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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38 PM

圓不破 -【捨我妻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3 02:46 AM 編輯

【書名】:捨我妻誰

【作者】:圓不破

【內容簡介】:

    重生有三好,小三全打跑,老公會教好,一小撮惡勢力,統統炮灰掉!

    她也重生了,小三是男人,老公改不了,傳說中的小美滿,離她那是相當遠!

    要不,捨家棄業甩老公,換個男人重種田?

    不過……有夫之婦很滯銷,如何促銷是個問題。

    PS:至於那一小撮惡勢力……人家滿門純良,她表示鴨梨很大,做了惡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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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1 PM

楔子

  三月初一,早春,微寒。

  元楚怡剛剛拼盡全力撞了靈堂裡的柱子,現下倒在地上,腦中又暈又沉。

  「瑾娘,你說我們可有做得過分?」

  生命流逝之時,她聽見婆婆這麼問。

  「有什麼過分?」葉瑾娘嬌柔獨特的聲音淌過元楚怡的耳畔。聲音軟軟的,柔柔的,由遠而近,最終停於元楚怡的上方,「大嫂入門五年,不僅無法生育……還剋死了哥哥和爹爹,我們讓她自裁,而不是交給門外的叔伯們處置,已是對她盡義了。」

  元楚怡悵然,葉瑾娘是她的小姑,小她兩歲,三年前出嫁,偶爾回來探親。那是一個溫和無害的姑娘,對誰都帶著溫柔的笑意,元楚怡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葉瑾娘或許是葉府中唯一一個會為她難過的人。

  「況且……如果她不死,我葉家就會成為遙州最大的笑話。」

  葉瑾娘的聲音無悲無喜,元楚怡卻萬分怔忡,她……並非悲痛下的犧牲品,只不過是一個笑話的借口嗎?她突然想看看葉瑾娘現在的模樣,是否仍是那樣溫柔嬌美?忽聞哥哥自盡、父親猝死,此時又看著一個一身素縞,躺在血泊裡的女人,可有一絲緊張慌亂?可她的眼前越來越花,一些濕濕黏黏的液體從額上淌進她的眼裡,涼得令人發顫。

  曾幾何時,她希望找到一個能保護她一生的良人,讓她可以遠離在娘家所受的冷遇,為她遮風擋雨,讓她淺嘗溫馨。這幾乎是她全部的夢想,如果可以,她願意用任何東西去換取一份溫暖,可是她此生擁有得太少,就算獻出全部,也只換來被逼身死的結局!

  難道她錯了?身為女子,遵三從四德,謹言慎行,低調渡日,難道這些都錯了?

  可笑!可笑!她甚至高看了自己的死去!她真想哭,卻永遠也沒有那個機會了。她的魂魄飛出軀體,看著自己至死也沒有閉上的眼睛,看著站在血泊前面色平靜的葉瑾娘,看著葉夫人和她手上那串晶瑩剔透的佛珠,還有靈堂外,那些趕來弔唁的各色人物,他們全都眼睜睜地看著她碰柱、倒地,卻沒人肯為她吭上一聲。

  短暫的一生化為飛速進行的畫面,重新品味,她漸漸懂了。

  路是自己走的,就算她是笑話,也全因她生性懦弱可欺,讓站就站,讓坐就坐,讓她死,她就乖乖去死!

  原來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自做孽!

  罷了罷了,

  此生己了,望來世……



第一章 掌櫃

  盼君樓,是遙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酒家,菜色齊全服務周到,又以醋椒魚、紫酥肉、珍珠百合燕菜羹等八道名菜最為人稱道,這些招牌菜每日限量出售,價錢也是居高不下,卻是往來過客光顧必點佳餚。

  此時尚未近午,盼君樓己門庭若市,除了一樓大堂的散客,更多的是各府小廝前來預訂包間,進進出出的人多了,大堂裡未免顯得有些喧鬧。

  堂內靠窗的一張桌旁,坐著兩人,其中一個面容清雋的男子饒有興致的在堂內環視,另一個胖子則微皺著眉頭,不耐吵雜,低聲說:「韓兄,這裡十分吵鬧,我們還是去樓上雅間吧。」

  那男子收回目光,帶著歉意笑道:「在下第一次來遙州,又久聞這盼君樓的大名,想多看看,連累杜兄受擾了。」

  胖子見他這麼說,雖不合心意,卻連忙客氣一句,終是沒有到樓上去。沒一會,有小二過來告知他們點的醋椒魚已被訂光,胖子滿臉惋惜,那男子卻不以為意,笑道:「盼君樓八道名菜能得其七已是難得,況且盛名之物大多名過其實,若嘗了失望反而掃興。」

  那胖子連連擺手,「韓兄有所不知,別看醋椒魚名字普通,卻是盼君樓八菜之首,只接受當天預定,你這次吃不到,可真是可惜……」

  男子臉上仍是溫和笑意,卻不再說什麼,聽著那胖子繼續唏噓,樣子十分專注。

  這時門口忽然起了一陣騷亂,又傳來婦人的哭聲,夾雜著不斷的哀求,一時間大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於此,盼君樓的掌櫃忙從櫃檯後繞出來,連朝小二揮手,讓他們轟人。

  那婦人哪裡肯走,哭聲從低泣轉為嚎啕,口中大叫:「元掌櫃,求你行行好,把我兒子還給我!」

  那男子以為婦人在求盼君樓的掌櫃,不料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放手!」聲音不大,聲線也偏低,卻壓住了婦人的哭聲,清楚的傳到眾人耳中,「你是什麼人,為何來找我要兒子?」

  仔細看去,人群中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她身姿窈窕,面容清秀,卻做男裝打扮,幾分爽利,掩蓋了眉眼間的一些溫婉。

  那婦人有些緊張,囁囁半天,才哭著說:「我是趙老三的媳婦,他、他……那個天殺的……把兒子送到你的賭場裡抵了賭債……」說到最後,那婦人己是涕淚齊下,「元掌櫃,你行行好,把兒子還給我!」

  元掌櫃有些意外地想了想,「趙老三……」

  一旁婢女模樣的人忙湊到元掌櫃耳邊低語,元掌櫃微一點頭,目光掃向那婦人,神色未變,仍舊慢慢地道:「你也說了,你丈夫用孩子抵了賭債,我們早己銀貨兩清,你現在來要孩子,是想白佔我的銀子?」

  「不……不……」婦人「?」地一聲跪倒在地,拉扯著元掌櫃的衣擺,「元掌櫃,你是好人!你是好人!銀子我們會還的!」

  「好人?」聽到這兩個字,元掌櫃眼中閃動的分明是不耐之色,卻笑笑,仍是悠然的語速,「我叫元初一,但我從不吃齋念佛。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手上有你丈夫簽的契書,就算告上官府,我也佔個理字,你回去罷,這次的事我不追究。」

  聽到這裡,那男子長眉攏起。如果那婦人有辦法還錢,何必一口咬定要人家孩子抵帳?遂向同伴問道:「這元掌櫃是什麼人?」

  那胖子飛快地瞥了門口的人群一眼,又馬上收回目光,「她呀……」

  才說了兩個字,那婦人又大哭起來,「元掌櫃,你、你與我說實話,我聽說你要孩子去擺什麼風水陣,是不是真的?」

  男子聞言微詫,坐在他對面的胖子看他的樣子便明白他的心思,小聲道:「閒事莫管,我們惹不起她,只看著就是了。」

  話音剛落,就見那元掌櫃收起笑意,盯盯地看著那婦人,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道:「既己銀貨兩清,我要做什麼無需旁人過問。況且你又怎知我沒有華棺美服地將他殮葬,沒有替他超渡往生?」

  「這、這怎麼可能……」那婦人愣愣地看著元掌櫃,「可是他們說……你們新開了一家賭場,要用十三個早夭的嬰兒布風水大陣,有辦法讓他們怨氣不散,賭場才會大殺四方……」

  元掌櫃聞言臉色一變,聲音瞬間變得狠厲:「這是誰傳的謠言!」

  婦人身體瑟瑟不己,哪回還敢回話?元掌櫃轉向婢女,滿面寒意,不復剛剛溫和的模樣,「給我查!查出誰放的謠言!」

  窗邊那男子聽這來龍去脈不由得有些愣神,忘了迴避目光,直盯盯地望過去,下一瞬己對上元掌櫃那猶帶怒色的雙眸。身邊的胖子忙拽了他的衣衫,避諱地看向窗外,壓低聲音道:「別看了,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小心殃及池魚。」

  男子這才轉過頭,聽那胖子解釋道:「遙州城內大小幾十家賭場,將近一半都是她在打理,一個女人,你說厲不厲害?」

  男子不由錯愕,這個女人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竟是這遙州城內過半賭場的主人?如果真是那樣,不管這位元掌櫃如何處事,他都要敬佩三分了。

