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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12:54 AM

袖唐 -【金玉滿唐】《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30 09:10 PM 編輯

【書名】:金玉滿唐

【作者】:袖唐

【內容簡介】:

  叱吒風雲的女法醫,穿成大唐貞觀年間的名門棄女。處境艱難,不喜吟風弄月,不會輕歌曼舞,不愛琴棋書畫,沒情趣,只有一身醫術,只會驗屍解剖,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冉顏在婚姻上都顯得如此沒市場。但怪才總有一種執拗,她偏就要在盛世大唐尋個如意郎君,偏就要妥妥的嫁出去,雖然……道阻且長……且看她:

  凰吐流蘇帶晚霞,覆輕紗,入侯家。

  常自袖手,落花閒煮茶。

  挑燈入夜看煙花,回首處,俱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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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12:58 AM

第一卷、江南篇

    江南雨,風送滿長川。碧瓦煙昏沈柳岸,紅綃香潤入梅天。飄灑正瀟然。

第一章、大唐貞觀

    「冉博士,檢驗報告已經打出來了,請您簽字吧。」

    辦公室中,一個斯文俊秀的男人身著白大褂,白淨的臉龐,高高的鼻樑上架著半黑框的眼鏡,減去了幾分俊秀,顯得溫和而幹練。

    頓了一會兒,依舊沒有人回答,但是男人似乎知道所謂的冉博士一定在,伸手嘭嘭嘭的敲了幾下門板,又提高聲音,「冉博士?」

    「好,先放在這裡吧。」辦公桌堆滿的文件之中傳出一個公式化的女聲。

    「冉博士,刑偵隊的李隊長已經過了催了幾回,請您盡快。」男人小心翼翼的把滿滿的辦公桌上的文件移開一部分,將手裡的文件放了上去,末了,不放心的用桌上一隻古色古香的硯台壓住。

    男人嘆了口氣,再不簽字交出去,估計李隊長要過來殺人了。

    想起李隊長那煞氣衝天的樣子,男人立刻再次提醒,「冉博士,文件我用硯台壓住了,請您盡快簽字。」

    厚厚的一堆文件中,抬起一張精緻如瓷娃娃一般的臉,皺著好看的眉頭,聲線平平的說,「我知道了,明天早上我親自把文件送過去。」

    張助理得到明確的答覆,這才放心的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心裡卻不知是惋惜還是讚歎,都說這世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女博士,那麼像冉顏這樣擁有雙博士學位的女博士,應該是博士中的戰鬥機了!可惜那張精緻絕倫的臉,可能是面對屍體有點久,顯得死氣沉沉,又好像沒有雌性荷爾蒙分泌似的,所以迄今為止依舊是無人問津的聖女一枚。

    辦公室中,冉顏一直忙到晚上才松了口氣,起身去泡茶時,看見硯台壓著的驗屍報告,便放下手中的杯子,又坐回位置上,拿起報告書看了起來。

    這件案子中,死者一共有五名,是一家五口,根據屍體上的傷口檢驗來看,屬於虐殺,其中還有兩名女性遭到了性侵犯冉顏皺眉,看向最後兩行,致命傷為寬1.3釐米長7釐米的刀傷?

    是別人重新驗屍,還是有人篡改了驗屍報告?

    冉顏放下報告書,拿起座機的電話,撥了分機號,裡面嘟——嘟——的聲音傳來,過了許久,也沒有人接電話,冉顏瞥向牆上的鐘,二十三點四十分,除了看大門的,其餘人都下班了。

    雖然心裡已經判定是有人私自篡改報告,但法醫小組裡也有幾個自認是資深人員的老頑固,重新檢驗,也不是沒有可能。冉顏向來恪守盡責,必須要再次驗證確認才行。抓起掛在門邊的白大褂,飛快的套在身上,然後取了手套、口罩,準備去停屍間。

    但走到門口,冉顏忽然停住腳步,轉回來把那份報告放在複印機上印出一份,壓在硯台底下,將原稿鎖進保險櫃。

    做完這一切之後,冉顏才再次出門,她邊走,邊暗暗分析這人篡改驗屍報告的目的,報告書是需要她簽字之後才能作為證據,篡改的這麼明顯,必然會被她一眼看出來……

    「糟了。」冉顏低呼一聲,按著電梯的手一鬆,連忙轉身往外面跑。

    如果那個人明知道會被看出來,還這麼做的話,很有可能就是為了誘她再次來檢驗!那麼——兇手的目標是她!

    然而,她還不曾走出兩步,身後一陣勁風襲來,砰的一聲,腦後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狠狠砸中。

    冉顏只覺得腦後有股熱熱的東西順著脖頸流到背後,她放棄了呼喊求救,因為這裡是地下一層的停屍間,隔音隔熱效果一流,再加上現在是夜間,她獲救的可能性是負數。

    咣當!砸中冉顏的東西在地上摔成幾瓣,她下意識的想回頭去看兇手的模樣,脖子卻被人從後面拿住。

    冉顏能感覺的到,那人是帶著橡膠皮膠手套。看來是個作案高手,這個停屍間一般人進不來,所以此人更有可能是小組裡別的法醫。

    「原本,我的計劃毫無破綻,可是誰讓你偏偏從傷口上驗出線索來,那就怪不得我下狠手了!」森冷的聲音涼颼颼的從而後傳過來。

    聲音熟悉,證實了冉顏的想法,是,她的助理。

    冉顏冷冷一笑,忍著疼痛和腦子發蒙的感覺,努力組織語言,「張助理,你太小看我冉顏了,我大意之下死在你手裡但,你逃不掉。」

    哢嚓一聲,也許是頸椎被擰斷,冉顏已經痛得察覺不到別的了,她只記得自己倒下前,看見了地上四分五裂的古硯台,那是身為考古學家的媽媽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六月初夏,清晨的蘇州城籠罩在一片煙雨迷濛之中,水霧氤氳,矇矇矓矓之中,有樓閣屋簷高低錯落,偶爾有飛揚的屋角衝破迷霧,黛瓦白牆,青石小巷,或深或淺,或遠或近,與岸邊的垂柳形成一幅絕美的水墨畫。

    然而距此往南四五里,卻城內坊間的氣氛截然不同。

    樹木環繞的山腳之下,一大塊平坦的農田中央有個村子,只有四十戶人家,炊煙裊裊在雨霧中飄起,四周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此處房屋矮小破落,中間只有兩棟房舍高大精美,與坊間屋舍類似,顯得極為突出,其中一棟是村裡的祠堂,另一棟卻是冉府莊子。

    冉府的莊子廳堂深廣,儀門精雕,院子不是很大,風從過道能夠直接吹進主屋,屋內木板鋪就的地上有些返潮,整個屋子裡極為陰冷,簾幕猶如浸潤了水一般,顯得極為沉重。

    冉顏頭昏腦脹的躺在草蓆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情形: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自己躺在一個比旁處地面略高的木台上,四周用細細密密的竹簾做幕,把臥睡的地方圍起,她身下則是幾層厚厚的草蓆,身上蓋著水粉色的綢緞薄衾,衾褥面上是蘇繡芍藥,雅緻精美。

    她記得自己,正準備去停屍間驗傷,卻被人謀殺了!而且根據她的經驗,自己是被折斷第一節頸椎,就算僥倖不死也得癱瘓……

    冉顏滿臉訝異撐起身子,腦中一陣陣發暈,許多畫面閃過,畫面中自己是一名古代女子,大唐,貞觀年間,她是名門嫡女,生母過世,五年前開始惡疾纏身

    畫面如快速切換的幻燈片,過大的信息量湧入,令她頭疼欲裂,剛剛支起的身子又跌回塌上。

    咬牙忍了許久,疼痛如潮水一般退去,冉顏不由得輕鬆的呻吟了一聲。

    記憶十分混亂,即便如此,她也捕捉到了自己腦海中關於古代的一部分記憶——冉府的十七小姐,與自己同名,也叫冉顏,因為纏綿病榻,久治不癒,兩年前被送到莊子靜養。

    說是靜養,還不如說是「發配邊疆」來的的貼切。

    「騙人的吧」冉顏喃喃自語,這明顯像是到了古代。

    她是徹底的無神論者,對於穿越這等事,她的診斷是:前幾天不慎看見電視上的穿越劇了!因而大腦進入深度睡眠時,不自覺的做了這種荒謬的夢。

    冉顏閉著眼睛許久,卻是沒有絲毫睡意,心中驚濤駭浪遠不似表面這般平靜,多少年的認知讓她不相信神神鬼鬼,可近在眼前的一切,身上絲綢的柔滑觸感真的只是夢?

    她倏地爬起來,撐著虛弱的身子下了床榻。

    頭重腳輕,有些眩暈,站在原地稍微適應了一會兒,略微好了點,冉顏才開始仔細打量所處的環境。

    透過竹簾隱隱能看見外面是層層緞綃相間的帷幔,水粉牙白,無一不顯示出女兒家的秀氣嬌柔,屋內只有幾張矮幾,簡簡單單的擺設,卻透出別樣的風雅。

    冉顏撥開簾幕,入手的真實感,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簾幕之外依舊是矮幾,只是牆根處的矮桌上多了一面盆口大的銅鏡,鏡中映射出一個模糊而纖細的身影,一襲淡黃羅衫,青絲披散直至腰臀。

    距離這麼遠,雖然只看見模模糊糊的影子,但冉顏知道那並不是自己!她木然的低頭看見自己白嫩卻毫無血色的小手,腦子裡嗡的一聲,身子搖搖晃晃的癱軟在地上。

    冉顏對人體再熟悉不過了,根據這個手掌的大小以及皮膚和骨骼特點,可以判斷「自己」現在大約只有十五六歲。

    冉顏尚處在震驚之中,屋外卻響起一陣吵嚷聲,那些聲音由遠而近,其中有一個尖銳的少女聲音最為突兀,「十七久病不起,母親也是好心,你們莫非巴不得她死不成!」

    這少女說話口無遮攔,而且把「死」字咬字尤其重,聽起來絕不是關懷,而是詛咒。

    冉顏腦海中自然而然的冒出一個名字:冉美玉。



第二章、拔金釵

     「十八娘,萬萬不可,求您去跟夫人說說,我家娘子病重,醫者說了,眼下挪動定然會令病情加重,求求您,老奴給您磕頭」老嫗的蒼老聲音顫巍哽咽,滿是乞求。

    另外一名少女冰冷淒厲的道,「邢娘,休要跪她!您還瞧不明白,十八娘是巴不得我家娘子出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好做正兒八經的嫡女,求她有什麼用!若是娘子出了事,大不了我們就隨著娘子去!免得落入這些狼心狗肺之人手中受辱!」

    邢娘、晚綠,冉顏再次反映出這兩人的信息,這樣奇異的事情,讓她呆呆的趴在地上,一時忘記爬起來。

    「你!來人,把這個不知尊卑的賤奴給我綁起來!」聲音尖銳刺耳,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

    外面夾雜在紛亂嘈雜聲中的腳步越來越近,冉顏伏在地上,費力的偏過頭,面朝房門。

    還未等冉顏爬起來,房門便嘭的一聲被撞開。

    外面的雨水伴著濕冷的氣息鋪面而來,涼氣沁入脾肺,最先入眼的,是一雙小巧的腳,屐鞋剗襪,高高的木底被雨水浸濕,看起來十分沉重。

    來人似乎被躺在地上、雙眼大睜的冉顏給駭住,驚叫了一聲,連連向後退了幾步,被她身邊的婢女扶住。

    被嚇到的不止是她,還有在場的所有人,邢娘和晚綠掙脫束縛,急慌慌的奔上前來,驚恐的喚道,「娘子!娘子!」

    娘子是唐代對女子的稱呼,冉顏腦海中隱隱冒出這個意識,她努力的抬頭,看見面前兩張滿是焦急的臉,一個滿臉皺紋,鬢髮花白,瘦到皮包骨頭的臉上老淚縱橫,另一外一個少女約莫十六七歲,丹鳳眼瓊鼻豐唇,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紅痣,除了因為過瘦而凹陷的兩頰之外,倒也算是個美人兒。

    是伺候自己的邢娘和晚綠。

    「娘子!你醒了?你怎可躺在地上,若是再受風寒可怎麼辦!」邢娘見冉顏動了,又驚又喜,生生止哭聲,把她抱起來摟在懷裡,眼淚卻一直吧嗒吧嗒的掉。

    麻布葛衣,有些扎人,冉顏嗅著淡淡皂角味,心中一陣溫暖,不禁對那個逼人太甚的冉美玉厭惡起來。

    「十八娘!我家娘子已然醒了,只需修養些時日便可大好,無需移到別處去。」晚綠大聲道,嚷嚷的直讓屋子裡裡外外都能聽得見。

    「哼,大好?怕是迴光返照吧!」冉美玉聲音尖利,與她刻薄的話語如出一轍。

    冉顏不知她要把自己移去哪兒,但看方才身邊這兩名護主心切的僕婢哭得肝腸寸斷,也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不管是夢還是現實,冉顏都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她虛弱的輕咳兩聲,「扶我起來。」

    聲音暗啞,幾乎只有吐息的聲音,邢娘怔了一下,連忙將冉顏給扶了起來。晚綠擋在她身前,神情狠厲,大有誰要是敢過來,就與誰同歸於盡的架勢,嚇得一干侍婢也頓下了腳。

    自古以來,再狠的也都怕不要命的,晚綠渾身上下也就是這一股勁兒。

    站起來之後,冉顏看清了面前少女的形容,十五六的年紀,一身硃砂色齊胸的襦裙,外面罩著一件半透明的薄綃對襟半臂,其上針腳細密整齊的秀滿金色海棠花,云髻娥娥,上面插著兩支做工精細的金釵,生得也是明眸皓齒,俏麗妍妍,只是她頤指氣的模樣,和方才的惡毒語言,使冉顏半點好感也欠奉。

    冉顏向前走了幾步,站在與冉美玉只有半步的距離,冉美玉一臉嫌惡的用袖子掩住口鼻,生怕被病氣傳染似的,對身邊的侍婢叫道,「賤婢,你們還愣著作甚!快將她拉開!」

    冉顏死氣沉沉的看了那些侍婢一眼,驚的一干侍婢寒毛都豎了起來,她們約莫也怕冉顏得了傳染之症,再加上晚綠的阻擋,四個人竟然沒能衝過來把冉顏拉開。

    可見,這冉美玉也十分不得人心,否則怎會連身邊的侍婢都不願意為她賣命!

    冉顏抬手冷不丁的拔下冉美玉髮髻上的金釵,她動作也不快,但冉美玉不願正面對她,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婢女們離得稍遠,竟是讓她給輕易得手了。

    冉顏拈著那支細細長長足有六七寸的金釵,莫名的嘆了一聲,「真是精緻。」

    「還給我!」冉美玉到底是個半大孩子,見自己的東西被人拿去,什麼戒備都忘記了,立刻伸手過來搶奪。

    冉顏似是料到了她的動作,早已向後退出七八步,因著身體弱,又退的急了腳步踉踉蹌蹌,幸而有邢娘扶著才沒摔倒。

    冉美玉的婢女倒是沒急著上來搶,反正她們這麼多人,還怕搶不回一隻金釵?同時她們也有些疑惑,這十七娘是病傻了,還是窮瘋了,居然當眾搶人財物,能跑得了嗎!

    冉顏穩住身子,淡淡道,「你說,你的這根金釵若是插進我的咽喉裡,別人會如何想?」

    說著,那尖細的釵尾已經抵住了她自己的咽喉,劃開細嫩如白瓷的肌膚,血液蹦了出來,粘在白皙的皮膚上猶如美麗的珊瑚珠。

    扎入皮膚的疼痛讓冉顏皺起眉頭,原來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夢!

    冉美玉驚駭的望著冉顏,她沒想到平素軟弱可欺的冉十七居然對自己都可以下這般狠手,再看那張蒼白卻毫無瑕疵的容顏上看不見一絲活人的生氣,黛眉輕蹙,黑白分明的眼眸宛如枯井一般,明明是看著她的,卻彷彿沒看見她一般,讓冉美玉不禁懷疑,面前的女子是個行屍走肉,她顫聲道,「冉十七,你,你瘋了!」

    「娘子,使不得,使不得啊!」邢娘慌亂的伸手,想要把那釵奪下來。

    「邢娘!」冉顏喝道,「你的手要是再往前一寸,我保不準會扎多深。」聲音冷漠的令人毫不能懷疑她話的真實度。

    晚綠比邢娘冷靜些,她也察覺今日主子行為反常,似乎也不是真的想自裁,但又是如此決絕果斷,與平日大相逕庭,甚至連氣勢也不同了,因此冉顏舉釵對著喉嚨時,她一時不曾反應過來,但眼下「大敵當前」,容不得她再多想,只能繃緊了神經,仔細不要讓主子真的自裁了。

    邢娘看著冉顏蒼白毫無生氣的臉色,也是一陣心灰意冷,悲從中來。自打夫人去了以後,堂堂嫡女被遺棄在莊子裡自生自滅,頭一年還給撥些藥錢,現在連藥錢都不給,繼室隻手遮天,她們去求要了幾回,不僅沒有拿來半分錢糧,還被打了一身傷,繼室,這是要逼死嫡女啊!這麼受盡折磨的活著,許真是不如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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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00 AM

第三章、狠厲

     邢娘抹乾眼淚,聲音略帶些顫抖,咬牙道,「好,老奴不攔著,娘子若是去了,老奴跟下去伺候您便是了,老奴沒照顧好娘子,正好向夫人請罪。」

    「奴婢也跟著您!」晚綠也被邢娘這一番話弄的心傷不已。

    冉美玉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無論如何,冉顏不是自己殺死的,身邊這些侍婢都能作證,那就讓她死好了!

    冉顏一眼洞悉她的想法,嗤笑一聲,「你想用貼身婢女為自己作證?都是你自己人,誰信?堵得住悠悠眾口嗎!我告訴你冉美玉,就算我死了,也要讓你身敗名裂,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你自己要跑來做墊背的,我開心的不得了!」

    冉美玉倒也被冉顏這瘋狂的模樣唬住了,太平盛世,閨閣小姐,對見血之事自然怕得很。更何況,今日她在這裡,冉顏要真是死了,不管真相如何,恐怕風言風語是少不了,想到此,冉美玉又有些遲疑。

    冉顏啞然失笑,模樣更像是有幾分瘋癲,「滾!要不是你欺人太甚,我也不會拉你一起死,再不走,可就別想走了!」

    冉顏一通軟硬兼施,一面威脅冉美玉,一面又說自己也活不了幾天,明擺著是告訴她,她做這一切都是多此一舉,愚蠢的自找麻煩。

    冉美玉雖然魯莽卻也不笨,聽冉顏這樣說,心中也有了些計較,身邊的婢女似乎都怕惹事兒,又催促她趕緊走,冉美玉連忙命婢女撐傘,急匆匆的沒入雨中,連金釵都忘記索回。

    冉顏脫力的癱倒在邢娘懷裡,手中還緊緊的攥著那支釵。

    在原來冉顏的記憶裡,這個十八妹是個欺軟怕硬、喜歡狐假虎威的主兒,有些小聰明,卻遠遠比不上她那精明的母親,所以冉顏就唬了她一下。也虧得是這樣,否則,這大下雨天的,以這具身子的狀況,若真是被扔到哪個荒郊野外,准活不過一天。

    冉顏用金釵刺喉,其實根本沒刺到要害,不過是破了皮,流了點血沒什麼大礙關鍵是她穿越了!靈魂穿越!這也太荒謬了!

    晚綠見冉顏呆傻的形容以及緩緩閉上的眼睛,心中猛的一緊,連忙急匆匆的跑出去叫醫者。

    不知躺了多久,冉顏再次醒來時,還未曾睜眼,便感受到了暖暖的陽光。

    「娘子!」晚綠看見微微動了一下,一時悲喜交加,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全然不似那日裡阻攔冉美玉時的冷厲決絕。

    冉顏抬眼,看著透過簾幕照射進來的陽光,頭腦依舊發蒙。

    穿越的幾率有多大?穿越回去的幾率又有多大?冉顏渾渾噩噩中也明白自己一時半會回去的可能性很小,日後就算有辦法回去,她的屍體也早就火化,就算不火化,誰又能保證死去的身體機能可以再次使用?恐怕這輩子注定只能活在千年前的唐朝。

    深吸了幾口氣,冉顏平復心中的情緒,回過神來時,便聽見耳邊焦急的呼喚聲,「娘子!娘子!」

「晚綠。」冉顏聲音有氣無力,風若是再大些怕是能吹散了去。

    「在,在,奴婢在這兒呢!」晚綠見冉顏終於回魂,連忙湊到跟前。

    「出太陽了?」冉顏眯著眼睛,看著從細竹簾幕中投過來的明媚陽光,心頭的陰霾稍稍散去了些。

    晚綠看冉顏的氣色好了些,方才松了口氣,笑答道,「是啊,連連下了六七日的雨,可算是晴好了呢,娘子也醒了,真正是個好兆頭。」

    「扶我出去坐坐。」冉顏記憶中,似乎應該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與晚綠說話,便也就照舊。

    晚綠爽快的應了一聲,飛快的出了簾幕,拿過一件厚厚的錦緞外衣給冉顏披上,這才扶著她到了院子裡。

    一踏出房門,一股子暖濕的氣息中夾雜著淡淡的草木芬芳和金銀花香氣撲面而來。

    小半畝的院子中種滿各種各樣的花草,花圃被打理的極好,院子西南角架起了一個涼棚,上面被金銀花藤蔓爬滿,黃白兩色的細長小花在陽光下爭相怒放,長勢喜人。

    涼棚周圍有一小片整整齊齊的園圃,裡面種了幾種常見的草藥,中間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通往涼棚。

    冉顏沒有過去,只在從大門處沿著院牆連接廂房和主屋的抄手遊廊上曬曬太陽,屋裡面的濕氣快讓她生黴了。

    冉顏靠在柱子上坐了一會兒,暖暖的陽光慢慢滲透冰冷的皮膚,身體裡似乎有了些力氣,只是懶洋洋的不想動彈,眯著眼睛,反覆的回憶關於冉氏的內容,她繼承了這身體的記憶,卻發現這原主也忒沒有見識,除了家中直系親屬關係之外,幾乎是一片空白,旁支親屬、市井民生、天下大事全都一無所知,顯然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

    「他們要把我送去哪裡?」出於職業習慣,遇見云山霧罩的事情,冉顏定然要弄個清楚。

    晚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氣憤的道,「您說十八娘?她這是逼您出家去做女冠!那個道觀在半山上,供奉的人也不多,娘子去了還不是,還不是……」

    還不是一個死,晚綠忌諱這些字眼,意思到了就好,並未說出口。

    蘇州城中的道觀並不像長安那樣盛行,只西山有一座小觀,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過二十餘人,環境清苦,讓奄奄一息的冉顏去那裡,與逼她去死無異。

    「嗯,不管如何,你不應太衝動,昨天你對十八娘那麼無禮,她難免會記恨報復。」冉顏知道,晚綠和邢娘忠心耿耿,她又是初來乍到,以後必然有用得著的地方,出於對同盟者的保護,她不得不出言提醒。

    晚綠無奈嘆息,語氣卻是無比肯定,「此事本就是主院那位興起的念頭,她同阿郎提起此事,可是阿郎並未答應,十八娘這回私自跑來威逼,名不正言不順,本家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揪主院那位的錯處,若非見不得人,以十八娘的性子如何會落荒而逃。」

    晚綠口中「主院那位」指的是冉顏的繼母,十八娘的親生母親,而阿郎,自然指的就是冉氏的家主,冉顏的唐朝父親。

    冉顏道,「但她到底是主子,想整治你,也不過是兩句話的事,以後小心,不要明著衝撞她。」

    不要明著,就是暗著可以了?晚綠瞠目,娘子是個聰明的,往日心裡也什麼都明白,可是從未宣之於口,總是逆來順受,每每總會說:忍忍罷。邢娘也是這個調調,娘倆時常抱成團的哭,這讓性子急、脾氣暴的晚綠有實在恨鐵不成鋼,如今可算好了,縱然也只是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晚綠眼眶一紅,哽咽道,「奴婢便是死也不能讓娘子被人欺負了去!倒是娘子,這次受了天大的委屈,可算是長心眼兒了!您是嫡女,縱使夫人娘家不景氣,但好歹是大族,比主院那個小門小戶家出來的強上千倍百倍,只要娘子身子好起來,誰也不能把您怎麼著!」

    冉顏淡淡一笑,她原本想勸人,反倒是被人勸了,即使這些話是勸慰原來的冉顏,這份情,她也領了。

    「娘子笑的真好看!」晚綠一雙丹鳳眼中含著淚,明媚的日光下,盈盈生輝,給這個清瘦的小姑娘平添了幾分姿色。

    明明只是個十六七歲花一般的年紀,卻已經如此老成,這些八成也都是常年日久被逼出來的,冉顏想著想著,神思又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晚綠有些擔憂的看著自家娘子,這樣說不上幾句話便呆滯的形容,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大礙。



第四章、生計

    主僕兩人在廊下曬了一會太陽,邢娘便端著藥從隔壁的小院進來,瞧見坐在廊下的冉顏,急急走了過來,把托盤放在欄上,拉起冉顏的手喜極而泣,「娘子醒啦!醒了就好,老奴這就去請吳神醫過來給您瞧瞧。」

    冉顏點點頭。她也懂中醫把脈、配藥,尤其擅長配藥,但對把脈之類的,卻不是很精通,讓別人來確認一下也好。

    邢娘去了一會,便領回一個佝僂的老頭,淺褐色的舊布袍子,手裡頭攥著一個灰色的布袋,鬚髮雪白,白髮稀疏的在頭頂窩了個凌亂的髻,上面插著一根木簪,走動起來時,墜的發髻一前一後的晃蕩,屐鞋也破舊的幾乎隨時能散開一般。

    這一副落魄模樣,遠不能讓人看出醫術高超來。

    冉顏不會以貌取人,而且從殘留的記憶顯示,這老人是繼室為了敷衍族中長老和阿郎,隨便尋來的走江湖的鈴醫,名吳修和。

    恐怕繼室也沒想到,這鈴醫也確實有些真材實料,硬是把冉顏的病情給拖了兩年,並且自願留在莊子上為冉顏治病。起初冉家還撥給他一些銀兩,如今也不再撥錢了。

    她們都喚吳修和神醫,倒不是因為他的醫術真的高超,只是出於感激之心。

    「吳神醫。」怎麼說吳修和也算是冉顏的同行,而且也頗有仁心,冉顏在晚綠的攙扶下起身迎接。

    吳修和哼哼兩聲,瞧了冉顏兩眼,見她面色慘白髮青,往日一雙水靈靈的美眸也透著一股子死氣,不禁皺眉,伸指捏住冉顏細細的手腕。

    「脈像有力持續,乃是大愈安康之兆……」吳修和捋著稀疏的鬍鬚,緩緩道。

    吳修和疑惑的一再盯著冉顏的面容,奇道,「既有大愈之兆,這面色不應如此啊?」

    即使吳修和醫術再高超,也不會知道,這是因為冉顏軀體裡的靈魂已經換了個人,還沒有完全契合適應的緣故,再加上,冉顏前世便是一副半死不活、死氣沉沉的模樣,這面相能好到哪裡去!

