子,夾起麵條送到嘴裡,麵條筋道彈牙,蝦籽飽滿,幾乎能聽見被牙齒咬破時發出的「吱啵」聲,愉悅了味覺,也愉悅了聽覺。

  吃一口蝦籽撈面,再佐一口芥末涼拌黑木耳,青芥辣和一點點醋的酸味,和著黑木耳的清脆口感,頓時化去了撈面的油膩。再喝一口紫菜蝦皮湯……

  亭亭瞇起眼睛,這真是神仙也不換的美好生活。

  朝陽看著女孩子吃得七情上面,眉飛色舞的樣子,心下柔軟。很多年以前,他還沒有現在的好手藝,曾經給心愛的女孩子做過幾次飯,女孩子吃得矜持,然後甜蜜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說,朝陽,你對我真好,以後你燒飯我洗衣……

  朝陽搖搖頭。他久不想起那段逝去感情,不知恁地,看著面前女孩兒吃東西時的歡暢表情,那黯然神傷的過往,卻一點一滴地浮了上來。

  他所愛的女孩子,可曾想過,他也是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孩子,從來沒有下過廚房,為了讓她能吃一頓他親手燒的東西,跑回家去向父母請教,還要被妹妹嘲笑,懷著的是怎樣的心情?

  那麼愛,那麼渴望給所愛的人幸福,那麼努力地為兩人的明天工作,換得的卻是一句不切實際,一句我們分手罷,叫他情何以堪?

  耳裡卻聽見女孩子唏嚕嚕將最後一點撈面吸進嘴裡,然後喝點最後一點湯,放下筷子的聲音。

  朝陽強迫自己從淡淡哀傷的記憶當中回到現實裡。

  「嘩,章朝陽,你的手藝真好!可以開私房菜館了!我保證天天光顧。」亭亭抽過條几上的面巾紙擦嘴巴。

  朝陽看著亭亭吃了面和芥末木耳,又喝了熱湯後,紅撲撲的臉,微笑,「你要是喜歡,就當這裡是私房菜館好了,歡迎你隨時賞光。」

  「真的?!」亭亭眼睛先是一亮,隨後嘿嘿傻笑著拿雙手捧一下臉頰,想也知道人家是客氣。

  「手機給我。」

  做啥?亭亭挑眉。

  朝陽便伸出手。

  亭亭乖乖摸出手機來交到朝陽掌心裡,銀灰色全金屬外殼的手機,在他修長乾淨的手上,顯得有些小。

  朝陽用亭亭的手機,往自己的手機上撥號,將亭亭的號碼儲存在自己的手機裡,又回撥亭亭的手機,替她儲存了自己的號碼,然後還給亭亭。

  「喏,我的號碼,章朝陽。想過來吃飯,打個電話。」

  亭亭將手機接過,那上頭還留著他掌心的溫度,烙在了她的手心上。

  朝陽抬眼看一看鐘,「時間不早,你也該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亭亭腹誹,怎麼吃完飯就逐客?

  朝陽笑一笑,女孩子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即使騎著電動腳踏車,也不保證就能擺脫壞人,還是早點回家比較好。

  肚子裡雖然嘀咕,亭亭還是站起身來,拖過自己的大包包,拉開拉鏈,取出裡頭的紅色縐紗口袋,「差點兒忘記正事。謝謝你上次送我的泡菜,很好吃。」

  朝陽接過口袋,送亭亭出門。

  亭亭出了門,回身向朝陽揮手,取了小翠,上了車騎出幾米,亭亭回頭,只看見章朝陽還站在門內目送她,那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孤單而冷清。亭亭心裡的一角,忽然有個聲音說,你應該給他一個擁抱。另一個聲音則跳出來說,不,不是擁抱,而是……

  而是什麼呢?

  那個聲音說不出個子丑寅卯,有些無賴地道,反正不是擁抱就是了!
  


8.故人

  經理打電話給章朝陽,「老闆,有一間新來埠拓展業務的外資企業想借我們的會所開年會……」

  朝陽停下手頭工作,「你知道會所的規矩,直接回絕他們就好。」

  「可是對方說過來開年會的都是公司的中高層領導,如果年會體驗讓他們滿意,他們或者會加入會所,以後年節的活動都放在會所舉行。」

  朝陽沉吟片刻,對方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誘人,所以經理才會猶豫,打電話過來請示。

  但,既然是會所,有時候注重的就是私密性,並不能向利益妥協。

  「你可以介紹集團旗下的其他酒店或者飯店酒吧給他們,如果對方還是堅持的話,你讓他們來找我談。」朝陽最後說。

  會所經理長出一口氣。開門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如今錢財送上門,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自家老闆就是這樣一個人,規矩就是規矩,怎樣也不肯稍做妥協。本以為自己要硬著頭皮拒客了,不料老闆一力應承,由他本人出面,那是再好不過。

  接了電話,過了兩天,沒有動靜,朝陽以為這事大抵就過去了。

  不料這天上午朝陽接到公關公司電話。

  對方是經理秘書,講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您好,我是史督華公關公司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的秘書。」

  何欣月?朝陽的腦海裡掀起波瀾,只是不動聲色,聽女秘書來與他約時間。

  朝陽考慮了一下,約了次日上午九點。

  女秘書記錄下時間地點,再次確認以後,禮貌地掛斷電話。

  朝陽放下電話,按下通話鍵,原準備叫秘書進來,替他查一查資料,最終還是鬆開手,自行上網搜索。

  如今有網絡,萬事皆在手,有擺渡嬸,亦有谷哥娘。

  朝陽打開網頁,對著電腦內置的麥克風輕輕說:史督華公關公司,何欣月。

  軟件很快地進行語音識別,然後給出相關選項。

  朝陽點進搜索結果瀏覽。

  這就是他們當年研發的軟件,主要針對肢體、視力殘疾和不懂得鍵盤輸入法的人群,方便他們能使用電腦。

  這是一個潛力巨大的市場,軟件研製成功,推向市場以後,大獲好評,使得許多殘疾人和中老年人得以自由地瀏覽網頁,下載文件。軟件不但能識別語音,還可以將文字轉化為音頻,並且能翻譯成多國語言與方言。

  他們的公司就是靠這款軟件的專利與生產銷售,掘到了第一桶金。

  如今六年過去,公司已經籌備上市,當初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報。

  只是——那個他想與之共度一生的人,卻已經離他而去了。

  擺渡嬸的結果沒有令人失望,詳細介紹了這家美資公關公司的前世今生,以及現任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甚至還貼心地附有何女士的照片。

  朝陽放眼過去,果然是故人。

  少女飄逸輕靈的神態已經褪去,染上親切卻世故的老練,再不是白裙飄搖,而是一襲名牌套裝,長髮也已經剪短,削得極富層次感,襯得整個人幹練而清爽。

  朝陽關上網頁,輕輕拉開辦公桌的抽屜。

  抽屜的角落裡,靜靜躺著一隻紅色絲絨盒子,不用打開,朝陽也能清晰地憶起那裡頭五十分大小鑽石戒指的每一個切面的華光。

  他當年不是沒有錢買更大更好的鑽石給戀人,他只是想憑借自己的能力去買而已。父母都說,既然要求婚,何妨先從家裡支錢,這又不丟人。連彼時還未高中畢業的妹妹都擠兌他說,小心嫂子看不上眼,這麼小一粒。

  不料被妹妹一語成讖。

  他甚至連取出來的機會都沒有,伊人已經決然而去。

  朝陽關上抽屜,笑一笑,當年只得六千多元一隻的五十分白金鑽石戒指,如今市價要一萬不止。當年住在小公寓裡埋頭苦幹的毛頭小伙子,如今身家不凡,公司即將上市。

  這是不是就叫「命運弄人」?伊人只要等多兩個月,一切便全然不同。

  可惜伊不能等。

  而他男人的尊嚴,也不容他低聲下氣地去哀求。

  一別就是六年。

  說不感慨,是自欺欺人。

  朝陽忽然就想起寒夜裡的那個女孩子,換成是她,她會不會吃得起這個苦?等一個不曉得何年何月才會功成名就的男人?

  想起亭亭,朝陽就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機。

  半個月過去,並沒有亭亭的電話打進來,可是,卻時時能在電視裡看見她走街串巷,尋找美食時臉上靈的表情。朝陽已經能從她的表情裡分辨她所吃的事物的味道,甜的時候,她會眉花眼笑,酸的時候,她會皺一皺鼻尖,辣的時候,她就會拿手在嘴巴前面扇一扇,嘶哈嘶哈地,並不在乎形象。

  到民居裡採訪廚藝高手的時候,她也從不吝於讚美。

  「阿姨燒的紅燒甩水真好吃,甜酸適口。您看您小孫子吃得多香啊!小朋友,外婆燒的菜最下飯了是不是?」

  小朋友點頭如搗蒜,嘴裡嚼著一口飯含糊不清地說,「好掐。」

  朝陽看著老阿婆被逗到笑得合不攏嘴。

  可是朝陽知道,這時候的亭亭,很可能是餓著肚子的。

  這時候朝陽的心會很溫暖,看著這個女孩子在鏡頭前的笑臉,彷彿都能感受到電視裡食物的美味,而忍不住想親自去嘗試一下她所介紹的菜餚,這大抵就是她和她所主持的這個節目的魅力所在罷?

  朝陽忍一忍,才沒有打電話給亭亭。

  他怕她正在錄製節目,又或者正在開會。

  也不知道她最近吃得好不好。

  心裡有個聲音說,你喜歡她。

  即刻有另一個聲音反駁說,像喜歡妹妹一樣。

  頭一個聲音切了一聲,才怪!

  另一個聲音說,你都不瞭解她,你喜歡她什麼?

  頭一聲音噎住了,隔了一會兒才說,喜歡就是喜歡,管他喜歡什麼!

  兩個聲音在朝陽心裡掐了起來,互不相讓。
  
  次日,朝陽就帶著被兩個聲音掐得很煩亂的心情,在小辦公室裡,迎來了史督華公關公司市場部經理何欣月女士。

  何欣月自信滿滿地走進辦公室,她相信以自己的口才,一定能說服「輝日」集團的董事長兼執行總裁的。

  可是,當她看見坐在辦公桌後面,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時,不由得一愣,然後心中暗道,此行只怕要無功而返了。

  來之前,何欣月是做過功課的。

  輝日集團的前身,是一個擁有五間商務酒店的私人酒店企業,老闆姓章,走的是低端路線。後來老闆的兒子大學畢業,在外歷練了一段時間後,回家接手父親的生意,逐步引進先進的管理理念和人才,將五間商務酒店發展到時至今日的的餐飲連鎖集團,旗下擁有多間星級酒店,餐廳和酒吧,以及高檔私人會所。

  何欣月還知道章先生的兒子並不是學酒店管理出身的,當初也並不想子承父業,可是在外頭走了一圈,看了一圈,最後還是選擇了繼承家業。

  只不過小章先生比較低調,一切需要面對公眾和媒體的活動,都交給手下出面,他只負責管理好集團的運做。

  所以外界多小章先生有諸多猜測,十分好奇。而真正有幸見過小章先生的人,都說他行事十分低調,為人謙和,但並不容易為人所左右,極富頭腦和主張。

  何欣月相信這是對自己能力的一次挑戰和試煉,如果今次得以成功,她相信自己離合夥人的位置,會更近一步。

  只是,她沒有想到,神秘低調的小章先生,會是自己大學時初戀的男友,章朝陽。

  往事如水,潮汐般湧來,又瞬間退去。

  何欣月不是個公私不分的職場女性,今次倘使真的因往日舊情導致她無功而返,她也只能遺憾,不能達成自己的任務,僅此而已。

  章朝陽卻先一步起身,向何欣月伸出手來,「你好,何經理。」

  何欣月保持得體而禮貌的職業微笑,「你好,章總。」

  賓主寒暄落座,秘書送進茶水來。

  何欣月象徵性地抿一口濃香的綠茶,然後放在手邊的茶几上,坐正身體道:「章總,容我開門見山。」

  她條理清晰分明地說出來意,然後停下來,等待章朝陽的反應。

  章朝陽推一推眼鏡,「何經理,我們的會所主要面向會員開放,保證他們在會所時享受到一流的服務,又保有自己的隱私。我相信貴公司的客戶想在會所舉辦年會,也是看中了這一點。而如果我同意非會員在會所辦年會,豈不是悖離了會所的服務宗旨?」

  何欣月笑一笑,「可是據我所知,章總您的會所前不久還舉行過一場空前盛大的婚禮,我相信婚禮的賓客並不是每一位都擁有會員資格罷。」

  何欣月胸有成竹,她料定對方會以次為借口拒絕。

  章朝陽眼底有激賞顏色,「何經理大抵有所不知,那場婚宴的確不是每位到場觀禮的客人都擁有會員資格,可是——婚宴的一雙新人提前三個月已預先告知婚禮日期和時間,包下整間會所。那一天我們只接待身為會員的新郎和他所請來的賓客。」因此不會給其他會員造成任何的影響,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何欣月心下歎息,看起來確實沒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擾章總了,我們公司再另找合適的場地罷。」

  章朝陽卻從辦公桌上取過一張打印紙,遞了過去。

  「何經理,這是輝日旗下符合貴公司要求的場地清單,你不妨實地考察看看。如果都不能令貴公司滿意,下面還有幾間我熟悉的會所與酒店,也都有設備齊全的多功能廳。」

  買賣不成仁義在,他雖然不能破例讓何欣月使用自家的會所,可是他願意提供其他途徑予以幫助。

  何欣月一看,也並不再糾纏,對方沒有過多地留難她,已經仁至義盡。伸手接過那張打印紙,她向朝陽頜首致意。

  「謝謝你,章總。」

  「不用謝,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兩人道別,朝陽望著前女友的背影輕盈地消失在視線當中,不是不感慨的。感慨裡,又帶著一絲絲欣慰。

  倘使,欣月拿以往的感情打動他,他會幫她,然而,那個記憶裡曾經純真美好的女孩子,就真的被徹底埋葬在時光之中了罷?

  好在,她並沒有。

  她沒有拿舊日的感情作為達成目的的籌碼。

  那就夠了。

  朝陽微笑,取過電話,打給朋友:「有位何女士,打算租用場地開年會,如果前去咨詢洽談,請適當予以優惠。」

  等到打完電話,朝陽回到自己平日辦公的辦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紅塵喧囂,忽然很想念那個會得自言自語,又會得呵呵傻笑的女孩子。他取出手機,發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請你吃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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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3 PM

9.改版

  亭亭最近工作量驟增,忙到六親不認。

  製片人蕭笑一聲令下,節目改版已經箭在弦上。新版美食節目增加了民間廚藝高手週末大對決與明星我做煮這兩個雙休日版。

  節目組要先期錄製兩週一共四集節目,進行改版試播,看看觀眾們的反響如何,再做最後調整。

  節目組原有的四位主持人都將和新來的許八檔搭檔,聯袂主持。

  天晴私下來偷偷對亭亭說,「許八檔過到我們台後,好多男主持人都覺得壓力倍增。北方和阿舜最近都拚命健身,鍛煉肌肉。」

  亭亭聽了,那麼累,都噗哈哈笑起來。

  是,許君身材頎長健美,進棚錄節目前在化妝間裡換衣服,化妝師阿薩事後流著口水說,有六塊腹肌哦,好想摸一把哦。惹得眾女齊齊眼冒綠光。

  這怎不教已經生出小肚腩的北方和一身奶潑肉的阿舜危機頓生?

  新版節目還未正式錄製,在正常錄播的同時,所有人都在為節目改版做著先期籌備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為明星我做煮這一環節尋找合適的場地。

  廣電大樓的錄影棚不是不好,只是環境不夠優美,背景板看來看去都一個樣,會產生審美疲勞。

  可是,找一個什麼樣的場地呢?

  這是個問題。

  明星的私宅?恐怕不願意讓攝制組進進出出,到時候香閨私密外洩,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合作了。

  酒店宴會廳?只怕明星進進出出,粉絲高聲尖叫,一片喧嘩,容易影響拍攝效果。上檔次的酒店也未必肯因此影響了客人的休息和隱私。

  有歷史的老房子?文物保護單位怕是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眾人想破腦袋,也沒有一個定論。

  「在外灘邊上,似香奈爾發佈會走秀那樣,搭個透明玻璃房,在裡頭拍怎樣?」天晴提議。

  「如果大明星廚藝不佳,現場手忙腳亂,讓路人圍觀了去,以後會恨死我們節目。」北方第一個表示反對。

  「高檔社區如何?那邊有俱樂部,住戶對明星的好奇相對不那麼高。」阿舜問,「我知道浦江以東有許多外籍人士居住的高檔社區,附近還有大型超市,買材料也方便。」

  「他們很注重隱私,俱樂部是小區居民活動的場所,我們進去拍攝,會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而且一般要去拍攝,都需要得到業主委員會投票同意,整個過程非常麻煩。」亭亭說。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小區業主委員會就經常開會,無論是垃圾箱的分佈,還是煙花爆竹的燃放,亦或是停車位的劃分,都要經由業主委員會開會商討投票。

  「是啊,我聽說他們小到走廊裡用多少瓦的節能燈,大到對面小區新造起來的樓房擋去綠地幾小時的陽光,都要開會討論。」天晴點頭同意,「據說狗狗在草地大小便罰多少都是投票決定的。」

  「啊——」北方慘叫一聲,撲倒在桌面上,「太痛苦了。」

  「如果有贊助商自己跑上門來說,『我願意給你們提供場地』,那該多好。」天晴也撲倒。

  「如果有人願意將空置的別墅出借給我們,不知道是否能符合節目組的要求?」沉默半晌的許霆宇忽然開口。

  「朋友,你怎麼不早點說?」北方直起身體,隨後又撲到桌面上,「可是誰有空置的別墅啊?」

  「本埠空置的別墅還少麼?」天晴一貫愛和北方唱反調,「隨便你去哪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鬧,都能給你一串空置別墅的地址。」

  「切!人家還沒脫手,我們進去拍攝?油煙滿屋,油星亂濺,廚餘可地?你來打掃?」北方頂回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就此爭論起來。

  亭亭忽然就想起了朝陽的那幢石庫門房子,乾淨的天井,古舊的傢俱,以及裡頭燒得一手好菜的男人。

  倘使讓她選,她會選擇那樣的場地罷?有生活的溫暖氣息,不用豪華,已經讓人願意坐下來,靜靜喝一杯茶,等待充滿驚喜的美味端上桌來。

  可是——亭亭瞄一眼正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的兩人——怎麼能帶著一大群嘈雜擾攘的人,跑去那樣的地方,破壞那裡的寧靜呢?

  正在這個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亭亭摸出來一看,是章朝陽來的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請你吃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

  啊啊啊,亭亭在心裡叫,好想現在就下班啊!

  奈何場地問題,還是沒有爭論出一個結果。

  最後還是蕭笑素手一揮,「都別爭了,先出外景採訪,看看路人都想看到哪些明星燒什麼菜,場地的問題最後考慮!」

  「噎死賣燈!」眾人頓時領命作鳥獸散。

  噎死賣燈?!蕭笑看一眼眾人跑去辦公桌前取裝備的背影,唇邊泛起微笑,我還噎死□呢。
  
  亭亭出了廣電大樓,本來打算回一個短消息給朝陽,說下了班就過去,可是潘公子的電話卻偏偏在這時撥過來。

  「亭亭……十萬火急,下班趕緊回來救命!」潘公子聲音壓得極低極低,彷彿在避著什麼人似的,說完也不等亭亭追問,喀噠一聲,掐了電話。

  亭亭捏著電話,茫然地站在大樓的停車坪上,一邊是美食,一邊是朋友,左右的選擇,為難了自己,亭亭彷彿聽見歌神在耳邊低唱。

  攝像大哥抗著器材走過亭亭身邊往麵包車上去的時候,伸手拍了亭亭的肩膀一把,「嘿,小亭,你發什麼呆?快走了,不然今天完不成進度了。」

  「哦。」亭亭跟著攝像大哥上了車,導演編審腳本音效統統擠上十一坐的小麵包車。

  亭亭坐在最後一排,任攝制組的大哥們神吹海侃,她則埋頭寫短消息。

  這短消息寫了刪,刪了又寫,反反覆覆,始終沒有發出去。

  坐在亭亭前頭一排的編審回過頭來,「亭亭,你發個短信也發到七情上面,不會是在給男朋友發短信罷?」

  車裡一眾男同胞頓時也不神聊了,只把注意力都轉向了亭亭。

  「亭亭有男朋友了?」眾男七嘴八舌地問。

  「什麼時候帶出來,讓我們過過眼,把把關。」

  「我已經能聽見一片心碎的聲音了。」攝像大哥假模假樣地歎息一聲,「近水樓台哪得月哦。」

  亭亭聽得啼笑皆非,這群男同胞八卦起來,比之女同胞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樣的恐怖。

  被他們這樣一攪和,亭亭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編輯了短消息發送出去。

  今天有工作,不能過來了。謝謝你,朝陽。

  短信發過去,隔了片刻,那邊回復:沒關係,是我考慮不周,下一次罷。

  亭亭不是是遺憾的。

  蒜泥青口鋦意大利面,我今天和你無緣。亭亭在心裡道,死公子哥,你叫我去救你最好有個迫切的理由,否則——

  否則怎麼樣?亭亭無奈地垮下肩膀,她還真不能把潘公子怎麼樣。她從小就鬥不過潘公子來著。每次都是她氣哼哼地,你不理我,我就只好回家。現在長大了,皮粗肉厚,捶他一頓他也不痛不癢,不起任何威懾作用。
  
  麵包車駛進了五角廣場,尋了個車庫停了車,亭亭和攝制組的一眾大漢開始街頭採訪工作。

  五角廣場作為本埠的新興商業中心,毗鄰周邊大學院校以及部隊家屬生活區,十分熱鬧。

  亭亭今天的任務就是大量地採訪路人,收集第一手資料,瞭解觀眾想看到哪些明星一展廚藝。

  外景主持需要的是膽大心細臉皮厚,眼毒嘴甜腦筋快。有些行人不願意面對鏡頭接受採訪,會予以拒絕,這時候臉皮要厚,趕緊尋找下一個目標。而目標人群的尋找是很重要的,有人行色匆匆,明顯要趕時間,便不是外景主持人的採訪目標;有人遠遠望見鏡頭,已經繞道而行,自然不用上前去採訪。只有那種看起來行色不那麼匆忙,對鏡頭也不是很抗拒的路人,才是首選目標。

  亭亭首先攔住了一對年輕情侶,兩人手挽著手,有些靦腆地接受了亭亭的採訪。

  「請問你們看我們生活頻道每週一到週日,七點到八點的美食節目嗎?」

  男孩子望了望女孩子,然後點頭。

  「如果新設一個由明星施展廚藝的環節,請問你們想看哪位明星?」亭亭將話筒遞到兩人跟前。

  「啊?!真的嗎?誰都可以嗎?」女孩子聽了之後,明顯比開始興奮起來。

  「是,想看誰都可以,我們就是來徵求觀眾意見的。」

  「那我想看金城武。他好帥,好神秘,好性-感。真想看看他燒菜是什麼樣子的。」女孩子雙手捧在胸口,彷彿已經口水氾濫。

  男孩子無奈地看了女朋友一眼,亭亭笑起來,「那麼你呢?男生想看哪位明星呢?」

  男孩子想一想,「蔡一凌罷,聽說她廚藝不錯。」

  「好的,謝謝兩位接受採訪。」亭亭別過年輕情侶,又找到了三個一起逛街的女郎採訪。

  一下午採訪結束,匯總了一下採訪內容,大體發現受訪者中,年輕人多數都希望看到偶像明星施展廚藝,而年紀略大的觀眾,則五花八門得多,平日裡很少出席公眾活動的歌唱家,身形高大的運動員,跳水女皇,凡是能說得上的明星,幾乎都有所涉及。

  「我覺得新節目一定火。」編審大哥下班時,在電梯裡對亭亭說。

  「我也這樣覺得。」亭亭笑起來。
  


10.救場如救火

  亭亭騎著小電驢回到家,停好車,拿出手機一看,裡頭已經塞滿潘公子發來的短消息,內容無一不是:救命。下面是一個地址。

  果然是她所在小區的門牌號,臨江苑八號七樓。

  亭亭咋舌。

  臨江苑有江景房,也有聯體別墅,更有她現在住的這種沿馬路,替別墅房和江景房遮擋馬路灰塵噪音以及視線的多層建築。

  八號樓就是那種擁有開闊視野,可以將浦江風景一覽無餘的江景房,每平方米二萬美金起價,讓人望而卻步。可是你別說,還不帶還價的,愛買不買,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亭亭曾經自一集外國人在本埠生活的電視節目裡瞥到過一眼該房的風景,夜晚時候,華燈初上,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將浦江兩岸的風景盡收眼底。流光溢彩的明珠塔,江上往來的觀光船,浦江以西那一片繁華似錦的萬國建築……讓人彷彿如同置身夢中,流連不去。

  潘公子真捨得花錢,亭亭想,難怪那些大小女明星,厭倦了娛樂圈中的摸爬滾打,總想設法抓住他。

  這樣想著,亭亭慢悠悠往八號樓走去。暗忖究竟是什麼事能讓潘公子喊救命。莫非是被女人纏著不放,要她過去充場面,江湖救急?

  以潘公子遊戲花叢閱人無數的經驗,沒道理這麼容易濕手沾乾麵粉,豁也豁不掉的啊。

  亭亭替那些看中了潘公子英武俊挺外表和豐厚不凡身家的女性不值,她們統統沒看見潘公子那副皮囊之下,一顆永遠追求刺激不願安定下來的靈魂。

  他不是渴望安定的女人的港灣,同他在一起,時刻提心吊膽,怕他失去新鮮感,太容易迷失自我。

  亭亭走到八號樓底樓門廊前,電梯口的監控攝像頭對準她的臉。

  亭亭按下上行鍵,電梯門「叮」一聲左右滑開。

  亭亭站進光可鑒人,鋪著吸聲全毛地毯的電梯裡。

  有錢人就是奢侈!亭亭在心裡說,隨後笑嘻嘻地沖鏡面牆壁做鬼臉,然後伸手按下七樓的按鍵。

  等亭亭來到七樓,摁下門鈴,只聽裡面傳來潘公子毫不掩飾熱情的聲音:「一定是亭亭來了,媽,我去開門。」

  亭亭聽了,恍然大悟,不由得在門外悶笑。

  原來是潘媽媽來了,怪不得潘公子要喊她來救命。

  潘伯伯調任去了首都,潘媽媽也隨之一起去赴任,因此一年也見不上兒子幾面,潘公子更是能不上京就不上京,躲在本埠自成一統,潘伯伯鞭長莫及,想管也管不著。

  只苦了潘媽媽,實在想兒子了,就從首都飛過來,看一看,再飛回去。

  亭亭覺得潘公子這一點上,做得絕對不妥,不過,哪有她發言的份?

  潘公子從裡面打開門,看見俏生生站在門口,滿臉憋笑的亭亭,有些無奈地瞪了瞪眼睛,然後朝屋裡努努嘴,意為:全靠你了。

  亭亭瞇眼笑,有我什麼好處?

  潘公子做仰天長歎狀,我是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啊。

  亭亭見他表情不甘,揮手做告辭狀,此處不求爺,自有求爺處,潘公子,白了您吶!

  潘公子趕緊伸手拉住亭亭,低聲說,「知道了,一切隨你,趕緊進去把老佛爺給我擺平。」

  這時潘媽媽在裡頭狐疑地問:「冬子,亭亭,你們倆站門口嘀咕什麼呢?」

  「我和冬子哥討論晚上請您去哪兒吃飯呢,潘媽媽。」亭亭掐了潘公子的手臂一把,示意他趕緊撒手,然後對著裡頭說。

  進了屋,看見潘媽媽正坐在對著落地玻璃窗的沙發上,窗外是浦江兩岸不夜天,很有些紅塵咫尺的味道。

  潘媽媽朝亭亭招手,「亭亭,快過來,讓潘媽媽看看。」

  亭亭乖乖走過去,讓這位幾乎像媽媽一樣對她好,恨不能把她當自己親生女兒對待的潘媽媽拉著她坐在沙發上,然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仔細打量個遍。

  潘媽媽看了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這孩子怎麼看起來比電視機裡還瘦啊?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要實在累,就別幹了,到冬子他們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法定節假日,寒假暑假,一個都不能少地給你放。」

  「媽,您乾脆讓亭亭別工作,嫁個大款當家庭主婦得了。」潘公子撫額,不帶這樣寵閨女的,兒子就不是人了?

  潘媽媽聞言,立刻狠狠剜了兒子一眼。你個沒眼力見的,這不是給你創造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機會呢麼?我生不了閨女,讓亭亭做我媳婦,那就是daugter in low——法律上的女兒。懂什麼呀被,閃一邊兒去!