  他的疑問清楚地寫在臉上,那胖子又瞄了眼人群那邊,發現元掌櫃己讓人將那婦人拉開,一臉怒氣地上了樓,這才放心,聲音也恢復正常,「產業自然不是她的,是她夫家的。本來讓一個女人接管生意己是不妥,何況還是這種營生。剛開始沒少引得遙州地面的檔頭們不滿,還因此爭鬥過,但那葉家老爺子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愣是把他們全壓下去,力排眾議將一生心血交給兒媳婦,但在外面不好說這是少夫人,就用她娘家姓,讓人叫她元掌櫃。」說到後來,那胖子臉上似乎帶了些曖昧之色,「不過這元掌櫃也並非無能之輩,不然怎能哄得老爺子服服帖帖?還有她的管家,按輩份是她五叔,也是和她不清不楚的,聽說只要她去談生意,就沒有不成的。總之,」胖子笑得充滿暗示,「人家有人家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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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2 PM

第二章 要錢?行啊~

  胖子的言下之意那男子聽得明白,剛剛對那元掌櫃生出的一絲佩服立時煙消雲散,輕輕搖了搖頭,想來也是,賭場生意本就是偏門,能嫁到這樣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是好相與的。

  那胖子有心再說些元掌櫃的辛聞秘事,無奈那男子卻似失了興趣,只能了結話題,所幸這盼君樓的菜色果然不錯,很快二人就轉移了注意力,大快朵頤。

  等那元掌櫃再度從樓上下來時,二人己是杯盞過半,那男子正盯著窗外,隨手招來小二,指著外頭道:「麻煩你拿兩個饅頭給他。」

  小二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對面街的一條巷口處蹲坐著一個渾身泥污的小乞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一雙眼睛不斷盯著過往行人,卻不敢開口乞討,模樣十分可憐。

  「客倌真有善心。」那小二似是看慣了這種情況,隨口稱讚一句,便依言而行。

  過了一會,那小二回來,替那小乞丐轉達了謝意,又端上一盤魚來,酸香衝鼻,引人胃口大開。

  那胖子訝道:「不是說醋椒魚今天賣光了麼?」

  小二笑著看向那清雋男子,「這是元掌櫃看見這位爺的善舉,特地送給二位的,另外二位的酒資也結過了,二位請慢用。」

  那胖子訝然半天,而後看向對面的男子,「韓兄,我可真不理解這種人的想法,她可以視一個母親的哀求於無物,又能因一件小事而慷慨解囊,不明白,不明白!」

  那男子也是有些詫異,但一來那元掌櫃己經走了,二來他也不欲與這種人牽扯過多,便沒再追問,任那小二離開。

  再說元掌櫃,出了盼君樓便乘轎而去,沒多朝那小乞丐看上一眼,身旁的婢女一直跟著轎子走了半天,才朝轎中道:「少夫人既憐憫那孩子,何不帶他離開?」

  「帶他離開?」轎中久久才傳來一聲輕歎,「想改變命運,還是靠自己得好。」

  聞言,那婢女沒再說什麼,等到轎子行近一座大宅,看見一人,附到轎邊低聲道:「少夫人,前面似乎是小舅爺。」

  轎中立時傳來很不耐煩的聲音,「別理他,也別讓他跟著進府。」

  婢女應了一聲,讓轎夫不用停下,逕直朝大宅而去。

  「大姐……」看到轎子,元憶連忙從樹蔭下跑出來,卻沒見轎子有停下的趨勢,他哪裡還不明白,一張放縱過度的蒼白面容上猛地湧上幾分血色,「元楚怡!你給我停下!」

  元楚怡……元初一坐在轎中,被這個久違的名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再聽著元憶氣急敗壞的聲音冷哼一聲,微沉的臉上滿是鄙夷,本想讓人趕走他,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朝轎外道:「梅香,讓他去大堂等我。」

  梅香應了一聲,元憶也聽到了元初一的話,臉上仍是憤憤的,狠狠地甩了下衣擺,一馬當先地走進大宅。經過大門時,特別報復了那兩個將他攔在門外的門房,一人踢了一腳。

  葉家大宅是葉家老老爺闖天下那會建起的,名為合慶園,經過不斷的整修擴張,己經很具規模。葉老老爺的意思是將來他的子子孫孫就一起生活在這,沒想到只傳了一輩,就因為家中兄弟失合,在他死後早早分了家。現在住在合慶園中的,只有元初一的公公葉家二老爺。

  元憶在偌大的廳堂中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沒等到元初一。他己將廳堂的擺設看了個遍,短短兩個月沒來,廳中設置的古董又換了一批,窗外的荷池也重新修繕過,更讓人鬱悶的是荷池旁還加蓋了曲廊涼亭,清幽而別緻。不像元家己有兩年沒整理過,他今早出門時經過魚塘,綠苔多得基本看不著魚了。

  元憶本就等得焦躁,現在又不知被哪件事觸動了心底的鬱悶神經,越發地不忿起來,伸手端起茶碗,發現茶早就涼了,居然也沒人來給他換上一碗!他洩恨似地將茶水一飲而盡,末了狠吐出一片茶葉,大叫道:「來人!給我換茶!」

  「怎麼?茶不合胃口?」

  元憶聞聲回頭,便見元初一進了大廳。

  元初一換了女裝,略施脂粉,髮髻盤起,流蘇步搖隨身輕振,顧盼間溫柔輾轉,很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看清她的模樣,元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從鼻子眼兒裡哧出一口氣。他撇著嘴靠進椅子裡,極其不滿地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但好歹也是姐弟,你從鄉下回來的時候,我娘可是很關照你的,你那次病了,也是我這個做弟弟的不辭辛勞每天為你煎藥!你倒好!幾次三番地害我被爹罵,我肚量大已經不跟你計較了,這次還讓人把我擋在門外!我好歹也是葉家的舅爺,你這麼做讓我以後怎麼在下人面前抬起頭來!」

  「能有什麼意思?」元初一坐下,耐心地道:「反正現在你也進來了,說吧,找我什麼事?」

  元憶這才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揚著下巴忿忿地說:「怡兒要成親了,爹說讓你給她出份嫁妝,也不用太過張揚,就一萬兩吧!你準備好了就給我們送來!」

  元初一從梅香手中接過香茶,眉眼不抬,「一萬兩就夠了?」

  這話讓元憶一愣,看向她,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元憶的模樣讓元初一笑出聲來,她放下茶碗,起身走到元憶跟前,和顏悅色地問:「好弟弟,怎麼了?」

  怎麼了?見鬼了!

  以往來向她要錢,沒一次成功的,之前元憶畏懼葉家的勢力,這次早做好打算要決戰到底,如果跟元初一談不攏就直接找葉老頭子說,葉氏家大業大,想來不會在意區區一萬兩,尤其像葉老頭子這種出身的人,最好臉面,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十之八九錢會到手。

  他的算盤打得不錯,沒想到元初一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意外。

  看著元憶的神色,元初一笑笑,回頭朝梅香道:「去帳房取一萬兩銀票來。」

  梅香沒有多言,轉身而去。

  見真去取錢,元憶狐疑的神色漸漸褪去,生出幾分得意,「這就對了,你畢竟是元家的女兒,家裡養了你這麼多年,我娘更是把你當親生女兒對待,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回報一點也是應該的!」

  「是啊……」元初一在廳中慢慢踱著,想起一些往事,心中不由感慨,回過頭看著元憶,似笑非笑地道:「的確沒什麼不滿意的,我還打算好好報答你和二娘對我的恩情。」

  不知怎地,這番話讓元憶脊背發涼,似乎有什麼陰謀一樣。而他也總覺得這個姐姐自出嫁前一年的那場大病過後,變得完全不同了。

  正想著,梅香己經回來,手中的托盤上放著一疊銀票。元憶哪還顧得再懷疑什麼,馬上衝過去將銀票納入懷中,頭也不回地道:「沒什麼事我回去了。」

  他的窘態看在元初一眼中只覺好笑,不等他走到門口,開口道:「等一下。」

  「我就不留下吃飯了。」雖然很沒出息,但元憶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幾年與元初一交手的過程中,不自覺地對她有些懼意,此時更是怕夜長夢多,恨不能長了翅膀帶著銀票飛出葉府才好。

  「不吃飯也要把借據簽了再走。」

  元初一的聲音萬分溫柔,卻成功地留下元憶。他回過頭,臉上還有些茫然,「什麼借據?」

  「想來弟弟也明白姐姐現在的身份,」元初一坐回主位,漫不經心地端起茶碗,「在葉家,我只是個掌櫃,你從我這裡拿錢,自然就是從葉家拿錢,按規矩,你借一萬兩只能拿走九千,多出的一千兩算是我這個做姐姐的給妹妹的體己。」

  元憶一時間有點懵,半天才反應過來,「你!」

  元初一沒理會他,不慍不火地喝了口茶,「至於還債方式,九出十三歸,月月滾利,一個月後你只要還我一萬三千兩,半年之後麼……只要七萬兩。

  什麼七萬兩?還「只要」?元憶瞪著元初一,恨不能瞪死她,懷裡的銀票此時像點了火似的燙人,拿?或不拿?是個問題。

  「拿點錢你推三阻四的!也不想想是誰生你養你!良心都讓狗吃了!」元憶咬咬牙,將懷裡的銀票掏出狠摔在地,雖然不甘,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在葉家的地盤上硬來,「這銀子你留著買棺材吧!」說罷,他怒沖沖地轉身就走,打算去實施自己的原計劃。

