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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42 PM

弱顏 -【錦屏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9 12:37 AM 編輯

【書名】:錦屏記

【作者】:弱顏

【內容簡介】:

  書香世家的女子,卻要憑借兩隻手來謀生活。百計周全,依然擺脫不了做棋子的命運。陰錯陽差,人說得遇良配,然而謎團卻接踵而來。

  臨窗繡錦屏,閒看世相百態。

  素手拈華彩,點染如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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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45 PM

第一章 花下遇豬頭

  嘉正三年春,穎川荀家大宅內。

  正是四月初的天氣,後花園內楊柳依依。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暖,園內精心培育的牡丹和芍葯,一叢叢一簇簇開的正好。有些花瓣上猶帶著露珠,微風吹過,顫顫巍巍,甚是可愛。

  荀卿染穿著鵝黃色的春衫,腳步輕快地走在花園內小徑上。不過是幾天沒出來,這園內已經是奼紫嫣紅開遍了。荀卿染輕歎。

  緊跟在荀卿染身後的,是個身量高挑的大丫頭,叫做桔梗。她抱著織錦的坐墊,似乎感染到主子的好心情,一邊指著一叢花讓荀卿染看,還不忘回頭招呼落後了幾步的小丫頭寶珠。寶珠手裡捧著食盒茶具。她年紀尚小,正貪看池塘裡的錦鯉,聽桔梗召喚,忙緊走兩步趕了上來。

  因為主母方氏去廟裡進香,家裡管事的跟著去了不少。做事的丫環僕婦也就躲起了清閒,因而園內靜悄悄的,並無人來往。難得能夠自在半天,荀卿染心情愉悅,不自覺地眉眼就帶了笑。

  「哈哈,可抓到你們了。」

  隨著甕聲甕氣的一聲喊,一個身穿錦緞長袍,生的肥頭大耳的少年從假山石後跳出來,攔住主僕三人的去路。這人身量只比荀卿染高出一頭,身材卻足有她的兩倍寬。一張大臉泛著油光,還生了滿臉的痘瘡,疙疙瘩瘩的。倒有一點好處,就是讓蒼蠅蚊子都無處下腳。

  這下突如其來,荀卿染被唬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一步。等抬頭看清來人是誰,不覺皺起了眉頭,深藏在心底那段黑色的記憶頓時被喚醒。

  那是四年前,她莫名其妙地在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身上醒過來,她在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個人,確切地說,是第一個活人,就是眼前這豬頭。

  女童躺在冰冷的地上,衣衫好幾處被撕破,大張著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荀卿染覺得自己彷彿在噩夢中,和那女童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遠隔天涯。她想撲過去救人,想喊人救援,但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這時那掐著女童脖頸的兇手鬆開雙手,呆了一會,又顫抖著手去探女童的鼻息。那女童一動不動,顯然已經沒了生氣。兇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僵了一會,才拖手拖腳從地上爬起來,四下張望了一下,就一溜煙逃走了。

  荀卿染看的真切,那掃帚眉,塌鼻樑,厚嘴唇,就是面前這張臉。

  那一天,荀家發生一件大事。荀家才七歲的五姑娘淑芸,因為貪玩,掉到湖水裡淹死了。方氏大怒,五姑娘身邊伺候的下人,被杖斃了兩個,其他的人被攆的攆,賣的賣。淑芸的生母盧姨娘當天夜裡就瘋了,被關進了家廟。

  方氏的妹妹鄭姨媽本來在荀家做客的,才住了沒幾天。這天突然接到家書,說家中有事,連夜就帶著兒子鄭元朔離開了。

  但是荀卿染清楚,荀淑芸,並不是失足落水而死,而是被鄭元朔掐死的。這是個秘密,而荀家知道這秘密的,並不只荀卿染一個。

  四年後今天,荀淑芸小小的身體早就化成了灰。可兇手卻又來到荀家,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因為他是方氏的外甥,而方氏是荀家大老爺的嫡妻。

  鄭家是皇商,鄭父卻是飽讀詩書的,也希望這唯一的兒子能夠在學業上有所成就。鄭父在三年前已經過世,留下鄭姨媽帶著一子一女過活。鄭姨媽不忘先夫遺願,三年孝期一過,就將鄭元朔送到了妹妹方氏這裡,要他跟在荀大老爺跟前讀書。

  穎川人讀書風氣濃厚,歷代出了不少文人墨客,更有智囊謀士在青史留名。莫說是正經的書香人家,就是販夫走卒,普通農夫,都能背三字經、百家姓,說出幾句聖人之言。

  穎川荀家更是當地大族,族中子弟多從舉業出身,每次科舉都有穎川人士高居榜首,其中荀姓佔了大多數。鄭姨媽送了鄭元朔來,一來是要鄭元朔在學業上有些進益,二來也是要荀大老爺這個姨丈拘管著他。

  「三妹妹這是出來玩,表哥正有空陪你!」

  鄭元朔嬉笑著往荀卿染身前湊。

  荀卿染醒過神來,不動聲色地又向旁邊讓了讓。這鄭元朔必定是知道方氏不在家,才逃學回來玩的。荀卿染心想要不理這個人,逕自走開,又想到方氏護短偏袒的個性,如果知道了,必定要藉機尋她的不是,只好忍著厭煩,先盡了禮儀。

  「這個時辰,表哥不是應該在學裡唸書?可是出了什麼事?我這就讓人請太太回來。」

  鄭元朔最不喜歡讀書,荀卿染偏要提讀書的事,就是要他感覺無趣自己走開去。

  鄭元朔聽得學裡和唸書這幾個字,果然耷拉下嘴角。不過一轉眼就又咧開了大嘴,還抽出袖中四季常備的折扇,啪的一聲打開來,故作瀟灑地扇了兩扇,一雙眼睛先盯在荀卿染身上上下打量,又轉到桔梗身上,還伸長了脖子去瞧後面的寶珠。等瞧見寶珠面上一塊黑色的胎記,似乎看到什麼髒東西一般,掃興地撇了撇嘴,又將眼睛粘到荀卿染身上。

  「妹妹天仙一樣的人,別提那上學不上學的事。別人不曉得,妹妹應當知道我的家世,幾輩子都花用不完的。還要去念那幾本勞什子的爛書,和那些窮酸爭什麼?……妹妹是不是病了,怎麼我來了這些天,想見妹妹一次可真不容易……妹妹真是出脫的越發……」

  荀卿染聽他話說的不像,趕忙假咳兩聲,攔住話頭。不過這一會工夫,荀卿染早就聞到一股子酒臭夾雜脂粉香氣,正是鄭元朔身上的。荀卿染下意識地瞧了瞧鄭元朔身後的假山石。那石塊不過半人高,藏不住人的。可大石後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旁一條小徑,直通花園矮牆。那裡有一道窄門,那門後正是小吳姨娘的院子。從荀卿染方纔的來路,是瞧不見這小徑的,可若是小徑上有人,卻是早就能瞧見荀卿染她們主僕的。

  難道鄭元朔是剛從小吳姨娘那裡出來?又或是打聽到她們主僕出門,故意等在這裡攔截的?

  想到荀府下人口中的一些傳聞,荀卿染心底的厭惡更甚。自打鄭元朔來,她偷眼瞧出這人形跡越發不堪,就開始深居簡出。為的就是珍惜羽毛,避免和他碰面。沒想到今天不過是來花園,還是碰到了這個色鬼。

  不得不說,造成這一局面的罪魁禍首,就是方氏。

  方氏自來以出身大家,知禮儀重規矩自詡。對家中諸人開口閉口就拿出規矩來拿捏。可對待鄭元朔這個外甥,卻溺愛縱容的很,只因為他是自己親妹妹唯一的兒子。鄭元朔已經十七歲,在這個年代是個成年的男子了,方氏卻任他在荀家內宅隨便出入,毫不避忌。而這個鄭元朔,品行不端,說話也常著三不著兩的,可到了方氏的嘴裡,卻說成是個至誠的老實孩子,沒那麼多鬼心眼子。

  荀卿染這一晃神,鄭元朔的一張豬臉已經湊到跟前。荀卿染強忍住一拳揮過去的衝動,正色道:「我不過是白問問,表哥自然比我更明白道理。表哥自去忙,我不打擾表哥了。」

  鄭元朔卻並不干休,涎著臉道:「妹妹別急著走啊,哥哥這裡有隻鳳釵,足金的,妹妹看看喜歡不?」說著就從袖子裡掏出一隻釵來,笑嘻嘻地就要遞給荀卿染。

  這是把那勾搭丫環僕婦的手段用到她身上了,好個囂張不知事的東西,荀卿染心裡怒罵。

  「表少爺還是放尊重些,快回學裡去。回來老爺知道表少爺逃學,可有的氣生。知道表少爺富貴,有那好東西,儘管送給四姑娘好了。」

  桔梗看見荀卿染沉下臉,趕忙開口護主。荀卿染是姑娘家,自重身份,又面嫩,有些話不好開口。她是丫頭,卻是不用顧忌那麼多。她今年才十五歲,生得一張鴨蛋臉,皮膚白皙,這一生氣,臉就漲的通紅。

  鄭元朔沒理會桔梗的不敬,反而又瞧著桔梗的臉發呆。荀卿染畢竟是荀家的姑娘,他還有所顧忌,桔梗卻只是個丫頭。他色心一起,就伸手來抓桔梗。

  「你這丫頭真有意思!」

  荀卿染手疾眼快,一把將桔梗拉過來。鄭元朔沒有抓到桔梗,卻見寶珠正站在他跟前,一張臉似曾相識,只是上面一塊小孩拳頭大小的黑色胎記,又瞪著眼看著他。鄭元朔也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有些發毛,一時發作不得。

  「妹妹不喜這個?……我那早給妹妹另外備了一份大禮,一直要送給妹妹。只是,一個宅子裡住著,妹妹……見不到妹妹,要送也難……」見荀卿染不假辭色,鄭元朔又擠眉弄眼道。

  這工夫,荀卿染心下飛快地盤算。兩個丫頭都是她的心腹,是不是該趁著這園內沒什麼人,想個法子整治這頭豬一頓。

  正思量間,就聽一人腳步聲由遠而近。

  「大哥你在這裡,讓我好找。」



第二章 海棠紅

  隨著話音,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急急從花園的甬路上趕過來,到鄭元朔跟前叉手為禮,恰巧把鄭元朔和荀卿染主僕隔開。

  鄭元朔見有人來,就收了釵子,不好再如何,但臉上已經露出些不悅。

  「阿,二弟阿,你不是去郡城裡了嗎?找我有什麼事?」

  這少年正是鄭元朔的堂弟鄭元朗。他並不直接回答鄭元朔,而是笑著道:「大哥,兄弟剛才從門外過來,守財正在二門外找大哥,說是有急事。」

  守財是鄭元朔的長隨,專為鄭元朔打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是鄭元朔的第一心腹。鄭元朔聽到守財有急事找他,心裡要走,又有些捨不得。

  他被母親送來讀書,本來並不願意。沒想到自打到了這,他那荀家姨丈只是話說的嚴厲,並不怎麼拘管他。他姨母方氏對他更好,反比在家裡時更加自在了。

  更有一件意外的好事,這個地方雖說是鄉下,卻因水土好,人物生的都有幾分的水秀。荀家是大戶,幾個姑娘都有十分顏色,就是下人中也有不少姿色出眾的。因此,他這些時日,真是如魚得水一般,讀書不過是妝個幌子。

  只是,荀家其他幾個姑娘,是肯和他親近的。但這位三姑娘卻總是淡淡的。剛來時還能在姐妹堆裡見見,後來也不知怎地,就連面都見不到了。

  鄭元朔覺得荀卿染平時一張臉總是木呆呆的,也很少開口,卻依然容色出眾。今天無意間看見她露出笑臉,更是立即驚為天人。因為荀卿染等閒不出屋,方氏再溺愛他,他也不好真的去女孩家閨房走動。他怕以後沒機會親近,總想趁此機會打動荀卿染。在他想來,黃金是誰看見都覺得親切的。他有金子,別人自然就該對他親切。

  鄭元朗卻好像不知道鄭元朔的心事,只催著他走。

  「大哥還是快些去,我看守財的樣子,是有要緊的事,若耽誤了,大哥要後悔的。」

  鄭元朔站在那沒動,琢磨還想跟荀卿染說兩句話。鄭元朗已經規規矩矩與荀卿染作了一揖,「染妹,我和大哥還有事,先走一步。」

  荀卿染屈膝還禮,鄭元朗便拉著鄭元朔一條膀子,連推帶拉地一路去了。

  見鄭氏兄弟走了,荀卿染舒了一口氣。好在鄭元朗把鄭元朔帶走了,不然……。荀卿染兩眼四下掃了掃,就看到窄門那邊有道人影一閃。荀卿染腳步頓了一頓。

  寶珠眼尖,也瞧見了,小聲說,「好像是草花姐姐,在門那邊一閃,就不見了。」

  荀卿染記在心裡,也不在花園內多做停留,直接走去花園後門。那裡只有一個半聾的婆子看門,桔梗上前塞了幾個大錢在那婆子手裡。

  「盧嬤嬤,我們姑娘要去三老爺家的海棠園,折幾支海棠回來插瓶,求你老給看著門。」

  荀大老爺一共兄弟三人,早就分了家。荀大老爺居長,就佔了這老宅子。荀三老爺的院子就在老宅子西面,只隔了一條夾道。荀家的人一般說荀大老爺家,這叫東府,提到荀三老爺這,就叫做西府。西府本就是從東府的後花園隔出去的,因此這中間的夾道也是荀家的,並沒有閒雜人走動。

  出了花園門,不過幾步路,就是西府的海棠園。當年分家時,三老爺就是看重這海棠園,並不計較西府宅子的大小。海棠園內還有一座小樓,供人遊園歇息。三老爺接手西府,就將藏書都放在小樓內,後來還陸續購置了很多珍本藏書,並提了一副匾額,將小樓稱作藏書閣。

  三老爺在外任上,因把家眷也接了過去,就把西府交給幾戶可靠的下人打理著。桔梗的叔爺爺一家,就負責照顧海棠園並這藏書閣。

  到了海棠園門口,桔梗上前敲了兩下,門應聲而開。一張圓圓的蘋果臉探出門來,一眼瞧見荀卿染,馬上笑逐顏開,也不說話,直接開門將主僕三人迎了進去。

  等荀卿染站定,小姑娘也關好了門過來見禮。小姑娘不滿十歲,頭上梳了雙丫髻,十分愛笑,笑起來臉上兩個酒窩,十分討喜。她是照管這海棠園的韓管事的孫女,與桔梗是堂姐妹。

  「又麻煩你了,小棠。是不是一早就等在這了?」荀卿染拉起小姑娘,微笑著問。

  小棠搖了搖頭,笑容有點羞澀。

  桔梗上前拉了小棠的手。

  「小棠,都誰在園子裡?」

  小棠用手往海棠園深處指了指,嘴裡啊啊叫了兩聲,手比劃著。桔梗點頭,表示明白。

  「只有四叔在裡面修剪花木,咱們要來的事,小棠已經跟她爺爺說了,讓姑娘儘管四處玩耍。」

  荀卿染點頭,看時辰還早,就一步步慢慢走去。這園中景致與東府不同,並無雜花雜樹,而是遍種海棠。海棠又有紅白兩色,紅色的如火,白色如雪。園內還有石桌石凳,小橋涼亭,都很小巧精緻。

  藏書閣就建在海棠林內,是一座兩層的磚木樓房。二樓是藏書,一樓則是書房。荀卿染進了書房,剛坐下,寶珠就來稟報,說是二爺來了。

  門簾挑起,一個少年邁著方步走了進來。一張帶著稚氣的俊臉板著,明明是清俊的眉眼,偏都耷拉著,顯出一臉的呆氣,毫無少年人該有的活力。

  荀卿染撲哧笑出聲來,指著少年嗔怪道:「阿暉,你瞧你,跟個小老頭似地。這裡沒有外人,就別裝了。」

  聽了這話,荀君暉頓時眉目舒展開來,臉上的呆氣一掃而光,瞬間像換了個人。

  「姐姐又取笑我……我被先生叫住背書,從學裡出來的晚了,叫姐姐久等了吧。」荀君暉給荀卿染行禮。

  荀卿染站起來,拉著荀君暉手,讓他在書案邊坐下。

  「我也是才到這,看把你急的,快坐下歇歇。」

  荀君暉依言坐下,又站起來,從袖袋裡取出個包的十分周正的油紙包。

  「姐姐愛吃古城齋的粉蒸首烏糕。前兩天君皙家有人去郡城,我讓他幫我捎了些來,拿給姐姐吃。」

  荀君暉說著打開紙包。這粉蒸首烏糕,是穎川郡城的特產,其中又以古城齋的最為有名。因為選料精細,做法繁複,古城齋每天只蒸有數的幾籠,因此名聲更響。這首烏糕是用糯米粉、首烏粉和棗泥合在一起,上籠屜蒸熟。一般的首烏糕,蒸出來是紅褐色的一塊。古城齋的首烏糕卻有三層分明的顏色,最上面一層是黑色,中間一層是紅色,下面一層是白色。顏色漂亮、入口軟滑,又因為加了桂花蜜,十分香甜。荀卿染很愛吃這個,但卻不能時常吃到,雖然荀家是左近聞名的世家大戶。

  寶珠和小棠拎著燒好的水送進來,荀卿染先和荀君暉洗了手。這時桔梗已經泡好了茶,給兩人端上來。

  荀卿染打開帶來的食盒,裡面是切好的海綿蛋糕。這是她花錢跟廚房的人買了雞蛋等原料,在她院子裡的小茶房做的,特意帶來給弟弟吃。

  荀卿染讓桔梗拿碟子將兩樣糕點各裝了幾塊,送給小棠和家人吃。又挑了一塊大的海綿蛋糕遞給荀君暉,正好荀君暉也撿了塊首烏糕遞過來,姐弟倆相視一笑,各自心頭一暖,就著茶水吃起了糕點。

  荀卿染一邊喝茶,一邊打量弟弟。姐弟倆因為一母所出,眉眼間極為相似。荀君暉剛滿十三歲,身高已經快和荀卿染平齊。因為環境的關係,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做出一副老成呆板的樣子,只有到了她跟前,才會露出真性情。

  這個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啊,荀卿染有些心疼,又有些驕傲。

  四年前,她莫名其妙到此,目睹兇案,在床上躺了十來天,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實,但是心中卻不甘願。那天,她趁著人不備,自己跑出屋,順著牆根一邊亂走,一邊很幼稚地拿了根樹枝,抽打路過的花花草草洩憤。湊巧走到一個靠牆的小院,聽見裡面一個女人中氣十足的罵聲,就好奇地拐了進去。
  一個抹了一臉白粉,身材十分富態的中年婆子,正一手拿著碗飯,一手推搡著一個小男孩,嘴裡還不住地
喝罵。

  「唉呦,小少爺,你也讓奶娘我省省心。也就是你命好,太太是大家子出身,心腸好,才這樣抬舉你。你看看你身上這穿的戴的,哪樣不是太太出錢給你置辦的。不就是飯裡吃出粒砂子,就做出這個樣來,還和老娘發脾氣。你可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

  小男孩只有六七歲的樣子,一張小臉並不瘦,但卻毫無光澤。小身板被婆子的大手推搡的踉踉蹌蹌。那女人罵的口水四濺,好多噴到小孩的臉上,小孩卻不敢躲。
  婆子把飯都倒在地上,另一隻肥手在小孩的脊背上拍了幾下。她手勁不小,荀卿染隔著一段距離,仍能聽到小孩的背被打的通通作響。小孩子經受不住,被打的向前一撲,幾乎倒在地上,又被婆子一手撈起來,「小少爺,小心點看著路,這一身好衣服可值錢,碰破了,是要我拿錢賠補的……老爺和太太都教導要愛惜糧食,小少爺扣了這一碗好白米飯在地上,要是上面知道了,是要打板子的。聽奶娘的話,你好好把這飯吃了,奶娘就不告訴去。」

  婆子說著,就強按那小孩在地上,逼他去吃地上的飯。小孩梗著脖子,不肯就範。

  荀卿染藏身在一叢灌木後,見那米飯倒在沙地上,又被婆子用腳踩了踩,哪裡還能吃。小孩子在婆子手底下掙動,一抬頭,正好和荀卿染的眼睛對上。小孩嘴巴張了張,卻沒有開口求救,而是別開臉去。荀卿染的心卻忽悠翻了個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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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47 PM

第三章 懲凶

  荀卿染看的很清楚,小孩的嘴角有沒擦乾的血跡,臉上有淚痕,可在看到她之後,卻拚命忍住眼淚。那雙含淚的眼裡的表情,荀卿染形容不出,只覺得心痛不已。

  這些天,荀卿染對荀府也有了些瞭解。在這個府裡,被稱為小少爺,卻私下裡會被這樣對待的小男孩,必定是她的那個同母弟弟,荀君暉。

  荀卿染不敢說自己是個百分百的正義人士,但成年人虐待小孩子,是她的一片逆鱗。這種事在她眼前發生,她不能當沒看到,何況這個孩子還是她這身體的弟弟。

  「住手!」荀卿染從灌木叢後站出來,叫那女人住手。

  婆子一愣,手鬆了一下,等看清楚說話的是誰,也不給荀卿染行禮,反而大咧咧地叉腰,撇了撇嘴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咱們三姑娘。看這樣子,是活過來了。」

  這婆子的態度和語氣,根本就沒把荀卿染當成主子看待,荀卿染並不意外。

  「你既然是他奶娘,就該好好照顧他。這樣糟踐一個小孩子,你還有沒點人性?你方才打他,故意把飯倒在沙地上,讓他吃,我都看見了……」不得不說,荀卿染還不習慣拿主子奴才的身份說事。

  那婆子冷笑了一聲。

  「三姑娘這是要告訴去?那就快去,看太太是信你,還是信我。你識相點走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教訓了,保不準太太還誇我忠心,給我賞錢。」

  婆子有恃無恐,很顯然人家上面有人。

  荀卿染有著二十幾年的閱歷,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因此她不再說話,低下頭,裝作要離開。荀君暉的眼睛在荀卿染出現的時候,亮了一下,現在又暗淡下去。

  婆子見荀卿染垂頭喪氣,覺得佔了上風,十分得意,就又轉身去訓斥荀君暉。

  荀卿染早瞄見旁邊地上放著個木盆,裡面有捶打衣服的棒槌。一見這婆子不再注意她,就抄起棒槌,兩手握緊,照著那婆子的膝蓋,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下去。

  那婆子身材笨重,這下猝不及防,關節又是人的脆弱之處,一下子就被打趴在地。她沒想到荀卿染會打她,而且一出手就這樣狠。她先是一愣,卻不害怕,回過神來就開口大罵姐弟兩個,還張著手要爬起來,嘴裡威脅要將荀卿染如何如何。

  荀卿染一得手,哪裡會給婆子喘息的機會。她知道自己人小力弱,也就不留手,揮舞棒槌,專撿人身上脆弱怕疼的地方狠打。那婆子呼天喊地,卻沒喚來人。這院子本就僻靜,而且婆子要折磨荀君暉,不好讓人瞧見,所以早把院子裡的人打發的遠遠的。

  荀卿染看婆子一時不能再反抗,就停下手,歇口氣。

  一邊的荀君暉已經看的呆了,滿臉的不敢置信。

  「小鬼,記住,做人要有骨氣,誰欺負了你,你就要打回去。要打,就要狠狠地打,打到她見到你就怕,再不敢招惹你為止。」荀卿染一邊喘氣,一邊教導這個被虐兒童。

  小君暉轉身跑開,荀卿染以為他是怕了,有些皺眉,卻見他從花壇邊費力地抱了塊大石來,就要往那婆子身上砸。荀卿染乍舌,這孩子怨氣不小,看來是被虐待的狠了。她不想弄出人命,忙搶過石塊,把棒槌交給小男孩。

  「小鬼,我看好你,夠狠。不過,可不要隨便弄出人命來。諾,用這個。」

  小男孩接過棒槌,那婆子正顫顫巍巍要爬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小男孩。積威之下,小男孩有些瑟縮。荀卿染明白,他是還怕那婆子,便扶著他的手,朝婆子支撐身子的胳膊肘打了下去。婆子吃疼不過,慘呼出聲,又趴在地上。小男孩打了一下,就不再用人幫,照著婆子的臉??啪啪打了起來。

  「看你還敢不敢打我,拿碳燙我,不給我飯吃,晚上不讓我睡覺,給你洗臭腳丫子……」

  小男孩只撿了婆子的臉打,一邊打一邊嘴裡不停的數落婆子的虐待罪行。

  這婆子哪裡吃過這樣的虧,一開始還強嘴,慢慢吃疼不過,嘴上就軟下來。

  「你要向他求饒,他若答應,我們才停手。」荀卿染要婆子向荀君暉告饒。

  婆子本是欺軟怕硬,外強中乾的貨,聽了荀卿染的話,果真求告起來。

  小君暉也累的氣喘吁吁,卻不肯停手。婆子蜷在地上,嘴裡不住告饒,因為一口牙幾乎全被打掉了,說話漏風,十分可笑。小君暉臉上陰鬱的神情不見了,大眼睛直冒光。

  院外有腳步聲趕過來,荀卿染便讓小男孩住了手,拉了他的從旁邊角門出了院子。

  荀卿染憑著這些天來獲得的信息,讓小男孩引路,兩人跑到了書房。荀大老爺正在和三老爺喝茶聊天。荀卿染讓荀君暉露出身上的傷痕,述說那奶娘如何虐待。

  荀君暉身上傷痕新舊交替,竟然還有燙傷。荀三老爺震驚,荀大老爺震怒,方氏聞訊趕來。

  方氏看了荀君暉的傷痕,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哭道:「我的兒,真真心疼死我了。那些黑心的種子這麼欺負你,你受苦,怎麼不來告訴我。」一邊叫丫頭,「拿最好的藥膏來,快給小少爺抹上。」又把荀君暉身邊的人都叫過來呵斥,「喪了良心的奴才秧子,我就這麼個小兒子,一心指望他好。我事忙,千囑咐萬囑咐你們照顧他。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隨便你們支錢支物。你們背著老爺和我,就這樣昧心欺主,通通打了板子攆出去。」

  最後方氏跪下向荀大老爺請罪,「都是妾身無能,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忙的什麼似地,只知道把錢任由暉兒用,平時也常問他,缺少什麼,身邊人可有不妥,這孩子什麼也不說。妾身被蒙蔽至此,請老爺責罰。」

  這麼說著,還怕人不信,讓管事的拿了賬本來。原來荀君暉的開銷單獨有一本帳,荀君暉身上穿戴的,確實都是最上一等的。他這帳上的開銷,竟和方氏的持平。荀大老爺看完,就說小孩子家,太過奢靡,要儉省等語。

  方氏這一番做作,消了荀大老爺心中疑慮,一邊的三老爺皺眉沉思,默然不語。

  奶媽自然是被攆出去了,下人們也都罰過了。這天傍晚,方氏備了酒菜,再次向荀大老爺請罪。席間特意只讓她貼身的一個丫頭服侍,等酒到半酣,荀大老爺的眼睛只圍著那丫頭高挺的胸脯打轉。方氏便笑著說:「這丫頭模樣粗笨,卻是妾身仔細調教的,還懂的伺候人。妾身事忙,總有照顧不到之處,老爺如果看著她還順眼,就讓她去伺候老爺……」

  荀大老爺心花怒放,已經把日間的事忘在腦後。偏方氏心裡過意不去,又提起來,先自責,然後,就談起了人倫孝道。

  「奶媽雖然不好,卻奶了他一場。有什麼事,只告訴我,我自會處置。這兩個孩子卻不聲不響將奶媽打個半死,實在有違人倫,哪裡是咱們書香門第的少爺小姐該做的事。如果不早點管教,以後稍有不滿,就打打殺殺的,那才是家門不幸。」

  荀大老爺覺得方氏賢惠,識大體,就任由她去管教,自己帶著丫頭回房了。

  當晚,荀卿染姐弟被關進柴房思過。

  因為方氏特意關照,姐弟倆被關在花園後牆角的柴房。那時已經是深秋,柴房內漆黑一片,外面北風呼嘯,落葉樹枝被風吹到窗戶上,聲音十分?人。荀君暉單薄的小身子簌簌發抖。回想小孩身上斑駁的傷痕,荀卿染一陣心酸,一把將小君暉摟在懷裡。

  「姐姐,咱們做錯了嗎?」荀君暉伏在荀卿染懷裡問。

  

第四章 蟄伏

  不過是一天時間,荀卿染見識了方夫人的狠毒手段,和她在這個家中的影響力。這讓荀卿染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在這個家中的處境。她非常不適應,不甘心。但是要生存下去,就必須得適應。

  「我們做的當然沒錯。那時姐姐和你說的話也沒錯,你要記牢……不過,咱們現在……還擊,也是要講究策略的。阿暉,咱們先要學會忍,認清楚什麼時候必須忍,什麼時候則絕不能忍……」

  荀卿染循循善誘,既是勸導荀君暉,也是在勸誡她自己。

  荀卿染並不是崇尚暴力的人,今天痛打奶媽,不僅是一時義憤,也是無奈之舉。

  可是從小就被虐待的孩子,對施虐者的懼怕會壓倒一切,還會對施虐者產生依賴的感情,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精神虐待絕對是比肉體毀滅更可怕的事,然而最可怕的是被虐者漸漸麻木,最後還會認為被虐的狀態是理所當然。

  荀卿染不能看著一個小孩在她眼前被毀掉。重症要下猛藥,況且她當時就沒敢奢望「上面的人」會給她機會,讓她能慢慢幫荀君暉。所以用了這不是辦法的辦法,最直接地將奶媽打倒在地,讓她向荀君暉求饒。

  荀卿染回想起荀君暉顫巍巍舉起的那塊大石頭,起初的猶豫,到後來奶媽被打的血肉模糊的臉。荀卿染為荀君暉慶幸,這孩子性子很堅韌,受了這麼多虐待,並沒有在精神上被毀滅。有人一伸手幫忙,他就能奮起反擊。荀卿染喜歡這樣性格的小孩。

  可是也不能矯正過枉。她希望荀君暉足夠腹黑,能保護自己。腹黑並不可怕,可不能太陰鬱狠辣了。那樣,他自己也不會幸福快樂。

  姐弟倆被關了一夜,在三老爺的干涉下,被放了出來。

  荀卿染還付出了另外一份代價,她的奶媽被方夫人挑了個錯給趕走了。僅僅幾天的相處,荀卿染對奶媽說不上有什麼感情。但她感覺到這個奶媽對她是不錯的,想必方氏也知道這一點,才趕走了她。

  荀卿染感歎方氏手辣,這樣做,無疑是在像她們姐弟,還有荀家的上上下下表明,她才是荀家真正的掌權者,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事情已經發生,後悔無益。而且如果事情重來一遍,荀卿染依然會那麼做。