  只潘媽媽這一個眼神,潘公子立刻敗下陣來,頹然坐一邊去了。

  亭亭看見潘媽媽潘公子母子二人眼神交鋒,潘公子完敗,忍不住笑起來,果然一物降一物,潘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看見老娘就立刻趴下。

  「潘媽媽,這次來能住幾天?」見潘公子眼神哀怨地瞟她,亭亭立刻分散潘媽媽的注意力。

  「能住一周。」潘媽媽說著,又長歎一口氣,「以前婦聯的一個老姐妹,兒子結婚,給我發了請貼,我就來了。總要提前來準備一下,不然太失禮了。唉……當初我們還是同一年生的孩子呢,人家兒子都結婚了,冬子卻連個正經女朋友都沒有……」

  潘公子又哀怨了,怎麼說著說著,又繞這上頭去了?

  他已經被老娘這樣翻來覆去埋怨了好幾個小時了,本以為亭亭來了,能把這話題岔過去呢,不想老娘跟本就掉裡頭,上不來了。

  亭亭想笑不能笑,憋得很痛苦,「潘媽媽,冬子哥眼光高,要找一個萬里挑一的媳婦給你,你別急,將來的媳婦一定又漂亮又溫柔又賢惠又能幹……」

  亭亭說不下去了,這樣的女孩子,現代都會裡恐怕比熊貓還珍貴,基本已經絕種了啊。

  潘公子的兩眼要是會發射死光,亭亭估計自己這會兒已經滿身是洞了。

  你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我上哪兒找這種人去?

  潘媽媽接下來一句話,救了潘公子,「也不用溫柔賢惠能幹,像亭亭你這樣體貼潘媽媽的就行。」

  潘公子鬆一口氣。

  潘媽媽再來一句,又讓潘公子的心揪了起來。

  「我前陣子聽說你和那個什麼鄒的在一起,那個女演員男朋友談了一個又一個,個個都高喊那是我的真愛,我非他不嫁,有了他我才知道什麼是幸福。話音才落,就聽說又分手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不覺得累。你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媽媽是堅決反對的!他們根本拿愛情當零食,餓了拿過來吃兩口,獨自飽了就不當回事兒。那叫愛情麼?完全是兒戲!你要再這樣,我就過來常住,替你安排相親。」

  亭亭終於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潘媽媽,冬子哥去相親,肯定一相就成功!」

  亭亭簡直可以想像潘公子相親的場面。

  「媽~~~~」潘公子哀怨地叫,那叫一個蕩氣迴腸。

  「潘媽媽,我餓了,我們吃飯去罷。」亭亭知道再不打住,潘公子事後有得煩她了。

  「把你爸爸媽媽一塊兒叫出來,我也好久沒見他們了。」潘媽媽拍一拍亭亭的手說。

  「哦。」

  最後兩家人去了一間無錫館子,因為潘媽媽想念家鄉的味道了。

  吃完飯,潘媽媽使喚兒子送亭亭回去,自己要和老姐妹趙媽媽兩個人秉燭夜談。

  「老趙,愛華,你們亭亭真是好孩子。」等看著亭亭上了兒子的車,兩人一起駛入夜色裡,潘媽媽轉頭對嚴愛華感慨道,「以前我們家冬子那麼欺負她,她也不記仇,冬子一叫她來救場,她就跑過來了。」

  潘媽媽笑一笑,她這麼大歲數了,怎麼會看不出來?

  趙媽媽笑著挽住潘媽媽的手臂,「她倔起來強起來也嚇煞人,只是沒讓你看見而已。」

  「還是女兒好啊……女兒貼心……」潘媽媽緊一緊肩膀上的羊絨披肩。

  「冬子也很好,你看他自己開公司,獨當一面,游刃有餘,多成功。」

  「成功有什麼用?女朋友也沒有,抱孫無望啊!」潘媽媽又想起來了。

  趙爸爸一貫不參與這些話題,和女人們講不通,愛情這東西你急也急不來,天天念叨也沒有用!

  這時司機開著南空牌照的東風紅旗駛近,趙敬國清咳一聲,「車來了,上車再聊,外頭冷。」

  沒有人注意到,餐廳大堂裡,一個美麗女郎,挽著一個男人的手,從亭亭和潘公子他們站在門口等車開始,就一直注意著他們的動靜。

  等他們上車走了,女郎才輕輕問男伴,「你看見先前坐寶馬車走的女的了沒有?」

  男人輕笑,「看見了,好像以前和你一起主持過節目,後來去了生活頻道,名字記不太清了。」

  女郎微微勾一勾嘴角,「她怎麼會和潘公子湊在一起?」

  「你問我,我去問誰?」男人摟在女郎腰間的手緊了一緊,「反正她只要不是和我湊在一起,你就沒必要緊張,是不是啊,娜娜?」

  女郎向男人仰起那張嬌媚的臉,赫然是娛樂台當家花旦——娜娜。

  男人深深一笑,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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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4 PM

11.錄製

  改版試播第一期的明星嘉賓是蕭笑通過關係,請來的一位大牌,最近熱播的三部連續劇當中,有兩部由她主演,媒體戲稱伊為「媳婦專業戶」,演繹了各色八十後,本地外地,高學歷,高收入的媳婦,在戲裡時時與各類型婆婆上演婆媳大戰。

  亭亭偶爾會得看上兩眼,只是一看到婆媳戰爭,亭亭就頭大如斗,不明白何以一個可愛活潑的女人,結婚以後,會被婆婆欺壓成那種狀態,連精神都彷彿不太正常的樣子。

  亭亭理解不上去。

  亭亭和爺爺奶奶相處時間不多,二老都是典型的農民,因著再供不起家裡五個孩子讀書,便將讀書成績最好的大兒子,也就是亭亭的爸爸送去參軍,指望著兒子靠當兵的津貼來補助家用。

  後來趙爸爸平步青雲,升職當官,經濟條件寬舒了,時時給家裡寄錢,亭亭也沒有看見過媽媽板起一張臉不願意的顏色,反而常常聽媽媽說要把爺爺奶奶接到城裡來過年。

  可是爺爺奶奶自亭亭有記憶以來,只到城裡過過一次年,後來嫌城裡過年不熱鬧,連鞭炮都不許放,還是在老家好,走親訪友串門子,沒等到正月十五鬧元宵,二老就又趕回鄉下去了。

  其實二老不知道,部隊大院,後頭就是油庫。有一年兩個調皮鬼放夜明珠,煙花「哧哧哧」地飛過圍牆,直飛到油庫那邊去了,油庫的警衛和值班領導嚇得魂都快飛了,一頭組織力量,趕緊撲滅一切可能的火災源頭,一邊跑到大院裡來,向首長請示。

  首長一聽這還了得?!當即下令,以後不得在大院燃放任何可以升空的煙花爆竹,以免波及油庫,造成安全隱患。

  而那兩個不知道後果嚴重性的調皮鬼,則被各自家長領回家去,痛打五十大板。

  亭亭事後聽說,那兩人裡,有一個就是潘公子,可惜這事兒一直沒有得到證實。

  總之,趙家爺爺奶奶說在城裡住不慣,囑咐兒子好好為人民服務,不用惦記老家的弟弟妹妹,家裡錢夠花,如果有事他們會找他的,然後就再沒有主動進過城。

  亭亭長大以後,才約略覺得,也許是二老在大院裡覺得有壓力,不自在罷。

  反正,趙媽媽基本上就沒怎麼和公婆相處過,這使得亭亭不怎麼能理解為什麼婆媳關係會像電視裡演的那麼水火不容。

  亭亭將疑問拿來與節目組其他人討論,換來已婚人士的嘲笑。

  「小孩子懂什麼?等你結婚了就明白了。」

  「哎呀,亭亭,哪個媳婦結婚之初不是抱著要和婆婆搞好關心的天真想法與婆婆相處的?那種對立甚至彼此仇視的關係,都是在生活當中漸漸積累,最後成為不可調和的矛盾,至死不休。」

  啥?至死不休?亭亭傻了。

  「傻姑娘,不知道了罷?有些媳婦,即使自己都當婆婆了,老婆婆都已經故世了,還對當初老婆婆做的事耿耿與懷,提起來就咬牙切齒呢。」過來人拍一拍亭亭紅撲撲的臉蛋,「就你這樣的,七情上面,開心不開心一眼都看得明白,哪裡能鬥得過婆婆哦~~~婆婆爽朗點的還好,怕只怕那種陰嗒嗒,有什麼都放在心裡不說,在背後給你使手段的,那就苦也苦死了。」

  「你們別嚇唬亭亭,這樣跟她說,她以後哪裡還敢找對象結婚?」蕭姐適時出聲制止過來人對亭亭的進一步洗腦。

  饒是如此,亭亭也打個冷戰,太可怕了。

  所以見了媳婦專業戶淺淺,亭亭在錄製節目,陪淺淺去超市挑選食材的時候,忍不住會問:「淺淺你演了那麼多媳婦的角色,和不同的婆婆進行戰鬥,會不會對媳婦這樣的身份產生抗拒和牴觸?會不會擔心以後也碰到這樣的婆媳關係?」

  腳本大哥在一邊跺足,沒有這句台詞,沒有!

  反倒是導演鎮定,示意看看淺淺的反應。

  淺淺本人也微微一愣,因為經紀人收到的節目腳步上並沒有這樣的問題,不過——

  淺淺微笑,挑了一盒雞胸肉放進手推車裡,「我第一次演媳婦的時候,還不太容易入戲,總有些抽離敢,彷彿在旁觀一樣。導演就啟發我,可以回去問問親戚朋友,是怎麼和婆婆相處的,婆媳相處究竟難在什麼地方。等到第一部戲演完的時候,我一度難以出戲。那種感覺是很可怕的,那麼愛一男人,愛到願意融入到他的生活當中去,愛到願意為他生兒育女,可是——這個男人的母親,卻成為這種愛的障礙,彼此厭惡,憎恨,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的很極端,很可怕……」

  亭亭等淺淺斟酌片刻,繼續往下說,「然而,接下來又拍了兩部婆媳電視劇後,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我接拍這些角色,就是要在以後現實生活裡,避免與婆婆發生同樣的矛盾,避免悲劇。人不能因噎廢食,我也不能因為演多了婆媳戰爭,就害怕成為媳婦,你說是不是?」

  說完,淺淺俏皮一笑。

  亭亭聽了,大力點頭。

  是!怎麼不是?說得太好了。

  連導演都不由得在攝像背後,朝亭亭豎起了大拇指。

  在超市挑選後食材以後,亭亭一行人驅車去到一處渡假別墅。

  別墅是許霆宇通過朋友關係,租借到的一處酒店度假別墅。攝制組前去實地考察後,導演滿意得直拍許君的肩膀。

  「小許,多得你,不然還真不曉得要死多少腦細胞。」

  許君笑起來,「我也是正好有朋友認識這邊的總經理,我們聚會的時候聽我約略提起過想找場地的事,所以就幫我聯繫了一下。算是無心插柳。」

  天晴事後對著亭亭感歎,「許八檔要學識有學識,要人脈有人脈,難得還謙虛穩重。他如果沒有女朋友,我可要行動了。」

  亭亭忍不住摸一摸天晴額頭,「那北方怎麼辦?」

  雖然兩人沒有公開,可是成個節目組都知道這一對鬥嘴成癮的冤家,其實私下裡是一對戀人。

  天晴滿頭黑線,「亭亭你不是這麼古板罷?我和北方到底還沒有談及婚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麼關係呢?」

  亭亭張了張嘴,最後化做一聲歎息,「北方就是嘴巴壞,心地卻是很好的,你想清楚了。」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腳踩兩條船,最後兩腳都踩空。

  天晴和亭亭相處日久,哪裡會看不懂亭亭臉上的顏色,便伸手來攬住亭亭的肩膀,「好姐妹,假如我最後兩手都要抓,全都沒抓牢,記得借出肩膊頭讓我哭一場就好。」

  亭亭聽了,噗嗤一聲笑,「希望永遠不必用到我肩膊頭。」

  此時此刻,許君走在離亭亭和淺淺身後不遠的地方,與導演在低聲討論問題,從超市買來的食材裝在淺藍色環保袋中,輕鬆地拎在他的手裡。

  連見慣各色男明星的淺淺也偶爾留意身後的動態。

  「想不到許老師過檔到你們台來了。我以前在一個衛星台接受過他的採訪。他不咄咄逼人,可是問的問題很有深度,並不是敷衍了事。我最怕聽主持人問,你挨過打嗎?小時候數學好嗎?是啊,真的啊?」

  亭亭笑到岔氣,是,她也見過這位瘦到幾乎如饑民般的主持人提問嘉賓,嘉賓滿頭黑線的樣子。

  「第一次做這種美食節目嘉賓,我很慶幸,能與許老師合作。」淺淺抿嘴笑一笑,「和你合作也很舒服,你開始的提問很犀利,可是的確沒有人問過我。」

  亭亭有些靦腆,她做娛樂主持人時,還沒有現場採訪過一位明星呢,想不到做美食節目,卻圓了她最初的夢想。

  「希望看到你更出色的表現。」淺淺向亭亭伸出手。
  
  節目錄製現場,場務進行了清場,燈光音效就位,導演喊一聲開機,節目正式開始錄製。

  許霆宇負責解說,亭亭則給淺淺打下手。

  「淺淺平時在家燒不燒菜呢?」許君微笑著問正在沖洗青菜的淺淺。

  淺淺手中動作頓一頓,然後繼續沖洗,「我平時不太做菜,最拿手的是蛋炒飯和黃瓜炒蛋,還有一個鮮蔬湯。今天要燒的這道菜,還是拍婆婆和三個媳婦的時候,戲裡演我婆婆的李老師教的。」

  「在婆婆和三個媳婦這部電視劇裡,你和婆婆的關係是水火不容的,但私下裡,你們的關係很親密?」許君的腳本裡也沒有這些台詞,可是亭亭的臨場發揮令得他也被激發出久違的採訪慾望。

  淺淺的經紀人跳腳,這節目改清談節目得了!

  導演卻微笑,很好!亭亭和許霆宇,好樣的!越是在嘉賓在認真做事的時候,他越容易放下心防,吐露一些在其他訪談節目裡不會談及的話題。

  「是,李老師很關心年輕演員,下了戲以後,會開導我,讓我盡快出戲。天氣熱我胃口不好,她就做了這道菜給我吃,呵呵,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飯。」淺淺回想起來,眉目柔和,「結果晚上不得不餓一頓,免得第二天拍戲的時候,小肚子彈出來。」

  淺淺將洗好的青菜放到一旁的淘籮裡瀝水,又洗香菇。她買了新鮮香菇,那種香菇特有的味道並不濃重。

  「跟我們說說這道菜。」

  「李老師給這道菜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二十四橋明月夜。」淺淺將香菇上的水抹乾,交給亭亭,示意亭亭將香菇切成碎末。

  「很詩情畫意的名字,有什麼典故嗎?」

  「李老師說她也是看了香港的一個美食節目,受到了啟發,自己琢磨出來的。」淺淺笑起來,「我覺得這道菜的名字好聽,菜又好吃,所以就跟李老師要了菜譜,自己學著做。不過我發揮不太穩定,時好時壞。」

  說話的功夫,亭亭已經配合淺淺,將瀝過水的青菜放進燒開了的水裡,汆熟以後立刻撈出來,擺放在潔白的橢圓大盤裡。然後取一塊老豆腐,用挖冬瓜球的小圓勺在上面挖出二十四個洞來,將剁成蓉的雞胸肉,香菇粒,火腿蓉,和各色調味料攪拌均勻入味後,一起釀到豆腐上的小洞裡,然後上鍋去蒸。

  在蒸豆腐釀雞胸香菇火腿蓉的時候,淺淺調了一個玻璃芡汁,等豆腐蒸熟了取出來,放在鋪好青菜的盤子上,最後澆上芡汁。

  「好了,大功告成!二十四橋明月夜!」淺淺高興地一拍手,「嗒噠~~~~」
  


12.試播

  「這個女演員我挺欣賞的。」章父一邊夾起一筷子腐竹燉肉,添到外孫女的飯碗裡,一邊對兒子說。「演技滿到位的,做人也不張揚,沒什麼緋聞,靠的就是實力。」

  朝陽分心多看了一眼客廳裡巨大的等離子屏幕,一邊對父親說,「爸爸,不要在囡囡吃飯的時候給她看電視,影響消化的。」

  「你知道什麼,這是月月特意交代的,如果囡囡不肯安心吃飯,就給她看電視,只要不是什麼情情愛愛的電視劇就好。」章父理直氣壯對兒子說。

  朝陽只好搖頭。這就是隔代教育的弊端,老人只管孫輩不要哭鬧,肯好好吃飯,其他的一概不關心。

  他那個在家啃老的妹妹也是,自己打扮得如同未出閣的少女似的,趁週六出門去找第二春去了,就這麼不負責任地把女兒扔在家裡給二老照顧。

  「舅舅,這個阿姨很凶的,天天在電視裡和一個阿婆吵相罵。」三歲的寶寶塞了一嘴的腐竹燉肉,忽然插口道。

  「你怎麼知道?」朝陽好奇,他決少看電視連續劇,覺得實在消耗精神浪費時光。

  「奶奶每天晚上一邊看一邊要罵伊的。」寶寶告密。

  章母老臉一紅,「演得實在太真實了,哪恁有這麼錯氣的媳婦的啦?」

  章母講一口洋涇濱普通話,還帶著本地口音,寶寶聽了糾正,「奶奶,應該是怎麼有這麼討厭的媳婦的啦~~~」

  「哦,囡囡乖,普通話比阿娘講的靈光。」章母連忙摸了外孫女的小臉一把,以示表揚。

  朝陽聽不下去了,趕緊三兩口把飯扒乾淨,移師客廳,看電視去。

  電視裡亭亭扮演打下手的角色,將一切光芒讓於那個以知性敢言著稱的男主持人,絲毫沒有一點點搶鏡頭的念頭。

  可是朝陽偏偏能在鏡頭裡絲毫不差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窈窕,柔和,可是又透著一股蓬勃生氣。

  當女明星一邊洗菜一邊和男主持人聊天的時候,亭亭在一邊微微低著頭切菜,一縷細碎額發垂著她的眉骨上方,形成淡淡陰影。她切得很認真,一刀一刀,看得出平素並不經常下廚,是以更加全神貫注,攝像師只給了她這樣一個鏡頭,然後便轉回到嘉賓身上去。然則這個鏡頭卻深深烙在朝陽心裡。

  女嘉賓的菜烹製完成以後,請現場的主持人和幕後工作人員品嚐。

  鏡頭給到亭亭,伊認真咀嚼片刻,然後彷彿眼睛一亮,「老豆腐事先在高湯裡煮過,吸收了所有高湯的精華,又釀了雞肉香菇火腿蓉在裡面,豆腐的軟嫩和攪拌得起膠的雞肉香菇火腿蓉的那種富有彈性的口感,融合在一處。味蕾最先感受的是高湯的清甜,然後雞肉香菇火腿蓉的豐富味道煙花般綻放瀰漫開來,充滿了一重又一重的驚喜,好吃極了。」

  男主持人笑著對攝像說,「看看我們工作人員的吃相,就足以說明淺淺的廚藝到底有多高明了。」

  鏡頭一轉,一群捧著盤子的大漢們進入視線,屏幕上依次跳出註解,直豎大拇指的絡腮鬍子是導演,戴棒球冒大墨鏡充明星的是編審,矮小精幹的是劇務,身上永遠穿有N多只口袋的馬甲的是攝像……

  「攝像大哥也嘗一口罷。」亭亭笑瞇瞇地端著盤子舉著調羹到鏡頭跟前。

  朝陽看到這裡,微笑起來,別人未必會注意到攝像因為扛著器材,所以分不出手來,可是,這個女孩子卻細心地注意到了。

  「舅舅,你笑得好恐怖哦。」小寶寶吃完飯,也跑到客廳裡來,和朝陽擠在一張沙發上,側頭看了一會朝陽,然後得出觀察結論。

  「哦?舅舅笑得怎麼恐怖了?」朝陽收了笑,推了推眼鏡,問外甥女。

  寶寶把肥肥胖胖的小手往眼角左右一拉,「喏,就是這樣的,眼角要飛起來一樣。好像在動什麼壞腦筋!」

  朝陽一把抱給起碼超重十斤的小胖妞,「這你也知道?」

  「幼兒園裡的阿姨講了,如果有壞叔叔這樣和小朋友講話,我們一定不可以理他,要告訴警察叔叔!」

  朝陽聽了,噗哈哈笑個半死,「幼兒園阿姨說得對,碰到這樣的叔叔,千萬不要理他!」

  「被囡囡講成壞叔叔,還笑得噶開心,我看你吃壞腦子了。」章母也吃完飯,坐過來捅一捅兒子的太陽穴。「有辰光在家裡哄小孩,不如給我出去正經找個女朋友回來!」

  「奶奶,不是噶開心,是這麼開心。」寶寶堅持不懈地糾正。「是有時間,不是有辰光!」

  朝陽當即收斂笑容,垂下半邊臉,做反思狀,便又似梁朝偉上身。

  章母無奈,生了個兒子,看看麼賣相麼好的,學歷麼高的,身家麼豐厚的,人品麼過得去的,怎麼年過三十了,還不打算結婚,讓她這老的抱孫子啊?還好身邊還有小外孫女,可以讓他們兩個老的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等找了女朋友,一定第一時間帶回來給您過目,不過……」朝陽瞥了一眼熱中婆媳倫理苦情劇的母親一眼,「您別電視劇看太多,把劇情和現實混淆在一起,覺得與媳婦斗其樂無窮就好。」

  章父吃完飯收拾了飯桌,走進客廳,恰聽見兒子和妻子的對話,不由得看了兒子一眼,然後對老妻說,「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你操那麼多心做什麼?感情的事急也急不來,他哪一天真有女朋友了,你只管放鞭炮把他趕出門去,反正最後還不是他們小兩口過日子?」

  朝陽摸摸鼻子,還是老爸看得穿。

  當初他失戀,無心工作,混吃等死,也是老父與他徹夜長談,他才振作起來的。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意識到,欣月並沒有對不起他,在他埋頭苦幹的時候,他又何嘗考慮過欣月的心情?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尚且各自飛呢,他和欣月,不過是一對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情侶罷了,誰又能苛責誰?

  他當初若愛得執著,大可以追上去,挽回這段感情。

  可是他並沒有,不是麼?

  想到這裡,朝陽向父親笑一笑,「我要是找一個很凶很霸道的女朋友回來怎麼辦?」

  「一樣放炮仗趕出門去!」章父瞪兒子一眼。

  「為什麼要放炮仗?」小寶寶不明白了。

  「喏,阿娘講給你聽,因為吶,結婚的辰光是要放爆竹的……」

  「奶奶,跟你說了,是時候,不是辰光……」

  「囡囡,阿娘講一輩子方言了,普通話沒你講得好,你要原諒阿娘……」

  朝陽聽著母親和小外甥女你一言我一語地,想,如果有一天,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她看見這樣一幕,會不會也同他一樣,覺得溫暖與安心呢?
  
  娜娜約亭亭一起去吃飯時,亭亭一愣。

  自從她和娜娜競爭娛樂主播的崗位落敗,娜娜看她的眼神,就總透著那麼一點點看手下敗將的味道,一點點自傲,一點點疏落,一點點看不真切地嘲笑。

  亭亭又不傻,你自覺高人一等,電視台又力捧你做小花旦,我和你又不在一個頻道,渾身不搭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們不是一條道上的。

  平素亭亭出去和同時歡樂時光,也都是生活頻道的一干同仁,大家約了,唱個歌泡個吧,也不很頻繁。

  亭亭因是正統軍人家庭出身,風格比較正,對那種魚龍混雜的場合就帶著一點點抗拒。

  反觀潘公子,就混得如魚得水。

  亭亭想不通,那種音樂嘈雜,人聲鼎沸,比較交談需要靠吼,男男女女個個都似喝了咳嗽藥水,在擠沙丁魚似的舞池裡搖頭甩腦,認識不認識的男男女女都肉貼著肉的舞廳和酒吧,到底有什麼好玩的?閃爍的燈光簡直能把眼睛刺瞎。

  亭亭讀書時難卻同學的盛意,去過兩次,基本上就沒有太大興趣了。出社會工作以後,除非是節目組和台裡的活動,否則亭亭是沒有興趣去這些地方荼毒自己的聽覺和呼吸系統的。

  亭亭本能地想拒絕娜娜的提議,可是娜娜一把挽住了亭亭的手臂,嗲溜溜地說:「哎呀亭亭,我們畢業快五年了,我們這一屆的同學還沒有正式聚過呢,我是聯絡人,你要給我面子的呀。」

  亭亭一聽,娜娜都打出五年同學會的旗號了,只得笑一笑,「那地點定在哪裡?」

  「放心……」娜娜將下巴靠在亭亭肩膀上,「不會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啦,我定了日落大道,五號包房。」

  亭亭咂舌。

  日落大道五號。

  日落大道是好萊塢著名的一條街道,這條大道上六十號是派拉蒙電影公司,也有五號,貝弗利山莊最著名的一對夫妻的房子,裡頭住著足球金童和他的歌星妻子,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即使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他們的婚姻還是堅如磐石,令人稱羨。

  而本埠的日落大道,則是一間私密性極高,常有明星出入的餐廳,娜娜能在那裡定到包房,真是不能小覷了她的關係網啊。

  娜娜得意地笑起來,「說好了,週五晚上,七點,不見不散,你要不來,哼哼……」

  亭亭皺眉,不太能理解娜娜語氣裡那種「如果你不來,要你好看」的篤定和惡意,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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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4 PM

13.試探

  週五亭亭與天晴換了班,得以準時下班。

  編審大哥在走廊裡遇見亭亭,上下看了看亭亭比平日裡略修飾過的打扮,翹一翹大拇指,「小亭這樣子跑出去,還怕男生不排著隊來追求?」

  亭亭哈哈笑,「花多眼亂,桃花成劫,挑來挑去挑到最後要挑戇掉的。」

  「你哦……」編審大哥歎息,咋有這種感情上乾淨得淡出鳥來的女孩子捏?

  編審大哥不知道,亭亭大學裡曾經喜歡過一個比她高兩屆,表演系的學長。

  那男孩子眉目濃重英挺,乍眼望去,很有一點混血兒的味道,兼之又是童星出身,少時已經拍過不少經典影視劇目,得過童牛獎。長大後更是帥氣非常,即使走在出產俊男美女的戲劇學院,也能引來大把回頭率。喜歡他的女生更是不在少數。

  亭亭便是其中之一。

  亭亭彼時對感情一事,還是敢作敢為的,既然喜歡了,戲劇學院由來風氣開放,不表白太對不起自己。在同學攛掇之下,亭亭熬夜寫了告白信,找了適當時機當面交給學長。

  學長含笑收下,並沒有當面拒絕。

  事後在校園裡遇見了,仍會對亭亭微笑。

  天真的亭亭想,既然沒有拒絕,那麼就是接受了嘍?心裡不知多雀躍。

  可是過不了多久,那位學長在臨畢業前,當眾攬著小他一屆的表演系師妹在校園裡走過,炫示他已經名草有主的事實。

  亭亭知道了,不知多想衝過去找他問個明白,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不直接拒絕我?看見我笑什麼笑?

  同學連忙攔住烏雲罩頂的亭亭,怕她這傻女真會不顧一切跑過去當眾質問。

  「人家那叫禮貌。禮貌!懂不懂?就是『我雖然不喜歡你,可是我也不會當眾給你難堪拒絕你』的意思。」同學拍一拍亭亭肩頭,「你啊,就是家境太好了,從沒吃過一點點苦,所以不知道他們這些明星,是不會輕易得罪人的。」

  亭亭怔忪,這和她家境好,沒吃過苦有什麼關係?