  「站住!」

  元初一一聲厲喝,待元憶再回過頭,便見她寒著臉,纖眉微挑,「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說拿銀子就拿銀子,折騰這麼久,現在說不借錢?你當我吃飽了撐的有時間陪你玩!」

  元憶被元初一喝得瑟縮一下,隨即又挺起胸膛,梗著脖子,「你、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樣?」元初一臉色陰沉地將茶碗輕輕放回桌上,朝梅香道:「叫衛三衛四看著他簽借據,再把他送回家去!」

  衛三衛四是元初一的親信,也是她的隨身保鏢,對她的吩咐從不發問,從不違逆,此時在大廳外聽到元初一這麼說,哪還用梅香來叫,一個去準備借據,另一個守住門口,封住元憶的最後退路。

  「你……我不……」元憶看著門口那個壯得不像人的傢伙,再看元初一轉身離去,一張白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話也說不利索,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好像……「被高利貸」了。



第三章 小人總是有的

  送走了元憶,元初一逕自回房睡了個午覺,醒來又用了些可讓身材豐滿的湯水,滋養身體。

  自幾年前的那場大病後,元初一就很注重保養,雖說她的丈夫根本不在意,但女人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自己看著也舒心。

  喝完湯,元初一問道:「竹香回來了麼?」

  梅香搖頭道:「沒有,但傳了話回來,少爺要與人去郊外,今晚未必回府。」

  元初一聽後只是淡淡「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梅香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少夫人讓竹香跟著少爺,又不理會少爺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人。」元初一說著臉色有些沉重,這個人,可以說是改變她命運的關鍵人物。

  見元初一變了臉色,梅香識趣地不再追問,待得傍晚時分,陪著元初一前往大堂用飯。

  平日裡元初一並不會像今天這麼清閒,但這段時間葉老爺子外出訪友,生意上所有事情都是她在打理,未免有些疲憊,知道老爺子今天回來,元初一就給自己放假半天,養養精神,以待老爺子晚點的詢問。

  到了大堂,她的婆婆唐氏己等在那裡,同在的還有葉老爺的妾室羅姨娘,以及大嫂蘇晴。

  蘇晴的樣貌不十分出眾,出身於書香門第,家裡雖然落魄了,還是很得葉老爺看重。不過,說重生也好,說還魂也罷,自四年前那場大病之後,元初一對身邊的人與事莫不一清二楚,可這蘇晴……葉真的大哥葉彥當年的確與姓蘇的一戶人家訂了親事,但在成親之前,蘇家女兒就與人私奔了,這事當時在遙州被傳為笑談,後來元初一嫁到葉家,也從沒聽人提過此事。

  現在看來,蘇晴就是那個應該與人私奔的新娘,不知為何,順利地嫁進了葉府。

  「婆婆、大嫂。」元初一欠身見禮,依例得了兩個淡淡的回應,算是打過招呼。

  這樣的氛圍大家都習慣了,沒人覺得尷尬,元初一不再說話,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唐氏也是微合雙目,手中一串水晶佛珠慢慢捻動,好像任何事情都與她沒有關係。

  元初一不是沒想過主動與她們親近一點,可面對唐氏時,想到的總是素裹的靈堂,鮮紅的血漬,以致她每次見到唐氏,總是不自覺地激勵自己,可以說她這三年來如有神助地奮發圖強,唐氏功不可沒。

  沒過一會,有下人趕來報信,說是老爺子回來了。眾人站起來,還不待迎出,便聽到葉老爺爽朗的聲音。

  葉老爺年過六十,雖然髮絲斑白,卻仍是聲如洪鐘精神矍鑠,面上時時掛著豪爽的笑容,就像一個善意的長者讓人全然信任,只是一雙精光盡斂的虎目,偶爾顧盼間還會流露些許年輕時的狂傲不羈。

  「嗯?二弟呢?還沒回來?」開口詢問的是葉家大公子葉彥,他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長眉細目,挺鼻薄唇,若忽略眼中時常閃現的貪婪之色,也不失為一位翩翩公子。他這次隨著葉老爺出門訪友,一走就是大半個月。

  元初一本不欲理他,但沒人開口,葉老爺也以目光相詢,便無視葉彥狹長眼中透出的慣有敵意開口道:「我這幾日太忙,忘了與他說公公今天回來。」

  葉老爺撫著鬍鬚哈哈一笑,率先朝飯桌走去,「我還不瞭解他?就算他知道也未必肯在家等我回來。」

  元初一勾起個淺笑,知子莫若父,葉真可不就是知道他今天回來,才特地約了人去郊外的麼!

  看著二人的笑容,葉彥抖了抖唇角,小心地摻住了老夫人,「娘,多日不見您精神如何?晴兒伺候得可好?」

  唐氏淡淡地「嗯」了一聲,神色不見有什麼波動,葉彥卻是一臉欣慰,又朝蘇晴道:「我交給你的方子給娘熬了麼?」

  蘇晴怯怯地點了點頭,「婆婆喝完那藥,嗓子爽利不少。」

  「那就好。」葉彥扶著唐氏坐到老爺子身邊,自己在下首坐了,尋顧一圈,奇道:「五叔呢?」

  元初一也不看他,轉向老爺子,朝他說道:「公公前些日子不是說想考慮一下正行生意麼?我就讓五叔到處看看,琢磨一下有什麼好出路。」

  葉老爺一愣,跟著大為感慨,歎道:「難為你,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記在心上,不過,做我們這行的,除非到別處重新開始,不然想轉正行談何容易!」

  「事在人為。」

  元初一對這事沒表現出過份的熱情,但也不冷淡,好像真的只是試一試。葉彥卻哼了一聲,笑容中沒多少誠意地道:「的確事在人為。你不派別的地方,偏偏派五叔去河間,那裡的胭脂水粉最為出名,弟妹,你別告訴我,你想讓遙州賭王轉行去做那娘兒們嘰嘰的玩意!」

  聽他這麼一說,葉老爺也皺起眉頭,葉彥臉上笑意大了些,「不過也難怪,弟妹娘家就是經營脂粉生意的,如果一旦事成,將來少不得有相用之處,到時元家脂粉有葉家財力支持,必然不會是現在這個規模了!」

  元初一神色不變,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

  她娘家經營脂粉,她對這門生意多少熟悉一點,才會挑這個行當先行考查。但她讓五叔去河間的事十分秘密,對外只說四處尋查,就是怕葉彥知道後在老爺子面前煽風點火。

  果然,聽完葉彥的話,葉老爺沉吟半晌,「這件事……還是先放放,咱們在遙州做了這麼多年的賭場生意,想轉正行不是朝夕之間就能辦到的!」

  元初一無視葉彥面上的得意之色,淡淡應了聲,跟著纖眉輕舒,狀似調笑地道:「先放放也好,不然恐怕我兩面不能兼顧,賭場這邊少不得要分神。」

  她慢慢地說,一直盯著葉彥,果見他臉色微變,心情不由大好。

  葉彥想主持賭場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老爺子總是想磨礪他,從不讓他主事,之後又有元初一入場,葉彥更是淪落到只能處理一些瑣事。

  「雖說賭場生意不是什麼正行,但我們不能趕盡殺絕!」葉彥再次開口,已沒有了之前佯裝的氣度,眼角泛著精光,「弟妹你想新開賭場賺錢,也不用擺十三煞陣,我陪爹在外那麼遠都聽說了,咱們葉家名聲本就不好,現在更是比水溝還臭!以前只是那些文人學究罵我們,現在連賭徒都罵我們葉家做事太絕!到時哪還會有人上門!」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葉老爺眉頭微皺,卻不急著問,持起筷子夾了片筍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半晌滿意地點點頭,「今天的筍很嫩,一定是夫人特別吩咐的吧?」

  唐氏笑道:「多少年了,你就愛吃這紅油悶筍,不過咱們現在年紀大了,吃東西不比以前,少吃些不傷脾胃才好。」看老爺子點頭,唐氏又道:「吃東西如此,做人也是如此,我葉家幾十年來風風雨雨的,如今我們也老了,做事不能像年輕時那麼狠厲,多積些陰德,會有好報的。」

  聽完唐氏的話,葉老爺沒有表態,葉彥則是暗中欣喜,嘴角微彎就要說話。

  元初一搶在他前面道:「公公,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葉彥不屑地輕哼,「怎麼處理!把那十三煞陣挖出來?」

  「這是大哥的辦法?」元初一對葉彥的咄咄緊逼有些動氣,終是欠了些修行,聲音不覺調高了些。

  葉彥皮笑肉不笑地,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弟妹如果這麼做也未償不可。」

  元初一抿緊了雙唇,才能保證自己不破口大罵,她突然懷念起上輩子那個連正眼都沒看過她的葉彥,別說針對,話都沒有一句,多安靜多可愛!可現在……如果飯桌上有刀,相信它己經劈到葉彥那顆賤人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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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2 PM