    吳修和開了一張藥方,交給邢娘,「既是好轉了,須得換個藥方才行。」

    這藥方一開出,邢娘和晚綠的神色既是歡喜又是憂愁,歡喜的是,纏綿病榻的娘子終於有了好轉,憂的是,眼下哪裡還有錢財去抓藥啊!況這藥方子上淨是些上好的補藥。

    邢娘對晚綠悄悄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在娘子面前提起此事。

    晚綠緊緊抿著唇,伸手接過藥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袖袋裡,勸說冉顏道,「娘子大病初癒,還是回屋裡歇著吧,奴婢去抓藥。」

    冉顏不是沒察覺到她們的小動作,卻只是點了點頭,在邢娘的攙扶下進了屋。

    吳修和看了晚綠一眼,見她一手緊緊捏著袖袋,眼中閃過一絲絕決,心中覺得不妙,連忙小聲道,「我這幾日去城中的醫館裡坐堂,不曾收取錢財,倒是得了不少藥材,你這趟去,能要來月例固然好,若是要不來,也無需憂心。」

    晚綠眼眶一紅,噗通一聲跪在吳修和面前,壓低哽咽的聲音泣道,「您的大恩大德,我家娘子一定會銘記在心!我晚綠來生做牛做馬也償還您這份恩情!」

    「唉!」吳修和嘆了一聲,伸手虛扶起晚綠,他原本不過是個到處混吃混喝的鈴醫,沒想到還真是在此處混出了一份仁心,他大半輩子也不曾如此慈悲過。雖說眼下是賠了點,可當初也是見十七娘命中有個轉折,估摸將來能有點回報,因此才會盡心盡力。

    不過,這冉十七娘也忒提不成把了,萬事逆來順受,竟是一點不知進取!吳修和仰頭重重的吐了一口氣,背起藥箱轉身離開,心覺得面相這個東西,委實不甚靠譜,現下幫襯的心思也倦了,琢磨著幫這最後一回,麻溜兒的捲鋪蓋走人。

    晚綠這廂將將止了眼淚,卻見邢娘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握著一隻金簪子,有些惴惴不安的壓低聲音道,「娘子讓把這簪子賣了。」

    晚綠以為又是要賣夫人留下的首飾,急聲道,「可就只剩下那麼點物件了,怎麼著也得留下一兩件作為念想啊!」

    「不是夫人的遺物。」邢娘將那簪子交到晚綠手中,神情忐忑,「這是娘子昨日裡……從十八娘那裡得來的那支,娘子想讓我把這個換錢,可萬一……」

    晚綠心裡一喜,伸手便將那簪子抓了過來,安慰邢娘道,「這只嵌了寶石的蝶戲雙花金簪可值不少錢,賣了夠我們過上三五個月了,娘子的藥錢也有了著落,莫要擔心。」

    邢娘看著一溜小跑出去的晚綠,心裡七上八下,十八娘可不是個肯吃虧的,若是……邢娘滿心的憂慮,但想到自家娘子已經大半年不曾見著葷腥,如今若不是吳神醫幫襯著,恐怕連藥也早就斷了,因此也就不曾出聲阻止。

    冉顏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想著事情,不知何時竟是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被晚綠服侍著吃了些粥,過了一會兒,又被扶起來喝了一碗藥,便就又睡了過去。

    連連兩日,冉顏一直都是處在半昏睡中。吳修和本是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走了,晚綠卻拽著他不撒手,邢娘也是哭得死去活來,吳修和沒折騰的頭腦發脹,勉強答應等救冉顏醒來再走。

    晚綠怕他反悔,硬是將吳修和的藥箱給扣下了,睡覺都抱在懷裡,氣得吳修和吹鬍子瞪眼,卻也束手無策,他一把年紀,臉皮雖厚了點,卻還是要臉的,總不能伸手去小姑娘懷裡搶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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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04 AM

第五章、斗米幾錢

    直到第三日,冉顏總算是醒了。

    冉顏看見靠在榻邊懷裡抱著藥箱的晚綠,心裡微微一暖。她這些日雖然昏迷著,偶爾還是有意識的,恰巧晚綠巴著吳修和不讓走的事兒她便聽見了。

    如今,身在大唐已經是鐵板釘釘子的事,冉顏看著邢娘和晚綠兩個人成日的愁容滿面,也覺得過意不去,便下定決心不再想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一些吵嚷聲,冉顏沒有打擾晚綠,悄悄起身披了衣服下塌去,走到廊下,穿了屐鞋,把衣服整理妥帖,便順著聲音尋了過去。

    出了院子,冉顏發現冉府的莊子並不僅僅只是她那處小院而已,她的院外便是一個大花園,花圃裡生出不少雜草,顯見不常打理,沿著路旁,還有幾處房舍,黛瓦白牆,極是普通,都比不得她那院子精緻。

    隨著越往前走,外面的聲音越清晰,雜亂的聲音中,隱約能分辨出一兩句話的內容,說的都是吳儂軟語,便是男人的聲音也帶著一股子溫柔,冉顏以前只會普通話,可聽著那糯糯軟軟的口音,她竟能明白。

    「吳神醫,這雞咕咕內可務必要收下!」

    「吳神醫,這是嗯們家的蘿蔔,內勿要嫌棄的唻。」

    ……

    冉顏忽然想起,好像晚綠和邢娘說的都不是吳語,仔細想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冉氏一族上可追溯到春秋時期的冉雍,之後魏晉時期還出過一個冉閔,十六國時建立了冉魏政權,冉顏這一族是冉閔之子冉胤的後代,早年生活在山西一帶,後來遷了幾處地方,都在北方,是近來才舉族遷至南方。

    冉顏兀自想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吵鬧處。

    大門口吵吵嚷嚷的聲音就在冉顏出現的一剎戛然而止,門口幾個正往吳修和手裡塞東西的村民看著冉顏,一時連手上的動作都忘記了。

    陽光下,冉顏一襲齊胸的素花襦裙,外面鬆鬆散散的罩著件緞衣,青絲披散,精緻卻蒼白臉兒與如墨的發相互映襯,黑白分明,美是極美,卻宛如一片黑暗沼澤,令觀者忍不住心底發寒。

    吳修和看見冉顏,一張老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吩咐門房趕緊把東西收下,然後又與村民一一致作揖謝之後,才轉身過來上下打量冉顏一遍,「氣色好了些。」

    「您妙手仁心救回了我這條命,我眼下什麼也沒有,不敢言謝,日後,定當報答!」冉顏知道這吳修和是個務實的人,與他說那些掏心掏肺的感謝詞,還不如給一句誠懇的承諾。

    吳修和怔了怔,旋即捋著鬍鬚笑容滿面的道,「我盡心盡力的醫治你兩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啊,你如今好歹是痊癒了。」

    這一副高人的模樣,若是原來的冉顏,定然被唬了去,可那個冉顏已經死了。

    「娘子!」晚綠急急的抱著藥箱跑了出來,看見冉顏,才稍微鬆了口氣,念叨道,「娘子,這南方與北方大是不同,規矩多著呢!你這副形容被外人看了去恐怕不大好!」

    冉顏很想說,已經被外人看見了,而且不止一個,但瞧著晚綠絮絮叨叨的,生怕她沒完沒了,也就將話給嚥下去了,低著頭一副受教的樣子。

    晚綠見她小媳婦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往日裡啊,奴婢多說一句,娘子就不願意聽,今個倒是乖巧極了。」

    乖巧?冉顏眨了眨眼睛,得有十幾年沒人這麼評價她了吧!

    晚綠瞧著冉顏全不似從前傷春悲秋,心裡也十分高興。

    兩人向吳修和欠了欠身,晚綠將藥箱還了吳修和,便相攜回了後院。

    晚綠四周瞧了瞧,見沒有人,才放心的道,「娘子,那支簪子賣了,得了十五兩銀子,花不到一兩買了些米糧,夠我們吃上大半年的,抓藥花了二兩銀子。都是些上好的補藥。」接著一副肉疼的表情,咬咬牙,「奴婢自作主張給吳神醫買了些好的藥材送去,他就喜歡這個。」

    冉顏點點頭,「這是應該的。」

    冉顏仔細想了又想,腦海中對十五兩銀子依舊沒有絲毫概念,心裡不由得嘆息,原主可真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她要活下去可不能這樣,遂問道,「一兩銀子能買多少米糧?」

    晚綠心中難受,原本自家娘子若還是在主宅,早就應該學習管家事了,可如今連鬥米幾錢都不知……

心疼歸心疼,晚綠還是十分仔細的與冉顏說道,「一兩銀子是一貫,也就是一千文,一斗米是五文錢。十斗米是一石,一兩銀子能買二十石米糧。這還是一般年頭,若是豐收,我們江南道米糧三、四文一斗也是常有的。」

    冉顏點點頭,一石米大約等於五十九公斤,這她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一兩銀子在大唐竟然能買一千多公斤的糧食!

    同時也感嘆,古代貴族的生活實在奢侈,一支簪子就能換那麼多糧食!

    「娘子身子不好,奴婢買了些碧梗米,這碧粳米是河北道產的,本地沒有,要四十文一斗呢。」晚綠嘆道,碧粳米大多都運往長安賣的,運到其他地方的少,商家都願意往權貴府上送人情,所以不僅貴,而且難買,晚綠死磨硬泡的才買到五十斤。

    「嘖嘖,可惜了。」晚綠忽然感嘆道。

    冉顏向她投去疑問的目光。

    晚綠道,「那嵌寶石的蝶簪是成對的,單支買折損了不少錢,娘子當時若是把十八娘頭上另一根一併拔了,咱們能賣四十兩呢!」

    冉顏撲哧笑出了聲,「你還真是夠黑心的!」

    「黑心便黑心罷!奴婢不過是手裡攥著旁人的錢,心裡舒坦,娘子可是大發神威,做了回霸王呢!」晚綠想起前幾天冉顏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就激動的兩眼冒光。

    冉顏微笑著任由晚綠在旁邊嘰嘰喳喳,進了院子,兩人在廊下脫了屐鞋,只著素襪踩在木質的地板上,日本的和風便是承襲了唐朝的這種風格。

    生計問題解決了,冉顏的病情也在一日日的好轉,因此小院裡也頗添了幾分喜氣。

    吳修和不知怎的,又忽然決定不走了,有人給吃給喝,也不再去城中坐堂,只偶爾上山采些草藥來充實他的私藏,日子過得優哉游哉。

    府中僅有的幾個下人只看莊子,不負責伺候冉顏,因此邢娘和晚綠忙裡忙外,一刻也不得清閒。

    只有冉顏閒的長草,她從前是工作狂,但在大唐又沒有屍體讓她驗,以至於精神支柱倒塌之後,形容有些呆滯,儘管邢娘和晚綠給她出了不少主意,可吟詩作畫也不是冉顏所喜,所以依舊有些無所適從。

    握著毛筆,在紙上寫下一個端端正正的「靜」字,冉顏又開始發呆,她不僅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也繼承了技能,至於水平如何,冉顏也不甚清楚,只覺得這字寫的端正秀氣,在她看來,字只要能入眼就行,不追求別的。

    「晚綠,我想出去走走。」冉顏放下筆,看著一大早好不容易閒下來的晚綠。

    「吳神醫說您身子恢復的好,出去走走也好。」晚綠是個爽快的,行就行,絕不會拐半點彎。她這廂說著,便飛快起身去取了一個冪蘺來,給冉顏戴上。

    世人多以為大唐皆是以豐胸肥臀為美,開放熱烈,其實不然,至少貞觀初年還並非如此,女子出門還是需要遮掩一些,不能隨便將容顏示於外人。

    冪蘺似是一種斗笠,四周帶有皂紗(黑紗),戴上之後將整個身子都罩住,以後出現的帷帽便是這冪蘺演變而成。冉顏覺得挺新鮮。

    時是清晨,熱氣還未上來,夏風中帶著微涼的溫度,十分舒適。

    冉顏站在村頭一個小土丘上,俯視村子,阡陌交通,炊煙裊裊,偶爾有狗吠之聲,一片低矮的房舍沐浴在在橘紅的晨光之下顯得靜謐且活潑,那種再世為人的喜悅第一次乍然湧上心頭。

    冉顏深深的呼吸著,感受這個純淨的世界,心裡卻陡然浮上許多事情,那個叱吒法醫界的冉顏已經死了,至於殺死她的兇手,相信一定會很快的被繩之以法。

    冉顏是個行事嚴謹的,她的辦公室中有諸多機密文件,所以便偷偷在屋內裝了攝像頭,警方排查時,定然能夠檢測到。張助理回去拿了那份文件,定然有記錄,再加上保險櫃裡那份文件,上面有指紋,光是這兩份證據就足以讓警方把他歸入重大嫌疑犯之列,冉顏相信刑偵隊李隊長的能力,她不會冤死……

    要擔憂的是,她現在處境不佳,是得好好想想從今往後在大唐該怎樣活下去。

    當仵作?冉氏一族的長老們應當寧願她死了,也不會同意的吧?更何況,她還不清楚貞觀年間女子能不能任職,即便能當上仵作,將來恐怕又是如上一世沒人敢要!縱然她很熱愛法醫這份工作,也不得不客觀的想想。

    獨身落在唐朝,冉顏忽然有點渴望家庭的溫暖。

    機遇給了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冉顏覺得不應該再走老路,想到自己還有一手醫術,覺得可以發展發展,只不過她忽然會醫術恐令人生疑,不如先拜吳修和為師……

    冉顏覺得這想法挺靠譜,打定主意後,約莫又坐了一刻,聽見村婦們開始陸陸續續的出院門喚自家孩子吃飯。

    「娘子,咱們也回去吧?」晚綠道。



第六章、溺死的小童

    冉顏心情輕鬆的點點頭,讓晚綠扶著她下慢慢往下走。路上偶而遇見一兩個村婦,她們也都認識晚綠,見她扶著一個女子,知道是冉十七娘,便退至道旁微微蹲身行禮。

    冉顏也都客氣的出言請她們免禮,給人留下了十分和氣的印象。

    為了走近道,晚綠與冉顏從村子中穿過,遇到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唐朝沒有動不動就磕頭的習慣,縱然這些村民是冉氏莊子上的僱農,在見到冉顏,甚至見到冉氏家主時,都只需簡單行禮問候便是。

    兩人走到村頭時,忽然聽見一陣咋咋呼呼的喧鬧聲,不過片刻,便看見十餘個小童被一名老者拿著枴杖追趕,像一群撲棱棱的小鳥,邊叫著邊拚命的跑。

    女童都是揪著兩個髻,大一些的著裙,小一些的著褲子和交領衣,男童花樣就多了,有的也如女童似的,團著兩個髻,也有揪著一個的,還有個胖乎乎的小娃娃,約莫五六歲,把頭髮都給剃了,只留腦袋前的一撮,扁著嘴就要哭的樣子。

    冉顏見他們身上都是泥巴的模樣,有兩個面上還帶血痕,便猜測,約莫是一群孩子背著大人掐架了。

    果然,她這廂剛想過,便聽晚綠逗那個落在最後的小胖道,「平小郎,掐架又被抓個正著吧!快些著跑,若是被族長抓著了,回家你阿娘可又要整治你了!」

    那小胖哇啦一聲哭了出來,便是哭得悽慘,腳下也沒消停,兩條小短腿使勁兒的倒騰,生怕被捉住。那模樣,當真是可愛的緊。

    冉顏滿臉樂呵呵的道,「晚綠,你可真是壞著呢!」

    晚綠見冉顏似比從前開朗多了,心裡高興,故意與她鬥嘴道,「娘子看熱鬧看的這般歡快,還編排奴婢!」

    冉顏向來就是這個德行,被人一語戳穿未免有些尷尬,乾咳了兩聲,還未及接話,身子猛然被人撞到一邊去,晚綠失聲驚叫,連忙伸手抓住她,兩人踉蹌了幾步,堪堪穩住身子,這才沒有摔到路旁的水溝裡。

    冉顏站穩之後,抬頭看那撞她的人,是一個身著淺褐色麻布裙的村婦,人早已經跑遠,雖然看不見正面,但見她腳步凌亂匆忙,頗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

    「怎可如此無禮!」晚綠火氣一下便上來了,「娘子,奴婢先送您回府,回頭便找那村婦算賬!」

    冉顏收回目光,淡淡道,「算了,見她步履匆匆,怕是遇著什麼急事了。」

    「什麼急事?天塌了麼!竟然撞了人也不知賠禮!」晚綠怒道。

    見晚綠氣鼓鼓的模樣,冉顏不禁無奈一笑。

    冉顏發覺自己這幾日輕鬆下來,雖然十分的無所事事,卻比以前活潑了許多。從前面對屍體時,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必須要嚴肅認真對待,不能有一絲馬虎,她又是個工作狂,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副人人敬而遠之的「死人臉」。

    這種變化,許是好事吧!

    晚綠扶著冉顏走到村頭,只需再過一道拱橋便到了冉府莊子,兩人剛剛踏上階梯,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驀地劃破清晨的寧靜,驚起水邊的鳥,撲棱棱的四下散去。恰是應了晚綠方才的話——天,真的塌了。

    「三郎!三郎!」

    婦人的悲泣聲就在不遠處,緊接著便是男女老少的七嘴八舌的安慰,無非是節哀順便之類的言語。

    喪子之痛,痛徹心扉,更何況,這週三郎是劉氏唯一的兒子,劉氏是個寡婦,前面有過兩個兒子,都得病去了,夫君三年前也撒手人寰,將唯一的血脈託付給劉氏,母子倆相依為命,其痛更是難以承受。

    劉氏恐慌的道,「不,我家三郎不能死,我要去找吳神醫!他定能救活我家三郎!」

    「正是正是,劉嫂子,你且候候,咱們帶著三郎這就去找吳神醫。」有個漢子附和道。

    眼看週三郎是死了,但眾人似乎對吳修和特別迷信,一廂情願的以為他真的是神醫,能夠令週三郎起死回生。

    冉顏聽到人群一陣騷動之後,便瞧見一群人急慌慌的從一小片樹林中衝了出來,為首的是個抱著孩子的莊稼漢,身上灰色的窄口短衣短褲,衣物頭髮全都被水浸濕貼在身上,顯露出壯實的身板,在他身側還有同樣渾身濕漉漉的青壯男子。

緊隨其後的便是幾個身著麻布長裙的婦人,其中一名便是方才撞了冉顏的那個。

    一群人遠遠的便看見了站在橋頭的冉顏和晚綠,紛紛叫嚷道,「小娘子!快快幫忙請吳神醫救命!」

    晚綠對冉顏小聲急道,「吳神醫今兒早便去西山採藥了,這會定然是回不來的!這可怎生是好!」

    「不管如何,先回去看看吧,萬一這孩子命不該絕呢!」冉顏催促道。

    晚綠聽冉顏的話很有道理,急的一跺腳,拎起裙襬轉身往府內跑去。

    隨後,那一群人呼啦啦從從冉顏身邊衝了過去,冉顏隨手抓住一個青年,被他的衝勁帶得一個踉蹌。

    「這位娘子,你休要扯著在下,救命要緊啊!」青年焦躁不安,卻拘於禮節,不好伸手扯開冉顏。

    「你去了能做什麼,萬一吳神醫不在呢!還不趕快尋匹馬,去就近請一名醫者!有備無患。」冉顏冷聲道。

    青年楞了一下,連忙拱手,「多謝小娘子指點!」

    冉顏也不與他虛禮,說完話便步履匆匆的跟上去,遠水解不了近渴,若是那小童還有一線生機,她也不能任由搶救時機白白耽誤過去。

    冉顏做法醫久了,有個毛病,便是看見屍體就想往上湊,遇見還有一線生機之人,必得想盡辦法全力施救,畢竟在刑偵上,活人比死人能夠提供的信息更多。

    因此眼下冉顏要去救那孩子,也並非是多麼心懷慈悲,而多半是出自一種「留活口」的本能。

    人群在冉府莊外止住腳步,焦急的往裡面張望,那婦人只是抱著小童哭。

    時間似乎過得分外漫長,才不過一小會兒,等候的人開始躁動起來,抱小童過來的那個漢子道,「人命關天的大事,不如進府去尋吳神醫吧!回頭郎主若是怪罪下來,我擔著便是!」

    若是他們強行入莊,僅僅兩個門房是攔不住的,眾人紛紛附和,正欲舉步,卻見晚綠氣喘吁吁的跑了出來,「吳神醫今日一早去西山採藥去了,我尋遍整個院子,他老人家尚未返回!」

    這個消息無異於一道驚雷,晚綠話音才落,那婦人便嚎啕大哭起來,「周家只這一根獨苗,賤妾也不能守住!夫君啊!賤妾對不住你!」

    村民們也默不作聲,幾名村婦上前去安慰劉氏。

    冉顏撥開人群,默不作聲的走到劉氏面前,出言道,「把孩子放到地上。」

    聲音不大,但是肅然,平靜的似乎沒有含帶一絲感情,竟是讓哭泣不止的劉氏怔住。

    「若真想救他,就聽我的話。」冉顏不耐的蹲下身,從怔愣的劉氏手中接過小童。

    隔著冪蘺上的薄如蟬翼的黑紗,能清晰的看見小童面色漲紫,腹部微微隆起,渾身上下已經被泡得發白,手攥成了小小的拳頭,手心還握著水藻沙石之類的東西,冉顏心裡微微一涼,伸手輕輕按上鼓起的腹部,冉顏向劉氏確認道,「可是一夜沒有見過自己的孩子?」

    劉氏見冉顏認真的形容,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急聲道,「昨日晚飯過後三郎便說去村頭玩一會兒,晚間回來的時候,神色有些不愉,說是他長大了,要獨自住一屋,我當只當時他聽了什麼嚼舌根的話,便應了,今早喊他吃飯時才發覺他不在屋裡……嗚嗚……」

    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劉氏這話一說出口,其餘人也都死了心,從昨晚被溺,泡了一夜,人都已經是這副模樣了,哪裡還有能活得道理,便是吳神醫恐怕也難以救回來了。眾人紛紛嘆息著,勸劉氏節哀。

    劉氏面上淚水縱橫,卻不死心的盯著冉顏,雖不曾出聲,可眸中全是哀求希冀。

    冉顏撩開冪蘺的黑紗,用指頭擠壓孩子的眼球,觀察瞳孔變化。

    這是一種辨別人真死還是假死的辦法,如果瞳孔被擠壓變形,鬆開手指後瞳孔能夠恢復,便說明人還人還沒有死亡。冉顏就遇到過許多次被淹溺了一夜,渾身已經僵硬,似是已經死了的人,其實有時候人還沒死透,只不過生命反應極為微弱而已。

    冉顏見這小童的瞳孔還能夠恢復,恐怕還活著。為了確認判斷結果,冉顏用帕子將小童指頭紮結起來。

    「去找乾土!越干越好。運到這裡來,能救他性命。」冉顏抬頭,用最簡潔直接的語言表達出意思。

    眾人面面相覷,蘇州人家盡枕河,哪裡能有乾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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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06 AM

第七章、埋土救人

  冉顏想起從村中路過時,見到許多人家都是用是泥糊的院牆,天氣已經晴了好幾日,那些院牆應當都是乾的。

    「去砸泥牆!把土運過來。」冉顏一邊說著一邊快速清理孩童口鼻中的水、泥等污物,又要了晚綠的手帕裹著手指將小童舌頭拉出口外。

    院牆不過是用河邊的泥堆砌的,所費不過是些體力罷了,不值什麼錢,這廂村民們聽說只是砸院牆,立刻跑回去砸自家牆去了。

    不是他們盲目信任冉顏,畢竟劉氏孤兒寡母的甚是可憐,更何況,冉顏那沉著認真的模樣,讓人看不出一絲看玩笑的意思,莫名給人一種不可質疑的希望。

    晚綠來不及詢問,又被冉顏與以往不同的氣場所懾,一時間竟呆立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小童並非是剛剛落水,他已經被浸泡的大半天,身體僵硬,呼吸停止,用普通的急救方法恐怕不行。

    冉顏趁著這個時機看了一下適才紮結的手指,指頭腫脹紫紅,證明還有血液循環,至此冉顏確信小童還活著,便立刻開始給他做心臟按摩。

    等到眾人用擔子挑來幹土,便吩咐人把乾土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再取乾土覆蓋在小童身上,只露口、眼。

    晚綠也不知該幫什麼忙,便也跟著眾人一起捧土。

    村民們一邊忙活,心中也越來越疑惑,終於,一個著寬袖直裾長袍、青年士子模樣的人,忍不住探頭問道,「不是說三郎還有救嗎?怎的就地埋了?」

    冉顏抬起頭,靜靜的盯了他兩息,也沒有言語,卻將那士子盯的渾身發毛。

    其實冉顏就是覺得這士子忒二,便是就地埋人,哪能埋在自家當門口?所以也懶得與他解釋。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劉氏已經不再哭泣,睜大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兒子,一旁的人均以為這是巫術的某種儀式,也都靜觀其變。

    大唐貞觀年間,醫術已經廣泛應用了,但實際上還是巫醫不分家,大名鼎鼎的醫聖孫思邈便曾鄭重其事的在《千金要方》中記載了一些類似於巫術迷信的內容,所以村民們有這種想法,也十分正常。

    一時間,十數人屏息凝神,竟是連呼吸人都不可聞,只有知了聲嘶力竭的鳴叫著,太陽漸漸升了起來,夏日的陽光烈烈,刺眼而又灼熱。

    族長和長老們也陸陸續續的到來,村民們越聚越多,卻是沒有一個孩童。

    近些日,天氣連連晴好,院牆也只是表面被夜露浸過,中間的土甚為乾燥,再加上有太陽光曬,小童身體內的水氣漸漸被土吸乾。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從城中被請來的醫生已經趕到,一襲廣袖長袍,急急的推開人群,「病人在何處?」

    有人連忙領著醫生到土堆前,「還埋著呢。」

    老醫生頓時跳腳,「誰埋的!溺水之人,當盡快倒水,簡直……簡直……」

    「是我。」蹲在地上的冉顏起身,淡淡道,「週三郎在水中已溺了一夜,這個法子最好不過。」

    老醫生雙目大睜,神情中滿是惱怒,休說溺了一夜,便是三五個時辰,人也已經死透了!這還奔了好幾里的硬是把他給接過來,這不是耍著人麼!不過老醫生也能理解死者親人的心情,只是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便要走。

    「前輩請留步,等三郎醒來,還要勞您費心調理。」冉顏頓了下,轉頭吩咐道,「晚綠,去取診金。」

    晚綠一臉的莫名其妙,自家娘子什麼時候會用這種怪法子救人?這人若是救活了還好,若是死了,把人折騰這一通,少不了被人戳脊樑骨。晚綠滿心悔恨,自己方才竟然莫名其妙的就信了娘子,眼下也只能繼續相信了,瞬間心思千回百轉之後,晚綠連忙應聲回房取錢。

    「唉!」老醫生嘆了一聲,反正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人家願意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自己也就本著仁心,在這候一會兒便是。

    見老醫生如此形容,眾人便知道恐怕這週三郎是難以救治,本來嘛,把週三郎撈上來時,他渾身都已經僵透了,出氣入氣全無,他們這麼盡心盡力一方面是看冉顏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盡人事聽天命罷了,另一方面也是等劉氏自己死了心。

    「咳!」

    就在眾人飢腸轆轆,漸漸失望的時候,土堆中一聲微不可聞的咳嗽,忽然間振奮了所有人。

    「三郎!」劉氏一下子撲到跟前,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我的兒!嚇壞為娘了!」

    冉顏蹲下身,輕輕撥開週三郎面上的土,見他睜開眼了,便道,「你先躺一會,待身上的水都幹了,再出來。」

    週三郎糊裡糊塗的,只聽眼前這個極美的女子說讓他再躺一會兒,恰好他也渾身疼痛脫力,便就順著她的意思,靜靜躺著。

    劉氏掉過頭鄭重的行了稽首大禮,沒有任何言語,只是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這是唐朝是最重的禮節,凡拜必先跪坐,秦漢隋唐時,還沒有正式的凳椅,習慣是席地而坐,也就是所謂的跽坐、跪坐、正坐,然後才能行拜禮。

    繁文縟節,向來都是有身份的人才會嚴格遵守,一般村婦哪裡懂這樣的禮,恐怕也只會胡亂的磕頭罷了,可見這劉氏也並非一般村婦。

    「夫人請起。」冉顏扶起劉氏。

    周家村的長老也忙過來向冉顏致謝。

    村民們一時被起死回生的事兒給震住了,見長老致謝,這才回過神來,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致謝聲讚歎聲此起彼伏。

    冉顏心裡嘆了口氣,她本打算先拜吳修和為師再說,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廂剛剛想過,事兒就撂在她眼下了,是福是禍,也未可知,冉顏只在心裡記下,不再多想。她朝眾人欠了欠身,便在晚綠的攙扶下回府。

    眾人見事情已然落定,連忙幫著劉氏把兒子從土中挖了出來,用木板抬了回去。

    那老醫生上前去把了週三郎的脈,雖然尚還虛弱,命卻是救回來了,不禁連連稱奇,當下為週三郎開了藥方,又將診金交給劉氏,請她代為歸還冉府。



第八章、訓導

    晚綠回來後,神情激動、添油加醋的與邢娘講了此事。

    邢娘聽完後,不禁皺起眉頭,輕聲細語的責備冉顏道,「娘子此事做的可不妥。」

    剛剛準備用飯的冉顏,放下筷箸,準備洗耳恭聽,末了卻只等來了邢娘一聲嘆息。真是讓人氣結。

    「如何不妥?」冉顏忍不住問道。

    邢娘滿是憐愛抬起手來,正欲撫摸冉顏的發,卻忽然頓了手,她發現如今的娘子已經不再像是那個猶如小貓兒一般惹人憐愛的模樣,雖然聽晚綠說娘子比以往愛笑了,但總覺得有些疏離之感。

    邢娘垂下手,心想娘子總是要長大的,一時間既是傷悲又是欣慰,「倒不是說救人不妥,只是娘子這般丟下感激涕零的村民,也不多言語,失了禮節,怕是對娘子聲譽有礙。」

    「救了人是做了好事,他們難不成不心存感激,還要編排娘子的不是?」晚綠不由得打抱不平,義憤填膺的道,「更何況,娘子還是客氣了一兩句的。」

    邢娘伸手點了點晚綠的腦袋,板著臉教訓道,「你這丫頭就是脾氣大,娘子是未出閣的姑娘,又是這般處境,多搏些好名聲總是無錯。娘子對那位城中來的醫生,可曾見過禮?」

    說罷又轉向冉顏道,「娘子半年前就已及笄,眼看過冬之後就滿十六,若是如今還在主宅,早已經開始說親了,可這境況……唉!娘子,如今你窩在這窮鄉僻壤,也不求什麼才名,只求健健康康,再搏個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聲名,也好說親事……」

    邢娘說著眼裡又開始冒淚花,她連忙從袖子中掏出帕子來拭乾,才又到,「娘子如今身子也一日比一日見好,老奴心裡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眼下老奴就是怕繼室在娘子婚事上做文章,尤其是前些日才得罪了十八娘……」

    「我知錯了。」冉顏知道,邢娘擔憂的也不無道理,若如今她不搏個好名聲,恐怕縱然是嫡女,也嫁不到好人家。婚姻大事,不可怠慢,冉顏自從決定在大唐好好活下去,心裡就時時刻刻的記住,這是古代,許多事情無法由著自己的意願,只有耐得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未來。

    邢娘握住冉顏的手,輕輕拍了兩下,欣慰的道,「看著娘子振作起來,老奴心裡高興,夫人一生行善,定然能夠蔭澤娘子。」

    因著正是用飯的當口,邢娘也就沒再說什麼,只讓晚綠伺候著冉顏用膳,自己則是燒浴湯去了。

    飯罷,依著往日冉顏的習慣,伺候她沐浴更衣,而後便取了本書來給她。

    晚綠在邊上執著繡花團扇給冉顏搧風,弄得她十分不習慣,冉顏看了一首班婕妤的《怨歌行》,便已經昏昏欲睡,她大病初癒,身體尚未好全,又經今日這樣費神費力,很就進入夢鄉。

    邢娘端了盆井水放在屋子內降溫,見冉顏睡了,招手示意晚綠出去說話。

    晚綠放下團扇,輕手輕腳的給冉顏蓋上被縟,隨邢娘走出去。

    兩人沿著遊廊往前走,直到了二門的一個角落裡一簇芭蕉樹下才停,邢娘四周望瞭望,見沒有人,才拉著晚綠的手道,「你前些日去城中,可曾打聽主宅的事兒?」

    「無,何事?」晚綠莫名其妙的問道。

    邢娘嘆了口氣,「你啊!是個伶俐的,可就是心眼比鬥還大,別說芝麻大點事兒,便是餅子大,你也兜不住一個!虧得我今日聽著幾個小廝私下議論了這事。」

    晚綠也不否認,她本就是這個性子,粗心大意也非是一兩日的事,邢娘雖然性子弱了些,但確實是個聰明的,晚綠聽得進教訓,詢問道,「何事?」

    「我這幾日思來想去,也沒明白十八娘是鬧的哪一出,心裡總覺得不安,今日正聽小廝說,繼室給十八娘說親了,說的是琅琊王氏,可王氏家主得知十八娘並非是正經嫡出,就推了,十八娘心裡豈能不怨恨!」邢娘道。

    琅琊王氏,在魏晉時期可謂盛極一時,王與馬共天下的時代是何等風光,到了唐朝雖然大不如從前,但悠久傳承的根基在那擺著,況且,這個族中的男子個個都是玉樹臨風、俊美瀟灑,能攀上這門親,著實不容易!