  四年時間過去,在荀家人眼中,姐弟兩人早就沒了打奶媽和告狀那時候的銳氣。相反,兩人隨著年紀增長,都越來越平庸而且呆氣十足。

  荀卿染可以將《女誡》倒背如流,但是字卻認不全。她在女紅針黹上也下了工夫,活計卻做的很慢,也不出彩。在人前她話很少,若是不得不說,也是重複別人的話,彷彿沒有自己的主意。

  荀君暉早就入了學,也肯用功學習,但是一直成績平平。

  姐弟兩人對方夫人都是恭順無比,卻並不機靈,不會獻勤討好。

  荀卿染畢竟不是幾歲的幼童,她前世的經歷,讓她做不到真正的卑躬屈膝。因此只好選擇裝拙,並且要求弟弟和她一樣,以此保護自己的尊嚴,又不招惹方氏忌諱。私底下,荀卿染早就收服了身邊的丫頭做心腹,荀君暉更是收攏了兩房家人給他做事。

  撤下糕點茶盅,桔梗遞過來一把小剪刀。荀卿染親手將帶來的錦墊小心地拆開,從裡面抽出幾卷絹帛,放到桌案上。

  絲絹有大有小。幾方小塊的素色絲絹上,是用梵文和漢文繡的《金剛經》和《般若多羅蜜心經》。

  「我聽說陳大善人和周同知家裡正求這個,應該能賣上好價錢。」荀卿染將絲絹遞給荀君暉,又小心地展開另兩塊大幅的錦帛。

  因為錦帛實在太大,在桌上只能半幅半幅地展開。荀君暉站起來細看,錦帛上是用雙面繡繡的《八段錦》養生氣功圖譜。正反兩面,一幅是文八段錦,一幅是武八段錦。人物繡像線條俊美靈動,栩栩如生,頗有吳道子「吳帶當風」的神韻。所繡文字則娟秀灑脫,真稱得上是美輪美奐。

  荀君暉先是驚艷,緊接著就是一陣心疼。

  「姐姐,如今咱們日子好多了,姐姐不要再這樣費神。我知道,太太一直叫你做活。要我說,以後姐姐不必再給人繡這些。他……他們再怎樣,月錢總不至於剋扣,我也攢了些錢,儘夠用的了,姐姐你莫要熬壞了身體。」

  荀君暉,一直是個體貼的孩子。當初他受虐,卻不肯向親姐姐求助。荀卿染過後曾問他為什麼,他說是「姐姐也不好過,不想連累姐姐」。當時就把荀卿染感動的什麼似的。

  「別擔心,姐姐知道分寸的。這些經卷還是原來的價格,這兩塊……」荀卿染指指那雙面繡,「這可是我費了很多心神的,配上好的框子,每幅正好做面八扇屏。這八段錦圖譜,也有珍貴之處。可以寄放著慢慢賣,千萬別讓他們賤賣了……中間托的人可穩妥,別讓人查到咱們頭上才好。」

  「姐姐放心,我的處境,君皙是清楚的。那是他心腹的家人,門路廣,嘴也是最嚴的。這幾年都沒有一言半語露出來。」

  「那就好。」

  自打荀大老爺說了不要太奢靡之後,荀君暉的用度就被消減了,有時筆墨紙硯供應都不足。荀卿染的月錢也十分有限,正經的花銷都不夠,雖然吃穿用度都有定例,但是不打點卻也有很多難處。

  荀卿染要的不僅僅是生存,她想生活的更好,就在針黹上苦下了工夫,做出來讓荀君暉拿出去找人賣了換錢。荀卿染前世是做廣告的,美術上很有些功底,她自己設計花樣,繡工又好,因此她的繡品總能賣上好價錢。姐弟倆這幾年多虧了這個進項,才能處處周全。

  「姐姐,這經卷我就拿走。這繡屏,姐姐還是自己留著,以後……」荀君暉雖然不太懂繡工這些東西,但他還是能看出荀卿染在這繡屏上所下的工夫。他也知道,荀卿染平時要做方氏交代的活計,繡這些東西,是要背著人的。這兩幅繡屏,不知耗費了荀卿染多少心神,他捨不得就這樣賣掉。

  荀卿染自然猜到了弟弟的心思,不過眼下有樁大事,那幾幅經卷的錢只怕不夠,因此故意說道:「姐姐看出來了,你是喜歡這繡屏,捨不得是不是。沒關係,姐姐以後再給你繡個更好的。」

  荀君暉看姐姐誤會了,趕忙搖頭,「不,不是,哦,我不是說我不喜歡這繡屏,我是說……」

  荀卿染一笑,「姐姐明白你的意思。你現在也不用操心這些,只準備好鄉試是正經。入族譜的事,先生那邊可有什麼話?」

  荀君暉因為是庶出,在荀家的規矩,是入學後就能入族譜。方氏一開始就以荀君暉體弱為由,不讓他上學。後來姐弟兩人偷偷找了三老爺,才勉強入學。可因為方氏阻撓,至今荀君暉還沒能入族譜。

  「入族譜的事,先生說幫我和老爺提。實在不成,就請族長出來。」

  荀卿染點頭,這個弟弟很有謀算。他學裡的先生,是個極方正的人。君暉為了不被方氏猜忌,在學裡故意表現平平。日子長了,被先生看出來,追問之下,知道了內情。先生愛才,又憐惜他處境,就幫著隱瞞下來,還額外照顧他。君皙便是先生的孫子,和君暉是同輩兄弟。

  雖然弟弟已經有了計劃,但荀卿染也不會就此不管。方氏花樣百出,這些年君暉入族譜的事也有人提過幾次,但都被她拖延住。這次君暉要參加鄉試,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方氏再得逞。那些方正之人未必是方氏的對手,到時候還是要見機行事。荀卿染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只先不說出來。

  荀君暉收了絹帛,姐弟兩人又在海棠園內散了散,荀卿染讓荀君暉先回學裡,又囑咐:「現在你入族譜是頭等大事,最近若有什麼事,千萬忍耐,不要節外生枝。」荀君暉答應著去了。

  荀卿染回到桌案旁,看著窗外的海棠,要畫兩張花樣子,卻看見荀君暉在園內和寶珠說話。不知寶珠說了什麼,荀君暉有些變色。荀卿染打發桔梗出去,荀君暉早抬腳走了。

  眼看將到午時,荀卿染收拾了東西回轉。荀府後腳門半開半闔,倒免了敲門的麻煩。荀卿染邁步進門,一個藍衫少年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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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48 PM

第五章 粉蒸首烏糕

  「三妹妹。」鄭元朗搶先向荀卿染作了一揖,荀卿染側身還禮。

  「方纔在園子裡,因為事急,怠慢了三妹妹,請三妹妹別見怪。」

  荀卿染忙說無妨,其實鄭元朗方才可以說是給她解了圍,她心裡只有感激。

  鄭家豪富,發跡的卻只有鄭元朔父親那一支。鄭元朗的父親不過是依附兄長,積成小富之家。鄭元朗因自幼喪父,早就接手了家裡的生計。他年紀雖小,卻老成幹練,將自家生意打點的妥妥貼貼。方姨媽這次就讓他送鄭元朔來穎川。又因為方氏的壽辰將近,他就沒有立即回去,而是留下來,一面料理鄭家在郡裡的生意,一面等著為方氏賀壽。

  「站著說話不便,請染妹到這邊坐坐。」

  角門內有架南瓜,架子下擺著竹桌竹椅,竹桌上放著茶壺茶碗。看門的盧婆子不見蹤影,只有鄭元朗貼身一個未留頭的小童來喜在那伺候。

  荀卿染遲疑了一下,見鄭元朗臉頰一側微微發紅,心中一動,點了點頭。

  鄭元朗與鄭元朔雖然是堂兄弟,但兩人樣貌上看不出一點相似之處。鄭元朗相貌清秀,一張容長臉,眼睛細長而有神,典型的江南書生長相。身材卻不像大多數南方人那樣矮,而是十分高挑挺拔。

  他雖然從商,言談舉止反而更像是書生。待人接物更是謙遜有禮,和鄭元朔不可同日而語。他與荀卿染接觸並不多,但一直親切守禮。因此荀卿染並沒有因為鄭元朔的緣故,而對他產生惡感。

  「這茶具都是新買的,還沒用過。這茶也是新茶,是城裡鋪子剛進的明前龍井,染妹不妨嘗一嘗。」鄭元朗招呼來喜又提了水來,親自為荀卿染泡茶。

  來喜又端上來一個食盒,打開來,卻是粉蒸首烏糕。

  「今天早上從郡城裡來,路過古城齋,正趕上這首烏糕出爐。我想起來染妹愛吃,就買了些。本想一到就送給染妹……好在是用保溫的食盒裝著,現在還是熱的,染妹趁熱嘗嘗。」

  荀卿染瞟了眼鄭元朗,她在人前從來不會露出個人喜好。鄭元朗是怎麼知道她愛吃這首烏糕。是了,一定是那天。她在方夫人的屋子裡,正遇到鄭元朗也來見方氏。因為鄭元朗只是說幾句話,方氏並沒讓她們幾個姑娘迴避。當時桌上就有這首烏糕,荀卿染一時忘情,連吃了兩塊。

  那之後過了兩天,鄭元朗就送了一盒子過來。荀卿染當時並沒在意,因為鄭元朗並不只單送她一個人,方氏和其他幾位姑娘也收到了。後來鄭元朗又送了兩次,也是如此。

  荀卿染不禁又看了鄭元朗一眼,正碰上鄭元朗的目光。荀卿染還未怎樣,鄭元朗卻一下子兩邊臉頰都紅了。

  荀卿染方才在海棠園已經吃了兩塊首烏糕。這東西雖好,一次也不宜多吃。不過看鄭元朗一番心意,荀卿染便拿起一塊,吃了一口,果然是溫熱的。

  「染妹,我大哥,嗯……若是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賠禮。」

  這是為鄭元朔說話來了?荀卿染放下手裡的糕點,靜聽下文。

  鄭元朗卻並沒繼續這個話題。

  「我……我和大哥……我和他,並不是一樣的人。」

  「哦」荀卿染哦了一聲。

  「染妹,你……。我,我還要在這裡住段日子,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總能知道……你有什麼難處,儘管和我說。我不敢說有什麼大本事,可染妹的事,我絕不推脫的……」

  鄭元朗話中並無越矩之處,可配上他的舉止形容,這意思就有些……。荀卿染並不遲鈍,本能地低下頭,飛快地四下掃了一眼。來喜和寶珠站的遠,應該沒聽見。桔梗伺候在旁邊,應該聽到了,不過也沒有妨礙。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多謝朗哥哥的茶和點心。」荀卿染站起身。

  鄭元朗也忙跟著起身,「好,內宅我不便進去,就不送妹妹了。這首烏糕,請妹妹拿去。妹妹吃膩了,賞給底下的人也好。還有這茶,我也準備了一包給妹妹,妹妹喜歡便自己喝,不喜歡隨便賞人就是。」

  荀卿染推讓一番,只好收下了。

  「染妹這是從西府折來的海棠?開的真是好看。」

  荀卿染點頭,方才從海棠園出來,小棠折了些海棠給她,一直讓桔梗抱著。

  「既然朗哥哥喜歡,就拿兩枝去插瓶吧。」荀卿染從桔梗手裡選了一紅一白兩枝,讓寶珠遞過去,鄭元朗親手接了,不住道謝。

  候著主僕三人走遠,鄭元朗抱著海棠枝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讓來喜收拾桌上的茶壺茶碗,又去找了盧婆子回來守門。主僕兩人出門,坐了馬車回郡城。

  「這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海棠。」坐在車上,鄭元朗一邊笑一邊自言自語。

  來喜看著主子抱著兩枝花好像寶貝似地,偷偷打了個哈欠。天沒亮就去古城齋門口守著,就為買盒首烏糕。買了首烏糕,又要將食盒放在熱水上一直溫著,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到荀府,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爺,您臉上怎麼一邊白,一邊紅?」

  「啊?」鄭元朗一愣,又找不到鏡子,只好問,「哪邊白,哪邊紅?」

  雷系答,「左邊白,右邊紅。」

  「方纔在……一直是這樣嗎?」鄭元朗有些不解。

  「是的,爺。」

  「你怎麼不告訴我?」

  「三姑娘一進門,您就顧著和三姑娘說話,使喚我幹完了活,又把我支開。我要告訴您,可也得有機會啊。我給您使眼色,您又沒瞧見。」來喜委屈。

  來喜年紀小,卻機靈又忠心,所以鄭元朗才帶他在身邊。這麼一會工夫,鄭元朗也想明白了,這事不能怪來喜。方纔他在角門那等荀卿染,一直盯著門,坐在那就沒動過。當時太陽足,對著太陽那邊臉,曬紅了也很正常,他卻毫無覺察。他這一紅一白的臉一定被染妹看在眼裡了,鄭元朗垂頭。不過後來他說了那些話,染妹雖沒表態,可也沒有生氣,還送了海棠給他。這麼說來……鄭元朗又抬起頭。

  荀卿染的院子在荀府花園南側,院子正面是四間正房。東面兩間住著荀家二姑娘荀淑芝,西面才是她的屋子。院子兩邊幾間廂房,住的是伺候兩人的丫環,後面還有幾間矮廈,是些粗使婆子的住處。

  今天一早,方氏前腳出了門,小吳姨娘就派人將荀淑芝叫了過去。荀卿染見東屋靜悄悄的,顯是荀淑芝還沒有回來。

  荀卿染的屋子也是關著門窗,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正坐在門邊,做著針線。那是荀卿染的丫頭,叫做麥芽。荀卿染出門,分派她看著屋子的。

  見荀卿染回來了,麥芽趕忙開門開窗,迎過來給荀卿染見禮,又接了桔梗手裡的東西。

  荀卿染有讓麥芽將一個青瓷花囊灌了水,插了幾枝海棠,果然屋子裡增色不少。主僕幾個說說笑笑,就有廚房的婆子來送午飯。

  麥芽帶著寶珠接了食盒,捧到桌上來。桔梗打開食盒,主僕幾人都是臉色一變。

  

第六章 方氏教女 (一)

  食盒內裡面只有一碗白米飯,一碟炒的有些發黃的青菜,一碟火腿片,還有一碗清湯寡水的雞蛋湯。

  桔梗臉色不好看,麥芽直接嚷起來。

  「廚房太欺負人了,這摘剩下來的爛葉子也敢炒了送上來,這火腿還是早上吃剩的。怪不得那婆子把食盒交給我,頭也不回就跑了。姑娘,不如趁著太太不在,我去廚房鬧上一場,砸它個稀巴爛,看她們還敢這樣輕瞧人。」

  荀卿染見了這飯菜也直皺眉,不過還是攔住麥芽。

  「你這爆碳脾氣,說了你多少次,就是改不了。好在今天院裡沒人,不然說出去,又要讓人惦記上你。」

  廚房是肥缺,歷來用的都是方氏心腹的人。廚房剋扣她的份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以前是沈婆子掌管廚房,荀卿染又是收買又是壓服,總算她們不敢太出格,飯菜方面並沒虧待她。

  只是因為不知道出了件什麼事,惹惱了四姑娘。方氏就覺得沈婆子年紀大了,做事疏忽,不宜再領廚房的差使,讓何善媳婦替了她下來。這何善的爹何忠是荀府的一個買辦,人也說不上如何能幹,但是最擅伏低做小,又肯拿銀錢開路,因此一直佔著那個肥差,如今更把兒媳婦也安排到廚房。

  何善媳婦新官上任,正要巴結上面,一切都只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她為人又比沈婆子貪上好幾倍,並不把這些庶子庶女看在眼裡,

  「姑娘,廚房是太不像樣了。姑娘想想辦法吧。」桔梗也開口。

  下人們看主母臉色行事,主母卻還要個賢良的名聲。下人們辦起事來,這其中彈性是很大的。那些有點良心的,就不肯做的太絕。何忠做買辦,要討好方氏,對荀君暉怠慢的很,還總是想法子剋扣他的份例,何善媳婦和他倒是一路,看來也是條惡犬。荀卿染略作沉吟,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囑咐桔梗、麥芽等人,切不可出去說廚房如何如何不好的話。

  荀卿染看湯還算潔淨,就著湯吃了半碗飯。又想到她的飯菜都是如此,下面人的更不用說,就將帶回來的首烏糕和海綿蛋糕拿出來,讓桔梗去和麥芽、寶珠分著吃。

  吃過午飯,荀卿染小睡了片刻。申初二刻,有人報說方氏回來了。荀卿染忙換了衣服,讓桔梗拿了兩枝海棠,到方氏屋中請安。

  還沒進屋,就聽見銀鈴般的笑聲,荀卿染就知道,大姑娘荀淑芳和四姑娘荀淑蘭也在屋裡。一進屋,果見方氏微瞇著眼斜倚在大榻上,方氏腳邊一張矮桌,荀淑芳和荀淑蘭正坐在旁邊,擺弄桌上的東西,一邊說說笑笑。

  荀卿染先給方氏行禮請安,又將兩枝海棠送上,「……想著給太太繡的被面要些新花樣,就去西府照著海棠描了花樣子。這兩枝海棠,是西府看花園子的人孝敬給太太的。」

  方氏稍微坐直了些看那海棠,臉上露出一絲笑,「難為你有這孝心,得了兩枝花也想著我。」又叫身邊的丫頭,「去把花插起來。等這兩天閒了,也該去海棠園逛逛。」

  荀淑芳從榻上下來,搶先接過海棠,「好漂亮的海棠,尤其這白海棠,西府那邊可是當寶貝似地。還是三妹妹面子大,前兩天我去那邊,想折一枝給母親,看園子的老頭攔著我不讓,還惡聲惡氣地。什麼時候我也借三妹妹的光,去弄兩枝好的來。」

  荀淑芳今年十七歲,生的削肩膀,水蛇腰,身材很符合古典審美。再加上白嫩嫩的瓜子臉,水杏眼,端的是標準的美人坯子。府裡人私下都說她的模樣,和她那短命的生母大吳姨娘,好像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三老爺一家在的時候,對荀卿染和荀君暉姐弟就很是照應。桔梗和西府管園子的韓管事是一家子,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荀卿染可以出入海棠園,大家都是知道的。只是她究竟去的有多頻繁,在那都做了什麼,卻鮮少有人知道。

  荀卿染並不理會荀淑芳的挑撥,語氣平板道:「還是大姐姐膽子大,我就不敢自己去折西府的海棠。這次是西府孝敬給太太的,我就順便捎了過來。另外還有給大姐姐,二姐姐和四妹妹的。不知道大姐姐和四妹妹在這,已經讓人給送到大姐姐和四妹妹屋裡了。」

  「依我看,這白海棠倒比紅海棠好。今天那廟裡也有海棠,只是紅色的,還沒有西府的好。」荀淑蘭坐在榻上沒動,只抬頭看了看那兩枝海棠。她只比荀卿染小半年,身材嬌小,面容和方氏有七八分相像,皮膚細膩,五官精緻,只是顴骨稍顯得高了些。她是方氏最小的孩子,荀家唯一的嫡出姑娘,自小被方太太捧在手心裡長大,行動中不自覺帶出股驕矜之氣。

  「不過兩枝破花,也值得你炫耀。」荀淑芳將海棠交給丫頭抱下去,走過荀卿染身邊時,鼻子裡哼出一聲,語音極低,只有荀卿染能聽見。

  「還是四妹妹有眼光,那廟裡的海棠怎麼比得上西府的。四妹妹愛白海棠,我讓人去看看,送給我的有沒有白海棠,如果有,就都給妹妹好了。」荀淑芳走到荀淑蘭身邊笑道。

  「逛了這一天,偏你們兩個這樣精神,一回來就嘰嘰喳喳的。快回屋去換了衣服再來。」方氏打發了兩人出去。

  方氏一大早帶著兩個姑娘出門,這個時候才回來,想來也是累了。荀卿染就想著要告退,方氏卻指著矮桌上的東西。

  「這是進香回來時在廟外買的,帶給你和淑芝。你看看可有喜歡的,挑一兩樣玩吧。」方氏似乎心情不錯。

  荀卿染見桌上都是些念珠、香囊、泥人、珠花,用料做工都稱不算上好,都不是值錢的東西。方氏所說特意帶給她和荀淑芝,不過是順嘴的人情。這必是荀淑芳和荀淑蘭貪新鮮,一時興起買下的。方纔她進來是,那兩個就在這挑挑揀揀。現在方氏讓她挑,這些應該是兩人挑剩下不要的。因此就放心看了一回,見一隻木鐲子,沒有漆染,也無雕鏤,其木質原有的花紋還算古拙不俗,便拿起來。

  「都是好的,我只要這鐲子就夠了,謝謝太太。」

  方氏見荀卿染只挑了一件,還是最不值錢的,心中順暢,又漫不經心問道:「我回來了這一會子,怎麼還沒見二姑娘?你和她一院子住著,她做什麼那?」

  「聽說太太回來,我急著來請安,倒沒注意二姐姐。」荀卿染答。

  正說著,荀淑芝也來給方氏請安。方氏見她和小吳姨娘一起進來,輕輕哼了一聲,受了小吳姨娘的禮,就打發她回去,只留下荀淑芝和荀卿染坐在榻前的椅子上。

  一會工夫,荀淑芳和荀淑蘭換了衣服回來。

  「咦,方纔這有只木鐲子那?怎麼不見了?是誰拿了去?」荀淑蘭翻了翻桌上的東西,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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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50 PM

第七章 方氏教女(二)

  「一隻木鐲子,值什麼大驚小怪的?」方氏看了眼荀淑蘭,並不在意。

  「娘,那鐲子是我好不容易挑的,看著比那金的銀的反而有趣。大姐姐,你幫我找找,我不信有人敢在母親跟前偷拿東西。」

  「是有人膽子大偷拿了,也說不定那。」荀淑芳咯咯笑了兩聲,裝作翻找,眼睛卻斜看向荀卿染和荀淑芝,一副等著看笑話的模樣。

  方氏似乎沒聽見兩人說話,瞇上了眼睛,似乎是累了。

  荀卿染心道真是晦氣,特意挑了最不起眼的,卻原來是荀淑蘭喜歡的。她摸摸腕上帶的木鐲子,忙悄悄在袖內褪下來。

  「方纔太太讓我挑,我也覺得就這個稀奇,就拿起來……看看。」說著把鐲子遞給荀淑蘭。

  荀淑蘭並未伸手來接,卻也不再鬧,荀卿染便把鐲子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怎麼了,卿染剛才不是喜歡這鐲子,怎麼又不喜歡了?你們小孩子家,總是這樣,即如此,就再挑喜歡的吧。」方氏似乎才注意到發生了什麼。

  荀卿染心裡苦笑,是選也不是,不選也不是,最後看桌上香囊倒有好幾個,就隨手拿起一個最不起眼的。

  「三妹妹真是會挑,這香囊可不一般,裡面裝的是……什麼草來著?」荀淑芳掩嘴笑道。

  「是薰衣草,從西域進來的。」荀淑蘭單手托腮,微微撇了撇嘴。

  「對,是薰衣草,還是四妹妹聰明,記得牢。這可稀罕著了,就那麼幾個,四妹妹去的巧,都買回來了。」

  荀卿染忙放下香囊,心裡歎息,面上卻憨憨地道:「都是好東西,我挑花眼了那。」

  荀淑蘭不耐煩,撿了支珠花,「這珠花還值幾個錢,三姐姐就拿去吧。」

  荀卿染接過珠花,這珠花是琉璃珠子的,手工也不錯,她方才就是覺得珠花太顯眼,因此沒有選,早知道這樣,先選了珠花就沒事了。又或許,不管她選什麼,都會有這麼一出?

  荀淑芳和荀淑蘭笑著說去廟裡的趣事,荀卿染和荀淑芝都只默默坐著。荀淑芝更是低著頭,方氏過了半晌才好像想起她也在場,叫她過去選,這次卻是荀淑芳隨便挑了件念珠給她。

  「廚房何善家的來了,說是準備了銀耳百合香蕉羹,怕太太和姑娘們在外面沒吃好,晚飯前先墊墊。」方氏的陪房金嬤嬤進來稟報。

  「端上來吧。」方氏吩咐一聲,就有丫頭端了三碗羹進來。

  荀淑蘭喜歡吃香蕉,翹著小指,一勺勺舀著,吃的十分秀氣。荀淑芳吃了兩口,瞄了一眼荀淑蘭,笑著誇道:「何善嫂子倒是個細心人,想的周全,這羹做的也好。怪不得人人誇她。」。

  方氏略嘗了嘗,也點點頭。

  「何善家極愛乾淨,是個難得的利落媳婦。」

  「太太調理出來的人,自然是出挑的。她家兩個丫頭,我都見過,收拾的跟水蔥似地,可愛極了。」荀淑芳道。

  「她那小女兒,是不是叫小鵲?果然長的可愛極了。前天她家的奶子和丫頭帶了她進來玩,正趕上羅太太來訪太太。羅太太跟前一個婆子很好笑,在廊下見了她,就當成是咱們家的姑娘,還忙不迭的行禮了那。」荀卿染也附和道。

  方氏拿勺子的手頓了頓,又吃了兩口,就放下碗。

  「最近你們都做針線,功課莫要荒廢了。」方氏由下人服侍著漱了口,就吩咐人拿了本《女誡》來,揀了幾段,從荀淑芳開始,讓四人背誦。

  這都是平時必不可少的功課,因此幾人都過了關。

  「身為女子,要貞靜清閒,柔弱順從,方才是咱們書香門第的風範。對上孝敬父母兄長,姐妹之間要互相謙讓,不可爭執。就是一時被誤會,也不可爭辯,壞了手足的情誼,要知日久總可見真心。那跟兄弟姐妹爭衣爭食的,更是豺狼不如。」方氏停下喝了口茶,又繼續說道:「這女四書,是女人的立身之本。裡面的話都能做到,就是你們的福氣了。」

  荀卿染四人都站起身來,恭敬地聽了。

  「好了,今天我也累了,你們都回去吧,晚上也不用過來了,安心做活計是正經。」

  荀卿染和荀淑芝從屋內退了出來,荀淑芳見荀淑蘭沒走,遲疑了一會,見方氏並沒有留她的意思,才慢慢從屋中出來。

  屋內方氏打發了眾人,只留下荀淑蘭。方氏輕輕撫著女兒的頭髮,「……你今天背誦的倒是流利。」

  「娘要我背誦,我自然要下功夫的。不然她們幾個都能背誦,偏我背不出來,要連累娘臉上無光。」

  方氏笑,「真是娘的乖女兒,只是,娘好些話,是說給她們聽的,你做做樣子就好,莫要認真,變成個呆子。」

  「不會的,娘私下裡的教導,我都記著的。」荀淑蘭順勢躺到方氏懷裡。

  「嗯,那就好。今天這鐲子的事,娘要說你。這是在娘跟前,你這樣沒什麼,以後去了別人家,再遇到難纏的,你這麼著就要吃虧。」

  「可是娘,那鐲子我還沒玩夠那,您怎麼就給了人?」

  方氏嗤笑,「那爛木頭,值得什麼。我看她還順從恭謹,就賞了給她……就是你真捨不得,定要她還回來,也不應這樣。你該如此如此。」

  方氏正低聲向女兒密受機宜,突然聽得後面窗戶啪嗒一聲響。方氏一驚,忙問,「是什麼人在那?