  自那以後,亭亭關上了那道名叫「感情」的門,也很少會對人說起自己的家庭,她走到今天,並沒有憑借父母的庇蔭,全靠一己之力。

  否則以趙爸爸南空後勤本地房地產管理處處長,和趙媽媽空軍部隊文工團團長的身份,亭亭要想在娛樂圈這個複雜的江湖裡謀得一席之地,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亭亭騎著她的小電驢出了廣電大樓,在下班高峰的車流裡,小心駕駛。

  反正是同學聚會,遲到片刻也不要緊,亭亭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冒險。

  廣電大樓門前的馬路,從來車來車往,川流不息,過個橫馬路要等十好幾分鐘,急死個人。

  亭亭隨大流過了馬路,朝著聚會的目的地日落大道前進。

  冬天的晚風刮在臉上,即使戴了耳朵套圍巾口罩,只餘一雙眼睛在外頭,也不由自主覺得冷。只有在這時候,亭亭才會暗暗想,滿好接受爸爸媽媽好意,收下那輛迷你庫珀的,至少在大冬天的時候,是鐵包肉,不是肉包鐵。

  不過迷你庫珀太招搖,回頭就得有謠言說不曉得生活頻道的那個小主持被誰包養了云云。亭亭搖搖頭,還是BYD好啊,國產小車,小排量,環保又節能,價錢還便宜。

  亭亭在心裡合計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買一輛國產小車,應該沒問題,而且也不會太過招搖,惹人閒話。

  休息天去看車罷,亭亭對自己說。

  思量間,已經到了日落大道門口。

  亭亭抬頭看一眼黑黝黝向下延伸的地下停車庫車道,再看看自己小馬力的小翠,以及車道上均勻間隔的防滑鋼條,無聲歎息。她的小翠開得下去,開不開得上來,這是個問題。

  這時有保安走上前來,「女士想停車嗎?繞到後面,有非機動車停車區。」

  年輕的保安指一指日落大道門口一條繞向左側的水泥路,面上沒有一點點看不起的顏色。

  亭亭感激地笑一笑,趕忙推了小翠過去停車。

  停好車,穿過安全門和一條過道,亭亭便已然身處餐廳大堂。

  日落大道的大堂,有著濃重的好萊塢三十年代電影的風格,老唱機,巨大水晶吊燈,暖暖燈光,盤旋而上的樓梯,配著珵亮的黃銅扶手。大理石地面上鋪著土耳其手織地毯。

  亭亭吐舌頭。這種地毯她在一位有錢的闊太家裡見過,根本就是掛在牆上當壁畫一樣,不料此間就這樣任君踩來踩去。

  只不過是一個錯神的工夫,已經有中年清臞的領班走過來,頜首,「請問女士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我約了人,五號包房,鮑小姐。」亭亭報上娜娜的名號。

  「呵是鮑小姐的客人,請隨我來。」領班引亭亭先他一步進電梯,然後才進電梯,按了二樓的按鍵,亭亭只來得及眨了一下眼睛,電梯已經上行到二樓。

  領班將亭亭領到五號包房門前,伸手敲了敲門,然後替亭亭推開門,裡面頓時一股熱浪與喧鬧人聲撲面而來。

  「您請。」領班見慣各色場面,只微笑著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亭亭走進包房,自有服務生接過亭亭的藕荷色羽絨外套替她掛起來,又接過她的大包包一併放在門口的衣帽間裡。

  「哈,我猜進來的是女生罷?來來來,老歐你自罰三杯!」亭亭聽見有男聲哄地大笑說。

  「這不是趙亭亭嗎?她來得晚,應該先乾三杯才對!」那叫老歐的男人賴皮,「還害我要自罰三杯,需得再加罰三杯,才能放你過門。」

  亭亭駭笑,這才剛進門,什麼話都沒說,就要連喝六杯?忙不迭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開車來的!現在抓酒駕抓得緊,你們饒了我罷。」

  「亭亭你騎電動腳踏車,警察不會管的。再說……」人群裡傳來娜娜嬌糯的聲音,「要真喝醉了,叫人來接你不就行了?」

  亭亭皺眉,「娜娜,你這不是拆我的台麼?我明天還要早起錄節目,腫著臉去可不好。要不你替我?我去錄你的晚間娛樂新聞。」

  娜娜嬌笑,「亭亭你真會說笑,你們新出的明星我做煮,收視率那麼高,你哪裡會看得上我們的娛樂新聞檔啊。」

  亭亭笑著走過去,眾人趕緊起身讓位,將娜娜身邊的位置讓出來給亭亭。

  亭亭一一與眾人打招呼。

  這班同學,有些變化不可謂不大。畢業不過五年,有人已經大腹便便,一副腐敗幹部的形象;有人則煙不離手,還未正式開席,已經醉眼朦朧;亦有人拉著同學,喁喁低語,還從包裡拿出化妝品來介紹,分明是在做傳銷……

  真叫亭亭大開眼界。

  「現在看來,我們這班同學裡,還留在主持人崗位上的,大抵只有娜娜和亭亭了罷?」大腹便便的老歐問。

  「還有天昊。不過他今天要錄節目,來不了。」娜娜笑瞇瞇,「他現在可是很受小朋友喜歡呢,每天不知要收多少小觀眾的來信。」

  亭亭抿一口玉米汁。天昊,就是當初為了繼續留下來,而轉去做少兒節目的男生。因為努力,也因為外形,現在深受小觀眾喜愛,也算是另辟鼷徑,獲得了成功。

  「哈哈是,我兒子最喜歡他主持的小明星劇場。」有畢業之後便閃電般結婚生子的女同學笑言,「還一直吵著要讓我帶他去見天昊,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我和天昊以前是同學,很是懷疑過我。」

  「為什麼?」亭亭好奇。

  女同學拍一拍自己產後就沒有再扁下去過的小腹,又伸了伸自己戴著碩大鑽石戒指的雙手,「他覺得媽媽是一個又胖又不工作的家庭主婦,怎麼會和那麼帥又那麼會玩的天昊哥哥是同學呢?氣死我!」

  眾人聽了,俱是哈哈大笑。

  亭亭很替女同學高興,肯這樣調侃自己的,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反倒是那些處處標榜自己過得如何如何幸福,又如何如何成功的人士,背後卻總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老歐你呢,現在做什麼生意?」亭亭最先聽到的男聲,以前班裡的小品王,向老歐舉杯。

  「我?」老歐摸一摸自己圓滾滾的肚皮,「我現在開寵物公司。」

  亭亭目瞪口呆。老歐在校時也是一個風流人物,寫一手極漂亮的毛筆字,學校裡寫宣傳海報的工作一直都交給老歐來完成的,人雖然不是頂帥,可是到底還有些才子特有的清爽乾淨,怎的五年不見,就做寵物店老闆了?

  看見亭亭詫異的眼神,老歐笑一笑,「主要是名種犬的進口代理,亭亭如果想養有血統書的純種名犬,記得找我。」

  說罷雙手遞上名片。

  亭亭接過之後,訥訥一哂,「那個我沒有名片。」

  老歐聽了,呵呵笑,「亭亭你還要什麼名片?你和娜娜都是名人,電視上天天見,誰不知道你啊?」

  娜娜掩嘴笑,「老歐你做了老闆,嘴果然比以前甜多了。」

  眾人一頓亂聊,菜也陸續送了上來。

  亭亭一看,是道地西餐,心中哀叫,這一頓下來,如果AA的話,得多少錢啊?娜娜你為什麼不選個便宜點的地方啊啊啊~~~

  不過實在好吃,鵝肝肥嫩醇香,擱平底鍋兩面煎得金黃,配上一點歐芹,淋上一點點檸檬香草醬汁,放一小塊進嘴裡,彷彿還來不及咀嚼,已經融化在舌尖;牛排煎得半熟,肉汁被很好地保留在了牛排裡,用最傳統西班牙汁澆在上面,咬在嘴裡,鮮嫩的牛肉味道直衝味蕾,幾乎能聽見肉汁「滋」一聲在唇齒間四溢開來的聲音;蒜蓉麵包烤得噴香鬆脆,掰一下塊下來,沾著濃稠的番茄海鮮湯,一起吃進嘴裡,蒜香和著黃油香和番茄海鮮的味道,像是一場盛會,讓人連眼都不捨得眨一下,因為一眨眼的工夫,恐怕會疏漏唇齒間的美味。

  好罷娜娜,且原諒你,為了此間如此的美味,亭亭在心裡說,或者下次可以考慮到日落大道來尋找美食,就不曉得經費夠不夠用了。

  眾人酒酣耳熱的時候,聚會也到了尾聲,娜娜說由她做東,可是在座的哪裡肯?紛紛搶著掏夾萬,最後AA制了事。

  散席以後,娜娜挽著小喝了兩杯的亭亭走在最後頭,「亭亭,你喝過酒,自己回去行嗎?不行的話,叫你朋友來接你罷?你打個電話,我等你上了車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我叫出租車好了。」亭亭掙了掙,沒有掙開娜娜的手。

  「你一個人乘出租車不安全,又喝了酒。電話給我,我替你撥號。」娜娜的熱情叫亭亭吃不消。

  可是亭亭不想叫爸爸媽媽擔心,家裡的司機一接到她電話,肯定是要向首長匯報嘀。至於潘公子——亭亭搖頭,給他知道那還得了?給他知道那就是給全部隊大院知道了。

  正在亭亭糾結的時候,一道好聽的聲音,如天籟般傳來。

  「亭亭?」

  亭亭循聲望去,看見朝陽站在大堂的另一頭,也正望向她,不由得大喜過望,掙開娜娜的把持,向他大力揮手,「朝陽!」
  


14.醉酒

  朝陽好笑地看著亭亭如蒙大赦般,掙脫了那個把持著她手臂的明艷女郎,向他大力揮手的樣子,那種恨不能腋下生出一對翅膀來的迫切表情,令他心間愉悅。

  朝陽泰然走到亭亭和娜娜跟前,伸手輕輕握住亭亭肩膀,然後朝娜娜微笑,隨即側首問亭亭。「和朋友出來吃飯?」

  亭亭點頭,「我喝了兩杯紅酒,娜娜不放心我騎小翠回家,又不放心我一個人搭出租車回家,正讓我叫朋友來接呢。」

  「你朋友想得很周到,喝了酒的確不應該騎車。」朝陽向娜娜頜首,「謝謝,我來送亭亭回家罷。」

  亭亭「嘿嘿」傻笑一聲,只要能擺脫娜娜這份詭異的熱情,不管朝陽說什麼,她都只一味傻笑附和。

  娜娜只消眼睛一掃,已經看明白朝陽通身上下穿得極舒適,可是沒有一件名牌,只足下一雙鞋,是意大利全手工定制的小牛皮平底便鞋,那種精緻細膩,決不是國內某市批量生產出口到歐洲的皮鞋所能比擬的。

  娜娜有些吃不準此君是否那晚寶馬車的司機,她那晚因為要避著亭亭,所以從包房裡出來,看見亭亭的側影站在門口,便刻意在大堂的發財樹下多站了片刻,是故只看見那寶馬男的一個高大背影。

  「亭亭,這位是?」娜娜笑問。

  「啊,忘記介紹,朝陽,這是我的同事,鮑娜。娜娜,這是我的朋友,章朝陽。」

  娜娜眉尖微動,張朝陽?!彷彿不是長這個樣子罷?

  亭亭很想拿胳膊肘捅朝陽的腰眼,你看你看,聽見你的名字,都這個反應。不過到底沒有。

  朝陽淡然一笑,「是立早章,不是弓長張。」

  娜娜的眉梢一挑,她說呢。

  「既然你有朋友來接,那我就放心了,我們台裡見。」說完,裊娜轉身,上電梯,往地下一層去了。

  朝陽看著娜娜裊娜娉婷的背影,彷彿記憶裡那個白色決絕而去的女子,笑一笑,這麼要強,姿態如此之高,亭亭只怕不是對手呢。

  見娜娜進了電梯,電梯門左右合攏,這才鬆出一口氣,垮下肩膀,今天娜娜真奇怪。

  朝陽推一推眼鏡,掩去眼睛裡的深思顏色,問兩頰紅撲撲,眼睛卻粲然得如同鑽石的亭亭,「這裡的菜色好不好吃?」

  亭亭回想一下,「好吃,就是太貴,半個月薪水不見。」

  朝陽聽得笑容加深。

  「朝陽,你也來吃飯?」亭亭忽然想起來,如果不是這麼巧遇見朝陽,她只怕還找不到借口逃不出娜娜的「魔爪」。

  「他們的總廚是我的朋友,我今天過來找他敘舊。」朝陽等電梯從地下一層上樓,再回到大堂,牽著亭亭走進去,下到地下一層,取了自己的標緻二零七,送亭亭回家。

  「其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亭亭覺得抱歉,「反正娜娜走了,我——」

  「你一個女孩子喝了酒,一個人回家的確不安全,身為朋友,理應送你回家。」朝陽截斷亭亭,「你的小翠放在這邊很安全,有空過來拿就好。」

  亭亭暗暗想,有車就是好,娜娜只要說,晚上要開車回家,便可以擋去所有敬酒,整晚滴酒未沾。可憐她趙亭亭,因為騎一輛小電驢,就不得不應酬老同學,架不住勸,喝了酒。如果她也有車——亭亭悲從中來,她一定要買車車車……

  聲音在心裡迴響,紅暈爬滿臉頰,兩眼熠熠生輝。

  朝陽邊開車,邊分心看了不做聲的亭亭一眼,心知她是酒意上了頭。

  「亭亭!亭亭!先把你家地址告訴我!」趁她還沒有徹底被酒精征服以前,朝陽趕緊問地址。

  地址?對,地址!亭亭搖一搖頭,想把浮在腦袋裡的那一串爛熟於心的地址報出來,可惜,酒精先一步接管了她的大腦,整串文字與數字組成的地址,彷彿飛蟲般飄來飄去,無法捕捉。

  朝陽只聽見「匡」地一聲,瞥眼望去,亭亭的腦袋已經磕在玻璃窗上,整個人處於一種昏昏然的狀態。

  朝陽太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沒來得及問地址。

  朝陽放慢車速,靠馬路邊停在一個出租車揚站點,解開自己身上的保險帶,傾身越過排擋,伸手到亭亭的小腦袋與冰冷的玻璃窗之間,墊住她的頭,一點點用力,往自己方向推帶。

  亭亭大抵覺得不適,動了動脖子,然後在朝陽的掌心蹭了蹭臉頰,找到最舒適的位置,閉上眼,鼻子裡已經帶了一點點小呼嚕。

  感受著掌心那絲絲柔順頭髮與酒精上頭而導致熱得發燙的皮膚溫度,朝陽有些無奈。

  怎麼會有如此天真毫無戒心的女孩子?

  他們才認識多久?她就這樣放心醉酒睡在自己的車裡?

  朝陽的心卻因為亭亭鼻息間那細細的小呼嚕,而頃刻柔軟下來,慢慢將她的頭撥到自己一側,輕輕壓在肩頭。

  忽然聽見有人敲車窗。

  隔著玻璃,朝陽看見閃爍的警燈,還有站在車窗外一臉嚴肅的交通警察,不由得苦笑起來。

  交通警察在車外敬了個禮,然後示意朝陽搖下車窗。朝陽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小豬似輕輕打鼾的亭亭,輕輕搖下一點車窗。

  「同志,請把車窗全部搖下來。」警察叔叔說。

  朝陽一隻手摀住亭亭滾燙的腦門,一隻手按下車窗。

  「請問你喝過酒了嗎?」交警同志壓低身體,探頭進車內聞了聞,又仔細觀察朝陽的神色,然後看了看靠在朝陽肩膀上的亭亭。

  「沒有。」朝陽說。

  交警蹙了蹙眉,車廂裡這麼大股酒味兒,還說沒有?取出酒精測試儀,交警請朝陽下車。

  朝陽肩膀上的亭亭動了動,大約是被冷風吹到了,「……媽,把窗關上……」

  朝陽注意到警察同志嘴角抽了抽,然後把酒精測試儀遞進車裡。

  朝陽對著吹嘴吹了一口氣,過了沒有多久,儀器得出結果,一切均在正常值,警察同志再次敬禮,示意繫上保險帶以後,朝陽就可以走了。

  朝陽重新開車,肩膀上趙小豬的腦袋看上去不大,可是失去意識以後,沉得出奇,不多一會兒朝陽半個膀子已經發麻。

  朝陽驀然笑了起來,低低沉沉,「我開車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被警察攔住,亭亭,你知道嗎?」

  亭亭自然不知道,發生的一切她都全然沒有知覺。

  朝陽終於把車駛回他住的小區外頭,馬路上劃著停車位,朝陽把車停進去,然後告一聲罪,一把薅(hao)過亭亭的大包,翻了半天,摸出手機。

  他不知道亭亭是否與家人同住,如果亭亭自己住,倒也罷了,可是如果是和父母同住,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不回家,家長是要擔心的罷?

  思來想去,朝陽翻開亭亭電話裡的聯繫人,果然排在第一位的是家裡,然後是爸爸媽媽,接下來是司機。

  司機——朝陽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睡得賊死的亭亭——什麼背景的人家,會配有專職司機?

  再接下去,朝陽看見幾個本埠赫赫有名的人物的名字,出現在聯繫人名單裡。

  朝陽的腦海裡,亭亭的背景已經呼之欲出。

  忽然肩膀上的亭亭叫了一聲:「我要買車!」

  朝陽以為亭亭醒了,然而及目望去,卻還是睡得人事不知。

  朝陽失笑,這姑娘,被刺激了啊。

  終於還是撥打了亭亭電話裡的那個住宅電話。

  過了片刻,有人接起電話。「趙處長家,哪位找?」

  女聲上了些年紀,還帶著些蘇錫口音。

  朝陽瞥了一眼肩膀上亭亭頭頂的發旋,「我是亭亭的朋友。」

  「啊——亭亭不在家。」蘇錫口音的阿姨道,「你找她有事的話,打她手機好了。」

  「……」朝陽笑,阿姨很謹慎呢,「亭亭在我車上,她喝醉了,我想送她回家,可是不知道地址。」

  「什麼,亭亭喝醉了?」阿姨的嗓音高了,背後還有男聲在問,亭亭怎麼了?

  朝陽把自己所在小區南北路名報了一下,「方便的話,我可以送亭亭回去,或者等你們過來接她。」

  男聲接過電話,「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亭亭的朋友,姓章,章朝陽。」朝陽回答,直覺這把渾厚的聲音,是亭亭的爸爸。

  「我是亭亭爸爸,麻煩章先生把亭亭送回來罷,地址是——」趙敬國報上地址,「到門口跟警衛說,你找九號樓趙處長,他們會放行的。」

  「好的,我大約半小時後到。」朝陽掛斷電話。那個地址他知道,讀大學的時候經常會從那邊經過,早晨晚上都能聽見那邊的起床號與熄燈號,連著他們這些學子都養成和部隊官兵一樣的作息習慣。

  彼時那個世界是如此神秘遙遠,想不到亭亭卻是從那裡出來的。

  夜裡的高架路一路暢通,朝陽很快到了五角廣場,然後駛向駐本埠空軍部隊大院。

  門口警衛攔下他的車進行查問,朝陽按照趙爸爸交代,說著九號樓趙處長。

  警衛看一眼睡在朝陽肩膀上的亭亭,並腳敬禮放行。

  才進大院門,就看見一個胖胖阿姨穿著長及腳面的軍大衣,一手抱著一團東西向他揮手。

  朝陽駛過去,將車窗搖下一條縫。

  「乃啊是章先生喔?」阿姨看見朝陽肩膀上一個毛茸茸的頭頂,急得方言都出來了。

  「是,我姓章,您是亭亭的家人罷?」

  阿姨自動自發打開後車門坐進後座,給朝陽引路,「到前頭大轉彎,開到底小轉彎……」

  車開到一幢兩層獨立樓房前停了下來,阿姨幫著朝陽把亭亭扶下車,將手裡的大羊毛毯攤開,把亭亭由頂至踵裹在裡面,然後往屋裡帶。

  朝陽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麼事兒,便打算上車回家,不料電話裡那把渾厚的男中音叫住了他。

  「章先生是罷?麻煩你這麼晚送亭亭回家,進來坐一坐罷。」

  朝陽看見門內穿一身軍裝剃平頂頭面目嚴肅的中年人,推一推眼鏡,「那就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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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5 PM

15.登堂

  朝陽在趙處長家寬敞客廳中的紅木沙發裡落座,有小阿姨沏了茶送上來,交到他的手邊,「先生請喝茶。」

  「謝謝。」朝陽雙手接過。

  趙敬國趁機打量這個自雲叫章朝陽的男人。

  趙處長家教甚嚴,因為妻子出身比他高,學歷比他高,雖然夫妻感情甚篤,但仍免不了聽見背後有人嘀咕,姓趙的憑什麼升得這麼快這麼高?還不是他額角高,娶了副司令的女兒?他自己有什麼本事?

  趙敬國為此不曉得生了多少悶氣。

  後來女兒出生,趙敬國便用了十分心思。雖然他是鄉下來的孩子,在外人看來不知走了什麼死鼠運,娶了軍區最美麗的軍花為妻,可是他要把女兒培養得不比任一家首長家的孩子差,通身上下沒一點壞毛病,自尊自愛,讓所有人都翹大拇指說:趙敬國的女兒好樣的。以茲證明即使農村出來的人,一樣有好的家教和素養。

  他家亭亭二十五年來,除了大學畢業時候吵著搬出去住讓他頭疼過一次外,基本上沒有讓他操過心,小時候是乖寶寶,求學時一直名列前茅,出社會工作從沒有耷拉個臉回來要老父老母動用關係,阿姨過去打掃衛生,回來說小公寓裡從無異性來過夜的痕跡……大體說來,亭亭是個叫人省心的孩子。

  因此趙敬國對女兒在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的娛樂圈工作,還是很放心的。

  直到今天晚上!

  阿姨接到電話說亭亭喝醉了,還在一個不知道她住址的男人車上!

  趙敬國承認自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不淡定。

  那是他養了二十五年的女兒,從剛出生小小一團皺巴巴,小猴子般大小,小心翼翼地呵護,傾注所有關愛,直到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成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雖然說不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星星給月亮,但也是他趙敬國和嚴愛華的掌上明珠心頭肉。以前老潘家的冬子欺負他家亭亭,他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每每冬子事後被老潘修理,罰跑十公里,他都會笑瞇瞇地在心裡說:看你小子還欺負我家亭亭不!

  就是這樣被父母寵愛了二十五的女兒,忽然由一個陌生男人打電話回來說,喝醉了,在他車上,他不知道地址,做父親的怎麼能淡定得起來?

  在等女兒被送回來的那短短三十分鐘,趙敬國只覺得度秒如年,阿姨算算時間差不多,捧了毛毯說,「處長我到大門口迎一迎亭亭。」

  趙敬國彼時想,還好老婆不在家,否則還不定怎麼瞎擔心。、

  等阿姨把亭亭扶進家門,趙敬國出聲叫住了打算上車離開的男人。

  雖然他看得出,這個男人眼神清澈,身上全無一點浮誇顏色,可他還是不能全然放心。

  抿一口茶,趙敬國放下茶盞,「章先生在哪裡高就?」

  「家裡做餐飲生意。」朝陽知道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謹慎,所以並不隱瞞,也沒有一點不快。

  「不曉得章先生是怎麼認識我家亭亭的?」趙爸爸自認對女兒的社交圈還是有些瞭解的。週末女兒回家吃飯的時候,遇見趙媽媽在家,兩母女咭咭咕咕可以講一天體己話,電視台裡的逸聞啦,明星幕後故事啦,所見所聞啦……趙爸爸有時裝做看報紙或者打電腦,其實耳朵豎得老高,也將女兒說的那些小八卦聽進六七成去。

  所以趙爸爸多多少少知道女兒的社交圈裡,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物。

  朝陽笑一笑,將他和亭亭相識的過程,簡短地說了一遍。

  趙敬國微微蹙起濃重的眉,亭亭這孩子,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叫家裡的司機去接?她現在用的是什麼破電話?緊要關頭竟然沒電?要是真有什麼事,需要給家裡打電話,可是卻沒電了,如何是好?!

  「今天亭亭怎麼會喝醉?」

  朝陽收斂微笑,「好像是同學聚會,大約喝了兩杯酒,我正好有事經過那家餐廳,就送她回來了。」

  朝陽省略中間亭亭看見他,如釋重負如蒙大赦的一段,直覺認為那個叫鮑娜的女人和亭亭之間的關係,看起來並不如表面上那麼和諧。

  這時候阿姨從樓上下來,微不可覺地朝趙敬國搖了搖頭,趙敬國懸著的一顆心,這才算是歸復原位。

  「如此說來,真是要謝謝你了,章先生。等亭亭酒醒以後,一定讓她親自登門致謝。」趙敬國站起身來,隔著茶几,與朝陽握手。

  朝陽自然看得懂趙處長送客的意思,輕輕放下手裡啜過一口的茶盞,與趙處長寬厚的大手交握,「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很晚了,我不打擾了。再見。」

  趙敬國看著朝陽頜首道別後走出門去,上了標緻二零七,駛了開去,暗暗點了點頭,這年輕人,有理有節,沉著穩重,明知阿姨上去是檢查亭亭有沒有受到侵犯,可是卻一點沒有焦急不安顏色,可見不是心理素質過硬,就是真的問心無愧。

  「阿姨你怎麼看?」趙敬國問正收拾茶几的阿姨。

  阿姨想一想,「手指很乾淨,指甲剪得很短,人挺沉穩的,看得出來心滿細的。」

  「亭亭怎麼樣?」趙敬國更關心女兒有沒有吃虧。

  「裡裡外外衣服都穿得很整齊,沒有一點點不該有的痕跡。」阿姨搖頭笑,「睡得像小豬那麼熟,還打呼,搖也搖不醒,還說夢話……完了,在那男孩兒眼裡形象全毀!」

  阿姨一想,頓足。

  「要好好謝謝他才對。」趙敬國掏出香煙來,可是思及太座大人勒令戒煙的指示,戀戀不捨地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又放回煙盒裡去了。「換一個心術不正的,亭亭要吃大虧的。」

  阿姨大力點頭,可不是!

  這樣說起來,倒是個好孩子,難得的是,做了好人,也沒有一點得色:看我幫了你們家的閨女,還不快來感謝我?
  
  亭亭醒來時,頭疼眼睛疼,眨了好幾下眼,才覺得眼球表面濕潤一些。環顧左右,是自己家中的臥室,低頭一看,通身一套粉藍大麗菊花紋棉睡衣。

  應該是阿姨給她換的衣服,亭亭想,然後托著下巴回憶片刻,記憶由同學聚會,擺脫娜娜的無端熱情,到上了朝陽的車邊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亭亭在心裡哀叫一聲!

  竟然在人家車裡醉到人事不知,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

  這時阿姨敲門進來,看見亭亭捧著臉坐在床上發呆,失笑,「醒了?」

  亭亭聞聲抬起頭,阿姨一見,噗嗤笑出聲來。這孩子,死睡一晚,大抵連翻身都沒翻過,半張左臉一片睡覺壓出來的紅印子,頭髮蓬蓬亂,眼神迷茫,哪裡有半點平日裡乾淨清爽的樣子?

  「阿姨……」亭亭宿醉起來,聲音沙沙,腦筋還處在半停工狀態,不曉得阿姨在笑什麼。

  「喏,先喝一杯蜂蜜檸檬水,醒醒酒,潤潤腸胃,然後洗臉刷牙去。處長已經起來了,等你吃早飯呢。」

  「哦。」亭亭木篤篤接過玻璃杯,喝光蜂蜜檸檬水,在阿姨的催促聲中,起床,披上晨褸,進衛生間洗臉。

  隔了三五秒,阿姨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一聲慘叫,搖頭,拿了從冰箱裡取出來的冰紅茶包給亭亭敷腫眼泡。

  「看你以後還喝不喝酒!」阿姨站在衛生間門口對亭亭說。

  「同學會啊,我又沒開車來,怎麼推也推不掉。」亭亭噘嘴,她是受害者好伐?「阿姨,你說我買輛車好不好?以車代步,以後碰到這種應酬,就可以借口說我是開車來的,不能喝酒。」

  阿姨點頭,「好是好,不過,你會開車麼?」

  亭亭傻眼,是哦,她還不會開車。

  「先洗把臉,下樓吃飯。吃完飯你和處長商量商量,合理要求他是會答應你的。」阿姨催促亭亭,「我下去給你做早點去,你快點。」

  亭亭望著阿姨胖墩墩的背影,不知多想捶胸頓足學人猿泰山哦啊哦啊哦地狂叫一聲,可惜怕把阿姨嚇出心臟病來,只能在心裡歪歪一下過癮。

  亭亭洗完臉換了居家服下樓,免不了要被板著一張撲克臉的趙爸爸一頓訓話。

  亭亭低頭做洗耳恭聽,自我檢討狀。

  趙爸爸訓話片刻,見女兒態度「誠懇端正」,便放緩了語氣,「爸爸不干涉你交友和業餘生活,可是以後碰到喝酒這種場合,你提前一點通知家裡,你不讓爸爸或者冬子去接,也可以讓司機去接。昨天如果不是你那位姓章的朋友人好,你讓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爸~~~我知道了錯了,以後不會了。」亭亭趕緊趁機表態,「要不然,我學開車,以後開車上下班罷,爸爸,你說好不好?現在查酒駕查得嚴,聚會一說是開車來的,人家就不會來敬酒了。」

  趙爸爸想一想也對,「買給你的那輛迷你庫珀還停在車庫裡,你開去就行了。」

  「爸~~~太招搖了,人家會說閒話的。」亭亭最怕老爸提起那輛寶馬迷你庫珀。

  趙爸爸幾乎要太息了。人家孩子恨不能買輛好車名車開,他女兒可好,一輛迷你庫珀都嫌招搖。

  「你們年輕人喜歡什麼車,我不拎行情,叫冬子陪你去買罷。」趙爸爸揮揮手,「這方面他在行,學車辦駕照的事讓他一併幫你都處理好了。」

  「哦。」亭亭接旨。心知有點傷到老爸的心了,趕緊夾一筷子梅子魚到趙爸爸碗裡,「爸,多吃點菜。」

  兩父女吃完早飯,趙爸爸乘車去房地產處開會去了,亭亭陪阿姨在廚房裡洗碗,阿姨負責洗,亭亭負責將碗一個個放到消毒櫃裡去。

  洗完碗,阿姨去把亭亭昨晚穿回來,滿是酒味兒煙味兒的衣服拿去洗,見亭亭還想跟上來,手一揮,「去,找冬子他們玩去!」

  閒在家中的亭亭便被趕小雞似地趕開了。

  亭亭無奈,只好回房間,東摸西摸了一會兒,心裡總有個聲音在對她說:還瞎摸什麼?打個電話過去道謝啊!