    可這等門閥大族,最在意出身,況冉氏比不得王氏,人家自然是有一丁點不合襯便不會鬆口。

    晚綠幸災樂禍道,「十八娘便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又如何,她的德行,只要王家在蘇州城略略打聽,人家也不會同意!」

    邢娘抬手一敲她的腦殼,低聲斥道,「我與你說此事,是提醒你日後眼睛放亮點,心思細些,從旁多多提點娘子!譬如今日,你總說娘子如何如何,你做什麼去了!」

    看著晚綠瘦削的形容,邢娘也是打心眼裡心疼,放柔了聲音道,「往日娘子病得重,就我二人伺候,也騰不出功夫去打聽什麼,現在娘子身子大癒,又是這個年齡,要多打算些。你也不小了,總得婚配,娘子嫁的好,你才能嫁得好!」

  晚綠心裡感激,抱著邢娘的手臂搖晃道,「邢娘,我知道錯了,下次定然把心眼捏的比繡花針還細!」

    邢娘笑斥她沒個正行,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回去伺候了。

    冉府的莊子還一如往常的平靜,周家村可是熱鬧非凡,因著週三郎起死回生,各家各戶都過年似的。

    劉氏是前些年帶著週三郎到了此地,因她夫家也是姓周,族長憐他們孤兒寡母,便與長老們商量著收留他們,與村中人沒有什麼親戚關係,不過故人重視宗族,同姓的十有八九能從族譜上扯點關係出來,因此劉氏也就在村民的幫助下,留了下來。

    且村民們高興也不單單是因為劉氏兒子沒死,只是「起死回生」這樁事實在太神奇,有生之年能見著一回著實不容易。

    與此同時,一直默默無聞的冉十七娘,一日之間,整個村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都說她是菩薩轉世。

    冉顏睡了半個時辰,便起身洗漱。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看自己現在的容貌,打磨光滑的銅鏡裡,清晰的映出一張蒼白而死氣沉沉的臉,鼻子挺翹,尤其是鼻尖得部分,微微翹出一個優雅的弧度,櫻唇的曲線柔美,膚白如脂,可以想見原來的冉顏是何等的楚楚動人,惹人憐愛。長而明亮的眼眸,修眉嬋娟,尾端微微上翹,只要明眸稍稍流轉,便是一番無可比擬的風流韻致,可惜,冉顏嚴肅呆板慣了,不會使用如此出色的眼眸說話。

    邢娘偷偷瞧了冉顏一眼,心想,娘子還會顧影自憐,可見還是以前那個娘子,如今不過是懂事了。

    「娘子,老奴給你梳頭吧。」邢娘從矮桌上拿起梳子,跪在冉顏身側,輕輕的梳著長長的頭髮。

    唐朝沒有座椅,所有人都是跽坐,即是長跪。冉顏心理上有些不大適應,可身體上似乎很習慣這樣的跽坐。

    下午的陽光,從細密的竹簾縫隙中投射過來,在木質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細細的光條,透過竹簾,隱隱約約能瞧見外面剛剛綻放的牡丹花。

    「咦?」冉顏盯著外面的花看了許久,「牡丹是何時開的?」

    晚綠正捧著衣物過來,聽見冉顏的話,笑答道,「是今日開的,早上還是個花苞,一日光景就開的這麼大了。」

    晚綠在冉顏跟前跪坐下來,「村裡有半畝地種的都是名貴牡丹花兒呢,我們冉府的牡丹可是蘇州城最俱聲名的,娘子要是喜歡,盡可去賞花。」

    莊子中的書籍很少,只有幾本哀怨的詩集,冉顏也不願意看,賞花看景……冉顏有些意動。

    邢娘也不願冉顏再像從前那樣哀戚傷懷,鼓勵道,「賞花觀景是好事,喜歡就去看。」

    冉顏點點頭,晚綠將取來的衣物扯開,道,「娘子,您都半年不曾做新衣了,不如改日去城中量些布,奴婢給您制一身新的?」

    晚綠一邊說著一邊幫冉顏換上衣服,這是一件淺綠色繡花流絲齊胸襦裙,這時候的襦裙不似中晚唐那樣臃腫,顯得人十分修長,若是蓮步輕移,當真是娉娉裊裊。

    穿好衣物後,晚綠又將一條薄到幾乎透明的繪花紗羅披帛搭在冉顏手臂間,站立時,自然下垂,靜謐優雅,行動時如風扶楊柳,飄逸飛揚。

    「娘子生的美麗,穿什麼都好看!」晚綠讚歎道。

    邢娘遞上冪蘺,囑咐道,「早去早回,今日再讓吳神醫給娘子診個平安脈,大病初癒,還是莫要太過勞累!」

    晚綠早已經跑到門口去準備鞋履,探頭道,「我會看著娘子的!」

    「娘子素來嫻靜,我看你才得讓人看著!」邢娘笑斥道。

    冉顏看著她們二人親暱自然的互動,心情也十分輕鬆愉快,便安慰自己,把這閒著的一段時日,當做度假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09 AM

第九章、拈花一笑間

    絲履是類似後世繡花鞋一類的鞋子,輕便美觀,比屐鞋要舒適的多,只是要小心看路,否則踩到石頭之類的東西十分疼痛。

    冉顏覺著,在鄉下還是要穿屐鞋,這樣必須盯著腳尖前的路,實在是煎熬。

    已經接近申時末,夕陽斜斜,夏風輕拂,空氣中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清潤氣息和著花香撲面而來,冉顏鬆了口氣,心知快要到地方了。

    「娘子!」晚綠忽然小聲湊在冉顏耳邊嘆道,「好一個美郎君啊!」

    冉顏抬起頭,順著晚綠痴迷的目光看過去,微橘的夕陽下,一襲月白大袖長袍隨風飛揚,青絲綰起,有幾絲碎髮在額前飄蕩,橘色的光,在他毫無瑕疵的側面鍍上一圈光暈,朱唇皓齒,面如白玉,宛如一幅美輪美奐的畫。

    男子的身材頎長而瘦,著大袖長袍,頗有魏晉遺風,他此刻正專心的對著面前一株白牡丹,俯身輕嗅,陶醉的神情亦是美的令人移不開眼。

    冉顏嘴角抖了幾抖,一個男人,喜歡聞花!聞花聞成這德行,真是……冉顏忍不住動了動手指,有種想解剖他的衝動。

    男子賞了一會兒花,正欲轉身離去,卻頓下腳步,俯身從花叢旁邊尋著一根樹枝,挖起牡丹花樹下的一株野花。

    「他挖我們家的花。」冉顏毫不留情的打斷晚綠的沉迷。

    晚綠驀地回過神來,不滿道,「娘子,那不過是雜草野花,不是我們家種的。」

    男子聽見兩人的對話,手中還捧著那朵野花愣愣的轉過身來,面上頗有些尷尬,想來是聽見了冉顏的話,結結巴巴的解釋道,「在下……在下只是覺得,這朵野花生在豔麗無雙的牡丹之下,甚是可憐,想,想把它移開。」

    嫩嫩黃黃的小花,被男子捧在手心,被他俊美的容顏映襯之下,竟然增色了幾分。冉顏微微抖了一下,這個男人居然如此的……唐僧。等等,他不會真的是唐玄奘吧?想想,似乎年代不對,冉顏才微微鬆了口氣。

    隔著冪蘺的皂紗,冉顏目光落在他握著花的手上。

    這人不過是生的修長,年紀卻不大,冉顏根據體貌特徵,判斷他約莫只有十七歲左右。

    「在下是新來的村學塾師,姓桑名辰,字隨遠。」少年忙沖冉顏作揖。

    冉顏下意識的便想回答「我知道了」,潛台詞是「你可以走了」,但想起邢娘千叮嚀萬囑咐的要她謙和賢淑,連忙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嚥回肚子裡,微微欠了欠身,「見過桑先生。」

    桑辰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頓了一下,桑辰似乎想說什麼,微微動了動唇,卻只道,「不敢打擾娘子,在下告辭!」

    說罷急匆匆的順著陌上小道跑走,到轉彎的地方不知踩著什麼,竟是一個踉蹌,險些栽倒,這一來,那個修長的背影顯得愈發倉惶狼狽。

    晚綠愣了愣,道,「娘子……桑先生怎麼了?」

    「不知道。」冉顏無心關注桑辰,專注的看著面前一片花田。

    一片姹紫嫣紅開的好不熱鬧,絢麗異常,只不過在冉顏看來,這些花也就是顏色不同罷了,看了一會兒新鮮,她便意興闌珊。相對來說,還是千奇百怪的屍體能燃起她體內的興奮因子。

    「我們回去吧。」冉顏道。

    「娘子,怎的剛來便要走?」晚綠不解道,以前自家娘子最是喜歡這些花草,甚至還向吳神醫要了草藥種子來種,怎的忽然就興趣缺缺了。

    冉顏也不解釋,心裡開始暗暗盤算應當私下做些營生呢?還是想辦法回冉家?

    冉顏的身份是冉十七娘,這是逃不了的,就算自己的營生做的再怎樣風生水起,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不在眼前看著,萬一隨隨便便就給許了出去,這下半輩子可就別想舒坦了。逃跑?更不現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獨身在外,所遇的未知危險比現在多出幾十倍,但也不能立刻就回冉家。時機還未到。

    綜合分析一下,冉顏覺得留下來,先暗中賺點錢,到時候無論是走,還是被接回冉家,她都有一些保障。

    回到府中,冉顏便與邢娘和晚綠商量,明日去城中。恰巧中午的時候,晚綠說過要給她做一件新衣服,邢娘也不曾反對。

    睡覺之前,冉顏將原主所有的物件都翻看了一遍,找到三支簪子,一隻玉鐲,四雙鞋履,還有十多件穿舊了、小了的衣物。另外,便是五本被翻舊的詩集。

    看來,這個貴家嫡女的生活,當真艱難。

    以前,冉顏從來沒有為錢財擔憂過,這回可切切實實的體驗到了,什麼叫無錢寸步難行。才七八日,賣簪子的十五兩銀子,現在已經只剩下八兩,別說舒適無憂的生活了,便是多吃一頓好的也肉疼。

    只好明日去城中看看有沒有商機。冉顏以前在醫學院時,同寢室的朋友是婦科專業,但成績一向不大好,為了謀求生路,便改變策略,開始研究怎樣保養女**官,以達到美容駐顏的效果,倒是頗見成果。

    那位同學當時經常找冉顏聊天,請教問題,一來二去,冉顏也知道一些方法和配藥,如果將這些藥方配出來賣,應當也會有市場……

    只是要怎麼賣?這些藥恐怕只有貴婦千金才能消費的起,原來的冉顏在城中倒是認識那麼幾個貴女,只可惜,都是泛泛之交,總不能貿然上門兜售藥物。

    冉顏將東西歸位之後,剛剛在幾前坐下,便聽見敲門聲。

    晚綠道,「娘子,吳神醫回來了。」

    是冉顏睡前交代晚綠,等吳修和回來後通知她一下,她,要拜師!

    「晚綠,進來幫我整理一下。」冉顏知道古代人很重視禮節,雖然那個吳神醫看起來很不靠譜,但既然是要人家幫忙,自然是要十二分的恭敬才行。

    「娘子,您也太匆忙了。」晚綠看著依舊整齊的冉顏,便知道她是一直在等吳修和回來,「拜師哪日不能拜?何至於熬夜,現在可都亥時了!」

    亥時初,也就是九點,在冉顏看來,還不屬於休息時間,拜師這件事情,宜早不宜遲。

    稍稍收拾一番,冉顏匆匆往吳修和住的院子去。

    西山生了不少靈芝,吳修和一時高興的忘記了時間,這才如此晚歸,不過看著四隻大小各異的靈芝,吳修和高興的合不攏嘴。

    他這廂剛剛坐下,便聽見了敲門聲,緊接著,便傳來晚綠的聲音,「吳神醫,您歇下了嗎?」

    吳修和倒茶倒了一半的手猛然頓住,騰地從蓆子上跳起來,急急的撈起藥簍,抱起來就往簾後沖,待到藥簍放妥當了,這才不緊不慢的理了理衣襟,過去開門。

    吳修和見門口站得不止是晚綠一個人,竟還有冉顏,微微一怔,連忙換上一副高深莫測,又不失和藹的表情,「不知十七娘深夜來訪,有何見教?」

    冉顏組織一下語言,欠身行禮,「兒是為了拜師而來,本應事先與神醫請求,再則吉日拜師,可是您神龍見首不見尾,兒怕明日再覓不到神醫蹤跡,是以深夜前來,唐突之處,請您原諒!」

    兒,是唐朝女子的自稱,一般只有對長輩、或者自謙時才會使用,冉顏又是等候到深夜,又是如此謙恭,這面上的誠意是足足的了。

    「晚綠。」冉顏示意了一下。

    晚綠一副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從袖子裡取出個手帕包著的物什。

    「這裡是八兩銀子,作為拜師禮來說,的確太怠慢了神醫,但是十七現在的處境……」冉顏說罷,就在門外跪在了吳修和的面前。

    吳修和雖然只是鈴醫,卻也是見過世面的,有錢人家的謝禮,幾十兩甚至百兩都有,冉顏的八兩,他自然也就沒看在眼裡。



第十章、驚現古硯

    吳修和雖未將這八兩銀子看在眼裡,卻是將冉府看在眼裡的,他對冉顏近日的表現還算滿意,再說他的相面之術從未失算過……

    心思瞬間一變,吳修和捋著長鬚,一副慈祥的表情,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之感。

    吳修和伸手虛扶起冉顏,「快快起來,前時,我見你草藥種得極好,便知道你有學醫的天賦,且進來說。」

    冉顏跟在吳修和後面進屋,晚綠看著手中的銀子,知道它馬上就屬於別人了,愈發覺得心疼。

    「老夫乃是鬼谷子門下,到老夫,已經是第九十三代了……」吳修和端端正正的在主位上跽坐,繼續道,「老夫與你這女娃也算有緣,今日便收你為九十四代傳人。」

    晚綠張了張嘴,正欲出聲,卻被冉顏淡淡的一瞥給噎了回去,緊緊抿著嘴,但一雙鳳眼中儘是懷疑。

    吳修和囉囉嗦嗦的說完一通,令冉顏行了拜師禮,師徒的名分便這麼定下了。

    「老夫今日在西山採藥,運氣頗佳,居然采得一株二十年的紫芝,我說呢!原來是老天怕老夫沒有見禮。」吳修和說著,起身繞到簾幕之後,從藥簍中拿起一棵大些的無柄紫芝,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拿了那小的,笑容滿面的走了出來。

    「這株紫芝就送給你做見禮!」吳修和將紫芝放在冉顏手中,一派慈愛的道,「明日便教晚綠給你燉了,補補身子。」

    冉顏扯起一絲笑容,連忙跪拜道,「多謝師父疼愛!」

    「起來,起來,我們鬼谷門下一向隨意。」吳修和笑道。

    冉顏令晚綠將八兩銀子放下,轉而道,「時間晚了,師父早些休息,我就不叨擾您了。」

    退出門外,還沒有走出百步,晚綠便急急道,「娘子,吳神醫剛剛開始說自己是扁鵲後人,後來又說是華佗門生,現在又是鬼谷子門下,他,他是不是騙咱們啊!」

    晚綠雖然沒怎麼讀過書,卻也知道,扁鵲跟華佗不是一個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拜他為師?」冉顏一邊問,一邊把手裡的紫芝交給晚綠。

    晚綠搖搖頭,小心翼翼的拿帕子將紫芝包起來。

    冉顏淡淡的道,「就譬如這紫芝並不是二十年,無論吳神醫究竟是什麼來頭,我都不在乎,我要的,不過是他在鄉野的名聲。」

    「不是二十年的!」晚綠全然沒有抓住冉顏話中的重點,發而對吳修和欺騙的事情眼冒火光,那架勢,大有立刻轉回去找吳修和理論的趨勢。

    冉顏一把抓住她,解釋道,「科學一點說,靈芝是不分年齡的,只要長成了,都有藥用價值,反而一些時間很久的靈芝因為其靈芝孢子早就散落走了,已經不具備繁殖能力,藥用價值也低。所謂的千年靈芝,不過是騙人而已。」

    「科學……孢子……繁殖?」晚綠愣愣的聽著從冉顏口中冒出來的陌生詞彙,努力消化,雖然依舊不明白,但也隱約明白了冉顏話中的意思:靈芝只要成熟了,都有藥效。

    冉顏自知失言,若無其事的蓋了過去,「靈芝可以根據大小和孢……和顏色、形狀,分辨其好壞,算起來,這棵靈芝除了稍微小了些,還算不錯。」

    晚綠呆呆的看了冉顏半晌,訥訥道,「娘子,我忽然感覺自己變笨了。」

    冉顏知道自己不應該一下子在晚綠面前表現出與往常那麼不同,但她需要身邊有個人盡快適應自己,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邢娘心思細,想的也多,而晚綠雖然機靈,但一般對事情不會想的太深入,正符合冉顏的需要。

    「人家說久病成良醫,我病得久了,自然知道也就多一點。」冉顏給了一個不算解釋的解釋,緊接著又道,「不管師傅為人如何,他這幾年沒有少幫助過我們,若不是他,我也許早就病死了,所以晚綠,你日後還要一樣尊重他。」

    「嗯。娘子說的是。」晚綠點點頭,這倒是事實,一個素不相識的鈴醫,不為錢財,盡心盡力的醫治自家娘子,這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怎麼還能夠因為人家給的見禮不是最好的,而吹毛求疵呢!

    想起見禮,那八兩拜師費,晚綠又是一陣肉疼,「還說明日去城中為娘子裁衣呢,這可好,只剩下半貫錢,連裁個訶子都不夠。」

    訶子,是唐朝特有的稱呼,類似於肚兜一類的貼身之物,與肚兜的最大區別是,它沒有掛在頸上的那根帶子,方便穿半露胸裙裝。

    五百文錢裁訶子倒是夠,可若是做衣裙,可就差的遠了。

    「我明日只是想去城中看看,也不只為了裁衣。」冉顏主要是想去看看有什麼法子賺錢,這樣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況且,這山,統共也只能吃上一個月了。

    晚綠伺候冉顏就寢,又將靈芝收好,悄悄的退出門外。

    拜師之後,冉顏算是放下一件心事,一夜好眠,次日起榻自是清神氣爽。

    晚綠值夜之後,才去睡了沒多久,先由邢娘服侍冉顏洗漱梳妝,待一切妥當之後,晚綠這才過來。

    邢娘堅持不一同去,卻又拉著冉顏和晚綠絮絮叨叨的囑咐著。

    簡單的用完早膳,兩人好不容易才逃脫邢娘的「荼毒」,將將穿上鞋履,便有個小廝在院門外道,「十七娘可在?」

    晚綠頓了一下,忙跑去開門,「在,何事?」

    小廝將手中托著的包裹交給晚綠,道,「這是村中新來塾師桑先生托小的交給十七娘的。」

    小廝態度雖沒的挑,可眼中濃濃的八卦氣息讓人想忽略都難,晚綠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欲破口大罵,但想著若是得罪了他,以後在莊子上日子更加難過,便也就硬生生的忍了下來,馬馬虎虎的欠了欠身,「有勞。不知桑先生可還有話?」

    「無。」小廝答道。

    「桑先生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怎的如此不知道避諱!」晚綠嘟噥道。

    這件事在北方根本不算個事,長安女子出門連冪蘺都不戴,與男子同席更是常有的事,南方可就不同了,這樣男女私下傳物,縱使沒有什麼罪名,總歸是不大好,「請你先等等,此事我要先稟了娘子。」

    「什麼事。」冉顏已然帶好冪蘺,出了院子。

    「桑先生送來的。」晚綠把包袱托到冉顏面前。

    冉顏頓了一下,心中疑惑,她與桑辰不過是一面之緣,何至於要送東西?冉顏伸手挑開包袱,裡面露出一方硯台,和二兩銀子,硯台下面還壓著一封信。

    冉顏緊緊盯著那方硯台,瞳孔猛的縮緊。

    這是一方澄泥硯,呈玫瑰紫色,硯台一側雕刻著形態逼真的蘭花。除了它是一方新硯,別的竟與前世冉顏辦公桌上的那隻沒有絲毫差別。

    這方硯台的出現,讓冉顏在唐朝生活下去的決心開始動搖,那個桑辰,究竟是什麼人,與她的穿越又有何關係?

    許多問題猛然湧上來,讓一向冷靜清醒的冉顏有了片刻的混亂。幸而有冪蘺遮掩,小廝和晚綠均未看出什麼不妥。

    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下心情,冉顏伸手取出硯台下信,緩緩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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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11 AM

第十一章、蒙學館

    莊子裡的小廝僕役原本都不曾把冉顏當根蔥,且不說她性子軟弱,卻說都已經落魄到這步田地了,眼睛還是長在頭頂上,好像與他們這些說一句話便侮辱了她的尊貴似的。

    冉顏再不得寵,也是冉家正兒八經的嫡女,對外冉家也只是宣稱冉十七娘在莊子上養病,所以小廝僕役們雖然是打心底裡不喜歡這個主子,從未把她放在心上,卻也不敢刁難,最多愛理不理。然而,前日令週三郎起死回生之事,他們也都是親眼看見的,這件事情轟動的不僅是周家村,連莊子上所有人都立時對冉顏刮目相看,態度自是比以前謙恭了許多。

    冉顏看完信,隨意將信箋丟在包袱裡,「晚綠,將那半貫錢賞與他吧。」

    晚綠呆怔一下,縱然她心中一萬個不願意,也不能當著外人拂了自家娘子的顏面,當下把手中的東西交給邢娘,從腰間解下沉甸甸的半貫錢,還要強顏歡笑的送到那小廝的手中,「只要幫著我家娘子的,娘子定然不會虧待,這次有勞你幫忙了。」

    小廝先是驚詫,待切切實實摸到半貫錢後,才如夢初醒,忙道,「多謝娘子賞賜,日後娘子有事儘管吩咐,小的定然盡心盡力。」

    冉顏微微點頭道,「有勞。」

    只是客氣的言語,卻也夠令人驚訝,小廝知道她是委婉的逐人了,連忙將錢塞進袖袋裡,躬身退去。

    「哼,什麼嘴臉!」晚綠低聲哼道。

    邢娘和冉顏都沒有接話,冉顏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嫡女,不捨得花賞錢,誰會沒事跑過來獻慇勤!更何況,從前的冉顏,說好聽點就是不食煙火的空谷幽蘭,難聽點就是窮要臉,明明過的比主院的侍婢還要落魄,硬是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看不清現實。

    今日之事,更是讓冉顏認識到錢的重要性,若是必須在大唐生存,她定然得想法子賺錢,可是眼下這方澄泥硯的出現,令她定不下心來。

    「先去拜訪桑先生。」冉顏抓過那方硯台,急步出門。

    晚綠連忙把那二兩銀子塞了起來,餘下的東西都留給邢娘處置,提起裙襬,飛奔著追上冉顏。

    邢娘看了看那封還未曾折上的信,裡面內容不多,也不過是禮貌性的問候之言,其次便說,包袱裡的二兩銀子是前日給醫生的診金,人家不曾收,托劉氏交還,只不過週三郎身子還極弱,劉氏離不開,便轉託桑辰順便帶過來。

    冉顏壓住內心的波瀾,儘量使自己的步子與平時無異。

    正是清晨,村子中縱橫交錯的河岸兩側,房舍在沿著河邊開了後門,青石板建成的階梯直通到河水中,各家各戶的婦人,已在石階上淘米洗菜,互相用吳儂軟語寒暄。

    還有一隻烏篷船上載了些許貨物,從河中緩緩駛過,詢問正在洗菜的婦人們是否需要購買或交換貨物。

    看著這樣寧靜祥和的畫面,冉顏心底的焦躁不安漸漸平靜下來,然腳步卻絲毫不曾緩下,就如同破人命案時,法醫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趕到案發現場一樣,冉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處事方式。

    晚綠知曉蒙館在村東,便扶著冉顏朝那裡去。

    一日之計在於晨,還未看見蒙館學舍,便已經聽見了稚童清脆的讀書聲。

    聽聲音,冉顏能夠分辨,學生不多,約莫只有十四五個,年齡也是參差不齊,小的聲音含糊,奶聲奶氣,大的已經有了初顯少年特徵。

    村裡的小巷中,偶爾撞見幾個村民,見冉顏手裡握著一方硯台,腳步急促,雖然滿心疑惑,但都是立刻退讓道旁,恭敬的行禮。

    醫,自古以來都受人尊重,試問誰不怕老、病、死?像冉顏這樣能「起死回生」的人,自然而然的便會令人心中敬畏。

    村裡的蒙館,只是一間闊兩丈的房舍,亦如民居一樣,沿水而建,屋前沒有院子,屋後也沒有通向河裡的階梯,而是伸出約莫三尺寬的水台,水台上有一圈楊木圍欄,看顏色,也就是近兩日才釘上去的。

    唐朝的房屋普遍低矮,而這個蒙館卻比民居稍高一些,修建也算過得去,可見村人對教育的重視。

    晚綠探頭往屋內看,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幾後跪坐著大大小小的孩童,正搖頭晃腦的隨著桑辰背誦千字文,最小的孩子恐怕連路都走的不大穩便,別說跽坐,便是站在那兒,也剛好能夠使用矮幾而已。但那一臉嚴肅的端著本書,因著手太小,端著甚是吃力,孩子擰著小小的眉頭,小嘴也和著大流的聲音一動一動,頗有樣子,雖然,他手中那書拿反了。

    而那日被晚綠弄哭的平小郎,卻正趴在席上睡回籠覺,口水都流到了腮上,小嘴不是吧嗒吧嗒著,恐是夢到了好吃的。

    還有三個半大孩子拿著小樹枝,私下裡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一個女孩兒時不時的偷瞄那個認真背書的少年,另外一個男娃娃氣鼓鼓的去揪她頭髮……

    一間小小的蒙館裡,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而那桑辰卻似乎根本不知道,兀自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比任何人都認真沉醉。

    晚綠捂嘴偷笑,壓低聲音道,「我卻未不知道,原來村裡最熱鬧的地方當屬蒙館呢!」

    冉顏站在外面靜靜等候,看著桑辰那陶醉的模樣,打斷他都覺得殘忍。冉顏縱使心中急切,但她辦事一向講原則,也就站在門外,等到他們的早讀結束。

    千字文,顧名思義,千字而已,但這些孩童年齡不齊,有的學完了,有的還只學了幾句,於是桑辰便領著他們通篇背誦了兩遍,又將前半部分背誦兩遍,最後又只背前幾句。

    全部背完以後,桑辰著重講了前半段。

    在這段時間內,蒙館前也是熱鬧非凡。幾個十四五歲的姑娘拱著身子輕車熟路的沿著牆根,悄悄往窗前去,看上去是一撥的,其實不然,因為冉顏發現,她們的小動作之中,常常飽含敵意,不是我「無意」踩你一下,便是你「不慎」踹我一腳。

    那幾個姑娘明顯是常常過來,快要到達窗前時,忽然看見大喇喇站在門口的冉顏,均是神情一怔,旋即目光中或是輕蔑或是仇視。

    屋內聲音一停,冉顏淡淡收回目光,是以晚綠過去請桑辰出來。

    晚綠不滿那幾個姑娘不知禮數,竟然對自家娘子不敬,也起了戲謔之心,手腳快的很,幾乎是冉顏剛剛示意,她便已經站在門口,伸手輕叩門扉,「桑先生,奴婢是冉府的晚綠,我家娘子有些重要事情想請教桑先生,請先生行個方便。」

    那幾個姑娘臉色騰地一紅,恨恨的瞪了晚綠背影一眼,便如一窩兔子似的的跳了,四下奔去。

    冉顏看著幾個活潑的姑娘,不禁淺笑,看來這位桑先生極是受歡迎呢!



第十二章、澄泥硯

    頓了片刻,蒙館的門被打開,桑辰一身乾淨的布袍,雖說舊了些,卻十分乾淨清爽,一雙清亮的眼眸,宛若水洗過的碧空,清透純澈之中有些迷惑的望向晚綠。

    晚綠被他這樣的神情晃的一暈,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一時紅著臉,求助似的看向冉顏。

    在靜靜等候的這一段時間,冉顏已經足夠冷靜,心裡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她不打算浪費時間,遂直截了當的問道,「這方硯台,你從何處得來?」

    桑辰目光轉移到那隻硯台上,靦腆的一笑,「這是在下做的,週三郎是在下的學生,娘子救了他,在下理應道謝,只是在下身無長物……見笑了。」

    「你做的?」冉顏心情複雜,倒也算不上太失落,有個世外高人指點迷津之類,約莫只會在電視中出現,她本就沒抱多大希望。

    她穿過來時是被硯台先砸到,然後被人擰斷頸椎,用硯台砸一下後腦勺容易,可若要再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能夠精準拿住人第一根頸椎骨,快准狠的擰斷,恐怕並不容易。況且真的擰斷了,又有誰能夠保證她一定能夠穿回去?