第八章 方氏教女(三)

  方氏出聲詢問,並沒人答話,只聽有貓喵喵的叫了兩聲。方氏叫了丫環出去看看,那丫環回來說並沒見到人。

  「是窗屜沒扣緊,許是被路過的貓撞了一下,就掉下來了。」

  府裡倒是養了兩隻貓,平時也有野貓出沒,方氏因此也就罷了。荀淑蘭這半天有些倦了,神色懨懨地,方氏心疼女兒,忙讓她回房休息。

  方氏獨自躺在榻上,閉了一會眼睛,又坐起來,招呼了一個小丫頭進來。

  「那天羅太太來,是誰在廊下陪著跟來的那些人?」

  「回太太,巧英姐姐在廊下伺候,那些人是周貴嫂子陪著的。」

  「你去叫她們來。」方氏吩咐。

  小丫頭忙出去傳話。巧英正在氏院裡的當值,因此很快就進來回話。

  「那天羅太太來,你在廊下伺候,可出了什麼事?」

  「回太太,並沒什麼事。」巧英想了想,答道。

  「你仔細想想,羅家可是跟來一個嬤嬤,還鬧出笑話來。」

  「太太說的這件事是有的。那位嬤嬤錯把府裡下人的孩子,認成是咱們府裡的姑娘。」

  「哦,她怎麼就認錯了?你們沒告訴她那是誰?」

  「回太太,那孩子抱著個繡球,落到那嬤嬤跟前。那嬤嬤揀了球遞過去,還行了禮。周貴嫂子就告訴她認錯了,那嬤嬤就誇咱們府富貴,說是下人的家的孩子能穿一身貢緞什麼的,那是仕宦人家才穿的起的。婢子站的遠,也不懂這些,只記得這麼多。」

  巧英是方氏院裡的三等丫頭,多做些粗活,陪客這樣的體面差事,她是上不了前的。方氏又問了兩句,就讓她出去了。

  周貴媳婦正好跟著小丫頭進來,方氏把剛才的話又問了一遍。周貴媳婦不同巧英,方氏剛開了個頭,她就巴拉巴拉說起來。

  「那婆子看見何家月姐穿金戴銀,一個奶媽一個丫頭跟著,搶著上前巴結行禮,攔都攔不住……她臊的不行,還自己分辨,說是月姐穿的緞子襖裙是做官的人家才有的穿,那一水的金項圈、金鎖、金鐲子,都是大家小姐的氣派。又說她們在外面久了,以為是太太又添了個姑娘……太太,您說好笑不好笑,羅老爺不過做了幾年的小官,羅太太總說她是見過世面的。她身邊的人栽了這個大跟頭,她以後可不能再在太太跟前說嘴了……羅老爺幾任官加起來,也沒咱們家老爺做過的官大。羅太太的出身,更比不上太太的一根小手指頭……」

  周貴媳婦說的眉飛色舞。她原是荀家的家生子,原來只是個粗使丫頭。後來嫁給方氏陪房周嬤嬤的兒子,周嬤嬤幫著方氏管家,安排她進了方氏的院子伺候。這媳婦也有些眼色,但是方氏不喜歡她粗手大腳,還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因此她只能靠著婆婆,當個閒差。

  這媳婦自認為嘴巴又能說,心計也夠使,總想著上進。今天被方氏叫到屋裡,就想著要抓住機會,好好顯擺顯擺口才,討方氏的喜歡,以後能謀更體面的差事。

  「你和何管事一家很熟?」方氏臉上表情一直沒什麼變化。

  何管事是方氏身邊得用的人,何善媳婦又剛被提拔到廚房上,不熟也要說熟,周貴媳婦自認十分聰明。

  「……何善家的回老娘家,柴米就拉了整整三車。她那娘家兄弟侄子,只靠她一個人拉扯,如今都跟財主似地。」說到這,周貴媳婦有些不自在。同樣是媳婦,她就沒撈到那麼有油水的差事,總被婆婆教訓,更別說大把銀錢給娘家使了。

  「下去吧,羅家婆子的事,以後別再和人提起。」

  打發了周貴媳婦出去,方氏陰沉了臉色。

  荀卿染帶著桔梗從方氏院子裡出來,走到拐角處,荀淑芳迎面走來。她走的急,還不時回頭張望,差點沒撞到荀卿染身上。荀卿染看她有些慌慌張張地,身邊一個伺候的人也沒跟著,下意識地向荀淑芳身後望了望。

  「唉?三妹妹不是早從母親屋裡出來了,怎麼反而落到我後面,莫不是躲到哪裡去做賊了吧?」荀淑芳先開了口。

  「桂花姐姐給太太做衣裳,請我去幫著描個花樣子,在太太的廂房坐了一會。」荀卿染實話實說。荀淑芳出口傷人,荀卿染並沒有生氣。荀淑芳個性如此,若是因為這個生氣,早就被氣死了。「大姐姐是去了哪,怎麼弄了些葉子在頭上?」荀卿染指著荀淑芳頭上說道。

  荀淑芳一驚,伸手摸頭,果然摸了片葉子下來。她將葉子捏在手裡,臉色變了數變,最終露出個還算和氣的笑容。

  「剛才去了花園,不小心粘了片葉子在頭上。」

  「大姐姐給我看看是什麼葉子。」荀卿染故意道。

  「一片破葉子,有什麼好看。要看,去花園子看,那裡多的是。」荀淑芳沒好氣,一邊手裡把葉子揉碎了,又扔到地上,在腳底下踩了踩。

  「園子裡可沒這樣的葉子,要我看倒好像是……」荀卿染眼睛向荀淑芳身後瞟。

  荀淑芳的笑容有些發僵,「好了,三妹妹,別去想那些沒用的事?諾,這香囊,你不是喜歡嗎,姐姐特意拿來送給你。」

  荀卿染馬上將目光落到香囊上,正是方才桌上的,歡喜道:「方纔聽大姐姐說,這裡面的花草正經稀罕,大姐姐這次去進香,定得了不少這樣的好東西……」

  荀淑芳看著荀卿染,皺眉道:「你……?」

  荀卿染並沒注意荀淑芳的臉色,反而看向荀淑芳身後的來路。

  「好吧,好吧,我身上就帶著這些,都給你。」荀淑芳又掏出兩隻香囊。

  荀卿染這才喜滋滋地接過來,「那就多謝大姐了。」

  「你學機靈點,認清楚誰對你好。別看見沒看見的事,就胡亂說。我是你大姐,你乖乖的,自然有你的好處。」荀淑芳趁機道。

  荀卿染點頭。

  荀淑芳走出幾步,回頭看荀卿染拿著香囊,似乎愛不釋手。荀淑芳撇嘴哼了一聲,「沒見過世面,兩個破香囊就歡喜成那樣,倒是容易打發。」再走兩步,又覺得荀卿染應該沒看到她做了什麼。光憑頭上一片葉子,荀卿染應該沒那份聰明聯想到她做的事。這麼一想,又覺得香囊送的冤枉了。

  荀卿染看著荀淑芳走遠,輕歎了一聲。荀淑芳為了討好方氏,最愛拿她和荀淑芝墊腳。賊喊捉賊更是她的拿手把戲。荀淑芳頭上粘到的葉子,荀卿染一眼就看出來,是櫻花葉子。這府裡櫻花並不多,只有前院種了兩株,然後就是方氏屋子後面種了兩株。

  偶爾從方氏房後路過,粘上兩片落葉也沒有什麼。可荀淑芳刻意隱瞞,這裡面必定有事。荀卿染並不打算管荀淑芳的閒事,可荀淑芳一開口就攀扯她,說話傷人,實在可惡,因此她才叫出來。她不是想要那什麼香囊,不過就是讓荀淑芳也不舒服一下,另外也解了荀淑芳的猜疑。

  其實,如果荀淑芳態度好,她還想告訴荀淑芳,「你那頭髮上還粘著櫻花花瓣那。」

  荀淑芳的性格,荀卿染四年前就知道了。因為荀淑芳是她來這個世界,看到的第二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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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52 PM

第九章 大姐淑芳

  四年前,鄭元朔留下荀淑芸的屍體,就逃走了。荀卿染四下看了看,才發現自己正窩在假山的石洞裡。而她之所以不能言,不能動,是因為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在她身邊。這個女孩正死命地箍著她的身體,一手還緊緊地捂著她的口鼻。

  荀卿染感覺自己馬上要窒息而死,心想必是這身體的原主被悶死了,她才會穿到這個身體裡。鄭元朔已經走了,那女孩也不知是不是嚇壞了,似乎並沒有放開她的打算。荀卿染當然不能任由自己被悶死,本能地拚命掙扎,張嘴咬了那女孩。那女孩這才如夢方醒,放開了她,走到外面,蹲到荀淑芸跟前,探了探她的呼吸,然後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荀卿染則呆愣著沒動,那女孩跑出好遠,又跑回來,拽著她的胳膊,連拖帶扯地將她帶走了。

  那時是正午,人們都在午睡。女孩挑僻靜的路走,帶著荀卿染出了園子,來到了一處紫籐架下。

  「我救了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和你說,今天你什麼都沒看見。誰問你,你就說一直和我一起在這裡翻繩玩。要是你敢把才纔看到的事說出去,我就把你扔到池塘裡去餵魚。」

  「你傻了?聽清楚我說什麼沒有?我知道,你和淑芸那丫頭好,你要告狀是不是?你可想好了,太太會相信你嗎?朔哥兒是太太的親外甥,你和淑芸可不是太太親生的。」

  女孩連唬帶嚇,?裡啪啦地衝著荀卿染說了一籃子話。荀卿染一直是一副夢遊一樣的表情,既不贊同也沒反對。女孩不耐煩,掐了掐荀卿染的面頰。荀卿染可不習慣被個小丫頭欺負,本能地揮手拍開女孩。

  「今天怎麼歷害了?看,把我手的咬傷了……算了,先不跟你計較……你不用這麼看著我,這事你拉上我也沒用。說到底,我也不是太太親生的。你最好放聰明點,你自己要找死,可別拉著我做墊背。」

  荀卿染混混沌沌,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那女孩看她一副呆呆的樣子,以為她是嚇壞了,又嚇唬了她一番,就將她帶到另一個小院,將她交給一個婦人,說那婦人是她的奶媽。

  荀卿染在床上一連躺了十幾天,不說不動。她前世不敢說混的如何好,但是經過努力,也可算是小有成就。莫名其妙來到這裡,一轉眼從身材凹凸有致的靚女,變成身材平板的小洛麗,而且還沒娘。雖然有爹,但是,似乎就沒見過幾次面,如果兩人大街上迎面碰到,估計誰也不認識誰。名份上是主子,可卻是庶出,看看荀淑芸就知道了,連生命安全都保證不了。身邊有人伺候,但卻不能說是她的人。

  直到整個人要和床長在一起了,才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並不是個夢,而是現實,她追隨著時代的潮流,魂穿了。而這具身體的原主,因為被那女孩,也就是荀淑芳摀住口鼻,就那樣死在了假山的石洞內,換她後世的靈魂,做了這身體的主人。

  她的病倒,並沒有引來太多關注。因為荀淑芳早就向方氏說明,兩人一直在紫籐架下玩,荀卿染忽然不知怎地就昏厥了。

  嫡母方氏曾經來過一次。方氏臉上的笑容向面具一樣完美,但是眼底卻是冰冷的,還帶著幾分試探。她身後跟著兩個道姑打扮的女人,一進屋就在荀卿染身上瞄來瞄去。還有兩個滿臉橫肉的粗使婆子,似乎不懷好意。荀卿染只覺得脊背一陣陣發冷。

  她躺在床上這幾天,耳朵並沒堵上。荀淑芸的死被當作意外,說成是溺死,身邊的人死的死,攆的攆。她偏在同一天病倒,這府裡已經有些留言出來。她恍惚聽得有人說什麼衝撞了花神,又說冤鬼附身、替死鬼之類的。

  荀卿染知道,她不能再裝聾作啞下去了。

  方氏開口詢問,未等荀卿染說話,一邊跟隨而來的荀淑芳早替她開了口。

  「……我一直帶著她在紫籐架下玩,突然她就中了邪似地,發了瘋,還咬傷了我。母親,您那天也看到了,我這手就是她咬傷的。」荀淑芳說著,伸出手讓大家看。

  荀淑芳手上果然有一道傷痕,不過並不嚴重。以荀卿染看來,根本看不出是不是牙咬的。

  眾人目光都集中在荀卿染身上。

  荀卿染心中一動,掂量著詞句,故意說道:「……是在那玩,不過一會就睡著了。後來大姐姐叫醒我,帶我回來……並沒有和大姐爭吵。」

  荀卿染說不清為什麼會這麼說,她只是直覺如果附和荀淑芳的說辭,那麼她將非常危險。

  果然她這話說完,方氏目光緩和,荀淑芳卻有些著急。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就是你咬了我,怎麼還不承認?在母親面前你也敢撒謊?」荀淑芳伸手來拉荀卿染。

  荀卿染縮到床裡面。方氏瞥了荀淑芳一眼,荀淑芳抖了一下,低頭退到一邊。

  「別怕,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我為你做主。」方氏柔聲問。

  「……就是和大姐姐玩累了,在石凳子上睡著了。」荀卿染堅持。荀淑芳又急又怒,投向荀卿染的目光中夾雜著恐懼和怨恨。

  「三姑娘不該睡在石凳子上,雖然是太陽地裡,這個時節,石凳子上是冷的。這不,著了風寒。多虧太太請了大夫,吃了幾貼藥才好了些。不過還是沒精神。太太,不是做下人的多嘴,三姑娘不敢和大姑娘爭的。那天大姑娘送了三姑娘回來,也都是好好的。」荀卿染的奶媽在旁進言。

  方氏看向荀淑芳,荀淑芳額上冒了汗。

  「是我不好,沒看好三妹妹,讓她受了風寒。我見她睡著了,趕緊就叫她起來,送她回來。她咬我……是因為玩的時候,不小心咬到的。女兒是當姐姐的,沒照顧好妹妹,又怕母親責怪,說了糊塗話,請母親責罰。」荀淑芳跪倒在方氏跟前。

  看來荀淑芳並不笨。荀卿染的原則是你不招惹我,我就不為難你。

  「我剛合上眼,大姐姐就叫我起來了。我受寒,是自己貪玩,不怪大姐姐。」

  這件事就這樣揭了過去,荀淑芳受了些責罰,而荀卿染則逃過了一劫。

  這還是後來才知道的,原來荀淑芳在方氏跟前添油加醋,請道姑的主意也是她提起來的。那天方氏來,是打算看荀卿染稍有不妥,就要交給道姑們驅邪。方氏帶來的兩個道姑,也頗有些名氣。在她們手底下丟了命的,不只一個。

  荀淑芳這麼做是單純的出於惡意,還是怕她嘴巴不嚴,想除掉後患?荀卿染當時猜不透,現在卻明白了,應該是兩者皆有,這就是荀淑芳。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裡,換上平常衣服,把香囊交給麥芽,讓她將裡面的薰衣草留下,另外選好布料,另繡了香囊來。

  「是紅綃姐姐回來了!」寶珠在院子裡高聲說道。
  


第十章 燈油

  寶珠話音落地,門外腳步聲響起,一個身材苗條,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走進屋來,給荀卿染行禮。

  荀卿染點點頭,問紅綃家裡可好,又說,「怎麼沒多留一會,明天早上回來也無妨的。」

  紅綃笑著答話,「托姑娘的福,家裡都好。想著姑娘屋裡事情多,就早點回來伺候了。」

  荀卿染一笑,「還是你懂事。咱們屋裡,你也知道,並沒什麼事,只是忙著做太太的活計。這樣,這一天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紅綃答應一聲,轉身出去,走到門口,又轉回來。

  「姑娘不嫌我的活計差,我也能幫著做一些。」

  荀卿染認真瞧了紅綃一眼,笑道:「正愁活計做不完,到時候交不上去東西,大家都要挨罰。你的針線好,有你幫忙,這可好了,只是,要讓你受累了。」

  荀卿染指著旁邊桌上的尺頭、針線,道:「這就是要趕的針線,是太太做壽的時候要用的。分了三份,你針線最好,可也不能讓你累著,便和桔梗一樣,每人繡兩床被面,兩床帳子出來,花樣子太太已經選好了。還有些帕子、襪子這些小物件,就交給麥芽。」

  紅綃答應了一聲,自去挑了幾件活計,就退了出去。

  「說什麼回家看親戚,分明是借她老娘的光,跟著太太一起去進香。外面逛了一天回來,偏還裝成那個樣子。每天什麼都不用做,還要姑娘說了做不完,大家都要受罰,她才肯做一些。就這點活計,她還只揀輕省的拿去。」麥芽見紅綃去了廂房,就帶著寶珠又從門外進來,整理桌上挑剩的活計,一邊忍不住低聲抱怨。

  「可不是,佔著姑娘身邊的位置,活計都推到別人身上,只揀巧宗兒。她這樣,就該留在太太院子裡,何苦非要到姑娘跟前來。」桔梗也跟著直搖頭。

  「是啊,可苦了你們兩個了。」荀卿染道。

  桔梗和麥芽都臉上一紅,放下手裡的活計,低頭垂手。

  「姑娘,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她是怎麼回事,你們心裡都知道。以後不管人前還是人後,再不准說埋怨的話。」荀卿染命令道。

  桔梗和麥芽鄭重地應了。半晌,桔梗和麥芽抬頭見荀卿染臉上並無怒色,才解釋,「姑娘,我們並不是埋怨姑娘不公,多攤給了我們活計。伺候姑娘,再累我們也是情願的。就是看她不順眼,忍不住就抱怨了兩句。」

  「紅綃有紅綃的用處,我又不是沒跟你們說過。別的不論,只說哄住了她,咱們就是多做些活計,也是清淨的。」

  紅綃是伺候荀卿染的丫頭,可荀卿染要安排她做事,還要好言好語哄勸,甚至要看紅綃的臉色,荀卿染心裡難道是願意的?她當然不願意,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紅綃是金嬤嬤的女兒,幾歲就進了府,先是在方氏院子裡,小小年紀也做不了什麼,不過白領一份銀米。後來年紀大了些,升了三等丫頭。她小時候容貌平平,後來卻越長越出挑。尤其是一雙鳳眼,別具風韻,十足的勾人。那年方氏從身邊挑了幾個丫頭,安排到幾個姑娘的房裡。這紅綃就是金嬤嬤求了方氏,安排到荀卿染屋裡,一來就升了二等丫頭。

  荀府裡,只有方氏身邊有幾個一等的丫頭。到了姑娘們的房裡,熬到二等就是到頭了。金嬤嬤卻因著某個理由,寧願讓女兒拿二等的銀米,也不願意女兒在方氏院裡。

  紅綃來之前,荀卿染只有一個二等的丫頭,就是桔梗,兩人是從小就在一起的。明眼人都知道,紅綃就是方氏派來的耳目。不管是從情感方面,還是從利益方面,荀卿染都不可能讓紅綃在她屋子裡做大。

  如果想辦法將紅綃趕出去,一來要得罪金嬤嬤,二來,方氏必定再派其他人。荀卿染放棄了這個想法。她瞭解到,姑娘們身邊貼身伺候的,一般要跟著陪嫁。因此,紅綃一來,荀卿染就表現出十分的親密信賴,屋裡一應事務都交到她手裡,表露出讓她以後陪嫁的意思。當然,少不得也將幾樣為難的事讓紅綃去做。

  果然,金嬤嬤母女是不願意的。荀卿染是並不得寵的庶女,以後哪裡有好親事會落到她身上。還不知要嫁去天南海北,金嬤嬤怎麼捨得女兒去受苦。因此紅綃自願後退一步。

  荀卿染身邊繼續由桔梗伺候,又提拔了麥芽和寶珠。紅綃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在荀卿染屋子裡,紅綃最有體面,凡有好事,她是頭一份。但是荀卿染身邊的事都是桔梗和麥芽在做,體己的事更是背著紅綃。紅綃也是聰明人,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就這樣,維持了對雙方都有利的平衡。

  二更時分,荀卿染屋內燈火通明。荀卿染坐在榻上,桔梗、紅綃、麥芽或坐在榻沿上,或坐在腳踏上,大家一起在燈下做著針線。旁邊荀淑芝屋內燃著燭火,窗戶上映出幾道人影低著頭,也和荀卿染一樣在忙活計。

  紅綃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活。她忍了一會,還是打了個哈欠,故意弄出些響動來。荀卿染抬起頭笑笑,便讓她先回房歇息。

  打發了紅綃,荀卿染直了直腰,讓桔梗和麥芽也歇一歇。忽聽院子裡踢踢踏踏腳步聲,幾個丫環婆子打著燈籠,簇擁著一個媳婦進來。

  「又是常嬤嬤,真是一天不落,來看姑娘是不是在做活。」麥芽吐槽。

  常嬤嬤先到了荀卿染這邊,荀卿染趕忙站起迎接,請常嬤嬤坐下,讓桔梗上茶。常嬤嬤似乎沒看到麥芽搬來的腳踏,一屁股坐到靠牆的椅子上。

  「太太吩咐我來看看,讓姑娘們別做活計做的太久。累壞了身子,太太要心疼的。」

  明明是來查崗的,如果她真早早睡下了,或者沒做活,明天肯定會吃教訓。荀卿染如此腹誹,嘴裡還得道謝,「多謝太太關心。」

  「活計做的怎麼樣了,太太大壽之前,能不能做完?」

  桔梗將做好的針線拿給常嬤嬤,「這些是做好了的。另外還有五床帳子,五床被面,一匣子帕子,十雙鞋面。」

  常嬤嬤伸手翻檢了一番,有些不滿。

  「這也太慢了些。大姑娘的活計可是快做完了,就是二姑娘也完成了一多半。姑娘這裡,怎麼才做了這一點。」

  這一點?外面的繡娘如果做完這一點,足夠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嬤嬤知道,我活計不行,又做的慢。太太要用的東西,更是小心,寧願慢些,也要做好。嬤嬤每天都來,可見我有一天歇著了。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完,若不成,到時候跪經也好,什麼也好,只好認罰了。」

  常嬤嬤搖頭,「三姑娘,這樣可不行。太太今天又交代了些活計下來,要給幾位姑娘做。我還說,三姑娘恐怕做不過來……」常嬤嬤停住話頭,斜眼看荀卿染。

  荀卿染給桔梗使了個眼色,桔梗從櫃子裡拿出個荷包,悄悄塞到常嬤嬤手裡。常嬤嬤捏了捏荷包,裡面硬硬的兩塊,這才露出些笑模樣。

  「是我說,三姑娘這邊事多,做不過來,到時候耽誤了反而不好,不如分給別的姑娘,幫姑娘攔了下來。這麼著,姑娘只要做完了手頭上的活計就好了。」

  荀卿染又道謝。

  「太太還囑咐,讓姑娘早點安歇。還怕姑娘做活計,燈不夠亮,傷了眼睛,特意讓我送了燈油過來。」

  一個小丫頭遞過一個罐子,麥芽接過,是滿滿一罐子的燈油。

  「太太心疼姑娘,這些燈油,就算每天用到四更五更,也能用到太太大壽了。」常嬤嬤道。

  荀卿染心裡苦笑,這是暗示,要她做到天明才能休息嗎?方氏可真不吃虧,養幾個姑娘,針線房的人都省了。荀卿染屈指算算,她這幾年做的活計,足夠她自己的用度了。荀淑芝活計上更出色,只怕連小吳姨娘那份錢都出來了。

  「姑娘別叫苦,這些都是太太做壽時要用的。姑娘做這些,是孝順的本份,不相干的人求都求不來。」

  荀卿染能說什麼,只能滿臉笑容地答應著。

  常嬤嬤起身,「跟姑娘說,太太怕姑娘們辛苦,已經吩咐了廚房,燉了燕窩粥,一會給姑娘們送夜宵來。」

  聽得外面更鼓響了三下,荀卿染也打了個哈欠。院子外有人敲門,是廚房來送夜宵。

  麥芽出去接了食盒送進來,「何善家的也來了。」

  方纔麥芽出去,有個年輕的媳婦子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著面生,荀卿染猜定是何善家的。這邊正要打開食盒,就聽得東屋盤碗碎裂聲,一個年輕女孩罵道:「這送的是什麼?你們家燕窩粥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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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54 PM

第十一章 夜宵

  「月桂,算了,別說了。」荀淑芝又想息事寧人。

  「姑娘,她們就是看著你性子好,才一里一里的欺負上來了。常嬤嬤說的明白,太太吩咐廚房給姑娘準備燕窩粥。她們卻送了這些剩飯剩菜來……你們一個兩個閒著不做事,倒吃的滿嘴流油。姑娘做針線做到快天亮,就吃你們扒拉過的剩食。誰家有這樣的道理,府裡真成了你們的天下了。」月桂繼續罵。

  這麼說廚房送來的不是燕窩粥?荀卿染聽了東屋的動靜,讓桔梗打開送來的食盒。裡面果然是一小碗米飯,一碟油炒的苦瓜,還有一小碟鹹菜。

  果然是很「去火」的夜宵。

  「姑娘,月桂鬧起來了,二姑娘也攔不住。我也過去,就把這東西扔何善家的那臭奴才的臉上。」麥芽躍躍欲試。

  「一起來送飯的還有誰?」荀卿染問。

  「何善家的帶了兩個婆子和一個小丫頭,剛才把食盒遞給我,噴了我一臉的酒氣。嗯,還有常禮家的也跟來了。」

  荀卿染低頭想了想,就吩咐桔梗拿出一串錢來,「去送給那常禮家的,說是我賞的。夜宵很好,送的也正是時候。」

  桔梗聽命出去,一會回來。

  「姑娘,我把錢給了常禮家的。何善家的正在二姑娘屋子裡,和月桂拌嘴。常禮家的就進去,把賞錢給了何善家的,說是姑娘賞的,粥很好吃。」

  荀卿染點點頭,細聽那邊的動靜。

  「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合著就是欺負我們了。今天你要是說不出了道理來,姑奶奶就和你到太太跟前分辨分辨。」明顯是月桂誤認為廚房給荀卿染這頭送了好吃的,更加發作起來。

  「你個小丫頭片子敢抓我?……要我說,姑娘你都省省吧。還燕窩粥,不如你去摘個鳥窩來我煮給你吃。現如今,給太太吃的燕窩還不足,前兩天,我家公爹去城裡,還是賠上自家的錢,才買回來那麼一兩二兩的。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是誰,就拿了雞毛當令箭,也想燕窩粥吃。這黑燈瞎火,冷火冷灶的,有的一口熱的吃,就該偷著樂去。」顯然說話的是何善家的,底氣十足。

  「你說我家姑娘是誰,怎麼就不配吃燕窩,讓你個奴才這麼作踐。我和你拼了。」月桂也不是好惹的。

  就聽得東屋乒乒乓乓一陣響,夾雜著女人的尖叫,看來是打起來了。

  「月桂姑娘快放手。姑娘這裡是有魚有肉的,三姑娘那可是什麼都沒有。」一個婆子勸架。

  「別和她說這些,不知好歹,我看吳姨娘的面子,照顧她們,反而和我撕捋,看你們以後還吃不吃我廚房裡的東西。」

  「我們姑娘是主子,吃用的都是自家的,用你們什麼照顧,廚房什麼時候成了你家的,臭不要臉的東西。」月桂顯然已經怒極,哪裡聽的進這樣的勸解。

  又是稀里嘩啦一陣響,月桂和何善家的越罵越不顧臉面,荀淑芝卻不知壓服。

  荀卿染聽不下去,忙穿上外衣,帶著桔梗、麥芽走出來。正巧院門外一隊人打著燈籠過來,是常嬤嬤帶著人巡夜,荀卿染就站住了。

  「三姑娘還沒睡?這是出了什麼事,三更半夜的,姑娘院子裡吵成這樣,成什麼體統?」常嬤嬤道。

  「正要去找嬤嬤,廚房的人鬧到二姐姐屋子裡去了,鬧的我們活計都做不下去。」

  荀卿染跟著周嬤嬤進了東屋,就見屋內地上一片狼籍,食盒被掀翻在地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菜色,不過倒真是有魚也有肉。荀淑芝站在繡架前,渾身發抖,月桂和何善家的互相扯著對方的頭髮,滾做一團。兩個廚房的婆子也和荀淑芝的丫頭香椿、槐花糾纏在一起。只有常禮家並沒參與,扶著荀淑芝安慰。

  「都住手,成什麼樣子?」常嬤嬤喝止住眾人。

  「太太吩咐她們給送燕窩粥,她們自己吃飽喝足,就拿些剩菜剩飯來給姑娘吃。三姑娘那裡也是一樣。」月桂早聽見荀卿染說話是向著她的,她又佔理,因此並不懼怕。

  何善家的也趕緊辯解,說是沒有燕窩了,特意另做了好菜送來,卻被月桂扔到她臉上。

  「這件事情可要嚴辦。」常嬤嬤沉下臉來。

  「嬤嬤別生氣,不是什麼大事。是月桂脾氣太急了些,這些飯菜很好了。」荀淑芝阻止道。

  「我再新做飯菜,給二姑娘送來。嬤嬤……」何善家的也不願意把事情鬧大,因此湊到常嬤嬤跟前,也不知遞了什麼過去。

  常嬤嬤遲疑,「如此,就是沒什麼事了。那就都……」

  「唉呦!」荀卿染驚叫一聲,原來她想走過去安慰荀淑芝,卻被腳下碎瓷片絆了一下。

  「天,這不是過年時,太太給二姐姐汝窯花瓶!」

  方氏的規矩,單有個帳冊,記錄每個姑娘房裡的古玩擺設。這些東西雖然擺在荀卿染等人的屋裡,但是她們並沒有權力處置。如果損毀了,一屋子的人都要挨訓斥,還要找弄壞的人照價賠償。這汝窯花瓶,還是荀淑芝活計做的好,方氏特意賞給她擺的,可不是幾兩銀子的事。

  「這可怎麼辦才好?」荀淑芝跌坐在地上。

  月桂更是跪了下去,如果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少不得打碎花瓶的責任要落到她身上,賣了她也不值這個錢。

  「求嬤嬤給做主,何善家的欺負我們姑娘,故意砸壞了太太給的花瓶。」

  何善家的當然不承認,荀淑芝房裡幾個丫頭都知道事情重大,都說是何善家的砸的。

  荀淑芝也不說沒事的話了,常嬤嬤便將一干人等押了下去。這時不敢叫醒方氏,只有等明天方氏醒了,再理論。

  這時已經過了四更天,荀卿染不過上床打了個盹,天就亮了。她急忙起來,洗漱穿衣,和荀淑芝一起到方氏這邊來請安。荀卿染本想再提點荀淑芝幾句,可荀淑芝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對面小吳姨娘過來,急急拉了荀淑芝去不知說什麼,荀卿染只好作罷。

  方氏坐在榻上,面前擺著兩個食盒,一堆瓷片。其中一個食盒是昨晚廚房送給荀卿染的夜宵,荀卿染分毫未動。

  「說說吧,是怎麼回事?」方氏問。

  「廚房的人,和月桂那丫頭口角,打鬧起來。月桂不小心砸了花瓶。太太不用生氣,只找月桂賠補就是。」小吳姨娘顯然已經知道了昨晚的事,撇清荀淑芝,也不提廚房誰誰如何,只把責任推給月桂。

  「哪個問你,昨天你在場嗎?還不退一邊去。」方氏斥退小吳姨娘,眼睛看向荀淑芝。

  荀淑芝站起來,張了張嘴,支吾半天,卻什麼話也沒說出來。這時有小丫頭端了兩碗燕窩粥進來,方氏擺擺手,表示沒胃口,荀淑蘭則接過碗,慢慢地吃起來。

  方氏又讓人帶了何善家的和月桂進來問話。

  「……昨天常嬤嬤來,說太太吩咐廚房給姑娘準備了燕窩粥,可何善家的背著太太,給姑娘送了些剩飯剩菜來。」

  「太太,小的冤枉啊。這三更半夜,廚房東西不湊手是有的,並不是剩菜剩飯。」

  「你這是欺瞞太太。昨天夜裡,香椿去催夜宵,你們幾個擺了一桌子的酒菜,只顧自己吃,還把香椿罵出來。後來送給姑娘的,可不就是你們那桌吃剩的。」

  原來還有這個隱情,怪不得昨晚上月桂那樣發作。

  方氏瞪了一眼何善家的,轉頭看著月桂,臉色十分不善。荀卿染心道,方氏這個大領導,慣是會說大話,花小錢。經常開空頭支票,不過為了面子上好看。下面的人也清楚她的脾氣,沒有誰敢當真去要求兌現。在方氏眼裡,明顯是月桂這個丫頭不識相,為著這事鬧開來。

  「太太,奴才冤枉。奴才何嘗不想做燕窩粥給姑娘吃,只是今年燕窩緊缺,前兩天才買了幾兩,已經吃完了。」何善家的又辯解

  「既沒有了,怎麼不來稟報我?」方氏叱道。

  大家似乎都選擇性無視了荀淑蘭正在吃的是什麼。

  「如此,就是你這丫頭不省事,聽說還砸了姑娘屋裡的花瓶,一會揭了你的皮。淑芝,你平時怎麼管教的下人?」

  荀淑芝看了小吳姨娘一眼,咬著嘴唇不說話。

  「太太,何善家的可並沒說燕窩已經沒了,只說我們姑娘不配吃燕窩。後來還說,府裡有幾兩燕窩,還是何管事花了自己的錢買供著的,是給太太吃的。」荀淑芝並不幫她說話,方氏明顯偏袒何善家的,月桂自然害怕,情急之下想起昨晚她嫂子捎的話。

  這句話一出口,方氏臉色驟變,荀淑蘭喉嚨裡噎了一下,放下手裡的碗。

  「你說什麼?她說是何忠花錢供著我們吃燕窩?」

  「是的。」月桂察言觀色,意識到這句話就是她的轉機,就將何善家的昨夜說的話複述一遍,少不得添加些佐料。眾人聽來,就成了荀府主子一應使費,都是何忠家拿出錢來供養的。

  荀卿染暗自鬆了口氣,總算說到了點子上,昨天晚上的一應安排沒有落空。
  


第十二章 糊塗人

  方氏多疑,荀卿染昨天白天一句貌似無心的話,就是種下懷疑的種子。荀卿染本已經安排好下一步,沒想到昨天晚上,就有這把柄憑空落下來,倒不用她自己的人出頭了。月桂是家生子,性子不遜,又與常嬤嬤有親,原是方氏派到荀淑芝跟前。由月桂鬧起來,最好不過,又連累不了荀淑芝,也牽連不到她身上。