  另一個聲音就立刻跳出來說:太不矜持了。

  頭一個聲音便「切」一聲,道:和矜持沒關係好伐?受人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答報呢,他已經幫助你不止一次了!

  反對的聲音沒動靜了。

  亭亭撲到床上,從扔在地板上的大包裡摸出手機,翻到朝陽的號碼,按下通話鍵。

  聽筒裡傳來張學友一路上有你的歌聲,亭亭凝神細聽……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願意,就算這輩子注定要和你分離……

  歌神的聲音那麼好,溫柔的情歌叫人聞之神傷,亭亭沒想到朝陽的手機音樂會是這樣一段。

  想到自己兩次在朝陽那裡吃飯,偌大的房子裡,似乎只得他一人,並沒有女主人存在的痕跡,他手上也沒有戴結婚戒指,亭亭暗暗奇怪,朝陽燒得一手好菜,人又溫柔體貼,難得的新好男人,怎麼會單身呢?

  莫非是曾經有一段傷心事?

  就在亭亭胡思亂想的時候,朝陽的電話接通,他好聽溫潤的聲音傳來,「亭亭?」

  亭亭振作一下精神,「你好,朝陽!謝謝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朝陽在那邊笑起來,「以後單獨參加聚會,不要喝酒,或者告訴家裡一聲,讓他們過去接你。」

  「你和我爸一個腔調。」亭亭嘀咕。

  朝陽哈哈笑,「都是為你好啊。」

  「為了鄭重答謝你的兩次出手相助,我請你吃飯罷。」亭亭玩著手機上掛著的大嘴猴掛件,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

  那邊朝陽停了笑,「好,你定時間地點。」

  「嗯。」亭亭聽了,眼睛笑成了月芽。

  「那麼,到時見了,亭亭。」

  「到時見。」亭亭掛上電話,只覺得朝陽最後那一句「亭亭」,簡直蕩氣迴腸,溫柔似水。

  完了!趙亭亭童鞋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捂著一邊臉,對自己說,我好像喜歡上這個叫章朝陽的男人了!
  


16.娜娜(上)

  隔天上班,小翠已經由司機小周開著吉普車從日落大道後面的停車區取回來了,停在她臨江苑公寓的樓下。

  亭亭謝過司機小周,又送了兩張自助餐的餐券給小周。小周再三推辭才接了過去。

  「那邊的海鮮自助餐很好吃,我爸不用車的時候,你帶女朋友一起去。」亭亭知道小周有一個從家鄉來的女朋友,現在給大院裡一位首長家當小保姆。

  小周笑一笑,又幫著亭亭把趙爸爸給帶的一箱進口櫻桃和紅毛丹搬到樓上去,「亭亭你有什麼事要用車儘管打電話給我。」

  「怎麼好總麻煩你呢,小周。」忽然潘公子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亭亭白了神出鬼沒的潘公子一眼,然後示意小周可以走了。

  小周向潘公子點點頭,下樓去了。

  潘公子看一眼放在客廳桌上的水果,逕自去摸了一顆紅毛丹出來,剝了外頭毛茸茸的硬殼,然後將晶瑩潔白的果肉放到嘴裡去,隨即被酸得直皺眉。「你怎麼喜歡這種酸溜溜的東西?」

  亭亭不理他,將換下來洗乾淨的衣服放進衣櫥,又拿來要穿的衣服,關上臥室門之前,警告潘公子,「把鑰匙交出來!」

  潘公子笑一笑,只當沒有聽見,等亭亭關上門,笑容便一點點隱去。

  他雖然不住在大院裡,可是消息耳目還在,次日已經有人對他說亭亭前晚喝醉了酒,由陌生男人送回家,趙處長還讓那男人進去坐了有十分鐘的樣子。

  潘公子不由得眉頭鎖緊,亭亭是少見開朗率真的女孩子,這種性格不要說在大院裡不多見,在社會上都實屬少見。他以前欺負她,冷落她,她從沒有去向家裡告狀——雖然事後他總少不了挨一頓罰;長大以後,他照顧她,呵護她,她也沒有自覺擁有特權,頤指氣使。

  亭亭對每個男孩子的態度都一樣,不過分親暱,也不過分高傲。

  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加願意和亭亭相處。

  亭亭讓他想起早晨八九點鐘,最清新明朗的陽光。

  只是——這一縷清新明朗的陽光,彷彿好像,要照進別人的心房去了呢。

  潘公子瞇起眼睛,盯著亭亭臥室的房門。

  這笨丫頭不會吃虧罷?

  這樣想著,亭亭已經換好了外套褲子出來。

  「趙叔叔和我打招呼,叫我陪你去挑車,你什麼時候有空?」潘公子略過心裡關於吃虧與否的問題,瞇瞇笑著問亭亭。

  「下週六或者週日罷。」亭亭翻了一下記事薄,最近台裡忙,又要錄製春節特別節目,又要趕錄改版節目,又要保證正常節目的播出,還要做兩週年美食圖譜的簽售活動,很有些連軸轉的味道。

  潘公子點頭,他一向知道亭亭重視工作甚於其他,所以也不多追問,「那我週六再給你電話。」

  隨後將帶來的紙袋交給亭亭,「喏,給你買的早點,杏花樓的叉燒包,黑豆漿,趁熱吃。」

  「謝謝冬子哥。」亭亭誠心致謝,大冬天早上有熱騰騰的點心吃,太幸福了。

  「哼,謝一聲就夠了?」潘公子做生氣狀。

  那你想怎麼樣?亭亭瞪了他一眼,打開紙袋,摸出一個宣軟的叉燒包,咬了一口,唔唔唔……太好吃了……

  潘公子指一指自己的臉頰,親一個!

  亭亭看了一眼手裡的叉燒包,又看了一眼潘公子早晨才剃過鬍子,光滑乾淨的臉頰,走過去,走過去。

  潘公子眼裡笑意漸濃,眼看著亭亭走過來,走過來。

  然後,把手裡咬了一口的叉燒包和紙袋一併塞回潘公子的手裡,「喏,還給你。」

  潘公子先是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幹什麼,逗你的啦。」

  「看我的臉。」亭亭用左右兩根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我不經逗來兮的。」

  潘公子把叉燒包又交到亭亭手裡,「好了,不逗你,趕緊吃了上班。」

  「……」亭亭默了。
  
  進了廣電大樓,亭亭又在電梯裡碰見娜娜。

  娜娜今天換了一件黑色羊絨大衣,裡頭一條煙灰色織銀絲的及膝連衣裙,配蕾絲□,踩一雙裸踝靴,長髮綰在腦後,畫著小煙薰妝,挽一隻寶藍色鉑金包,整個人艷光四射。

  亭亭和她站這一處,簡直似她的助理。

  亭亭還沒來得及按上行鍵,一隻乾淨大手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電梯門,「等一等。」

  許霆宇穿著黑色皮大衣閃進了電梯,看見亭亭和娜娜並肩站在電梯裡,微微挑了挑眉。

  「早上好,小亭。早上好,鮑小姐。」許君好聽的聲音在電梯裡響起。

  「早上好。」亭亭點了點頭。她一直覺得許君給人一種距離感。他的主持經驗豐富,其實也沒有架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予人無形的壓力,生怕共事時自己會出紕漏。

  娜娜靠在亭亭肩膀上,掩嘴笑,「大家都是電視台的同事,叫小姐太生疏客氣了,不是麼,許先生?請叫我娜娜就好。」

  許君看看穿著高跟鞋比亭亭高出半頭的娜娜小鳥依人地靠在亭亭肩上,覺得頗不協調,不過,與他何干?她自己認為這樣優美就好。

  電梯裡有短暫的冷場,不過娜娜到底是慣於控制場面的,便微笑著問亭亭,「你前天回去沒事罷?」

  能有什麼事?亭亭想,「沒事,到家就睡了。」

  「那就好。是我考慮不周,還麻煩你朋友來接你做什麼?我直接送你回家不就好了?我也是開心得糊塗了。」娜娜十分自責的樣子。

  「沒關係。」亭亭還是不太習慣娜娜詭異的熱情。

  「我們到了。」許霆宇適時說。

  「亭亭,我們有時間多聚一聚啊。」娜娜軟糯的聲音傳來。

  「哦。」亭亭逃也似地和許君一起出了電梯。

  娜娜望著亭亭和許霆宇走出電梯的背影,冷冷地微微瞇起眼。

  前天晚上,她從日落大道出來,並沒有立刻開走,而是停在馬路邊上,眼見亭亭坐著一輛標緻二零七離開。

  標緻二零七雖然是進口車,可是同寶馬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顯然在日落大道大堂裡碰見的眼鏡男和上一次的寶馬男並不是同一個人。

  娜娜咬了咬嘴唇,心中那一點點疑問,醞釀成不甘。

  娜娜從小美麗,媽媽把她帶出去,人人見了,都說她像只真人大洋囡囡,大眼睛長睫毛紅嘴唇,整個裡弄的人都知道有一個漂亮小女孩兒叫鮑娜。

  可是,美麗有什麼用?在她讀小學的時候,父母雙雙下崗。父親沒有學歷,只有那點車工手藝,母親所在的市百集團將效益不好的店逐一關閉,母親就在那些買斷工齡從此自謀出路的一批女營業員當中。

  雙職工下崗,家中一個還在讀小學的女兒,街道裡給發了最低生活保障金。

  娜娜媽媽拿著那一點點最低生活保障金髮愁,這點錢哪裡夠家裡開銷?可是娜娜爸爸鮑金來卻覺得滿意,不用工作,還有錢拿,夠他抽煙喝酒搓衛生麻將的了。

  從那時起,家中永遠充斥了父母的爭吵聲,爸爸說把媽媽,便把門一摔,到隔壁弄堂搓麻將去,連晚飯也不回來吃。

  她是一個要強的女孩子,見父母爭吵,無法勸阻,只好默默在小小亭子間裡把作業完成,然後幫助媽媽揀菜淘米生煤球爐。任人看見了,都要生出陋室明娟的感慨來。

  到娜娜上初中時,爸爸鮑金來已經絕少回家,幾乎是媽媽一人獨力支撐兩母女的開銷用度。漸漸娜娜聽見背後有風言風語,直指娜娜媽媽趁娜娜到學校讀書的時候,在家裡軋姘-頭。

  娜娜已經曉事,知道軋姘-頭是什麼意思,氣得臉上幾乎要滴出血來,渾身發抖。

  回到家裡,媽媽燒了一桌好菜,有蝦有魚,還有烤鴨,笑瞇瞇招呼娜娜快洗手吃飯。

  娜娜問:這都是你軋姘-頭換來的?

  生平第一次,鮑媽媽打了女兒,劈頭蓋腦,咬著牙,幾乎是往死裡打。

  娜娜也不吭聲,就這樣任母親發洩,到母親打得累了,看見女兒滿身的紅痕,痛哭出聲。

  如果我不軋姘-頭,哪裡來的錢養活我們母女?娜娜聽見母親壓抑在喉嚨裡,如困獸般的嘶喑。

  兩母女那一晚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相對著,默默無語,將那一桌已經冷掉的烤鴨魚蝦吃下肚去的。

  自彼時彼刻起,娜娜的天□,一去不返。

  娜娜一夜之間長大,身量也漸漸長開,一張美麗如洋娃娃的臉,漸漸消瘦下去,並不比幼時更美,可是,已有青澀的風情。走在路是,會有男生頻頻注目。

  有一次還碰見一個操一口嶺南口音普通話的年輕男子,稱自己是某著名導演的助理,正在為電影物色配角,攔住娜娜問她有沒有興趣去試鏡。

  娜娜想一想,瞞著媽媽去了。

  可是去了,便後悔了。

  試鏡的地點安排在一家酒店的房間裡,燈光昏暗,空氣污濁。

  那年輕男人見娜娜應約而來,往她臉上噴一口煙說:我們這行的規矩,你如果想要上位,就要把導演伺候得滿意了。別人想要這機會都未必有。說罷上來剝娜娜的外套。

  娜娜使出吃奶的力氣,倉皇而逃。

  回到家裡,躲在亭子間裡,無聲痛哭,可是對誰也沒有提起過。

  娜娜看過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知道那裡頭的小演員後來有些出名,有些便沉寂。可是她想搏一下,她想出名,想有錢,想讓媽媽過上好日子,不用被人指著脊背說這個女人靠軋姘-頭養活一家。

  娜娜上了高中,媽媽的姿色已經大不如前,經濟越發的拮據,可是媽媽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個苦字。娜娜再一次瞞著媽媽,去舞廳領舞。

  那種地方,魚龍混雜,穿著少少衣服的娜娜,免不了被吃豆腐,娜娜從那時候開始學會軟糯地笑,搓客人到賣酒小姐那邊買酒喝,然後和促銷小姐分成。當然有男客請她出去,應承有辦法讓她成名,可是娜娜一直守著自己的清白。

  娜娜想,如果真的要失去貞操,也要有它應有的價值。

  那一天很快到來。

  大一那一年,考上戲劇學院主持人專業的娜娜,仍然在舞廳裡領舞,一個有錢有家室,正好前去應酬的男人,看中了娜娜。在娜娜下班時候,用車接走了她。

  這一次,娜娜沒有反抗。

  這個男人給娜娜大把現金,給娜娜一套兩居室的小公寓,給娜娜應有的自由,唯一的條件是,有需要的時候,娜娜要隨傳隨到。

  娜娜白天在學校上課,參加活動,晚上去領舞,或者,在那個男人懷裡,度過一個充滿肉-欲的夜晚。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來去匆匆。學校以為她走讀,媽媽以為她住校,有事都打她手機,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再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純潔的娜娜。

  想到這裡,娜娜冷冷地笑,一看就是家境極好,從小不知人間疾苦的趙亭亭,哪裡會知道她為了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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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6 PM

17.娜娜(下)

  下班時候,娜娜看見亭亭騎著小電動腳踏車從廣電大樓的停車場離開,嘴角帶起一點笑來。

  她隱約聽說趙亭亭家境不錯,電視台填寫的員工資料上,趙亭亭的地址在本埠最高檔住宅小區之一的臨江苑。據說當時開盤房價已在一萬多美金一平方米。娜娜不認為憑亭亭剛畢業的那點實習工資,有能力負擔得起臨江苑的房價。如果不是家裡有錢,就是男朋友有錢。

  這麼有錢,偏偏要做出一副窮酸樣出來,給誰看呢?

  娜娜知道,如果單比專業素養,她同亭亭不相伯仲;比美麗,她可能比亭亭略勝一籌。可是說到比人緣,亭亭以前在學校裡就很有人緣。

  就在娜娜以為自己在這場無形的戰爭中,無法取得勝利時,那個使她由女孩兒變成女人的男人,卻給了她一份禮物。

  那個人要舉家移民了,經過這些年相處,對娜娜多少有點不捨,便在臨走之前,給了娜娜一筆錢。

  「娜娜,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只是缺少一點人脈。」男人親吻娜娜的眼角,「我要走了,以後沒辦法再照顧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工作上,自己專業過硬很要緊,可是給領導留下好印象也很要緊。」

  娜娜偎在男人懷裡,軟軟地應。「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傻姑娘。」男人點一點她的鼻尖,「領導的馬屁是一定要拍的。同樣兩個工作出色的員工,一個死硬脾氣,開心不開心都擺在臉上,領導有錯就直接當面指出;一個圓滑通融,能屈能伸,懂得討領導的歡心,你說領導更喜歡哪一個?」

  娜娜抬起頭來,望著男人眼角的那些少皺紋,忽然淚盈於睫。

  她與他之間,或者沒有真愛,可是,四年的時間,他們彼此汲取對方身上的溫暖,到達欲-望的彼岸,多多少少,他放了真心在她身上罷?

  「女孩子在社會上奔波,身段要放軟,別跟領導對著幹,看上去就一副強頭倔腦的樣子……」男人摸一摸她的頭頂,「走以前,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也許以後能幫得上你的忙。」

  娜娜記得那以後,從來沒有帶她參加過任何公開場合的男人,偕她出席了幾場私人性質的宴會,將她介紹給商場上的朋友。

  「這是我老同學的女兒,剛參加工作,在座的叔叔伯伯以後要多多提攜。」男人笑著讓她給那些看上去功成名就身家不薄的客人敬酒。

  她微笑敬酒,嘴裡說:「叔叔以後請多多指教!」「伯伯以後請多多指教!」

  有人欣然笑納,有人不冷不淡,有人眼含輕蔑。

  可是她已經不是那個聽別人背後說媽媽「軋姘-頭」,臉上會滴出血來的娜娜,她記得男人的話,只管放軟身段,微笑。

  然後,男人攜妻兒去了大洋彼岸。

  留下她在紅塵裡獨自掙扎。

  再後來,她在集團的年會上,看到了那些「叔叔伯伯」中的一人,四十歲上下,意氣風發,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來,彷彿足下生風。

  他上台去致辭,說歡迎應屆畢業生加入廣電集團的大家庭。

  下得台來,他挨桌敬酒,到了他們這批實習生的一桌,笑問:「我們的未來生力軍,工作還習慣嗎?有什麼問題的話,多想前輩請教。」

  幾個男生豪氣萬丈,她則舉杯微笑,那個趙亭亭在一邊睜大眼睛,很好奇的樣子,彷彿沒見過世面。

  娜娜看見他眼裡的光,那種男人為美麗女人心動的明光。

  娜娜垂睫微笑起來。

  如同她現在,站在電梯裡,垂睫微笑的樣子。

  男人都抗拒不了這種欲語還羞的一笑。

  娜娜取鑰匙開門進屋,看見玄關處一雙男式皮鞋,抿一抿嘴,將鑰匙「丁零」一聲扔在一旁博古架上的青瓷大碗裡,鉑金包順手放在裝飾用的鼓凳上。

  廚房裡男人聽到聲音,探出頭來,「娜娜,你回來了?等一下就可以吃飯了。」又縮回廚房去。

  娜娜應了一聲,「別忙了杜輝,簡單一點就好。」

  廚房裡男人含糊地說「知道了」。

  娜娜搖頭笑,這個杜輝,在外頭吃香喝辣,跑到她這裡,做牛做馬,還自得其樂,甘之如飴。

  進房間換了居家服出來,杜輝已經將晚飯燒好上桌。

  「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娜娜坐在杜輝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想你了。」他吻一吻娜娜臉頰,「先吃飯,我就這點手藝。」

  「只要是你燒的,我都喜歡。」娜娜回吻一下男人的臉頰。

  他並不頂英俊,只是因為意氣風發,所以格外有精神。

  娜娜從來沒有問過杜輝,你太太呢?你會不會同她離婚?我們是否有將來?

  娜娜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人,是吝於離婚,給外室承諾的。

  娜娜也從沒有奢望過。

  她只想多存點錢,以後給媽媽和自己養老,再不用看人臉色。

  媽媽已經同爸爸離婚,老房子拆遷,久不露面的爸爸忽然出現,一副無賴嘴臉,聲稱房子寫的是他的名字,拆遷費應該悉數歸他。倘使不離婚,那便是婚內財產,離婚以後,便是由他一人獨得。

  媽媽苦熬苦等,她已經工作,她再不必為了那個名存實亡的家辛苦,只想早早簽字,擺脫這段婚姻。

  可是娜娜不同意。沒道理爸爸十幾年來,為這個家沒有一點點精神和物質上的付出,這時候卻又從峨眉山上下來摘現成的桃子。

  「離婚可以,要給媽媽十五萬,作為對我們母女這些年來的一次性補償和婚內財產分配。」娜娜對著鮑金來冷淡地說,「隨便你去偷去搶去借,先把十五萬給媽媽,餘下的,無論拆遷款有多少,也同我們沒關係。」

  鮑金來思前想後,覺得自己並不吃虧,也不知道從哪裡走得門路調得頭寸,真籌到十五萬,給了娜娜媽媽。

  寫好字據,由公證處公證,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娜娜媽媽與鮑金來離婚,投向多年來一直默默守侯她的男人,重組家庭去了。

  鮑金來一人獨得全部八十萬拆遷款,隨後人間蒸發,再無消息。

  娜娜全不關心生父去向,她希望他在某個地方爛賭爛嫖,死在外邊,永不回來!

  娜娜不覺得自己冷血,她只是憎惡生父貪得無厭又毫無羞恥的嘴臉。

  吃過飯,把碗放進洗碗機,由得洗碗機在那邊工作,娜娜和杜輝相擁坐在沙發裡看電視。

  杜輝看了兩眼新聞,換台,恰恰是生活頻道的美食節目,亭亭紅撲撲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杜輝下意識要換抬,娜娜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背。

  杜輝笑睨娜娜,「你不怕我動心?」

  娜娜捏起他手背上的肉,掐了一把,「你敢~~~」

  他便哈哈笑,「是是是,我不敢。」

  屏幕裡亭亭撐著雨傘在採訪路人,這種陰雨纏綿的冬天,吃什麼最好呢?

  幾乎所有路人都說,火鍋!

  然後便通過拍攝的片段,介紹了城中幾家獨具特色的火鍋店。

  「他們節目很受歡迎,七點檔收視率最高。」娜娜靠在杜輝肩膀上。

  「怎麼,想過去?」杜輝垂眼問。

  娜娜搖頭,「才不要!收視率雖然高,可是跑外景太辛苦,日曬雨淋,三餐不定。」

  杜輝輕笑,「但是群眾緣好啊,婆婆媽媽都喜歡,叔叔伯伯俱欣賞,很多年輕白領都是忠實粉絲。台裡好幾個金話筒主持人,都是從街頭外景主持人做起的。」

  娜娜猛然抬起頭來,「可我喜歡他們週末版的形式,不是單純地傻站在那裡報新聞,也不是坐在那邊乾巴巴聊天,主持人和嘉賓有互動,也容易讓嘉賓放下防備,採訪到獨家內幕。」

  杜輝刮一刮娜娜鼻樑,「你直說想去做他們的雙休日版不就好了。」

  娜娜噘噘嘴唇,「人家不想你為難嘛~~~」

  「行了,我去關照一下。」杜輝的唇壓下來,「你怎麼感謝我?」

  娜娜猛地推開他,站起身來,往臥室走去,待走到臥室門前,轉過身來,朝他勾了勾手指,「這樣感謝你……」

  音消,衣落……

  原來開司米襯衫裡,空無一物。

  杜輝的眼神燃燒起來,起身大步走到娜娜身前,橫抱起娜娜,扔到床上,然後撲了上去。

  他看見娜娜狡黠微笑的眼神,可是,有什麼要緊?

  他喜歡就好。

  他們再不用言語,只消抵死纏綿。
  


18.請客的準備

  朝陽週五下班時候接到亭亭電話。電話裡亭亭聲音朝氣蓬勃,帶著一點點忐忑,「朝陽,你有沒有特別喜歡吃的菜色?」

  朝陽聽了,調侃地問:「我喜歡吃什麼,你請我吃什麼?如果我喜歡吃辣呢?」

  朝陽知道亭亭能吃點小辣,重辣就無能了。常常會有辣到不行的表情被鏡頭捕捉到。

  亭亭在那邊悶了一秒鐘,「如果你喜歡吃辣,我知道好幾家有名的川湘黔菜館。」

  朝陽在這邊哈哈笑,「我不挑食,只要不是請我吃三叫這種很另類的菜色,我都沒問題。」

  「什麼是三叫?」亭亭在那頭好奇地問,她做節目這麼久,都還沒有聽說過有這道菜。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比較恐怖。」朝陽一邊收拾了辦公桌上的私人物件,一邊夾著電話拎起包走出辦公室。他沒想到亭亭竟然不知道這道菜。

  「為什麼?我膽子很大的,昆蟲餐我都吃過。」亭亭笑嘻嘻,「我不怕的。」

  「……」朝陽默了一下,這姑娘,為了工作連昆蟲餐都吃,「其實是一道粵地的菜,將剛出生的小老鼠放到滾燙的油裡去炸,炸熟了之後吃。」

  那邊亭亭也默了一下,然後很鬱悶地問,「為什麼要叫『三叫』呢?」

  「因為小老鼠被筷子夾起來的時候,『吱』地叫一聲,扔到油鍋裡去的時候,再『吱』地叫一聲,最好咬到嘴裡,皮酥肉嫩,在牙齒之間『吱』地一聲,所以被形象地叫做『三叫』。」朝陽抿了抿嘴唇,他去粵地時候,曾經有客戶帶他去獵奇,他雖然不至於嚇到魂飛魄散,也深刻見識到了粵人什麼都敢吃的彪悍飲食習慣。

  那邊亭亭「咦」地一聲,「好噁心!好噁心!」

  然後電話斷了線。

  朝陽簡直可以想像她在電話那頭跺腳,寒毛畢立的樣子。

  數秒鐘後,亭亭電話又撥過來,「對不起,剛才不小心把電話按了。那麼明天晚上,地址是……」

  亭亭報上地址,朝陽重複一遍,表示已經記住了。

  「那——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朝陽收了線,思及剛才亭亭在電話那邊狂叫「好噁心」的聲音,哈哈笑起來,上電梯去車庫。

  助理和秘書兩人看著老闆的背影,面面相覷,待朝陽進了電梯,彼此挑眉。

  「老闆笑得好風-騷。」

  「莫不是春天來了?」

  「還是數九寒天好伐?」

  「內分泌失調?」

  兩個男人忽然齊齊沉默,滿頭黑線,然後同時歎息,「男人得不到愛情的滋潤,很容易變態啊。」

  「趕緊找個女朋友罷。」

  朝陽不曉得自己手下兩員大將被他少見的笑聲刺激了,吹著口哨驅車回家。

  回到家裡,又給老父老母打電話,通知二老他週六不回家吃飯,讓二老不用特地等他。

  章爸爸只來得及「哦」了一聲,電話裡已經傳來章媽媽的聲音。

  「朝陽你不回來吃飯啊?有約會?」

  朝陽估計老娘又在分機上監聽,也不拆穿母親,「不算約會,只是朋友請吃飯。」

  「什麼朋友?男的還是女的?多大年紀?做什麼工作?哪裡人士?」章媽媽跟審問特.務似的?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多跟朋友走動是應該的。」章爸爸十分淡定地阻止老妻追問兒子朋友的祖宗十八代。

  「去,你懂什麼?!」章媽媽淬老伴一聲,重新掌握話語權,「兒子啊,有談得來的女朋友麼就帶回來,媽媽爸爸沒有別的要求,人品好就可以了。」

  「舅舅,還要會給我買巧克力!」一邊小外甥女的聲音很響亮地傳來。

  朝陽笑起來,他一個人的電話,三個人監聽,結棍的。
  
  週六亭亭起了個絕早,捏著昨晚擬的菜單,到附近大型超市的生鮮區域去買做菜需要的材料。

  做節目的時候,亭亭採訪過精彩買菜的老法師,約略知道禽肉海鮮應該挑什麼樣的比較新鮮,至於蔬菜,亭亭只撿那些叫得上名字,自己也吃過的買。

  超市裡有金髮碧眼老外,看見亭亭,笑著過來打招呼,「你是那個電視裡的小亭?」

  亭亭點點頭,老外便笑得愈發燦爛,「你們的節目我每一期都看,學會不少中國菜。怎麼說來的?受益匪淺。」

  亭亭聽得此言,心裡很高興,連外國朋友都喜歡他們的節目,再苦再累都值得。

  回到家裡,亭亭把買回來的材料分門別類,該進冰箱的進冰箱,該洗該切都都放在料理台上。

  亭亭主持了兩年有餘的美食節目,採訪過不少名家高手,理論知識豐富,實踐經驗稀缺。

  看著買回來的三文魚,亭亭紮著手,無力感油然而生。

  想得是很美好滴,可是實際操作起來,是有難度滴。

  連忙打電話回家,接電話的是難得在家休息的趙媽媽嚴愛華。

  「媽媽,阿姨在不在?」亭亭火急火燎地問。

  「阿姨買菜去了,你有什麼事?」嚴愛華招手示意正因為戒嚴而百爪撓心的趙敬國一起聽電話。

  「媽——我買了三文魚,要怎麼樣才能把它片得像壽司店裡一樣薄?」

  問題一出,嚴愛華愣了。她從小就沒做過家務,當文藝兵的時候,也只學會了洗衣服疊被子這些最基本的,從來就沒有進過一次廚房。結婚以後,阿姨就已經在他們家了,更不用她洗手做羹湯。對她來說,廚房簡直似外太空般陌生。