    這些事情,冉顏早就想的透徹,只是出現一絲似有若無的機會時,就會忍不住想抓住。

    桑辰見冉顏看著硯台發呆,有些忐忑的道,「娘子若是不喜歡這方硯,在下家裡還有很多……」

    「硯很好,多謝,不打擾了。」冉顏微微欠身,轉身離開。

    桑辰的表情越發迷糊起來,這件事情,從開頭到結束,他就沒有弄懂過。

    事實上,沒明白狀況的人也不止桑辰一個。晚綠追上冉顏,正要出口詢問硯台的事情,卻發覺冪蘺的皂紗之後,若隱若現一張微有些失落的容顏,便也就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只是接過硯台,問道,「娘子還去城中嗎?」

    冉顏看了看天色,應該還未到巳時,「去。走吧。」

    兩人相攜著返回莊子門口,晚綠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心嘆那半貫錢倒也不算白搭,否則若是平時,院子裡那些捧高踩低的僕役怎麼會這麼好說話。

    冉顏卻是沒有心思管那些瑣事,看著那個硯台,卻依舊無法安心。兩人快過拱橋之時,冉顏一隻腳陡然踏空,身子猛地向水邊倒去,晚綠一驚,也不顧上上手中的硯台,連忙伸手拉住冉顏。

    兩人身子還未站定,只聞「咣當」一聲,那隻透著玫瑰紫的澄泥硯恰是落在了台階上,看著四下崩落的碎片,冉顏瞳微微的一縮,這樣的畫面何其相似,彷彿還能清晰的感覺到頸骨斷裂的疼痛,冉顏隱在冪蘺中的臉色不由得一白。

    「娘子……」兩人站定之後,晚綠訥訥的道。

    冉顏吐了口氣,淡淡道,「把碎片撿起來丟進河中罷,留在此處怕是會傷了人。」

    晚綠應了一聲,蹲下來撿碎片,才撿了幾片,發現冉顏也一併蹲下來幫忙,看著晨光裡,在黑色皂紗中若隱若現的沉靜容顏,晚綠心中不由感嘆,大病一場後,娘子真真是不一樣了。

    「娘子,你快起來,奴婢來撿便好!」晚綠回過神來,連忙道。

    「無礙,快些撿,咱們還要入城呢!」冉顏淡淡一笑。

    兩個人飛快的把碎片清理乾淨,回到府門口時,車伕已經等得有些著急,看見兩人的身影,不禁催促道,「十七娘且快些,莊子上只有這一輛馬車,說不準管事何事便要用了!」

    晚綠替冉顏委屈,堂堂一個嫡女竟是被個車伕呼喝,雖然車伕話中也並沒有惡意,但這本就是嫡女不應該遭受的待遇。

    冉顏卻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由著晚綠把她扶上了馬車。

    馬車中的佈置中規中矩的,只有一席一幾,藏藍色的簾子,潔淨沒有一絲異味。冉顏並未見過這個莊子的管事,但從著個車廂中的佈置也能隱約猜出此人性子,沉穩、刻板、做事一絲不苟。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饒是冉顏生性沉穩,卻也忍不住有些激動。貞觀之治的盛況早有耳聞,能夠有幸親眼看見,絕對不枉重獲新生。

    晚綠也感受到冉顏的歡喜,也雀躍起來,伸手撩開簾子道,「娘子,我們莊子離蘇州城只有不到五里,但一路上的風景極好呢!」

    冉顏取下冪蘺,往窗外看去,正是那日經過的牡丹園,晨光下牡丹,已經有些敗落的跡象。時已初夏,牡丹也該開始凋謝了。

    馬車行駛在陌上,顛簸異常,冉顏也就沒有什麼賞景的心思。約莫過兩刻,車子才漸漸平穩下來。

    四五里的路,哪怕是步行也無需很久,車子一旦進入官道之後,很快便能看見城牆了。

    隨著馬車速度的減緩,外面熙攘的聲音越來越大,冉顏撥開簾子,看城門口人潮如水,興致盎然的觀察他們的衣帽著裝,以及舉止神態。

    南方的衣著服飾魏晉遺風甚濃,大多都是廣袖袍服,舉手投足間如流水如行云,溫文與灑脫並存,頭髮綸起,帶著襆頭,也有些男子穿得圓領窄袖衫,腳蹬軟靴,頭上亦帶著襆頭。

    圓領窄袖衫是受了胡服的影響,改良而成,便是令後人稱道的唐裝的雛形,也是時下最興時的款式。

    而女子服飾的樣式更加花樣繁多,交領襦裙、齊胸襦裙、直裾袍……只不過都罩在冪蘺皂紗之下,若隱若現,且現實的狀況並不如冉顏想像,大多數婦人都著布衣,花色也是偏暗,而非綾羅綢緞脂粉飄香。

    便如冉顏這一身衣物,若是往人群裡一站,也能算得上是貴人了。

    車伕對城中的路甚熟,知道冉顏是想去東市,便就抄了近路。

    唐朝是實行坊市制度,城中的佈局猶如棋盤一般,規規整整的方格,道路縱橫交錯。坊是人們的居住區,而市則是與坊分開的一片獨立商業區域,用城牆圍起來,白日開放,夜晚實行宵禁。

    所以入城之後經過坊間時,四處都十分安靜,黛瓦白牆,青石小巷,小橋流水人家,縱然蘇州城是仿照長安來建的,卻定然是與長安不同的風情。

    行了一段路,冉顏隱約聽見一些熙攘的聲音,猜測東市快要到了。

    這廂晚綠便歡喜的道,「娘子,到東市了!」

    入東市要經過一道城門,也有兵衛把守,卻不用像入城那樣檢查,是以比方才入城時快了許多。

    馬車入了東市之後,便靠路邊停了下來,車伕撩開簾子,道,「十七娘,到地方了,周管事怕是不知何時要用車,我得趕回去,你回去時只需花四文錢在城中僱車即可。」

    晚綠扶著冉顏下了車後,便耐不住的到處亂瞟。冉顏身上也沒有散錢賞給車伕,只道,「無妨的,勞你幫忙,待我回去後定然重謝。」

    車伕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漢子,聽冉顏如此說,嘆了口氣道,「您是冉家的娘子,送送主子自是分內之事,無需如此。」

    車伕跳上車,趕著馬車出了東門,到門口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雖隔得遠,冉顏也看清了他目光中有一種東西,叫憐憫。

    冉顏淡淡一笑,現在的處境還不是最糟糕,根本用不著誰來憐憫,她從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置身於熱鬧的東市,再加上一旁雀躍的晚綠,冉顏的心情不錯。

    兩人相攜著,正要往前逛的時候,前面不遠處的人群忽然聚集起來,指指點點,好不熱鬧,而且尤其是男人居多。有些人不自持的,直是恨不得把脖子拉長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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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13 AM

第十三章、花瘻候

    「娘子,有熱鬧可看。」晚綠雙眼亮晶晶的望著冉顏。

    「他們看女人,你去看什麼?」冉顏笑問。

    晚綠奇道,「娘子如何知道是女人?」

    冉顏的觀察力一直都很好,只要是在視線範圍內的一切不尋常的東西,通常情況下都不會逃過她的眼睛,甚至小到一個針尖大的傷痕,更何況那麼大一個活人。

    方才有人抬著架子來時,冉顏便看見了,架子上所抬之人用一床薄薄的衾褥矇住整個身子和臉,只露出頭髮,和一朵枚紅色的絹花。夏季的衾褥本就薄薄的一層,即便是蓋著,也將那女子玲瓏的身段顯露無疑,隔著薄衾,胸部便已經峰巒起伏,可以想見,這女子的身材定然驚心動魄。

    冉顏抬頭看了看,人群之後原來是個醫館。

    「走吧,這個熱鬧看看也無妨。」冉顏本就是出來尋找商機了,她定的目標是只為婦人看病,既然當街便遇上了,自然是要朝前湊一湊,說不定就是個機遇。

    街上人群越聚越多,冉顏和晚綠還未走近,那裡便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被圍攏的水洩不通,許多婦人遠遠站著看熱鬧,卻不敢上前去擠。所以冉顏自然也只能和晚綠遠遠站著觀望。

    到處都是嗡嗡的低語議論聲,卻未曾聽見一句有用的,二人瞧了一會,便覺得沒意思,正準備走時,卻一名著低胸襦裙的中年婦人硬是拽著一名老者出來,婦人面上傅著一層厚厚的白粉,略微有些發福,云髻堆疊,紅唇塗成一櫻桃那般大小。

    這個模樣,讓然冉顏想起了唐代仕女圖,雖有些許差別,但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老夫說過了,不做妓家生意,妓館不是有專供的醫生嗎?」那老者本就不大情願,又被一個妓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拖著拽著,十分不成體統,當下就更不樂意了,語氣決絕。

    「張神醫,奴家聽聞你是蘇州城裡出了名的善心,怎可見死不救?」妓人死死拽著他不撒手,美眸含淚,欲落不落的模樣,真真讓一群男人看的心碎。

    不過臉蛋再好看,也沒有她半露在外的酥胸惹眼,那般顫巍巍的磨蹭在老醫生胳膊上,真真羨煞人也。

    一時間,也不少人出聲替她幫腔。

    「張神醫,您莫非是瞧不起奴們是妓家?」妓人不依不饒的問道。

    瞧不起,定然是瞧不起的,可是這話不能放在嘴上說。唐朝民風開放,對於官吏宿娼,不僅沒有法紀約束和輿論非議,而且會被視為風流韻事而傳為美談,甚至加以倣傚;在民間,私通都不算什麼太嚴重的事,狎妓更算不得什麼了。

    妓人是賤籍,許多書上動不動便說某官人納了個妓人為妾,這等事,在唐朝這般民風開放的朝代都是一件極困難之事,《唐律》有明文規定,身份等級差距兩級之人不得通婚,妾也不行。但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些權貴寵愛妓人有時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就差抬回家供著了。

    所以張神醫自然是不敢明著承認此事,連連道,「老夫並非此意,老夫不擅婦人病,你大可詢問左右鄰舍,老夫從不曾醫治過婦人病!」

    張神醫這話一說,也無人懷疑,因為不醫治婦人病的醫生不僅僅是他一家,別的醫生也很少會治。中醫講究望、聞、聽、切,正兒八經的醫生幾乎都是男子,自然不方便查看婦人身體,所以對於這方面的疾病沒有經驗也是正常。

    「再說,不用看她,聽你敘說的症狀,老夫便知道是花瘻候之症,據說華佗神醫曾有方傳世,前隋巢元方亦有記載,可老夫又不是神醫傳人,自是無從得知藥方,還請青黛小姐莫要為難老夫。」張神醫也不過是因為心地好,被人冠了個「神醫」之號,以示尊重,這個時代這樣的神醫多了去,又非真的能妙手回春。

    古時的醫生大多都是照方子開藥,得了方子之後也都視作至寶,秘而不宣,得了醫書的,更是視為傳家之寶,生怕被旁人窺去。

    以至於,這時候的醫生特別愛收集藥方,成了一股主流的風氣。

    而所謂的花瘻候之症,到宋代時又叫花柳病,是性/病的統稱,包括梅毒、淋病、泌尿生殖道支原體病等等,明代時,花柳病曾經風行一時,而在現代,最著名的當屬艾滋病了。

    這種病不僅僅難治,而且容易反覆,眼下這個時代,染上此症,麻溜兒的回家準備棺材才是正理。

    圍觀的人群一聽說是花瘻候,頓時哄然而散,有幾個衣著不俗的男子,約莫是經常尋花問柳,立刻要求張神醫給診治,另外非要看看那個的了此證的妓人,卻被幾個彪形大漢給擋了回去。

    那廂鬧的厲害,青黛這廂不死心的道,「可是,人已然抬來了,您好歹瞧瞧,給開些藥。」

    張神醫重重的嘆了口氣,正欲轉回屋內,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頓了一下腳步,然後不動聲色的將青黛給帶藥堂,壓低聲音道,「青黛小姐,老夫前日在五里外的周家村遇著一位女神醫,親眼瞧見她救活一個死了十個時辰以上之人。」

    「真的?」青黛含著淚花的美眸一亮,連忙問道,「那奴家帶著妹妹這就去尋她,花多少錢奴家也要救活妹妹。」

    張神醫向來是個心軟的,見青黛一個妓家女居然重情重義,便好心提醒道,「我後來打聽過,女神醫乃是名門之女,你悄悄的去,否則於她聲譽有礙,徒增他人為難……」

    原來,這張神醫因著醫館靠近東門,且一向心慈,那日便被周家村的人給請了過去。事後他也曾想著去拜訪冉顏,請教醫理,可一經打聽,原來冉顏竟是冉氏的嫡女,又是獨自一人在莊子上養病,他倒是不好去登門拜訪了。

    「多謝神醫指點!奴家這就回去準備。」青黛說著,便急急的出門著人把病人抬走。

    冉顏目睹他們急匆匆的離去,抬步就跟了上去。

    晚綠一急,連忙拽住她,壓低聲音道,「娘子,您現在這個處境,與妓家接觸恐怕不妥!」

    見冉顏絲毫不理會,晚綠牢牢記著邢娘的交代,盡職盡責的勸說,「娘子!雖說這樣不是什麼大罪過,可是主院那個正等著抓您把柄,好打發您,娘子,您究竟想做什麼,差遣奴婢去便好。」

    冉顏見前面的一行人拐入一個僻靜的巷子,聲音平平的道,「別說話,跟著我。」

    長久的從事法醫工作,使得冉顏一旦認真起來,便帶著一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威嚴,莫名的,便讓人覺得,她說的就是真理,她所做的事是出於冷靜而慎重的考慮。

    晚綠一顆堅定要看好自家娘子的雄心,立刻化作了粉塵,帶著一絲絲不安,卻當真是乖乖閉上了嘴。

    跟了一會兒之後,竟是比冉顏還要積極,探頭探腦的模樣,真是讓冉顏哭笑不得。

    蘇州城的巷子幾乎都是青石小巷,城內水多橋多,多用轎子而不用馬車,所以連主大街也不過只夠的上四五頂轎子並行,小巷,則只夠兩頂轎子互相讓行。

    拐了幾個彎後,巷中已經遇不上什麼行人了,冉顏正準備追上去,卻見那一行人迎面來了幾個衣著華麗的女子,同樣是傅粉抹脂,為首的那個中年女子眼神狠厲的盯著青黛。

    青黛渾身一僵,站在原地。中年女子兩步上前,啪的給了她一耳光,聲音陰狠,「你們倆要死要活我不管!但你今日所行之事,我豈能饒你!」

    用不了一兩天,全蘇州城約莫都會知道某家妓館出了花瘻候,日後還有誰敢上她們家妓館?

    「把她們帶回去!」中年女人恨聲道。



第十四章、彩繡館

    「嫣娘,你聽我說,方才張神醫已經給我指了一個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只要我求的她相救,妹妹定然無事。」青黛一時淚雨滂沱,面上脂粉混著眼淚流成了一條條粉溝,雙手死死的拽住那個中年女子的衣袖,「嫣娘,只要給我去尋神醫的機會,我便答應,答應隨張大郎走。」

    嫣娘果然頓住步子,看了青黛一眼,旋即道,「不管紫緒是死是活,你尋了神醫之後,都得聽我安排。」

    「我答應,我答應。」青黛生怕嫣娘反悔似的,忙不失迭的點頭。

    冉顏忽然想起,那個張神醫便是前日在周家莊見過的醫生,聽青黛話中的意思,那張神醫口中所說的「神醫」,恐怕指的就是她。

    無論唐朝多麼開放,一個名門嫡女與妓人打交道總歸於名聲不好,可是冉顏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她需要活下去,不會任由別人擺佈。

    想到這個目的,冉顏交代晚綠不許露面之後,一咬牙,從暗巷中走了出來。

    那一行人似乎沒料到居然有人偷聽,面色不由一凜,嫣娘向那些大漢使了個眼色,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畢竟,這又不是什麼混亂年代,不能胡亂傷人殺人。

    冉顏便是知道如此,才敢直接闖出來。

    「我可以救她。」冉顏轉向青黛和嫣娘,目光在嫣娘的面上停留片刻,「不僅可以救她,還可以救你。」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個暗巷中忽然闖出的女子,居然張口便說這樣的話。

    「你是否前段時間發現下陰忽生異物,排泄疼痛,有時伴有出血?」冉顏聲音平緩而鎮定,毫不避諱,竟將那幾個貫經風月的妓人弄的面紅耳赤。

    嫣娘塗滿脂粉的面上微微變色,眼眸中滿是驚異,因為冉顏方才說的這些症狀,確實在她身上發生過,也讓館裡的專供醫生看過了,吃了藥,卻一直沒有好轉。

    「您可認識張神醫?」青黛心中隱約猜測出冉顏的身份,可是又覺得應當不會如此巧合。

    「有過一面之緣。」冉顏如此說,便是確認了青黛的想法。

    青黛愣了一下,旋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冉顏面前,剛剛斷了的淚,又滂沱起來,「天可憐見!我妹妹命不該絕!求神醫救她,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青黛在所不惜!」

    「你若願意讓我醫治,我自然不會推脫,診金二十兩,診前一半,病癒後一半,不二價。」冉顏說著,徑直走到架子前,抬手掀起薄衾,入眼便是一張生滿紅疹的臉,密密麻麻的觸目驚心,有些紅丘疹已然潰爛膿發,連幾個抬架子的大漢都覺得慎得慌,手不由微微一抖,架子猛的了一下。

    冉顏恍若未覺,仔細的觀察這女子的病情。

    且從五官判斷,這個女子定然生的不俗,身材凹凸有致,是個能令男人識滋味的尤物。

   「如何?」冉顏又將被子蓋上,轉而問還跪在地上的青黛。

    「願意,自是願意!」青黛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物,哪裡管得了它是浮木還是稻草。

    「她如此重症,當真還有救?」嫣娘也十分想知道冉顏的醫術究竟如何,她近來身上也起了許多紅疹,看見紫緒這樣樣子,不禁心底發怵。

    「得此之症,輕者『損元精,破元氣,傷元神』,身心疲憊,重者眉發自落,鼻樑崩倒,肌膚得瘡如疥,以致危及性命。」冉顏一邊翻看紫緒身上的丘疹,一邊道,「她身上雖然有些潰爛,不過看情形,還不算晚。」

    檢查完後,冉顏站起身來,目光落在嫣娘的手臂上,補充了一句,「你的狀況,要好得多。」

    冉顏說嫣娘情況好得多,也不僅僅是指她病情輕。通過方才的事,冉顏幾乎可以判斷,這個嫣娘,約莫是老鴇之類的人物,雖算不上半老徐娘,但手底下有一群更加嬌豔的妓人,她便不是必須要接客,染上此病,就幾乎沒有治癒的可能,只要藥物使用得當,再加上潔身自愛,基本不會有生命危險。

    冉顏沉吟片刻,道,「晚綠,出來吧。」

    從嫣娘的舉止行為,冉顏可以看出,她是個心思細膩且小心翼翼之人,這種人,如果不讓她握住對方的軟肋,是不會貿然相信一個陌生人信口雌黃,那麼冉顏就讓她安心。

    再說,冉顏見多了書裡電視裡那些青樓逼良為娼之事,讓嫣娘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也能有些安全保障。

    晚綠一溜小跑的衝到冉顏身邊,像是母雞護雞仔似的將她護在身後,紅著眼眶道,「娘子太任性了。」

    方才冉顏一番威逼脅迫,命令晚綠不許出來,晚綠躲在牆後,看著自家娘子氣度超然,面對一群妓人和七八個彪形大漢,竟然沒有一絲慌亂,還篤定說能治好妓人的重病,晚綠心裡詫異的同時,也深感擔憂,在後面天人交戰許久,剛想起邢娘教訓她的話,準備衝出去,冉顏便喚她出去了。

    「周家莊,你若想知道我的身份,只需一查。」冉顏這麼做,是想讓嫣娘安心,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見到冉顏的「誠意」,嫣娘乍然一笑,她也怕死,但更怕在死之前要變成紫緒這副模樣,「即是如此,請神醫移步為奴家診治。」

    「可以,不過我要先說清楚,這個症,無法根治,若再與男子行房事,不僅容易復發,還會傳染給男人。且,此病會遺傳給孩子,所以不能生育。」冉顏嚴肅道。

    嫣娘自嘲的嗤笑一聲,「奴們都是賤籍,生了孩兒亦是賤奴,何必又要生下來遭罪?你說的兩件事,我知曉了,這邊請。」

    冉顏點了點頭,隨著一行人走。

    拐了兩個彎,便看見一處院門,門前掛著兩個紅燈籠,燈籠上有書了三個毛筆字:彩繡館。

    冉顏沒有研究過古代的妓館,但覺得既然是妓館,就應該建在人流多的地方,怎麼會如此清幽?

    「這是後門。」嫣娘彷彿知道冉顏心中的疑惑,出言解釋道。

    冉顏淡淡應了一聲,隨著她進了院子。

    後門一開,便隱隱約約能聽見有樂聲和著喧囂聲傳來,那聲音不甚清晰,可見彩繡館的規模不小。

    院中花木扶疏,掩映著戶牖,走廊蜿蜒,亭閣錯落,偶爾能從鏤花的牆壁觀賞到裡院的美景,不時傳來的飄渺喧鬧聲,越發襯出後院的幽靜,頗有種「蟬噪林逾靜」之感。

    晚綠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既好奇又緊張,扶著冉顏的手微微出汗。

    走過一段被翠綠藤蔓遮掩的迴廊,便看見一座主廳,廳前兩個著齊胸流花襦裙的婢女見嫣娘來了,微微欠了欠身,伸手撥開擋在正門的竹簾。

    「媽媽!」

    冉顏腳步剛邁進一半,便瞧見有個衣衫不整的女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大半個酥胸裸露在外,隨著她的跑動上下跳躍。

    女子見著嫣娘,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媽媽,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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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15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4-15 01:16 AM 編輯

第十五章、餡餅砸死人

    嫣娘秀眉一擰,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嚴厲的道,「把衣衫整理好再回話!」

    那形容狼狽的妓人微微一顫,似乎是對嫣娘十分畏懼,飛快的收拾自己的儀容,因著太過緊張,雙手不停的顫抖,動作雖然很忙亂,可實際上半晌也不曾繫上一根衣帶。

    冉顏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一幕,心裡不禁對這個嫣娘起了一絲興趣,通常情況下,一個老鴇聽說自家妓館中出了人命,定然是急著趕到現場去處理,而嫣娘卻似乎對妓館中姑娘的儀容更加在乎。

    「館中出了事,奴家得去瞧瞧,先失陪了。」嫣娘趁著這個空當轉過身來從容的與冉顏客套。

    冉顏微微頷首,「無礙,我先為紫緒小姐診治。」

    初唐時,所謂「小姐」一般都多用作對妓人的稱呼,尤其是對有名望的舞姬、樂妓、清倌,對好人家的女子,卻只呼「娘子」,或者如冉顏這般,加上姓氏和排行,稱呼為冉十七娘。

    嫣娘歉意的一笑,微微欠身,而後揮手令幾名侍婢領著她們進去。

    一個閨閣女子,在聽說出人命了,居然如此淡然,恍若未聞?嫣娘不禁多看了幾眼罩在冪蘺中身影模糊的冉顏,略略留了心。

    進屋之後,冉顏放慢了腳步,隱隱聽見外面傳來嫣娘的聲音,「怎麼回事?」

    妓人忙道,「今日韓郎君過來尋奴家,奴家與他小酌了兩杯,便就寢了,誰知剛剛躺上塌,秦四郎便踹門進來,拉開奴家,不由分說的與韓郎君扭打起來,奴家摔倒在地,待起來時,便瞧見韓郎君口吐白沫,身下有一灘血……」

    聲音越來越遠,冉顏這才收回了心思,仔細打量屋內。

    屋子十分寬敞,矮幾矮桌,幾根黑褐色的柱子之間用細密的竹簾隔開,從竹簾縫隙之中,隱約能看見內室的擺設,一張四扇烏木屏風遮住床榻,南牆的窗子下襬了一個鏡台。

    四名大漢將紫緒抬到屏風後,卻是遲遲不敢下手將她轉移到榻上。

    紫緒這種狀況,明顯已經屬於二期梅毒,也就是到了重病階段,這個時候病毒的傳染性是非常大的,有時通過間接接觸也會染上。冉顏也不敢掉以輕心,對領她進來的侍婢道,「你去尋乾淨的布來,讓護衛們把手包上。」

    侍婢應聲退了出去,剩下屋裡的人都面面相覷,看這情形,他們的擔心也並非多餘的,當真很容易傳染啊!距離紫緒近兩個人,悄悄的向後挪了半步。

    青黛見狀,一時悲憤,忍不住上前,「無需找什麼布,他們不願意抬,我抬!」

    「站住!」冉顏冷聲喝止住她的動作,「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不成!有誰和紫緒小姐共用過東西的人,最好都叫過來檢查一下,尤其是共用過男人的!」

    當下,屋內鴉雀無聲。最吃驚的莫過於晚綠了,她對自家娘子再瞭解不過了,怎麼可能以如此氣魄,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晚綠有些恍惚,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並不是她熟悉的娘子,而是個陌生人。

    侍婢很快尋了一匹粗布來,冉顏也令她們撕開幫護衛們裹上手,然後把紫緒抬到榻上。

    「若是不放心,回去用醋洗手。」冉顏一邊說著,也用兩塊粗布把手包上,開始仔細的檢查紫緒身體。

    至此,護衛們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他們聽冉顏如此一說,連忙退了出去。

    冉顏用手輕輕撥了撥紫緒枕部及顳部,入手處,輕鬆的抓起一縷頭髮,脫髮的部位,邊界不清,猶如蟲蝕狀。的確是梅毒。

    不過,據史料記載,到了明朝萬曆年間,西方的商人才傳來了「梅毒」,現在可是大唐貞觀年間!怎麼會有這種難纏的病?難道是歷史發生偏軌?