  荀淑蘭面沉似水,一伸手將桌上的燕窩粥掃到何善家的臉上。

  「你這狗奴才,吃著我家的用著我家的,還敢這樣辱我。」

  何善家的終於害怕起來,哭著否認。方氏又找了幾個人詢問,何善家的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方氏坐在榻上運氣,一邊伺候的人小聲議論。

  「太太原給了他一包銀子,他說是燕窩缺貨,漲價,因此只買了一小包的燕窩回來。」

  「何管事辦老了差事的,應該不會私吞錢財吧。」說這話的人語氣中明顯也有懷疑。

  「王家三小子跟著何管事去城裡辦事,說是去了老爺那,出來東西就少了一多半。這燕窩,想來是老爺留下來吃了吧。」

  「老爺不是從來不吃那東西的嗎?」不知是誰吐槽。

  「他不吃,有人吃!好,好,好,看我養的都是些什麼人?吃裡扒外,奴大欺主,都佔全了!」方氏兩手發抖。

  荀卿染覺得方氏這是氣急了,顧不得平日維持的體面,這樣拈酸的話都說了出來。

  方氏動了真氣,屋裡再沒人敢說話,頓時鴉雀無聲。

  「把何善家的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去抓了何忠來,打四十板子。打完了,就把他一家子都送到莊子上去。」

  何善家的被拖了出去。

  俗話說,牆倒眾人推。方氏屋裡的人,哪個跟紅頂白的,見這個情形,都知道何管事這一家算是倒了。有與何家素日交好的,最寬厚的也只默不作聲,那勢利的,唯恐牽連到他身上,又有平日懼怕他家權勢的,心裡嫉妒他家差事油水足的,少不得落井下石。這個說何忠如何霸道如何斂財,那個說何善家的如何剋扣份例,又有說他們背著方氏討好姨娘的,連證據都拿出來了。

  方氏更加火大,又吩咐:「多帶些人去他家,除了隨身的衣服,一根草刺也不許他們帶走。」

  聽到要去抄家,好些人摩拳擦掌。最後還是金嬤嬤和周嬤嬤領著人去了。

  接著就發落月桂,打了板子,扣兩個月的銀米,總算沒讓她賠補那摔碎的花瓶。荀淑芝也受了一番訓斥。

  「都回去吧,在這裡讓我看著生氣。」方氏發洩完,依然沒好氣,將眾人打發出來。

  荀卿染回到自己院中,就見東屋的門關的嚴嚴的,草花,連同香椿和槐花都在外面守著。見荀卿染進院來,草花故意咳嗽了一聲。就聽叭嗒一聲,屋裡人連窗戶都關上了。

  荀卿染不以為意,自去回屋歇息,一會就聽荀淑芝的聲音道:「姨娘,您別去,不是那樣的。」接著門簾一響,有人走了出去。又過了一會,院子裡紛雜的腳步聲響起,是月桂挨完了板子,被送了回來。荀卿染就讓桔梗過去看看。

  「她家裡使了錢了,打的不重。就睡在二姑娘外間屋的榻上,知道小吳姨娘要推她頂罪,二姑娘也沒說話,氣的不行,在那要湯要水,指天罵地地鬧騰,唉。」桔梗回來歎氣。

  小吳姨娘平時肯和府裡的婆子僕婦親近,有互為臂膀的意思。何善家的沒管廚房之前,兩人就有來往了。後來何善家的掌管廚房,小吳姨娘很是樂了一陣子。而月桂是方氏給荀淑芝的丫頭,並不把小吳姨娘放在眼裡,兩人時有摩擦。

  看今天一早小吳姨娘的那個舉動,應該是何家的人找了她,要把何善家的摘出來。那何家的很可能還許了她好處,她和荀淑芝說話,應該是讓荀淑芝推出月桂,除掉月桂是小吳姨娘樂見其成的。結果荀淑芝雖然沒有說月桂如何,但也沒有替月桂說話,等於是默認了小吳姨娘的話。

  結果卻是何善家的倒了,月桂雖然挨了罰,照樣還是荀淑芝的丫頭。這最吃虧的就是小吳姨娘了,白白和月桂撕破了臉。連帶月桂和荀淑芝之間,也有了隔閡了。這也是方氏的意願吧。

  月桂雖然有些自作主張,平時還是維護荀淑芝的。只是從今以後,就不知道了。

  方氏斜倚在榻上,心中的氣還還平,就見有人在門口晃了兩晃,就出聲問道:「誰在那探頭探腦?」

  小吳姨娘陪著笑,掀簾子進了屋。

  「太太,這件事,不能怪二姑娘,這都是小人調唆的。」

  小吳姨娘說了一句話,見方氏沒什麼表示,就繼續說下去。

  「頭一個,是月桂不好。二姑娘從不挑揀衣食,是月桂那丫頭,說做活計做的餓了,想吃什麼雞蛋羹,派了香椿去廚房要。廚房沒給她做,反而吵起來。這丫頭性子不好,就嫉恨在心上,回頭就藉著燕窩粥的事情鬧起來了。太太知道我們二姑娘,性子軟和,又敬重月桂是太太給的人,哪裡敢管她。要我說,乾脆趕走了這丫頭,才能消停。」

  「你這一口一個月桂是我給的,是在說我的不是?」

  小吳姨娘忙搖頭,方氏冷哼一聲,「你說頭一個,莫不是還有別人?」

  「是的,太太,這事都是三姑娘攛掇的。」

  方氏有了點興趣,「她如何攛掇?」

  「常嬤嬤到了後,二姑娘本來要把事情壓下來。偏三姑娘說摔了什麼汝窯花瓶。後來也是她,看著小丫頭們就要把地上的東西手收拾扔了,特特吩咐要連同碎瓷片,都要留下來,說要給太太看,是個證據。若不是她,這事也鬧不起來。」

  「這麼說,那汝窯花瓶,你們是打算扔了,你這是要自己包賠出來?」

  「不,不,不是。」小吳姨娘忙擺手,只是想藉機把月桂趕出去,另外再讓荀卿染分擔些罪責,怎麼方氏卻要她陪花瓶。

  小吳姨娘可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被罰了月錢,連同荀淑芝的月錢也罰了。

  攆了小吳姨娘出去,方氏明顯心情轉好,對著進來的常嬤嬤笑道:「這個渾人,留著她,就是不為別的,時不時解解悶,也是好的。她還真是沒讓我失望。」

  「昨天老奴在場,那個花瓶打碎了,二姑娘也不知是真沒看到,還是假沒看到,還想著把事情瞞下來。那樣貴重的東西,怎麼瞞的了。過後還不是要掀出來,這三姑娘倒是幫了二姑娘。沒想到反而被小吳姨娘咬上這麼一口。」

  「就是要她們這樣,我們才好舒心。」常嬤嬤也是陪嫁過來的心腹,方氏在她面前並不諱言。

  常嬤嬤連連點頭稱是,看方氏面色不錯,就問,「太太一早上就忙著處理家事,飯也沒好好吃得。廚房熬了幾品粥,問太太要不要就端來。」

  「都有什麼粥?」

  「有茉莉花粥、桂圓大棗粥、栗子粥、牛肉菠菜粥。」

  「倒都是我愛吃的。就要栗子粥吧。」

  方氏吃了粥,心情更加舒暢,問道:「何善家的被關了一夜,是誰準備的這些粥?」

  「太太記不記得原來沈嬤嬤有個外孫女,自小就在廚房當差。高高的個,圓圓臉,又利索,又乾淨的?」

  「恍惚記得有這麼個媳婦,叫什麼來著?」

  常嬤嬤陪笑,「都叫她常禮家的。」

  「這麼說,是你那一家的了?」

  「太太也知道,家生子,常家是一大姓。這個常禮,是我當家的侄孫,在外院馬棚趕車的。隔房的,並不親,不過這夫妻倆,辦事都還忠心。」

  「既是這樣,你想必知道她根底,那廚房就先讓她管著。你去叮囑清楚,可別再是個吃裡扒外的。」

  「太太放心,她不是糊塗人,她若糊塗,老奴頭一個不放過她的。」說著樂呵呵地出去了。

  「太太,京裡來人了。」有丫頭進來稟報。

  「先前來信不是說還得幾日,怎麼來的這樣快?」

  方氏連忙坐起,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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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56 PM

第十三章 喜訊

  荀卿染坐在窗下做著針線,忽然寶珠提了壺水進來。荀卿染見寶珠對自己眨了眨眼,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叫麥芽去門外守著。

  「姑娘,我方才去找香墜玩,事情恐怕有些不好。」

  香墜是方氏院裡茶水房的小丫頭,和寶珠一樣大的年紀,兩人十分交好。

  「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荀卿染放下針線。

  「香墜讓咱們小心些,說是小吳姨娘去找太太告歪狀,說昨晚上的事,是姑娘您調唆的。」寶珠就把香墜聽到的,小吳姨娘如何誣賴荀卿染的話學說了一遍。

  荀卿染噗哧一笑,這種事確實是小吳姨娘的手筆。可歎她每次都討不到好處,卻一點都沒學乖。

  「結果太太反訓斥了她,還罰了月錢,連二姑娘的都罰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太太會不會真的疑心姑娘?」

  荀卿染搖頭,她一點都不擔心。昨天晚上的事情,並不是她事先策劃,而是見機行事,並沒有一點破綻。就算方氏不滿她幫著荀淑芝,也懷疑不到別的上去。

  「可惜了二姑娘這個人,相貌好,脾氣好,針線好。就是太軟弱了些,又有這樣一個姨娘,生生被連累了。」桔梗忍不住歎息。

  荀卿染對桔梗的話不能完全認同,荀淑芝不僅軟弱,她更沒主見。原本荀卿染見荀淑芝為人溫順,沒有壞心眼,做事也不藏奸,很想和她結交。兩姐妹同住一個院子,互相護持,這是多好的事情。可是和荀淑芝交過幾次事情,荀卿染就息了這個心思。

  小吳姨娘只有荀淑芝這一個女兒,她既不年輕,也不受寵,就把後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荀淑芝身上。因此總怕這個女兒不和她一心,凡事都要過問。荀淑芝是老好人沒錯,可太沒主見了,只要小吳姨娘問起,她沒有不說的。

  而小吳姨娘的性子,實在是讓荀卿染找不出話來形容,只能說她不知好歹。幾次在方氏面前賣乖,就是拿荀卿染與荀淑芝私下的交談說事。好在荀卿染和荀淑芝說的都是姐妹交好的話,這才沒讓方氏真正拿住把柄。

  「姑娘,還有件事。方才京裡派了快馬來送信,聽說來的是大爺身邊的盡忠,還有安國公府的一個管事。」

  方氏出身侯門,她家現有侄子在京裡掌管著五城兵馬司。而她那一輩現在卻只剩下姐妹三個。方氏和鄭姨媽的大姐,是嫁進了京城安國公府齊家。大爺指的是方氏的長子荀君兆,現做著兵部的筆貼士,早年間和永昌伯家的姑娘結了親。

  「是來送壽禮的?」

  荀卿染雖然這麼問,心中卻有懷疑。前些日子,接到過京裡的書信,壽禮應該還得幾天才能到。而且送壽禮,是早有計劃的,實在不需要派人快馬加鞭地來送。

  「就兩三個人,沒帶壽禮。太太請了人進去說話,方才又急急地派人去城裡,說要請老爺立刻回來。」

  再過半月,就是方氏的四十大壽。鄭姨媽已經派了兒子和侄子來,齊家和方家也會派人來送禮,只有荀家大爺,最是應該帶著大奶奶回來賀壽。但是,荀大奶奶正懷著七八個月的身孕,不宜來往顛簸。荀大奶奶已經生了兩個女孩,大家都盼著這次會是個男孩。方氏早發了話,不讓他們回來,保胎要緊。難道是大奶奶提前生了?

  「可知道是什麼信?太太臉色如何?」荀卿染問道。

  寶珠搖頭,「說是太太寫了封手書,不是口信。不過,太太屋裡的人瞧著太太是高興的。」

  「那就是好消息了。」

  傍晚,荀卿染會同了荀淑芝,一起到方氏屋裡問安。方氏依舊坐在榻上,面帶微笑,聽著荀淑芳和荀淑蘭早說話。

  「要給母親請罪,昨天貪玩,今早上頭疼,身子重,吃了貼藥才好些,沒能給太太來請安。」荀淑芳在為早上沒來方氏屋裡請罪。

  方氏笑著聽了,並不介意。

  「聽說大哥來信了,是不是大嫂給太太添了金孫?」荀淑芳睜大眼睛看著方氏,好像就盼著方氏點頭。

  方氏嗔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大嫂的產期還有一個月那。」

  「哦,那是齊家姨母來信,還是大表哥?姨母和表哥可都好?母親,什麼時候帶我們去京城,女兒想大姨母了。記得小時候見過一面,大姨母給了四妹妹一塊玉珮,也給了女兒一塊,女兒一直帶在身上的。」

  「她們都好,就是來信說說家常。」方氏瞇著眼說道。

  荀卿染在一邊靜靜聽著,看來荀淑芳也不知道什麼內情,所以才這樣打探。方氏明顯心情很好,卻不肯透露什麼消息。快馬送信說家常,說出去誰也不會信吧。看來必定是喜訊,可是會是什麼樣的喜訊,方氏要瞞著大家。

  「太太,老爺回來了,已經到了門口了。」

  方氏站起身來,荀卿染知道這是要出去迎接,也忙跟著站起,看方氏整理鬢髮衣衫,就上前幫忙。荀淑芳早一步搶在前面,荀卿染趁勢退到一邊,心裡更加納罕。荀老爺已經在郡城住了半月有餘,說是以文會友。郡城有戲有酒有美人相伴,又沒有人在耳邊呱噪,閤家都以為他要到方氏壽辰才回來。可他卻一得到方氏的手書,一晚上都等不得,立即就回來了。如此牽動荀大老爺的,會是什麼樣的喜訊?

  眾人跟著方氏接到二門,荀大老爺正從車上下來。夜幕降臨,四周都點上了燈籠。荀大老爺身材修長,一張白淨面皮,鼻樑高挺,長眉鳳目,一襲錦緞長袍,迎風而立,真是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要風度,更是風度十足,完全是個保養良好的中年美大叔。

  方氏眼睛一亮,邁步迎上前去。荀大老爺卻扭過頭去,從車上扶下一個嬌俏的人影,方氏一下頓住了腳步。
  


第十四章 回府

  瞧著那個女人裊裊婷婷地下了車,方氏臉色保持不變,可方才眼裡的光彩卻消失不見了。扶著方氏的小丫頭臉上突然一白,卻是方氏抓緊了小丫頭的手臂,長長的指甲直嵌入到小丫頭手臂的肉裡。

  荀卿染心下歎息,這個辛姨娘,跟了荀大老爺去城裡,如今自然要跟了回來。又不是荀大老爺,從外面帶了新的女人回來。就是他在正室夫人面前,扶了扶小妾,方氏看著不舒服,也不必如此失態。

  因是在二門,眾人只是匆匆見禮,等回到正室,荀卿染幾個女孩,還有剛從學裡回來的荀君暉,再次給荀大老爺行禮。荀大老爺擺擺手,讓幾個人坐下。接著小吳姨娘過來見禮,荀大老爺喝著茶,頭也沒抬,小吳姨娘撅著嘴退下去。然後就是辛姨娘給方氏見禮。

  方纔在外面,荀卿染就注意到,原本有兩個丫頭跟著辛姨娘去了城裡,一個叫秋菊,一個叫白荷。如今白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生面孔,年紀也在十四五歲,頗有幾分姿色。另外辛姨娘身邊,還多了個婆子。辛姨娘進屋,就只帶了秋菊。不過荀卿染注意到的事,方氏自然也是看到了。因此眼睛只在辛姨娘和秋菊身上打轉,辛姨娘蹲下身去行禮,方氏並沒馬上叫起。荀大老爺咳嗽一聲,方氏才收回心思,扯動面皮,讓辛姨娘起來。

  辛姨娘盈盈站起,目光掠過荀卿染等人,微笑中帶著幾許羞澀。

  三年前,還是先帝再世的時候,有一位文官做了一首詩,被人告發,說是心懷不軌,懷念前朝,譏諷當世。先帝大怒,命人仔細追查,結果又查出一些詩文,一大批文人、官員被捉拿入獄,牽涉人員數以千計,一時人人自危。這些涉案的人,嚴重的被處以極刑,也有被發配到西北、東北邊境做勞役的,還有大批官員被罷官。

  當時一位宗親看不下去,在朝會上為這些人說情,認為那些懷疑完全是子虛烏有,雞蛋裡挑骨頭。私下裡又傳出,這位宗親嘲諷先帝自己不讀書,學秦始皇焚書坑儒。而這位宗親,祖上是本朝太祖的嫡子,因故並未承襲大統。先帝本來就十分忌諱,便藉機發作,將其圈禁起來。

  這位宗親平日風流不羈,喜歡雜學,家裡養著一班小戲,這個時候自然要被發賣。

  荀大老爺當時也被牽連,罷了官,打點行李回穎川老家。出城門的時候,正碰到發賣這些優伶,卻是觀者眾,無人敢買。荀大老爺在車上,一眼就瞧見了辛姨娘。他曾去宗親家裡聽過戲,對辛姨娘印象極深,早有傾慕之心。如今美人落難,荀大老爺發了豪情,當即不顧大家阻攔,掏出銀子將辛姨娘買下。

  三年來,辛姨娘一直恩寵如新。

  「你們都下去吧,我和你們母親還有話說。」荀大老爺對荀卿染等人道,又轉頭對辛姨娘吩咐:「你也先回自己院子裡歇著,想吃什麼,就派人去廚房要。」

  大家從方氏屋中出來,辛姨娘慇勤招呼,「老爺從城裡帶了些禮物來,要給二爺和幾位姑娘,都放在我那。我也買了些小玩意,二爺和姑娘們不嫌棄,就到我那院子坐坐。」

  「姨娘不用客氣。」荀淑芝和辛姨娘站的最近,先答話。

  小吳姨娘冷哼了一聲,扯了扯荀淑芝的衣角,示意她別搭理辛姨娘。

  「自然也有吳姐姐的。」辛姨娘忙補充道。

  「爹爹買了禮物,自然送給我,不必勞姨娘操心。」荀淑蘭冷冷看了辛姨娘一眼,帶著丫頭先一步走了。

  荀淑芳眼神閃爍,似乎並沒聽到辛姨娘的話,只說「春喜那有新的鞋樣子,我去看看,也好給老爺做雙鞋子。」說著也走了,卻不是往院子外走,而是去了方氏屋子旁邊的耳房。

  「姨娘從城裡回來,想必也累,今天就不去打擾了。」荀卿染道。

  自然她明天也是不會去的,倒不是對這個辛姨娘有意見,是怕被方氏嫉恨上。

  這卻是個體面的台階,辛姨娘感激地笑笑。

  「姑娘們什麼時候有空來都成,一會,我讓人把禮物給姑娘們送過去。」

  望著辛姨娘僅僅一握的纖腰,小吳姨娘不由地低頭瞄了眼自己的水桶腰,確認她實在比不過,恨恨地啐了一口,低聲罵:「小妖精,看你還能浪多久。」

  荀君暉的院子和荀卿染的在同一個方向,姐弟兩可以同走一段路。

  看著周圍沒人,荀卿染道:「可巧老爺提前回來了,不然還要想法子去請……你可都預備好了。」

  荀君暉自然明白姐姐說的是什麼,「都準備好了,姐姐儘管放心。」

  「嗯,需要姐姐做什麼儘管說。」荀卿染點頭,又將寶珠打探到的消息說給荀君暉聽,「看樣子是好消息。能讓老爺即刻返回,太太又要瞞著,不讓大家知道,不知會是什麼事?」

  「我有個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近日去先生家,碰到先生的朋友從京城來。聽說當今皇帝對於先帝時的文、字、獄,態度上有些鬆動。」

  「難道是老爺起復有望?」

  「我猜是的。安國公府的大姑娘是宮裡的貴人,知道些內幕消息,這也平常。應該是還沒有正式旨意下來,所以太太不想宣揚。」

  荀卿染見弟弟如此敏銳,分析的頭頭是道,心裡十分高興。她在這個院子裡,也算消息靈通,但是因為不能出府,外面的事情可是多虧這個弟弟。

  荀卿染有一些小小的妒忌,這個年代男人和女人的地位相差懸殊,能夠獲得的資源自然也天差地別。不過她更多的是欣慰。同樣為男子,不成器的有的是。像荀君暉這麼小小年紀,卻能在嫡母壓制下,不逆反不頹廢,在外面讀書交遊,開朗上進,實在是不容易。

  「那府裡可要熱鬧了。我就希望,能藉著這個喜事,讓你進族譜的事更順利些。」荀卿染由衷地說道。

  這個朝代依然嫡庶分明,爵位的繼承是從嫡從長。但是對於家裡的財產,庶子也有相等的繼承權。荀家並沒有爵位可以繼承,方氏之所以一直阻撓君暉入族譜,打壓他,一方面是女人的嫉妒心,另一方面就是怕他分走家產。

  正室內,方氏將京城來信交給荀大老爺,荀大老爺看後,又叫了送信的人來仔細問了。

  「好極了,總算又有了出頭之日。」荀大老爺喜的在屋內踱來踱去,「我得趕緊把消息告訴二弟。」

  方氏笑著攔住道:「老爺,這還沒有正式行文,不宜大肆聲張。還是等郡上有了官文下來,或許二老爺的事也有轉機,到時候再一起說不是更好,不在這一天兩天的。」

  荀大老爺想了想,覺得方氏說的有理。

  方氏吩咐人擺飯,原來她心底隱隱盼著荀大老爺即日就回來,早備了荀大老爺愛吃的菜餚。

  喜事當頭,方氏又如此慇勤相待,荀大老爺便留下和方氏一起用飯。

  「咱們住在鄉下,幾個女兒的婚事有些耽誤。如今,也要早早打算起來。咱們荀家的女孩,婚事是不能草率的。妾身正打算給京裡去信,讓親戚們幫著看看合適的人家。老爺復職,以後也多幾家姻親來往。」吃過飯,方氏又打發了屋裡伺候的人,和荀大老爺說道。

  「好,還是太太想的周到。」荀大老爺連聲稱讚方氏賢德。

  「天色不早了,老爺和太太好多話要說。要不要人去拿了老爺的鋪蓋來?」在外面等候的常嬤嬤笑著進來問道。

  荀大老爺略微猶豫了一下,也就答應了。常嬤嬤喜的忙出去,卻有辛姨娘院裡一個婆子送了鋪蓋過來。

  「你姨太太可歇息了。」荀大老爺見了這個婆子,隨口問道。

  「回老爺,姨娘還沒歇。說是老爺剛回來,正該和太太好好聚聚,就讓奴才送了老爺的鋪蓋過來。奴才在外面等了一會子,聽見常嬤嬤要鋪蓋,就趕緊送進來了。」

  愛妾不妒忌,還如此賢惠懂禮,荀大老爺覺得很滿意,「回去吧,讓姨太太早點歇息。」

  方氏將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恨的不行,卻不捨得破壞氣氛。這幾年,除了年節,荀大老爺很少和她一起吃飯,更別提留宿了。她也曾想法子收拾辛姨娘,但是辛姨娘十分乖滑,又有荀大老爺的寵愛,她一直沒能得手。

  「老爺和太太一起吃飯,你給我夾口菜,我給你夾口菜,唉呦……」方氏屋外伺候的人都喜氣洋洋。方氏管理後院,但是這個家的主人還是荀大老爺。荀大老爺看重方氏,他們這些下人腰桿才硬。

  常嬤嬤笑,「你們來的晚,老爺和太太剛成親那會,那才叫好那。」

  如果不好,怎麼會在生了大爺十年後,這荀家才有了別的女人的孩子。

  常嬤嬤剛轉身要人準備洗澡水,方氏從屋裡向她招手。

  「去叫春喜進來伺候。」

  常嬤嬤頓時一愣。

  第二天,荀卿染特意比平時遲了些,才到方氏房中來請安。一進院門,就覺得氣氛有些怪異。荀卿染心裡納悶,昨夜荀大老爺一定是留宿在此,今天一早不該是高高興興的嗎,怎麼感覺人人屏氣斂聲,比平時還要壓抑。

  「三姑娘來了。」小丫頭打起簾子,荀卿染邁步進屋,不由唉呦叫出聲來,卻是一隻茶碗迎面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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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12:58 PM

第十五章 又一件喜事

  事出意外,荀卿染躲的慢了些。茶碗從她額頭擦過,雖未真的碰上,但碗裡剩餘的茶水,還是有幾滴濺到臉上。荀卿染唉呦叫了一聲,蹲下身,拿手遮住了額頭。

  「都是你這丫頭不小心,怎麼砸到三姑娘身上?」方氏站在地當中,揮手向一個小丫頭臉上扇去。

  那個丫頭也就十來歲,身子單薄,被扇倒在地上,哭了起來:「太太,不……」

  「你還敢強辯!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屋外進來人,將小丫頭拖了出去。

  方氏這邊已經換了一副面孔,親手來扶荀卿染,「快過來讓我瞧瞧,傷在哪了,要不要緊?」

  一邊拿開荀卿染的手,見荀卿染的額頭紅了一片,索性沒有破皮。

  方氏發作道:「傷了三姑娘,這還了得,把那小蹄子給我狠狠地打。」

  外面傳來小丫頭嗚嗚咽咽地哭聲,荀卿染強作笑顏,「並沒傷到,只是嚇了一跳。那丫頭年紀還小,一時不小心也是有的。太太慢慢教導她,這次就饒了她吧。」

  方氏瞇著眼看了看荀卿染,笑道:「你這孩子,就是懂事。算了,就看你的面子吧。」轉頭吩咐人,「把人關到柴房去,餓上她兩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樣粗心。」

  方氏拉了荀卿染在榻上坐下,表露出少有的親密。荀卿染有些不適,卻又不好掙脫,只得低了頭,似乎受寵若驚。

  已經聽不見外面小丫頭的哭聲,想來是被帶下去了。聽方氏的吩咐,這小丫頭應該不會受什麼罪。荀卿染這一下是無妄之災,那小丫頭更不過是代人受過。

  就算小丫頭手腳笨,最多就是脫手將茶碗摔在地上,哪有能讓茶碗飛起來,去砸幾步以外的人的。分明是方氏急怒之下,甩出茶碗還砸她。荀卿染心中思量,她並沒有做什麼事惹方氏生這麼大的氣。那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是受了池魚之災。

  方氏要打罵人,自然有下人帶來,能把她氣成這樣的,會是什麼樣的事?而且,方氏分明是聽到她來,故意砸過來的,這怒氣也有幾分是衝著她的?荀卿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暫時放下。

  一會功夫,荀淑芳等人也來請安。荀淑芳看荀卿染坐在方氏身邊,瞧過來的目光中帶上些狠厲之色。荀卿染低著頭,趁著相互見禮的機會,依舊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太太,老爺讓奴才過來,說來拿早上說過的,白荷的賣身契。」

  正說著話,荀大老爺就派了人過來。

  方氏好一會沒說話,等外面的人又說了一遍,才讓常嬤嬤找了賣身紙遞了出去。

  「母親,這是怎麼回事?白荷不是跟了老爺去了城裡?是了,昨天就沒見到她?可是她家裡人來贖她?」荀淑芳開口問道。

  「是你父親把她送了人。」

  「哦?白荷是母親的丫頭,送過去服侍辛姨娘。父親怎麼會把她送人?」荀淑蘭也問。

  「白荷是太太調教的,多好的一個丫頭,老爺怎麼捨得送人?一定是辛姨娘搞的鬼,太太做人也太善了,讓一個做戲子的把當家主母的丫頭給賣了!」小吳姨娘早按耐不住,湊上前來說道。

  「在姑娘們跟前,說什麼戲子不戲子的?」方氏瞪了小吳姨娘一眼。

  「說到辛姨娘,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見她來給太太請安?」荀淑芳又說道。

  「是啊,老爺太縱容她了。太太該拿出手段來,讓她知道規矩。」小吳姨娘又忍不住插言。

  「你這隨便插話,又是哪裡的規矩?」方氏訓斥小吳姨娘,不過語氣中並沒有怒意。

  「有一件喜事,我要告訴你們。」方氏頓了頓,「辛姨娘懷孕了。不只今天,以後也不用來請安。老爺關照,辛姨娘現在身子貴重,以後見了她,都要尊重些。」

  方氏說完,眾人臉色各異,小吳姨娘的臉更是扭曲的歷害。

  「咱們這老宅子,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的喜事了!想著以前,看你們一個個出生,老爺和我都不知道有多歡喜。以後你們又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只怕是你們父親的心尖子,你們也要多謙讓愛惜。」

  方氏語音柔和,說的也都是善言善語,但不知為什麼,荀卿染聽在耳朵裡,只覺得渾身發冷。

  這個時候,據說是要站起來說恭喜太太的。只是荀卿染覺得這樣做實在有些怪異,而且荀淑芳也沒說話,荀卿染樂得低頭喝茶。

  又坐了一會,方氏打發眾人出來,卻留下小吳姨娘說話。今天方氏雖然也訓斥了小吳姨娘,但是態度卻透露出幾分親暱,與平時大相逕庭。這嫡妻和老妾之間,倒是空前的和睦起來。

  直到晚上,荀卿染才知道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

  今天早上,荀大老爺一起來,辛姨娘就早早地過去伺候了。方氏院裡的人自然攔著不讓她進屋,可荀大老爺在屋裡聽到了辛姨娘的聲音,就招她進屋。辛姨娘主動要給方氏端臉盆,也就得跪在地上舉著臉盆。

  「姨太太懷了身孕,以後太太多照顧些。」荀大老爺阻止了辛姨娘,向方氏發佈了這樣一個消息,並和方氏商量,免了辛姨娘一應請安,讓她在自己的院中養胎,還要另建小廚房,給辛姨娘補身子。

  打發了愛妾回去養胎,荀大老爺又想起一件事,讓方氏將白荷的賣身契拿出來。

  「在城裡,遇到一位同年,看上了白荷,說是白荷有宜男之相。他子嗣單薄,我就把白荷送了他做妾。」

  白荷沒跟回來,原來是被送了人,方氏幾乎氣了個倒仰。

  方氏昨天已經瞧見沒了白荷,辛姨娘身邊還多出新人。她本來是打算先籠絡好荀大老爺,等他出門,立刻要去發落辛姨娘的。結果她沒動手,就先被這接二連三的「通知」給震在那裡。

  「這件事,府裡都傳遍了的。晌午張太醫來,辛姨娘的身孕已是做了準的。聽說,已經有兩個月了。」桔梗對荀卿染說道。

  荀卿染哦了一聲。兩個月的身孕,卻一直隱瞞不說,如果不是京城來信,只怕辛姨娘還是要在城裡住下去的。怪不得方氏會如此生氣了。

  「……並不是那同年要的白荷。是那個狐狸精,看著白荷不順眼,做了個局,引白荷半夜裡去了廂房。白荷那傻子,還以為是老爺在那,結果卻是那同年睡在那裡……第二天一早,那同年就和老爺請罪,提出要買白荷。老爺自然不肯要錢,說了白送給他。」