第四章 你辦事,我放心

  「胡說!」葉老爺終於開口,「這是什麼主意!況且就算破了陣,又有幾人能相信?」

  「爹說得是。」

  看葉彥一副受教的謙虛表情,元初一放在桌下的手緊緊地攥住,在腦中模演了一遍痛扁賤男的戲碼後,才長吁口氣,再次回復清晰而緩慢的聲線。

  「公公,這件事的確是我急進了。不過東南西北四大賭場中,屬青龍賭場規模最大,安排它在最後開業也是想吊足那些賭徒的心,將它一舉打造成四大賭場之首,這樣的地方不擺煞陣怎麼鎮得住場?況且那些賭徒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們為了賭可以拋家棄業賣兒賣女,又怎會在意一個小小的煞陣!說到底就是有人見得不我葉家好,想利用此事針對葉家。至於是誰將這件事傳出去……」元初一有意無意地看了葉彥一眼,掀了掀唇角,「我元初一做事,從不會心慈手軟!」

  葉彥的眼角狠狠抽搐一下,想要乘勝追擊,又沒什麼把握,乾脆退了一步,「現在也沒人說擺煞陣不行,只是得給人活路,只進不出的買賣做不長久。」

  元初一險些失笑,這葉彥的耐性真差,稍一辯駁,便搖擺不定起來。

  「大哥。」元初一可沒他那習慣,「你還記不記得你為什麼會被公公收養?」

  這件事是葉彥心中的痛處,他一直覺得老爺子不對他委以重任,是因為他是養子之故,他更覺得元初一此時提到這事,是純心看他笑話。

  事實上元初一的確是想看他的笑話,春風化冰雪,面上寒意早己消散無蹤,「當年公公做事狠厲,一年內將葉氏賭場規模擴大一倍,有了葉家如今的根基。可天不遂人願,生意上是成功了,卻年過三旬無子,公公本欲認命,這才收養了大哥。後來有高人指點,道公公的賭場佈局只進不出,做事太絕故而無後,讓公公在所有賭場內開扇後門,流些財運出去,幾年之後便有了葉真和葉瑾娘。」元初一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很長時間,將葉彥那鐵青的臉色看了個夠,才接著道:「從那之後,但凡葉家的賭場,都是有進有出,留條活路與人,青龍賭場亦不例外,怎能說是趕盡殺絕?」

  葉彥一時語塞,「這些話你留著跟那些賭徒說去!」

  「大哥放心!我自有辦法讓那些賭徒忘了風水陣的事!」元初一說罷,看也不看葉彥,拿起筷子逕自用飯,不想跟他再說廢話!

  葉老爺適時道:「這件事就交給初一去做,她做事我向來放心。」

  葉彥聞言更為不憤,可老爺子已將話題帶開,只能將氣壓回心裡,暗自不平。

  葉老爺將此次訪友的事大概說了一遍,去看的都是當年一起打江山的朋友,有的自立門戶,有的解甲歸隱,再度重聚,別有一番滋味。不過說到最後,又有些吃味,向唐氏道:「那個趙大頭你還記得嗎?」

  唐氏略一思索,笑道:「是不是總說他一雙鐵掌無敵的那個?」

  「可不就是他!」葉老爺一拍大腿,「當年最沒用的就是他!不懂用腦,字也不識一個,現在居然在他鄉下的一個書院做掛名院士,你說氣不氣人!」

  唐氏看著葉老爺憤憤的神情,笑意終於入了眼底,「各人有各人的福澤,老爺你也不差,何必去羨慕他。」

  「我哪有羨慕他!」葉老爺一吹鬍子,眼睛裡卻真的帶些羨慕。

  元初一知道老爺子的心思,錢賺夠了想洗底嘛!不然也不會張羅去做正行,對詩書禮樂之家更是傾慕非常,巴不得能和人家扯上點關係,現在看當年最沒用的那個都做了什麼院士,他這個遙州賭王豈不是顯得銅臭味十足?

  「不過話說回來,他那個院士也不是真材實料,還不是因為捐了錢給書院修房子麼!」葉老爺還是不服不忿的。

  元初一也笑了,眼睛彎彎的,「公公對這個有興趣?」

  「只是隨便想了一下。」葉老爺的語氣裡帶了點興奮,彷彿找到了晉身文人墨客的一條捷徑,「論起書院,遙州可比他那個鄉下地方多多了,規模大的也不少,不過咱們找個中等規模的也就行了……」

  「不知公公對哪家書院有好感?」問話的卻是蘇晴,她緊張得頭快垂到桌子上,聲音也微不可聞,這讓示意她問話的葉彥很是不滿。

  「這個嘛……」葉老爺一捋鬍子,「要說出名,應當是白鹿書院,不過白鹿書院的院主就像糞坑的石頭,又臭又硬,上次見到我還指著我的鼻子罵,真是氣死我了!」

  葉彥看得出老爺子對此事相當上心,腦子轉得飛快,尋思著這件事的可行性,口中道:「白鹿書院不行咱們就找別家,遙州這麼大,上規模的書院沒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他說著看向蘇晴,「晴兒的娘家是書香門弟,肯定會有門路,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吧!」

  葉老爺聽著葉彥的話連連點頭,看向蘇晴的目光帶了些掩飾的期翼,「你只管回娘家問問,成了最好,不成也沒關係。」

  蘇晴聞言一臉急色,頻頻瞄向葉彥。正如葉老爺先前所說,文人大多清高,葉老爺這種出身,恐怕哪所書院都不願接納,況且自己的父親正是最古板的那個,當初若不是自家兄長在外欠債太多,家裡實在沒有能力償還,他根本不會答應葉家的求親,更在兩家結親後,對外閉口不提自己這個女兒,偶爾見面也是形同陌路,這種情況下回去求他,不是自尋死路麼!

  見葉彥無視蘇晴的臉色,滿口答應,元初一滿不在意地道:「為什麼要找別家?既然公公喜歡白鹿書院,那就是白鹿書院!」

  葉彥恨不能馬上掐死這個女人,一拍桌子火冒三丈,「爹也說那個胡士恩絕不會答應,你是存心抬槓!」

  元初一放下碗筷,從梅香手中接過帕子輕拭唇邊,低垂眼角隨便應道:「你不行不代表別人也不行。」

  葉彥氣到幾欲嘔血,葉老爺卻很振奮,「初一,你有辦法?」

  元初一看看葉彥,輕巧地朝他眨了眨眼,才轉而向葉老爺笑道:「世上沒有辦不得的事,不過這件事急不得,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我一定讓公公得償所願。」

  「好!好!」葉老爺滿意地撫掌大笑,對葉彥道:「雖然初一是個女子,但有些方面你真要向她學學。」

  葉彥面色陰沉,頭頂好似有朵烏雲飄蕩,沒好氣地點了點頭,算是給了葉老爺一個回應。

  用罷晚飯,葉老爺由唐氏陪著回房歇息,元初一本以為今日就這麼算了,誰知才過了大半個時辰,便有丫頭前來傳訊,說老爺子在書房等她。

  元初一讓梅香去拿今天去各處賭場齊來的帳簿,自己將已經打散的頭髮簡單盤起,因怕老爺子久等,就那麼素面朝天地與梅香去了書房。

  書房中,葉老爺坐在書案後,手上拿著一本書,動也不動,好似看得入了神。

  元初一也不打攪,進了屋後摒退梅香,逕自坐到書案對面。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放在案頭的帳簿,眼簾微垂,思緒己飛到如何說服白鹿書院的胡士恩上,沒留意對面的葉老爺不知何時放下手中書卷,面色微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半晌,元初一唇邊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神情雖然散慢,眼底卻透著些許得意,葉老爺這才出聲,笑問道:「如何?有了主意?」

  元初一抬眼相望,見老爺子鬚髮皆白,眼含笑意,只是隨意坐著,卻身挺腰直,帶著一種讓人心折的威嚇之勢,讓她不由猜測,她這個公公當年究竟有多麼的凜凜威風,豪情萬丈!

  「我是這麼想的,那個胡士恩……」

  元初一才說了個開頭,葉老爺手掌虛按,打斷她的話,「不用說了,只管去做就是。」

  元初一微微沉吟,「公公,您也知道我做事的方法,如果到時……」

  「行了。」葉老爺揮揮手,「我早對你說過,世上沒有辦不得的事,做我們這行的,難道還指望正大光明?倒是彥兒……唉!」



第五章 葉真

  這一聲歎息代表了什麼,元初一不想追究,也不再提白鹿書院的事,拿起帳簿遞給老爺子,向他匯報這半月來的經營情況。

  二人邊談邊聊,不覺間天將破曉,元初一從書房出來時,梅香正倚在迴廊邊上打瞌睡。元初一叫醒她,將手上帳簿遞過去,回身將書房門仔細關好,這才回了自己的攬月居。

  回了房間,元初一本來還挺精神,誰知洗漱時見梅香呵欠頻頻,自己也被傳染,一下子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躺到床上,轉眼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初一迷迷糊糊地醒了,聽著外頭時不時地傳來鳥鳴聲,知道天己大亮,不過她沒睜眼,翻了個身繼續去找周公。

  真有點累了。

  不僅是昨晚,這幾個月,上到幾大賭場開業,下到賭徒欠債瑣事,元初一無不盡力做到最好,就是想給老爺子一個完美的結果。

  老爺子對她仍不放心,元初一知道,所以自接手賭場以來,她真是拼了老命。她想讓老爺子明白她的能力,她想讓老爺子賦與她的不僅僅是「掌櫃」的權力!她想完完全全的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知道自己就快做到了,如果這次白鹿書院的事辦好,她真正掌權的日子指日可待!