  趙敬國歎息一聲,把電話從妻子手裡拿過來,女兒也是急病亂投醫,完全忘記她們兩母女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呵。

  「亭亭,三文魚不同的部位,在壽司店裡是切成不同厚薄的。你買的是什麼部位?」

  呃?亭亭愣住了,去看三文魚的外包裝,只寫了三文魚,沒有寫是什麼部位。

  「爸,上面沒寫。」

  趙敬國汗笑,「那就別管它,你用手掌壓著它,然後刀刃與砧板成三十度角,斜著片下去。」

  亭亭理解不能。

  「爸,刀刃與砧板成三十度角是乜?」

  亭亭爸爸不淡定鳥,「女兒啊,你做美食節目主持人,總看過廚師片魚的罷?」

  「可是爸爸,很多廚師都說這是保密的絕技,不允許拍攝的。」亭亭悲催地發現,看起來很簡單的動作,到她這裡,完全沒有操作的可行性。

  「你怎麼想著要片魚了?」趙爸爸奇怪地問。

  「那個——嘿嘿——我說了要請朝陽吃飯,謝謝他兩次相助。我覺得在外面請他吃飯沒誠意,所以——嘿嘿嘿……」亭亭在電話裡傻笑。

  趙爸爸無語了。

  趙媽媽把電話接過去,「什麼時候請小章吃飯?」

  嚴愛華從文工團回來,阿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轉述給她聽過了,她對這個未曾謀面的章朝陽有些好奇,也頗有些好感。

  「晚上。」

  「那時間還來得及,等阿姨買完菜回來,我立刻和阿姨過去。」

  「我也去。」趙爸爸舉手。

  「你去做什麼?」趙媽媽瞪了一眼,「我好幾天沒看見女兒了,去和她說體己話,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抽煙可以不可以?」趙爸爸趁機問。

  「看我的口形——」趙媽媽笑起來,「不-可-以!」

  亭亭在另一邊噗哈哈笑,「媽,我等你。」
  
  趙媽媽和阿姨乘車趕到臨江苑公寓的時候,亭亭的房間裡正瀰漫著一股清甜好聞的飯香。

  「什麼米這麼香?」阿姨笑著問穿著圍裙跑來開門的亭亭。

  「東北極品稻花香,米店老闆說這種米最香最好吃。」亭亭笑著接過媽媽和阿姨的包,放到沙發上去。

  「多少錢一斤?」阿姨跑進廚房,自動自發換上圍裙,開始摘豆苗。

  「三塊五角。」亭亭跟進廚房。

  「……」阿姨和趙媽媽對望一眼,這孩子挨宰了啊。「下次媽媽叫小周送米上來,從他們老家來的米,又香又好吃。」

  「哦。」亭亭對這些東西並不在行,她只管吃口好不好,從來不會貨比三家。

  沒一會,阿姨已經把一籃子豆苗都掐去老根,放在食品口袋裡。

  「晚上炒以前在水裡浸泡十到二十分鐘,免得上面有農藥殘留。」阿姨叮囑亭亭。

  亭亭點頭,這個她是知道的。

  「喏,片魚麼要這樣片的。」阿姨又取過砧板和兩個小人LOGO的女式用刀,「吶——手指並排壓在魚肉上,要用一點力,然後刀刃斜著下去,和砧板成三十度角——到這邊來看……」

  阿姨努嘴示意亭亭到她左手邊去看。「看清楚了沒有?」

  「大概看清楚了。」

  阿姨把位置讓出來給亭亭,刀柄也交到亭亭手裡,「你試試看。」

  亭亭接過刀去,學著阿姨的樣子,顫顫巍巍地斜著刀去片魚,「阿姨~~~會不會把手上的肉一起片掉?」

  阿姨很想笑,又怕傷了亭亭的自尊心,「慢點來,不會的。」

  嚴愛華搖頭,「你請小章到外面吃好了,費這麼多周章做什麼。」

  「朝陽燒菜很好吃的,不比外面的大師傅差。我請他出去吃,多沒誠意?」亭亭說不出具體的原因,只覺得雖然自己手藝一般,可勝在夠誠心,「我自己燒的,心意更勝一籌。」

  看著女兒認真垂頭,幾乎要貼到砧板上去片魚的樣子,嚴愛華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和丈夫趙敬國,一個在南空後勤處,一個在部隊文工團,雖然有電話,可是卻寧可書信往來。等待對方的來信的時間,雖然煎熬,可是當收到對方的信的時候,那種甜蜜喜悅,卻是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的。

  再看女兒此時的表情,雖然她絕對有能力請姓章的男孩子在本埠最豪華的餐廳吃飯,可是卻堅持要自己親自下廚,只為了讓對方感受到她的心意——

  嚴愛華的心裡,湧上一股淡淡的酸楚,女兒長大了啊,已經不自覺地,到了要將一片赤誠心意,努力傳遞給另一個人的年紀了呵。

  嚴愛華叫阿姨,「素惠,廚房交給亭亭罷,她搞不定了,你再進去指導她一下。」

  阿姨看看亭亭,又看看嚴愛華,點了點頭。

  這兩個從亭亭出生開始,就一直愛護寵溺亭亭的女人,倏忽明白,小鳥已經長大,要飛離媽媽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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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6 PM

19.狀況迭出

  朝陽比約定時間早五分鐘抵達,看著大門上金光閃閃紅燦燦的福字,朝陽微笑起來。

  門鈴響過沒多久,門內就傳來亭亭清澈的聲音,「啥寧?」

  「章朝陽。」朝陽在門外朗聲說。

  下一秒,門向內打開,露出亭亭一張俏臉,「請進。」

  朝陽走進亭亭的私人世界。

  亭亭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延朝陽進屋,「隨便坐,晚飯很快就好。」

  然後就又轉進廚房裡去了。

  朝陽頗覺意外。

  他看見私宅地址,原本以為亭亭打算請他吃私房菜,可是上得樓來才知道,這是亭亭自己的住處。房間裡處處透著趙亭亭獨有的痕跡。茶几上擺著她四處旅行時所拍的紀念照片,正對房門的整面牆上,掛著一張巨大黑白照片,照片裡亭亭穿著芭蕾舞衣,纖臂略展,腳尖點地,明眸微垂,盈盈似一支含苞待放的青荷。

  亭亭從廚房間出來,正看見朝陽望著那張巨大黑白照片發呆,微微笑一笑,奉上加過一點檸檬汁的溫開水,「那是我十六歲時候拍的,一晃眼十年都快過去了。」

  朝陽接過溫開水,抿了一口,「姿勢很專業。」

  亭亭也隨他一起望向那張黑白照片,「我以前是學跳舞的,本來打算考舞蹈學院的。」

  朝陽轉過頭來望著亭亭的側臉。她今天濃黑頭髮扎一把馬尾,用糖果色樹脂球發圈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一件長及膝蓋的羊羔絨衛衣掩去了她的所有曲線,一件哈嘍凱蒂貓圍裙幾乎淹沒了她,使她顯得格外嬌小。

  亭亭這時歪了歪頭,「我比那時候胖,是不是?跳舞的人一但停下來,就會胖。」

  朝陽搖頭,「不會,這樣正好。」

  廚房裡忽然傳來液體沸騰溢出來滴在火苗上才會發出來的「哧哧」聲。

  「啊——我的湯——」亭亭一聲慘叫,管不了什麼姿態禮節,扔下朝陽往廚房狂奔而去。

  朝陽看著亭亭火急火燎的背影,倏忽覺得很想笑,不過考慮到女孩子的臉皮薄,還是忍住了。

  朝陽放下手裡的玻璃杯,脫下身上的羽絨服,放在沙發椅背上,跟在亭亭後頭走進廚房裡去。

  廚房的流理台上已經擺好了冷盤熱炒,只有燃氣灶上還燉著一鍋湯,只不過這鍋湯在片刻聊天功夫,溢了出來,幾乎將下頭火苗統統熄滅,此時只得幾個灶眼裡有橘紅色火苗奄奄一息的搖擺燃燒。

  亭亭手裡抓著抹布,竭力挽救局面,只是濮出來的湯太多,一塊抹布完全不解決問題。

  朝陽走過去,拍一拍亭亭肩膀,「我來罷。」

  亭亭頹然地交出抹布,眼巴巴看著朝陽先關了火,然後快速將一鍋湯端下來,移到另一邊沒有被湯水澆到的灶上,開了小火,繼續燉著。然後,將那塊已經吸飽了湯湯水水的抹布放到水槽裡,換一塊乾淨抹布繼續清理滿是湯水漬的灶台。

  「暫時先這樣,因為現在菜都還放在這裡,等吃完飯,噴一點威猛先生,一抹就乾淨了。」朝陽在水槽裡洗乾淨手,對亭亭說。

  「哦。」亭亭看上去有點呆。其實正心中懊惱,只多說了那麼兩句話,這湯就能溢出來,太不給姑娘我面子了。

  朝陽看著有點呆的亭亭,心下柔軟,摸一摸她的頭頂,「我餓了,可以開飯了嗎?」

  「啊?哦。」亭亭聽了,忙不迭點頭,「可以了。」

  「這些菜都要拿出去?」朝陽指一指流理台上擺放著的冷盆和熱炒。「菜色很豐盛啊。」

  亭亭這才從糾結中省過神來,剛想伸手抓劉海兒,就被朝陽輕輕握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油。」朝陽驚覺自己手中的手腕是如此纖細。

  亭亭傻笑,「啊,忘記了。」

  心中又糾結了,讓他看見我這麼笨手笨腳,大大咧咧,會怎麼想啊?

  等亭亭洗完手,朝陽基本上已經幫她把所有的菜都端到客廳的餐桌上了,亭亭只做了拿碗筷調羹的瑣碎工作。

  「你坐,湯燙,我去端。」朝陽把亭亭按在椅子裡,去廚房盛了醃篤鮮湯來,端放在餐桌中間。

  亭亭隔著熱氣騰騰的湯碗,望著餐桌對面的朝陽,恍忽有種小夫妻過日子的錯覺。

  可以了趙亭亭,你別瞎想八想了!亭亭暗暗對自己說,喜歡到手忙腳亂,真沒出息。

  朝陽不曉得亭亭百轉千回的女兒心事,拿起筷子,「我不客氣了。」

  亭亭終於鎮定下來,「我燒菜的水平很一般,今天這一桌還要靠媽媽和阿姨指導,和你不好比。如果不好吃的話,還請海涵。」

  朝陽笑起來,現在未婚女性會得燒菜的,不是沒有,只是少之又少。亭亭肯親自下廚房洗手做羹湯,實在已經給朝陽很大驚喜。

  「我妹妹結了婚,孩子都三歲了,照樣不會燒菜,比起她來,亭亭你已經強了很多。」朝陽倒不是安慰亭亭,他妹妹只比亭亭小一歲而已,到現在都還呆在家裡啃老,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逍遙人。

  與他妹妹比起來,反倒是家境頗好的亭亭,認真工作,塌實為人,十分難得。

  朝陽夾了一筷子涼拌黑豆芽放到嘴裡,然後瞇了瞇眼睛。

  黑豆芽極清脆爽口,沒有一點澀味,只放了一點鮮醬油和芥末,淋一點點麻油在上頭,非常清爽開胃。

  「我受了你那天請我吃的涼拌黑木耳的啟發。」亭亭自己也夾起一筷子來,唔,好吃,這道菜算是成功了。

  「很有悟性嘛。」朝陽讚賞,燒菜這門藝術,的確是一通皆通的。

  朝陽又吃了一塊三文魚壽司,魚肉切得有點厚,不過絲毫不影響口味,米粒富有彈性,酸得恰到好處,即使紫菜捲得有點鬆,黃瓜條切得粗細不均,也不妨礙壽司的美味。

  看到亭亭大眼生生,緊張地望著他的表情,朝陽扶一扶眼鏡,「這是哪家壽司店的壽司?很好吃。」

  亭亭笑了開來,月芽眼彎彎,露出一口潔白牙齒,「趙亭亭家的。」

  「那我要多吃兩塊。」朝陽微笑,這孩子真好哄,只一句好吃已經眉眼彎彎。

  亭亭的緊張情緒漸漸散去,開始健談起來。

  「……有一次走茶馬古道,漫山遍野都是茶樹,空氣裡彷彿飄散著綠色的氧氣。當地導遊帶我們去看一株有五百年樹齡的野茶樹,當地人奉它為茶神。那棵野茶樹有這麼高——」亭亭比一比房頂,「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茶樹可以長得那麼高大……」

  朝陽一邊夾亭亭炒的龍井蝦仁吃,一邊聽亭亭講旅途見聞。

  「當地人喝茶用的是山泉水。泉水清澈乾淨,不用煮沸消毒也能喝。他們會把山泉水倒進竹筒裡,然後放到火上加熱,等竹筒裡的水沸騰了,再將新茶投進去。泡出來的茶水多了一種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非常好喝。喝上一杯這樣的竹筒茶,爬山半天的那種疲勞似乎一下子就都消解,整個人又充滿了力量。」

  亭亭這樣描述的時候,兩眼明亮,如同天上熠熠的星,讓觀者不由得心生嚮往。

  「被你這樣一說,我也想去茶馬古道了。」朝陽說。「你如果不主持美食節目的話,去主持旅遊節目,也一定很受歡迎。」

  亭亭睜大了眼睛,記得她似乎沒有對朝陽提起過自己的職業,隨後恍然大悟地笑,「你看到我的節目了。」

  朝陽點點頭,「我們全家都喜歡看這檔節目。其實是我太遲鈍,沒有一下子認出你來。」

  亭亭有點赧然,「美食節目主持人,不會燒菜,讓你見笑了。」

  朝陽不由得想起初見那晚,她肚子餓得咕骨叫的樣子,「美食節目主持人,餓得肚皮打鼓,也很罕見。」

  啊啊啊~~~~亭亭捂一捂臉,的確是啊!

  朝陽不忍見亭亭糾結,連忙轉移話題,「你說自己廚藝水平一般,都燒得這麼好了,如果水平高超,那簡直可以媲美星級飯店了。」

  「沒有你燒得好吃。」亭亭哪裡會不知道朝陽是在轉移話題,「我這是關公面前舞大刀,班門弄斧,獻醜了。」

  朝陽搖頭,哪有這麼貶低自己的?現在外頭哪個不是三分滿都要說成十分滿,瘦馬非要裝成駱駝的?傻姑娘,不自我膨脹,可是也不能太過自謙了啊。

  「你怎麼會燒這麼一手好菜?」亭亭一直很好奇,看朝陽的氣質,也不像是一個慣於與鍋碗瓢盆打交道的人,偏偏卻廚藝高超。

  「我?」朝陽一愣,隨即笑一笑,「美食能令人擁有好的心情,而我想天天都擁有好心情,也讓周圍的人也擁有好心情。」

  亭亭知道這只不過是官方答案,也不追問,只笑說,「吃不吃得飽?廚房裡還有飯,我做壽司剩下的。」

  「好啊,來一碗。」朝陽也不客氣,食物當前,他總是享受的。

  亭亭起身進廚房盛飯去了。

  這時房門口傳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門推開的同時,伴著男性醇厚的嗓音,「亭亭,做了什麼好東西,這麼香?」

  朝陽聞聲望去,上次在會所走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英挺男子,正推門進來。

  看見朝陽坐在餐桌前,男子飛揚的濃眉挑了起來。

  朝陽坐在原地,微笑。

  端著飯碗從廚房裡出來的亭亭,看見門口拿著鑰匙做男主人回家狀的潘公子,傻掉。
  


20.煩惱與覺悟

  週一選題會上,群情激昂。週末版明星我做煮版塊收視大捷,超過兄弟台同時段綜藝節目和電視相親節目將近兩個百分點。觀眾紛紛登陸電視台網站,在生活頻道的論壇上留言。

  亭亭在筆記本電腦上,大致瀏覽了一下,簡直好評如潮。

  「哈哈,觀眾的反響很熱烈啊。」北方笑聲響亮。「連我都有點期待第二期呢。」

  「情歌王子已經爽快答應我們,空出檔期來錄我們節目。」蕭笑保持鎮定,可是一雙笑眼出賣她的好心情,「因為反響熱烈,頗多明星都來與我們節目組聯繫,願意上我們的節目。我們開了一個好頭,要保持下去!」

  「情歌王子?!」天晴抱住亭亭一條膀子,「蕭姐!我要做這一期!他是我的偶像,我聽他的歌長大的!」

  北方的臉都黑了,「你的偶像?聽他的歌長大的?蕭姐,我也要做這一期。」

  亭亭偷偷笑,北方的情路不可謂不坎坷,天晴是標準顏控,花樣男子總能吸引她的目光,一顆芳心總定不下來。可憐北方一個豪爽的東北漢子,被江南水鄉的俏女郎惹得一顆老心七上八下,只能靠鬥嘴置氣來掩飾不安。

  蕭姐笑了笑,「你們鬥嘴不會鬥到節目裡去罷?」

  「保證不會!」天晴舉手做發誓狀。

  蕭姐點點頭,不置可否,「今天還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說。春節特別節目,各台都已經在錄製當中。上頭說完全可以按照明星我做煮的這種形式,搞一台由主持人參加的春節美食特別節目,讓平時處在解說和點評位置的主持人,站到爐灶後面去,一展自己的廚藝,讓觀眾看到與平時不一樣的他們。」

  許霆宇贊成,「這是個好創意。每年春節特別節目,觀眾已經看多了主持人唱歌跳舞演小品,可是還真沒有幾個主持人在電視上露過自己的廚藝呢。」

  「上頭任務已經佈置下來了,時間非常緊迫,我們要抓緊時間做出一個流程來,然後和友台主持人進行溝通,排時間,預留場地拍攝。不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要有備用方案,以防臨時有什麼狀況。」蕭笑十分重視這次特別節目,畢竟是第一次,不能搞砸了。

  接下來便是就節目的具體形式,具體內容進行討論。事出突然,還沒有來得及與兄弟台的主持人進行面對面的討論,一切都充滿了便數。

  好在大體輪廓已經成形,只需要和兄弟台溝通細節。

  「我去和娛樂部新聞部體育部的領導通氣,你們繼續討論。」蕭笑拿著特別節目的流程草案,上樓去了。

  編審策劃導演一眾人陷入了七嘴八舌的討論之中,許霆宇拍一拍今天一直顯得很沉默的亭亭,「昨天沒睡好嗎?」

  「?」亭亭揚睫。

  「很眼圈很重。」許君淡淡地指一指亭亭的眼眶。

  「啊,看得出來?」亭亭伸手壓一壓眼角,她以為早晨用冰紅茶包鎮過,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嗯,很明顯。」許君一邊整理手邊的節目流程記錄,一邊狀似無意地問:「有心事?」

  心事?亭亭抿一抿嘴唇,豈是有心事這麼簡單?

  週六說好了她請朝陽吃飯的,她特地買了菜,親自下廚——雖然廚藝不咋地——答謝朝陽。

  雖然湯從鍋裡溢出來,使得她在最後時刻有些手忙腳亂,但這並不影響用餐時的好心情。朝陽是個非常好的聽眾,雖然話不多,可是總能給予最直接的反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本來氣氛融洽,相談甚歡,直到——潘公子拿著她家的門鑰匙,一副男主人的腔勢,開門進來的時候。

  潘公子也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明明看見她有客人,暗示明示,統統充耳不聞,逕自進衛生間洗了手出來,坐到餐桌旁,說:「亭亭,我也餓了,給我也盛碗飯。」

  亭亭幾乎想上去掐住潘公子的脖子把他搖散架了,可是——朝陽在場,她要是對潘公子使用暴力,不外留給朝陽兩個印象:一是她和潘公子關係密切到熟不拘禮;二是她脾氣不好,動輒使用暴力。

  亭亭心裡有個聲音說:趙亭亭,你的命咋這麼苦?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還沒來得及培養感情,潘公子就來壞事。

  還是朝陽替她解圍,「亭亭,你飯煲裡的飯有沒有多?多個人吃飯熱鬧。」

  她就傻呵呵去盛飯了。

  盛飯回來,客廳裡氣氛詭異地安靜,見她回來,潘公子嗔怪,「亭亭,請朋友吃飯也不叫我,壞人。」

  亭亭自覺渾身寒毛畢立,潘公子太反常了。

  「我還等你打電話給我一起去買車呢。」潘公子繼續做哀怨狀。

  亭亭在心裡內牛滿面。潘公子,你被什麼附身了?你快恢復正常啊!

  最後晚飯就在詭異的氣氛中落幕,朝陽說時間晚了,他也該告辭了。

  亭亭打算送朝陽下樓,被潘公子攔住,「外面冷,我送章先生下去好了。」

  朝陽也微笑附和,「是,亭亭,外面冷,不用送我了。」

  就這樣,她眼睜睜看著朝陽和潘公子兩個身高不相上下的背影,一起乘電梯下樓去了。

  然後,趙亭亭童鞋,兩晚沒有睡好覺。

  潘公子送完朝陽,一去不回。

  亭亭不擔心潘公子,他狐朋狗友遍天下,兼之神出鬼沒,夜生活節目豐富,倘使他送完朝陽之後,還要返上來,陪她一起看電視聽音樂,那亭亭倒要摸他額角了。

  亭亭只惦記朝陽,不曉得潘公子這一路下去,會和他說什麼不著調的話。

  亭亭求學時代,不是沒有男生追求她,只是一因亭亭是走讀生,除了課堂上,業餘時間相處不多,二因有自詡為她哥的潘公子,男生接近她五米以內,都有人向他匯報,過不多久,那些有意示好的男生,便都偃旗息鼓,另覓目標了。

  初時亭亭不解,為什麼別人的學生時代,都有純愛記憶,可偏她趙亭亭是一片空白?後來高中畢業時,終於有男生鼓足勇氣對她告白:趙亭亭,我喜歡你,可是我鬥不過你哥的惡勢力。原諒我直到畢業分離時才來向你表白。

  亭亭這才明白,不是她不可愛,而是潘公子在背後使壞。

  後來進了大學,她喜歡上了學長,鼓足勇氣去表白,卻遭到婉拒,教十九年來感情一片空白的亭亭大受打擊,從此再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這一次,對朝陽的喜歡,才方萌芽,亭亭怕潘公子從中攪和,給朝陽造成錯覺。

  只是以亭亭對潘公子的瞭解,他也未必有心會對朝陽做什麼,然則如果她去警告他,潘公子你不許對朝陽說三道四,憑潘公子一向陽奉陰違的性格,恐怕本來無心,也會變成有意。

  亭亭心裡不塌實,晚上便沒睡好,黑眼圈即刻浮上來給她顏色看。

  亭亭以為自己掩飾得不錯,不料許君心細如髮,一眼就看出來了。

  開完選題會,散會以後,許霆宇從抽屜裡摸出一副眼貼膜扔給亭亭,「中午貼上瞇一會兒,效果很顯著。」

  「謝謝。」亭亭笑了,想不到許君一個大男人,竟然還用這個。

  天晴看見了,轉椅一滑,湊到亭亭跟前,「私相授受,我聞到了奸-情的味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許君——」

  天晴左右手大拇指相對彎了彎,向亭亭眨眼睛。

  亭亭拿起一疊腳本抽打天晴,天晴機靈地又滑回自己座位裡去了。

  亭亭想調侃天晴兩句,天晴卻先一步「嗖」地起身,「我出外景去了,表太想我哦。」

  亭亭抓起一張廢紙團成一團,朝天晴扔過去,被天晴笑著閃躲開,落在地上。

  走廊裡留下一串天晴清脆的笑聲。

  亭亭看見北方望著天晴離去背影凝視的深情顏色,微微垂下睫毛。

  天晴,你知道有人愛你在心口難開麼?
  
  午飯時候,亭亭把玩手機,在打電話給朝陽,與不打電話給朝陽的問題上,糾結徘徊。

  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亭亭並不比時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更成熟,更有經驗。

  一同下來吃飯的蕭姐端著托盤坐到亭亭這一桌,「遇到問題了?眉頭皺這麼緊。」

  蕭笑喜歡亭亭的熱情開朗直率,也許因為她自己本身是女性罷,相比那種矯揉造作,空有美貌的女主持人,她更欣賞亭亭這樣充滿活力,幹勁十足,從不叫苦叫累的女孩子。這也是為什麼當初製作部將亭亭介紹過來,她肯收下亭亭的原因之一。

  另一重原因,是蕭笑在亭亭身上,看見了初出茅廬的自己,對工作有著滿腔熱情,帶著理想主義色彩,沒有一句怨言。

  雖然時間將她磨練成現在這個圓融干連的製片人,可是當年參加工作之初的一腔熱血,還在血管中流淌,折射在亭亭身上,令她分外欣慰。

  趙亭亭沒有被同事之間的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磨去身上與生俱來的天然光芒。

  蕭笑覺得亭亭這種清新的氣質在當今主持人圈子裡,實在難能可貴。

  所以她注意到亭亭情緒有些低落,特意在與樓上各部門主管溝通完畢後,下來看看,能不能和亭亭聊一聊。

  亭亭看著蕭笑和藹的笑眼,忽然很想傾訴。不是不可以和媽媽說,可是媽媽會擔心,然後會調查朝陽的祖宗八代罷?

  輕輕問:「蕭姐,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可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自己,該怎麼辦?」

  蕭笑一愣。原來困擾亭亭的,竟是感情問題,隨後她笑起來,摸一摸亭亭的頭頂,這傻姑娘。

  「對方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嗎?」如果有的話,她會第一時間勸這傻孩子趁還沒有情根深種,快刀斬情絲。無論出於什麼理由和動機,和一個有家室女友的男人糾纏,都不應該。

  亭亭搖搖頭,憑她的觀察,應該是沒有的罷?

  蕭笑拍一拍亭亭肩膀,「如果真喜歡,就去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情,確認對方是不是也喜歡自己。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

  亭亭聽了,怔忪片刻,然後展顏微笑。

  是,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再正常不過。

  想得那麼複雜做什麼?

  「謝謝你,蕭姐。」

  「不用謝,你恢復精神,好好工作。」

  「是!蕭姐!」亭亭敬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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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7 PM

21.朝陽的糾結

  朝陽與公司管理層開會。

  「耀舞台上月營業額為三千萬,去除成本,淨利潤一千二百萬……」各分店主管上報上月的業績。

  「會所的營業額穩中有升,比前一月增加五百萬。」

  「假日酒店現在是淡季,保本。」

  朝陽認真聽各主管匯報業績,聽到假日酒店業績平平,輕輕用手敲擊桌面,沉吟。

  酒店業現在競爭激烈,即使五星級酒店,有時也會在淡季面臨客源稀少的窘境,他們並不是淡季當中業績最慘淡的酒店。他並不強求普遍冷淡的市場大環境上,他們酒店能一枝獨秀,逆市上揚,不過,如果另覓他途,擺脫淡季只能保本甚至是虧本經營的局面,那就再好不過了。

  「對於假日酒店淡季的現狀,大家有什麼想法沒有?」朝陽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問。

  各主管便七嘴八舌開始提供意見。

  「推出特色服務,比如免費SPA,健身……」

  「降低成本,不再提供一次性用具……」

  「我們也已經不使用一次性用具了,兄弟!」

  「我們可以搞抽獎,大獎贏家可以到耀舞台享用一頓星級服務的晚餐或者午餐……諸如此類。」

  「是個好建議。」朝陽想一想,彷彿在業界還沒有哪一家推出類似活動。

  「也可以搞積分制,老顧客通過積累點數,換取相應禮物。」

  「依此類推,還可以搞客房升等……」

  群情激昂起來。

  朝陽微笑,示意助理將大家的提議記錄下來。

  等會議結束,各主管陸續離開總公司,回分店去了。

  朝陽在辦公室裡看會議記錄,助理和秘書在外面交頭接耳。

  「你有沒有覺得老闆情緒不高?」秘書壓低聲音。

  「看起來是有點低落。」助理心領神會。

  「我覺得老闆心不在焉,那份會議記錄N久都沒有翻一下了。」秘書往辦公室裡瞟。

  「上個禮拜不是還很風-騷?」助理摸下巴。

  「莫非被拒絕了?」秘書說。

  「啊呸!老闆這麼英明神武,有錢有閒,怎麼會被拒絕?」助理斷然否認這一可能性。

  「你狗腿好了!狗腿老闆也聽不見!」秘書鄙視之。

  「你才狗腿!」

  朝陽不知道外間自己手下兩員大將揣摩自己心情揣到掐起來,按對講器叫秘書進辦公室。

  秘書瞪了助理一眼,我去刺探軍情。

  快去快去!助理揮手趕人。

  秘書捧著記事本進辦公室去了。

  朝陽把會議記錄交還給秘書,「拿去存檔,將他們提出來的意見發到所有主管級別的信箱裡去,做一個預算上來。如果可行,下個月就開始試推廣罷。」

  「是。」秘書點頭銜命,打算退出辦公室。

  「小喬。」朝陽卻出聲叫住秘書。

  秘書停下腳步,眼巴巴望著老闆。

  「……」朝陽回望秘書亮晶晶的小眼睛,猶豫一下,問:「你會把家裡的鑰匙,交給不相干的異性保管嗎?」

  啊?秘書愣了。老闆,你這個問題,太太太勁爆了點罷?什麼叫把家裡的鑰匙,交給不相干的異性保管?現在社會墨墨黑,即使是認識的人也不能隨便將鑰匙交給他保管好伐?