  金嬤嬤坐在方氏榻前的腳踏上,低聲說著調查來的消息。

  「果然是她弄鬼!」方氏恨的直咬牙,「白荷也不爭氣。送她去那邊,也有段日子了,你看她都做了什麼。那狐狸精的把柄一點沒抓到,連狐狸精懷孕她都不知道,給她機會,讓她親近老爺,結果也是不中用。算了,算了,事情已經這樣,我也不管她了,隨她以後要死要活。」

  金嬤嬤自然出言附和,心下卻不以為然。她已經打聽到,那位荀大老爺的那位同年是去江南赴任,暫時沒帶家眷。如果白荷造化高,能生下一兒半女,站住腳,可比在荀家好的多。在荀家,雖然太太許諾了好處給她,可是在這位太太手底下,別說生孩子,小命保不保得住還是個事。

  「這個狐狸精也是好手段,懷孕了都能瞞下來,還慫恿老爺帶她去了城裡,這是防著我那?!要不是京裡來信,估計她要住到顯懷才回來吧。哼!老爺還要另給他開小廚房,她做夢。明天你就去找個老道來,就說最近不宜動土,看老爺還怎麼說!」

  「是,還是太太主意高。」金嬤嬤笑著答應。

  方氏又叫了常嬤嬤進來,「早上三姑娘被砸傷的事,你跟下面的人說了沒有,不許她們出去亂說。」

  「已經吩咐下去了。那小丫頭奴才也嚇唬了她,她要敢胡說,就賣了她。」

  「嗯,那就好……三姑娘也算乖順,她是不是真不知道是我砸的她?」

  「當時奴才在旁邊,看她對太太的態度,應該是不知道的。」

  「她現在的樣子,不知道的,誰能相信,她小時候敢拿棒槌打奶媽,還跑到老爺跟前告狀。」方氏有些感慨。

  「都是太太教導的好。奴才看,也是經過那件事,被太太的手段給嚇破了膽子,連腦子也被嚇壞了。」

  「今天早上,要是別的人,我也沒那麼大氣。偏是她,那張臉,和那個死鬼狐狸精幾乎一模一樣。那幾年,那狐狸精在的時候,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她死了,還留下兩個孽種,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恨不得掐死他們,今早上一見她來,那茶杯隨手就扔過去了。」

  「太太消消氣,這不都過去了嗎。這幾個如今還不是在您手裡攥著,您要他們怎麼樣,他們就得怎麼樣。說起來,他們總還是能派上些用場的。」

  方氏得意地撇嘴,「是啊,總不能白養了他們一場,這事還要和京裡商量商量,好好籌劃籌劃……三姑娘那,你去我首飾匣子裡,找件用不著的首飾送過去,過去替我安撫安撫……辛姨娘那邊,咱們可得多用點心思。」

  

第十六章 舊愛與新歡

  常嬤嬤給荀卿染送過去的是只赤金扁簪,樣式有些老舊,不過金子的成色還是不錯的。常嬤嬤說,是方氏從自己陪嫁裡特意挑出來給荀卿染的。

  方氏的陪嫁十分豐厚,而且件件都不是凡品。這些年,方氏也給過荀卿染東西,每次都說是她的嫁妝。但荀卿染很清楚,根本不是。這一件,也是一樣,還不知是從哪個霉爛的箱子底翻找出來不要的。

  當然,荀卿染還是高興地接了簪子,親自扶常嬤嬤坐下,對著她謝了又謝。看著荀卿染寶貝似地擺弄著髮簪,不知道該放在哪好,常嬤嬤十分滿意。說了兩句那小丫頭如何笨手笨腳,方氏已經如何罰了她,荀卿染忙表示她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事情就此揭過,於方氏,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虐待庶女,荀卿染則是不想讓君暉知道,免得橫生枝節。

  再去見方氏,荀卿染便戴上了那只扁簪,還故意戴在頭上顯眼的地方。荀淑芳瞧見,就問起來。因為荀卿染的首飾是有數的,也就照實答了。荀淑芳便向方氏撒嬌,也要一件。方氏笑著嗔了兩句,還是送了荀淑芳一隻玉簪。荀淑芳忙回去就換了裝飾,另外還戴了方氏早先送的小鳳釵,方氏笑的合不攏嘴。荀卿染依舊表情木吶,方氏習以為常,也不見怪。

  荀大老爺從城裡回來,便接連有本家、友人宴請。今天更有族學裡的先生和兩位族老結伴來拜訪。正趕上荀君暉從學裡回來,荀大老爺叫了他過去陪客。

  荀卿染知道,這幾個人一定是來提給君暉入族譜的事情。荀卿染心下有些忐忑,派了寶珠出去打聽消息。她自己也在屋裡坐不住,就帶上紅綃到後花園,打算剪兩隻鮮花來,換下已經開過了的海棠。

  剪了幾支牡丹和芍葯,寶珠就跑來,荀卿染借口打發了紅綃去假山另一側。

  「已經說成了,說是三天後開祠堂。」

  荀卿染一喜,又問道,「那太太那邊怎麼說?」

  「這次是先生說二爺最近學的好,參加鄉試,肯定能中。族老也說老爺子嗣單薄,二爺早該入族譜。老爺已經應了,剛才送了先生和族老出去,正進內院來,要吩咐太太準備。」

  以前也是荀大老爺應諾過,方氏總有法子給攪合了。不過,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得逞,荀卿染下了決心。

  看著紅綃轉回來,荀卿染就讓寶珠抱了花,打算回房。還沒出園門,就聽得一片吵鬧之聲。

  聽著聲音來源,應該是園子東側的梨香院。那正是辛姨娘的院子,辛姨娘懷著身孕,荀卿染不禁有些皺眉。

  這幾年的經歷讓她知道,內院的鬥爭,不見硝煙,卻往往更加殘酷可怕。她一面替辛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擔心,想快走幾步。一面又想到,那邊情況未明,這時候過去,很可能會惹禍上身,應該慢走幾步,或是乾脆繞到西側小門出去。

  最終荀卿染還是向花園正門走去,同時心下感慨,她還是沒有完全融入。對於人命的尊重,深植在她的骨子裡,讓她不得不做「傻事」。

  出了園門,果然見梨香院門口有人出出進進,臉上都帶著惶急之色,恍惚聽得人說姨太太不好了。荀淑芳和荀淑芝正站在梨香院門口,被院裡辛姨娘身邊那新來的丫頭纏住說話。

  荀淑芳一眼看見荀卿染,眼裡劃過一絲算計,指著荀卿染對那丫頭道:「找我們有什麼用,那邊不是三姑娘?快請她來才是正經。」

  「姨太太不好了,姑娘能幫上什麼忙?大姑娘這是什麼意思?」紅綃不滿道。

  什麼意思,很簡單,就是見不得別人舒服。荀卿染腹誹,荀淑芳的性子,那是她自己痛經,就恨不得天下女人都大出血。

  那丫頭果然聽話來拉荀卿染,「三姑娘快來看看,我們姨太太剛才摔了,要不好了。」

  孕婦摔了,那可是大事。

  「可請了大夫來,找人去和老爺太太說了沒有?」

  荀卿染忍不住出言提醒,小丫頭愣了愣,才點了頭。

  這邊荀卿染被拉住,荀淑芳可也沒脫身,被梨香院一個婆子拉住了。

  小吳姨娘也趕了過來,「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小產了?」也不知她是不是一路跑過來的,還喘著氣。

  一群人呼啦啦地進了辛姨娘的屋子。辛姨娘躺在床上,捂著肚子小聲呻吟。那個臉生的婆子彎腰站在床前,拿帕子擦著辛姨娘額頭上不斷冒出來的汗。屋內地上,春喜穿著水紅馬甲,白色馬面裙,正和兩個婆子拉扯著。

  「姨娘這是怎麼了?」「唉呦,見紅了沒有?」

  荀淑芳小吳姨娘一進屋,都快步朝床前走去,卻被那婆子身子攔住。

  「請姨娘和姑娘們幫著壓服壓服春喜姑娘。她說是太太吩咐她來看我們姨娘。要姨娘拿花樣子給她看,姨娘就去拿,她伸腿就把姨娘絆倒了,如果不是奴才們進來的急事,她還要踩姨娘的肚子那。春喜姑娘是尊貴的人兒,我們姨娘不敢處置她,也請她消停消停,一會老爺太太來了,有她鬧騰的。」

  「你胡說,哪個去絆了她,是她自己摔的。」春喜辯道。

  春喜已經十六歲,只是二等丫頭,可在方氏院子裡,卻和大丫頭一樣,只聽方氏一人的吩咐。她原先是針線房的人,後來被方氏看上調到身邊去伺候。方氏屋裡吃的好的緣故,身材凹凸有致。臉上的妝容也修飾的十分精緻,應該是方氏親自教導過的。

  也不知道是仗著是方氏面前的紅人,還是真沒做什麼,春喜樣子雖然有些狼狽,但是一點也不膽怯。

  外面騰騰腳步聲響起,荀大老爺急匆匆挑門簾進來,落後兩步,方氏也緊跟著進了屋。

  荀大老爺幾步奔到辛姨娘床前,那個婆子趕緊讓開。

  「月容,你怎麼樣?太醫馬上就到。」荀大老爺看著辛姨娘臉色灰白,心疼道。

  「張太醫到了,張太醫到了!」外面兩聲喊,原來是荀大老爺專門派了自己的車去接了張太醫來。

  荀卿染等人來不及退出去,只好暫時躲到屏風後面。

  「姨太太這是動了胎氣,可是吃了什麼禁忌的東西,還是不小心……」張太醫請國脈,緩緩說道。

  「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婆子答道。

  「懷胎未足三月,這情形十分凶險……」

  「請張太醫想想辦法。」荀大老爺急道。

  「大老爺聽我說完,姨太太沒有大礙。我看姨太太這脈象,應是已經吃了什麼應急的保胎藥丸?」

  荀卿染看了眼那面生的嬤嬤,聽辛姨娘稱呼她為薛嬤嬤。這薛嬤嬤長的十分普通,可那不卑不亢的氣韻,荀家的婆子可都比不上。剛才荀卿染進屋時,薛嬤嬤正抓著辛姨娘的手,十分像在診脈。荀卿染直覺這個薛嬤嬤不簡單。

  「是妾在城裡時,找郎中配了安胎的藥,說是能救急。」辛姨娘掙扎著說道。

  「果然是上天保佑。」方氏在一邊念了聲佛。

  辛姨娘已經沒有凶險,荀大老爺放下心的同時,也想起問愛妾是怎麼摔的,梨香院的人就推了春喜出來。

  這個時候,荀家幾位姑娘並不宜在場。可荀大老爺和方氏似乎都暫時沒想到她們。荀淑芳兩眼冒光,根本沒有告退的打算,荀淑芝則低頭扯著自己的衣角。荀卿染想了想,也就什麼也沒說。

  荀卿染聽說,荀大老爺回來那一晚,宿在方氏屋裡,方氏特意叫了春喜進去伺候的。本來她還想,第二天必是要抬舉春喜的,可是卻沒聽到動靜。難道荀大老爺沒動春喜?

  「是你推了姨太太?」荀大老爺沉下臉問。

  「奴婢冤枉啊,老爺。辛姨娘懷了身孕,太太讓婢子過來看看。婢子陪著姨娘說話,是姨娘自己突然站起來摔倒的。這不關奴婢的事,是薛嬤嬤帶人進來,賴是婢子推的。」

  春喜跪在地上,一邊說,還一邊楚楚可憐地給荀大老爺遞送秋波。

  「哪有這樣的事,姨娘懷著老爺的骨肉,保養還嫌不夠,怎麼會故意摔倒,你不是胡說?」方氏在一邊問道。

  「老爺,婢子說的全是真話,真的不關婢子的事。」春喜跪爬幾步,抱住荀大老爺的大腿。

  荀卿染見荀淑芳突然摀住嘴,似乎想笑而不敢笑,就像荀淑芳注視的方向望過去,正瞧見春喜用酥胸蹭著荀大老爺的腿。

  「請老爺給婢子做主,婢子是什麼樣,老爺最清楚的。」春喜又道。

  「老爺,妾已經沒事了。老爺就饒了春喜吧。春喜妹子年輕,像個花骨朵似的,妾看著也歡喜。方才春喜妹子和妾講,以後要一起服侍老爺。妾很……很高興,春喜妹子想來也是高興壞了,才不小心絆了妾。妾,妾不如春喜妹子,只求老爺和太太讓妾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妾就心滿意足了。」辛姨娘從床上爬起來,強掙扎著說道。

  荀大老爺還是動了春喜的!

  「你這賤婢,竟敢害老爺的子嗣。這樣惡毒的賤人,我荀家留不得。給我拖出去打死。」

  辛姨娘適時地唉呦一聲,倒在荀大老爺懷裡。荀大老爺又加了一句,「拖的遠遠的去打。」是怕吵到辛姨娘的意思。

  「太太也回去吧,準備三日後,開祠堂,正式讓暉兒入族譜。」

  方氏從辛姨娘屋裡出來時,臉色是灰白的。

  春喜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送回到方氏院裡。方氏並沒收留她,只給了她家人幾兩銀子,讓她們接了春喜出去養傷,說春喜傷好了再回來。

  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如果方氏留春喜在府裡養著,春喜還能撿回條命來,送出去,說的好聽是回家養傷。事實上這樣的傷,在外面,以春喜的家境,其實就是等死。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裡,記起她們幾個從辛姨娘屋裡溜出來的時候,荀大老爺正柔聲安撫辛姨娘,讓她不要聽「無恥賤人胡說」。看來荀大老爺對辛姨娘是有真情的,不然也不會惱羞成怒那樣處置春喜。而方氏對待春喜這種「只要沒有利用價值,就毫不留情地扔掉」的態度,又一次讓她心寒。

  吃過午飯,荀卿染正打算小睡一會,方氏派了人叫她過去。

  「從今天起,你就搬到我那小佛堂去住。」

  小佛堂?荀卿染背後發涼,為什麼,方氏為什麼又要把她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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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00 PM

第十七章 方氏的打算

  方氏所說的小佛堂,就在她院子的西北角,是個小跨院。那裡建著一個小佛堂,還有幾間空屋。這是方氏平時禮佛的地方,大多數時候都是空著的。當然,這小佛堂還有另外一項用途。荀家的幾個姑娘,都是方氏在教管,如果她要懲罰了哪一個,就會找出冠冕堂皇的明目來,安排這一個去住小佛堂。

  那小佛堂的院門是常年鎖著,每天方氏會安排人送兩次飯。在佛堂裡用飯,那自然是素菜,不僅素而且粗陋,至於粗陋程度,完全是方氏掌握,而且有的吃就不錯了,用飯的婆子又聾又啞的,忘記送飯也很正常。住進佛堂的人,一切都要自理,還要負責打掃院子。

  也不知荀淑芳從哪裡聽來的閒話,形容這個是蹲苦牢。以前荀淑芳、荀卿染和荀淑芝幾個都被關進去過。

  以前是得罪了方氏才會被這樣處罰,這兩年,荀淑芳早得了方氏歡心,荀卿染和荀淑芝也都是方氏說什麼,就聽什麼。而且她們年紀漸大,方氏已經很少再這樣法她們。這次又是為了什麼,難道還是遷怒?

  「太太,您壽辰快到了,要做的針線還沒做完那。」荀卿染輕聲提醒。沒有把人家關進去唸經,還要人家日夜做針線,周扒皮都不帶這樣地。

  「那些針線,我會另安排人去做。你只管去佛堂虔心念幾天經文。」

  荀卿染陪笑,「是啊,我太笨了,針線也做的不好,是該齋戒沐浴為太太多念幾卷經文,讓佛祖保佑太太長壽安康。不知太太要我念幾天?」受到不公正的懲罰,還得主動為施加懲罰的人找借口,給她臉上抹金。這夠不夠委曲求全,夠不夠奴性十足啊,用這個年代的詞來講就得說夠純孝了吧。方氏稍有點人性,也該心軟放過她吧,荀卿染如是想。

  「這次可不是為了我。」方氏道,「是為了辛姨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這是老爺的主意,你也別怪我。至於天數,我也說不準,也要聽老爺和辛姨娘的意思。」

  為姨娘跪經,荀家什麼時候有這個道理?可方氏這麼說,荀卿染也只能這麼聽。她可不相信這是荀大老爺的主意。就算是,方氏不高興,還是攔得下的。

  「那太太容我回去拿了鋪蓋來。」荀卿染站起身。

  一般來方氏的院子,荀卿染都會帶紅綃來。今天跟她來的就只有紅綃,如今她要被關起來,而且不知道要關多少天。她自然要回去跟桔梗交代幾句話,最主要的是捎信給君暉,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因此耽誤了入族譜的事。

  「不用了,佛堂那裡已經都給你預備好了。你那屋裡要是不放心,紅綃就在外面,你囑咐她幾句話,就跟常嬤嬤過去吧。」

  荀卿染無法,出來見了紅綃:「你回去告訴桔梗,太太讓我去小佛堂念幾天經,讓她好好照看屋子,別大驚小怪的,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千萬別偷懶,不然等我回去,有她好看。這是我的話,紅綃你一字別漏地說給她聽,我不在,屋裡的事都要你管,別和她客氣。」

  有常嬤嬤看著,荀卿染也不好多說,只希望紅綃能把話帶到,桔梗能聽出她話裡的意思。

  「唉呦,三妹妹,可把你也盼來了!」

  跟著常嬤嬤進了小佛堂,荀淑芳和荀淑芝迎了過來。荀卿染自動過濾掉荀淑芳語氣中的幸災樂禍,跟兩人打了招呼。

  「已經安排好了,三位姑娘一人一個房間。這裡姑娘們都來過的,該怎麼做就不用奴才交代了吧。」常嬤嬤安排好房間,就回去向方氏交差。

  「也不知老爺和太太是怎麼想的,讓咱們給一個姨娘跪經。她一個戲子出身,經受的起嗎?就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哼,還不知道生不生的下來那。你們說是不是?」

  荀淑芝已經開始誦經,荀卿染也不說話,跪倒荀淑芝旁邊的蒲團上,念誦早就背熟了的經文。

  荀淑芳見沒人回應她,在屋內走了一圈,乾脆坐到蒲團上。

  「又沒人看著,你們何必這樣做態?」

  是沒人看著,不過你可在看著。你自己怎樣不守規矩都無所謂,就怕你出了這門,反說我們不守規矩。

  「太太是不是生咱們的氣了。那天在辛姨娘那,老爺當場給太太沒臉,被咱們看到了,太太肯定覺得沒面子,就把咱們關到這來了。這關我什麼事,我可是被你們硬拉進去的。」荀淑芳自說自話。

  荀淑芝停下唸經,看著荀淑芳,「明明是大姐拉我過去的。」

  「我是你大姐,你這樣駁我,是哪家的道理,太太教導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

  「對不起,大姐姐。」

  「哼,我是被你連累的,今天晚上你去給我鋪床,打掃的事,也是你做。」

  「是,大姐姐。」

  荀卿染看著荀淑芳欺負荀淑芝,心裡歎氣。這兩個人,在血緣上可是非常親的,不僅同父,她們的生母,更是親姐妹。可荀淑芳似乎很忌諱有人提到這一點,平時對待小吳姨娘和荀淑芝,也沒有半點親近的意思,欺負起荀淑芝來比欺負她還狠。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常嬤嬤親自送了飯菜來,吩咐說,「太太說了,今天姑娘們不用在這堂上跪著,只在自己的房間。請大姑娘抄一卷金剛經,二姑娘繡幅觀音像,三姑娘……三姑娘還是繼續在佛堂誦經吧。」

  在佛堂就得繼續跪著,在各自房間,起碼能坐下來,荀淑芳看著荀卿染嗤笑。荀卿染低下頭,誰讓她「大字不識幾個」,「活計粗糙」那。

  臨近晌午,當荀卿染跪伏在蒲團上,半睡半醒的時候,常嬤嬤又來了。

  「三姑娘跟我來,太太喚你。」

  荀卿染忙答應著站起來,揉揉跪的酸痛的膝蓋。佛堂內靜悄悄的,聽不到荀淑芳和荀淑芝房裡的動靜。

  「嬤嬤,要不要和兩位姐姐說一聲。」荀卿染問。

  「不必讓她們知道,是太太單找你有事。」說著,又湊近荀卿染,低聲道:「太太找你是有件大好事。姑娘該機靈點,太太吩咐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日後有你的好處。」

  荀卿染感激地哦了一聲,不知方氏這次要玩什麼花樣。

  常嬤嬤帶荀卿染進了方氏屋內,就退了下去。方氏滿面笑容地拉荀卿染挨著她坐下。

  「要跟你說一件喜事。那天急忙叫了你來,這事你恐怕還不知道。老爺終於答應讓君暉入族譜了,還讓他去參加這次鄉試。以後不管他掙不掙得到功名,這荀家的家業,都有他一份。」方氏說完,就盯著荀卿染的臉看。

  荀大老爺可從來沒說過不讓君暉入族譜,再怎麼樣,那也是他親生兒子。明明是你處處制肘,現在說的,卻你一直盼著君暉入族譜,這裡面也有你的功勞似地。

  「恭喜太太。這家業是老爺和太太的,有誰的沒誰的,自然是老爺和太太說了算。君暉入族譜,如果日後有了功名,也能做大哥的臂膀,孝敬老爺太太。」荀卿染淡淡說道。

  方氏沒想到平時不言不語的荀卿染,竟說出這番大道理來,不由的愣怔住了。

  「你這孩子,這裡沒有外人,你們是一個娘生的,比別人還多親近幾分。怎麼說的這樣冷淡?」

  「請太太教誨。」荀卿染道。

  方氏噎了一下,半晌,才又對荀卿染道:「這是件好事沒錯,可是只怕有小人作梗。」

  荀卿染做茫然不懂狀,卻不說話。方氏只好接著說道:「辛姨娘肚裡懷著孩子,說是男胎。她小人的心思,不想人分薄了她孩子那份財產,不願君暉入族譜。你知道,如今老爺因她懷孕,實在看重她。她的話,老爺都肯聽,糊里糊塗地就打死我一個丫頭,我想幫你也幫不上……你們姐弟情份好,小時候還為君暉出頭。現在,也該是你這個姐姐做點事的時候。以後君暉出息了,也有你的好處。你放心,你是我的女兒,有什麼事,我不會讓你吃虧。」

  荀卿染低著頭,心裡冷笑,這就是大家閨秀出身,賢良淑德的方氏。如果真是大家閨秀,賢良淑德,什麼姨娘懷孕的話是該在姑娘家面前提起嗎?這明示暗示要一個姑娘家打小算盤,去害姨娘肚子裡孩子,這是一個正經的人會做的事嗎?

  荀卿染半晌不說話,臉上也只是呆呆地。

  方氏見她如此不開竅,不覺有些煩躁。心想這是天生的呆氣,還是被她調/教的太好,竟真的一點心機都沒有。

  方氏咳嗽一聲,常嬤嬤端了個食盒進來,打開食盒給方氏看了看,依舊退了出去。

  「這裡是碗補湯,你替我送過去給辛姨娘。就算是你的一份心意,記得看著她喝下去。你放心,你聽我的話,我自然心疼暉兒,他入族譜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這是在暗示她,如果她按照方氏說的去送湯,荀君暉就能入族譜,不然,君暉就進不了族譜?

  是什麼湯,有這麼大的效用?就是傻子,也不能相信食盒裡的是碗普通的補湯吧?

  要她用孕婦和嬰孩的血,換取弟弟的前程,方氏這一招,實在太毒辣、太缺德了。而且,是不是還不只是這樣。

  荀卿染抬頭看了方氏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她怕掩飾不住眼中的怒火。

  在方氏眼裡,荀卿染的舉動十足是膽怯的表現。

  「君暉已經十三歲了,他以後怎樣,可就看你這個姐姐的了。」方氏把食盒向荀卿染推了推。

  外面有說話聲和腳步聲傳來,方氏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荀卿染。荀卿染咬咬牙,站起來,端起了食盒。
  


第十八章 卿染的抉擇

  荀卿染端起食盒,方氏臉上露出笑容來,又囑咐,「快去吧,小心些,記住我和你說的話。」

  「是,太太。」荀卿染順從地答應著,就從方氏屋裡退了出來。走到外屋,迎面正碰上鄭元朔和鄭元朗從外面進來。方才在屋裡就聽見的,就是這兩人的說話聲。

  荀卿染忙向一旁讓了讓。

  「兩位表哥。」

  荀卿染一面要讓路,一面要屈膝行禮。一面還要注意抱穩了手裡的食盒。

  「三妹妹,好幾天都沒見了。怎麼我剛來,三妹妹就要走?三妹妹這手裡端著的是什麼?」

  鄭元朔看到荀卿染,喜的眉開眼笑,向荀卿染身前湊來。鄭元朗給荀卿染還禮後,看到鄭元朔的模樣,微微皺了眉,也上前來,似乎想拉鄭元朔。

  方氏在屋裡就聽得啪嚓一聲,然後是荀卿染的慘呼聲,鄭元朔和鄭元朗也跟著驚呼。

  「唉呦娘啊,這還是燙的那!」

  「染妹,你的手!……別動,來人啊,快去拿冷水和冰塊來!」

  因著方氏和荀卿染說話,這外屋並沒留人伺候。屋外的丫頭聽到聲音,跑進來兩個,聽了鄭元朗的吩咐,又忙跑出去取東西。

  外屋忙亂成一團,屋內方氏坐不住,走了出來。荀卿染手裡的食盒打翻在地上,那只碗也碎成兩半,裡面的湯灑了一地。鄭元朔袍子前襟濕了一大塊,一隻鞋子也濕了。鄭元朗衣袍到沒事,但是袖子口也濕了。最慘的是荀卿染,不僅衣裙打濕了,兩隻手更燙的通紅,明顯腫了起來。

  「朔哥兒,燙壞了沒有?」方氏趕忙拉過鄭元朔,心肝肉地叫著,又轉向荀卿染,目光不善,「你是怎麼做事的,怎麼好端端地燙傷了朔哥兒?」

  荀卿染眼角含淚,聽了方氏的訓斥,並沒吭聲。鄭元朗忙上前見過方氏。

  「姨母,這事不怪染妹。是方纔我們兄弟進來,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撞翻了染妹拿的食盒,我和大哥只是弄濕了衣服,卻燙傷了染妹,還請姨母責罰。」

  「姨母,確實不關三妹妹的事。一件袍子值幾個錢,燙傷三妹妹才是大事。姨母,您也該好好管管底下那些伺候的人,這樣燙的東西,竟然讓三妹妹自己端,那些奴才們是幹什麼吃的?不說別人家,就是我家妹妹,從來不會讓她做這些事的。」

  鄭元朗和鄭元朔都替荀卿染說話,而且荀卿染顯然傷的不輕,方氏一時也不好說什麼。外面已經有人取了涼水和冰塊來,荀卿染將手放在冰塊的涼水裡,稍微緩解了手上熱辣辣的感覺,不過眼睛裡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這可不是被方氏砸茶碗那次,她當時躲開了,並沒受傷,後來故意用手搓紅了額頭。這次的傷可是真的。

  方纔在屋內,她就聽見鄭家兩兄弟說話的聲音。情急之下,只想到這個法子。鄭元朔見了她,一定會粘上來,她就可以藉機打翻食盒,解了燃眉之急。事情果然不出她的預料,只是鄭元朗也跟上來,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看破。不過看來是沒有妨礙的,鄭元朗方才說話明顯是為她開脫。

  「姨母,我上次送您的玉容膏,治療這燙傷最好,可以不留疤。姨母昨天不是說捨不得用,就拿出來給三
妹妹用吧,不然,三妹妹這手上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鄭元朔道。

  方氏笑容有些僵硬,並沒有立即答話。

  若是平時,荀卿染早就主動說不要,可現在她只當沒聽見。

  「那個玉容膏,昨天已經給了你四妹妹了。」

  「四妹妹好好的,用不著那個。不如要了來,先給三妹妹用著。等我寫信回家去,再找些來給四妹妹。」鄭元朔並不是個有眼色的人。

  「那個是進上的東西,你們家能有多少?這麼點小事,你就捎信回家,你母親還以為是我出了什麼事。」方氏明顯不滿意外甥如此關切。

  這點小事,不是指玉容膏,而是指荀卿染被燙傷的事。

  「是大哥唐突了,染妹受了傷,想來最急的是姨母。四妹妹受姨母教導,自然不用人說,也要拿出那玉容膏來給三妹妹的。」鄭元朗忙道。

  鄭元朗這樣說,方氏倒不好再說什麼。在兩個外甥面前,她總要顧著些面子,因此吩咐人去取了玉容膏來。

  因為處理的及時,荀卿染的手雖然紅腫,但是並沒有出水泡,抹了玉容膏之後,疼痛也好了很多。

  方氏就讓鄭元朗和鄭元朔回去換衣服,卻並沒說要荀卿染如何。

  「也好。我和大哥出去,正好順路也送送三妹妹。傷的不輕,也該回去靜靜養養。」

  「是啊,姨母。您等著,我們換了衣服再回來和您說話。」

  方氏只好點頭,鄭元朗更是順手從常嬤嬤那裡拿了藥膏。

  荀卿染回到自己的院子,桔梗等人出來接著。看到荀卿染紅腫的雙手,幾個丫頭都忍不住流了淚,一邊又拜謝鄭元朗和鄭元朔。鄭元朗並沒有進院子,只是把玉容膏交給桔梗,囑咐隔幾個時辰用一次。然後就借口有事,把想跟進院子的鄭元朔給拉走了。

  荀卿染再次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幾個丫頭忙進忙出,直覺得通身舒暢,也不覺得手疼了。付出這點小代價,從方氏那裡脫身,也不用回去小佛堂,是件好事。

  一會功夫,荀卿染的屋子就熱鬧起來,荀淑芳、荀淑芝,荀淑蘭,小吳姨娘等都來探望。荀卿染只得裝成病懨懨的樣子來應酬。等打發了這些人走,鄭元朗身邊的小童來喜就來了,送來了一籃子新鮮的水果,還有一籃子話。

  「我們爺說,只用那玉容膏就好,不要用別的膏藥。還有,請姑娘要忌口,連秋油都不要吃,最好是深色的東西,都別吃。我們爺在外面見過這樣燙傷的,吃了那些東西,會留疤的。請姑娘吃清淡的飯菜,鯽魚湯,雞蛋這些多吃無妨的。」

  來喜童音清脆,像背書一樣?裡啪啦說了一大篇話,逗得屋裡的人都笑起來。

  荀卿染讓桔梗拿了裝小銀錁子的荷包給來喜,「回去見到你們爺,替我道謝。說方才多虧了他,囑咐的話,我也都會記著。」

  來喜見荀卿染這樣說,左右瞧瞧,屋裡只有桔梗,便眨了眨大眼睛,「姑娘送的海棠,我們爺一直供在瓶子裡,跟供觀世音一樣的,就差燒香磕頭了。」說完,就眼也不眨,看荀卿染的反應。