  其實走到現在這一步,元初一已經很滿意了,雖然還有葉彥的仇視和仍不長進的家人,但老爺子重視她,葉真對她也很關心,大家提起她時,不再將她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這是以前她每天都夢想的生活。

  以前……她低眉順目,唯唯諾諾,在娘家時怕惹父親生氣、怕惹繼母生氣、甚至怕惹那刁蠻幼稚的妹妹生氣!嫁到葉家,更是驚惶得無以復加,生怕公公不喜、婆婆不喜、丈夫不喜、小姑不喜,後來大概是成天在心裡叨咕得多了,願望成真,果然沒人喜歡她。

  她還記得那時葉真自盡身亡,出於心中的懼怕及嗅到的那一絲絲危險氣息,她做了此生最有主見的一個決定,連夜逃回娘家尋求庇護,結果……

  「喝!」元初一腦中翻起一股血浪,捲走了周公,猛然清醒過來。

  警惕地看看四周,看見早晨拿回來的帳本就在不遠的桌上,元初一緩緩舒了口氣。

  還好只是做夢!

  經此一嚇,想回去再睡是不可能了,元初一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消磨。

  起身下了床,元初一正想叫梅香進來伺侯梳洗,眼角就瞄見窗下的軟榻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那人穿著杏色的錦鍛中衣,流淌著光澤的柔軟髮絲蓋住了半邊白皙臉頰,他微蜷在那裡,身體隨著均勻的呼吸聲微微起伏,睡顏靜謐而毫無防備。

  元初一放輕腳步,抱了條軟薄的絲被走過去,輕輕搭到他身上,轉身走到門口,開了門,讓梅香將洗漱之物備到隔壁房去。

  「少夫人要見竹香嗎?」梅香低聲問。

  「不必,讓她休息,有事她會與我說的。」元初一說完又走回屋裡,本想穿好衣服到隔壁去,卻對上一張朦朧地笑顏——葉真醒了。

  他唇角含笑,似睡非睡地,聲音中帶著濃重地軟膩,「有什麼事直接問我不就得了。」

  元初一沒接他的話,抬抬下巴指向床鋪,「怎麼不到床上睡?」

  「你平時哪會睡到這個時辰,昨晚一定熬得很晚,」葉真伸手掩唇,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一雙桃花美目中隱隱有水光流動,「我怕擾著你。」

  「這會兒善解人意了?」元初一對眼前美色視而不見,招手讓梅香進來替自己穿衣,又對著葉真不滿輕哼,「為了自己耳朵清靜,讓我一個人面對那個賤男,你可真夠義氣!」

  「你你你你你!」葉真眼底帶笑,用食指點著元初一,神情頗為無辜,「你居然說我爹是……」

  元初一白他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為什麼不回來,你懂的。」葉真輕輕舒展著身體,心照不宣地笑得肆意。

  元初一拿他這副樣子完全沒轍,不禁懷疑眼前這個毫無壓力,散發著桃花氣息的男人真的是葉真?她的丈夫葉真?上輩子憂鬱得一塌糊塗、最後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葉真?他們除了同樣對葉老爺子沒有好感外,簡直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是被她改造得太過成功嗎?元初一捫心自問,原來她還有當先生的潛質。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元初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且沒有壓迫感,「我們成親三年了,有些事總要面對的。」

  「我知道。」葉真抱著絲被轉移到床上。

  元初一透過銅鏡,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躺下去,等了半天也沒再有什麼答覆。她心中微歎,笑著移開話題,「昨天玩得怎麼樣?」

  「還不就是那些節目。」葉真的聲音中帶了些許倦意,元初一本以為他要睡了,不想他突然翻過身來,一雙長眉輕蹙,「你說……孤獨和寂寞有什麼不同?」

  元初一微愣,想了想,也沒什麼頭緒,便應道:「有什麼不同?字不同。」

  葉真單手托腮,有點心不在焉地輕笑一聲,「是個好答案。」

  元初一回頭,見葉真一邊神遊一邊思考,當真在為這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傷神,不禁失笑,「怎麼?和一群假學子們待了幾天,你也學會傷春悲秋了!」

  葉真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過於認真,豐潤的雙唇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容,「只是有人問我,我一時想不到答案,有點執著了。」

  「知道執著就好,何必為了虛無之事而傷神?」元初一轉回身子,繼續任梅香替自己梳頭,又隨口問道:「這種假憂鬱的問題是誰問的?李公子還是林秀才?」

  「都不是……」

  元初一得了這三個字,又沒等到下文,再回過頭見葉真眼神迷茫,又神遊太虛去了,心中突地有種不好的預感,站起身來奔至床前,急喝道:「到底是誰?是不是趙熙?」

  葉真被元初一喝得一怔,看了她半天才算收回神遊的思緒,失笑道:「當然不是,那個人雖然也姓趙,但叫趙子悅,不是趙熙。」

  「趙子悅?」元初一緊抿唇角,飛快地在腦中搜索這個名字,直到確定這個名字自己第一次聽聞,臉色才算放鬆了些,即便如此,面色始終帶了些不易查覺地憂慮。

  「怎麼這麼大反應?」葉真坐直身子,收起漫不經心,一雙美目凝聚了十二分地認真,「那個趙熙到底是什麼人?你曾說過要我小心他,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這個『小心』從何而來?況且我也想不出無牽無連的他怎麼會來害我?」

  「他……」元初一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總不能說你將來會因他而死吧?但一直這麼不清不楚地下去,沒引起葉真足夠的警惕,給了他們交往的相會,說不定最後還是同樣的結局!到那時,就算她把葉真改造得再成功也沒用了!「

  「趙熙是我的仇家。」元初一隻能這麼說,「我身邊有衛三衛四他們跟著,趙熙找不到機會對付我,我怕他……」

  「你怕他轉而接近我,然後報仇,所以你才讓竹香跟著我?」這個可能性葉真想過,此時從元初一口中說出,也就沒那麼多意外。他再度躺下,指尖無意識地輕繞一綹髮絲,唇角又噙上了貫有的淺笑,「還好只是這種俗氣到家的理由,如果再複雜一點,我真怕自己理解不了。」

  「你!明白就好……」元初一說得咬牙切齒,簡直是浪費口水!

  葉真也知道自己的態度讓元初一不滿了,但他對這事還真是丁點沒放在心上,「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邊肯保護我的人也有不少,竹香還是讓她跟著你,你得罪的人多,總得小心一點。」

  「你有空就先為自己擔心吧!」元初一徹底被他的滿不在乎惹毛了,「保護你?你身邊那些只知風月游手好閒的廢物們拿什麼保護你?斷袖大法還是分桃神功?他們纏著你都是出於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只想一時消譴!有誰會真心為你!」元初一越說火氣越盛,指著葉真的鼻子罵道:「是不是非得等到身損心傷,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才去後悔自己為什麼亂拋媚眼,不僅害死自己,還連累家人,要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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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3 PM

第六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葉真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地,壓根沒有開口的機會,總算等到元初一告一段落,才眨眨眼睛,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了,過幾天有一場遊船會,你去不去?」

  「我……」元初一正罵到興頭上,冷不丁被葉真轉了話題,一時間有點接不上。

  葉真也絲毫沒有被訴斥的自覺,笑瞇瞇地沒有一點火氣,好像元初一根本沒發過火。

  真令人懊惱!元初一衝著葉真舉起雙手,緩緩地攥握成拳,不用說話,臉上的表情已充分地傳達了她的意圖。

  葉真笑得更甚,清雋的眉眼如同被陽光照亮,沒了剛剛的慵懶軟膩,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流動的生氣。他側轉過身子,一隻手墊到頸下,貼心地道:「你不是總擔心那個趙熙麼?如果他化名接近我,你也不會知道,不如一起去遊船會,看看我身邊的人,你也放心。」

  「去船會?」元初一狐疑地望著他,葉真向來不會主動邀自己參與他圈子裡的事,「最近新認識了很多人?」

  葉真「唔」了一聲,眼底水潤清澈,元初一覺得應該讓他用這副模樣去勸說他的圈內朋友光顧賭場,營業額肯定成倍增長。

  「哪天?」元初一雖然對這種聚會沒有興趣,但就如葉真所說,萬一那個賤人趙熙用了藝名,那她可真是傻不愣登了!