    冉顏嘆了口氣,她一向認為天上不會白白掉餡餅,即便掉了,有時候大的能砸死人,得有力氣接才行!她從一開始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果然紫緒的情況不容樂觀,這二十兩,實在不好賺。

    冉顏不禁有些後悔,當時應該索要千百兩才劃得來。

    「如何?」青黛見冉顏直起身來,急急問道。她以前從未見過診病不需把脈的,但現在,除了冉顏,也無人能夠幫助她們了,青黛是將一腔的希望全部都放到了冉顏身上。

    「情況不佳,我可以保證她暫時無事。」冉顏知道不少治療花柳病的古方,可是這些方子對她這種重症患者約莫都沒有什麼太大療效,除非……能夠提取出peillinG……

    peillinG也就是青黴素,能夠在幾個小時之內治癒淋病,在幾日之內治癒梅毒。另外,其對溶血性鏈球菌等鏈球菌屬,肺炎鏈球菌和不產青黴素酶的葡萄球菌具有良好抗菌作用,簡單來說,若是能夠成功的提取出青黴素,那麼像產褥熱、肺炎這樣在古代幾乎是絕症的病,都十分容易醫治,順便,還可以改變醫學歷史……

    這樣的想法在冉顏心裡一湧現出來,便不可遏制的瘋長,她那自從穿越後便沉寂了的工作熱情,剎那間被點燃。

    「神醫,神醫!」

    冉顏回過神來,便聽見青黛見焦急的喚著,不禁微微抖了抖嘴角道,「叫我冉醫生,冉十七,都可以,莫要再喚神醫了。」

    整個蘇州城中的神醫已經夠多了,不差她冉顏一個,況且,即便是在以前,冉顏也從未把自己當做一個治病救命的醫生,事實上,她也的確很少用自己的醫術救人,因為她在見到那些人時,基本都已經是屍體了。

    「冉醫生,我妹妹……」青黛滿是希冀的望著冉顏,她哭花的妝容上,不僅不顯得邋遢,反而令人產生我見猶憐之感。

    冉顏判斷青黛的年齡不小了,二十七八歲,在古代可以稱為半老徐娘,可青黛的風韻竟然能夠與前世那些保養得宜的女人不相上下,也實在難得。

    「我先開兩個藥方,一為內服,一為外敷。」冉顏道。

    青黛心裡一喜,令侍婢去取筆墨來。

    《華陀神醫秘傳》中便有對這種病症治療的方子多達十五個,可是花柳病有許多種,那些方子對梅毒效果如何,不想而知,若是有用,也不會有後來的「談梅色變」。

    「讓院子中所有人都不得接觸這個院子。」冉顏聲音平平的道。其餘的她也不再敘述,說多了反而會引起恐慌,相信儘管就這一句話,也會引起不小的波瀾,不過冉顏知道那個嫣娘有能力擺平。

    畢竟,必要的警告還是要給的。

    冉顏也慶幸自己今日跟了上來,否則,梅毒一旦傳染開來,後果十分可怕。說不定,一個貞觀之治便會毀於一旦,這種事情,冉顏是絕對不能袖手旁觀的。

    要立刻提取青黴素才行!這件事情,說來簡單,若是有個實驗室,對冉顏來說,提取青黴素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可眼下是大唐,什麼都沒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是夏季,想找到足夠的青黴倒是不難。

    冉顏寫下藥方,交給青黛,囑咐道,「白梁粉三錢,石菖蒲三錢,讓藥鋪給碾作粉末,撲在潰爛傷處用。另一藥方,是煎服的藥飲,稍後我再細與你說。」

    做完這一切,冉顏解下手上的粗布,帶著晚綠繞到了屏風外間。梅毒是個難纏的病,要十分謹慎才是,能不接近患者,便儘量不要接近。

    這時,恰好侍婢領著三名女子進來。

    冉顏兀自想著提取青黴素的方法,並未察覺有人進來,逕自在席上坐了下來。

    「不是說有醫生為我們診治嗎?怎的不見人!」一個明麗女子道。

    晚綠見冉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連忙提醒道,「娘子。」

    「這位便是醫生。」侍婢伸手示意道。

    那三位女子頓時滿面詫異,在大唐,醫女是不常見的,只有在宮裡才有,她們都只為妃嬪服務,放出來的極少,即便出了宮,做了良民,也被權貴人家爭先恐後的收到府中,民間幾乎不可能見著醫女。

    「不是騙子吧!」那明麗女子目光炯炯的打量冉顏,彷彿能看透冪蘺的阻隔一般。

    冉顏收回神思,隔著皂紗淡淡的打量幾眼來人,三名女子約莫都在十六七歲,或明豔或溫婉,各有千秋,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只不過,那位生著一雙桃花眼的明麗女子,嘴上潑辣了些。

    對於工作之外的事,冉顏向來沒有多餘的熱情,「誰先來?」

    「我來。」明豔女子見冉顏無視她的話,不禁有些惱怒,一提裙襬,跽坐在冉顏對面,伸出手去。

    「下陰是否瘙癢腫痛,無端生有異物?」冉顏問道。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疑惑的問道,「你無需診脈嗎?」

    冉顏將她微妙的態度轉變收入眼底,若非是被言中,依著這種不依不饒的性子,是怎麼也不會有半分服軟,「近半個月內,停止接客,不得與男子交歡、親吻……」

    「你的意思是,我也染上了?」女子打斷冉顏的話,臉色微微泛白,死死的盯著冉顏,「你莫不是在報復我方才無禮?」

    冉顏無奈,也沒說就一定染上了啊,但既然有紅腫瘙癢的症狀,最好是不要再行房事,否則其結果恐怕也不比染上這個病好多少。

    「不管你是否染上,照你的症狀,也不可以再繼續接客,待我問完其他人,再做詳細檢查。」冉顏心想,恐怕妓館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婦人病,不讓接客,直接是斷了她們的活路,這樣的結果,不是這些以賣身為生之人能接受的,遂道,「若未染上此病,我不會逼你醫治。」

    冉顏雖不是專業的婦科醫生,但當初上大學那五年,可沒少替同寢室的朋友頂課,說起來,有不少專業婦科醫生還不一定比冉顏更精通。

    「韓郎君近來有了新歡,紅杏姐姐不是正好歇一歇?」旁邊一位碧色及胸繡花襦裙的少女一口吳儂軟語,溫聲道。

    碧裙女子生的極為白淨,相貌不像紅杏這樣令人眼前一亮,但清秀溫婉,低眉順目,白淨的腕上帶著一隻潔白的玉鐲,整體的氣度嫻雅,即便說出這樣尖刻的話,也令人覺得她似乎沒有惡意。

    「你!那種見異思遷的郎君去了旁處,我倒是清靜,哼,幸而他見異思遷,否則今日可就是死在我房裡了,晦氣。」紅杏一雙泛著桃花的美眸,即便是瞪起人來,也別有一番風情。

    碧裙女子垂眸攏了攏鬢邊的秀髮,依舊是那副溫溫婉婉的模樣,輕聲道,「紅杏姐姐慎言呢,方才我路過時,聽仵作說,韓郎君中了毒……姐姐可莫要把自己搭進去。」

    紅杏猛的一拍幾面,霍的直起身子來,「翠眉,你此話是何意!」

    冉顏看著兩人劍拔弩張,也不催促她們診治,甚至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從翠眉兩句意味深長的話中,至少能知道,方才說是死了的那個韓郎君,居然不是被打死,看樣子像是被誰下了毒。

    這雖然不關她什麼事兒,但在古代遇上一樁殺人案件,還是免不了產生幾分興趣。

    「我是樂妓,賣藝不賣身,三個月前便從紫緒的屋裡搬出來了,應當無事吧?」翠眉也不理紅杏,反而轉向冉顏詢問起了病情。

    若真是如此,應當是沒有大礙,冉顏方欲答話,忽然看見蹙眉嘴角生了一個瘡,蓋在脂粉下面,若隱若現,冉顏微微一頓,道,「你嘴邊的瘡?」

    「哦,昨天館中的專供醫生看過了,說是內火,開了幾服藥,現在倒是不疼了。」翠眉聲音柔和,宛若江南三月天的溫婉,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哪家貴女。

    冉顏探究的看了她一眼,梅毒表現在皮膚上的早期症狀是紅色的小丘疹,而後會迅速的破潰成紅色小潰瘍,隨著病情的加重,潰瘍面數量和面積都會增大,而且,這些症狀最可能出現得地方,除了下體,還有嘴角、手指、胸部等等。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過問了。」冉顏淡淡的應了一句,然後開始轉身問最後一個妓人。

    這個小姑娘叫紫艾,怯生生的模樣,回答話時,略微有些恐慌的盯著冉顏,等待答案。

    初步的詢問之下,只有紫艾排除不曾有異狀,翠眉形容柔和,卻是已經明確的拒絕了讓冉顏診治,紅杏倒是十分配合。只是很不幸,檢查之後,被確診染上了梅毒。

    「你和紫緒共同伺候過一個男人?」冉顏其實是想問,那個男人是誰,故而刻意問了這樣一個引導性的問題。

    果然,紅杏也沒有讓她失望,顫聲道,「是韓郎君。」

    冉顏皺眉,心裡再一次感嘆,果然天上不會隨隨便便的掉餡餅。剛入城便遇到了一個賺錢的好機會,可這個機會,委實有些燙手。

    「您救救我吧!」紅杏忽然撲在冉顏腳邊,哭著道,「方才對您不敬,是我有眼無珠,請您莫要放在心上,我這個人,向來心直口快……」

    嫣娘剛剛撩開簾子,便看見了這等情形,心裡不禁一涼,真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這段時日,關門修養吧。」嫣娘整了整容色,緩步走了進來,在冉顏面前跽坐,「神醫可有法子醫治此症?」

    「法子有,卻不是每個人適用。我已經開了兩個方子,你們先吃著,若是丘疹潰爛,便用藥粉敷上。」冉顏說話間,看見了嫣娘手指上破潰的紅疹。在巷子中時,她的手上有紅疹卻未破,這樣快的速度潰破,幾乎不用再繼續檢查了,「你的手也莫要擦粉遮掩,用藥粉吧。」

    紅杏詫然的看著嫣娘的手,心裡卻鬆了口氣,自打紫緒病倒,館中的專供醫生束手無策,嫣娘卻只令人瞞下此事,紫緒還有個姐姐,可她紅杏什麼親人也沒有。

    「韓郎君是何人?可有妻妾?」冉顏問道



第十六章、秦四郎

    嫣娘道,「韓郎君是晉陵縣縣丞嫡子,前年入的州學,與秦四郎、張郎君幾人,均是我們彩繡館的常客。」

    晚綠忽然想到什麼,連忙問道,「那個秦四郎莫非就是秦上佐的嫡子?」

    上佐,是蘇州刺史的下屬官職,輔佐刺史,雖然沒有具體的職事,但是州官,從四品下,而縣丞只有八品,無論是品級還是地位都高出不是一點兩點,有道是官高一級壓死人,秦四郎即便是真的打死韓郎君,能不能被治罪還難說。

    「正是。」嫣娘有些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回答冉顏的問題,「韓郎君倒是沒有妻妾,聽說家裡有兩個貼身侍婢,一個已經有了身孕,約莫八月臨盆,另外一個,不曾聽著動靜。」

    冉顏心道,八月臨盆,那染上病的可能性就稍微減小了些,但願這個韓郎君給自己積點陰德,留下個健康的血脈。

    「老天倒是不偏不倚,人死了,還給他們家留下一脈煙火來。」晚綠嘆道。

    紅杏媚眼一挑,眸中還含著未乾的淚,嗤笑道,「這話說的倒是好,他們家可不就是這一根獨苗!秦四郎可就沒這等好運氣了,近來正欲聘娶冉氏嫡女,可惜,出了這個事兒,冉家八成是要退親了。」

    許是得知自己得了這個難纏的病,紅杏說話間有種自嘲又自憐的意味,那種漫不經心,越發讓人覺得心灰意冷。

    晚綠與冉顏卻是心裡一緊,晚綠急急道,「冉家,可是蘇州城東的冉家?哪個嫡女?」

    紅杏反問道,「蘇州城有幾個冉家,冉家不就一個嫡女麼?還有哪個?」

    嫣娘心裡微微一頓,若有所思的看了冉顏一眼,淡淡的轉移了話題,「神醫,不知我等的病情……」

    「我開的藥方你們暫且用著,至少能夠拖延病情,我回去便配藥。另外,你們用的巾布、茶杯等等,都要與其他人區分開來,最好減少與其他人接觸,尤其是肢體接觸。耐心等我配藥。」冉顏鄭重的囑咐道。

    嫣娘對冉顏不禁側目,她也能隱約猜出冉顏的身份,一個貴女,得知自己未來的夫君常常逛妓館,而且又惹上了事端,竟然依舊如此冷靜,實在難能可貴。

    嫣娘抬手啪啪擊了兩掌,門外便有一小廝捧著一個托盤進來,放到幾上。

    「這裡是五兩一錠,一共五十兩銀子,作為預付,若是奴家還有命在,定然會有更多的報酬。」嫣娘將托盤上的紅綢掀開,露出十錠大小一般的銀子。

    冉顏心裡倒是想多要點,但她做事向來都很守原則,「說好了醫治一個人二十兩,事前一半事後一半,現在是三個人,便收三十兩。晚綠,收錢。」

    晚綠心裡還惦記著秦四郎之事,哪裡有心思管錢的事情,冉顏讓收三十兩,她便在托盤上拿了六錠銀子。

    「那我就先告辭了,若是異狀,只管差人道周家莊來尋我。」冉顏起身道。

    嫣娘、紅杏等人親自把冉顏送出後門,又命小廝領她們出巷子,這才返回。

    那小廝一走,晚綠便耐不住了,急道,「娘子,那秦四郎可是惹上了人命,花天酒地的,還不知是否染上這些亂七八糟的病,郎君怎麼能把您的終身託付給這種人!」

    「靜觀其變吧,此事說不定阿耶還不知道,畢竟秦四郎的家境不錯。」冉顏有原主的記憶,提到「阿耶」,心裡有一絲絲的親切感。

    阿耶,是唐代對父親的稱呼,冉顏心想,也許原主與她的父親之間還有些親情在的。

    「娘子說的是,郎君還是疼您的,您現在也病癒了,不如回家吧。」晚綠一臉焦躁的抓著冉顏的手臂,「總好過現在任由擺佈啊!」

    「回去繼室就不會拿我的婚事做文章了嗎?」冉顏向來信奉靠人不如靠自己,而且,如果她的阿耶真是把她看的極重,又怎麼會任由繼室攛掇,把她送到莊子上去?

    冉顏拍拍晚綠的手,道,「聽我的吧,我住在莊子上,還能出來賺些體己錢,若是身無分文回到家裡,還不是任由繼室拿捏,況且,我也不想喚她阿娘。」

    晚綠方才光顧著急冉顏的婚事,竟然忘記了這一趟出來,竟賺了三十兩銀子,若是省著點花,夠兩年的了。

    「娘子……」晚綠摸著袖袋裡銀子,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我如何會醫術吧?」冉顏早就想好了說辭,只等著晚綠開口,「其實我並不會醫術,只是做夢的時候,有人告訴我幾個救人的法子。」

    冉顏看著晚綠目瞪口呆的模樣,湊近她悄悄的道,「不然,我們如何一進城就遇上病患?然後如此輕而易舉的便賺得三十兩?」

    這些都是巧合,被冉顏這麼刻意的一說,晚綠竟然真覺得是上天安排,激動的道,「老天爺也是幫著娘子的!是不是就不必憂心會嫁給秦四郎了?」

    「老天不會偏幫著任何人,繼室欺我,所以天憐我,哪裡能事事都靠著天?秦四郎之事還未成定局,先打聽清楚再說。」冉顏心裡也是沒底,初來乍到大唐,忽然遇上這等事,她一時也不知從何處下手,頓了頓,又道,「我們先逛一逛,打聽打聽此事,回去在與邢娘一起商量。」

     兩人到了主街,已經快至午時,便尋了一個酒肆,打算用完午飯後買些必要用的東西之後便返回。

    酒肆的名字挺有詩意,叫「雅蘭舍」,闊三間,高兩層,白牆黛瓦,挑簷斗栱,一扇扇鏤花烏木門上刻的是整一幅的幽蘭圖,倒是與酒肆名字呼應。

    二樓的窗外酒旗招展,「雅蘭舍」三個字蒼勁有力,頗有大王(王羲之)遺韻,令這一處酒肆越發的富有雅緻。傳說太宗推崇王羲之的書法,因此上下效之,想來民間也是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人們都更偏愛王羲之的字。

    步入酒肆,立刻便有有小二迎了上來,「二位娘子,這邊請。」

    小二是極有眼色的,粗略的打量一下冉顏和晚綠的打扮,猜測她們大約不會要雅間,便領著兩人往一樓靠窗的桌子走去,「此處恰好又被樓梯擋住,從外面進來看不見此處的幾張幾,清靜的很。」

    「娘子,不如去坐雅間吧。」晚綠有些心疼冉顏,本來是貴女的身份,何須如此拋頭露面。

    轉到裡面,果然只有三張幾,已經有兩張坐了人,均是學子樣的打扮,冉顏覺得很滿意,無需浪費錢去坐雅間,便道,「此處挺好,便坐這裡吧。」

    也不等晚綠再說話,逕自在席上跽坐。晚綠也只好跟著跪坐下來。

    「二位娘子,菜品都在牆上寫著,您看看要點些什麼?」小二招呼道。

    冉顏隔著皂紗,看見牆上掛著一個個小竹牌,上面寫滿了各種酒、漿、菜名,便先點了兩盞烏梅漿,又讓晚綠指了幾個菜。

    小二剛剛退下不久,便聽見二樓有一陣陣的嬌笑聲傳來,時不時的還和著幾聲琴音,引得旁邊幾名文士伸頭去看。

    「是雅蘭會,城中有才有色的小娘子八成都在樓上了,若是能得一位青睞,嘖嘖……」一名白袍文士仰頭飲盡一杯酒,嘖道,「那才是不枉此生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18 AM

第十七章、冤家路窄

    我倒是有幸參加過一回雅蘭會,齊家的六娘真真是一個嬌豔。」另外一名文士搖著摺扇感嘆。

    白衣文士收回眼神,詢問道,「是蘇州第一美人的齊六娘?」

    第一美人幾個字一出,幾名文士立刻湊到一起去了,言辭間無非是對其容貌的讚美,還有兩人作了詩,一眾人叫好,便尋了小二取了紙筆,打算寫下來送到樓上正在舉辦的雅蘭會上,說不定便會有幸被邀請過去呢!

    冉顏對詩詞的欣賞水平實在有限,目前還記著的唐詩宋詞加起來統共不超過二十首,其中還包括「鋤禾日當午」之類。所以相對於這等文藝的氣氛,冉顏對面前的烏梅飲更加感興趣。

    春有扶芳飲、桂飲、桃花飲,夏有酪飲、烏梅飲,隋唐時期的飲料注重色、香、味,並且按照時節飲用不同的品種,還純天然綠色無污染。

    長安一帶的人更偏好酪漿,但南方人多半不喜酪漿的怪味,相對來說更鍾愛烏梅飲之類的飲品。

    冉顏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烏梅漿入口,口舌生津,這烏梅漿也不知用什麼方法製作保存,竟有些涼絲絲的感覺,夏季飲用最合適不過。

    菜品陸陸續續上齊,江浙一帶的菜都清淡寡味,咸中帶著一絲甜味,冉顏並不喜歡,再加之夏季胃口不佳,冉顏只吃了很少。

    許是雅蘭舍多是文人聚集,所以即便是樓下大堂裡也沒有喧嘩聲,至多只是談論時事,吟風頌雅。

    「方才那首《美人序》是哪位大作?娘子們有請。」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樓梯上響起。

    堂中忽然止住了聲音,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樓梯邊上的女子,一襲淡綠色齊胸流花襦裙,挽著雙丫髻,約莫十五六歲,長著一副好樣貌,雖是一副侍婢的打扮,卻氣度非凡,一看便知是出自名門,眾人面面相覷,被雅蘭會相請,好大的面子!

    「是在下拙作。」坐在冉顏隔壁的白衣文士起身拱手,面上帶著淡淡笑容,風度偏偏,一副才子風采,全然無方才讚歎美人時那垂涎的形容。

    侍婢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衝他微微頷首,「郎君請隨奴婢來。」

    冉顏眉梢微微一挑,她不懂詩詞,但常說文如其人,看白衣文士這一副模樣,也能想像他作出的詩恐怕不是花團錦簇的吹捧,就是千方百計的拍馬,就這樣的等級還能被雅蘭會的貴女們看上,可見這些貴女的欣賞水平……

    唐朝是個詩壇盛放的時代,許是貞觀年間詩才剛剛開始興起的緣故?冉顏暗想。

    「文景兄真真是好運氣!」與白衣文士同席的人嘆道。

    眾人一片唏噓,或是尖酸或是羨慕。

    冉顏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喚來小二結賬走人。

    這時堂內之人因著不能參加雅蘭會,因此注意力都放在了恰好從裡間出來的冉顏身上,尤其是晚綠不曾帶冪蘺,一雙丹鳳眼,瓊鼻豐唇,生的十分不錯,一時引起不少人興趣。

    那些赤果果的目光,讓晚綠火氣蹭蹭的往上竄,不過她也有分寸,這裡不是冉府莊子,由不得她撒野,只好吞著一肚子悶氣,隨著冉顏往外走。

    晚綠一時有些分神,到了門口時竟不甚撞上了人。

    啪!

    「眼瞎了嗎!」不等晚綠致歉,那人一巴掌摑在了晚綠白生生的臉上。

    響亮的一聲,不僅打蒙了晚綠,也讓堂內一群文士也都蒙了片刻。

    雅蘭舍是文士們最喜歡的聚集之處,不懂風雅的人覺得酸腐,懶得來此處,窮人也來不起,所以店中氣氛向來和睦,乍聽見粗俗的言語,眾人都還不曾適應過來。

    「奴婢一時不查,請郎君恕罪!」晚綠暗罵自己不長眼,連忙給那個火氣大的公子爺跪下賠罪。

    城中權貴比比皆是,一巴掌拍下去能拍出三五個來,晚綠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給冉顏闖禍。

    冉顏走在前頭,驚覺變故回過頭來時,便瞧見一名身著藍色廣袖直裾錦袍年輕男子,劍眉星目,便是怒氣衝衝、蠻不講理的模樣,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冉顏向來沒有欣賞美男的心思。

    看著晚綠一側臉頰高高腫起,冉顏唇間冷冷的蹦出兩個字,「人渣!」

    不由分說便打女人的男人,不是人渣,是連畜生都不如。

    「你說什麼!」錦袍男子登時暴怒,一手抓過冉顏的衣襟,將她拽至跟前。

    晚綠登時急了,蹭的從地上竄了起來去扯那男子的手,「你有氣只管衝我來,不許動我家娘子!」

    晚綠的力氣,哪裡敵得過一個男子,那隻青筋暴起的手,死死的抓著冉顏的衣襟,紋絲不動。

    堂內之人也覺得男人太過分了,但均認出這人便是秦上佐的嫡子,秦慕生。早上剛才傳出在彩繡館打死了人,午時便大搖大擺的出現,可見其靠山強硬,所以也沒有人敢去做那第二個韓郎君。堂間一片靜謐。

    冉顏冷哼一聲,一字一句的道,「徒生了一副皮囊,有氣只知道往女人身上撒,不是人渣是什麼?誰得罪你,誰惹你生氣,不敢報復,只會在旁處撒火,不是人渣是什麼!」

    句句鏗鏘,擲地有聲,比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更讓人難堪。

    秦慕生覺得自己近來特別背運,家裡給說親,說了個快死的病秧子,晨間不過是揍了韓家小子一頓,結過誰知那廝命薄,竟是死了,雖後來仵作查明是中毒致死,但他心裡堵悶的很,這才出來要喝頓酒,去去悶氣,竟又被個小娘子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是哪家娘子?」秦慕生氣極,反倒壓下了暴怒的情緒,冷聲問道。

    這句話陡然提醒了晚綠,冉家在蘇州城可是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便是蘇州刺史也要敬上三分,即便冉顏不受寵,也是堂堂嫡女,遂道,「我們是城東冉府,你鬆開手!」

    「城東冉府?」

    秦慕生還未曾說話,二樓便有個聲音挑高了聲音問道。

    冉顏心裡一嘆,真是冤家路窄,這個比正常人高八度的聲音不是冉美玉又是誰?

    「放開我。」冉顏聲音淡淡,卻讓人有種壓迫感。

    秦慕生終於覺得自己這樣提著一個女子的衣襟有失風度,遂也算是配合的鬆開了手。

    二樓有十餘個華裳女子均帶著冪蘺,緩緩從樓上下來。

    其中一個紅色齊胸襦裙的少女走到秦慕生和冉顏面前,一眼瞥見了晚綠,稍微怔了怔,旋即轉向冉顏,心中納罕,前幾天還半死不活的人,今日就能到處亂跑了?

    想到那日,冉美玉胸口一陣氣結,還有她的那根對蝶簪子,竟被冉顏拿去給當了,被其他貴女發現之後,狠狠的嘲笑了她一頓,說她日子已經艱難到當首飾過活的程度了,今日大好機會,不扳回一局,她可就不是冉美玉!

    「原來是十七娘啊!你與秦四郎可真是有緣呢,這才說了親,你們便就遇上了。」冉美玉是誠心要打擊打擊冉顏。

    秦四郎是個紈褲子弟,成日的眠花宿柳,全城皆知,對於女子來說,絕非好歸宿。

    冉美玉此話一出,秦慕生和冉顏同時一愣,不禁看向對方。



第十八章、美人

    冉顏一陣陣頭疼,居然不止冉美玉一個孽障,這裡竟還有一個更混蛋的!

   冉美玉倒還罷了,不管她怎麼橫,與冉顏也都是不疼不癢的關係,任由她蹦跶好了,可這秦四郎不一樣,凡是都沒有個定數,說不定這個混蛋真的就成了她的夫君,那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冉十七娘?」秦慕生一腔怒氣被澆熄了一半,頗為玩味的審視冉顏,「原來聽說冉家嫡女是個病秧子,今日一見居然活蹦亂跳,罵起人來中氣十足……」

    說著,竟是輕佻的用手撥開冉顏冪蘺上的皂紗。

    冉顏沒想到他忽然如此,退後晚了一小步,皂紗被揚起一個不大的縫隙,便就是這條縫隙,也足以讓秦慕生看清楚冉顏的容貌。

    兩彎微蹙的煙眉入鬢,烏髮蟬鬢,正午的陽光透過縫隙落在凝脂般的臉上,勾勒出半片姣好的面龐,長長的睫毛猶若微微顫動的黑色蝶翅,交衽衣領方才被抓的有些散了,露出一節瑩白細緻的脖頸,在耀眼的光線下,越發熠熠生輝。

    只是一瞬,皂紗便落了下來,這匆匆一瞥,硬是將閱女無數的秦四郎給看的呆了。他再欲伸手時,冉顏已經退出很遠。

    秦慕生反應過來,心頭禁不住狂喜,原本以為這親事是冉府硬巴上的,想把一個將死的病秧子推給他,沒想竟是個美人!他見過號稱蘇州第一美人的齊六娘,比起他這個未婚妻來,可又是差了不少。

    冉顏不欲久留,淡淡的沖冉美玉道,「我先走了,後會有期。」

    這話中不無警告的意思,冉美玉卻是沒聽出來,只是不知怎的,心底居然微微一跳。

    「十七娘!」秦慕生想到方才一怒之下不由分說的打了晚綠,生怕冉顏心裡記恨,不願意這門親事,連忙上追上她道,「我近日諸事不順,心中煩躁,出手打了娘子的侍婢,是我不對。」

    秦慕生形容嚴肅的道歉作揖,加上他俊俏正氣的長相,連晚綠都不由相信,他的確是因為遇事不順才出手傷人。

    冉顏遇見過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光是這一日聽說關於秦慕生的傳言,便知道他是個情緒化過重,易於衝動之人,即便此刻是真心道歉,說不定下一刻就因為旁的事情翻臉不認人,這種人,冉顏自問伺候不起。

    「郎君既是致歉,我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告辭。」在冉顏看來,打了就是打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難道因為心情不好殺了人後,便不用負責任?只是她不想跟秦慕生糾纏下去。

    冉顏拽著晚綠匆匆沒入人群。

    秦慕生心情大好,哪裡還會把冉顏的責罵放在心上,急忙趕回家去,心道,一定要讓父親促成這門婚事!那冉十七娘的容貌,休說齊六娘比不上,就是放眼整個大唐,也尋不出幾個來。也虧得她久病不出門,否則這樣的長相怎會名聲不顯?

    兩個當事人都急急離開,卻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眾人都不禁猜測,這冉十七娘得長成何等絕色,才能把遍閱群花的秦四郎給迷成這樣!

    一群貴女中,有個著月白襦裙的少女看著冉顏離開的方向,喃喃道,「冉十七麼……」

    直到看不見雅蘭舍的影子,冉顏才放慢腳步,帶著晚綠朝醫館走去。

    「娘子,秦四郎……」晚綠平日在莊子上,平靜的很,今日一下子起起落落的,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而且冉顏的表現也不再如從前那般膽小,反倒顯得有些衝動,「娘子,秦四郎打了奴婢便打了,您作何要與他衝撞?萬一以後婚事真的成了……」

    「他人都打了,我罵上一兩句又怎麼樣?」冉顏冷聲道。她也非是一時衝動,如果冉家真的連這點事都罩不住,那她也沒有留下來靠大樹的必要,早就打包跑路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沒錯,但這裡是大唐!不管是律法還是風俗,都允許自由婚配的,這樁婚事,也不是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

    「唉!秦四郎風流了些,否則那相貌家世,不知道有多少娘子肯嫁給他。」晚綠嘆道。

    冉顏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看人的準頭實在差的很,他何止是風流,簡直是荒唐。」

    兩人進了醫館,讓坐堂的醫生給晚綠上了藥,又抓了幾服消腫的藥,便往布莊去了。

    因著今日遇上的事情雜亂,冉顏心裡還惦記著提取青黴素的事兒,也就沒有心情逛,冉顏隨意挑了一匹上好的棉布,還有幾匹綢、緞子、紗羅。

棉布穿著舒適,又吸汗,夏季做幾件中衣,用來當做家居服最好不過,而綢和紗羅一般用來衫子和裙,因緞子厚實,大都用來做襖。

    花了二十兩,將主僕三人的春夏衣物全部都整齊全了,還買了兩件上好的成衣打算孝敬新認的師傅。

    一兩銀子在現代有千元的購買力,二十兩當算是血拼。

    買了一大堆東西,在城中雇了一輛馬車,兩人便返回莊子上。二十兩銀子摸在手裡沒什麼感覺,換成東西,裝成滿滿一車,卻十分有成就感。

    冉顏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心想,其實若是沒有這一樁糟心的婚事,憑著一手醫術養活自己,這樣悠閒自在的生活也挺好。

    回到府中,晚綠讓馬車直接把她們載到院子裡,然後才喚了邢娘一起把東西卸下來。

    卸好之後,邢娘對著一堆綾羅綢緞,半晌才回過神來,問晚綠道,「主院給撥東西了?」

    邢娘是見過世面的,她知道這些東西雖然都不是頂好,卻著實不少,主院那位繼室小門小戶的,心眼小著呢,這兩年加起來送來的東西也沒有這些多。

    「他們哪裡捨得,這些可都是娘子掙來的!」晚綠臉上的腫也消了不少,早就忘了疼,眉飛色舞的與邢娘講自家娘子多有本事,氣度多麼超群,包括冉顏做夢的事情,都一併講了。

    出乎意料的,凡事都要多想幾層的邢娘倒是不曾懷疑,反而對「仙人夢中指點」這等荒誕不經的事情深信不疑,倒讓冉顏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不過想想,連穿越能穿,是否真有仙人,也未可知。

    「既是仙人指點,想來是好事,只不過,待到把那幾個妓人的病治好,娘子不能再與她們來往了,傳出去畢竟不好。」邢娘眼含淚花的拉著冉顏的手囑咐道。

    邢娘的關心,讓冉顏心中微暖,她向來是個不甚感性的人,此刻卻有些動容,不知道說什麼言語才好,便伸手輕輕抱住邢娘。

    先前,冉顏還怕邢娘懷疑,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邢娘和晚綠與原來的冉顏相依為命,彼此之間互為依靠,這樣親厚的關係,不管冉顏怎麼變,她們也不會懷疑自家娘子。

    「邢娘,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和晚綠。」冉顏緩緩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19 AM

第十九章、阿耶

    經過這些事情,冉顏心理上與邢娘和晚綠親暱了許多,相處起來也自在了不少。

    次日,邢娘和晚綠便開始裁衣,而冉顏則去吳修和那裡學習醫術。

    吳修和收了冉顏的兩件成衣,一張臉笑的如菊花般燦爛,褶子愈發深了。不過,對冉顏倒是真的傾囊相授,教授的醫理冉顏雖然都知道,但亦做出一副認真受教的模樣。

    靠脈象來辨別病症,這是冉顏的弱項,因此,一旦吳修和教授到這方面的知識,她學起來也甚為上心,連當初考博士時的鑽研勁兒都拿了出來。

    吳修和也察覺到冉顏對這方面很感興趣,遂就著重講述脈象。

    上午學完醫理,用過午膳後,冉顏便開始研究提取青黴素,同時也須得想辦法製造注射器,否則即便提取出來青黴素,無法讓其融入血液之中也是白費力氣。

    針筒倒是不難製作,許多人都以為是古埃及的玻璃製品比較早,殊不知,中國早在西周時期便已經有玻璃製品了,1000多年前就已經製作出無色玻璃,只是到了宋朝時期才作為商品出售,唐朝定然也是有玻璃的,即便沒有玻璃,用陶瓷一樣可以替代。

    只是一時間哪裡有人能夠製造出那麼細的針頭?