  荀卿染愣了一下。桔梗忙走過去,伸手彈了來喜腦門一下,「快回去吧。寶珠,送來喜出去。」

  來喜笑嘻嘻地走了,荀卿染依然有些發愣,桔梗過來又在她身後放了個靠枕,輕聲道:「姑娘,您也該為自己將來打算打算了。婢子看著,鄭家二爺,是……」

  荀卿染卻像沒聽到桔梗的話,「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和我一樣,被關到小佛堂去了,她們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大姑娘那婢子不知道,二姑娘,是比您先回來的。」

  「二爺來看姑娘了。」寶珠在外面喊了一聲,荀君暉隨著話音一步邁了進來,荀卿染忙按下一肚子的疑慮。

  荀卿染的手並沒有抱起來,荀君暉一眼瞧見姐姐兩手紅腫,眼睛就跟著紅了。荀卿染趕忙勸慰道:「姐姐不要緊的。這手,就是看著嚴重,已經用了藥,很快就好了,姐姐現在一點都不疼。」

  荀君暉哽咽了兩聲,沒有說話,只背轉過臉去,再轉回身來時,已經恢復了平靜。

  「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聽了下人打探的消息,總不確實。」

  荀卿染就將事情經過說了,「桔梗可給你捎話了?我就怕你看我被關進去,腦子就亂了,很怕太太會拿我來要挾你,要你自動放棄入族譜的機會。」

  「桔梗很聰明,早將姐姐的話傳給我了。她到沒拿姐姐來威脅我,就是拿我來威脅姐姐。姐姐何苦自殘,不理她的就是了。或者把湯送過去,想法子告訴辛姨娘不要喝也好。」

  「我何嘗沒有這麼想過。只是,方氏歷來狡詐,那樣做,我總怕留下隱患。我怕她要借我的手害辛姨娘是假,要拿我這個錯處,讓老爺連同厭棄你才是真的。那樣,只要我端著湯,出了方氏的門,就說不清了。」

  荀君暉皺眉想了想,「姐姐想的也對,又或者她更想一石二鳥,同時除掉辛姨娘肚子裡的孩子。」

  姐弟倆都有些沉默,再次對方氏的狠辣程度有了更深的瞭解。這樣算計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方氏實在太狠毒了。

  作為將一夫一妻視作信條的女人,荀卿染認為,方氏嫉妒荀大老爺的其他女人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方氏的做法她並不認同。比如說,如果方氏擺明她是悍婦,就是不讓別的女人進門,不讓別人上她老公的床。那麼荀卿染會很佩服很讚賞方氏。

  可方氏卻沒有這麼做,她心裡想要那面賢德的牌坊,一面還將她的妒意化作惡毒的行為,整死一個個小妾,同時還主動往男人床上塞人。這種行徑,就是那想當××還要立牌坊。荀卿染只能表示鄙視。至於搞不定老公的其他女人,然後虐待小孩子來出氣的行為,更讓荀卿染憤慨。

  「姐姐,有件事你要答應我。不管任何時候,你都不要為我,去做傷害自己的事,或者去做違心的事。」沉默過後,荀君暉道。

  荀卿染抬起手,想去摸摸弟弟的頭,想到自己一手的藥膏,便又放下。她這個弟弟,一直那麼懂事體貼,體貼到讓她心疼的程度。

  「姐姐,先生拿了我的文章給學政大人看。明天我入族譜,學政大人也會來觀禮。」

  荀卿染一喜,有學政大人前來,明天的事就更添一層勝算。

  「姐姐,你的手不會白傷。」荀君暉站起身低聲道。

  「咱們都要多加小心,我怕方氏還有後手。」荀卿染沒注意弟弟的低語,忙著囑咐道。

  方氏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君暉入族譜,分薄了她親生兒子的家業。荀卿染很擔心,不知道方氏還會怎樣向她們姐弟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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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02 PM

第十九章 另起波瀾

  荀卿染的午飯是常禮家的親自送來的,一尾清蒸的鮮魚,一碟高湯燙熟的栗子菜心,一碟滑溜的指甲蓋大小的鮮菇,一碗青筍雞皮湯。都是清淡的菜餚,卻做的十分精緻鮮美。荀卿染叫桔梗拿賞錢,常禮家的卻極力不肯接。

  「二爺特意來吩咐了,三姑娘受傷,飯菜要更上心。」頓了頓又說,「鄭家的表少爺也派人來,送了銀子,讓奴才照顧姑娘。奴才答應了,那銀子奴才沒收。」

  荀卿染點點頭,常禮家的這麼辦很妥當。

  「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這送飯送菜,以後不要親自跑來,免得人多心。」

  常禮家的笑了,「姑娘放心。方才太太派了金嬤嬤來,也是吩咐奴才安排清淡的菜餚給姑娘吃,奴才跑這一趟,不顯眼的。」

  方氏竟然也這麼關心她?荀卿染一怔。

  方氏屋內,方氏斜靠在引枕上,常嬤嬤、金嬤嬤兩人圍在榻前。

  「你吩咐了廚房沒有,三姑娘那邊的飯菜要清淡,讓她們別偷懶。」方氏又問金嬤嬤。

  金嬤嬤彎著腰答,「奴才去吩咐過了。就說是太太的話,要是三姑娘因為吃了她們做的飯菜,留下了疤,太太饒不了她們。」

  「嗯,很好,你下去吧。」方氏嘴上說著很好,面色可不怎麼樣。

  常嬤嬤最明白方氏的心,想了想,勸方氏道:「太太這麼做,才真是最高明的。往近了說,三姑娘手上的傷早點好,就能早點拿起針線。往遠了說,如果她手上落下疤痕,這將來的婚配,只怕要有些阻礙。到時候,反耽誤了太太的大事。那一瓶玉容膏,比起大爺和四姑娘的前程,可就是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了。」

  聽了常嬤嬤的話,方氏臉色緩和了很多。

  「我也明白,不然剛才不會那樣吩咐金嬤嬤。哼,先讓那丫頭得了這個便宜吧!我是氣朔哥兒,這孩子,一點心機眼色都沒有。方才說的那一番話,落到別人耳朵裡,可不就成了我苛待庶女的證據了!」

  「太太還不知道朔哥的脾氣,最是熱心腸,不分遠近的。他是無心的,況且就在這屋裡,那話也傳不出去。」

  「他是我嫡親的外甥,我說是生氣,我更是擔心。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成人,這要放到外頭去,實在讓人操心。」

  常嬤嬤見方氏心情好轉,就端了碗蓮子湯過來。方氏喝了幾口,又撫著胸口躺下。

  「可恨這個三丫頭。安排的好好的,只要她送了湯過去,我就有法子擺佈她。讓人說湯裡有毒,我卻先把事情按下來,只找君暉說話。那小子如果心狠,我就把事情揭出來。現在那狐狸精是老爺心坎上的人,不怕老爺不連帶厭棄了他。如果他心疼他姐姐,自動抹黑自己,不入族譜,我就幫她隱瞞。有這個把柄,不愁他們姐弟不好好聽話,以後讓他們替我收拾那狐狸精。現在卻弄成這個樣子……你可查問清楚了,她是不是故意打翻食盒的?」

  「回太太,當時外屋沒留人伺候。兩位爺進來,只有巧英打簾子。奴才問了她,她只說沒看清。奴才仔細盤問起來,是朔哥行動有些魯莽,撞翻了食盒。」

  「巧英這丫頭是個穩重不多話的,所以才升了她上來伺候。她這樣說,看來就是了。我想三丫頭也沒這心胸膽量。」

  「太太,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我已經想好了,你去挑些好的補品,送給辛姨娘,這麼這麼說,不信說不動她。」方氏得意地冷笑。

  梨香院的人大老遠瞧見常嬤嬤捧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過來,一個忙去迎接,另一個進去稟報。

  等小丫頭將常嬤嬤迎進屋,辛姨娘已經從床上起身,招呼人給常嬤嬤讓座倒茶。

  「姨太太快躺下,您現在身子尊貴,可別這樣客氣,折殺奴才了。」常嬤嬤臉上笑的像朵菊花。

  「嬤嬤是太太身邊的人,我們看著嬤嬤就像看見太太一樣。我身子不便,沒能出去迎接,還請嬤嬤別見怪。」辛姨娘也是滿臉笑意。

  「奴才就是奉了太太的令,來瞧姨太太。這些補品,都是京裡和江南那邊送來的,進上的東西,在外面有銀子也買不到的。太太平時捨不得吃,可盼著姨太太有了身孕,太太高興的什麼似的,許願說要吃齋保佑姨娘那。」

  辛姨娘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感激道:「太太待我的好,我都記得。只盼著有福分,這輩子長長久久地服侍太太。還請嬤嬤轉告太太。」

  辛姨娘這屋裡除了床帳,還有一鋪短炕。常嬤嬤剛才一進屋子,就見到短炕上有幅炕屏,不是平時擺的琉璃屏,而是換了文錦繡屏。紫檀的如意紋屏架,屏上繡的是連生貴子的吉祥紋樣。因這東西眼生,又格外精緻漂亮,常嬤嬤一連掃了好幾眼。

  「嬤嬤看這繡屏可好?」辛姨娘問道。

  常嬤嬤站起來,走近去看,不禁讚道:「唉呦,是雙面繡,看這花樣、繡工,宮裡的手藝也不過如此。不瞞姨太太說,前兩年咱們家裡也請了針線師傅,教這個雙面繡。只有二姑娘和四姑娘學了幾成,後來那師傅家裡有事,就辭了回去。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平常的針線上過得去就好,誰還指望這個謀生,也就罷了。姨太太這繡屏是哪裡買的,真是好意頭啊!」

  辛姨娘笑,「是底下人在外面買來的,倒沒問那個。」

  常嬤嬤也不過是閒話,就不再深問。客套話都講的差不多了,常嬤嬤看屋內還有丫環婆子伺候,便咳嗽一聲。

  「這些東西,還請姨太太趕緊讓人收了吧。」

  辛姨娘明白,這是常嬤嬤有話要和她私下講,便讓伺候的人收了東西下去。

  「是不是太太有話吩咐我?」

  常嬤嬤乾笑了兩聲,「如果姨娘不見怪,奴才有兩句體己話,要和姨娘說說。如今姨娘懷有身孕,依奴才看來,十有八九是個男胎。姨娘也該為將來打算打算。」

  常嬤嬤偷眼打量,見辛姨娘似乎聽的入神,就湊近兩步,低聲說道:「老爺如今只看重二爺,明天若二爺入了族譜,老爺的這份傢俬,他就能分走一半。老爺是有些家底,可也不夠這麼一份兩份的分……京城裡的大爺,是老爺嫡子,如今做著朝廷上的官,娶的是伯爵府的姑娘。大爺那一份是誰也動不了的……那這剩下的一半,與其要三爺和二爺將來平分,姨太太何不早為三爺做打算,一股腦都留給三爺該多好。況且三爺年紀漸大,性子不好,以後奪了三爺那一份都有可能的。」

  「依嬤嬤的意思,我當如何?」

  常嬤嬤眨了眨老眼,「姨太太那麼聰明的人,這麼點子事,還用問奴才?我聽說,太太身子不大好那,明天開祠堂那樣大事,後院沒人主持怎麼能成,推遲些日子也許更穩妥些。這日子一推遲,誰知道以後會出什麼事,二爺永遠入不了族譜,也是有的。」

  辛姨娘攥著手帕,低頭不語,似在猶豫。

  「三姑娘和二爺,從來不把姨太太放在眼裡,以後說不准要如何欺負三爺。姨太太可要趁早拿主意,到了明天,一切就晚了。」

  「太太,太太那邊……我有些怕。」

  常嬤嬤訕笑,「太太自然是幫著姨娘的,姨娘有啥可怕的?」

  辛姨娘似乎是下了決心,「多謝太太提點。」

  「都是為了姨娘好。姨娘若有法子,從此斷了那個入族譜的路,那就更穩妥了。奴才相信,姨娘是有這本事的。」

  辛姨娘微笑不語,常嬤嬤見說妥了,便喜滋滋回去交差。

  送走常嬤嬤,辛姨娘叫了薛嬤嬤進來說話。

  「方纔的話嬤嬤都聽見了吧,嬤嬤看,咱們要怎麼做?」

  

第二十章 因禍得福

  「老奴都聽見了,這位太太打的好算盤。」薛嬤嬤笑。

  「算盤是打的好,只是把別人都當作傻子擺弄,就可笑了。」

  「那一番話,要是那等沒見識、眼皮子淺的聽了,只怕真的要動心。大爺那份家產是動不得的,二爺沒有親娘,可不就是可欺的。到時候這庶子們爭奪起來,太太就能坐收漁翁之利了。只是,她看錯了主子。」

  辛姨娘摸著自己肚子,話鋒一轉,「我自然要為自己和孩子考慮……嬤嬤也來了幾日,對府裡這些人怎麼看?」

  薛嬤嬤沉吟了一下,「依奴才看,太太是極妒忌心窄的,可又極愛那賢德的名聲,所以面慈心狠。府裡幾位姑娘,相貌都是出挑的。至於性情……四姑娘是嫡出,高高在上的,有些被寵壞了。其餘三位庶出的姑娘,就以今天的事來說,三姑娘寧肯傷了自己,也不肯送了湯來。還有那天春喜的事,玉珍說,只有三姑娘提醒要請大夫,通知老爺和太太。二姑娘本不想來,是大姑娘要瞧熱鬧,硬拉了她來……如此看,三姑娘最仁厚,心腸好。大姑娘性子涼薄,卻最精明,二姑娘性子太軟,沒有心機。至於那位小爺,奴才只見過一次,看不出深淺,可喜的是沒有紈褲習氣。」薛嬤嬤說了宅子裡所有人,只不提荀大老爺。

  辛姨娘點頭。

  「嬤嬤說的不錯。不過,以前的事,你還不知道。嬤嬤看荀家現在,除了四姑娘,其他姑娘身邊的奶媽早都被打發了,方氏只拿那周嬤嬤充作幾位姑娘的教養嬤嬤。還對外面誇口,說她不辭辛苦,在親自照顧教導這幾位姑娘……老爺身邊女人從沒斷過,可現在,除了不成器的小吳姨娘,還有哪個活了下來。從前有個大吳姨娘,是生下大姑娘後,沒出月子就死了。三姑娘和二爺的生母,聽說是有些來歷。老爺為了她,險些招來人說他寵妾滅妻。這樣的寵愛,那位姨娘還是生下二爺沒兩年,就不明不白地病死了。這些都是有名有姓的,留下子女的,那沒名沒姓的還不知有多少。」

  辛姨娘歎了口氣,又繼續道:「這幾年,太太可沒少對我使手段,多虧老爺寵愛不衰,我才能平安到現在。現在我有了身孕,太太更不能容我。秋菊被我收服,白荷被我打發了。她便狗急跳牆,把個還沒調教好的春喜派上場。也是這春喜太心急,不過伺候了一晚上,就咋咋呼呼跑來跟我示威。哼,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我不能不心狠些。果然,老爺還念著我,又因為春喜太露骨,臊了他的面皮,一氣之下,那樣處置了春喜。」

  「這不能怪主子,若是讓春喜得寵,主子性命難保。」

  「嗯。嬤嬤,你看這炕屏如何?」

  「常家也算是侯府出來的,還有幾分見識。她說的不錯,這繡工不輸內造的東西。那位托人送這東西來,看來是應在這件事上了,送東西的人可是什麼都沒說。」

  「話都在這繡屏上了,連生貴子,說的清清楚楚。我猜是那位姑娘親手繡的,她必是偷偷學了這份手藝,平時換了錢來供弟弟活動、使費。」

  「難得她一個書香門第的姑娘,吃得了這樣的苦。這幅繡屏,可不是一兩天的工夫繡的成的,應該是早就預備下了。難得她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機氣度。」

  「三姑娘更可貴的是風骨,寧願裝拙,也不肯為了討好方氏,作踐自家姐妹。」

  「主子,目前情形,最穩妥的是兩不相幫。不過,老奴看主子的意思,是要幫這姐弟一把。」

  「對。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我瞧著,這次二爺入族譜是勢在必得。這個時候做個順水人情,她們會感激我。以後若等人家騰達了,再去攀附,那可要看人臉色。這姐弟倆都非池中物,又不是無情之人,以後也許就是我孩兒的依仗。」

  「那大姑娘所說的事情,主子打算怎麼辦?」

  「大姑娘是精明的,看著不僅知道了老爺要起復,還知道了別的什麼消息,關係著她前程的。」

  「依老奴猜測,左右不過是那麼幾件事。老爺起復,能謀個什麼樣的差事還說不準。官場上,慣有結兒女親家,或是攀附,或是結交的。方氏只想著老爺、大爺還有四姑娘的前途,不會真心為其他的姑娘打算。大姑娘向主子示好,是想要主子在老爺面前,替她美言。」

  「大姑娘……她能單獨住一個院子,表面上,在太太跟前和四姑娘一樣的待遇,是欺壓兩個庶出的妹妹,討好方氏得來的。這人品實在是不堪。」

  「主子,有句老話,叫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辛姨娘臉色一暗,垂下眼睛,「小時候就聽老爺子講過,不過老爺另有說法。他老人家說,君子寬仁厚愛,不去尊重愛護,小人品行敗壞,反而要恭敬禮遇,這還哪裡有天理。老爺子是從不怕得罪小人,也絕不慢待君子的……可也正是因此,最後落得那樣的結局。」

  「主子,老奴該死。不該提起這些,惹主子傷心。」

  「哪裡是你的錯。這位大姑娘,咱們要敬著,哄著,但決不可結交。三姑娘,卻是值得結交的。」

  「那主子打算……」

  「一會張太醫來看診,我會和老爺說,讓他去看看三姑娘。嬤嬤跟過去,給三姑娘傳幾句話……」

  傍晚時分,荀卿染聽到外面報說張太醫來了,有些吃驚,心想方氏並沒有給她請醫生啊。等聽桔梗說,張太醫是從梨香院來,薛嬤嬤也跟著,荀卿染就明白了幾分。

  張太醫診了脈,便到外面寫方子,薛嬤嬤並沒有跟出去。荀卿染讓桔梗掀起帳子,坐起來招呼薛嬤嬤。

  「勞薛嬤嬤親自跑一趟,快請坐下喝杯茶。」

  桔梗搬了繡墩來,薛嬤嬤再三謙讓,只肯坐在荀卿染床頭的腳踏上。

  「老奴略懂一些醫理,若姑娘不嫌棄,便讓老奴看看傷如何?」

  荀卿染看了薛嬤嬤一眼,點頭答應,「那就有勞嬤嬤了。」

  薛嬤嬤看了荀卿染手上的傷,又為荀卿染切脈,方緩緩說出一番醫理,最後道:「只是外皮傷著了,醫治的及時,又有好藥膏,姑娘只需小心,別弄破了,就不會留疤。」又笑道,「老奴是班門弄斧,老奴雖然略通醫理,不過擅長的是其它方面,姑娘一時還用不著。」

  薛嬤嬤的意思,應該是擅長婦產科方面。這應該是辛姨娘特意帶她回府的原因。這樣的底牌,大大方方地露給荀卿染看,就是要贏得她的信任,擺出了合作的姿態。

  「聽說姑娘是被熱湯燙的,說來也巧,今天大姑娘和二姑娘也先後送了補湯給我們姨娘,只是小吳姨娘隨後追過來,不知怎地就潑了二姑娘那碗湯。大姑娘那碗,她說話奇奇怪怪,竟似不想我們姨娘喝那湯。」

  提供了一條新消息,聽起來內有玄機,這又是賣了荀卿染一份人情。看來這位辛姨娘比她想的還要通透。

  「太太跟前的那位常家的,來看過姨太太。姨太太已穩住了她,老爺那邊,姑娘也請放心。還有一句要緊的話,常家的說太太那邊,身體有些不便。」

  荀卿染略一思索,已經明白,真心向薛嬤嬤道謝。薛嬤嬤也不多停留,候著張太醫寫好了方子,便一起走了。

  麥芽拿了方子進來,「張太醫說,姑娘的傷,沒有大礙。外用的藥膏極好,就不另外配了。只開一副內服的藥,姑娘若覺得可吃,就吃兩劑消散消散。」

  這便是委婉地說,這藥是可吃可不吃的。

  「姑娘,您看還要不要派人去抓藥?」

  「當然要抓,還要快去。我正覺得心裡有些不好那,正該早吃上一劑消散消散。」荀卿染說著,便叫過麥芽來囑咐了一番,才打發了她出去。

  方氏身體不便,這可是黔驢技窮了嗎。荀卿染微笑,明天,看她還能使出什麼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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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04 PM

第二十一章 二太太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起床洗漱,因為換了見客的大衣裳,怕藥膏弄髒了衣袖,就用紗布將兩隻手包了起來。對著鏡子仔細照了,覺得沒有疏漏,就約了荀淑芝一起過來方氏這邊請安。

  丫頭一掀開簾子,荀卿染就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這個味道她是熟悉的,記憶中好像是方氏常吃的一副養心的中藥。

  「姑娘們,輕點聲,太太心口疼,昨天一夜都沒睡好。」常嬤嬤迎過來囑咐。

  荀卿染放輕腳步走進去,就見方氏躺在床上,蓬著頭,手捂著胸口,輕聲地呻吟。荀淑蘭坐在方氏的床頭,正端著碗藥,一口口地吹著。荀淑芳站在旁邊,手裡端著盤蜜餞。

  荀卿染和荀淑芝上前請安,問可瞧了大夫,吃什麼藥。

  方氏抬起手,有氣無力地說道,「這是老病根了,吃了多少藥,都治不好。還是用舊日京裡御醫的開的方子。」低頭瞧見荀卿染包起來的手,「你的手還沒好,就在屋子裡好好養著,不要出來。我這邊的請安也免了吧。」

  正說著話,荀大老爺就到了。荀卿染等人都忙起身相迎,荀淑蘭扶著方氏從床上坐起身。

  荀大老爺在方氏床邊坐下,看了一眼荀淑蘭手裡的藥碗,皺了皺眉,「怎麼好像病的更嚴重了?你這樣,要如何待客?」

  荀大老爺這話,是要繼續開祠堂,只是煩惱方氏不能待客。方氏掃了常嬤嬤一眼。

  「太太這病是昨夜裡發作起來,老爺也知道的。太太本不想驚動老爺,就是怕病的不能起身,耽誤了今天的事,才報給老爺知道的。」常嬤嬤在旁說道。

  「暉兒入族譜,是咱們家的大事,不能草率。妾身這樣,在族老們面前短了禮數,要惹人笑話。老爺,不如把日子改一改,暉兒的事,總要辦的圓滿些,妾身才能安心。」方氏開口道。

  「已經下了帖子,如何改得?」

  「族老們都通情達理。大家住的也不遠,昨晚上去送信正好,便是現在也不晚,妾身已經準備了些禮物,派人送過去說一聲,誰也挑不出理來。」很顯然辛姨娘並沒有把事情辦好,方氏只好自己親自上陣。

  荀大老爺聽了這話,眉頭皺的更緊,盯著方氏瞧了一陣。方氏被瞧的心虛,低下頭去。

  「父親,君暉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母親身體重要。若為了他的事,讓母親帶病操勞,於孝道上也說不過去。」荀淑蘭在一旁開口道,荀淑芳兩邊瞧了瞧,也附和說應該開祠堂的日子應該推遲。

  荀大老爺還沒說話,外面就有人報說二老爺和二太太來了。

  「二老爺和二太太聽說太太病了,要進來探望。」通報的人如此說。

  因是自家親兄弟,荀大老爺忙吩咐人叫請進來。

  荀家二老爺,是個舉人,只做過一任小官,後來就一直賦閒。他是在任上成的親,娶的是福建地方一家林姓富商的女兒。

  當初三兄弟分家,本來這宅子也有他們一份。林氏卻嫌地方狹窄,又不願意和妯娌們擠在一起。因此便要了荀家在橋西的園子,另外建了座宅子居住。林氏嫁妝豐厚,一座宅子建的富麗堂皇,在本地也是十分有名的。

  二老爺為人散漫,最愛吟風弄月,於人情世故方面並不擅長。方氏和林氏,一個瞧不起對方的出身,一個則看不慣對方擺大家閨秀、長房長媳的譜,兩個人歷來不對盤。方氏想不通這對夫婦怎麼會到的這樣早,忙和常嬤嬤交換了一個眼神,常嬤嬤明顯也是一頭霧水。

  二老爺夫婦還帶了兩個女兒,荀淑妍和荀淑娟過來。二老爺過來給方氏見禮,問候了幾句,便和荀大老爺到旁邊屋裡說話。二太太林氏和兩個女兒留了下來。

  荀淑妍今年十四歲,是二房的長女,平時就只和荀淑蘭要好,今天一來,自然是拉著荀淑蘭說話。荀淑娟只有十二歲,還是孩子氣十足,一眼瞧見荀卿染的手,就驚叫起來。

  「三姐姐的手是怎麼了?」

  荀淑妍也看了一眼荀卿染的手,隨即就轉開視線,林氏看著荀卿染,笑得若有所思,卻沒開口詢問。

  「不小心弄傷了。妹妹頭上這絹花真漂亮,是哪裡買來的。」荀卿染見眾人都看向她身上,方氏更是瞇起了眼睛,心中苦笑,忙轉移話題。好在荀淑娟小孩子心性,真的就不再問。

  林氏坐到大太太的床頭,拿了藥碗,慇勤地勸方氏,「太太這樣子是病的不輕,這藥已經不燙了,我來伺候太太喝吧。」

  方氏哪裡肯讓她伺候,忙推辭。二太太卻執意要親手餵藥,荀淑蘭要上前阻攔,卻被荀淑妍拉住問長問短,不得脫身。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面人,方氏又怕被林氏瞧出她裝病,只好就著林氏的手喝了藥。林氏又親手拈了塊果脯給大太太,方氏也只得吃了。

  「勞動二太太了。」

  「咱們一家人,弟媳婦伺候大嫂,說什麼勞動的話,就太見外了。」林氏笑道,又親手扶著方氏躺下,幫著方氏蓋好被子,伺候的極為細心周到。

  「唉,太太病的這樣,想來是沒法子操持。今天還要不要開祠堂,讓二爺入族譜了?」

  「這個……」方氏欲言又止。

  「太太這個樣子,還怎麼開祠堂啊。」常嬤嬤笑著插言,

  荀卿染趁著大家說話,沒人注意她,就從座位上悄悄站起,轉過屏風走了出去。旁邊屋內,荀大老爺正拿了份帖子和荀二老爺說話。

  「這是學政大人的帖子,說人一會就到。族老們也該來了,太太病的這樣,一會沒人待客,實在不好看相。這要如何是好,難道因此就不開祠堂了?」

  荀卿染見正是機會,便走進去,屈膝行了一禮。

  「老爺,二老爺,我看這事容易辦。開祠堂的事老爺早告訴了太太,這幾天,該預備的東西必然都預備好了,只要各個管事的媳婦、嬤嬤們各盡其職,就沒什麼錯漏的。現在所缺的只有一個人,有才幹,又有足夠的身份接待來客。這個人,非二太太莫屬。」

  「正是這個道理,我竟沒想到!如此,就要麻煩二太太了。」

  荀二老爺笑道,「自家兄弟,說什麼麻煩。」

  「還得請老爺請了二太太來親自委託,才鄭重其事。」荀卿染又緊跟了一句。

  荀大老爺果然請了二太太過去,這麼一說,二太太不過略一推讓,就答應了。荀大老爺索性將辦理宴席的事都委託給她照料,又叫了內外的管事來,吩咐一切聽從二太太的安排。

  荀卿染在一邊瞧見二太太一臉欣喜,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再無差錯了。昨天晚上,聽了薛嬤嬤的話,荀卿染便猜到方氏最後可能會裝病說理不了事。當時荀卿染傳消息給弟弟,托了人去二老爺家,遊說林氏。根本不用說要她為君暉幫忙,只告訴她這是個好機會。

  荀家今天要接待族裡的長輩,還有本地的學政。林氏接了這個差事,不費她一文錢,能隨意使喚大房的人,將事情辦的漂漂亮亮的,顯示她的才幹,在族人們面前壓方氏一頭。林氏早就不服方氏,有了這個機會,企會放過,因此早早地趕過來,就等著人開口求她,她豈有不答應的。

  林氏受了荀大老爺的請托,便如同得了聖旨。先是把各個管事叫去一個個詢問,又親自去廚房和準備待客的廳堂查看。林氏也是一大家子的主母,這一點事根本難不倒他。不過一會工夫就將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少不得挑了幾個錯處出來,她也不客氣地將管事的人訓斥了一番。話裡話外,就是指責方氏不會管家。

  來客中有族中女性長輩,也有和二太太同輩的媳婦,還有幾個小姑娘也跟來做客。林氏知道,方氏出門訪客或在家裡接待客人,從來只帶著荀淑蘭,有時候也帶荀淑芳,但是從來不帶荀卿染和荀淑芝,便特意叫了荀卿染和荀淑芝出來,幫著接待這幾個小姑娘。

  林氏言談爽利,今天更是要顯才幹,待人格外熱情有理,引得眾人紛紛誇獎。有人問起怎麼不見大太太出來。她只笑著說,「我本不敢代大嫂來管事,只是她病的起不了床,二爺要因此入不了族譜,可就耽誤了前程。因此大老爺委託了我,我本沒辦過這樣的大事,耐不住心軟,少不得勞累這一天。若短了禮數,請別太挑揀我。」

  「……偏是這個時候病了,起不來床。」

  「……說起來,兩年前,就說要二爺入族譜,後來不知怎地就不提起了。」

  「……是啊,都十三歲啊,進學就晚,聽說今天若不能入族譜,連鄉試都不能參加的……」

  又有人指著荀卿染的手,「這孩子的手,也不知是怎麼傷的,問她,就只說自己不不小心。咱們這樣的人家的姑娘,最多不過拿根針,怎地就傷成那樣。」

  眾人正議論紛紛,方氏扶著常嬤嬤和荀淑蘭的手走了來,屋裡一時靜了下來。
  


第二十二章 遼參

  荀卿染本來坐在靠近門口,陪著本家的幾個女孩子說話,比別人都先看到方氏進來,便忙站起來。林氏抬頭看見方氏,頓了一頓,就換上一臉的笑,急忙從座位上站起,迎了上去。

  「……方纔還病的起不來,怎麼起來了,這是不放心我嗎?……太太氣色很是不好。這裡有我,太太還是安心回去休養,我這要招待族人,實在騰不出手來照看太太。」說著給旁邊幾個伺候的人使眼色,讓她們扶方氏下去。

  方氏剛才在屋內,就開始忐忑不安。事情沒有按照她預想的那樣發展。也不知辛姨娘有沒有中計,但是荀大老爺並沒有取消儀式的意思。她只好親口說出要推遲日期,荀大老爺也沒答應。然後是二老爺夫妻來的太早了,林氏態度親熱的有些古怪,方氏覺得十分不對勁。