  「你會嗎?」朝陽又問了一遍。

  「不會!」秘書很肯定地搖了搖頭,小眼睛裡放射出八卦的萬丈光芒,難道有女孩子要把鑰匙交給老闆保管?那豈不是暗示——

  「那你會把鑰匙交給什麼人保管?」朝陽契而不捨地問。

  秘書想一想,「家人罷。」

  「家人……」

  秘書看見老闆用修長手指輕敲桌面,後背一涼。

  「還有什麼可能性?」朝陽笑睨了一眼秘書白胖麵包臉上的表情,又問。

  老闆你為毛要糾結於鑰匙的問題?秘書淚了,還有什麼可能性?「當然是談婚論嫁的對象。」

  話一出口,秘書覺得室內溫度陡然從春暖花開般的二十度,降到了冰點。

  談婚論嫁的對象嗎?朝陽看了看秘書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小喬,你做我的行政秘書有幾年了?」

  「報告老闆,四年了。」秘書只覺得空氣裡都能感覺到冰渣子了。

  「四年了啊——」朝陽歎息一聲,四年,一個大學剛畢業出來的女孩子,已經轉眼蹉跎成大齡女青年了。「有談婚論嫁的對象了嗎?」

  秘書跟炸了毛的胖貓一樣,「嗷」一嗓子,抱著記事本和會議記錄轉身逃竄。

  朝陽抿嘴一笑,他這秘書,個子嬌小,長得白白胖胖,二十六歲,仍然小姑獨處,一點婚嫁念頭都沒有。他去年做員工家訪時候,秘書家的爸爸媽媽拉著他的手說:章總,你看看公司裡有沒有適合小喬的男孩子,撮合撮合,她年紀不小了,平時也不出去結交朋友……

  朝陽推一推眼鏡,小喬,誰讓我聽見你說我被拒絕了呢?

  朝陽的心情其實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靜。

  亭亭請他吃飯,還親自下廚,於朝陽而言,欣喜之情,難以言表。

  朝陽喜歡席間亭亭眉飛色舞的生動表情,一如他喜歡電視裡亭亭吃到美味食物時,那種油然而生的喜悅一般。

  亭亭不知道,當她描述一樣事物時,她臉上那種可愛的表情,才是真正叫人想隨她一道去嘗試的根源,真實,並且毫不矯揉造作。

  朝陽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那個叫潘公子的男人,持著亭亭小公寓的門鑰匙,開門進來的那一剎那。

  那個男人帶著一種天經地義似的熟稔,登堂入室,輕車熟路地進洗手間洗手,施施然落座的樣子,語氣裡的熟不拘禮,彷彿是屋子裡的男主人般的姿態,令朝陽心下升起淡淡的反感。

  朝陽看得出來,亭亭沒有邀請其他客人,碗筷杯碟都只準備了兩副,潘公子分明是不速之客。

  朝陽不想看見亭亭為難的表情,所以出聲對亭亭說:「亭亭,你飯煲裡的飯有沒有多?多個人吃飯熱鬧。」

  亭亭鬆了一口氣般進廚房去了。

  那個男人向他挑眉而笑,「你好,我是亭亭的老鄰居,老朋友,潘公子。」

  「我是章朝陽。」朝陽記得兩人隔著飯桌握了下手,空氣裡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火藥味兒。

  直到亭亭回來。

  晚餐的氣氛變得尷尬,朝陽看見亭亭趁隙向潘公子瞪眼睛,一副想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扔出去的氣哼哼表情。

  朝陽其實是想笑的,亭亭一定不知道她的樣子有多可愛——鎖緊了秀氣的眉頭,壓著一邊眼角,抿嘴,不想讓客人注意到——可愛的讓有惡趣味的男人禁不住要多多逗她生氣。

  剩下的時間,幾乎由潘公子主導了所有話題,問她喜歡什麼車型,什麼顏色,亭亭幾次試圖奪回話語權,都以失敗而告終。

  朝陽微笑聆聽,偶爾插言,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

  朝陽不覺得自己受到冷落,但他不想看見亭亭的歉然眼光,令女孩子為難,到底不是他的風格。

  所以飯後不久,朝陽就告辭出來。

  潘公子自告奮勇送他下樓,朝陽能感覺到亭亭憂心忡忡的目光追隨他的背影。

  下樓時,潘公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不知道章先生在哪一行發財?」

  朝陽聳肩,「我家做酒店生意。」

  「怎麼會認識我家亭亭?」

  朝陽微笑,「意外認識的。」

  他聽見潘公子冷哼了一聲,不以為忤。

  下了樓,兩人在地下車庫分道揚鑣,朝陽回到自己住的石庫門房子,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朝陽忽然便想念起那個笑容開朗,眼神明亮的女孩子來。

  有她在,連空氣都彷彿變得清新起來。

  朝陽很想打個電話過去,但是——

  潘公子拿著房門鑰匙的身影跳來出來,腦海裡的聲音說:他們的關係一看就非同一般,你別傻呵呵摻和進去。

  另一把聲音分辯:可是亭亭不歡迎他,你也看得出來。

  頭一個聲音又說:別怪我沒有提醒你,趙亭亭的背景不簡單,她圈子裡的人沒有幾個是簡單的。

  朝陽歎息一聲,到底還是沒有把電話撥出去。

  現在想起來,即使出於禮貌,他也應該給亭亭一個電話才對。

  這樣想著,朝陽摸過放在辦公桌上的電話,翻出亭亭的號碼,正打算撥過去,便有電話打進來。

  朝陽瞄一眼號碼,竟是亭亭。

  朝陽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深吸一口氣的動作。

  「章朝陽。」朝陽自報山門。

  「朝陽,我是亭亭。」

  「你好,亭亭。」朝陽在這邊兀自微笑。

  「朝陽……」亭亭在電話那頭停頓片刻,彷彿遲疑。

  朝陽在這邊做了決定,「晚上有時間嗎,亭亭?」

  「……有。」

  「有的話,我請你吃飯看電影。」朝陽瞥見辦公室外,對面大廈牆上,巨大電影海報:美味情緣,心間微動。

  「應該我請你吃飯才對,那天太失禮了。」亭亭的聲音有些羞澀。

  朝陽笑,「那你請我吃飯,我請你看電影。」

  傻姑娘,又不是她失禮,她卻覺得不好意思。

  「我……」

  「就這麼說定了,要我去接你嗎?」朝陽笑瞇瞇說。

  「啊,不用了,你說地方,我自己過去就行。」那邊亭亭已經耳根發紅。吃飯看電影,這算不算往某個方向,邁進了一步?

  朝陽說了餐廳地址,掛斷電話,笑瞇瞇地,叫秘書進來。

  「小喬,麻煩你替我定兩張電影票,八點半那一場的美味情緣。」

  「是。」秘書看老闆一眼,忽然又如沐春風。

  走出辦公室,秘書對助理說,「老闆的心情如坐過山車,忽上忽下,完全是戀愛綜合症啊。」

  「你不是說老闆被拒絕了麼?」助理拆秘書的台。

  「你表烏鴉嘴!」秘書怒了!彷彿寒潮過境的老闆,和如同春風拂面的老闆,她傻了才選前者好伐?

  秘書雙手當胸,神啊,不管是誰,把我們這位久矣不受愛情滋潤的老闆接收了去罷,阿門!
  


22.告白

  亭亭下班前特地跑了一趟化妝間,拜託化妝師阿薩給她略微打理一下髮型妝容。

  阿薩聽了,眼放精光,十分八卦地用手肘頂一頂亭亭的手臂,「怎麼,要去約會?」

  亭亭自鏡子裡朝阿薩笑,「算不上約會,就是吃個飯。」

  阿薩很嫵媚地霎眼睛,「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哎呀,什麼人能打動我們小亭的芳心呢?」

  亭亭反手拍一把阿薩的手腕,「拜託自然點,別太明顯。」

  「哈哈我知,我知。」阿薩笑得花枝亂顫,「要顯得清新自然,又不過分刻意隆重……」

  亭亭被他笑得惱了,鼓起嘴做包子臉。

  阿薩見好就收,「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可是肩膀還是一聳一聳的。

  亭亭內牛滿面,阿薩,我不該拜託你來的。

  阿薩將亭亭的頭發放下來,拿梳子梳垂順了,然後用寬齒梳悉數攏在腦後枕骨位置,取黑色橡皮筋紮成一束,又換細齒梳沾一點點嗜喱膏,均勻塗在馬尾上,隨後將馬尾辮向上一擰,逆時針盤起來,髮梢藏到橡皮筋裡,用數根黑色髮夾固定,最後噴一點亮發水。

  一切動作完成以後,阿薩用左右手的食指微微按著亭亭兩邊太陽穴,左右推動亭亭的臉,「搞定!我一直覺得小亭你梳這款髮型一定很合適,果然啊果然,我果然是天才,一眼就看透了小亭你的本質啊啊啊~~~這種乾淨優雅的芭蕾舞孃頭最適合你了啊啊啊~~~」

  阿薩處於極度自我陶醉當中,無法自拔。

  亭亭從鏡子裡望去,只見自己一頭長髮梳得文絲不亂,統統攏在腦後,緊緊綰成一個圓髻,露出光潔額頭,清澈大眼,挺直鼻樑和尖尖下頜,為爽直的她平添荏苒氣質。

  「其實小亭你完全可以走優雅名伶的路線。」阿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鄰家女孩的路數沒什麼不好,不過你的可塑性非常強,不要把自己放在單一定位上……」

  亭亭笑著站起身來,拍一拍仍滔滔不絕的阿薩俊美的面孔,「謝謝你,阿薩。」

  阿薩停了下來,雙手趕小雞似地向外連連揮動,「去去去,約會去!」

  亭亭呵呵笑,挽起大包包,擺手和阿薩道別。

  阿薩站在化妝間裡,望著亭亭的背影,撫著自己的臉頰微笑。換一個女孩子,會跑過來說,親愛的,忙我做個造型,然後理所當然地享受明星待遇,臨去時給他一個西式的擁抱,說謝謝你親愛的。

  可是這個漸漸走出他視線的女孩子,從沒有沒心沒肺地叫過他一聲「親愛的」,但他卻真切感受到她的感謝。

  阿薩閃一閃眼神,啊,忘記對亭亭說了,結婚的時候要讓他來做造型啊~~~
  
  亭亭到粵菜小館的時候,朝陽已經先她一步到了,正在打電話,面前一杯大麥茶,冉冉冒著熱氣。看見亭亭走近,他向她搖搖手,繼續講電話。

  亭亭趁機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趙亭亭,你當街拉陌生人做訪問都沒問題,對著他一定也沒問題!鎮定!鎮定!

  等到亭亭走到餐桌旁,朝陽已結束通話,站起身來替亭亭拉開椅子。

  「謝謝。」亭亭落座,放下大包,脫掉羽絨服,露出裡頭大地色長款毛衣。

  朝陽推一推眼鏡,有欣賞顏色掠過。

  原來一直穿大襯衫長衛衣的亭亭,竟有這樣修長且比例完美的身材,可惜平素都被淹沒在寬大的衣服下頭了。

  有服務員走過來問:「先生可以點菜了嗎?」

  朝陽笑望了亭亭一眼,「今天女士請客,一切由女士做主。」

  服務員便將菜單轉遞到亭亭跟前,亭亭接過菜單,翻開來,「你們最近有沒有推出新的特色菜?」

  服務員搖頭說沒有,亭亭笑一笑,點了招牌滷水拼盤,馬蘭頭豆腐乾,金錢鱔背,鮑汁鵝掌,苦瓜炒百合,上湯白菜,又要了參湯燉花膠,和一個菠蘿飯,然後抬頭問朝陽,「還有沒有想點的?」

  朝陽笑,對服務員說,「聽說你們家的甜品很有名,給我們再加多一個芒果布丁。」

  亭亭將菜單還給服務員,服務員請他們稍等,退了開去。

  朝陽伸手拿過茶壺,倒了一杯大麥茶給亭亭,「從單位趕過來,累了吧?喝點大麥茶,去去火。」

  亭亭接過茶杯,咕嘟嘟一口氣喝下大半杯去,看見朝陽似笑非笑地表情,亭亭放下杯子,做個包子臉,「做節目的時候水喝太多臉會顯得腫,所以只有下了節目才喝水……」

  朝陽有點憐惜,做主持人真的很辛苦,「你一定很喜歡這份工作。」

  常人只看見主持人光鮮亮麗的一面,卻沒有看見他們背後的辛苦與付出。

  亭亭大力點頭,「學了四年主持人專業,基礎課,文化課,專業課,普通話英語形體……付出太多,是用汗與淚灌溉出來的。如果不能在這一行做出一番成就來,會覺得有負那四年的光陰。」

  朝陽很想坐到亭亭邊上去,摸一摸她的頭頂,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不過還是忍住了。

  這時冷盆熱炒陸續送了上來,亭亭笑瞇瞇地請朝陽品鑒。

  「嘗嘗看,能否和你的手藝相比?」

  朝陽失笑,「我的手藝不過是家常小菜,怎麼好和人家大廚師比?單這一款潮州滷水拼盤,我就絕對做不來。」

  「是,我最喜歡他們家的滷水拼盤。」亭亭贊同。「一年前我們做節目時候來過這一家的,菜色保持了一貫的水準,價格也合理。」

  「你的地圖上一定還有很多這樣的館子,找時間我們一家一家嘗過去。」朝陽不動聲色地將「你我」直接變成「我們」。

  「好啊!」亭亭不察朝陽人稱代詞的變化,爽快答應。

  兩人大快朵頤,用餐愉快,不但吃光四菜一湯,一整個菠蘿飯,還意猶未盡地吃掉兩個芒果布丁。

  「如果不是怕發胖,我還可以再吃一個菠蘿飯和一個芒果布丁。」亭亭笑呵呵摸一摸胃部。

  「我知道有一間品種很多,陳設很別緻的甜品店,下次帶你去吃。」朝陽淡笑。

  亭亭會了鈔與朝陽出來,朝陽體貼地沒有多說什麼。

  其實叫女孩子買單實在不是朝陽的風格,不過如果他堅持付帳,只怕亭亭會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耿耿於懷。

  雖然朝陽並不認為亭亭有失禮的地方。
  
  兩人並肩散步去半站路外的電影院看電影。

  亭亭許久沒進電影院了,看見電影院大廳裡人頭攢動,不由得汗笑。

  「想不到這麼多人。」

  「我聽同事說週末人還要多。」朝陽也久不進影院,同亭亭一樣大感意外。

  亭亭指一指排著二里路長隊的售票窗口,大惑,「這要排到什麼時候去?」

  朝陽看一眼影院的排片表,不由得笑,「他們要看三維立體電影,一票難求,我們看小眾電影,不和他們軋鬧猛。」

  亭亭點頭如搗蒜。

  看電影本是享受,可是若要她大費周章排數小時長隊只為買一張電影票,她寧可回家看老電影光碟。

  兩人去小超市買了果汁和蜜餞,看看時間差不多,就到放小眾電影的小廳。

  朝陽向剪票員出示手機上確認定票的驗證碼,剪票員揮手放行。

  放映廳裡的燈光已經暗下來,領位員輕聲細語地將他們引到位置上。

  亭亭和朝陽看到半包廂式的情侶座,相顧啞然,這時後頭有十七八歲的小男生催促,「讓一讓好伐,讓一讓好伐。」

  兩人只好坐在情侶座上,給後頭一對年輕情侶讓路。

  朝陽心想,小喬,你太會自作主張了,我該扣你工資還是加你薪水呢?

  亭亭心中則小鹿亂撞,朝陽這算不算是一種暗示呢?

  在兩人各懷心思時,放映廳徹底黑暗下來,銀幕上有電影公司的標誌跳出來,伴隨一聲獅吼。

  電影是一部浪漫愛情喜劇,講述米其林三星餐廳的老闆兼大廚重病,老闆在大城市工作的白骨精女兒不得不辭去人人羨慕的工作,回到小城,一邊照顧生病的父親,一邊替父親打理餐廳。

  奈何女兒在大城市勾心鬥角手到擒來,可是卻難以應對小城人的熱情和餐廳工作。員工不喜歡精明冷酷的女少東,客人覺得菜色雖然精緻,可是卻不帶感情。

  女兒覺得自己受到排斥,力勸老父賣掉經營一生的餐廳,和她去大都會生活。

  老人不肯。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願意就這麼拱手讓人,他希望女兒能繼承他的事業。

  兩父女各執己見,互不相讓。

  餐廳的廚師和服務生走的走,請假的請假,眼看一天天難以維繫下去,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英俊男子,前來應徵餐廳的廚師。

  女兒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聘用了英俊男子。

  男子燒得一手好菜,為人又風趣幽默,雖然和女兒在對管理和經營餐廳的理念上有衝突,可是這並不影響兩人之間的相互吸引。

  故事在陽光明媚,生活輕鬆悠閒的小城展開,葡萄園,幽靜池塘,田野樹林,風景優美宜人,男女主角俊美性-感,磕磕絆絆,吵吵鬧鬧,然後相愛,接吻,惟美地抵死纏綿。

  歐洲電影的特色之一,永遠有大膽裸-露鏡頭,三點畢現,卻不覺得猥瑣。

  只是——亭亭面紅耳赤,偷偷瞄一眼朝陽側臉,又偷偷放回銀幕上。

  朝陽鎮定自若,她如果一副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做賊心虛的樣子,就太丟臉了。

  亭亭覺得自己額上冒汗,只好藉著低頭喝果汁之機,強自鎮定。

  總算一場五分鐘長鏡頭做-愛戲結束,亭亭暗暗長出一口氣來,抬眸,卻看見朝陽似笑非笑地,將他那一瓶沒有開過的果汁遞了過來。

  亭亭接過那瓶帶著一點點朝陽手心溫度的果汁,暗道:趙亭亭,你挖個地洞鑽進去得了!

  電影在男女主角的誤會爭吵,解開心結,冰釋前嫌中走向尾聲,俊男美女在老人的餐廳裡結為夫妻,女兒從此留在小城,和已經成為丈夫的英俊男子一起經營父親留下的餐廳。

  而老人則在女兒結婚接手他的事業後,與世長辭。

  看到最後,女兒帶著一瓶葡萄酒在老人墓前,說:我愛你,爸爸,我很幸福。

  亭亭熱淚盈眶。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是希望子女幸福。

  電影結束,片尾曲響起,放映廳的燈亮了起來。

  亭亭沒有注意周圍有情侶擁做一團,吻得難分難解,只是看著朝陽俊雅的側面,鼓足了勇氣,輕聲說:「朝陽,我喜歡你,我們交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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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7 PM

23.思念成災

  話脫口而出,亭亭緊張地望著朝陽,心中忐忑。

  亭亭大學時代的告白,以失敗而告終,雖然對方並沒有明確地拒絕,可是卻以行動召告所有人,對不起,我已有心上人,我不能回應你們的感情。

  這一經歷對亭亭而言,不啻是一個巨大打擊,到底是在少女的心裡留下一道陰影。

  此時此刻,亭亭心中的緊張糾結,一言以概之,就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片尾曲和退場的嘈雜人聲中,朝陽側臉,靜靜望著亭亭。

  亭亭覺得自己手心裡慢慢沁出汗來。

  朝陽嘴唇微啟,還沒來得及開口,開場時經過他們的男孩子又大嗓門地嚷道:「哎,讓一讓好伐,讓一讓好伐!」

  朝陽嘴唇抿了起來,倏忽又綻開微笑,一手拉住亭亭手腕,一手攬過亭亭纖腰,垂睫望進亭亭一雙盈盈大眼裡,低聲呢喃:「我喜歡你,亭亭!我願意和你交往!」

  話音最後,溫熱的氣息落在亭亭唇上,由淺而深,輾轉吮吸。

  亭亭一愣,鬥雞眼般望著近在眼前,男人寒毛孔畢現的皮膚和根根分明能的眉毛,不知所措。

  漸漸那烙在唇上的火熱氣息,蒸騰而上,染紅了亭亭的臉頰,亭亭閉上雙眼,羞赧不已。

  後邊的男孩子還打算繼續高聲喧嚷,卻被女伴輕輕拉住了衣袖,往反方向退了開去。

  「十三點,沒看出來那個是生活頻道的小亭啊?!」女孩子掐緊了男孩子手臂內側的肉,低聲。

  「我又不看電視!」男孩子的聲音初時還很高,被女孩子一瞪,不由得低了下去,「管她小亭大亭,同我有什麼搭界?」

  女孩子跺腳,「我媽媽最喜歡看她的節目,你多看一點,以後才和她有共同語言,笨!」

  「我要和你媽有共同語言做什麼……」男孩子不受教地嘀咕,兩人漸漸去得遠了。

  亭亭沒有聽見年輕情侶的話,她耳邊只有朝陽同她自己漸深漸重的呼吸,和一下重過一下的心跳聲。

  終於朝陽在自己失去控制前放開亭亭,卻沒有鬆開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並肩走出電影院。

  步行回餐廳停車場取車的路上,亭亭時時分心,看向自己和朝陽交握在一處的手,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剛才電影裡,英俊男子橄欖色皮膚的手指在美麗女郎凝脂般雪白的皮膚上遊走的畫面,臉便「騰」地,更紅了。

  趙亭亭,你要死快哉!想什麼呢?亭亭腦海裡有聲音用阿姨的家鄉方言向亭亭喊話。

  另有一個聲音竊笑,想什麼?男-歡女-愛唄!

  第一個聲音義正嚴詞:趙亭亭!你是女孩子,要矜持。矜持,懂不懂?!

  另一把聲音唱反調:情到濃時,自然而然是要靈-肉交融……

  亭亭內心天人交戰,無分輸贏,只好甩頭,告訴自己不要想了。

  朝陽看見亭亭在他右手邊甩頭的樣子,微笑,這可愛的女孩子。

  告白的事,應該讓男孩子來做啊。

  然後女孩子矜持地考慮,讓男孩子在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當中煎熬,最後才傲嬌地點頭應允,教男孩子喜不自禁,分外珍惜。

  傻姑娘,如果男孩子不喜歡你,怎麼辦?

  朝陽緊一緊掌心,「想什麼呢?」

  「想剛才的電影呢。」亭亭脫口道,然後一張紅撲撲蘋果臉紅得彷彿剛蒸出鍋的大閘蟹,大眼左瞟右瞄,就是不肯正眼看朝陽。

  朝陽忍一忍,才沒有當街笑出聲來。

  朝陽想起多年以前的那首歌: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好像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顆。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

  好罷,朝陽承認,自己目前的心情實在是很好,這麼古早又肉麻的歌詞,形容他和亭亭的當下的狀態,真是再合適不過。

  電影院到餐廳的半站路,十分鐘已經走完。

  朝陽戀戀不捨,真希望這條路永無盡頭,再不放開亭亭的手。

  可是——明天亭亭要上班,他,也要上班。他早些晚些去,可以自己掌握,可是亭亭卻不似他那麼自由。

  「我送你回去?」朝陽問亭亭。

  亭亭搖頭,「我騎小翠來的,放在這裡明天還要過來取,太麻煩。」

  「那麼,下次。下次我開車接你出來,再送你回去。」朝陽笑著摸一摸亭亭額角,一路走來,她微微出了些薄汗,兩頰緋紅,嘴唇粉嫩。朝陽忍不住,低下頭去,再一次吻住亭亭。

  直吻得兩人氣喘吁吁,才放開彼此。
  
  朝陽與亭亭在餐廳停車場分手,目送亭亭消失在視線當中,才驅車回自己住的老房子。

  老房子裡寂靜一片,朝陽便獨坐在一片安靜當中,反反覆覆看著落地鐘,估算亭亭是否到家了。

  朝陽擔心自己打得早了,亭亭還在路上,又要分心接電話,又要操控小電驢,會不安全;又怕自己打得晚了,亭亭已經到家,洗漱休息,會受影響。

  幾番忐忑,數回思量。

  終於還是將電話撥過去,鈴才響了一聲,亭亭已經接聽。

  「到家了嗎?」朝陽低聲問。

  「嗯,剛進門。」亭亭清朗的聲音帶了一點點沙啞低沉。

  朝陽聽得心臟一緊,彷彿所有血液都被擠壓往同一個方向。

  「早點休息,晚安。」朝陽的聲音也不由低沉微啞。

  「你也是。晚安,朝陽。」

  卻都不掛斷。

  聽筒裡是兩人纏綿交織的呼吸聲,終是朝陽捨不得亭亭太晚休息,低低道:「你先掛。」

  那邊微微應了一聲,掛斷電話。

  朝陽望著手機,傻笑了一會兒。

  連最年輕時候,初涉愛河,都沒有這樣,才分開,已經思念成災。
  
  秘書推門進來,只看見老闆一臉春-情蕩漾的表情,小眼睛精光閃爍,「老闆,史督華公關公司的何經理想預約時間,問您什麼時候方便。」

  「何經理?」朝陽從那晚的回憶裡抽身,抬眼看向秘書。

  「是,何欣月,何經理。」秘書善意地提醒老闆。

  朝陽點點頭,表示自己記得此人。

  「我近期行程表上有沒有時間?」朝陽的工作時間相對自由,擠一擠,總能挪出時間來。

  秘書點頭。

  「那你安排罷,安排好了告訴我。」朝陽不打算將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來。何欣月上一次沒有糾纏在過去的感情當中,他也做得到公事公辦。

  轉天何欣月在十點鐘準時抵達朝陽的辦公室,今次朝陽在大辦公室接待了她。

  兩人照例寒暄客氣,賓主落座,何欣月仍開門見山,取出文件夾來,遞交給朝陽。

  「廣電集團旗下的電視台,打算借用貴公司的耀舞台,作為新年特別節目的錄製現場。這是他們的預算和節目綵排錄製流程,請章總過目。」何欣月口齒伶俐,思維敏捷,沒有一句贅言。

  朝陽接過文件夾,翻開來,細細瀏覽。

  因為是新年特別節目,所以電視台格外重視,因此打算借用耀舞台,給參加節目錄製的主持人和嘉賓綵排走位,最終正式錄製。所以並不是一天或者幾個小時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朝陽拿起電話,通知外頭的助理,查一查耀舞台近期的安排,隔了一會兒,助理回復說:著名的情歌天後將從現在一直到除夕當晚,都在耀舞台駐唱。門票已經銷售一空。

  耀舞台是輝日集團旗下比較特殊的一家餐廳。

  說餐廳,也不完全正確。

  耀舞台有一個其他餐廳所沒有的沉降式舞台,可供演出之用。餐廳同時可容納五百人用餐,並且近距離欣賞精彩演出。在耀舞台上演出的藝人,都用有絕對紮實的功底,才能駕馭這種極近距離的現場演出。

  曾經有一個西班牙弗拉明哥舞蹈團,駐紮耀舞台,每晚一小時,連續演出兩百場之多。耀舞台當時場場爆滿,如不預定,客人根本沒有辦法找到一張空位。

  那七個月間,耀舞台提供正宗西班牙菜餚,伴著性-感活辣的異國舞者,熱情激烈昂揚的弗拉明哥舞,給所有客人提供最極致的味覺聽覺視覺的感官享受,至今為人津津樂道。

  所以對很多藝人而言,能在耀舞台演出,並且駕馭現場,獲得好評,是一種極大的榮耀和肯定。

  「廣電集團允諾在節目鳴謝字幕裡將耀舞台放在醒目位置,如果輝日集團今後在廣電集團旗下投放廣告,可以有所優惠。」何欣月一點點拋出十足誘惑的條件。

  朝陽卻並沒有被利益沖昏頭腦,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為什麼廣電集團旗下自有的公關部或者廣告部不來洽談,反而通過第三方?」