    冉顏腦海裡亂七八糟的想著,隨手將家裡剩下的食物、果皮等等,所有可能生青黴的東西全部都堆在一起,放到潮濕易於生黴之處。

    而後便開始製作蒸餾水和培養液。

    冉顏嘆氣,從前從來不曾在意,治療一個病居然需要弄出這麼多副產品,她現在深深覺得,要二十兩實在太便宜了。

    邢娘與晚綠坐在廊下縫製衣服,看著冉顏一會兒像隻老鼠一樣,把收集的食物藏起來,一會兒又拿著瓶瓶罐罐倒騰,一會兒又是仰天長嘆,兩人不禁憂心忡忡的互望一眼。

    「娘子這是怎麼了?」晚綠終究沒忍住,湊近邢娘低聲問道。

    邢娘摩挲著剛剛縫好的衣邊,猜測道,「大約是……神仙說的藥,十分難配吧。」

    晚綠遲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麼,一拍額頭道,「昨日在城中得知一件事情,原本娘子說是回來與你商量的,結果娘子沒提起,我也就忘了。」

    「何事?」邢娘停下動作,問道。

    晚綠道,「昨日在城中聽說,郎君給娘子說親了,說的是秦四郎!」

    秦四郎?邢娘覺得有點熟悉,忽而想到昨晚上晚綠說在妓館中聽說秦四郎殺人之事,當下眉毛一豎,用手狠狠敲了晚綠腦袋瓜一下,「這麼大的事,你怎麼到現在才說!你這丫頭,輕重分不清嗎?」

    晚綠揉著腦袋,道,「娘子也不曾放在心上,我一高興就忘記了。」

    「你們這主僕……唉!」邢娘重重的嘆了口氣,「我還道娘子終於明白事兒了,敢情還是這樣令人操心!女子家,一輩子最重的除了嫁人、生兒育女,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重的了!你且與我說說,那秦四郎人品如何?」

    「我與娘子在酒肆遇見他了,生的倒是俊俏,只是脾氣暴了些。我不慎撞了他一下,便不由分說的摑了我一巴掌!」說到此事,晚綠心裡窩著火,只不過人家是貴人,自家娘子又是這等處境,她一個小小的僕婢便是再大的脾氣,也只能忍著。

    看著邢娘陡然變白的臉,晚綠緊接著又道,「只是後來雅蘭會的貴女們出現時,他倒是給了娘子些臉面,過來鄭重的致歉了,說是近來諸事不順,有些煩躁,所以才失手打了我。」

    聽了這話,邢娘的面色才稍微好看些,「即便是這樣,秦四郎的性子恐也不甚好,若是真的成了親,唉……」

    在邢娘看來,秦四郎是秦上佐的嫡子,秦家也是不小的氏族,生的又不錯,縱然風流些荒唐些,秦上佐總能護著他周全,若是脾氣不好,冉顏嫁過去肯定是要受氣了。

    「看娘子的意思,對秦四郎很不滿意,你說娘子現在這模樣,會不會心裡煩惱著呢?」晚綠終於把話說上了正題。

    邢娘看了冉顏一眼,此刻,冉顏正蹲在紅泥小火爐旁邊皺著眉頭,往鍋裡丟芋頭。秀髮梳成俏皮的練垂髻,因著近日來吃的稍微好些,兩腮有些肉肉的嬰兒肥,正是十五六歲少女天真爛漫的模樣。

    冉顏約莫也想不到自己一張撲克臉許多年,現在居然可愛了一回。她眼下正專心致志的煮芋頭湯,芋頭湯和米磨成的汁可以作為青黴素培養基的溶液。之後還得製作蒸餾水……這些在現代唾手可得的東西,現在居然要用如此原始的方式製作,冉顏有些不習慣。

    冉顏皺著眉頭,在腦海中胡亂過濾著有用的信息,想著想著,眼前便浮現了那方澄泥硯,澄泥硯……是了!澄泥硯與別的硯台不同,它是用泥做成硯台之後,燒製而成的!既然那個桑辰能夠製作工藝複雜的澄泥硯,那麼也應當會懂一些燒製陶瓷的法子吧。

    時間緊迫,冉顏直接放棄了尋找玻璃,而改用陶瓷燒製針筒,玻璃在大唐本來就不是一項普及的工藝,等找到會製作玻璃之人,估摸著嫣娘幾個人都化作一把白骨了。

    「阿顏。」一個男人聲音乍然響起。

    冉顏微微一怔,抬頭看向門口。

    草木扶疏的小徑上,一個身著廣袖華服的中年男人正靜靜的看著她,男人約莫四十餘歲,臉白淨瘦長,整齊的美須,看上去溫和而風度翩翩。

    阿耶,冉顏腦海中浮現這個人的信息。原來是她現在的父親冉聞,有了這樣的認知,冉顏不禁仔細打量這位中年美男子。

    倒是邢娘和晚綠先反應過來,急忙從廊上下來,穿了屐鞋,迎上來,「郎君!」

    「阿顏,不認識父親了嗎?」冉聞看清了冉顏的容貌之後,激動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沒有想到,兩年前那個病入膏肓、瘦弱不堪的小女孩,如今竟生是如此絕色!

    冉顏看著鍋裡的水沸了,連忙把鍋端了下來,才向冉聞欠了身,喚道,「阿耶。」

    冉聞見她熟練的端鍋動作,怒火騰地燒了起來,他的嫡女,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做的如此熟順,當下冷聲對邢娘道,「好個刁奴,如何讓十七娘做這等活!養你們是留著供起來嗎!?」

    「郎君……」晚綠急急要解釋,卻被邢娘一把抓住。

    邢娘面上雖鎮定,眼淚卻是止不住掉了下來,顫聲道,「娘子受得苦,又何止這一件,如若不是吳神醫一直接濟,老奴幾個恐怕早就餓死在此處了!」

    晚綠當下也跟著抹著眼淚,「郎君,莫要把娘子送去道觀,娘子已經病癒了,無需寄養出家!」

    看著冉聞一張白淨的臉由青轉黑,冉顏抿著唇,忍住笑,邢娘和晚綠平日看起來善良惇厚,誰能想到這一唱一和的,竟是把繼室給打了一耙。

    「阿顏,她們說的可是真話?」冉聞幾步走到冉顏面前,見她身上穿得仍然是兩年前的衣物,心裡已經不禁信了幾分。

    其實繼室也不過是大半年不曾送錢物過來,冉顏因著要制青黴素,怕弄髒衣物,所以才換了舊衣,冉聞就算再過幾日來,看見的也都是同一副場景。

    冉顏想到自己屋裡還有昨日買得許多東西,到時候恐怕說不清,遂道,「阿耶又何必問兒?你便是回去質問,恐怕也不會有人承認,不如回去私下查一查這段時日可有錢物撥過來?旁的,兒也不好多說。」



第二十章、滎陽鄭氏

    冉聞稍稍緩了緩面色,攜冉顏朝屋內去。

    入了內堂,冉聞四下打量幾眼,物品倒是精緻,也不陳舊。

    冉顏見冉聞在主座上跽坐下來,才跟著坐下。見到這個唐朝父親,冉顏感覺有複雜。冉顏前世的父親是一名化學家,自詡幽默,特別喜歡給冉顏講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笑話,縱然每一次冉顏都是一張撲克臉,冉父卻樂此不疲。

    然而堂上的個父親,溫和持重,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關係分明,與她那個在生活上不著調的父親是兩個極端,不知怎麼的,冉顏在這一刻特別想念父母。

    「阿顏。」冉聞看清冉顏那張漂亮的臉,面上閃過一絲驚豔,只是瞬間又歸於平靜,「為父見你的病也快痊癒了,過幾日我便派人來接你回家去吧。」

    冉顏下意識的蹙眉,現在這種狀況,回去以後的日子必然更為艱難。她絲毫沒有錯過冉聞的神色,恐怕他是算計遠勝於關心吧!

    「此處甚好,兒想再修養一段時日,再說,兒兩年不曾回府,恐怕還要勞煩夫人準備一番,若是太倉促,兒恐夫人勞累。」不管怎麼樣,冉顏都得儘量爭取留下來一段時間,嫣娘幾個人的命還握在她手中呢。

    冉聞端起晚綠奉上的茶水,略有些不悅的道,「那是你的母親!如何呼夫人?」

    冉顏不做聲,若是喚原主的親生母親為阿娘,倒是可以接受,畢竟用了人家身體,可那個繼母,是原來的冉顏不願意認作母親的,這一點,冉顏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見冉顏固執堅持,冉聞有些惱怒,但看著冉顏精緻絕豔的臉,又將一腔怒氣壓了回去,溫聲道,「罷了,你既然有這份孝心,就暫且在莊子上再留半個月,也好好想清楚。」

    兩年都沒想清楚,半個月就能想清楚了?冉顏不禁懷疑,方才在院子中看見冉聞眼中那一點點憐惜是不是錯覺。

   「是。」冉顏應了一聲。

    半個月,足夠她把彩繡館的事情了結。

    冉聞點點頭,「如此便好。」他起身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頓住腳步,轉身道,「剋扣月例之事,為父會查清楚。」

    冉顏依照禮節,起身到廊下穿了屐鞋,親自送冉聞離開。

    待回到院中後,邢娘眼睛泛紅,拉著冉顏道,「娘子,萬萬不能喚繼室母親,那樣小門小戶出來的,又無德行,根本不配做娘子的母親!」

    聽邢娘如此說,冉顏不禁回憶,卻怎麼也想不出親生母親的身世,只想起前些日晚綠說過,自己母親的娘家雖然不景氣,卻是個大家族。

    「邢娘,我母親是貴女?」冉顏問道。

    邢娘面色微變,最終卻是咬牙道,「郎君禁止奴婢們與您說起此事,不過,老奴瞧著郎君今日的態度,怕是不會為娘子做主了……夫人姓鄭,出身滎陽鄭氏。」

    「滎陽鄭氏!」冉顏心中浮現一些常識,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隴西李氏、太原王氏並稱為五姓七家。加上京兆韋氏、河東裴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蘭陵蕭氏,京兆杜氏,均是歷史傳承悠久的大士族,眼下也依舊是門閥大族。

    冉顏呆怔住,耳中猛然浮現前世考古學家的母親送給她澄泥硯時,得意洋洋的話:這硯台我在王府井地攤上買的,以老媽閱古無數的經驗,一眼就看出這絕對是個好東西,果斷買了下來。後來我拿給古董專家鑑定過了,這塊硯台出土於滎陽鄭氏族墓,是初唐到中唐這段時間的古物……價值至少在二十萬以上,老媽只花了五百塊錢,厲害吧!

    「娘子!」邢娘一臉驚慌的搖晃著呆怔的冉顏。

    冉顏回過神來,道,「沒事,我只是在想,既然母親是滎陽鄭氏,晚綠又為何會說母親的娘家不景氣?」

    唐初,滎陽鄭氏在歷史舞台上並不活躍,但因其高貴的門第,光是「滎陽鄭氏」這四個字拿出去都是能砸死人金字招牌,哪裡有半點不景氣?

    「晚綠是冉家的家生僕婢,因著郎君禁止在家中提起此事,晚綠也知之甚少。夫人是鄭氏二房的庶女,近些年來,錢財方面是有些周轉不靈,否則夫人又怎會淪落到嫁與外姓!」邢娘嘆道。

    五姓之間通過聯姻來鞏固世家地位,他們恥與外姓聯姻。外姓的男子若是想聘娶他們家的女兒,必須要出很大一筆聘金,還要本人也得德行出眾,他們才會考慮。

    想到這兒,冉顏也就略略明白冉聞為什麼禁止在家裡提起此事,若是正值意氣風發之時,傾盡錢財,滿心以為可以娶一個門閥貴女來提高自己家族的身份,到頭來卻才聘娶到一個庶女,恐怕誰都想吐血吧!

    「阿耶眼界窄了些。」冉顏淡淡評價道。

    盛唐宰相薛元超的一嘆: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五姓女!當時薛家已屬以韋、裴、柳、薛為成員的「關中四姓」之一,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足可見其地位。

    所以,哪怕是娶一個庶女,也算是個滎陽鄭氏沾上親了,別人定會另眼相看,可是冉聞卻因沒娶到嫡女而耿耿於懷,鄭夫人過世後,還立刻娶了別家女子,這樣做就等於自動放棄了與鄭家的關係。

    花了那麼多錢,結果自動放棄,冉顏心裡覺得其實不是眼界窄,是腦子進水了。

    「這門親事是冉公還在世時親自求來的。」邢娘沒有附和冉顏的評價,然說的事足以表明她很不看好冉聞。

    晚綠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原來夫人竟是出自那樣的高門大族!娘子若是在冉家實在過不下去了,是不是可以投奔鄭氏?」

    「話是這麼說……」邢娘訥訥道。

    冉顏瞭然,母親出自高門大族,即便只是庶女,在外人眼裡也是高不可攀的尊貴,可在族中,庶女就是庶女,怕是沒什麼好待遇,更何況是庶女的女兒。

    而且,門閥大族,規矩更是繁多又嚴苛,即便是棵好乘涼的大樹,冉顏也不打算去靠。

    晚綠只是心直口快,稍微過一下腦子,就明白了原因,遂乾乾的笑了笑。

    冉顏心裡惦記著她那鍋芋頭湯,快步走到爐子邊。

    對於這個唐朝父親,因為沒有感情,所以冉顏沒有絲毫傷心,只是覺得原來的冉顏可憐罷了。

    「煮太爛了。」冉顏看著一鍋芋頭,轉頭對邢娘道,「今晚不用做飯,我們吃芋頭。」

    「好。」邢娘看冉顏心情不錯,便笑著應了。

    冉顏指揮晚綠端著鍋,正欲往廚房去,院門卻砰砰砰的響了起來。

    「何人?」晚綠揚聲問道。

    外面傳來小廝的聲音,「小的是邵明,桑先生前來拜訪十七娘。」

    桑辰?冉顏微微挑眉,上次送硯台,勉強還能說是為了報答冉顏對週三郎的救命之恩,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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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21 AM

第二十一章、你會驗屍嗎

    「請他進來吧。」冉顏道。

    「娘子!」邢娘連忙阻止道,「私下見男子,實在不妥啊!」

    初唐風氣已經逐漸開放,即便是未婚男女私下幽會,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邢娘是滎陽鄭氏的家僕,再加上南方的風氣本就不如北方豪放,自然要求也就高了些。

    冉顏理了理衣襟,漠然道,「看樣子,阿耶打算用我來聯姻,婚姻之事自然無需操心。」

    邢娘輕輕嘆了一聲,也不再勸阻,貞潔並不是現在衡量一個女子的唯一標準,若真如娘子所說,郎君打算拿她來聯姻,倒真不如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則,以後想隨心所欲可能都沒有機會了。

    「在下冒然拜訪,唐突了……」一個宛若春風般和煦的聲音伴隨著晚風緩緩的吹進院子。

    冉顏剛剛脫了屐鞋,聞聲在廊下回過身來,目光靜靜落在那個侷促的男子身上,只是一瞬,待收回眼神時,餘光卻見他已然漲紅了臉,俊俏的面上滿是羞澀。

    冉顏手指微微一動,旋即攥成拳頭,詫異自己居然又一次生出了想解剖人的衝動。

    「桑先生請進。」邢娘道。

    桑辰將手中的布包交給邢娘,「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

    「桑先生有心了。」邢娘面上帶著淡且疏離的笑著接過了布包,轉身領著他往廳內去。

    冉顏早已在主座上跽坐,見桑辰進來,朝他微微頷首,「桑先生請坐。」

    桑辰緊張的拱手道,「多謝娘子。」

    待到他跽坐之後,冉顏微微挑起眉梢,平靜的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模樣,良久之後才開口道,「桑先生來找我,所為何事?」

    桑辰覺得自己請求的事情有些強人所難,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聽冉顏直截了當的開口詢問,他稍微遲疑一下,道,「說來,在下與娘子只見過四次,說了幾句話而已,在下來此求娘子相助,實在很是唐突……」

    「等等。」冉顏打斷他的話,「你說四次?」

    除了賞花、詢問硯台,冉顏一時想不起還在哪裡見過他。

    桑辰靦腆道,「娘子救週三郎那次,在下與娘子說過兩句話。」

    冉顏秀眉微蹙,眼前忽然閃過當日的畫面:她在橋上抓住一個青年,青年急道,「這位娘子,你休要扯著在下,救命要緊啊!」

    她埋土救人時,有個很二的青年問道,「不是說三郎還有救嗎,怎的就地埋了?」

    「不曾去城中。」冉顏聲音平淡,是肯定而非詢問。

    桑辰尷尬的解釋道,「那日跑到馬廄時,在下才想起來在下不會騎馬,便就……。」

    「說正事吧。」冉顏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這桑辰忒是把不住話題,明明正說著事,她才不過打個岔,他這就顛顛的跟著別人的話題跑了,冉顏懷疑,如果再扯遠點,他會不會不記得自己來此處的本意。

    桑辰連忙收住思緒,回憶了一下自己要說的事情,才道,「有人請在下寫一份訟狀,恰好死的那人,在州學曾是在下同窗,在下不好推辭,只是苦於沒有證據,寫出的訟狀無憑無據,官府恐怕也不會理睬,所以在下……不知娘子……可會驗屍?」

    驗屍,冉顏手指一抖,這項工作她再熟悉不過,那種在屍體上尋找致命原因的感覺,陡然浮上心頭,她覺得自己一片死寂的某個地方,瞬間全部復活了。

    縱然心裡情緒起伏,冉顏面上依舊平靜冷然,只是桑辰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為她不答應,連忙道,「在下也知道,此事是強人所難,畢竟驗屍這等事,有辱娘子身份,只是府衙的仵作不會隨便幫外人……」

    「你是訟師?」冉顏挺納罕。訟師也就相當於律師,替原告或被告辯護、寫訟狀,這種人須得有主見,條理清晰、口齒伶俐、思維活絡,從各個方面去辯證自己所闡述觀點的正確性,像桑辰這種喜歡跟著別人話題跑、說話也沒有一個重點的人,居然能當訟師?

    「何謂訟師?」桑辰茫然問道。

    冉顏忽然想到,唐朝八成是沒有這個職業的,便也不再接話,心裡暗自思量此事。

    不得不說,桑辰還挺會找人,冉顏一個叱吒法醫界資深人士,但凡到了她手裡的屍體,絕對會被剖析的毫無秘密可言,關鍵是她有沒有必要幫這個忙。

    桑辰看著冉顏皺眉凝思的模樣,心中不禁抱了一絲希望,他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想起冉顏能起死回生,應該醫術十分高超,查出人的死因已應該不成問題吧?不過,要是能把人給救活就更好了……

    哪怕讓冉顏再投胎十次,她也絕對猜不出桑辰此時此刻天真的想法。

    不過,她對這些也不會感興趣,「你可會燒製陶瓷?」

    桑辰不知道這跟驗屍有什麼關係,卻還是老實答道,「燒製陶瓷是在下家裡祖傳的手藝,自然是會的。」

    冉顏瞭然的點了點頭,看著桑辰慢騰騰的道,「可以幫你驗屍,不過你須得答應我三點,一是不得讓人見到我,二不得讓洩露我的身份,三是,你須得幫我燒製一樣東西。」

    看那方澄泥硯的製作工藝,以及精細程度,冉顏猜測桑辰燒製陶瓷的手藝應當也是十分出色的。

    「這是自然!」桑辰滿面欣喜,「在下的同窗家中頗有資財,他們也不想宣揚此事,已經買通了停屍房的守備,隨時都可以過去。至於燒製東西,更是沒有問題。」

    冉顏點點頭,「你說州學的同窗,莫非是彩秀館那個案件?」

    「娘子也聽說了?」桑辰頗為詫異,他以為冉十七娘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女,這又不是在城中,誰想昨日才發生的案件,她今日便知道了。

    冉顏直接忽略掉他的問題,淡然道,「明日我隨你去城中驗屍,我要燒製的陶瓷也十分急用,我希望你能夠在三天之內完成。」

    「在下定會盡力……」桑辰面上有些猶豫,燒製一件普通的陶瓷,製作、乾燥、加釉、燒製、冷卻,還要看燒製何等品種的陶瓷,便是一刻不耽誤,也需得兩日到半個月不等,若是精緻一些的,一個月也難出成品。

    「不是盡力,是必須。我幫你驗屍,你幫我燒陶瓷,算是一樁買賣,我保證不會出任何岔子,你是否也應該保證速度和質量呢?」冉顏不知道燒製陶瓷具體需要多少天,她也不想強人所難,但是嫣娘幾個人得性命危在旦夕,尤其是紫緒,若拖下去就是一個死,「我要的陶瓷,只是形狀奇特,約有拇指粗細,中空,中間要有大小恰好塞進去的內膽,無需裝飾,只需能夠盛水放藥……燒製這樣的東西,最少需要幾日?」

    桑辰想了一下道,「若是天氣晴好的話,再用上我們家的乾燥秘法,三日倒是能成。」

    「好,稍後我會給你一副詳細的圖。」冉顏微微鬆了口氣,心裡的石頭放下了一半,接下來就只剩針頭,那麼細的空心針,要去哪裡才能找的到?

    這半個月注定會十分忙碌,但對於工作狂的冉顏來說,實在不算什麼,最讓她頭疼的還是冉家和秦家議親這件事。

    想起冉聞看她的神情,似乎對她得長相十分滿意,這若是放在正常人身上,定然會想著把女兒嫁給更高的門第,冉聞恐怕也不會例外,但就冉聞對待母親這件事情上來說,冉顏對這個目光短淺的父親實在不敢抱任何希望,說不定秦家出了什麼極大的好處,再加上繼室吹吹枕邊風,他就把她給賣了。

    秦四郎風流成性,脾氣變化無常又暴躁,冉顏實在怕自己哪一天忍不住殺人滅口。



第二十二章、是二貨還是扮豬吃虎

    送走桑辰之後,冉顏便開始準備明日驗屍所要用得器物。

    蒼朮、皂角、釅醋、刀、針線、手套、口罩……以前從事驗屍工作之時,比現在更艱難的環境都遇見過,離開那些順手的工具,冉顏依然能夠應付的來,所以對於此事,她並未放在心上,也不打算多管閒事,驗完結果告訴桑辰便於他寫訟狀就可以了。

    次日,冉顏帶上晚綠,在城中東市與桑辰會和之後,便打發晚綠去尋找能製作針頭的鋪子,自己則與桑辰一起去了府衙的停屍房。

    州府衙門的停屍房其實並不在衙門裡面,而是在較為偏僻的地方另外設了一處專門安放屍體的地方,類似於義莊。

    冉顏專門換了麻布袍子,一身男裝打扮,帶上冪籬之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相對於冉顏的波瀾不驚,桑辰可就不淡定了,站在停屍房附近來回的兜著圈子,手腳抖個不停,更甚至連面上得表情都開始僵硬。

    他們暫時停在一個死巷裡,冉顏坐在一堆竹竿上,隔著冪籬皂紗看著桑辰的模樣,冷冷道,「你既然害怕,又何必要找什麼證據,胡亂寫個訟狀敷衍不就可以了?」

    桑辰努力的管理自己僵化的表情,轉身盯著冉顏道,「娘子怎可如此說,既然他們找在下幫忙,在下定然是要全力以赴,縱使不能抓到兇手,也得列出所有疑點,讓官府查明才是。」

    「你覺得是秦慕生殺人嗎?」冉顏饒有興趣的看著一邊發抖一邊義正言辭的桑辰,挑眉問道。

    「這個……據說當時秦慕生把韓郎君打的血流滿地,仵作又查出韓郎君中毒,在下只是覺得毒發的時間太過湊巧,若非有人故意陷害秦慕生,便是韓郎君雖然中毒卻並未致死,而是秦慕生出手打死人,不管是哪一點,韓郎君都死得冤枉。」桑辰說到疑點,腿腳的顫抖竟然漸緩,專注的模樣,使得他本就俊逸非凡的形容顯得更加引人。

    冉顏愣了愣,這樣的桑辰,哪裡還尋得到半點「二」的影子!

    桑辰頓了一下道,「娘子驗屍時,最好能夠驗出韓郎君究竟是死於毒發,還是死於毆打,這樣在下寫訟狀時,也能令人信服。但願不是秦四郎殺的人,否則……唉!」

    如果真是秦慕生把人給打死,那以秦氏的勢力,韓家想讓秦慕生獲罪入獄,實在是很難。

    冉顏想起見過桑辰的幾次,第一次顯得很傻很二,第二次陶醉於花香的情形又令人髮指,第三次在蒙館,那一雙純淨清澈的眼眸,以及讀書時沉醉不知身旁事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讀書讀到傻的書呆子,無論是哪一種狀態,都不會讓人想到,他還會有這麼嚴肅、深諳世事的一面。

    「娘子?」桑辰見冉顏久久沒有回話,不禁出聲提醒。

    「放心吧。」冉顏淡淡的回了一句,轉而問道,「何時可以驗屍?」

    桑辰說了一通話,心裡的緊張緩解不少,探頭朝巷外張望一會兒才道,「再等等,在下與韓家人約好了,驗屍的時候,他們想在場。」

    冉顏臉色一黑,冷聲道,「你昨日可沒與我說過韓家人要在場觀看!」

    「這……韓家也是報仇心切,娘子到時候把臉蒙起來,他們應當不會在意的。」桑辰一派天真無辜的道。

    不會在意?現在連仵作這個行業都不是很盛行,別人乍一見到個女仵作,哪個人不會驚奇!

    冉顏冷冷瞪著著他,掩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動,她,現在實在忍不住想解剖這個二貨!時而傻到被人賣了還數錢,時而不僅正常,還十分精明,冉顏想解剖他看看此人的腦部構造究竟與常人有何不同。

    「我要的陶瓷你做得如何了?」如果桑辰說沒做,冉顏決定立刻甩袖子走人。

    「胚已經做好了,正在乾燥中,這幾日天氣晴好,約莫明日凌晨可以上釉燒製,子時能夠冷卻好。」桑辰說的篤定,彷彿他說的就是事實。

    冉顏知道,那是出於專業的自信,一切盡在控制之中的遊刃有餘。雖然沒有想到,但冉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人來了。」桑辰縮回頭,整個人忽然又緊張起來,疾步走到冉顏面前,臉色有些發白,對冉顏頗為歉意的道,「讓娘子一個婦道人家來面對死屍,在下……在下心中實在愧疚難安。」

    「馬後砲。」冉顏又發現桑辰一個令人髮指的缺點,冷冷的拋下這句話,拎起身旁的箱子起身道,「走吧。」

    「走,走。」桑辰點頭,乾乾的嚥了嚥口水,隨著冉顏出了死巷。

    停屍館外居然有四輛馬車!冉顏稍微頓了一下腳步,她現在雖然打扮的不分男女,但若是細心的話,依舊能分辨出性別,看著從四輛馬車上緩緩下來的十餘個人,冉顏恨不得把桑辰殺完之後拋屍,聲音猶若幽幽寒潭,「你從來沒跟我說過,居然有這麼多人!」

    烈烈夏陽,桑辰腦門上居然流出了一滴冷汗,俊逸的面上一紅,底氣不足的道,「在下也不知道有這麼多人。」

    冉顏回頭猛的刮了他一眼,心中深深覺得自己上了賊船,桑辰此人,實在不能以常理判斷。

    「我自己識人不清,栽了這一次我認了!你給我等著!」冉顏一字一句從唇齒間飄出來,壓低的聲音,似乎帶著陰風陣陣,令桑辰手腳抖的越發厲害。

    「桑先生!」從韓家馬車上下來的一群人中,有個微微發福的中年華服男人看見桑辰,連忙殷切的迎了上來。

    「韓縣丞!」桑辰連忙拱手行禮。

    冉顏聽聞桑辰的稱呼,不禁多看了韓縣丞幾眼,晉陵縣縣丞,死者的父親,一襲深青色無繡紋官服,鬍鬚只有三四寸長,修理的十分整齊,只是略胖的面上帶著淡淡的疲憊和蒼白,有著江南人獨有的溫雅氣質。

    韓縣丞目光似有若無的從冉顏身上飄過,見桑辰沒有介紹的意思,便沒有多問,只道,「這次小兒的事情,勞煩桑先生了。」

    「不敢,韓郎君與在下有同窗之誼,出了此等事,在下豈能袖手旁觀。」桑辰應對得體,與韓縣丞一同往停屍館走。

    十幾名華服之人中只有兩名婦人,一名五十歲上下,另一名約莫三十餘歲。一群人隨著韓縣丞和桑辰身後走,那名老婦,打量了冉顏一陣,才在中年婦人的攙扶下也隨後而行。冉顏默默的拎著箱子跟在後面。

    停屍館建在西郊,距離坊市較遠,行人不多,是以即便這麼多人一起,也不擔心鬧的沸沸揚揚。

    剛剛步入停屍館,一陣冷風便迎面吹來,帶著淡淡的屍腐氣息,當夏天,居然讓人從腳底板開始發冷。

    停屍館的衙役個個都半死不活的模樣,領頭只看了韓縣丞一眼,開口道,「韓縣丞請隨我來。」

    「多謝。」韓縣丞聲音隱隱發顫。

    白髮人送黑髮人,冉顏能夠理解,但是從後面看見桑辰顫抖的腿,不知怎麼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衙役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韓縣丞請。」

    韓縣丞轉身沖老婦人道,「母親在外等候吧。」

    「不,我要看看山兒。」老婦人沉聲說著,竟是第一個進入停屍房。

    其餘人只好默不作聲的跟了進去,桑辰臉色刷白,卻還擔憂的看了冉顏一眼,小聲問道,「你,你不怕吧?」

    「怕。」冉顏隔著皂紗,聲音平平的道,「現在是夏天,屍體恐怕屍斑遍佈,面目全非了,那模樣,堪比厲鬼,而且,你聞到了嗎?已經開始有腐臭味道。」

    冉顏看著桑辰俊俏的面上毫無人色,微微勾起唇角,心裡這才舒服,「是你要求驗屍,不會打算留在外面吧?」

    屋內已經傳來婦人低低的啜泣聲,桑辰緊緊抿著唇,心裡天人交戰許久還不曾拿定主意。

    「桑先生,可以驗屍了。」屋內傳來韓縣丞的聲音。

    桑辰聞聲,驚的險些摔倒。強撐著扶住門框,扯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對冉顏道,「我,我們走吧。」

    步入停屍房,一股更加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倒是沒有腐臭味道,只是放置屍體的地方,氣息總是會瀰漫著一股死亡的氣味。幽暗的室內點著蠟燭,一整間內只放了一口棺,四周的窗戶都用厚厚的氈子堵上,牆角四周都放置了冰盆,以減緩夏日屍體的腐壞。

    桑辰一咬牙,低頭走了進去,心想反正是在棺中,不湊近去看便是。

    冉顏隨著桑辰走到棺前,把手中的箱子放下,從中取出昨日晚綠縫製好的口罩和手套,戴了上去。

    在室內,光線不好,自然是不能再帶著冪籬。冉顏帶好口罩之後,便將冪籬取了下來。

    一頭如瀑的秀髮顯現出來,韓家一眾人頓時瞪大了眼睛,那小巧的身姿,玲瓏的身段,分明是個小娘子!