  等她接到消息,說荀大老爺已經請了林氏負責料理酒席,招待來客,她就開始忙亂。

  她本來有把握讓這祠堂開不成,因此酒席等種種安排不過是走個過場。這林氏一接手,必然發現其中內幕。

  方氏開始糾結。一方面她不甘心,荀君暉的存在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這麼多年,阻攔荀君暉入族譜幾乎成了她的一個執念。只要荀君暉不入族譜,就不算是荀家的子孫,她的兒子就是大房唯一的子嗣。

  可是現在,招數都用盡了,終歸還是攔不住荀君暉入族譜。她心內掙扎,想要繼續裝病,不想去前面待客。可另一方面,她知道二太太不是寬厚人,趁著這個機會,還不知要怎樣在族人面前抹黑她。可是她裝病又裝的太滿了,現在要出去理事,等於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面子上實在不好看。

  最後權衡利弊,方氏還是讓人伺候著梳洗換了衣服,厚著面皮來了。她既然捨了臉,自然不會這樣被打發走。

  「族裡的長輩們大老遠的來了,就是病的再歷害,少不得掙扎著也要來的。」

  方氏便讓荀淑蘭扶著,和族裡的女客一一見禮,說著招待不周的客氣話。

  林氏作為二房的媳婦,好不容易得了這樣一件露臉的差事,就捨不得讓位。方氏心裡有鬼,對林氏也格外禮讓,最後兩人並排在下首坐了陪客。族裡女客也就問問方氏的病情,還誇獎方氏,病得這樣,依然不缺禮數,不愧是世家淑女,荀家的長媳等語。林氏聽在耳朵裡,心裡就不舒服起來。

  少頃,前面來人報訊,說是荀君暉已經拜過祖先,入了族譜。大老爺正帶著人從宗祠裡出來,到西面偏廳去了。這來傳話的人已經得了荀大老爺的吩咐,要聽林氏的吩咐,可方氏也坐在上面。他也是機靈的,就問,「……問兩位太太,是不是現在就開始上菜。」

  林氏從衣襟中取出只銀殼的懷表看了看,說時辰差不多,吩咐趕緊請客人入席,立即上菜。她也從座位上站起來,請女客們去花廳入席。

  眾人便到東側花廳,林氏和方氏陪著族中長輩坐了一桌,荀家近支的一個年輕媳婦陪著族裡的媳婦坐一桌,然後就是荀卿染姐妹陪著女孩子們坐了一桌。丫環婆子端著盤碗魚貫而入,先是各樣瓜果點心,然後就是熱菜熱湯,流水似地端上來。方氏舉箸讓客,宴席正式開始。

  「這遼參是我娘家兄弟年下去北邊採買了送來的,叔婆嘗嘗。」林氏給身邊一位老夫人布了一筷子菜,又轉頭對方氏笑道:「大嫂菜單上列了這個,廚房卻沒有準備。我去問了,竟說沒人吩咐她們準備這些。正巧二老爺要給你侄女辦生日,提前準備了一些。她一個小孩子家,又不大辦,哪裡夠今天用的。還是二老爺從鎮上酒樓弄來些,卻只有赤瓜參了。大嫂也太見外了,缺這個,只管和我要去。好在今個大老爺委了我管事,呵呵呵,大嫂也嘗嘗,比別的都好些。」

  荀卿染趁著洗手的空檔,四下打量,發現她們這張桌子,上的是遼參,旁邊媳婦們桌上卻是赤瓜參。

  一共三桌,總共用不了幾隻海參,卻端上兩樣來。這自然是方氏本就沒有準備,林氏臨時找了東西補上的。可是以林氏奢華的做派,都從她家裡弄來並不是難事。林氏偏大張旗鼓地派人去和二老爺說,那其實也就是讓荀大老爺知道。還弄出不一樣的海參來,已經很惹人猜測了。她還怕人家發現不了,這樣閒話家常似的說了出來。

  荀卿染心想,只怕沒人會相信方氏連幾桌海參都辦不齊整。那麼,這其中的奧妙,就很值得深思了。來客都是一家主母,手底下管著一大家子人。婆婆媳婦,小姑子妯娌,又或有姨娘庶子庶女的,哪個不是經歷過些事的,心裡自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連上了幾道菜,林氏都是如法炮製。方氏坐在一邊臉上有些掛不住,又發作不得。

  荀淑蘭這邊啪的一聲摔了筷子,站起來道:「二太太,食不言……」

  方氏那邊早見了自己女兒的模樣,連忙使眼色給她,讓她不要莽撞。常嬤嬤也跑過來,小聲勸道:「姑娘快坐下,這麼多姐妹們看著那。這是家裡的大事,太太病著還來作陪,姑娘就有些不舒服,先陪著姐妹們用了飯再說。」

  荀淑芳坐在荀淑蘭左邊,低著頭吃菜,不發一言,即不阻攔,也不勸解。荀淑妍坐在荀淑蘭右邊,早扭過頭去和旁邊一個女孩子說話。荀卿染知道,方氏理虧,這個時候只能忍氣。若是荀淑蘭鬧起來,林氏借題發揮,方氏只有更加丟臉。

  方氏果然表現的極為大度,一邊拿話遮掩,說她病了,也許底下人趁機偷懶。又誇了林氏如何豪富,和她妯娌之間如何不分彼此等語,哄的林氏高高興興。

  一頓飯吃的大多數人都很開心,二太太林氏今天大出風頭。她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狠狠地踩了方氏,覺得意猶未盡,便以不放心方氏為由,親自扶著方氏回房。

  方氏本來就心內煩躁,偏林氏心情極好,絮絮說著席上如何如何的話。

  「二太太,今天多虧了你,改日我讓二爺過去給你磕頭。今天你填補上的東西,也挑好的給你送過去,總不會讓你吃虧。唉,我強撐到現在,有些支撐不住。」方氏開口送客。

  「自家人,大太太這樣太見外了。」林氏笑道,卻並不說不需要償還的話,也不說要走。方氏今天處處示弱,她就想再踩一腳,讓方氏以後再不敢在她面前做大。

  「大太太的賢德在咱們穎川也是有名的,」林氏故意看著荀卿染的手說道,「我還記得幾年前,二爺有個奶娘。她一家子吃著二爺那份份例,倒把二爺作踐的跟個奴才似地。哎呦呦,二爺那麼大點的孩子,這身上都沒一處好地方,青一塊紫一塊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憐。這是沒娘……呵呵,瞧我這張嘴。那奶媽可是大太太跟前得用的人,說趕出去就趕出去了,一點不徇私,誰不說大太太賢德。」

  這哪裡是說方氏賢德,明明是說方氏指使親信虐待庶子。方氏沒想到林氏又拿這件舊事來慪她,氣的臉色都變了,喘了口氣,冷笑道:「要說賢德,我看沒人比得過二太太。不說別的,只說二太太那田莊上,可是養了好幾個不知哪來的野孩子,二太太才端的是善心腸。」

  荀卿染曾經隱隱聽得人說過,荀二老爺在三兄弟中人樣子最好,脾氣最好,也是最風流的一個。饒是林氏管的嚴,家中有兩個姨娘,卻不過是擺樣子,都無所出。但是經常和丫頭們不清不楚。林氏總有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就生了孩子出來,都被林氏送到偏僻的農莊上,當奴僕養活,任其自生自滅。

  方氏在人前為了保住面子,一直忍耐,現在忍耐不得,就拿這件事情來反擊。

  林氏臉色一白,也不再說話,站起身就告辭,帶著兩個女兒走了。

  荀卿染看方氏心情不好,便拉了拉荀淑芝的衣角,示意該是告退的時候了。外面就有小丫頭稟報說老爺來了。還沒等丫頭們打簾子,荀大老爺已經怒氣沖沖地掀了簾子邁步進來。荀卿染等人忙站起來,方氏見荀大老爺臉色不善,也從榻上站起。

  「你們都先退下去。」荀大老爺對荀卿染等人吩咐道。

  荀卿染慌忙往外走,還沒出屋門,那邊荀大老爺已經指著方氏的鼻子訓斥:「你,你辦的好事!我說開祠堂宴客,你就拿了菜單糊弄我,一應東西全不準備,事到臨頭,又裝病不理事,你這是要給誰難堪?二太太拿了自家東西來,只為我荀家的臉面好看。你不知感激,又拈酸,給二太太臉色瞧。你就是這麼做長嫂、嫡母的?」

  大太太身體抖了抖,再也站不住,用手扶著旁邊的桌子,才沒有摔倒。荀淑蘭忙跑回去扶住方氏。方氏知道必是林氏氣不過,出去在荀大老爺跟前說了什麼,這事她是被抓住了把柄,不過荀大老爺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讓她一時又氣又愧又悔,幾乎暈過去,胸口也跟著疼了起來。

  「老爺這是聽了誰的攛掇,妾身辛辛苦苦這麼多年……」方氏正要申辯,就見周嬤嬤跌跌撞撞從外面跑了進來。

  「太太,太太,不好了,出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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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06 PM

第二十三章 打擊

  荀大老爺正在發怒,見了周嬤嬤沒頭沒腦裝進來的樣子,不免更加惱火。

  「你這該死的奴才,規矩都忘了?這樣慌慌張張的,報喪不成?」

  周嬤嬤見荀大老爺發了火,慌忙跪下了,顫著聲音回話,「回老爺,太太,是,是表少爺出了事。」

  方氏一聽,便跌坐在榻上。荀大老爺也有些急了,鄭元朔是鄭家長房唯一的男丁,鄭姨媽就守著這個兒子過日子,特意送到他這來,托他照看。如果鄭元朔出了什麼事,他心下也過不去。

  「出了什麼事,還不快說?」

  「表少爺讓人給抬回來,被打的全身是傷,現在還昏迷不醒。」

  方氏哎呀一聲,就厥倒在榻上。荀淑蘭哭著抱住方氏。荀大老爺雖然氣還沒消,也不好再訓斥。一連聲地吩咐人請大夫。常嬤嬤是個老道的,趕忙上前又是按人中、又是捏胸口,方氏緩過氣來,就哭了。

  荀大老爺歎了口氣,說道:「太太好生歇著,我出去看看。外甥吉人天相,想來無礙的。」方氏哪裡坐的住,也急忙起身,跟在荀大老爺身後,就往前頭走。

  荀卿染幾個聽了這個消息,這個時候也不好就走。荀淑芳早上前去扶了方氏另一隻胳膊,一邊拿出手帕抹眼淚,一邊安慰方氏。荀卿染和荀淑芝也就跟在後頭,一群人前後簇擁著到前面來。

  鄭元朔和鄭元朗兄弟住在一個跨院內。離著老遠,就聽得裡面亂哄哄地。有人哭嚎著「大爺,大爺,您醒醒。」還有的忙亂亂地嘟囔說人要不行了之類。方氏一個踉蹌,差點又暈了過去。跨院裡有管事的看見方氏帶著姑娘們來了,就慌忙將僕役等人往外趕。

  「太太和姑娘們來看大爺,你們都聚在這礙事,都先出去出去。」

  鄭元朔被放在敞廳的一張竹榻上,一身衣服像在泥地裡打過滾似地,好些地方撕破了,還染著血跡。那一張臉更是看不得,青一塊紫一塊,腫的和豬頭一樣,躺在那一點聲息都沒有。

  「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你母親怎麼交代啊!」方氏撲過去大哭。

  鄭元朗在旁邊忙上來勸解,方氏扯住鄭元朗的袖子,追問倒地是怎麼回事。

  「方纔在偏廳聽戲喝酒,人散了後,找不到大哥,以為去哪玩了。後來見跟著的人都在,才覺察不對。出去四處打聽,有人說看見大哥騎著馬,沿著河沿往下走了。派出人手去找,在下河村外面找到了大哥。大哥躺在個水坑裡,人事不省,就忙抬回來了。」

  一會張太醫到了,看了鄭元朔的模樣,便先用銀針在人中等穴位紮了幾針。果然聽得鄭元朔喉嚨裡一陣響,哇哇從嘴裡口裡吐出好些混雜著血水的泥塊。荀卿染等人躲在屏風後,都不由移開視線,拿袖子掩住口鼻。

  張太醫的診斷是並沒有傷筋動骨,都是些皮外傷。至於為什麼昏迷那麼久,應該是驚嚇所致,一邊就開了內服外用的藥。囑咐要靜養,說這些傷不會落下殘疾,不過要忍著疼,受些罪罷了。

  方氏聽了,才放下心來,看著鄭元朔的模樣,又開始撲簌簌地掉眼淚,「朔哥,你做什麼一個人跑出去?是誰害的你,你和姨母說,姨母為你做主。」

  鄭元朔支吾了一陣,最後只說是酒後隨便走走,遇到了截道的。那些人都蒙著臉,胡亂打了他一頓。方氏早就見鄭元朔頸上的金鎖完好無損,哪裡肯信是有人劫財。不過鄭元朔再不肯說別的,她也只好暫時作罷。

  「朔哥你好生將養著,要吃什麼用什麼,儘管派人來和姨母說。」

  方氏說著就要站起身,一眼瞧見荀君暉站在荀大老爺身邊,一襲寶藍色團花圓領袍,面如冠玉,舉止端方,正低聲和荀大老爺說話,荀大老爺則頻頻點頭。方氏閉了下眼,偏過頭去,卻又看見荀卿染在花團錦簇中,越發顯得眉目如畫,雖不言不笑,讓人不由自主只看到她。方氏覺得胸口悶痛,搖晃了一下就跌回椅子上,臉色霎時變的和紙一樣白,撫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太太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快請大夫來。」常嬤嬤忙上前來扶方氏。好在張太醫還沒出走遠,很快就被請了回來。

  結果前腳從門外抬進外甥來,後腳方氏也躺在躺椅上,被人抬回了後院。方氏這次可是真病了,少不得一家子上下又忙碌了一番。

  鄭元朔並不是個管得住自己的嘴巴的人。當天晚上,眾人就知道了他被人群毆的真相。原來鄭元朔看上了今天來的一個戲子,便去勾搭。那戲子就約了他出去見面,他喜滋滋地去了,到了地方,沒見到佳人,卻被人從後面用麻袋蒙住頭,狠揍了一頓。那人似乎是練家子,三兩下就卸了他兩臂,然後就揀肉厚的地方揍。等揍的鄭元朔沒了聲息,那人就揚長而去。

  鄭元朔緩了一陣,就掙扎著要起來,不知從哪又走來一夥人。揪住他趁熱又打了一頓。這次揍人的顯然都是生手,打的毫無章法,就是兜頭蓋臉,怎麼解恨怎麼打,最後還把他踢到泥坑裡,逼著他喝了好幾口臭水。聽著那些人說要結果了他,鄭元朔一嚇,就昏過去了。

  方氏自然都知道了,當即就派人去戲班子拿人,結果撲了個空,戲班子說這個人是自己走來的,串一場戲,吃了酒就走了。方氏又說要畫影圖形,讓衙門緝拿這個人。荀大老爺不知從哪聽了些話,攔住方氏,讓她就此丟開手。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有這麼個人,就讓他白白打了朔哥?」

  荀大老爺不想多說,「這裡面有些尷尬,你執意要如此,不僅鄭家沒臉,我穎川荀家這幾代人的清譽也要賠上。你要不顧這些,就隨便你去鬧騰。」荀大老爺摔門而去。方氏雖然心中不甘,但總歸還知道輕重,只好就此罷休,不過心口越發疼了。

  荀卿染知道方氏這次發病,因由多多,好些都不好說得。她怕方氏藉機要尋她的不是,雖然早晚按時請安,並不往方氏跟前湊。方氏正不想看見她,有的時候就讓她在門外行禮問安,荀卿染也樂得如此。

  無人處,荀卿染也曾問起過荀君暉。荀君暉只是一笑,讓她不要理會。

  「姐姐別胡亂擔心,他是什麼人,大家都看在眼裡。仗著有幾兩銀子,來的日子雖短,得罪的人可不少。想收拾他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這次完全是他自己找抽。伸著脖子往刀口上碰,正好大家趁機出氣。」

  荀卿染聽了這番話,也就不再多問,只囑咐弟弟行事小心。她知道,上次鄭元朔在花園對她胡言亂語,被荀君暉知道了。她這次傷了手,偏巧又和鄭元朔也有些關係,荀君暉能忍到現在才收拾他,已經很不容易了。想想鄭元朔的行事,荀卿染只是擔心弟弟別惹禍上身,鄭元朔如何,她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鄭元朔這一受傷,方氏卻成了受益最多的人。二太太林氏因為被方氏說到痛處,將方氏病沒準備宴席等事都一股腦說了出來。荀大老爺本想發落方氏,現在鄭元朔被打的那樣,方氏也臥床不起,荀大老爺就沒有深究。

  不過周嬤嬤就沒那麼幸運,她是總管內院事務的,只得替方氏背了黑鍋。被打了板子,還罰了月錢。還是荀淑蘭求情,她才沒被攆出去。

  荀卿染便趁機對荀大老爺進言。

  「太太臥床,內院管事辦事不力。辛姨娘身邊的薛嬤嬤,辦事極為爽利。那天的事情雖然依仗二太太打理,也多虧了薛嬤嬤出來幫忙。不如借她出來幫著管事,並不耽誤辛姨娘那院的差事。」

  荀卿染這也算還辛姨娘一個人情。方氏暫時失利,不過她還是當家的主母,內院幾個管事都是她的人。薛嬤嬤能參與管事,掌握有一定的權力,可以制約方氏的人,也方便保護辛姨娘。

  自從荀卿染出主意讓二太太管事,荀大老爺對這個女兒有了很好的印象。這次她一說,荀大老爺就同意了。本來他要給辛姨娘建小廚房,因為風水問題沒建成。他怕辛姨娘受委屈,如今有薛嬤嬤管事,自然各方面都方便不少,荀大老爺甚至覺得他應該早點想到這個法子。

  薛嬤嬤做事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錯來。方氏病好了重新管家,薛嬤嬤依然做著管事。她很會做人,只把關於梨香院的種種事務把在手裡,並沒有將手伸的太遠。又有荀大老爺在背後撐腰,方氏也奈何她不得。

  方氏在床上躺了幾天,茶飯不思。荀卿染知道她的心病,很想拿道理去開解。不過一想到方氏的脾氣,若是她去勸,只怕會適得其反,還透了自己的底。因此荀卿染只能不露痕跡地將些道理透給方氏身邊的嬤嬤,盼著這些方氏親近的人去勸解。如果方氏想開了,對她自己有好處,對大家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眾人的勸解起了作用,還是後院大權旁落的危險刺激,方氏漸漸好起來,開始理事。荀君暉要去城裡考試,先是稟告過荀大老爺,荀大老爺勉勵了一番,就讓他去和方氏說一聲。

  見荀君暉來,方氏前所未有的柔和,先是噓寒問暖,最後道:「一轉眼,你也長大成人了,我心裡很安慰。這一大家子,事事都要我管,難免有疏漏的地方,你看我年紀大了,別埋怨我。」

  方氏難得說這樣的話,荀卿染在一邊聽得有些動容。

  「你那院子裡,人手太少了。我這給你準備了幾個人。」說著就叫進幾個人來。
  


第二十四章 新婢

  方氏吩咐完,周嬤嬤就領了兩個女孩子進來。荀卿染正坐在旁邊的矮榻上,和荀淑芳姐妹幾個編絡子,聽說是給弟弟院子裡添人,就上了心,仔細打量那兩個女孩。

  兩個女孩子都穿著一式的白色中衣,蔥綠雞心領背心,下面是白色綿綾裙子。個子高一點的那個年紀有十五六歲,杏眼桃腮,身材豐滿。矮一點的也有十三四歲,纖纖弱弱的身材,巴掌大的一張瓜子臉,真是兩個漂亮的丫頭。

  「這個叫春桃,十五歲,最是伶俐能幹。這個叫春燕,十四歲,針線是頂尖的。我這裡也就她們兩個模樣還周正,懂得規矩,會伺候人。你那屋裡,也該多添幾個人,這兩個你就領了去吧。放在屋子裡,端茶倒水,伺候你讀書,我和你父親也能放心些。」

  荀君暉站起來,推辭道:「老爺和太太常囑咐要儉省。我那院子裡的人,也儘夠用了。怎麼還敢要太太身邊得用的姐姐,不如還是留在太太身邊,伺候太太,也算替我盡孝。」

  方氏笑,「你有這份孝心就好。你是府裡正經的爺,本該這麼多人伺候。以前是你小,怕太嬌慣反而不好。現在你長大了,不只她們兩個,我身邊的人,哪個你看著好,儘管和我說,我沒有不依的。」

  春桃和春燕就上前給荀君暉行禮。荀卿染在旁邊冷眼瞧著,這兩個丫頭進來時雖低著頭,卻總一眼一眼地往君暉身上描。這個時候要她們行禮,春桃故意扭著身子,露出豐滿的體態,春燕下拜時,還翹著蘭花指。

  方氏看著似乎很滿意,又繼續說道,「你身邊只有兩個跟從的小廝。以後你還要在外面行走辦事,身邊要多些熟悉世路的下人,幫著你。我這些天仔細查問了,選了兩個小廝,寶忠和寶柱,另外一個周嬤嬤的小兒子,叫存孝的給你做長隨。他從小跟著府裡的管事,在外面辦老了事的。你在外面有不懂的,就問他。」

  君暉入了族譜,巴結的人就多了起來,很多人找門路想到他身邊伺候。荀卿染曾囑咐過弟弟,讓他謹慎選人。君暉再老成能幹,畢竟還只有十三歲,經歷有限,如果身邊伺候的人不妥當,帶壞了他,荀卿染第一個就不答應。

  方氏是嫡母,就是君暉要人,也要經過她的同意。今天她這樣安排人手給君暉,是嫡母控制庶子的手段,避免不了。不過荀卿染看了兩個丫頭的樣貌舉止,心中已經不喜。再聽這幾個小廝長隨的人名,更加暗自皺眉。周存孝,是周嬤嬤的兒子,也是荀府下人們嘴裡常議論的人物。都說是他最為油滑,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

  方氏安排這樣的人給君暉,是什麼意思?

  「你一會就要去城裡考試,我已經為你安排了馬車。你原來那兩個小廝,年紀小,沒經過事,帶他們去反而累贅。你只帶寶忠和寶柱去。還有周存孝,銀兩等物我已經派人交到他手裡,讓他跟著你去,幫你安排。對了,還得有個貼身伺候的丫頭。春桃穩重些,就帶她去給你打點衣食。」

  君暉要進城考試,不讓他帶平時用慣的人,反安排這些生人去伺候他。而且一應用度使費,都在周存孝手裡,不帶他們去都不行。

  荀卿染心往下沉,暗笑自己還是將方氏想的太好了,以為她經過一次挫敗,會認識到荀君暉是她壓制不了的,從此息了那些邪念,對大家都有好處。可現在看來,方氏不僅沒有放棄她那些卑劣的打算,還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這樣的人手,這樣的安排,方氏可算得上是其心可誅。

  荀君暉並沒說什麼,恭敬地聽了方氏的話,一一應下來,便說要趕時間進城,領了人告退出去了。

  荀卿染看了一眼荀淑蘭正在編的絡子,想了想,就偷偷將青色絲線團起來藏在袖內。荀淑蘭一根絡子編到一半,突然找不到青色的絲線。

  荀卿染忙道,「昨天我屋子裡剛換了雪青帳子,用青色絲線打的絡子,還剩下一些,我讓人取來。」

  荀卿染招呼紅綃,並沒人應聲,荀卿染不好意思笑了笑,「一時忘了,紅綃回家看她祖母去了,沒跟來。我屋裡的東西都是她給我收著的,別的丫頭不知道,還是我回去拿吧。」說著便從屋裡出來,走不多遠,就看見荀君暉在前面慢慢走。

  「我打發那兩個丫頭前頭走,正想和姐姐告別。」君暉道。

  「那幾個人恐怕不妥當,你真打算帶他們去城裡?」荀卿染問。她前世也聽過見過一些齷齪的事情,方氏未必就做不出來。

  荀君暉微微一笑,「我怎麼會放著可靠的人不用,反倒用這些人?不過是不想和太太當面頂撞罷了。」

  荀卿染這才放心,「你可想好了主意?」

  「我和君皙約好一起進城,剛才我已經派人去找他,讓他牽馬來,到後腳門接我。至於太太安排的小廝和長隨,就讓他們在二門外等著好了。不過,春桃那兩個丫頭,似乎有點麻煩……」

  「那可是兩個漂亮丫頭,你不高興,反而煩惱?」荀卿染看著弟弟,故意問道。

  「什麼漂亮丫頭,看著就不舒服,遠沒有木棉和月季順眼。姐姐,我這發愁,你還打趣我。」

  木棉和月季是荀君暉身邊的兩個丫頭,都還忠心可靠,其中木棉更是個能幹人。

  荀卿染見弟弟沒中美人計,心中一寬,也笑了。「這個交給我吧。一會你回去,就讓木棉支開春燕去做事,至於春桃,你打發她來找我。你只管走,我自然能拖住她。」

  商量好主意,荀卿染又對君暉道:「太太這個時候做出這些事,只怕還有亂你心的意思。你只一心去考試,別讓她影響了你的心情。」

  「放心吧姐姐,她做什麼我都不意外,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她握在手心裡的幼童了。」

  荀卿染回到自己屋內,囑咐了桔梗和麥芽兩句,春桃就急急地走來,草草地給荀卿染行了一禮。

  「二爺吩咐奴婢過來,說有件要緊東西在三姑娘這。二爺考試要用,急等著要帶走,請三姑娘找出來,讓婢子拿過去給二爺。」

  荀卿染讓春桃等在一邊,吩咐桔梗和麥芽趕快找,荀卿染自己也幫著翻找。嬌桃站在那裡,腳雖沒動,可一雙眼睛卻四下轉動、打量。荀卿染更確認這不是個老實的丫頭,心中更加不喜。

  「請姐姐們快些,二爺馬上要出門,耽誤不得。」春桃等了一會,見還沒找到,就有些焦躁,開口催道。

  麥芽一聽,便立起了眼睛,走上前來,指著春桃的鼻子訓斥道:「你眼睛長到腦瓜頂上去了,沒瞧著我和桔梗姐姐正在找嗎?二爺的事,只有你急,難道我們不著急?你這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是給我們難看,還是給我們姑娘臉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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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08 PM

第二十五章 賣婢(一)

  春桃並不是荀家的家生丫頭,而是方氏前不久從外面買來,放在院子裡調/教了一陣。據她所知,四姑娘是嫡出,大姑娘受寵,人也精明歷害,這兩位是不能得罪的。二姑娘性子軟,可小吳姨娘是個沒事也要攪出事情來的,最好也別去招惹。三姑娘身後沒有親娘,在太太跟前也不得寵,而且本身是個沒脾氣的,對太太百依百順,身邊的丫頭只有紅綃是有臉面的。

  因此春桃行事說話就沒那麼顧忌,沒想到麥芽如此牙尖嘴利,眼睛裡揉不得半粒砂子。她這是剛到荀君暉身邊,第一次辦事,當然想辦好了,討荀君暉歡心。

  「是我心急,不會說話,求姐姐別和我計較。」春桃存了這份心思,便不敢太和麥芽爭競。

  荀卿染收了臉上的笑,「你既然等不得了,就回去吧,讓二爺自己來拿。你是太太跟前得用的人,他本不該使喚你。」

  「是奴婢的錯,說錯了話。求三姑娘大人有大量,看在二爺的份上,饒了婢子這一回吧。」春桃並不想丟掉這份美差,忙賠禮告饒。

  荀卿染雖然不喜春桃,但是也懶得真的和她為難,就給桔梗使了個眼色,桔梗便從一堆活計中找了幾本書出來。

  「不知道是哪一本,那天二爺拿來隨手放下,姑娘就順手拿來夾花樣子了。你瞧瞧,到底是哪一本?」桔梗將幾本書都攤給春桃看。

  春桃臉上冒汗,「婢子不識字,實在分不清是哪本。」這時卻不敢說桔梗故意為難她的話。

  荀卿染見她這樣是真的不識字,暗笑方氏還是捨不得花本錢。荀卿染估計這會工夫荀君暉已經出了門,便走過去挑出一本來,將花樣子從書裡拿出來,「那應該是這一本了,是二爺最近拿過來的。當時聽他說,是歷年考試題目的文章。」

  「就是這個,二爺說的就是這個,說是要在考前好好再讀一讀的。」春桃一喜,看來三姑娘並不真想為難她。

  「那就快拿回去,交給二爺。太太看重你,要你跟著去城裡,你可要好好伺候二爺。」荀卿染笑道。

  春桃忙不迭地應下,給荀卿染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再不敢疏忽,然後拿了書急匆匆走了。

  荀卿染今天有些犯懶,想想方氏那邊也沒什麼事,就不想回去,吩咐寶珠拿了絲線送去給荀淑蘭,她自己走到窗前,拿了小剪刀,修剪前些日子弟弟送來的文竹盆栽。

  「姑娘,您快去看看,太太要賣了木棉姐姐那。」寶珠氣喘吁吁跑進來。

  荀卿染的手一抖,忙放下剪刀。看來方氏不僅是要安排她的人到弟弟身邊,這是要對弟弟身邊的人大換血,清洗弟弟得用的舊人。

  往君暉身邊安排人,還能說是慈愛,可趁著君暉不在,就賣他身邊大丫頭的事,如果說出去,那可就有些不好聽。方氏還真是不擇手段。

  木棉是君暉最信任的大丫頭,不能讓方氏賣了她。不僅是出於感情,如果木棉被賣,那麼以後哪個下人還敢真對君暉忠心。

  為了不遭方氏忌諱,荀卿染一直盡可能躲在角落,可現在,她不能再躲。荀卿染整了整衣服,留桔梗看屋子,帶著麥芽和寶珠就往弟弟的院子走。

  「我不認識他們!……我不出去,二爺不在,我要等二爺回來做主。」

  荀卿染一進穿堂,就聽見木棉的哭聲。

  「以後二爺有我和春燕伺候,不用木棉姐姐操心。」

  「木棉姐姐這可是好事,恭喜木棉姐姐。二爺回來知道了,也會替你高興。」

  荀卿染邁步進了院子,一眼瞧見春桃和春燕兩個將月季夾在中間,一邊笑著勸木棉。木棉則是被一男一女扯著往外走。旁邊周嬤嬤笑嘻嘻地看著。

  「這是怎麼回事,二爺前腳走,後腳就要賣他院子裡的人?」荀卿染出聲喝止。

  木棉看見荀卿染來了,如同瞧見救星,掙脫那一男一女跑過來。

  「三姑娘救命,他們沒安好心,婢子不要跟他們出去。」

  荀卿染拉起木棉,輕聲道,「放心,你不想出去,自然沒人能讓你出去。」

  周嬤嬤見了荀卿染,先是一愣,繼而乾笑了兩聲,走上前來,膝蓋微曲,算是給荀卿染見了禮。

  「姑娘別聽她胡說,這兩個是她嫡親的伯父伯娘,見她年紀大了,在外面給她對了門好親事,太太是慈悲心腸,就答應了,奴才帶他們來領人。就是二爺在,也不好攔得。哪能因為伺候的好,就不放人出去,耽誤了人家姑娘,不是咱們這樣人家該做的事。」