  何欣月笑一笑,並沒有做答。

  可是朝陽卻在伊的笑容中恍然大悟。

  啊,是了,只有通過第三方,才不會有人從中謀取私利。而第三方為了賺取服務費用,則會竭盡全力促成此事。

  「我現在沒有辦法即刻給你答覆,請何經理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朝陽倒不是敷衍何欣月,而是的確,要想在情歌天候的檔期裡額外擠出時間和場地來,供電視台綵排錄製節目,並不容易。他必須徵求耀舞台經理的意見。

  朝陽並不是一個自己擅自做決定,然後要下屬拚死拚活遷就他決策的上司。

  「可以。不過時間緊迫,請給我一個期限。」何欣月爽快答應。

  「一天。」朝陽說。

  「那好,我一天後聽你回復。」何欣月起身,與朝陽告辭。

  送走何欣月,朝陽微笑起來。

  年末,亭亭忙,朝陽總擔心自己貿然約亭亭出來,影響亭亭工作,所以告白至今,兩人只是晚上睡前煲一會兒電話粥,然後依依不捨地道晚安。

  今天終於有理由找亭亭出來吃飯了!朝陽在心裡的聲音輕快地喊了聲「Yes!」



24.約會

  朝陽帶亭亭去一間藏在弄堂深處的食肆吃飯。

  老闆是一個溫潤從容的女子,整間食肆安靜寧和,天井裡甚至還有白色圍裙晾在陽光下。花盆裡種著不知名的碧綠植物,不畏嚴寒,逕自伸展。

  看見亭亭和朝陽一道走進天井,老闆微微一愣,隨即微笑起來。

  她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故事,可是看見他們走在一起,卻有一種天經地義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歡迎趙小姐章先生光臨小店。」老闆延兩人進了廂房,奉茶。

  等老闆走出廂房,亭亭朝陽相對,同時笑著說:

  「你來過食肆?!」

  亭亭托著下巴環顧廂房,「我第一次走進你家,總覺得很親切,現在回想起來,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男版的溫琅。」

  只是朝陽的屋子裡,陽剛氣更重些,也更冷清些。而老闆的食肆,卻寧靜致遠,潤雅溫柔。

  朝陽搖搖頭,「我比不了溫小姐,她可以一手支撐起一間食肆,從採買到烹飪再到招待客人,非常難得。我自認做不到,所以只能窩在家裡,偶爾招待一下朋友。」

  亭亭瞇瞇笑,「最難得是心態平和,毫不市儈。」

  朝陽笑起來,為亭亭斟上一杯大麥茶。

  老闆自家炒的大麥茶醇香味甘,十分好喝,亭亭捧著熱熱茶杯在手,連心都溫熱寧定起來。

  「將來老闆公有福了。」亭亭感慨。

  朝陽看著亭亭滿臉嚮往表情,忍不住伸手彈一下她的額角,「剛才有人說我是男版溫琅,那以後我老婆也有福了。」

  「啊……」亭亭張開嘴,想起自己稍早說過的話,臉頰又紅了,「嘿嘿……」

  朝陽覺得亭亭有點小無措時的「嘿嘿」一笑最最可愛,心動之下拉過亭亭的說,在伊手背上吻了吻,又翻過手心來,啄吻。

  亭亭覺得癢,又兼一些些羞赧。

  趙亭亭自然並不是什麼不識人間煙火的小白花,以為被男人吻一吻肚皮就會氣球般鼓起來。

  其實亭亭十四五歲已經知道男女間究竟是怎樣一會事。

  罪魁禍首還是潘公子。

  彼時亭亭中學放暑假,潘公子回到本埠,有空有閒。

  趙家爸爸媽媽工作繁忙,阿姨只管照顧好亭亭起居飲食,亭亭媽擔心女兒暑假在家,功課無人監督,恰好潘公子做謙謙君子狀,帶著禮物上門來拜訪趙叔叔嚴阿姨,便將艱巨任務托付給笑得光風霽月的潘公子。

  潘公子初時還夾起尾巴,過不幾天便原形畢露,將亭亭扔一邊做作業,自己找大院的發小管家的武家的張家的李家的,幾個二十出頭男孩子窩在一處,嘀嘀咕咕,十分神秘。

  倘使亭亭分心豎起耳朵聽壁角,潘公子會得一本厚厚雜誌飛過來,道:「專心做作業!」

  可憐青蔥少女,只能屈於武力之下,忍下八卦之心。

  有一天亭亭做完作業,吃過午飯,午睡起來,阿姨不在家,留條子說處長那邊來了首長,想吃家鄉菜,嫌處裡三產酒店裡廚師燒得不正宗,請阿姨過去開個小灶。阿姨讓亭亭晚上自己過去潘公子那裡吃晚飯。

  亭亭覺得與其在潘公子那裡當受氣包,還不如約了同學出去吃快餐來得自在。

  思及潘公子那陽奉陰違的脾氣,亭亭還是決定先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一下自己的決定,免得他以為自己不給他面子,以後事事處處給她下絆子。

  電話撥過去,響了許久都沒有人接,亭亭蹙著小眉頭又打潘公子手機,手機處於關機狀態。

  十四五歲的亭亭是老實孩子,覺得還是給潘公子留個話比較好,便頂著大太陽走出去一百米,到潘公子家,在門口花盆底下摸出備用鑰匙,開了門進去。

  潘家爸爸媽媽已經長駐首都,部隊大院的房子基本處於空置狀態,只有潘公子偶爾過來住一下,或者潘爸爸潘媽媽特殊情況下回來小住。

  亭亭推門進去,一股冷氣迎面而來。

  亭亭皺眉。空調開著,應是家中有人,可是為什麼不接電話?

  亭亭側耳傾聽,卻又聽見樓上有響動。

  難道是進了小偷?

  少女亭亭還不知道那種聲音意味著什麼,想一想決定還是上樓去看個究竟。

  亭亭躡足上了樓,循聲往潘家的客房方向摸去。

  越接近客房,那種奇怪的響動越清晰,間雜著隱約的男聲和哼唧聲。

  亭亭的手按在客房門把手上,猶豫一下,只悄悄用力推了推,不料門便無聲地推開一條縫來。

  亭亭定睛往門裡一看,下巴幾乎都掉下來。

  只見客房裡一張國王尺寸大床上,四個赤條條光屁-股男人,夾著一個同樣一絲不掛的女人,前後動作,頂得大床晃動亂顫,吱嘎做響。那女人因為嘴巴被某些看了長雞眼的東西堵著,所以只能從鼻子裡發出一種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的哼唧聲。

  亭亭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動彈不得,眼神慢慢移動上去,便看見潘公子的側臉,半閉著眼,微抿著嘴唇,潮紅的臉頰,緊扣著女人大腿的修長手指……

  亭亭在這一秒如遭雷齏,渾身打一個激靈。

  亭亭如來時般悄悄拉上門,下樓,遊魂似地回到家裡,再沒有心思約同學出來吃快餐。

  從那一日起,趙亭亭知道,自己和潘公子,決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

  潘公子已經成人,而她還是孩子。

  那一晚,亭亭裝做不舒服,沒有過去潘公子那裡吃飯,潘公子也不在意,只在電話裡囑咐她好好休息。

  那晚過後,亭亭對父母說,想外公外婆了,嚴愛華當即吩咐司機送亭亭去南京陪父親嚴司令。

  等亭亭開學前回來時,潘公子已經從部隊大院搬出去,不必同他每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了。

  自此趙亭亭明白原來男同女,可以以那樣一種方式,糾纏貫穿。

  及至今時今日,亭亭二十五歲,已經明白那一年她所看到的,不過是一種比較不同尋常的性-愛方式——恩匹。

  然而那種衝擊太過強烈,導致在她二十五年生命裡,還沒有出現過一個異性,能令得她生出這種異樣的感覺。

  可是也許是那晚電影裡惟美而不猥瑣的情-色鏡頭,也許是因為朝陽火熱的親吻,亦或者是因為此時此刻手心裡溫熱微癢的觸感,亭亭覺得自己彷彿一塊遇到熱源的黃油,一點點融化開來。

  就在朝陽看著亭亭紅撲撲的臉頰,快要把持不住傾身親吻時,老闆敲門進來。

  看見朝陽握著亭亭的手,亭亭一臉紅暈的情形,老闆抿嘴忍住微笑,一副專業面孔,「兩位,現在就上熱菜嗎?」

  朝陽點點頭,亭亭也點點頭。

  老闆放下托盤裡四款冷盆,然後轉身走出廂房,這才露出一個大大笑容來。

  裡頭,那是兩個有情人的世界,她替他們由衷感到高興。

  菜餚陸續送上來,朝陽一邊為亭亭調沾魚蝦的醬汁,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最近在忙什麼?」

  亭亭聽了,做了個焦頭爛額的表情,「在忙春節特別節目。上面發了話,要打破常規組合,打破思維定式,要給觀眾耳目一新,眼前一亮的視覺饗宴。」

  「聽上去會很令人期待。」朝陽用筷子沾了一點點醬汁,點在舌尖嘗了嘗,嗯,芥末的量正好,有一點點沖,又不至於太辣。

  亭亭聳肩,「我今天抽籤,和新聞頻道的老大哥抽在一組。我看到老大哥一直都很尊重崇敬,簡直難以想像和他一起搭檔煮東西會是什麼情形。」

  朝陽想一想亭亭手忙腳亂,老大哥在一邊用新聞腔解說的樣子,要笑不笑起來。

  「還有更離譜的,財經頻道的和體育頻道的抽在一起,這兩位一個思維縝密,一個激-情四溢,完全不在一個頻率上。」亭亭夾起一片生魚片,沾了醬汁,送進嘴裡,「唔,好好吃~~~」

  朝陽開始著手剝白灼蝦,「不會是有暗箱操作,把平時不可能湊到一起的主持人安排到一起,給觀眾意想不到的效果罷?」

  亭亭一愣,想一想,然後挑起大拇指,「先生,你真相了。」

  朝陽哈哈笑起來,將剝好的蝦仁放到亭亭面前的碟子裡,「什麼時候錄?」

  「這周,台裡打算借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場地,不用台裡的錄影棚。不過具體場地還沒有定下來。」亭亭聳肩,「其實場地對我來說倒是次要的,到底燒什麼菜才不會坍老大哥的台,才比較重要。」

  「你還沒有想好要燒什麼菜?」朝陽鏡片後的眼裡明光閃爍。

  亭亭點點頭,吃掉蝦仁,「明天要把各自的菜單報上去,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定下來。」

  「要不要我幫你突擊培訓一下?」朝陽微笑起來。心裡有聲音說:淡定,要淡定。

  亭亭眼睛一亮,「太好了!」

  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迫切,便呵呵笑,給朝陽夾一筷子酸豆角炒肉絲放到碟子裡。

  朝陽心裡有了決定,便也微笑。「吃完飯去我那裡?」

  亭亭點頭,全然不知自己一副小紅帽落進大灰狼陷阱裡的可愛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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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8 PM

25.綵排

  娜娜向攝像做了一個她已經準備就緒的動作,「三、二、一!」

  導演示意開拍。

  「大家好,我是娛樂星聞的主持人娜娜,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電視台春節特別節目的綵排現場……」娜娜側一側身,向攝像展示她身後熱鬧歡騰的現場,「……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特別節目,由廣電集團旗下三十家電視台與廣播頻率的上百位主持人一起,為電視機前的觀眾奉上一頓特別的新春大餐……」

  當上面正式通知各部門,已經租借到耀舞台的場地,綵排並錄製這一期以美食為主的特別節目時,在電視台內部引起不小的轟動。

  娜娜抽籤時,抽到生活頻道的許霆宇做搭檔,惹得不少年輕女主持艷羨不已。

  娜娜做手氣好狀,「下了班趕緊去買彩票,今朝額角特別高。」

  其他人即使內心嘀咕其中有貓膩,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是當眾抽籤抓鬮的結果。

  娜娜聽說趙亭亭抽到與新聞頻道的萬老師一組,暗中笑到肚皮痛。

  萬老師那種新聞腔,在電視裡看看,也就罷了,可是生活裡還那樣一板一眼,便很讓人吃不消。趙亭亭同他合作,有她鬱悶的呢。

  電視台對這次特別節目相當重視,因為這與平時常規節目不同,台裡想讓觀眾們領略主持人專業面貌以外的一面。往年主持人無非是表演歌舞,秀一下小魔術,排幾個小品,很難出新出彩。

  這一次讓平時正裝出鏡的主持人們,脫去華服,穿上圍裙,手執鍋鏟,圍著灶台,奏一曲鍋碗瓢盆交響曲,這種角色的轉換,確實別出心裁,讓人耳目一新。

  連主持人們自己,都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展露一下自己的廚藝,也好叫大家刮目相看。

  平時在家會燒菜做飯的主持人,相對沉著,只苦了那些年紀輕,又沒有成家,平日不是吃食堂下館子,就是有父母照顧的。廚藝到底不比其他東西,臨時抱佛腳,可以不亮也光。

  娜娜胸有成竹,並不擔心。她小時候沒少幫母親升火做飯,杜輝去她那裡的時候,她也會自己下廚。

  她現在要做的,是在所有人面前,贏過趙亭亭,為自己取代她主持明星我做煮,找到一個合理解釋。

  娜娜領著攝像,在綵排現場穿梭,採訪正在煎炒烹炸的主持人們。

  「……我身後的是財經頻道的曲正岳曲老師。」娜娜笑如春水,「曲老師,平時看您在財經新聞裡,分析股市行情的時候,那麼條理清晰,思維縝密,還真想像不出來您燒菜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

  戴眼睛理平頂頭,一臉書生氣的曲主持對著鏡頭笑一笑,「難道你以為我會拿著量杯和秒錶?哈哈開玩笑開玩笑,大家看了這期特別節目就知道我燒菜會是什麼樣子了。」

  說完,還故意用手去遮擋流理台上的材料,十分神秘的樣子。

  娜娜又將話筒轉向和曲主持搭檔的體育頻道名嘴,「廖君一向以充滿激-情的解說風格著名,今次和曲老師搭檔,有什麼感觸?」

  十分魁梧卻很靈活的體育台名嘴爽朗一笑,「我和曲老師是第一次合作,但是我們之間充滿了化學反應,可以先透露給觀眾,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也許以後我可以和曲老師一起做節目……」

  娜娜微笑,「那我就和觀眾朋友們一起期待兩位的驚喜啦。」

  這邊採訪完,娜娜領著攝像,又採訪了幾對主持人組合,最後狀似不經意地來到亭亭和新聞主持萬老師這一組。

  「萬老師,亭亭,你們好。」娜娜看了一眼流理台上的蝦仁蛋黃還有一小碗米,眼裡閃過好笑的光芒。哼,趙亭亭,虧你還是做美食節目的,就只拿得出手一個炒蝦仁嗎?「萬老師,我平時看你主持的新聞節目,最喜歡聽您醇厚好聽的聲音。我替觀眾問您一個問題,您平時講話也是這樣的嗎?」

  萬主播似笑非笑地睨了小姑娘一眼,「聲線就長成這個樣子了,就是語速語氣有所不同。和新聞裡聽起來一樣嗎?」

  娜娜搖搖頭,「新聞裡聽上去比較有權威性,現在聽上去比較親切。」

  萬主播笑一笑,以他的資歷和經驗,已對這些小年輕的小心思小馬屁瞭然於心,反正小姑娘和他平時在工作上也沒有利害衝突,他只當陪小年輕作戲。

  娜娜終將話筒遞到亭亭跟前,「亭亭,和萬老師一組,會不會有壓力?」

  亭亭又不傻,哪裡會上當?但到底不想讓娜娜太過得意,便挑眉笑,「有壓力才有動力,和萬老師一組,更要超水平發揮,有老法師從旁指導嘛。」

  娜娜一窒。是,聽說萬老師是出名好男人,下班以後,只要時間允許,一定親自去接女兒放學,上超市買菜,回家汰洗做飯,然後等太太下班一家人吃飯。十年如一日,被台裡未婚女性奉為楷模。

  萬主播笑起來,「太過獎了,是亭亭你自己有悟性,我不過是稍微提點一下而已。」

  「萬老師,我們這樣算不算是惡毒吹捧?」亭亭也笑,這個萬老師接觸下來,倒沒有新聞裡看上去的那麼死板,是很隨和的一個人呢。

  娜娜眼睛微不可覺地一閃。

  想不到平素給人十分寡淡無味的萬老師,竟然也懂得和年輕人開玩笑?

  反而是和她在一組的許霆宇,一副儒雅紳士派頭,與她保持禮貌距離,不親不疏,就是公事公辦的面孔。她說我來切菜,他便說那我來洗菜;她說我來炒菜,他也不反對,靜靜在一邊給她遞調味料,打下手。看起來配合默契,可是全程少有交流。

  娜娜不是不恨的。

  她見過許君同亭亭一起主持節目,那種一個眼神,一句話,已經可以知悉對方所思所想,做出正確反應的互動,是每一個主持人所追求的最佳境界——相輔相成,誰也不掩誰的光彩。

  想到這裡,娜娜保持微笑狀態,「那就先祝萬老師和亭亭合作愉快,帶給觀眾不一樣的驚喜了。」

  說完,娜娜關了話筒,攝像師也關了機器,娜娜回到自己那一組,去和許霆宇會合。

  綵排現成喧鬧一片,偶有鍋鏟落地,或者是「燒起來了」的驚叫聲。

  有場務跑過去救火,眾人笑的笑,叫的叫,氣氛很是活躍。

  導演在一邊示意攝像師把這些鏡頭都收錄下來,等到做後期時,放到花絮裡去。這些意外的場面,如果不收錄到節目的幕後花絮當中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亭亭耳朵裡有嘈雜人聲,可是亭亭的心卻很安靜,她按照朝陽教她的步驟,慢慢操作。

  在家做家庭煮夫多年的萬主播給亭亭充當下手。

  當他聽這個女孩子娓娓講述她準備的菜色時,就知道自己準備的菜決不比這個年輕姑娘的更出彩,當即就決定由亭亭主廚,他來給亭亭打下手。

  他看見小姑娘有些愕然的表情,以及隨後慢慢浮上來的一點點羞赧,好像覺得她搶了他的風頭,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萬主播看得有趣。

  現在很少有女孩子還有這樣天真無偽的表情。

  主持人是半個腳站在娛樂圈裡的族群,他們接觸各類明星和要人,在做節目的同時,無不想建立起自己的風格,被廣大電視觀眾所接受和銘記。

  正如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樣,不想出名的主持人,也不是好的主持人。

  他看得出來,這個年輕女孩兒事前是認真做過功課的,但並沒有打算不擇手段。比起剛才那個笑語如珠的娜娜,她這樣很吃虧啊。

  萬主播拍拍亭亭肩膀,「你的菜色很新穎,我大致看了一圈,現場沒有和你同類型的菜。我們應該能勝出。加油!我看好你呦~~」

  亭亭見萬主播一把年紀,把情景喜劇裡的台詞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

  「嗯!」我會的,萬老師!亭亭在心裡保證。
  
  綵排結束,一眾主持人陸陸續續離開耀舞台。

  娜娜追上大步離開的許霆宇。

  「許霆宇,你覺得我們現在的菜色能勝出嗎?」

  許君腳步不緊不慢,只是保持原來的速度,「能不能勝出不重要,重要是節目好看,大家開心。」

  娜娜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為什麼許君對她這樣冷淡,她記憶裡自己並沒有得罪過他,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當娜娜打算再說些什麼緩和氣氛的時候,亭亭背著大包從後面趕了上來。

  許霆宇看了一眼亭亭那只碩大無比,重得能砸暈人的機車包,搖搖頭,「用不用我送你,亭亭?」

  亭亭看一眼眼神冷利的娜娜,再看一眼高大帥氣的許君,笑著晃晃腦袋,「不用,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呢,我先走了,再見。」

  說完越過兩人跑開了。

  許霆宇望著亭亭奔跑時一晃一晃的馬尾巴,露出一點微笑。這個亭亭,充滿了活力,教她身邊的人也跟著心情開朗起來。

  娜娜卻陰沉了眼眸,攥緊了手心,捏得死死的。

  趙亭亭!我怎麼能讓你超越過我?!我不會讓你得意太久的!

  還有許霆宇!你也要為如此漠視我付出代價!

  娜娜暗暗在心裡發誓。
  


26.兩男兩女

  朝陽驅車等在耀舞台門外,看見亭亭從正門出來,搖下車窗,向亭亭揮手。

  亭亭跑過去,拉開副駕駛一側車門,坐進車裡去。

  朝陽從保溫桶裡取出一罐熱水果羹給亭亭,又取出一柄長勺,「先吃一點墊肚子,看完車再去吃飯。」

  亭亭笑瞇瞇接過水果羹,傾身過去,在朝陽臉頰上烙下一吻。

  亭亭與朝陽之間,處於將吃未吃的狀態。

  男人與女人,箭在弦上,少有中途而止的,除非被意外打斷。

  打斷好事的,恰是花花公子潘公子。

  潘公子奪命連環Call,一次不接,掐斷再打,鍥而不捨。

  其時亭亭與朝陽學燒菜,朝陽手把手教亭亭,怎麼挑選材料,怎樣處理食材,又如何調製醬汁,教著教著,兩人便教到一處去。

  朝陽沾一點藍莓醬,抹在亭亭鼻尖之上,亭亭「啊」一聲,盯著自己的鼻尖,伸手要將之擦去,一雙大眼,轉眼變成鬥雞眼。朝陽看見,忍俊不禁,一把摟住亭亭,先吻去鼻尖上那一點藍莓醬,然後輕輕移下去,微啄紅唇。

  唇齒間有濃郁藍莓甜香味道,誘得亭亭伸出舌尖,便被朝陽攫取,輾轉吮吸。

  兩人吻得氣喘吁吁,彼此情生意動,渴望更進一步觸摸,亭亭的電話鈴聲卻響起來,掛斷,然後再次響起來,再掛斷,再響。

  亭亭不得不中斷和朝陽甜蜜得如同折磨的廝吻,按住朝陽在腰際游移的手,微微喘息,「我去接電話。」

  朝陽再不情願,也戀戀不捨地放她去聽電話,他情知再吻下去,他和亭亭之間,絕非一吻可以了事。

  亭亭走過去,自大包裡摸出電話來,一看號碼,是潘公子。

  亭亭歎息,按下接聽鍵。

  電話裡是潘公子涼涼的聲音,「這麼晚還不回家?讓叔叔阿姨知道,不太好罷?」

  亭亭絕倒。

  夜夜笙歌燕舞,燈紅酒綠的潘公子,來管她是否夜不歸宿,著實怪異。

  「我為春節特別節目做些準備工作,一會兒就回去了。」亭亭望一眼靜靜聽她講電話,眼神幽然的朝陽,赧然微笑。

  電話彼端,潘公子歎息,「工作固然重要,身體也十分要緊。說好了帶你去看車,這週末怎麼樣?」

  「週末要綵排。」亭亭倒不是推搪潘公子,特別節目恰放在週末綵排,三十餘台,上百個主持人真真要湊齊在一處,是極不容易的,前期要做大量準備工作,有時綵排不得不放在八小時以外,分批進行。

  「那綵排結束罷,我去接你。車行我認識人,約好了下班後帶你去看車。」潘公子的聲音不鹹不淡,「既然趙叔叔拜託我,這麼點小事,我總要辦好方說得過去。」

  亭亭聽得出來,潘公子不高興了。

  他越不高興,口氣便越淡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亭亭再不識趣,也不好繼續推托,「好,你給我地址,綵排結束我自己過去。」潘公子也不囉嗦,報上地址,掛斷電話。

  亭亭瞪住電話良久,潘公子最近脾氣古怪,難道是感情出了問題?

  上次那位三料影后,已是明日黃花。最近與潘公子傳緋聞的,是新出道玉女。

  一張面孔巴掌大,帶一點點嬰兒肥,目如秋水,眉似遠山,櫻唇一點,穿一襲飄逸長裙,十分清純的樣子。

  有記者追問新科玉女,潘公子甩脫愛情至上的三料影后,轉投她的懷抱,伊人做何感想,伊便眨巴一雙秋水寒星似的明眸,微笑,做聽不懂狀。不答,由得娛記去猜。無論猜出什麼結論,都與她無關。

  亭亭暗忖,莫非潘公子夜路走多終遇鬼,今次終於被他碰見甩不掉,豁不脫的了?

  朝陽側頭看一眼亭亭,見她七情上面,一歇凝眉,一歇噘嘴,笑著空出一隻開車的手摸一摸她頭頂,「想什麼,表情多多。」

  亭亭動動腦袋,在朝陽手心裡蹭一蹭,「我在想潘公子最近態度怪異,等一下到車行,他要是胡亂說什麼,你別理他。」

  朝陽笑一笑,頜首,表示知道了。
  
  潘公子選的車行,位於黃金地段,左右都是世界頂級奢侈品牌旗艦店,落地玻璃窗擦得透明珵亮,光可鑒人,店堂內寥寥無人,工薪階層根本想都不要想走進去。裡頭營業員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一如風-月俏佳人裡的市儈,有錢沒錢,掃一眼便知道,態度也隨之熱情或者冷淡,極其炎涼。

  即使身家背景雄厚如趙亭亭,也一次都沒有走進去過。

  想不到潘公子選的車行就在這裡,亭亭腹誹,果然是潘公子的風格,風騷有餘,實用不足。

  朝陽找了一間商場的地下車庫停好車,上樓,去到傍晚時分,已經結束營業的車行。

  車行經理親自站在門口迎接亭亭和朝陽,看見朝陽,一愣,想要打招呼,朝陽微不可覺地搖搖頭。經理慣於察言觀色,即刻做初識狀,「兩位好,我是本車行經理,兩位叫我史潘塞好了。不知兩位怎麼稱呼?」

  「我姓章,女士姓趙。」朝陽微笑。

  車行經理史潘塞點點頭,「二位今天考慮買什麼樣車型?」

  這時潘公子帶著一個即使在室內也大墨鏡架在鼻樑上的女郎推門進來,看見已經先他一步到達的亭亭和朝陽,眼內流光一閃,隨即笑道:「老史,我的朋友已經來了,你有什麼好車,介紹給兩位女士?」

  史潘塞是個妙人,一看這架勢,已經明白過味兒來,便笑,「兩位女士有沒有喜歡的型號?我也好著重介紹。」

  那墨鏡架在鼻樑上,一副見不得人模樣的女郎輕聲道:「我也不懂得這些,潘說哪種好,就哪種好了。」

  亭亭聽那女郎聲音嬌軟,自歎弗如。

  朝陽在亭亭耳邊低低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儘管選。」

  亭亭聽了,開玩笑,「選中你送給我?」

  話一出口,方覺不妥,她看朝陽平時吃穿用度,並不驕奢,她也從來沒有問過朝陽做什麼營生,忽然玩笑一句,讓他平白送她一輛車,倘使朝陽力有未逮,那就太傷人了。

  不料潘公子在一邊接茬:「說得哪裡話?既然是哥哥約你出來選車,選中了自然也是哥哥送給你。下一次你自己去選車,再叫章先生送給你好了。」

  亭亭怒瞪潘公子,你瞎說什麼?!

  潘公子聳肩,我怕你朋友送不起,這不是替你圓場麼?

  亭亭繼續瞪瞪瞪,潘公子當心以後我再也不救你的場!

  潘公子頓了一頓,轉過頭去,對同來的女郎說,「亭亭眼光最好,她買什麼車,你也買什麼車罷。」

  那女郎聞言,便摘下墨鏡,盈盈向亭亭望來。

  亭下巴掉下來。

  竟然是潘公子的新歡玉女小姐。

  潘公子這是第一次帶外頭的女人給她過目誒。

  朝陽咳笑,不知多想把亭亭的下巴推回去。

  這傻姑娘知道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有多可愛?