  「下月初三,在小春湖上。」

  「初三?」元初一微瞇起眼睛,嘴角隱隱抽動,「你可真會挑日子!」

  葉真無辜地聳肩,「你可以不去主持賭場的開業,反正沒有你,也多得是人搶著去。」

  「賭場開業我一定要親自主持!」開玩笑!她用了多大力氣給青龍賭場造勢,豈可輕易拱手於旁人!

  「哦……」葉真瞄著元初一信誓旦旦的模樣輕笑,「那你就等著我被那個趙熙害到身損心傷,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才去後悔自己為什麼非得把遊船會的日子定到初三,不僅害死自己,還連累家人,要你陪葬……」

  元初一無語,這小子的功能很神奇,除了關鍵字眼其他和她說的一字不差,這大概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如果趕得及我就去……」元初一認命地擺擺手,鬱悶地看葉真眼底泛起蘊著朦朧的笑意——他困了。

  「梅香!給我出請貼給白鹿書院的胡士恩,約他明天中午至盼君樓一聚。」元初一迅速更衣及交代工作,一刻也不想在房裡多待,預防葉真什麼時候醒過來再讓她吐血。不過她也算是對得起自己,去賭場巡視前,特地叫小丫頭去通知老爺子葉真回來的消息,希望老爺子能不負所望,把他煩死!

  梅香也很鬱悶,本來給白鹿書院送請貼這事輪不到她這個金牌貼身丫環去做,但元初一說了,如果讓衛三衛四去,依胡士恩的性格多半是先趕他們出門,再拿掃帚把他們走過的地方清理一遍,可如果是個丫環去就不同,他們這種文人墨客還是很有憐香惜玉之心的,至少不會將她掃地出門。

  不過……

  「少夫人,那個胡士恩都說不來了,為什麼我們還要來等?」梅香對元初一此時的舉動很是不解,那老頭兒昨天說得斬釘截鐵口沫橫飛,自己都躲到門口去了,還能似有若無地感覺到絲絲雨意撲面而來,可見他不來之心多麼堅定。

  「他不來,我們也要吃飯啊。」元初一坐在一樓大堂的顯眼位置,優哉游哉地喝了口茶,「對了,昨天讓你交代菊香的事辦好了麼?」

  梅香點點頭,又是不解,「少夫人你……」

  剛說了個開頭,恰逢小二過來上菜,便沒再問下去,那小二卻開了口,「元大掌櫃還記不記得上次替兩個人付了飯資?」

  元初一看看他沒有言語,梅香倒還記得這事,問道:「怎麼了?」

  不用直接面對元初一,那小二似是鬆了口氣,朝梅香笑道:「那兩個人忒不上路,我對他們說過帳已經結了,他們卻堅持自己付錢,尤其那個高個的,還……」說到這裡,小二猛地住嘴,嘿笑兩聲,「上次的飯資已歸在元掌櫃的帳上了,幾位慢用。」

  小二說完退了兩步就要離開,元初一試了口菜,頭眼不抬地問了一句,「那個高個的怎麼了?」

  她這話剛出口,坐在旁邊一桌的衛四便站起身,將小二的去路攔住。

  小二瞄著身後鐵塔似的身形,苦笑著輕抽了自己一嘴巴,無奈地道:「那個胖子倒是勸著來的,但那高個的說,無功不受祿,又說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

  元初一眉稍輕佻,細細咀嚼著這七個字,努力回想當日的情形。真是不識好歹!元初一難得做好事,卻被人棄如敝屣,心情可想而知!不過元初一怎麼也想不起那人的樣貌,只現出一個清瘦的影子,模模糊糊地讓人鬱悶。

  甩甩頭,本不欲再想,卻聽門口傳來一句中氣十足的聲音,「好!好個『道不同不相為謀』!」

  眾人抬頭一看,見那人五十來歲的模樣,發須半白,嚴肅的臉上眼正鼻直,與之對視,只覺一股浩然正氣撲面而來,擁有這麼強大高尚的氣場,正是白鹿書院的院主胡士恩。

  「胡院主。」元初一沒有絲毫意外之色,她站起身,無視胡士恩語氣中的嘲諷之意,笑盈盈地朝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樓上請。」

  「不必!」胡士恩的眼中閃動著毫不掩飾的蔑視,語出鏗鏘,字字有力,「胡某前來的確約是赴約,但不是你的,失陪了!」

  胡士恩說罷就要上樓,元初一上前一步攔住他的去路,「胡院主,就算你不是來赴我的約,也不妨閒聊幾句,聽聽我約你前來的初衷。」

  「沒什麼好聊的。」胡士恩面露鄙夷,「與你素昧平生之人也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勢盛者不附之,貌惡者不諱之,不屑與小人為伍,這位仁兄實真君子也!胡某自愧不如,卻也不甘於人後,元掌櫃,請讓路!」

  元初一早料到胡士恩不會好說話,但沒想到自己正事提都沒提,就被他連削帶打好不開心,自己跟他客氣客氣,居然就成了「小人」,真想問候他全家!還有那個不領情的高個渾蛋,有人請客還要假君子真矯情,弄出一句七字真言讓胡士恩揪住不放,他全家也一併問候。

  「胡院主,我公公對貴院仰慕己久,想求個院士之位。」元初一一邊腹誹一邊攔著胡士恩,「如能事成,再有捐書修院,援貧助學之事,葉家定會傾盡全力,絕無推辭。」

  「臭!臭不可聞!」胡士恩那肅然面上本掛著淡淡的嘲弄,此時卻翻臉大怒,「滿身銅臭還想做書院院士?簡直有辱斯文!」

  看著胡士恩聲竭怒吼,元初一先知先覺地朝旁邊躲了躲,以免被滿天花雨擊中誤傷,「銅臭雖臭,但也能幫助不少求學仕子。這件事葉家很有誠意,胡院主不妨考慮考慮。」

  元初一是很認真地給出建議,但這次胡士恩連話都不願多說一句,冷哼一聲,繞過元初一上樓去了。

  這態度讓梅香大為不平,瞪跑了幾個聽到動靜偷瞄過來的食客,惱聲道:「這老頭兒真不識好歹!」

  元初一卻出乎意料地輕鬆,「他要不把我臭罵一頓,他就不是胡士恩了。」

  梅香急道:「那以後怎麼辦?少夫人可是答應了老爺的!」

  「我不是說我自有辦法麼。」元初一坐回位置,不緊不慢地開始吃飯,直到快吃完時,聽到樓上隱隱傳來絲竹之聲,才又緩緩開口,「總有一天,胡士恩會求著讓公公去做那個院士的。」

  總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梅香暗自替元初一著急,可之後元初一就像沒這事一樣,提也不提白鹿書院的事,只忙著過幾天賭場開業的事。

  說到青龍賭場,不得不提它還未開業便己聲名遠播,不過,遠播的不是賭場的賭具規模,而是那個被「神秘人」洩了密的十三煞陣。

  十三煞陣著實凶險,又經過一傳十、十傳百的大肆宣傳,已然成了極惡不赦的代名詞,而始作俑者元初一,更是成為遙州文人學士新一輪的攻擊目標,要是開研討會時不提這茬,那就很不時尚了。



第七章 真對不住

  儘管葉彥一個勁兒地叫囂十三煞陣會煞到賭場的生意,但到了開業當日,還未到吉時,青龍賭場外便己被人擠得水洩不通。

  元初一沒想到負面評價居然能引來百姓好奇圍觀,隨之而來的,還有大把偏不信邪的玩命賭徒,看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讓衛三最後核實開業程序,元初一又確認了之前的準備一切就緒,這才做了個深呼吸,登上賭場前搭好的典禮台。

  葉彥很鬱悶。他本是來看元初一笑話的,誰想見到這樣一幅人山人海的場面,幸而老爺子今天沒有到場,不會助漲了元初一的聲勢。但……葉彥又暗自警惕,賭場開業,老爺子不來,只讓元初一獨挑大樑,這是什麼意思?

  葉彥暗忖之時,元初一已宣佈賭場開業,並公佈了一條新舉措,全場瞬間人聲鼎沸。

  葉彥被無數叫好聲喚回神智,愣了半晌,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自己的心腹衛五,「她剛剛說什麼?」

  衛五也是一副很懵的神情,「她說……今後旦凡上青龍賭場賭錢的,每天前三百位都能得到一兩銀子的籌碼。」

  「什麼!」葉彥終於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問題,「這個女人瘋了,遲早敗光葉家!」

  因為葉真對生意向來不在意,唐氏又是個吃齋念佛的,所以在葉彥心目中,葉家的家業早晚都是他的,元初一未斂財先散財,那散的就是他的銀子!

  一天三百,一月上萬,一年就是十幾萬兩銀子!

  葉彥頸上青筋暴現,直奔典禮台,他要質問元初一,憑什麼這麼花他的錢!