    冉顏似是沒有發現一眾人的驚訝,掀開遮屍布,一邊戴好手套,一邊觀察屍體的狀況。

    冉顏拿出一本定好的空白冊子扔給桑辰,淡淡道,「勞煩桑先生記錄一下吧。」

    桑辰抖著手翻開冊子,他現在腦子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要記錄什麼,冉顏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做了。

    然而,冉顏的手剛剛伸入棺材,準備開始驗屍時,卻聽門外有人高聲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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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22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4-15 01:25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分析現場

    這一聲高呼傳來,所有人都轉身向門外看過去。冉顏亦頓下手,抬眼朝門外看。

    停屍房的門半開著,光線刺眼,只能看見來人身材高大,一襲月白的廣袖寬袍領口和袖口藏藍色的錦緞上繡著銀色云紋。

    「六弟。」韓縣丞道。

    那人緩緩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拎著箱子的老頭,隨著他遠離外面刺眼 的光線,冉顏看清了此人的長相,男子約莫二十六七歲,面部棱角分明,眼眸烏黑深邃,面容白皙乾淨,卻不似南方人的溫文,他廣袖輕甩,帶著穩如泰山的厚重氣勢至韓縣丞面前。

    他與韓縣丞站在一處時,竟是比其兄高了一頭。

    「六郎。」老婦人見到來人,激動的迎了上去,聲音帶著濃濃的悲憤和信賴,「你回來便好,你回來便好!山兒死得冤枉,若真是秦四郎殺人,你定要為你侄兒做主啊!」

    韓六郎安撫的拍拍老婦人的背道,「阿娘放心,孩兒此次來便是為了這樁事。」

    韓六郎說完,目光落在冉顏身上,神色顯得有些詫異,但只是一瞬便恢復如初,彷彿從來不曾出現任何情緒波動一般,淡然問道,「這仵作是哪裡尋來的?竟是個年輕女子?」

    從漢代開始,驗屍推理的斷案方式便已經開始盛行,其中仵作所起的作用更是不言而喻,但是一直以來,仵作都是賤籍,一般都由賤民或奴隸擔當,仵作除了驗 屍之外,也從事斂屍安葬的工作,自古以來便極少有女子擔任,何況是冉顏這樣年輕的女子。

    韓縣丞見桑辰臉色慘白,目光空洞,便接過話道,「這是桑先生請來的仵作行人。」

    「哦。」韓六郎淡淡的應了一聲,轉身介紹道,「這位是蘇州有名的仵作,封三旬,驗屍三十餘年從未出過差錯。」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桑辰是韓縣丞千托萬請才幫忙寫訟狀的,而這位封三旬也是金字招牌,韓六郎得知自己的侄子被殺之後,特地請來幫忙。可眼下桑辰腦子一片空白,哪裡說的出什麼客套話。

    只靜默了兩息,卻似是很久一般。

    韓縣丞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道,「既然如此,便讓兩位先後各驗一遍吧,以保萬無一失。封先生以為如何?」

    時下一般只有對德高望重或為人師表的有識之士才會用「先生」這樣的尊稱,仵作是賤籍,韓縣丞如此說,既給了封三旬足夠的尊重,也全了桑辰的顏面。

    話是如此說,讓誰先驗又是一個問題。

    「封先生是前輩,就讓這位小娘子先驗,封先生從旁指點,若是小娘子驗不出結果,或封先生對結果有異議,再重新檢驗,如何?」韓六郎沉聲道。不知是出於什麼緣由,他竟然讓冉顏動手驗屍。

    韓家所有人都接受這個提議,畢竟是雙重保險,他們對結果更加在意,至於過程倒是沒那麼看重。

    「封先生以為如何?」韓六郎問道。

    封三旬垂著頭,平靜道,「如此甚好,老朽沒有異議。」

    話雖這樣說,但封三旬目光若有如無瞟過冉顏時,帶著明顯的輕蔑。

    縱然所有人都看見了,但他們心裡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畢竟,一個年輕的小娘子,一個驗屍三十餘年從未出過差錯的老仵作,誰更可信一些,恐怕任何人都會偏信後者。

    「小娘子先請!」韓六郎看著冉顏,面上帶著一絲絲好奇與玩味。

    冉顏恰站在帷幔的陰影中,面上又戴了口罩,沒有人看清她的神色。

    韓六郎說完此話,冉顏稍稍整了衣袖,將手套向上拉了拉裹住衣袖,走近棺材,便開始飛快的解開韓山的衣物。

    韓六郎和韓縣丞靠近棺材觀看過程,一來是為了過程的可信性,二來是可以防止仵作亂動韓山的遺體。

    冉顏飛快的將韓山衣物脫得一絲不掛,兩個男人看著都有些尷尬,韓六郎瞟了冉顏一眼,見她神色坦然,彷彿面前光裸的男人是一塊木頭般。

    不過,韓山的現在的形容,也實在很難生出什麼別的念頭。

    冉顏聲音平平的道,「桑先生請記。」

    聲音雖不大,卻有種冷然的壓迫感,這種肅然,縱使桑辰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由自主的遵從,連忙從旁邊的箱子裡取出筆墨,翻開冊子,準備記錄。

    冉顏餘光瞥見他的動作,心想還不算太慫,遂開始道,「死者年二十,男性,身高七尺三寸。」

    韓縣丞驚詫的看了冉顏一眼,因為韓山生在年關,又只八個月便出生了,是早產,韓家怕外人說閒話,便對外多報了兩個月,正好過完大年,所有蘇州城中都知道韓山今年是十九歲,卻沒想到冉顏能驗出真正的年齡!

    冉顏看了瞠目結舌的封三旬一眼,道,「在這個過程中,秦四郎用拳頭傷到韓郎君大腿內側的機會極少,再加之,傷痕表現的情形與其他拳傷不同,所以判斷,這一處是中毒後的反映。」

    「屍體右腿大腿內側有赤腫,似拳頭擊打傷痕,指甲黑,身體毛孔微有出血,腹脹,下體有少許血瀉出,判斷中了果實、或金石藥物之毒。另外,左上臂有抓形淤痕,右頸後側處有長三寸傷口,皮肉外翻,切口整齊,但未傷及經脈、骨骼,左頰面部淤青,似拳頭擊打傷痕,胸口大片淤青,右側有兩處肋骨斷裂,暫無法判斷是否傷到臟腑……」冉顏嫻熟的屍體上的傷痕一一檢查之後,餘光瞥見桑辰已經面無人色,幾欲作嘔,蹲在工具箱邊上抖著手強撐著記錄。

    封三旬微微有些驚訝,畢竟冉顏看起來如此年輕,可她得檢驗卻如同驗屍幾十年的老手一般甚至更加詳細。

    而事實上,冉顏雖然驗屍沒有幾十年,但現代的法醫體系完善,並且冉顏聲名在外,所檢驗過的屍體,也許比古代從事仵作三四十年的人還多。

    其餘人雖然不曾看見屍體狀況,亦能瞭解的十分詳細,那名中年婦人聽見這樣的傷,已經哭得背過氣去,老婦人狀況尚且好些,但也已經淚流滿面,身體微微顫抖著。

    冉顏一邊繼續檢查屍體,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地方,看到下體的時候,伸手將韓山的男根給翻過來。

    韓六郎和韓縣丞頓時目瞪口呆,直直的看著冉顏,一個年輕的小娘子,居然看男人的那個地方沒有絲毫羞澀異樣,這,這還是女人嗎!

    冉顏頓了一下,接著道,「死者生殖器上有楊梅狀潰爛兩處。」

    檢查完畢之後,冉顏直起身來,對著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兩個男人,總結道,「死者應當是常常流連花叢,生前患有花 柳 病 ,處於發病 初期。且症狀是生前中毒無疑,排除死後向口中至毒的可能,可以著重查韓郎君近來是否服食了毒 果或金石類毒藥,他身上的傷痕不足以致死,但亦有疑點,便是這兩根折斷的肋骨,靠近脾臟,如果斷裂的肋骨插入脾臟也足以致死,不過……」

    冉顏伸手稍稍撫了撫肋骨的斷裂處的表面,「據我判斷,這兩根肋骨雖然斷裂,但變形的不嚴重,基本不會傷及脾臟,如果二位想要確認,可以進行解剖查看。」

    冉顏說完,見韓六郎和韓縣丞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便也不曾繼續多問,只轉身從藥箱裡取出白朮和皂角在地上點燃,用來消毒,不一會,濃濃的藥香漸漸散開來。

    還是韓六郎先反應過來,興味盎然的看了冉顏一眼,又轉向封三旬,問道,「封先生覺得如何?」

    封三旬也才收起驚訝的神色,拱手道,「小娘子查驗的甚是仔細,比老朽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

    封三旬倒是個謙遜之人,見冉顏確實有真材實料,技藝高超,立刻收起輕蔑不屑。

    「封先生請講。」冉顏道。

    封三旬道,「不知娘子如何斷定,韓郎君是中了何種毒?」

    現在的仵作,多半隻能判斷出人是死於中毒,最多能辨別出砒霜之毒,別的很難區別開來。

    冉顏重新回到棺前,將韓山的腿微微撥開,指著大腿內側的淤腫道,「服食毒果、金石之毒,最顯著的特點是,毛孔有輕微出血,屍體上下會出現一二處猶如拳頭打傷的赤腫痕跡。諸位且看,韓郎君的面部、胸口拳腳傷痕已經開始淤青,而這一處頗有不同。」

    就是這一點便能確認了?冉顏見棺前的三個人都面露疑惑,繼續分析道,「根據韓郎君身上的傷痕的分佈,可以判斷,韓郎君當時並沒有穿衣物,秦四郎衝入房內,先是出手抓過韓郎君,他所用得力道必然不小,才會在手臂上留下痕跡。」

    「緊接著秦四郎用拳頭毆打韓郎君的臉部和肋部,韓郎君出手反抗,但是力道不敵,被秦四郎用手肘壓倒在地,所以胸口會出現一大片淤青。我判斷,韓郎君也就是在這時開始毒發。」

    「兩人扭打時,可能不慎打碎了瓷器,韓郎君倒在地上時,頸部不慎被碎片割傷,所以造成大量流血。但傷到此處,如果及時止血並不會致死。」

    冉顏看了瞠目結舌的封三旬一眼,道,「在這個過程中,秦四郎用拳頭傷到韓郎君大腿內側的機會極少,再加之,傷痕表現的情形與其他拳傷不同,所以判斷,這一處是中毒後的反映。」

    在場所有人都被冉顏這一番身臨其境的分析驚住,尤其是韓六郎和韓縣丞,他們是看過秦四郎口供的,竟是於冉顏分析的絲毫不差!

    從傷痕便能分析到狀況,宛如親眼目睹,這樣的能力,不僅僅封三旬做不到,大唐所有的仵作都不見得能做到。

    「你怎麼知道他當時沒穿衣物?」韓六郎直直的盯著冉顏,幽深的目光讓人極有壓迫感。

    「按照常理來說,正常人毆打對方,下意識的便會抓著衣襟,而且抓著衣襟要比抓著手臂要順手的多了,韓郎君手臂上淤青極深,這說明,秦四郎從始至終都只是抓著他的手臂,直到把他摔在地上。而,韓郎君現在雖然穿著衣物,但後背上沾有許多灰塵,若是當時也穿著衣物,不可能如此。」



第二十四章、死兔子

    「你的意思是說,山兒是中毒致死?」

    韓家一直保持沉默的人中,忽然有人出聲問道。

    冉顏看了那人一眼,約莫三十餘歲,微胖,從外表看起來與韓縣丞長的十分相像,只是氣質略有不同,目光顯得剛硬許多。

    「正是。」冉顏道。

    其實這份驗狀可以做得更加詳細,到每個毛孔都無遺漏,可冉顏是被桑辰請來驗屍,以便寫訟狀,她也無心多管閒事。

    冉顏雖然從事法醫工作,但她著實不是什麼正義的化身、光明的使者,喜歡法醫這項工作,並不代表凡是都要追根究底尋出真相。權衡利弊,她還是會的。

    眼見著那人還有詢問的架勢,冉顏果斷轉向韓縣丞道,「韓縣丞,我是應了桑先生所請,前來驗屍,以便他在為令郎寫訟狀之時更加真實可信,至於其它事情,請恕我無能為力。」

    韓縣丞脾氣向來溫和,聽冉顏已經明說,也不便強人所難,輕嘆了一聲道,「有勞了,其它事情,我自會請封先生接手。」

    驗也驗完了,剩下怎麼折騰,是別人的家事,冉顏看了桑辰一眼,見他還縮成團瑟瑟發抖,心裡一陣氣悶,當下把手套脫下來丟進工具箱中,麻利的戴上冪籬,一手拽起桑辰,一手拎著工具箱,沖韓家人道,「既是如此,那我和桑先生這就告辭了。」

    幸而桑辰沒癱軟到走不動道,還知道跟著冉顏的拖拽往外走,韓家人也因為心情不佳,懶得嘲笑他。

    屋外的陽光溫暖,驅散了不少陰寒之氣,桑辰蒼白的面色也稍稍好看了些,勉強找回幾條魂,冉顏見狀,將手裡的工具箱丟給他。

    桑辰心神不定的抱著箱子跟在冉顏後面,出了停屍館的大門,冉顏才抬手將面上得口罩取下,從口中吐出一片薑,睨了桑辰一眼,慢騰騰的道,「真應該讓村裡的小娘子看看你今日的模樣,也不知她們看完之後,還會不會再迷戀你。」

    桑辰面色一紅,乾咳了幾聲,轉移話題道,「娘子含了薑片?有何用處?」

    這個話題轉得忒好!冉顏唇角一揚,「姜屬陽性,可以防止鬼魂附身,來這種地方,自然是要含著一片。」

    「什,什麼?」桑辰顫聲問道,楚楚可憐的目光似乎要望穿冉顏冪籬上的皂紗。

    冉顏也不再理他,直接轉向停了馬車的巷口,走了幾步,發覺桑辰沒有跟上來,只聽見噗通一聲,冉顏頓住腳步,轉回頭一看,卻見桑辰竟抱著工具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冉顏張了張嘴,她不過隨口說說,這就把人嚇暈了?好歹是個七尺男兒,居然長了一副兔子膽。

    薑片有辟穢消毒的作用,直面對著屍體,含一片薑,能夠防止屍體釋放的有毒氣體侵襲人體,僅此而已。桑辰又不需湊近屍體觀察,根本沒有必要含姜。

    「看來桑先生情形不大好。」韓六郎從停屍館中出來,一眼便瞧見了暈倒在地的桑辰。

    冉顏六歲就能熟練的解剖小白鼠,上大學看見真正的屍體之後,也就是兩三頓飯胃口不佳而已,周邊同學承受能力最差的,也只不過是吐了幾天,後來就算對著屍體吃午飯,也能吃得倍兒香。

    而普通人看見屍體常有驚叫、顫抖、精神失控、暈厥等等反應,案件中許多目擊者都有這樣的情況,冉顏自是見過不少,可真真還是頭一回看見桑辰這麼慫的,連屍體還沒親眼見著,光是聽了幾句,這就支持不住了?

    「桑先生是讀書人,恐是沒見過這等場面。」韓六郎等不到冉顏的回答,便出言替桑辰開脫。

    冉顏見他是獨自出來,便道,「韓六郎是有事想說吧,請講。」

    韓六郎在官場上混跡久了,每說一句話都是要在腦子裡過上七八遍,然後用九曲十八彎的方式表達出來,乍一遇上冉顏這樣直切主題說話方式,竟是愣了一下。旋即便道,「既然娘子如此爽快,我便不兜圈子了。方才見娘子分析的絲絲入微,精彩之極,我特意出來,只想私下請教,娘子對殺死我侄兒的兇手可有線索?」

    「精彩」?冉顏沉吟,方才她注意到韓家各個人的表情,嘖嘖,那才叫一個精彩,細微隱秘又各不相同,想來韓家之內本就是勾心鬥角,冉顏可不打算摻和進去。

    「抱歉,能檢驗出來的,我都已經直言相告,旁的再也沒有了。」冉顏受了桑辰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畢竟是交易。桑辰只是需要寫訟狀,又不要查案,這些資料已經足夠用的了。要想從這件事情裡摘清,出了停屍館的門便一個字也不能再多說。

    「娘子致歉,是我們韓家應當道謝才是。」韓六郎穩重的外表下,心思也不是一般的深沉,心知冉顏不願意摻入這件事情,便也就沒有再追問,只看了桑辰一眼,面上毫無異狀,只問道,「娘子可需相助?」

    「不必,多謝!」冉顏毫不猶豫的拒絕。

    韓六郎點了點頭,「娘子請自便。」

    見韓六郎轉身離開,冉顏才快步走到桑辰面前,伸手捏了一會脈,從箱子裡取出銀針,飛快的刺入關內穴。

    這一針紮下去,桑辰幽幽轉醒,緩了好一會,才又恢復正常。

    冉顏收起銀針,冷聲道,「走吧。」

    桑辰一臉羞愧的起身,跟在冉顏後面往馬車處走去。

    坐在馬車裡,冉顏一直冷著一張臉,再加上她本就不是熱情的性子,直令小小的車廂裡氣溫生生下了幾度,桑辰跽坐在一角,只覺得陰風嗖嗖,大氣都不敢喘。

    夏季天氣易變,方才還是風和日麗,烈陽高照,只一會兒便不知從那邊飄來了烏云,慢慢遮住天空,空氣中也漸漸潮濕起來,天空越壓越低,雨卻遲遲不曾下下來。

    冉顏讓晚綠午時在東市門口等她,算算時間也已經過去兩刻,若是再不快些,恐怕晚綠要等得急了。冉顏從來都是個守時之人,她今兒出門的時候就已經算好了時間,即便耽誤一兩個時辰,也準能在午時之前回到東市,若非是桑辰三番兩次的犯暈……

    想到這裡,冉顏隔著皂紗目光如刀的瞥了桑辰一眼。

    桑辰似乎感受到了她殺死人的目光,自知理虧,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冉顏不再理他,伸手敲了敲車壁,問車伕道,「走最近道須得多久才能到東市?」

    馬車是桑辰花錢雇來的,車伕是個熱心的老人家,聽聞冉顏問話,答道,「城中巷道多半隻能容轎子過,所以得從大路繞過三四個坊,到東市最少也得小半個時辰。不過,若是娘子有急事,老朽可以在附近停車,娘子徒步穿過坊間,不出一刻便能到了。」

    「請停車吧。」冉顏不願意在車上耗費時間,蘇州的小巷看起來雖然複雜,卻也是有規律可循的,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感,不會輕易迷路。

    車伕在路旁停下車,桑辰也跟著冉顏下了車,「娘子一個人行走於坊間,在下不放心,不如在下陪你一起走吧。」

    「我卻覺得,你走在坊間更不安全一些。」冉顏不咸不淡的道。

    她的言外之意是:他今日的表現,比小娘子還小娘子,帶上他這樣的人,若真是遇上危險,恐怕還是個累贅。

    冉顏說話向來直接,偶爾這麼迂迴的諷刺一回,當事人竟然不曾聽懂,反而樂呵呵的道,「在下一個人坐馬車也很是忐忑,正好與娘子作伴。」

    冉顏泛了白眼,她現在明白了,桑辰不僅僅是個二貨,還活在二次元,偶爾的正常,只是二次元和現實世界出現交錯,簡而言之,就是極少極少會出現的幻覺。

    這種人,冉顏決定儘量忽視。

    與車伕作別後,兩人便順著坊間的青石小巷往東走。天氣陰沉沉的,雨欲落不落,便如冉顏現在的心情,幸而,她的忍耐力一向還不錯,所以才沒有出手掐死身邊這個一會兒欲言又止、一會兒臉紅乾咳的死兔子。

    「娘子。」桑辰終於忍不住。

    冉顏知道這回怕是沒辦法忽略他,唇畔冷冷的逸出一個字,「說。」

    桑辰探頭見左右前後都沒有人,才壓低聲音道,「在下回家再切一片薑含著,是否有用?」

    冉顏頓住腳步,死死的盯了桑辰半晌,直到他渾身發毛,才道,「有用,含一個月莫要說話。」

    頓了一下又道,「你最好睡覺的時候還要抱著大蒜,可以闢邪。」

    「多謝娘子賜教。」桑辰認認真真的做了個揖,面色也回了許多血色,看樣子竟是當真了。

    走了六七條巷子,估算著時間,應當快要到東市了,就在此時,陰沉沉的天色忽然一白,剎那間整個視線都浮上一層蒼白的顏色,緊接著便傳來了轟隆隆的雷聲。

    滂沱大雨,說下就下,毫無預兆的砸了下來。

    冉顏遲疑了一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戶人家,大門前有凸出的屋簷,便與桑辰一起躲了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27 AM

第二十五章、一眼傾城

    風夾著雨星,落在青石板上,飛快的殷開一朵朵花。

    他們剛剛躲進屋簷下,雨就像瓢潑的一樣,劈劈啪啪地下的一丈之外看不見人影,天地之間拉起了一片雨幕,風吹起這雨幕如煙、如霧、如塵,宛若撩開帷幔輕紗。

    「好大的雨!」桑辰仰頭看著外面瓢潑大雨,面上滿是興奮,「蘇州極少看見這樣爽快的雨呢!」

    冉顏默不作聲的看著自己腳上的絲履浸泡在雨水裡,腦海中胡亂想著許多事情,全當身邊的人不存在。

    過了約莫三四盞茶的時間,雨依舊沒有減緩的趨勢。

    這樣的大的雨,簷下大約只有三尺寬,幾乎擋不住什麼,冉顏膝蓋以下的地方,很快被雨水打濕。

    這樣下去,還不若直接冒雨前行,冉顏扯了扯粘在身上的皂紗,轉身對桑辰道,「你在此處躲躲吧,我去尋晚綠,順便買兩把傘。」

    「這等事,還是讓在下去吧!」桑辰把工具箱放在靠近大門的地方,特別硬氣的道,「在下去去就回。」 說罷,也不等冉顏回答,便如飛快的衝進雨幕中。

    冉顏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她想說,把冪籬借給他做斗笠擋擋雨也好,看眨眼間消失在雨中的身影,冉顏喃喃道,「果真是兔子。」

    片刻,還未及她收回目光,從桑辰消失方向的雨幕裡又走來一人,冉顏原以為是桑辰那隻兔子又犯了什麼毛病,不禁皺眉。然待到那人走到三丈遠處,才發現原來是打著傘的,看不見臉,卻不併是桑辰。

    寬袖大袍,步履從容,宛若雨中漫步一般,看起來似是很慢,可是很快便已然近了前。

    冉顏還未反應過來,那人的油紙傘已經堵在眼前,她不禁向後退了小半步,整個背部都已經貼在了朱門上。

    傘下之人似乎沒料到門口還站著人,看著裙裾下濕透了的絲履,微微揚起傘看了冉顏一眼。

    男人一襲黎色圓領袍服,墨發如緞半披散在身後,膚白如脂,薄唇之上鼻樑高挺,長眉斜斜飛入鬢,五官雕刻一般分明,只是那雙眼睛漆黑中隱隱透著幽藍,宛如千年寒潭一般,被他淡淡一眼,便如墜冰窟

    只是這一眼便讓冉顏怔愣住,她見過許多好看的人,對於她來說,人長得美醜,不過是身體骨骼、肌肉端正不端正、表皮生得好不好而已,對她並沒有太大吸引力,然而眼前這個人,每一處都生得恰到好處,如果是一具屍體,冉顏絕不會忍心下刀子。

    冉顏定了定神,強迫自己拋去想屍體的事情。

    雖然乍一看,這名男子與普通人的區別只是長相俊的過分,但冉顏可以斷定,這他有胡人血統,否則不可能有這樣的皮膚和眼眸。

    相視不過瞬間,卻如許久。

    男子走到廊下收起傘,視若無人的抬手敲了敲門,梆梆梆,很規律的聲音,沉沉的一聲一聲卻似敲在冉顏的心頭,一跳一跳,令她倍感緊張。

    吱呀一聲,門打開,一個小廝探頭出來,見到來人,客氣的招呼一聲,「蘇藥師安好。」

    「嗯。」男子聲音冰冷,一如他的眼睛。

    他一腳踏入門內,稍稍頓了一下又退回來,將手中的傘橫在冉顏面前。

    這是一把素面的油紙傘,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看起來十分不吉利,但是紫黑色的傘柄泛著淡淡的光暈,竟將素色的傘面襯出幾分高貴來。

    「多謝。」冉顏也不推脫,伸手接下來。

    被稱為蘇藥師的男子也未答話,轉身進了門。

    那小廝看了蘇藥師的背影一眼,略略沉吟一聲,和善的沖冉顏道,「這位小娘子,可要進來避一避?」

    「不必了,多謝你的好意。」冉顏道。

    她雖把自己的語氣調整到最熱情的狀態,但在別人聽來,猶顯冷淡。

    小廝見狀也不再多問,退回院內,將門關上。

    冉顏垂頭看向手中的油紙傘,傘柄似乎是紫竹,又似乎並非一般的紫竹,幽黑之中泛著紫色,讓她想到了那雙眼睛。

    冉顏沒有拿過唐朝其它的傘,但是可以肯定,絕對不是每一把傘都這樣重。

    冉顏抓著結實的傘柄,觸感冰涼柔潤,似乎在訴說著它的貴重。冉顏一手撐著傘,另一隻手正欲拎起工具箱,忽然想到自己還不知對方身份,到時候傘應該還給誰?

    想著,她伸手在門板上敲了幾下。

    片刻之後,小廝再次打開門,瞧見還是冉顏,耐著性子問道,「娘子還有何事?」

    「請問日後要尋蘇藥師,當去何處?」冉顏道。

    那小廝眉頭一皺,上下打量冉顏的裝束,見她不過是著普通的布衣,心以為冉顏不是看上了蘇藥師容色非凡,便是想攀附富貴,聲音不由冷了幾分,頗為不客氣的道,「不過是把傘罷了,蘇藥師是我家大娘子定下的未婚夫婿,多少把傘我家娘子都買得起!」

    說罷砰的一聲甩上門。

    娘子給蘇藥師買傘?敢情是贅婿……不知為何,冉顏心中有些惋惜失望,擁有那樣冰冷目光的男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肯給人家做贅婿的。

    冉顏知道那小廝是誤會了,便也不再尋無趣,撐起傘拎著工具箱便沒入雨中。

    大雨劈劈啪啪的打在傘面上,衝力不小,讓本身就很重的傘更加難以掌握,冉顏以前解剖屍體腦部時,單手拿著電鋸半小時都不成問題,可現在是個千金身子,比以前不知弱了多少,因此走起路來,甚是吃力。

    冉顏咬牙堅持走了一刻,出了巷口,面前豁然開朗,不遠處便是東市的大門。遠遠的便瞧見站在醫館屋簷下的一身薑黃色暗花襦裙的晚綠。

    「娘子?」即便冉顏還帶著冪籬,晚綠也一眼便認了出來,衝進雨裡接過冉顏手裡的傘和箱子,不禁驚呼了一聲,「娘子哪裡尋來的傘,這樣重!」

    「好心人借的。」冉顏走至屋簷下,伸手擰乾浸滿水的裙裾。

    晚綠收起傘,忽然想起什麼,怒火衝天的道,「桑先生回去了嗎?他怎麼能把娘子一個人丟下!」

    冉顏微微一怔,「他沒有過來?」

    從巷子口出來之後便是東市的大門,而晚綠就在離入口處很近的醫館屋簷下,路上行人極少,冉顏遠遠的便看見她了,桑辰沒有理由看不見啊?

    晚綠篤定的道,「奴婢在這裡站了一個多時辰,都快望穿秋水了,桑先生若是過來,奴婢不可能看不見!」

    桑辰身材清瘦頎長,生得俊逸,即便是走在人群中也很是顯眼,晚綠若是沒瞧見,恐怕他是確實沒有過來。

    「許是先行回去了?」晚綠猜測道。

    桑辰說是來找晚綠順便買兩把傘,他這個人雖然關鍵時刻慫了點,但冉顏覺得應當不至於這麼不靠譜。

    「先等等吧。我讓你尋能制針頭的地方,可有眉目了?」冉顏道。

    晚綠蹲下來幫她擰水,邊擰邊道,「原本奴婢覺著娘子要的東西奇怪,還以為難找,誰知奴婢到首飾鋪子一問,竟是尋常的。掌櫃的說,有些人家嫁娘子,家境一般,卻想充門面的,便會去尋首飾鋪子打成中空的金絲、銀絲,做出來的東西既好看,又省料。」

    「打一個針需要多久?」冉顏心中暗道,還真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和手藝,許多精美的手工藝,到了現代,恐怕還沒有人能做出來。

    晚綠直起身子,得意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遞給冉顏,「掌櫃本是說要兩三天,但是我說自己是冉家的侍婢,再加上我的水磨工夫,掌櫃便親自給我打了三個。」

    冉顏打開錦盒,裡面紅色的錦緞上果然放了三隻銀白的小針頭!其大小形狀,除了針頭比現代的針頭稍微粗了一些,其它與冉顏的要求居然沒有太大出入!