  車行經理史潘塞一聽之下,便曉得這位穿著打扮俱不出眾的趙小姐,才是今日貴賓,與潘公子同來的這位,不過是陪客,順帶罷了。

  亭亭頭大如斗,不知道潘公子許了新科玉女什麼願,怕只怕自己看得中,卻不合新科玉女的心意。

  側頭看一看朝陽,朝陽鼓勵地笑一笑,「你按自己心意選。」

  亭亭想一想,還是徵詢新科玉女,「你中意哪一款?」

  玉女眉眼如絲,纏綿入骨,「姐姐喜歡就好,我什麼樣的車都可以。」

  倒顯得亭亭難伺候了似的。

  亭亭聳肩,既然你自己放棄,那別怪我不顧你的喜好了。

  「我想要那種小排量,低油耗,外形迷你,但不要太挑眼的車型。迷你庫珀就不用介紹給我了。」亭亭笑起來,明媚如春光。

  史潘塞經理各色客戶也見得多了,倏忽靈台清明,與潘公子身邊的女演員相比,這位趙小姐是真淡定,眼神一點也不飄散。亦不是拿腔作勢,以退為進。她說不要迷你庫珀,那就是真不要迷你庫珀。

  經理點一點頭,「我這裡有一款雪鐵龍小型車,應該符合您的要求。請隨我來。」

  說著引一行人往一側展示區走去。

  「這是雪鐵龍C3普利艾爾,外觀別具一格,有十三種顏色可供選擇,在歐洲更勝甲克蟲一籌。配備有汽柴油發動機,決不是國產雪鐵龍所用的標緻發動機、變速箱以及底盤技術可比擬的。此款車型做工極其紮實,雖然操控並不算一流,但貴在駕駛便利性強,制動性能良好,拆去軟頂後亦可做敞篷車……」經理滔滔不決,講解十分詳細,「最高時速市區可達每小時一百六十公里,郊區可達一百八十公里……」

  亭亭被勾起好奇心來。

  亭亭對車瞭解不多,因為之前並沒有考慮過以車代步。後來受了刺激,又不想開父母送的迷你庫珀招搖過市,這才興起自己買一輛環保小車的念頭。然而畢竟是女孩子,對車子的瞭解,僅僅停留在顏色外形這種流於表象的層面上。

  經理向一行人展示那輛小巧別緻的雪鐵龍C3。

  亭亭眼前一亮。

  與寶馬迷你庫珀的廣為人知相比,雪鐵龍便低調許多。

  「小姐喜歡的話,可以試一試車,手感非常好。」史潘塞經理大力推薦道。

  亭亭吐舌頭,「我還不會開車。」

  朝陽眼裡掠過笑意,連一直不陰不陽的潘公子都笑起來,彷彿忘記了稍早的不愉快,「早叫你有時間去學開車的,我連師傅都替你找好了,保證你一次就過。」

  「嘿嘿嘿……」亭亭只好傻笑,怨不得潘公子一獨皮怨氣,的確是自己推三推四,難為他還記得幫她找教練師傅。

  「買了車趕緊去學罷,大郎已經問過我好幾次,你什麼時候去考駕照了。」

  「錄完節目就去,錄完節目就去!」亭亭忙對潘公子保證。

  亭亭和大郎不熟,大郎是那種絕對懶得理小女孩兒的大男子主義者,從來看都不看一眼小他快十歲的亭亭。大郎的脾氣也壞,據說小時候二郎經常被他揍得不敢回家,哭哭啼啼躲在女孩子在後頭。

  大郎肯出面保她考駕照一次通過,看得到底還是潘公子的面子,亭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等我駕照考出來,請冬子哥你吃飯。」

  「這時候又變成冬子哥了?」潘公子似笑非笑地睨一眼亭亭,又耀武揚威似地看一眼朝陽,「決定了沒有?到底買哪一輛?」

  亭亭微微垂首,伸手摸一摸車身明鏡般地表面,「多少錢?」

  所以沒有看見玉女幾乎要翻白眼的表情。

  兩個男人爭著要替你買了,還問什麼價錢?!玉女暗道。

  史潘塞卻微笑,「這輛車國內還未有進口,只是放在本店內做展示之用,倘使趙小姐喜歡的話,我可以替您向法國原廠預定,價格……」價格上下會有所浮動。

  「啊——」亭亭意外,原來國內沒有進口啊,「那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的。」史潘塞經理怕到嘴的肥肉就此飛掉,趕緊解釋,「趙小姐如果決定購買此款車型,只需要簽定購車合同,付定金,其他一切手續都由本店負責,最快一周便可提車。」

  「老史你幫她把本地牌照也一併辦了罷,多少錢不論。」潘公子在一旁決定。

  亭亭也就不再多說什麼,點點頭,那就這麼決定好了。

  潘公子也沒有示意玉女跟亭亭一起去簽購車合同,還是亭亭不忍心將玉女晾在一旁,問,「一起去辦公室?」

  玉女仰臉看向潘公子,微微搖了搖潘公子的手,做小兒女狀,潘公子點頭,玉女才微笑著,隨亭亭一起進辦公室。

  亭亭暗暗想,就這一手抓著男人的手,那麼天真自然地輕輕一搖,她便做不來。

  假使玉女再跺一跺腳?

  亭亭想不下去了,只覺得渾身一抖,頭頂雷聲陣陣。

  朝陽微笑地望著亭亭的背影,善良的亭亭,人家玉女未必感謝你的好心呢。

  有幾個虛榮女子,不愛寶馬保時捷?

  只得亭亭,一款雪鐵龍已經知足。

  等亭亭和玉女從經理室出來,潘公子和朝陽人手一張支票,遞到史潘塞眼前。

  「這個……」史潘塞此人再妙,也不由得左右望一望。

  亭亭倒是無所謂,潘公子給她買車,她以後自然會得叫爸爸去同潘公子算帳。潘公子可以不理睬她,可是絕對不會不理睬她老爸趙敬國。

  所以亭亭攀住朝陽的手臂,粲然一笑,「你把錢省著,多請我吃幾頓好吃的。冬子哥不差錢,讓他買。」

  朝陽看見車行經理憋笑憋得很辛苦的臉,點點頭。

  不差錢都出來了,他還有什麼必要堅持呢?

  潘公子聽得嘴角一抽抽,趙亭亭,有你這麼說哥哥的麼?

  只有玉女笑不出來,再單純也看出來,潘公子何其在乎這個女孩子。

  何況,玉女並不單純。

  潘公子這邊將支票交給了史潘塞,不經意似地問亭亭:「車買好了。你吃過飯沒有?一起吃飯罷。」

  「我綵排一下午,累得賊死,只想早點回家睡覺。」亭亭靠在朝陽肩膀上。

  潘公子也不強求,只摸一摸亭亭頭頂,「到家給我個電話,我好放心。」

  亭亭皺一皺鼻尖,「知道了,歐罷!」

  只是車行內一行人全然不知,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被有心人,攝入了鏡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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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863 發表於 2012-2-7 06:19 PM

27.過年(上)

  新春特別節目播出時,亭亭正在南京外公家裡過年。

  嚴司令只得嚴愛華一個女兒,女兒又只生亭亭一個,雖然不是從小放在身邊長大,卻打心裡疼愛寵溺。

  亭亭自出生以來,第一部小腳踏車,第一隻手機,第一台電腦,第一次海外旅行,都是嚴司令給外孫女的禮物。

  亭亭爸爸趙敬國常常私下裡對夫人說,倘使亭亭是放在外公外婆跟前養大,還指不定被寵得多無法無天呢。

  嚴愛華反駁不能。

  嚴司令畢生遺憾,是老妻在動盪年代,傷了身體根本,生下女兒愛華以後,再無法生育。等到女兒成家,老首長心心唸唸,想抱個外孫,當兒子般養,教他十八般武藝,行軍打仗,以後繼承他嚴求真的衣缽,成為職業軍人。

  不料女兒生的也是個丫頭,彼時國家又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嚴司令一生以緊緊跟隨黨中央為豪,思來想去,歎息一聲,罷罷罷,不打算讓女兒女婿再動腦筋。

  趙亭亭這根獨苗的獨苗,自此成了嚴司令的心頭肉,好吃好穿好喝好用,統統往外孫女跟前送。

  亭亭剛出生時候,別說是進口奶粉,即使國產奶粉,仍屬配給品,尋常人家小孩子沒有母乳,只能吃點奶糕米糊。嚴司令卻通過渠道,為母乳不足的亭亭購得一聽聽進口奶粉,堆得小山般高。

  亭亭喝不掉的,統統倒進苦出身的趙敬國肚皮裡去,惹得大院裡所有人見了他都要調侃兩句。

  「哎呀小嚴坐月子,怎麼肉都長到趙助理身上去了?」

  「呵呵,小趙,等愛華出了月子,你可得好好鍛煉鍛煉了。」

  等亭亭斷了奶粉,可以吃固體食物的時候,趙敬國已經到了望奶而逃的地步,這是後話。

  總之嚴司令對外孫女的疼愛和寵溺,是有目共睹的。

  等到亭亭要上幼兒園時,嚴司令差點以趙敬國嚴愛華工作繁忙為由,把亭亭接到南京去。還是嚴愛華搬出小孩子隔代教養容易驕縱為由,婉轉拒絕了老爺子的提議。為此老先生很是不開心了一段時間。

  後來便雙方妥協,亭亭年節假期都到外公眼前小住,讓老首長享受含飴弄孫之樂,嚴司令這才算是露出歡顏。

  所幸亭亭是好孩子,並不恃寵生驕,很讓人省心。

  嚴司令看一眼電視裡的外孫女,在看一眼飯桌上的真人,歎息,對女兒女婿說,「她這工作到底有多忙?畢業那時候多好一孩子,眼看著她瘦下去,風一吹就倒的樣子。」

  嚴愛華瞥一眼笑呵呵吃無錫醬排骨的女兒,全無一點接話的意思,只好給老爺子夾了一筷子如意菜,「她們那一行,瘦一點才上鏡。排骨精在電視上看起來也會顯胖。亭亭已經算正常的了。」

  「正常?!」嚴司令幾乎要拍桌子了,他好好一個如花似玉圓潤可愛的外孫女,自進了電視台,就沒胖過,「她這還叫正常?這瘦胳膊瘦腿兒的,一掐能掐斷了!」

  「好了,老頭子。」外婆趕緊趁嚴司令長篇大論前制止,要讓首長開始訓話,沒半小時三刻鐘是停不了的,還吃不吃飯了?

  亭亭笑了,用公勺舀了一勺清炒蝦仁到外婆碗裡,「外婆,你多吃點蝦仁,高蛋白,低膽固醇。」

  「還是亭亭乖。」老外婆即刻眉花眼笑。

  「亭亭,那外公呢?」嚴司令不幹了,外孫女這是厚此薄彼啊。

  「外公要多吃素菜,我聽楊幹事說您這次體檢血糖有些高呢,喏,涼搬苦瓜最好,降糖。」亭亭趕緊安撫外公。老小孩兒,老小孩兒,一副小孩兒心性,要哄的。

  嚴司令一聽,什麼火氣都沒了,還是外孫女好啊。

  「哎呀,我們亭亭出來了。」外婆眼神好,一眼看見電視裡外孫女的笑臉。

  「旁邊站的老頭是誰?」嚴司令問。老首長平素只看中央台,軍事頻道,還有就是外孫女主持的生活頻道,戰爭片諜報片,其他頻道,嚴司令是不關心滴。

  「那是他們新聞頻道的首席主播。」嚴愛華失笑,「才三十多歲,四十都不到,您就叫人家老頭?」

  亭亭再忍不住,「噗哈哈」笑出聲來,「外公,電視這東西像照妖鏡似的,能把缺點無限放大。正常身材到鏡頭裡也像大媽一樣,你看走眼了。」

  「我看另一邊那高個小伙子就不錯,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挺精神。」嚴司令笑起來,死不承認自己看走眼。

  亭亭放眼看去,原來外公說得是許霆宇。

  許君確實得天獨厚,在那百十來號主持人當中,一眼也都能到他。

  鶴立雞群。

  亭亭在腦海裡閃過一個成語。

  然後自行又把那個成語抹去了。

  許君是鶴,那麼混在人群裡的她算什麼?

  雞?

  電視裡晚會司儀正熱情高漲地介紹這場主持人電視烹飪大賽的比賽規則。

  「……分為龍鳳兩組,取鳳翔九天,龍游四海的寓意。所有主持人兩人為一小組,根據事前抽籤抽到的題目,製作菜餚。現場我們請到了五位美食家為專家評委,以及當晚在耀舞台現場的熱心觀眾為群眾評委,綜合色香味意形五方面為菜餚打分,最後評出一個獲勝組,和十佳菜餚……」

  嚴司令點點頭,「這節目有點意思。」

  「亭亭燒的是什麼菜色啊?」外婆慈愛地問。

  亭亭眼睛一亮,「外婆,廚房裡有沒有多餘的材料,我下廚給你們露一手罷。」

  說完,跳起身,往廚房跑去,叫也叫不住。

  「這孩子,怎麼說風就是雨?」

  「好好好,這像我,雷厲風行!」嚴司令又得意了。
  
  與此同時,朝陽也在家裡,與父母妹妹和外甥女一起吃晚飯。

  電視裡鏡頭閃過觀眾席,小囡囡嘴裡含著一大口飯,指著等離子大屏幕叫:「外公外婆,舅舅舅舅!」

  正伺候女兒,給女兒剝蝦殼的章小妹抬起頭的時候,鏡頭已經掠過去了。

  「哪裡有?」章小妹把蝦仁扔到女兒碗裡。

  「我有看到!」囡囡堅持。

  「朝陽,是不是你?」章爸爸也覺得剛才看見的好像是兒子。

  朝陽只笑不語。

  「舅舅又這樣笑,狡猾狡猾滴。」囡囡用抓過蜜制叉燒的小胖手去提眼角。

  章小妹「啪」一下把女兒壓在眼角的肥豬手拍掉,「當心眼睛發炎!」

  「外公外婆,媽媽打我!」小胖妹當面告狀。

  章媽媽立刻以同樣氣勢拍掉女兒的手,「哪恁好這樣打小囡的啦?不曉得還以為你是晚娘叻。」

  章小妹淚了,「媽,我是你親生的伐?」

  「那麼囡囡是你親生的伐?」

  這邊兩母女為了小胖妹你一言我一語起來,那邊章爸爸對著屏幕上一眾平素光鮮亮麗的主持人評頭論足起來。

  「……想不到大塊頭蠻靈活的嘛……」

  章爸爸說的正是體育台解說員廖君,平時解說比賽時激-情四溢,搖頭晃腦,不料下了節目,那魁梧的身材卻顯得十分靈活,與財經新聞主播一詼一諧,合作默契,遠超乎想像。

  鏡頭一切,又給到美女主持身上,給了一個近景,只見美女主持鼻尖上微微有點晶瑩汗珠,凝神在給雞翅膀去骨,一旁英俊男主持人則捧著不銹鋼碗在攪拌餡料。

  旁邊司儀在那裡大聲介紹說,「我們廣電集團的四小花旦之一娜娜不光人美,還心靈手巧,據說她這道菜是很有講究的……」

  章爸爸看了,很是不以為然。

  「一看就不是做事情的。」

  朝陽淡笑,「何以見得?」

  章爸爸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比一比自己雙眼,「你爸爸我這雙眼睛,什麼看不明白?」

  這話倒不假。

  章爸爸在經營商務酒店生意以前,在冶煉廠做供銷經理,經常到各地出差,曾經到特區外駐三年,住在當地商務酒店裡,眼見酒店生意有多紅火。

  等出差三年,回到本埠,供銷經理的職位已經被人取代,彼時冶煉行業江河日下,冶煉系統的工廠倒閉的倒閉,搬往郊縣的搬往郊縣,他們工廠招待所也處於舉步維艱的境地,如果無人承包,便打算關門結業。

  章爸爸屬於膽大心細敢於吃螃蟹的,回家與在職工食堂當廚師的章媽媽連夜商量,最終將冶煉廠即將關門結業的招待所承包下來。

  章爸爸將在特區所見的商務酒店經營模式運用到承包的招待所上,頗見成效,數年後一間小小招待所,已經擴大到五家商務酒店的規模。

  章爸爸一心想栽培兒子讀酒店管理,然後回來子承父業,奈何兒子志不在此,只能讓章爸爸徒呼荷荷。

  好在兒子經歷感情挫折以後,不知哪裡開竅,願意回家來幫助他經營酒店生意,並且做得有聲有色,不斷擴大,終至發展成現今規模。

  可以說,章爸爸看人看事,是極準的。

  「爸你倒說說看,為什麼娜娜就不是做事情的?」章小妹好奇地問。

  「喏,你看她穿的衣服。」章爸爸指一指美女主持一件聳肩露臂連衣裙,「整條膀子露出來,等一下起油鍋,材料往裡放的時候,難免有油星要濺出來,不是正要濺在她手臂上?」

  章小妹放眼過去,恰好鏡頭給了一個近景,推到美女主持的一雙手上,染著淡淡粉色指甲油,光潔如玉一雙手,和兩條白藕似手臂。

  章小妹哈哈笑起來,幸災樂禍,「爸爸你眼睛真毒。」

  朝陽搖搖頭,他這個妹妹也沒好到哪裡去,還笑別人。

  「還有這雙手,塗指甲油?指甲油是脂溶性的,遇到油和高溫會溶解,進到菜裡去,誰要吃?」章爸爸繼續說。

  「那爸爸你看誰像做事情的?」朝陽笑瞇瞇問。

  「嗯……嗯……這個像!」章爸爸看了一會兒,忽然將手一點,落在一個穿七分袖大地色修身羊毛連衣裙的女主持人身上。

  朝陽順著老父的手指望去,正看見鏡頭裡,一頭長髮悉數紮在腦後,額頭光潔,眼神專注的亭亭。

  不由得,溫柔微笑。



28.過年(下)

  屏幕裡司儀正大呼小叫,「……龍隊的萬亭組合,與鳳隊的許娜組合,都抽到了海納百川的主題,競爭真是激烈啊……剛才我看過許娜組合,他們的菜色是一道古法釀雞翼,不知道萬亭組合是一道什麼菜呢,萬老師?」

  萬主播正在負責將過好熱水,五分熟的蝦仁從鍋裡撈出來瀝干,聽見司儀提問,萬主播手上動作不停,只是側首對著話筒道:「我們做的是一道蛋黃魷魚。」

  司儀十分起勁地追問:「蛋黃魷魚?是不是像蛋黃蟹或者是蛋黃蝦仁那樣?那為什麼還要用到蝦仁?」

  「楊波,讓我們把這一點小秘密保留到最後吧。」萬主播笑起來。

  「您有信心獲得勝利嗎?」司儀問最後一個問題。

  萬主播向亭亭方向望去,「我和小亭都會盡全力。」

  始終亭亭都在鏡頭內,一言不發,只低頭切食材。

  攝像師這時得了導演指示,給亭亭去一個近景。她正全神貫注切火腿丁,看得出來,廚藝不算精湛,火腿丁大小切得不很均勻,但貴在用心,一雙手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多餘首飾。

  「喏,立見高下。」章爸爸指一指亭亭的手,「這才有做事情的樣子。手藝不佳不要緊,最要緊心要誠。」

  朝陽忽然就想起亭亭第一次請自己吃飯時的情景。

  也是這樣,乾乾淨淨一雙手,親自下廚。

  原來心誠與不誠,即使不相干的人,都看得分明。

  章媽媽喂外孫女一口飯,得空對兒子說,「我看小亭和萬主播做的這道菜,和朝陽以前做過的,好像一樣誒。」

  章小妹聞言,凝眉想一想,點頭同意,「哥你以前真的做過的。」

  「舅舅做過的,舅舅做過的!」囡囡在一邊像復讀機一樣重複。

  朝陽挑眉,「這你們也看得出來?」

  章媽媽很得意地揚一揚頭,「你也不看媽媽是什麼人?我只要瞄一眼材料,基本上就曉得一道菜大約應該哪恁做。」

  「外婆,是怎麼做。」小復讀機又開始糾錯了。

  「如此說來……」章爸爸忽然轉向朝陽,臉上表情一本正經,「前兩天小史打電話來拜年,跟我說起一件事。」

  朝陽舀一勺八寶辣醬到自己碗裡,似笑非笑望一眼老父,等他下文。

  「小史說你大約半個月前,帶著一個女孩子去他車行看車,然後開支票要送一輛三十多萬的車給人家?」

  「什麼?!」章家三個女眷同時叫出來。

  「朝陽啊,什麼女孩子啊?」章媽媽關心的是兒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哥,我長這麼大你都沒送過一輛車給我,百多塊腳踏車都沒有!竟然送汽車給外人?」章小妹糾結的是親哥哥對自己都沒有這麼大方,竟然送女人那麼貴重的東西!

  「舅舅我也要車車!」小囡囡只關心舅舅有沒有禮物給自己。

  章家大狐狸斜了一眼章家小狐狸。

  章家小狐狸笑了,「史叔叔都告訴你了啊。」

  史潘塞原是章爸爸冶煉廠供銷部職員,曾經同章爸爸一道去特區出差,感情頗深厚。後來冶煉廠倒閉,老工人都拿退休工資回家頤養天年去了,小年輕如史潘塞這樣的,工齡不長,離退休還要近四十年時間,便悉數買斷工齡,自謀出路去了。

  史潘塞因緣際會,做了汽車銷售這一行,不料做出滋味來,一步步陞遷,今時今日已經是大品牌汽車代理商旗下銷售額首屈一指的經理。

  朝陽記得自己第一輛汽車便由史潘塞介紹購買,非常得心應手。

  那天他帶亭亭去到車行,不料竟然見到史潘塞,心中相當意外,他已是老法師,絕少親身上陣。

  想不到潘公子的面子竟這麼大。

  朝陽並沒有格外叮囑史潘塞不要向父親透露此事,以他對父親和史叔叔的瞭解,史叔叔決不會向父親隱瞞。

  倘使史叔叔告訴父親,那就不用他鄭而重之地向二老宣佈此事,引得父母萬分緊張了。

  「哥你那一粒綠豆鑽可以送出去了?」章小妹咬著筷子尖問。

  「要你話多!」章媽媽在桌子底下踢女兒一腳,怕她又觸到兒子的傷心處。

  朝陽勾唇一笑,「那麼小哪裡拿得出手?送給你戴著玩罷。」

  一家人驀然大眼瞪小眼,除了懵懂無知小囡囡,心下俱是掀起驚濤駭浪。

  當年章朝陽因被嫌貧愛富的前女友拋棄,雖然未到尋死覓活地步,可是也著實頹廢一年之久,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裡,大有自生自滅,從此沉淪下去的意味。

  後來和章爸爸一番徹夜長談,終於振作起來,只是到底再沒有從前那種熱情,總一副溫涼模樣。

  也不是沒有異性追求。

  然而都被他三言兩語打發走。

  我只拿薪水,沒有股份,一切都在家父家母名下,父母百年之後,尚要同妹妹平分。

  我住在石庫門房子,沒有抽水馬桶,內急要走出一百米去公用廁所。

  我不打算買房,一輛車開到壞才考慮換新車,除開美食,並不大方。

  你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沒幾個青春正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願意接受。

  單只每日要端痰盂到一百米外公用廁所,已經叫異性聞風而逃。

  這世上真沒有幾個女人,能做到天後那樣,為愛躲在陋巷中,每日親自去倒痰盂。

  並且,當初未送出去的一顆五十分大鑽石戒指,一直藏在他辦公桌抽屜深處,時時提醒他,原來愛情的甜蜜,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這樣雲淡風輕說,那麼小哪裡拿得出手,送給妹妹玩罷,怎不教章家上下老小愕然?

  章小妹嘴巴裡的筷尖掉下來,「哥你沒事罷?」

  章母瞪女兒一眼,這個女兒真是被寵壞了,口無遮攔。

  瞪完女兒,章母向兒子露出微笑,「朝陽,你史叔叔說的是真的嘍?」

  朝陽端起果汁抿了一口,點頭。

  章母激動鳥。

  「什麼時候帶回來給媽媽看一看?你喜歡的話,就趕緊定下來罷。」

  章父太息,老妻等抱金孫等到飢不擇食,只要兒子帶回來是個女的,伊都不反對。

  「舅舅要嫁人了嗎?」囡囡睜大眼睛問。

  眾人絕倒。

  「章朝月!你都灌輸囡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朝陽揉了揉眉心,「爸,媽,不能再寵著她,該讓她出去工作了!」

  每天好吃懶做,把女兒當玩具帶,盡灌輸腐壞思想。

  章小妹「嗷」地一聲,「媽,女朋友還沒進門,哥已經要把我趕出去了,沒法活了!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章家沒人理章小妹,章爸爸看一眼電視屏幕上龍鳳兩隊各自端上的菜餚。

  他沒有告訴兒子,小史還偷偷對他說,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好像是生活頻道的主持人小亭。

  以他對兒子行事風格的瞭解,這種贊助活動,他一向交給公關部門出席,這一次竟然在電視裡看見兒子的鏡頭一閃而過,這是其一;主持人小亭燒的這道蛋黃魷魚,雖然並不是什麼失傳菜色,但坊間酒店餐廳他的確沒吃到過,還是有一年兒子不曉得從哪裡淘到一本食譜,學會了燒給一家人吃的,這是其二;近期兒子週末回家吃飯的次數銳減,總說與朋友有約,此其三也。

  綜上三點,章父覺得小史說的靠譜。

  電視裡主持人正在向觀眾介紹許娜組合與萬亭組合的菜餚。

  「……娜娜和霆宇製作的菜餚是鳳舞銀針,聽名字就很有氣勢,讓我們看看專家評委的點評……高老師……」

  光頭評委夾起一塊雞翼,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半晌,放下筷子,點點頭,「這道古法釀雞翼很有新意,一般人會在裡面釀上蝦仁和糯米,但是他們用的是魚翅……」

  說著,夾起來又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再三回味,「魚翅爽滑,還有冬筍丁的清脆,雞翼很好地包裹住了所有材料的味道,咬下去非常有口感。」

  「雪晴老師?」司儀又將話筒轉向第二位專家評委。

  「釀雞翼這道菜古已有之,可是在雞翼裡釀魚翅,我倒真是第一次吃到,口感很特殊,雞翼嫩滑,魚翅鮮爽,冬筍香菇火腿丁彼此融合烘托,確實不俗。」

  接下去的評委無一不是溢美之辭。

  鏡頭一轉,又將之對準了萬亭組合的菜餚。

  「現在有請評委老師點評萬亭組合的菜餚。」

  「他們比上一組吃虧。」章媽媽搖頭,前一組吃完,再到他們一組,菜餚已經有所冷卻。冷盆的話,自然多放一歇歇也不要緊,可是熱炒就立刻遜色不少。

  「專業評委會考慮到這一點的。」朝陽淡笑。

  萬亭組合的菜餚端上來,碼放整齊,如同特製加粗的上海大紅腸,等鏡頭推近,才發現那也是一道釀菜,食材釀在一種紅色腸衣裡。

  光頭評委夾起一片,咬在嘴裡,眼睛一亮,細細咀嚼,「唔……這道蛋黃魷魚和剛才的鳳舞銀針,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唔……能想到把餡料釀在魷魚裡,倒不多見。」

  雪晴老師也在慢慢品嚐,然後露出微笑,「這魷魚是烤制的罷?表皮微脆,魷魚肉卻十分嫩滑。餡料是用什麼做的?」

  「我吃出來有鹹蛋黃,火腿丁,蝦仁,和糯米拌在一起,非常入味。」一旁另一個專家評委接口。

  亭亭點點頭,表示專家說得一點不錯。

  「吃口上不相伯仲,不過創意上,還是鳳舞銀針略勝一籌。」光頭評委表態。

  「我建議你們萬亭組合給這道菜取一個更有創意的名字——遨遊碧海——你看這鋪在下面的碧綠生菜,還有這魷魚釀鹹蛋黃蝦仁火腿糯米,很形象很生動。一道有創意的菜,還需要一個有創意的好名字。」雪晴老師十分中肯地建議。

  亭亭點頭受教,萬主播微笑。

  「哎呀恐怕小亭要輸了。」章母歎息,她一向最喜歡生活頻道這幾個主持人。

  「我覺得娜娜的菜燒得也滿好啊。」章小妹看娛樂新聞多些,所以力挺娜娜。

  「兒子你怎麼看?」章爸爸意有所指地問朝陽。

  「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所以盡力就好。反正不過是圖個熱鬧。」朝陽笑一笑,不打算太早跟父親坦白。

  吃過飯,章小妹和章母進廚房洗碗,章父帶著小外孫女到陽台上去放明珠彈去了。

  朝陽望著頃刻冷清下來的客廳,倏忽思念成宰,突然極想聽見亭亭的聲音,便批上羽絨服,獨自走到朝北的陽台,望著外頭起起落落的漫天煙花,打電話給身在南京的亭亭。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亭亭的聲音。

  「……我想你了,亭亭……」百轉千回,滿腹情思,最後只化做這樣一句。

  「……」

  那邊沉默一秒,背後有爆竹「彭啪」巨響,然後在一切嘈雜背景聲中,他聽見亭亭說,「……我也想你,朝陽……」

  蕩氣迴腸,從此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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