  不過等他拳打腳踢地在衝向賭場的賭徒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終於到達典禮台前時,只有一句話能表達他的複雜心境。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元初一原本準備了一套慷慨激昂振奮人心的開業宣言,不過為了趕葉真的場,只能忍痛放棄,挑了點實惠的說,然後就宣佈開業。連看那幫賭徒瘋了似的擠向籌碼發放處的時間都沒有,坐著馬車一路小跑,跑到小春湖旁。

  小春湖是遙州比較有名的一處景致,它佔地不大,湖旁有一片梅林,便因「十月小春梅蕊綻」而得名。

  元初一剛下馬車便見著小春湖中那艘精美的雙層畫舫,畫舫仍靠在岸邊,舫上已有不少人,入眼皆是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子,或風度翩翩,或美如冠玉,每一個的素質都相當過硬,以葉真的桃澤水潤之姿相較,在這裡也只算中上而已。

  現在已近開船時間,想必葉真已經到了,元初一登上畫舫,大飽眼福之餘,一邊散步一邊尋找葉真。

  元初一出門在外都做男裝打扮,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女子,但因船上有不少妖嬈俊秀不分雌雄的生物,反而不顯眼了,倒是跟著元初一的梅香和衛四倍受觀注。

  梅香因她的女子打扮在此出現很不協調,而衛四,則是一身壯碩肌肉惹人注目。

  睨著向來粗神經的衛四被一群男人盯得縮頭縮腦,元初一翹起的唇角就再沒放下。雖然身邊有個現成的葉真,但一次出現這麼多「圈內人」還是令元初一十分好奇。要知道喜好男風雖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但誰也不會堂而皇之的公佈於眾,更何況許多人並非真的愛這玩意,只是為了追趕風尚,才養一兩個小倌玩玩,但眼前這些,顯然都是深諳此道的。

  元初一掃過一個眉清目秀的嬌美少年,暗中搖頭,「看來以後不該給葉真太多的自由。」

  梅香不解地看過來,元初一略帶了些苦笑,沒想到這裡是這麼的……奼紫嫣紅,百花爭鳴,她怕葉真走著走著,真的走進百花深處,不肯回頭了。到那時,就算攪黃了一個趙熙,也會有趙南趙北趙東。

  緊了易重蹈覆轍,鬆了易失去掌控,重活一世,她還有很多挑戰需要面對。

  正感歎著,元初一突地被不遠處的什麼東西晃了下眼,她本能地偏了偏頭,見到幾步開外的地上躺著一條石青色的絡子,上面編了個?亮的銅錢。

  梅香上前將絡子撿起,看了看笑道:「怎麼會有人用銅錢打絡子?還打得這麼難看。」

  元初一信手接過,果然這絡子很不精緻,好像是新手打成的,而且絲線有些褪色,應該是完成很久了。

  粗糙、陳舊,這船上誰會用這麼一條東西來做飾物?元初一環顧四周,見到的不是傾國傾城就是嫵媚妖嬈,中間夾雜著幾個舉止優雅淡然自若的,都不像是跟這絡子有緣的樣子。

  元初一看了一圈沒看出失主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便把絡子塞回梅香中手,正想讓她丟了,便聽有人道,「姑娘,那絡子是我的。」

  元初一轉過頭去,見身後七八步遠的地方一個高瘦男子快步趕來,於她跟前三步處停下,目光先是在梅香手中的絡子上再次確認,而後才望向元初一。

  這一看,他愣了愣,而後才道:「這條絡子是在下不小心遺失的。」

  元初一本沒仔細打量對方,倒是那人的反應讓她好奇,再看看,這人二十二三歲的年紀,有些清瘦,眉目疏朗,雋秀有加,但少了些絕色缺了點妖嬈,混在這一船天香國色之中,倒顯得有點平凡了。

  只是,他身上帶著一種與年紀不符的沉穩,眉尖前一褶細痕顯示出他常常皺眉,應該是個認真的人,這種感覺倒有點似曾相識。

  在哪裡見過呢?是在賭場?還是偶爾去談生意的青樓?抑或是……元初一仔細回想最近接觸的人,突地腦中一閃,劈手奪過梅香正要遞過去的絡子,眼角睨著那男子,「你的?你叫什麼名字?」

  審問犯人似的口氣讓那男子的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略一拱手,「在下韓裴。」

  「韓……裴……」元初一慢慢念著,向旁邊踱了幾步,最後在舷牆邊停下,看著湖水隨風微漾碧波粼粼,唇邊慢慢現出一抹輕笑。她回過頭,拎著那絡子晃了晃,「這東西……看起來不怎麼精緻。」她一邊說,一邊注意著韓裴的目光投在絡子上,清潤的眼底似乎多了些暖意,神情因此變得自然緩和,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元初一看看手中的絡子,開始有點好奇,「很有紀念價值?」

  韓裴略一頷首,卻並不回答,只道:「麻煩姑娘將東西還給在下。」

  元初一轉回身子,雙手懸在舷牆之上把弄著絡子,「別人送的?」

  韓裴唇角微抿,仍是那句:「麻煩姑娘將東西還給在下。」

  「哦,好啊。」不說別的,只說這個態度就讓元初一相當不爽,她伸出手,似要將絡子交給韓裴,但在那之前,手掌偏了偏,那編著銅錢的絡子便從她指間滑落,掉到舷牆之外,毫無聲息地沒入水中。

  「哎!」韓裴失聲之餘出手想抓哪還來得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絡子晃晃悠悠地向水下沉去,最終不見了蹤影。

  「你!」韓裴眼中掠過一抹惱色,這分明是故意的!

  元初一歪歪頭,眉稍不自覺地挑了挑,現出一個不太抱歉的歉然笑容,「真對不住,剛剛我正在想到底是誰說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一時分神,弄丟了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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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4 PM

第八章 不是朋友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睚眥必報」?看著元初一心情舒暢的模樣,韓裴不由自主地想到子曰過的一句名言。

  「心疼了?」元初一挑著唇角,伸手小幅度地做了個「游」的動作,「下去找吧,我可以幫你看衣服。」

  這是再度挑釁?還是落井下石?韓裴凝視元初一半晌,突然頓悟,慢慢斂去火氣,「不必!道不同,不相為謀。」

  啥?元初一的好心情立馬被這七個字破壞殆盡,她微瞇了眼睛盯著韓裴冷靜的臉龐,考慮著要不要對他重新亮亮自己的身份,撈偏門的已婚婦女!嚇不倒他也噁心噁心他!

  「怎麼?」韓裴全然無畏地望向她,「還想再聽一次?」

  這是元初一第一次在面對人家叫板時沒有即時反擊或是暗中使壞,看著韓裴身姿頎長立於舷牆之側,那長眉朗目,不帶一分遲疑,元初一的腦中的的確確空白了那麼一丁點時間。

  好傢伙!斷袖的果然都有點功力!只憑這一身不知是真是假的清姿傲骨,足矣笑看分桃了。

  元初一微有感慨,又想著如何反擊,畫舫突地動了,她毫無防備之下向前錯了一步,正挨到韓裴身邊。

  韓裴的眉頭立時皺緊,彷彿沾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迅速後退兩步。元初一見他這樣,馬上又上前一步。

  韓裴面色微惱,元初一卻是存心,兩人一個退、一個進,連走了幾步,最終以韓裴一言不發轉身離去而宣佈告終。

  「嘁!」元初一還沒盡興,看著他的背影撇撇嘴,「一個兔兒爺,裝什麼清高!」

  「說誰呢?」

  一道帶著調侃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元初一回頭笑道:「反正沒說你,兔兒爺當中,你最清高。」

  平時元初一和葉真說話常常這麼口無遮攔,今天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葉真眼底微黯,好像有點在意。

  「那是誰?」葉真朝韓裴離去的方向揚揚下巴,「從沒見過。」

  「是嗎?」元初一有點訝異,「我還以為這船上的人你都認識。」

  葉真搖搖頭,潤澤的雙唇扯起一個敷衍的弧度,「賭場那邊都安排好了?」

  元初一研究著葉真的神色,隨便地「嗯」了一聲,心情不知怎地變得有些煩躁,「你新認識的那個趙子悅呢?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這是元初一上船的主要目的,趙熙會在葉真二十一歲那年冬天正式與之交往,現在只剩了小半年時間,元初一必須密切關注所有出現在葉真身邊的人,尤其是姓趙的!

  「他沒來……他辦的遊船會,他卻不來。」葉真靠到舷牆上,懶懶地伸了伸腰,目光雖遊走在舫間,可心思全沒放在上面,不知神遊到哪去了。

  「幹嘛?是不是見我跟剛才的兔兒爺靠得太近,你吃醋了?」元初一半開著玩笑地挨到葉真身邊,「吃我的醋還是他的醋?」

  他這副樣子,分明是有情況,還十有八九和那個趙子悅有關!