    「奴婢按照娘子吩咐,告訴掌櫃把這個東西做得堅硬些,掌櫃的便溶了些鐵進去。娘子看合不合用?」晚綠問道。

    冉顏捏起一根,試了一下,滿意道,「合用,不僅堅硬,而且大小、形狀都很好。」

    冉顏將蓋子合上交給晚綠,令她收好。

    一大難題解決了,冉顏心情好了許多,連今日桑辰給她惹出的一堆破事兒,連同他現在不知所蹤,也都不當回事了。

    冉顏正與晚綠商量去尋桑辰的事,街上忽然響起馬蹄聲。

    馬車咕嚕嚕從冉顏面前駛過,濺了冉顏和晚綠一身水。晚綠眼見冉顏剛剛擰乾的裙子又濕了,當下火氣竄了上來,衝著那馬車便嚷罵道,「誰家的馬車!濺了人一身水便走!城中駕車縱馬要打板子的,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晚綠的聲音極有穿透力,馬車果然停了下來,轉個彎往回駛。

    冉顏心嘆一聲,但願馬車的主人若是講理的,若是個不講理的,恐怕今日事情難善了啊!

    「十七娘!」馬車停住,車窗裡探出一張俊逸的臉探了出來,隔著雨幕,欣喜的看著冉顏。



第二十六章、婚訊

    那一臉驚喜的不是別人,正是近來蘇州城風頭最盛的秦四郎。

    秦四郎跳下馬車,一襲藍色錦袍,風姿雋爽,不等小廝撐開傘,便衝進來冉顏躲雨的屋簷下,笑盈盈的看著冉顏道,「我們還真是有緣!」

    對於這種類似於調戲的話,冉顏保持沉默,只衝他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了招呼。

    「馬車行得疾,水濺著娘子,真是罪過。」秦慕生深深作揖,道歉態度萬分誠懇。

    晚綠沒想到竟然是他,一時愣住,加之上回一耳光之仇,心裡隱隱不喜,遂也就默不作聲。

    「無礙。」冉顏淡淡道。

    秦慕生見皂紗下若隱若現的容顏,想起前幾日瞬間的驚豔,心裡癢的厲害,恨不得伸手將礙眼的冪籬給扔掉,可是他知曉自己上次舉止輕浮,已經惹怒了冉顏,這次說什麼也得忍著才行,想到這裡,他溫和道,「我聽聞你在莊子上養病,正打算去瞧瞧你,可巧在路上就遇見了,現在可好些了?」

    「甚好,不勞秦郎君掛心。」冉顏語氣敷衍。

    秦慕生對冉顏的冷淡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對待女人的態度,全是看長相來決定的,一般稍有姿色的小娘子,他都不會為難,從前他迷戀齊六娘時,任由踐踏都行,因此對冉顏這樣的美人,這點小小的冷淡著實不算什麼。

    「昨日我家已經採納奠雁,我們婚事也算是定了。」想起這件事,秦慕生心情便是大好,冉顏對他冷漠不要緊,日後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調教。

    採納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奠雁。男方使者執雁為禮送與女家。因為雁是侯鳥,隨氣候變化南北遷徙並有定時,且配偶固定,一隻亡,另一隻不再擇偶,寓意忠貞不變。

    晚綠驚愕的抬頭看著秦慕生,她很清楚,採納過後便是問名,再納吉、納徵,之後便是請期,迎娶的日子一定下來,這門親事也就鐵板上釘釘子了,這些步驟按照正常的速度,也就一兩個月的功夫!晚綠一直覺得自家娘子應該會尋到一個良人,而不是嫁給這樣一個紈褲子弟。眼下消息猛然砸過來,她竟是有些六神無主。

    冉顏遮在袖子中的手緊緊攥起,她那個父親,真就把她這樣隨便給嫁了出去,秦慕生是什麼樣的人,冉顏不相信他一點也不知道,秦家究竟給了什麼好處?讓他這麼急著賣女。

    秦慕生盯著皂紗下綽約的身姿,心底就像貓抓一樣,強忍著自己不伸手撥開這礙眼的遮擋,「過幾天便是七夕,我想約娘子一起去平江河邊賞燈,不知娘子能否賞臉?」

    「近來關於的你的坊間傳言頗多,在傳言還未澄清之前,郎君還是莫要太引人注目才好,我不想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冉顏婉言拒絕,順便試探是否能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並且,現在還不是與秦慕生翻臉的時候,冉顏也只能忍耐,雖然此事看似迫在眉睫,但她也不太著急,能破壞就儘量破壞,實在不能破壞便用藥讓秦慕生出點問題。

    在唐朝結了婚也能離婚,離婚也能再嫁,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她受不了自己的婚訊,居然每每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

    「娘子休要信旁人胡說,我那幾拳根本打不死韓山,他自己是個短命鬼,怨不得我。」提起這件事情,秦慕生就滿腹火氣,人又不是他殺的,這幾日看著父親的黑臉,處處小心翼翼,害的他連飯都不敢多吃。不過幸好,他父親向來事事分明,一碼歸一碼,在和冉家聯姻這件事上,態度倒是十分堅決。

    秦慕生見冉顏宛若一汪死水般的沉默,連忙壓下一腔火氣,柔聲對她噓寒問暖。

    外面的雨漸漸變小,卻依舊沒有桑辰的影子。

    冉顏與秦慕生站在一起,倍感煎熬,遂道,「我還有事,你若有事不如先去辦,不打擾了,告辭。」
說著便讓晚綠撐開傘,往東市外去。

    「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吧。」秦慕生相思了好幾日,夜夜都夢到那日驚豔的一瞬,眼下哪裡肯放棄這個大好的機會。

    晚綠見冉顏也不理他,便回頭道,「郎君若是為我家娘子著想,還請等事端緩緩再說吧!」

    聽聞這句話,秦慕生竟真是住了腳步,晚綠看著一襲華服長身玉立於雨中的秦慕生,心裡一嘆,他若是真心對娘子,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娘子……」晚綠察覺冉顏的心情似乎不佳,想出言安慰,卻被冉顏打斷,「趕快去找桑辰吧,他手裡還欠著我的賬,這幾日可不能出個好歹。」

    這賬可是好幾條人命呢!

    冉顏見秦慕生沒有跟上來,便帶著晚綠急匆匆的往來時的巷口裡去。

    據冉顏推測,桑辰多半是還未出巷口便出了狀況,因為晚綠沒有看見他從入口進東市裡面,而這個巷口又是正對著東市的大門,若發生什麼事情,守軍不會坐視不理。

    兩人冒雨尋了幾條巷子,也不曾找到桑辰的蹤跡,晚綠道,「娘子身上都濕透了,還是先回去吧,這個坊間都是些富貴人家,不似別的坊間魚龍混雜,桑先生應當不會出事。」

    「天色還早,再找找吧。」冉顏覺得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維揣度桑辰,否則注定要失望。

    晚綠抿著唇,也不再多勸,心裡卻是把桑辰給怨恨上了。晚綠喜歡看美男子,但是在她心裡,再美的男子也沒有冉顏一根頭髮絲重要。

    兩刻的時間,兩個人走遍了附近七八條巷子,依舊沒有尋到絲毫蹤跡。正當兩人準備放棄之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聲。

    冉顏轉身,便瞧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怒視站在屋簷下的青年,語氣頗為不耐煩,「這位郎君,你究竟是問路還是找茬!」

    晚綠仔細打量幾眼那個落湯雞似的青年,神情一喜,拉著冉顏便往前走,「是桑先生!」

    「在下不過是問問路,你這漢子,如何出口傷人!」桑辰生起氣來,氣血上湧,白淨的面上和脖頸都染上一層血色。

    果然泥菩薩有三分土性,冉顏心道,敢情這隻兔子開始咬人了!

    「怎麼回事?」冉顏看見那漢子雙目暴睜,健碩的上身都已經繃出一塊塊肌肉,脖頸上青筋突突直跳,顯然情緒已經激動到馬上要爆發的臨界點了,便連忙出聲打斷兩人的對話。

    冉顏清冷的聲音把硝煙緩和了幾分,那漢子見一個小娘子出言詢問,立刻如獲大赦的嚷嚷道,「這是你夫君吧,趕快把他帶走,小半個時辰他都拍我家門八回了!從這裡到東市,一共就轉三個彎,他連問了八回,不是找茬是什麼!」

    桑辰正用袖子抹去臉色的雨水,聽漢子這樣說,立刻反駁道,「我每次都是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敲門問路,誰想每次都這麼巧,敲了你們家的門,即便如此,你也不必出口傷人吧?」

    漢子本來就不耐煩,一聽桑辰強詞奪理,袖子一擄,猛的抓住桑辰的衣襟,「我告訴你!我們胡家雖然金盆洗手了,也不是誰都能惹的!你一副斯文人打扮,不認識路難道還不認識字?這裡是胡府!斗大的兩個字,你眼瞎了嗎!再唧唧歪歪,小心老子砍了你!」

    桑辰臉色一白,磕磕巴巴的道,「你,你不要,不要亂來,君子,君子動口不動手!」

    金盆洗手,從來都沒用在正兒八經的營生上,便是江湖正道,也離不開打打殺殺,冉顏一聽見這個詞,忙道,「郎君莫要動怒,他腦子有毛病,兒於您賠不是,請您多擔待一二。」

    漢子上下打量桑辰幾遍,一臉嫌棄的將他丟開,「罷了,你一個小娘子還要伺候這麼個難纏的,也是艱難,老子頭一天做門房便遇見這樣的事兒,算我晦氣,趕快帶他走吧!」

    說罷轉身進了院子,砰地一聲,甩手把門關上。

    冉顏鬆了口氣,幸而這個漢子還算豁達,否則惹上這樣的人家,被打殘了也沒處說理去。

    桑辰埋頭仔細理了理衣襟,抬頭看了門匾一眼,小聲嘟嚷道,「字倒是認識,可我哪裡知道這個胡府是原來的那個胡府……」

    他說著說著,察覺身旁冉顏似乎沉寂如死水一般,散發著一種駭人的氣息,便悻悻的住了口。

    冉顏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她現在深刻懷疑自己在穿越之前智商急遽降低,否則怎麼會一而再的失手?誤中助手圈套,這會兒又識人不清,說好了用驗屍一次交換桑辰燒一次陶瓷,可今日件件事情糟心,都是因為這只該死的兔子!

    桑辰也自知有錯,訕訕的跟著冉顏和晚綠身後,大雨瓢潑,他身上的衣物被淋的緊緊貼著身體,顯露出瘦長的身軀,越發頎長。

    三人一路默不作聲的走到東市附近,尋了幾輛馬車,可人家都嫌桑辰渾身是水,怕把車內的毛氈弄濕了,不願意載。好不容易才尋到一輛驢車,一路顛簸回到周家莊,天都已經黑了。

    邢娘等在門口,看見冉顏喜極而泣,有些責怪的道,「娘子可嚇壞老奴了!怎的這麼晚才回?」

    晚綠見邢娘朝她瞪過來,連忙接口道,「這可怪不得我,桑先生迷了路,我和娘子尋了好長時間呢!」

    「這是在下的錯……請您莫要責怪娘子。」桑辰躬身深深作揖。

    邢娘側身避開,她是個奴婢,怎麼著也輪不到她責怪冉顏,只是過於憂心罷了。

    邢娘見桑辰渾身濕透,形容狼狽,心中惻隱,也就沒有出言責怪他,緩聲道,「桑先生不必多禮,老奴也是憂心娘子過甚,桑先生淋了雨,還是趕快回家換換衣物吧,莫要染了風寒。」

    「那在下就告辭了。」桑辰小心的看了冉顏一眼,才轉身離開。

    邢娘早已經把熱水薑湯備好,回了屋,便立刻催促冉顏去沐浴。

    冉顏不讓晚綠伺候,卻正是合了晚綠的心意,急慌慌的拉著邢娘討主意,「邢娘,郎君他,把娘子許給了秦四郎!都已經奠雁了!今日若不是又遇上了秦四郎,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呢!」

   「什麼!」邢娘臉色一變,又驚又氣,顫聲道,「郎君怎可如此!他昨日過來時,竟是隻言片字都不曾透露,當真,當真是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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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oanna 發表於 2012-4-15 01:30 AM

本帖最後由 haoanna 於 2012-4-15 01:30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茶宴邀請帖

    邢娘的確極為懂得人情世故,也很會處事,可是卻欠缺狠心和手段,平時使點小絆子還成,旁的恐怕就應付不來了,否則也不會任由繼室把她們主僕幾個欺負到這種地步。

       婚事被定下來,邢娘也沒了主意。連奠雁之禮都過了,接下來時間也只有一兩個月而已,又能有什麼法子力挽狂瀾呢!而且冉聞將此事瞞下來,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打算。

       冉顏沐浴完畢,從浴房出來後,就遣晚綠去告訴桑辰,若是陶瓷的胚不易乾燥,時間可以緩一緩。

       而後,便去看了一下昨日放在一堆的食物,因著放置的時候已經有幾樣東西生了青黴,再加上陰雨天,已經蔓延了不少,再過一兩天生出的青黴應當足夠了。

       冉顏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背運,隨便抓一個,便是梅毒這種難纏的病。而面對這是種傳染性極強的病,但凡是個瞭解狀況的醫生都不會坐視不管,更可況她有些把握能治好它。

       梅毒發病週期長,紫緒的症狀已經到了第二期,雖然嚴重,但暫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只不過她的發病時間至少也有三個月以上,若是再不加以治療,轉成晚期就大麻煩了,一時死又死不了,活著還受盡折磨。

       冉顏皺眉一嘆,還有,人群中對青黴素的過敏率為百分之一到百分之十,也就是說,一百個人裡,至少會有一到十個會對它產生過敏反應,這個概率是極大的,冉顏現在只能祈禱嫣娘、紫緒和紅杏不是這其中之一。

       中醫……在現代中醫是能治療梅毒,但冉顏以前很少關注這種病症,只隱約記得一些草藥,並非是完全的藥方,她便根據醫理自己給開了新的方子,內服外洗,但願能起作用。

       「娘子。」邢娘見冉顏又在廊下發呆,便取了一件緞衣過來給冉顏披上,在她身側跽坐,「娘子可是因婚事煩心?」

       「婚事?」冉顏微微挑眉,這才想起了自己被定婚了,瞥見邢娘憂心忡忡,便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凡是都要往好的方面想,秦四郎還是個年輕未婚的男子,家境甚好,總好過被阿耶送給年過半百、有妻有子之人做妾強吧!」

       縱使冉顏再不受寵,也畢竟是嫡女,送給人家做妾,是往自己臉色扇巴掌。邢娘知道冉顏的話只是安慰之語,遂苦笑道,「郎君若真如此狠心,我們寧可去投奔夫人娘家!」

       「車到山前必有路,這等事情無需憂心,我會妥當處理的。」冉顏在心裡補充一句,若是逼不得已非得嫁,秦慕生同意不碰她倒也罷了,若是不同意,便只好使藥讓他暫時不能人道,然後再慢慢尋求脫身之法。不過想來想去,以秦慕生風流的性子,恐怕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娘子當真是長大了。」邢娘嘆了口氣,垂眸道,「老奴知道自己沒用,幫不了娘子。」

       冉顏見邢娘話似乎還未說完,便沒用插嘴,只靜靜聽著。

       邢娘道,「在滎陽時,夫人身邊的侍婢都是盧夫人撥下,包括老奴也是,四個人中,就屬老奴最沒用,膽子小,撐不起事,可夫人出嫁時,盧夫人獨獨把老奴留給了夫人。夫人的苦楚,老奴都看在眼裡,但除了對她更忠心袒護,別的什麼也幫不上。」

       唐朝時,婦人出嫁之後不會冠上夫姓,滎陽鄭氏和范陽盧氏世代為婚,主母姓盧一點都不奇怪。

       「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奴仍是沒個長進,現在對娘子,除了忠心袒護,還是旁的都幫不上。」邢娘說著,已然惱恨的淚流滿面。

       冉顏明白,邢娘明明看得清形勢,也知道誰好誰不好,可就是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應對,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實在憋屈,還真不如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來的輕鬆自在。

       「莫要自責。我說過會保護你們,現在學習醫術,掙錢,都是努力使自己更強大。信我。」冉顏面色有些死氣沉沉,但那種令人安心的堅定,不容懷疑。

       「老奴自是信娘子!」邢娘擦乾眼淚,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張帖子和一封信件,道,「娘子,這是今晨城中送來的請柬和書信,您看看。」

       冉顏接過東西,先翻看請柬,是殷家三娘殷渺渺邀請她參加茶會,信也是殷渺渺所寫。

回憶了一下,殷渺渺與她的交情算得上不錯了,至少平時話也投機,而殷家在蘇州城的地位僅次於齊、冉、嚴三家,殷家家教森嚴,教養出的女兒都是蘇州典範,謙恭孝順,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在整個江南道都極具名聲。殷渺渺的性情,自然也是極好。

       冉顏放下請柬,拆開信,隨意看了兩眼,果然不愧是典範寫出來的信,也當真典範的緊,字是好字,話也是好話,但因著太典範了,反而沒有絲毫感情可言。

       冉顏心道,許是人家也確實沒把她放在心上。

       「殷三娘約我去參加茶會,我該去嗎?」冉顏知道,這些禮儀上的事兒,問邢娘準沒有錯。

       邢娘想了想道,「那日晚綠不是說在雅蘭舍遇見許多貴女嗎?以殷家娘子的才學,雅蘭會必是少不了的,她定然知道娘子病癒,才會發了請柬,這事情便不好推脫了。」

       「那便去吧。」冉顏縱然性子冷清,可在現代也還是有閨中密友的,到了大唐自然也希望能夠尋到一兩個志趣相投的朋友,參加茶會,便是個好機會。

       「娘子要小心十八娘。」邢娘提醒道。

       「嗯。」冉顏淡淡應道。冉美玉不僅尖酸刻薄,心腸也是狠毒,幸而雖然有些小聰明卻沒什麼太深的心計,否則還真是可怕。

       大雨漸漸歇了下去,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終於恢復到了江南的溫婉。夏日的炎熱亦被澆去不少。夜幕中,廊上裡的燈籠搖曳,能看見院子裡的草木被雨水浸潤的發亮。

       冉顏簡單的用完晚膳後,便在廊下看醫書。

       這本醫書是吳修和交給她的,講得儘是各種病症的脈象。在現在的醫界,藥方都是密不外傳的寶貴之物,醫書就更不用說了,冉顏知道,吳修和教授她也算盡心盡力了。

       冉顏坐在圓腰椅床上,後面墊了軟墊,身上蓋著薄衾,十分舒適。這圓腰椅床就像後世的圓腰太師椅,卻是沒有腿兒的,直接放在地板上。

       身側的小幾上放著一盞高麗紙糊成的四方小燈,纖細的烏木框子,四面有繪製梅蘭竹菊,還各配了小詩一首,明亮又雅緻。

       就著廊外的和風細雨,正看的愜意,晚綠卻領了兩個人回來。

       待走近了,冉顏才看清,原來是劉氏和她的兒子週三郎。

       那日週三郎被水泡得走了樣,冉顏又急著救人,也不曾仔細看他,眼下看來,這孩子生得倒是俊俏,一身深褐色的粗布麻衣,約莫十二三歲,尖下頜,瓜子臉,一雙靈動的大眼宛若會說話一般,若不是一直皺著眉頭,倒也十分惹人憐愛。

       「娘子,劉嫂子早上已經來過許多遍了,您都不在。」晚綠邊說邊收了傘,把母子二人領上走廊。

       距離冉顏約莫七八尺的地方,劉氏拽了拽週三郎,兩人一齊在冉顏身前跪了下來。劉氏伏在地上道,「娘子是我們母子的大恩人,我們逃難至此,家貧如洗,無以為報,唯有人而已,娘子救了三郎性命,從此以後,我們母子任憑娘子差遣!」

       劉氏說著,從懷中掏出兩張紙來,輕輕放在冉顏面前,「這是我們母子的賣身契。我們不要錢,求娘子收下。」

       冉顏仔細打量劉氏,眼前的婦人雖然已經露出老態,但判斷她應該年紀不大,最多三十五歲,舉止合度沉穩,身上著的是粗布麻衣,卻掩不住她與普通村婦迥異的氣質。

       「請先起來吧。」冉顏上前虛扶起劉氏,心裡卻是一陣盤算,她現在很缺人手,多了個忠心的人,也很好。

       至於這個孩子,冉顏見他一直伏在地上,動也不動,直到冉顏說讓起來,他才稍稍抬起身子,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條線,顯然,他是不甘心為奴的。

      冉顏片刻之間便思忖好了對策,這母子二人,她都要了,只不過首先要降服這個小傢伙才行。



第二十八章、不請自來

   冉顏坐回圓腰椅床上,伸手拈起那兩張賣身契仔細看了看,其間餘光也一直注意著劉氏和週三郎的表情。

       週三郎見冉顏當真欲收下賣身契,眼睛微微發紅,牙關咬的死死的,倔強忍著淚水不讓它們落下來,而劉氏只是端端正正跽坐,心平氣和,面上看不出絲毫端倪。

       對於這對出身似乎不俗的母子,若真想攏住人心,冉顏自然是不能真的把他們當做奴僕來對待。

       「這賣身契……」冉顏看了許久,才沉吟一聲,抽出其中一張遞還到劉氏面前,白皙纖細的手指壓著泛黃的紙張,說不出的雅韻,卻緊緊扣住對面兩個人的心。

       冉顏卻並不急著解釋,平淡微微帶冷得目光落在週三郎身上,「可讀過書?」

       週三郎愣了一下,抬眼望向冉顏,眼前的女子美麗的容顏上全是生人勿近的神情,半點都布問頭,可他卻覺得十分親切,腦海中隱隱浮現那日的情形,她對他說:若是累,就再睡一會兒。

      「三郎不知禮數,還請娘子見諒。」劉氏見兒子不答話,出言圓場,轉頭低斥道,「三郎,還不快回娘子問話!」

      週三郎垂下眼眸,清朗的聲音答道,「以前在家中讀過《史記》、《春秋左氏傳》、《孝經》、《論語》、《周禮》、《字林》……」

      倒很是博學!

      冉顏不知道他說的讀過,只是淺讀,還是精通,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即便是淺讀,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前幾日她去蒙館時,還有少年在讀《千字文》呢!

      「你當真甘心做我的奴僕?」冉顏心裡明知道答案,卻故意問道。

      週三郎不知如何回答,他來之前心裡是絕對不願意的,可見到冉顏後,不知為何,竟是有點點動搖。

      冉顏不等週三郎回答,將面前那張紙推至他面前,「我只救過一條命,不會佔你們便宜,只留下一人即可。因我是個女子,劉夫人留下來伺候也方便,子債母償,想來也不為過。」

      劉氏轉瞬便明白了冉顏的意思,再次行了一個大禮,「娘子大恩大德,奴沒齒難忘!」

      為奴者,不得參加科舉,冉顏若是真的收他做奴僕,等於是斷人前程。而劉氏口中的「奴」是唐朝婦人對自己的謙稱,非是奴婢的意思。

      而劉氏明知如此,還把兒子帶過來,足可見其氣節。

      「六年。」冉顏看著週三郎,朱唇輕啟,吐出這兩個字。

      週三郎糾結著眉頭,一臉的莫名其妙。

      冉顏繼續道,「我給你六年的時間,你可以選擇科舉、經商,無論什麼營生,若是做出些名堂來,我便歸還你母親的賣身契,若是不行,那你母親一輩子都只能是我冉十七娘的奴婢。你沒有意見吧?」

      十二三歲在現代看來還是天真的孩子,可在古代不算小,早就可以參加科舉了。

      週三郎緊抿的唇漸漸鬆開,鄭重的道,「好!」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與你母親說。」冉顏淡淡道。她對週三郎的前途倒不是真的在乎,這麼做也不過是順手而為,若是將來他真是有大成,說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反正又沒有任何損失。

      且就算週三郎以後沒有任何成就,冉顏也沒有打算永遠讓劉氏為僕,只是她現在缺人手,而劉氏看起來又是不錯的人選。

      劉氏目送週三郎離去,再次鄭重其事的給冉顏行了大禮,「大恩不言謝,奴日後定會盡心盡力伺候娘子!」

      劉氏匍匐在地上,久久沒有聽到回音,只覺得面前光線一亮,她下意識的抬頭去看。入眼,便是冉顏將那張賣身契折成長條,伸進了身旁的四方小燈裡,拿出來時,火苗已經將賣身契燒著。

      劉氏愕然看著,火光映照著冉顏平靜如幽潭的漆黑眼眸,直到全部化作灰燼,被風捲入雨中,才聽見她清冷的聲音,「我不會攜恩求報,只是我眼下處境不佳,需要身邊有個合適的人幫襯,這張賣身契就此作廢,冉十七在這裡請劉夫人助我。」

      說著,冉顏正身跽坐,莊重的向劉氏行了一個大禮。

      劉氏一驚,連忙起身扶起冉顏,「娘子折殺奴了,娘子是我母子的恩人,若有難處需要幫忙,奴自然義不容辭!」

      劉氏心道,看來坊間傳言實不可信,原本聽說冉十七娘是個怯怯弱弱的棄女,心地也極好,可今日一見,這冷然的模樣和這手段,哪裡有半分怯弱。

      冉顏不知道,自己這番施人以仁收買人心的手段,卻讓劉氏在心裡高看了她幾分。

      冉顏工作之外時,話不是很多,一時半會與劉氏也沒甚好說,便讓她先回去,明日過來上工。

      從始至終,晚綠和邢娘一直默不作聲的在旁伺候,待劉氏走後,晚綠有些不解的道,「娘子,你既然要用她,為何又把賣身契給燒了?」

邢娘接口道,「這劉氏一看便不是個尋常婦人,她舉止得體,談吐不凡,從她甘願為奴以報救命之恩來看,其人必然極重信義,這種人,若是不能收了她的心,豈不可惜?」

      「哦!」晚綠恍然,雙眼亮晶晶的冉顏道,「娘子真是厲害!」

      冉顏只是淡淡一笑,劉氏是精明的,必然能看出其中深意,可無論如何,她救了週三郎,亦不要求高額的回報,相信劉氏心裡有數。

      邢娘雖然說的頭頭是道,但這件事情若是讓她來做,定然不知該從何下手。冉顏如今的作為,也令她心裡十分寬慰,也並無多少猜疑,畢竟原來的冉顏也是聰明的,只是性子懦弱罷了。

      「別在這裡磨蹭了,娘子明日要去參加茶會,快去把新裳趕出來!」邢娘笑斥晚綠道。

      晚綠跳起來道,「當真?有人邀約娘子?太好了,我手上有一件襦裙做了一半,明早之前一定趕出來!」

      邢娘知道晚綠正在做的那件紫紗羅裙,是上次買的料子中最好的,可即便如此,也不過是中等貨色而已,明日的茶會貴婦貴女云集,哪一個不是極盡裝扮?

      「明日茶會上定然是百花爭豔,娘子著的衣裳怕是會顯得寒酸了……」邢娘出言提醒,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先讓冉顏有個心理準備。

      「衣服整潔得體即可,無需太華麗。」冉顏一邊翻看醫書,口中漫不經心的道。

      邢娘心裡嘆了一口氣,見冉顏一時半會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便去尋晚綠,商量著將裙子改個新穎些的款式,做工上能多細緻就多細緻,既然料子不行,只好在旁的方面彌補彌補吧!

      因著明日要早起,冉顏看了一會兒書便睡下了,任由邢娘和晚綠蹲在一旁嘀嘀咕咕。

      一夜的和風細雨,最適合睡眠。

      翌日,才卯時初,冉顏便被邢娘從榻上挖了起來,梳洗完畢後,用了早飯,便坐在妝鏡前任由邢娘擺弄。

      冉顏一個回籠覺都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居然還是原樣,邢娘在她面上按來按去,敢情還不是在施妝呢?

      「娘子可覺得精神了些?」邢娘笑問道。

      略略回憶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妝前按摩之類,為了使精神、氣色看起來更好。

      這時,晚綠捧著件衣物進來,伺候冉顏換上,而後邢娘才按照衣物的樣式,給她梳了一個低矮的蝶髻,掩去了冉顏眉宇間的幾分冰冷,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嫵媚。

      一切裝扮妥當,冉顏站起身來照鏡子時,真真被嚇了一跳。鏡子裡一襲紫色廣袖羅裙,裙幅褶褶如煙似霧輕瀉於地,衣領個袖口都用金色繡花緞子滾邊,將這種飄渺之氣壓住幾分,顯得華美不失莊重。華夏之服,果然美不勝收!

      冉顏被驚住倒非是因為變得漂亮,而是這一身打扮,硬生生把她冷冽生硬的感覺給變柔和了,以至於她乍一看,竟沒有認出自己來。

      「娘子生得美,穿什麼都好看。」被冉顏容華所懾,晚綠半晌才蹦出一句話來。

      邢娘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娘子隨了夫人,肌膚如玉,天生白皙,倒是不用學旁人那般傅粉了。」她邊說著,便取來胭脂,沾在掌上輕輕在冉顏兩頰掃了一些,去了幾分沉沉之氣,頓時明豔起來。

      「還少了些東西。」邢娘上下看了看,從妝匣中取出幾件首飾,對著冉顏比劃。最終選定了一隻翡翠鐲子、一根翡翠蘭花簪。

      這些都是鄭夫人的遺物,剩下的物件雖是不多了,卻件件都是珍品。

      「娘子只這樣簡單打扮便有十分姿色,若是盛裝起來,怕是傾國傾城容顏了。」邢娘一邊幫她插簪子,一邊從鏡子裡打量。

      這一打量不要緊,可是將半條魂都驚飛了,邢娘唰的回過身來,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華服男子,色厲內荏的呵斥道,「你是何人!居然敢私闖民宅!」

      冉顏是與邢娘同時發現來人,不過她倒是不曾驚慌,回過頭來,皺眉看著那一臉痴迷的秦四郎,淡淡道,「這裡我的閨房,請你自重。」

      秦慕生回過魂來,仍是收不住眸中驚豔的目光,望著冉顏道,「十七娘,我們已經訂親了,應當不用忌諱那麼多吧?」

      大唐風氣開放,婚前上車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更何況未婚夫到閨房參觀一圈呢!但秦慕生不請自來,實在令人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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