  荀卿染看了眼周嬤嬤身後的兩個人。兩人都是四十來歲的樣子,那女人一臉橫肉,男人眼皮耷拉著,眼神躲躲閃閃。兩人都穿著嶄新的緞子衣卦,不過明顯都不合身。

  木棉的身世,荀卿染是知道的,這樣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

  「你放心,荀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太太慈悲心腸,斷沒有讓你被拐子拐去的理。」荀卿染對木棉使了個眼色。

  「姑娘該在屋子裡好好做活計,這事不是姑娘能管的。」周嬤嬤看荀卿染是要攔下這件事,冷笑著說道。

  「我倒想安安靜靜做活計,只怕周嬤嬤你不肯。先背著主子賣丫頭,往後就要賣到我頭上了。」荀卿染挑眉怒視周嬤嬤。

  周嬤嬤從沒見過荀卿染髮火,陪笑道:「姑娘這是什麼話,老奴可沒那樣的膽子,木棉的事,是太太做主,姑娘別為難奴才了。姑娘請讓讓,人家還要趕路回去那。」

  周嬤嬤嘴裡說著恭敬的話,臉上卻沒半分恭敬的表情。

  荀卿染抬起右手,照著周嬤嬤的臉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自己做下欺主的事情來,反拿太太說嘴,你這老奴才是安的什麼心?太太是什麼樣的人,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沒有二爺剛出門,後腳就賣他屋子裡丫頭的。這必定又是你,得了這拐子的錢,看著木棉出落的好,拐了出去賣錢給你使,偏栽贓到太太頭上,我今天就替太太教訓你這忘恩負義的奴才。」

  周嬤嬤一貫是有臉面的,前些日子雖受了罰,不過是代方氏受過,方氏後來對她很是安撫,這兩天正要重新抖起威風來。沒想到出師不利,在人前挨了一巴掌,而且荀卿染的話句句鋒利,讓她無法辯白。

  「唉呦,我這一輩子的老臉,算是沒了。少不得去太太跟前分辨分辨。」

  周氏捂著臉,就要走。荀卿染自然不能讓她先去方氏跟前通風報信,吩咐麥芽看住周嬤嬤。

  「自然要去太太跟前分辨,你別想跑。」

  荀卿染又叫了君暉院子裡的婆子來,將那對夫妻綁了。正要起身往方氏那邊去,外面呼啦啦進來一群人,卻是方氏得到消息,先趕了過來。

  「太太,奴才聽太太吩咐做事,三姑娘無故就打奴才,這是打太太的臉,請太太給奴才做主啊。」
  


第二十六章 賣婢 (二)

  周嬤嬤惡人先告狀,方氏看了荀卿染一眼,冷哼了一聲。有下人搬過椅子來,荀淑芳扶著方氏坐下。

  「求太太救命。周嬤嬤帶了拐子闖進來,說要把我賣了。太太,婢子伺候二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太太開恩,救救婢子。」木棉過來跪到方氏跟前。

  荀卿染上前給方氏見禮,「太太,才路過這裡,聽見木棉哭的淒慘,進來看,是周嬤嬤領著兩個府外的人,要抓了木棉去。我就問了問,木棉說是拐子,周嬤嬤急了,就說是太太的主意。我不信,正要去見太太,求太太救救木棉。」

  方氏目光在荀卿染、周嬤嬤和木棉三個臉上看了看,臉色有些陰晴不定。她最惱的是周嬤嬤,年紀老大,不過是打發個丫頭,都辦不好,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對於周嬤嬤說的話,她有些不信荀卿染敢打周嬤嬤。而這個木棉,也不讓人省心。方氏心情很不好。

  「求太太救命,莫要賣了婢子。」木棉哭道,「如果太太不救婢子,婢子出去也是死,與其被她們賣到腌臢地方,髒了身子再死,不如趁現在,清清白白地死!」

  木棉說著,便向一邊的牆上撞去。眾人怎麼會看她尋死,都忙上前阻攔。正鬧的不可開交,外面傳來兩聲咳嗽,荀大老爺沉著臉走了進來。

  「什麼腌臢地方,怎麼就非要尋死?君暉剛出門,你們這鬧的是哪一出?」

  方氏見荀大老爺來,後面還跟著薛嬤嬤等人,忙笑著站起來,親自去扶木棉。

  「你這孩子,說話不清不楚。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一件喜事,怎麼就鬧成這樣。老爺,木棉已經十七歲了,也到了該配人的年紀。昨天正好她家裡來人,說給她說了門好親事,要贖她出去。我素日知道她伺候的盡心,正要賞她,便做了個人情,並沒要身價銀子,讓她家裡來領人。」

  「我聽木棉說過,她家裡父母兄弟都沒了,才被賣到府裡來。什麼時候又有了家人,這些拐子膽子太大,敢糊弄太太。」荀卿染在一旁道。

  「哪裡就沒家人了,那是她大伯和伯娘,當年實在過不下去,才賣了她。這些年攢了幾個錢,知道她年紀大了,贖了她出去,安排她成親,也是骨肉團聚。」周嬤嬤趕上來說話,還招呼木棉的大伯和伯娘過來回話。

  那兩個自然滿口應和周嬤嬤的話。荀大老爺卻是皺了皺眉。

  「老爺,太太,當初就是這兩個人,趁著我家人都沒了,說是我大伯伯娘,將家裡的房子、田地都佔了去,卻不肯養我,賣了我來。他們如今是欠了賭債,不想賣房子賣地,想法子弄我出去,要賣了我去那腌臢地方好還了賭債。」木棉哭訴道。

  方氏臉色一白。荀君暉入了族譜,她隱隱覺得已經脫出了她的掌控,便想把身邊的人都換掉安排上她的人,便於以後控制,也讓府裡人知道,誰是真正的主子,免得一個兩個都生了外心,偏到這個庶子身上去。

  這個木棉,是荀君暉身邊最得用的丫頭,自然要第一個除掉。只是木棉為人本份,輕易不出院子,一時找不出錯來。她打聽得還有這兩個人,許了他們銀子,讓他們來領走木棉。她本想荀君暉一走,就偷偷打發了木棉。沒想到木棉性子烈,鬧起來,又有荀卿染出面攔下。她知道了消息,趕忙過來,一是怕事情鬧大,二來也想趁機敲打荀卿染。

  荀大老爺歷來不怎麼管這些家庭瑣事,今天怎麼會來的這樣巧?方氏沒想到這麼快就驚動了荀大老爺,不管怎麼說,庶子前腳進城考試,後腳就打發他院子裡的丫頭,這事好說不好聽。不過如果她連一個丫頭都打發不了,她以後還怎麼當家管事。

  「那是你至親,便是做過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要補償你。你要是嫉恨著從前的事,便是心窄歹毒的人,我們荀家可容不下。」

  方氏這樣強詞奪理,荀卿染不信荀大老爺聽不出來。

  「太太是一片好心,要放木棉出去,如此更該查清楚。如果真像木棉所說,一出去就會再被賣掉,可不是把好生生一個人推到火坑裡。太太一番好意,可在外人眼裡未必這麼看。那明白的人,會說太太是一時不察。那不明白的,還不知要說什麼。木棉,你還不把事情講清楚?」荀卿染對木棉說道。

  木棉便將事情的緣由都說了一遍。那兩人確實是她大伯和伯娘,也確實佔了她家的財產,還賣了她。她那大伯是賭徒,這次更是輸的狠了,前兩天來找她要錢。她沒錢給,她大伯就罵罵咧咧地走了。

  府裡的下人大多都知道木棉身世悲慘,如今聽了她聲淚俱下的哭訴,更是唏噓不已。

  荀大老爺沉吟片刻,看了看那兩夫妻,問道:「當時賣的是死契,你們來時,就知道太太不要你們銀子,就讓你們把人帶走嗎?既是輸光了的人,哪裡來的銀子贖人,怎麼還有綢緞衣裳穿?這衣裳是你們自己的?」

  又轉頭問周嬤嬤,「我問你,便是來贖人,只讓他們在外面等,怎麼就隨便帶人到主子的院子裡來抓人?你這辦的是什麼事?」

  荀大老爺句句都問在關鍵處,顯然是個明白世情的,荀卿染心中一鬆。

  那兩夫妻早嚇的雙腿發抖,跪到了地上,周嬤嬤見荀大老爺問她話,也忙跪下。

  方氏看這情形,知道這件事情又辦糟了,若讓荀大老爺繼續盤問下去,問出根由來,就暴露了她的私心,忙強笑道:「既是這樣,倒是妾身失察了。老爺不用為這點小事操心生氣,妾身一定好好查問後,再做處理。」

  荀大老爺看了方氏一眼,並沒說話。荀卿染在一邊察言觀色,心知荀大老爺只怕已經明白事情關鍵,不過還要給方氏這個嫡妻面子。

  既然她已經站出來,那麼就不能讓這件事情如此輕輕放下,最起碼……荀卿染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嬤嬤。今天她打了周嬤嬤,必然會被記恨。周嬤嬤是方氏的心腹,比之油滑的金嬤嬤和辦事比較體面的常嬤嬤,周嬤嬤行事是霸道苛刻的,方氏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多半都是周嬤嬤在做,不如趁此機會除掉她,方氏從此少了一個臂膀,她和弟弟的生活應該能更輕鬆些。

  荀卿染抬眼看了看方氏,她既然能把周嬤嬤推出來背黑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荀大老爺很不容易過問一次後宅的事……薛嬤嬤也來了……寶珠還是機靈的。

  想到這裡,荀卿染上前向荀大老爺屈膝福了一福,「老爺別生太太的氣,太太一心向善,不知還有這樣的惡人惡事,被蒙蔽了也是有的。」

  荀大老爺見荀卿染出面替方氏說話,臉色略微緩和,方氏臉上也露出笑來。

  「還是你這孩子貼心。」方氏道。

  荀卿染一笑,「老爺別不信我說的,現有大姐姐和四妹妹作證,太太方纔還怕弟弟院子不夠人使喚,才添了四五個人進來,怎麼轉回頭就賣弟弟身邊的人?況且,木棉是從小伺候弟弟的丫頭,太太那樣疼弟弟,決沒有弟弟前腳走,後腳就賣弟弟得用丫頭,不告訴弟弟一聲的道理。」

  荀卿染略作停頓,讓在場的人能好好消化一下她話裡的內容,才又接著說道,「我方才先到了這裡,知道內情。這……」說到這,荀卿染又往荀大老爺跟前挪了挪,「這都是周嬤嬤,是她背著太太幹下的好事。是她和拐子勾結,要賣了主子的丫頭。老爺只要將那兩個人送到衙門去好好審審,就明白了……周嬤嬤仗著太太心慈,她做下惡事,全推到太太身上,我……我,我很怕她,不敢說,不過我若不說,就要讓太太蒙冤,請老爺為太太做主。」

  荀大老爺瞧了瞧荀卿染,「送去衙門,也好。也讓這些人知道,我荀家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出的。」

  那兩個人聽了送衙門的話,早嚇的癱到地上,直喊冤枉。

  「俺們不是拐子,是周嬤嬤給了俺們錢,說是什麼太太看那丫頭不順眼,讓俺們來領人。賭債是有,不過,不是周嬤嬤來找俺們,俺們不敢打老爺府裡丫頭的主意。」

  方氏可不想讓人送了這兩個去見官,剛要說話阻止,結果那兩個沒打就招了。

  周嬤嬤臉上汗如雨下,期期艾艾地看了眼方氏,辯也不是,不辨也不是,只說,「奴……奴才冤枉啊。」

  荀大老爺轉過頭看方氏,「你怎麼說?」

  方氏瞄了一眼周嬤嬤,就轉過身去,「老爺,妾身確實不知情。」

  「老爺,太太,老奴在外面真聽說過這樣的事。這樣喪良心的奴才是有的,欺上瞞下,因為主子信任,就胡行霸道的。先是把主子的東西拿出去變賣,把主子們的丫頭們也隨便作踐。那家主子心善,說這奴才是伺候了一輩子的,不忍責罰。結果那主人家出門,家裡只留下個年紀小的姑娘,那奴才看那姑娘顏色好,便將那姑娘也給賣了。等那主人回來,這奴才就說那姑娘是自己走失了……」薛嬤嬤這時在旁邊插話。

  「看你縱出什麼樣的奴才來,奴大欺主,奴大欺主……」荀大老爺怒道,轉頭就見院門外有人探頭探腦,更加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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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2-29 01:10 PM

第二十七章 賣婢(三)

  荀大老爺向外叱問,下人中有眼尖的:「那不是周嬤嬤的兒子?太太讓他陪同二爺去城裡趕考,二爺都走了半天,他怎麼還在這裡?怎麼還攥著二爺的盤纏,這讓二爺出去花用什麼?」

  那周存孝被人揪進來,他還兀自辯解,「小的們在二門等著,並沒見到二爺來找,才進來看看。」

  這周存孝得了好差事,剛和幾個狐朋狗友吃喝了一頓。這時臉色依然紅通通地,一說話,先打了個酒嗝。荀大老爺見他這副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吩咐人把周存孝打了出去。

  「這就是你給暉兒安排的人?主子去哪他不說跟著,反埋怨主子沒去找他,他自己倒先吃喝享用起來,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才?」荀大老爺扭頭叱問方氏。

  方氏見了周存孝的樣子,暗恨這奴才不給她長臉。她方纔已經看見春桃和春燕都在院子裡,明白她給的人,荀君暉一個都沒帶走,又恨庶子太過狡猾。

  看方氏不說話,荀大老爺又問,「這院子還添了些什麼人,都叫來我看看。」

  就有人出去叫了另兩個小廝來,春桃春燕也都過來給荀大老爺行禮。荀大老爺瞧了半晌。

  「外面跟著的人,那兩個小夭也還罷了。看暉兒這次考的如何,我自然安排,你不用再管。至於這屋裡伺候的人……」

  方氏忙打起精神,講了春桃和春燕的許多好處,表白她如何為庶子盡心。

  荀大老爺沉吟了一下,「你用心了,只是這些人……還早了些。姑娘們都不小了,跟前也該添人。既是她兩個這麼多好處,就讓她們伺候姑娘吧。年紀大的那個,就給三姑娘,小的那個,給四姑娘吧。」

  荀大老爺並不喜歡太早給兒子身邊安排這樣的丫頭,可卻把這樣的丫頭給了女兒。

  荀卿染低下頭,她喜歡本份能幹的丫頭,如桔梗,喜歡爽利潑辣心性正直的丫頭,如麥芽,還喜歡像寶珠那樣機靈忠實的丫頭,可春桃這樣的,她不喜歡。但是她明白,荀大老爺把春桃賞給她,是給她格外的恩典和體面。是她這兩次在荀大老爺跟前出頭,讓這個做父親的終於注意到她這個女兒。

  就算再怎麼不喜歡,都不能拒絕,相反還要高高興興地接受。況且她有這個自信,在她那裡,一個春桃還掀不起風浪來。

  荀卿染想清楚這些,臉上做出歡喜的模樣來,向荀大老爺行禮道謝。

  荀大老爺對荀卿染的態度很滿意,低頭看見地上跪著的三個人,又沉下臉來,先吩咐人將那對夫妻用棒子轟了出去,接著就發落周嬤嬤。

  「這個老奴才,忘恩欺主,荀家再不能容她。看她跟了太太這些年,留她一條狗命,打了板子攆出去,再不許她踏入荀家的大門。她那一家子,若是有半點不滿,就一起攆出去。」

  處理完了這些事,荀大老爺就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方氏說:「你病剛好,如果精神不濟,就好生回去歇著吧,把事情交給別人管也好。」

  方氏只覺得心口又疼起來,卻只能強顏歡笑,說自己身體好的很。

  荀大老爺和方氏都帶著人走了,荀卿染故意落在後頭。她先是看著弟弟院子裡的人收拾,又悄悄囑咐木棉和月季,好好看著屋子,有什麼事,讓小丫頭給她送信等語。安排好了,才帶著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桔梗接了荀卿染進屋,就看見春桃抱著小包袱跟在荀卿染身後,不由愣了一下。

  「老爺將春桃賞給咱們姑娘了。」麥芽快言快語。

  春桃一直低著頭,跟在荀卿染身後,這時忙過來重新給荀卿染見禮,荀卿染又讓她和桔梗、麥芽等人相互廝見了。

  春桃這一天的遭遇,可以說是大起大落。雖然都是庶出的,但是在庶出的爺們跟前伺候和在庶出的姑娘跟前的差別可太大了。方氏派她去荀君暉身邊,還特意囑咐了她一些話。在她心裡,跟著荀君暉,飛上枝頭的日子就不遠了,那可是一份有前途的活。不過轉眼間,就被荀大老爺安排給了荀卿染,一個庶出的姑娘,春桃覺得她的前途很晦暗。

  春桃的笑容很勉強,荀卿染自然看在眼裡了,不由的心中暗笑。

  正好紅綃回來,荀卿染就讓她負責安排春桃。

  「你剛來,就讓紅綃帶著你,教教你我這裡的規矩。」又囑咐紅綃,「這是老爺和太太親自賞下的,你好好教她,莫讓她受了委屈。」

  打發了這兩個丫頭出去,荀卿染便讓桔梗幫她脫了外面的大衣裳。

  「姑娘,方才老爺把春桃給了姑娘,大姑娘臉上很不高興,背了人,還狠狠地瞪姑娘。」麥芽端了杯熱茶送過來。

  荀卿染點頭,說自己也看到了。荀淑芳妒忌的不是她多了一個丫頭,而是妒忌她獲得了荀大老爺的重視。

  荀卿染躺到床上,打算小睡片刻,閉上眼,卻睡不著。

  荀淑芳因為妒忌會做些小動作,她覺得麻煩,但是並不擔心,她擔心的是方氏。

  今天的事情,她知道最聰明的自保方法,就是置身事外。君暉已經入了族譜,就是沒了木棉,以後還會有其他忠心的丫頭伺候。可她不忍心,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人帶走木棉。

  而這個時候,她又指望不上別人來出頭。雖然和辛姨娘那邊算是合作關係了,那是建立在互利的基礎上。她總不能指望辛姨娘會毫不利己專門利她地來管這件事。這事只有她出面,當時她就想,事後一定要和弟弟說,姐姐為了你的事,可算是兩肋插刀了。

  當然她也不會就那樣直接衝出去,她早派了寶珠去通知薛嬤嬤,請荀大老爺。

  結果一切還算順利,立威她並不想,但是保住了弟弟的丫頭,順手除掉了周嬤嬤,還將方氏的用意暗示給荀大老爺知道。這一切本該讓人欣喜,不過她更多的是擔心。

  之所以一直在方氏面前保持低調,不僅是想活的輕鬆些,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清楚,她的親事是掌握在方氏的手裡。在她原來那個年代,宣揚男女平等,還都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這個年代男尊女卑,就更是這樣了,她實在清高不起來。

  荀淑芳那樣討好方氏,可是她十七歲了,依然沒有定親。荀卿染倒不怕方氏會讓她做剩女。長幼有序,沒有妹妹在姐姐之前出嫁的。她只比荀淑蘭大幾個月,方氏不會讓親生女兒年紀老大還小姑獨處。

  但是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家,幾乎全由方氏做主。

  荀卿染曾一度非常害怕會被方氏塞給人做妾,後來才放了心。荀家是世代書香,荀大老爺不會答應他家的女孩去做妾。方氏有嫡子嫡女,她為了嫡子嫡女的面子,也不會讓庶女去做妾。

  一定是嫡妻,只是這嫡妻也是三六九等的,荀卿染不怕貧寒,但她怕遇人不淑。

  方氏不會真心為她的福祉著想,荀卿染是一直明白的。她對方氏順從尊敬,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方氏不要在她的婚事上故意下絆子。她只求方氏哪怕一點點的不忍心,一點點的善念。

  如果這樣也不行,那就該讓方氏知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對君暉和她好一點,方氏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荀卿染從床上坐起來,讓桔梗幫她換衣服,她需要去和方氏談一談。

  

第二十八章 勸說

  荀卿染這邊在擔心方氏,方氏那邊更沒有閒著,她正琢磨著荀卿染。

  「三丫頭是怎麼回事,她有這膽子,敢攔我的事,還打了周嬤嬤?」方氏皺著眉,似乎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人。

  常嬤嬤和金嬤嬤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知該怎麼回話。

  「她後頭跟老爺說的那些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她怎麼會那樣說話?」方氏叫了金嬤嬤到跟前,「特意讓你家紅綃看著三丫頭,怎麼三丫頭不妥當,她貼身伺候的人,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還是你們知道了,卻不告訴我?」

  金嬤嬤的臉白了一白,低眉順眼道:「太太,紅綃在三姑娘身邊,並沒覺察不妥。太太不信別人,還不信您自己?這些年,三姑娘都在太太眼皮子底下,三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太太最清楚。」

  金嬤嬤說著偷眼打量方氏的臉色,又斟酌著說道,「依奴才看,四姑娘膽子小的很,實在不敢相信她敢打周家的。況且三姑娘平時笨笨的,這次的事不像她能做的出來的。那些說話,或是她真心,或是受了誰的指使或攛掇,也是有的。」

  方氏想了想,覺得金嬤嬤說的有道理。

  「也是,她若有這樣的氣性和手段,平時哪肯被大丫頭欺負。那是誰攛掇了她,教了她那些話?老爺平時不管後院的事,怎麼今天忽然管起來了,還有薛嬤嬤那些話,她可真會火上澆油!」方氏狠狠地拍了拍桌子,「一定是那梨香院的教的,那個狐狸精,狐媚了老爺只聽她的,又利用三丫頭來對付我!」

  金嬤嬤見方氏如此,暗自抹了一把汗。她並不是想替荀卿染說話,可是如果荀卿染真有不妥,那她的女兒紅綃就脫不了干係。況且荀君暉入了族譜,是荀家正經的爺了。如果日後考了個功名在身上,那也是她該巴結的主。周嬤嬤都被趕出去了,她何不就此賣個人情給荀卿染,日後也有些好處可撈。

  方氏罵了一陣狐狸精,就開始抱怨周嬤嬤,「我以為她是穩妥的,不過是打發一個丫頭,讓她家人來領走她,說只有人讚的。怎麼就鬧出這樣大的亂子來!」

  方氏忿忿地,又想起一段往事來,「她是一個,還有那個范婆子,每次想起來就讓我生氣。當初看她明白能幹,就把事情交給她。也不知她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我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千萬不要落下形跡。慢慢炮製的法子多的是,她倒好,得意忘形,弄出那麼許多的傷痕出來,賴也賴不掉。我費了那麼多的苦心,生生就毀在她手上。那天三老爺看我的眼神,我現在都還記得。雖說當時遮掩過去了,可到底給了人把柄,那二太太前幾天不就是拿那件事出來臊我嗎!」

  方氏捶胸,恨恨地道,「都是這些蠢笨的奴才誤了我!」說著就連聲咳嗽起來。

  常嬤嬤忙過去幫方氏捶背,安慰道:「太太保重身體要緊,別為那些奴才們氣壞了身子。」金嬤嬤也親自拿了痰盒上前伺候。

  方氏順過氣來,對金嬤嬤道,「一會你去庫房裡找些藥材,到周家去看看。讓她好好養傷,等過段日子,老爺消了氣,忘了這件事,我再想法子讓她回來。」

  金嬤嬤答應著出去,到庫房尋了幾包藥材,便出府去了。她卻不是往周家走,而是回了自己家,到家便把藥材都收起來。

  她當家的見了,忙問緣由,金嬤嬤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她男人是個實心的,就問:「太太讓你去瞧她,你不去,這些藥材你也拿來家裡,以後核對出來可怎麼辦?」

  金嬤嬤撇嘴一笑,讓她男人儘管放心。太太身邊三個最為心腹的嬤嬤,常嬤嬤和太太的情份非同尋常,是第一份,她自認比不了。周嬤嬤也排在她前頭,她原本就有些不忿。論心機手段,她自認比周嬤嬤高出一截子來,周嬤嬤之所以比她受寵,是因為周嬤嬤太聽太太的話,做事不留餘地。

  也正因為如此,周嬤嬤這些年在府裡得罪了不少人。今天一朝失勢,那趕上去踩的人可不止一個兩個,連她的主子太太都不保她。

  剛才太太說什麼還讓周嬤嬤回來等話,金嬤嬤嗤笑。那不過是太太為了面子上好看才說說的。不說老爺這次大發雷霆,不可能再容下周嬤嬤。就是太太本人,如果真讓周嬤嬤回去,那就是打太太自己的臉,承認周嬤嬤做的事,都是太太指使的。

  既然這樣,金嬤嬤才不會那麼傻,把這好好的藥材送出去。

  方氏這邊派了金嬤嬤出去,便不再提周嬤嬤的事,依舊恨恨地算計。

  「梨香院,薛婆子、……三丫頭,看我饒了她們哪一個?」

  常嬤嬤看著方氏的神色,暗自擔心。方氏最近連連失利,越是失利,越是心急,破綻越多,老爺那邊已經起了疑心,再任方氏這樣下去,雖然不至於被老爺給休了,不過這當家主母的體面和權力,就要折騰沒了。而且,她自己的身體只怕先要垮了。

  「太太,您是主母,要收拾誰,都是極容易的事,不過總得先養好了自己的身體。況且,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您有大爺,大爺做著朝廷的官,大奶奶是伯爵府的姑娘。您,實在是沒什麼缺的了。您還有四姑娘,若是這次四姑娘能得一貴婿,太太,您下半輩子是享用不盡的福氣,實在犯不著和那些人生氣。」

  方氏聽了常嬤嬤提起兒子和女兒,氣果然平了很多。氣一平,腦子也就好使了。

  所有一切,都是因為老爺寵信辛姨娘,不再對她言聽計從。她手裡這幾個庶子庶女,沒有得寵的生母倚靠,實在不足為慮。辛姨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才是她的心頭大患。她這樣和庶子庶女鬥氣,那麼得利的人是辛姨娘。

  荀君暉是可以輕易打發的,荀卿染還有用處。如果她真有心機,那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場。不過就再多養幾天,或許可以稍微對她好一點,那以後就更好使喚一些。

  方氏有了這個想法在心裡,等聽到荀卿染來見,便馬上讓人請進來,看到荀卿染,臉色也頗為柔和。

  荀卿染本來做好準備,要看方氏臉色,沒想到方氏對她是前所未有的和氣。荀卿染有些拿不準方氏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也樂得保持這個氣氛。兩人說了幾句家常閒話,荀卿染就說道:「太太是有大福氣的人,大哥才德出眾,大嫂賢淑孝順,這都是不用說的了。只說二弟,看老爺的意思,也是有些進益了。如果萬幸能考取功名,不辜負老爺太太的期望,能得到朝廷嘉許,得了那頭一頂誥命,也是太太的……有大哥在,太太自然是不稀罕他這份,不過他能有些出息,也好做大哥的臂膀。」

  官員有功績,可以加封父母。庶子得了功名,朝廷加封的不是他的生母,而是嫡母。你不過是稍微抬抬手,別在其中搞破壞,以後就能白得個誥命夫人,這難道不是很划算的事情。這後面的話,荀卿染當然不好說出來。她相信方氏是懂這個道理的。

  「二弟是男子,年紀到了,可以在外面為荀家打拼,能為荀家賺回榮耀和財富。」你就別小心眼盯著那份家業,恐怕人分薄了它。你怎麼不想想讓兒子們有出息,多賺些回來。庶子發達了,這財產上你也能跟著沾光。

  方氏一直沒吭聲,荀卿染因見方氏屋內放著藥碗,便問方氏病情如何,吃什麼藥,要不要到別處請醫生等語。

  「老病根,只能慢慢養著吧。」方氏歎口氣。

  「太太這病,都是操持家務,為我們勞心所致。可惜我不是男兒身,不能向二弟那樣為荀家、為太太出力。如果太太不嫌我粗笨,不會伺候,我願意一輩子伺候太太。」

  方氏咧嘴笑道,「說什麼傻話,哪有女孩子不找人家,一輩子在家裡的道理。」

  是啊,女孩總是要嫁人的,你現在留幾分情面,以後大家好相見。便是你不指望我會如何幫到你,起碼不要結怨多了冤家。

  「太太別笑話我。我是太太養大的,心裡就只有太太,凡事都只想著太太的吩咐。只是,我不如姐妹們伶俐,想做什麼總做不好,真怕惹太太生氣,還要太太多教教我。」荀卿染拿帕子摀住臉,含羞道。

  她是真的害羞,因為不習慣和方氏說這樣的話。她也必須拿帕子捂臉,因為她怕現在面部表情太扭曲。

  荀卿染低垂著頭,露出來的額頭都紅了。方氏將她的樣子和荀淑芳千伶百俐的表現一比較,反而放下心來。

  「你今天的事做的好,我被那老奴才蒙蔽,差點委屈了你們。」方氏看著荀卿染說道。

  荀卿染又低了頭,「木棉哭的傷心,我想帶她來見太太……」

  方氏等了半天,不見荀卿染有下文,便笑道,「你做的很好,我本打算賞你,老爺就將春桃先賞給你了。」

  「太太挑出來的人都是極好的,老爺看我和四妹妹年紀小,就給了我們。」

  「你能這樣想,可見是好孩子。你心裡有我,我也不會虧待你。你年紀小,不知道這世上好多人心口不一,吃虧了才知道後悔。我看著你長大,心裡只希望你能好。以後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先來和我說,有人和你說了什麼,你也來告訴我,我自然會幫你。」

  荀卿染自然順從地應了。她來見方氏,一是試著勸解,二是探探方氏的態度。她能說的都已經說了,方氏聽得進去,大家彼此都好。如果聽不進去,那麼,她也只能見招拆招。

  當然,她來,也是表個態,讓方氏知道她依然是順從聽話的。

  荀卿染告退出去,方氏若有所思。

  常嬤嬤從一邊轉進來,方氏問:「依你看,三丫頭到底是有心機,還是沒心機。」

  常嬤嬤方才在一邊聽的很明白,荀卿染是來勸說方氏,而且說的都是對荀家,對所有人有利的道理,可方氏卻問她荀卿染的心機。常嬤嬤只好說道:「三姑娘說的話,老奴看來,就算有私心,可依然是太太得利最多。」

  「道理難道我不懂?」方氏冷哼一聲,「有沒有心機,也沒什麼要緊。不過是再多養幾天,她還知道怕我這個嫡母就行。」

  荀卿染從方氏院中出來,前面一道穿堂,向左是通著荀卿染的小院,向右則通向外院。荀卿染剛走出穿堂,就見前面幾個丫頭扭打在一起。

  「你們送得,我們怎麼就送不得。大姑娘是主子,我們姑娘難道就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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