  元初一臉上笑著,心裡卻腹誹不已,正想再開個玩笑,卻聽葉真歎了一聲,道:「我只是覺得,我很對不起你。」

  元初一微愕,心中原有的不安如同載舟的湖水,圈圈漣漪,層層泛起。「你說什麼胡話!」

  「是胡話嗎?」葉真扭過頭,隨意地望進元初一帶著薄怒的雙眸,輕笑,「像我這種人,根本不應該娶妻。」

  「你說……什麼?」元初一指尖微動,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句話太過耳熟,上一次她聽了這話之後不久,葉真就做了他這輩子最後的一個選擇。她瞪了葉真半晌,費了好大力氣才壓下心底湧起的那絲恐慌,沉聲道:「你讓我來這,就是為了聽你無病呻吟?」

  葉真沒料到元初一因為這麼一句話就翻了臉,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有些尷尬地將目光調至遠處,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

  看他失意的模樣,元初一有點後悔,她不斷告訴自己,現在和當初不一樣了,葉真也不是原來的那個葉真了,但無論如何,她也改變不了自己對那句話的厭惡,動了動唇,實在不想在這事上對他說軟話,便轉了話題,問道:「你不找朋友聊天?除了趙子悅,你應該還有新朋友介紹給我認識吧?」

  葉真面上仍有一絲訕意,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大部分你都認識,不過有兩個是從京城來的,他們是……趙子悅的朋友,家中世代經商,你可以認識認識。」

  京城來的?元初一暗暗留心,跟著葉真來到他熟識的幾個朋友跟前。

  葉真最好的朋友姓林名向晚,三十來歲,原是個秀才,少年落第,此後無心入仕,便改行做了酒樓生意,居然也讓他做了個一發不可收拾,盼君樓便是他的產業之一。

  元初一與林向晚碰過幾次面,還算熟悉,便主動與他打了招呼,他身邊跟著一個清秀小倌,見了身著男裝的元初一有些警惕,身子朝林向晚挨得更近了些,後來大概是看清楚元初一的性別,才又慢慢放鬆,又會與眾人調笑了。

  不過,元初一看那小倌總覺得哪裡眼熟,再抬眼看看已經混入人群中寒暄的葉真,於是有點明白了。

  葉真與朋友打著招呼,心情明顯變得輕鬆,待回到林向晚身邊時,唇角已泛起慣有的淺笑,眉眼彎彎,又現灑脫。

  果然,人是需要朋友的。看著葉真在朋友間談笑風生游刃有餘,元初一突然了悟,一直認為葉真在自己面前是毫無負擔的,但直到今天,她才發現面對著自己的葉真,真誠也好、灑脫也好,都帶著一種刻意的包容,那麼小心翼翼,是怕太過放鬆,會一不小心傷到她麼?

  得到丈夫如此特別的對待,她到底該得意還是該心酸?到底將葉真引上這條認同他自己的道路,期待著悲劇不會重演,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這位是京城來的趙公子,家中經營布匹生意,是百年字號。」

  元初一的思緒被葉真的介紹打斷,回過神來,看著眼前華服錦帶的高大男子,不禁微瞇了雙眼。

  記憶中,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似乎也是這麼高大的……

  元初一不住地審視著對面的男子,看他削瘦卻不失英俊的臉龐,越看越覺眼熟,連招呼都忘了打,喃喃地道:「也……姓趙?」

  「是啊,他是子悅兄的族弟。」葉真笑著轉向趙公子,「這位是我夫人。」

  那位趙公子挑挑眉,似乎很驚奇在今天的場合會有「夫人」這樣的角色出現,不過他很快收起訝色,朝元初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葉兄向夫人提過子悅?」

  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觀念,雖然元初一不確定眼前這位和趙熙到底有沒有關係,但憑那張和趙熙足有六成的相似度的面孔,看他就是不順眼,尤其他唇邊掛著的那抹飽含深意的笑容,裝什麼邪魅一笑啊?簡直賤到極點!

  「提過一兩次。」元初一心中暗罵,臉上卻掛著微笑,「趙乃國姓,公子氣度非凡,如果不說,還以為公子是皇族。」

  趙公子眼中詫色一閃而過,唇邊的笑意卻更濃了些,「夫人小心說話,冒認皇族之罪非我等能擔待得了的。」

  元初一歉然一笑,好像當真是無心之言,可她的心卻直沉谷底。趙公子的神情已經說明了問題,如果他真是皇族,那麼葉真提起過的「幾個從京城來的朋友」中,有一個就是趙熙,就是當朝的慶王爺——賤男熙!

  提前確認趙熙的身份,是元初一重生後定下的第一個目標,這幾年她也無時無刻不在為這個目標努力著,可現在,她離趙熙幾乎就是一步之遙了,她居然大腦空白手心冒汗,原來想像消滅惡勢力和真正面對惡勢力是兩回事,到底是太緊張還是太興奮呢?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第九章 最想要的

  「對了,」葉真笑著看向元初一,「你不是說想學做生意麼?趙公子自小在家中布行幫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有關生意方面的事,你大可以向他請教,如果有幸能得趙兄指點,咱們也開個布莊,以後裁衣可方便多了。」

  元初一聞言微愣,指點生意?他是聽說了葉家想轉做正行生意的事?難怪一定要自己來遊船,竟是打了這個主意。元初一想著,對上葉真的雙眸,清楚地看見他眼底毫不保留的關懷之色,心中一道暖意流過,衝散了剛剛的郁意。對也好,錯也好,不管葉真最後成了什麼樣的人,起碼他現在是關心著自己的。

  「既然如此,定當上門拜訪。」元初一順著葉真的話往下說,因為穿著男裝,便也行男子禮節,雙手相交拱了拱手,「到時還請趙公子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趙公子舉手回禮,睨著葉真笑得不懷好意,「只是這事你不該找我,該找子悅才是,他對量體……裁衣之事,比我要熟悉多了。」

  葉真笑容微滯,移開眼去不與趙公子對視,元初一瞥了他一眼,轉向趙公子奇道:「難道那位趙公子家也是做布料生意的?有機會真要見見,順便討教一二。」

  趙公子大笑,「一定有機會。」

  二人與趙公子又寒暄幾句,葉真便帶著元初一繼續認識新朋友,多半是世代經商的商賈子弟,目的顯而易見。

  明白葉真在為她分憂,元初一自然高興,可精神卻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一心盤算著怎麼才能見一見趙子悅,葉真也好像有心事一樣,時不時的神遊他方,二人各懷心事,直至遊船結束,除了介紹朋友,相互之間倒沒說上幾句話。

  下了畫舫,元初一讓衛四去駕車,自己和葉真在原地等候。葉真始終有些心神不寧,遲疑半晌,還是道:「我不和你一起回去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元初一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擔心,但還是點點頭,又道:「我想與趙子悅見見面,你說什麼時間合適?」

  葉真微怔,「他……你想見他?他是從京城來的,絕不會是你說的那個對頭。」

  元初一也沒法解釋,只能道:「我想向他打聽打聽生意上的事,今天那位趙公子我總覺得有點不靠譜。」

  葉真也不知在想什麼,聞言胡亂點點頭,「好,我約他看看。」說罷轉身而去,滿懷心事地與朋友一同離開。

  又過了一會,衛四駕車回來,梅香覺得太慢,埋怨了兩句,衛四漲紅著一張黝黑臉龐急忙辯解,「都是那個姓韓的,在車前管姓方的要錢,擋了半天的路,我是繞過來的。」

  「姓韓的?」今天倒是新認識了一個姓韓的。元初一自然地朝馬車來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不遠處「不相為謀」兄正攔著一個男人,似在說服對方,面色雖然平靜,可眉頭卻一直蹙著。那個男人元初一也認得,姓方,家中經營遙州最大的香料行,此人性好漁色,極不要臉,尤其喜歡身嬌體弱的清秀小倌,對生意一竅不通,經常把他父親氣個半死……哦不對,他父親上上個月死了,元初一還送了帛金,已經是「全死」了。

  瞄著韓裴清雋的五官,元初一微有不屑。剛剛還對她大展清高傲竹之氣,轉眼之間,便纏上多金好色之徒。

  輕哼一聲,元初一對韓裴原有的那絲好奇已然消散無蹤,她坐上馬車朝衛四吩咐,「回賭場。」

  小春湖離青龍賭場很有一段距離,元初一進了車廂便倚在那裡閉目養神,指尖有意無意地輕敲著身下軟鋪。

  梅香知道她在想事情,不敢吵她,直到馬車漸慢,才輕喚兩聲,提醒元初一到了。

  馬車就停在青龍賭場之前,元初一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裝飾得金碧輝煌的門面,還有身邊那些川流不息的賭客,一種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這是她重生後,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不比朱雀白虎玄武三大賭場,它們是在原有賭場的基礎上翻修擴張而成,青龍賭場卻是實實在在的從無到有,她元初一親手策劃而成!從建造到人員,她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她也堅信要不了多久,青龍賭場一定能成為遙州生意最好的賭場,沒有之一!

  到那時……

  「少夫人。」留守賭場的衛三得到元初一到來的通報迎了出來。

  元初一微一點頭,信步進入賭場,見到各個賭桌幾乎都是爆滿狀態,賭徒的叫喊聲與莊家的搖骰聲不絕於耳,不由大為滿意,這才又把衛三招到身前,「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衛三本也有事要報,聞言便住了口,等著元初一的吩咐。

  元初一上前一步在衛三耳邊低語半晌,末了道:「這事你和衛四親自去辦,以免走漏風聲,我會讓菊香派人配合你們將他身邊的人引開。」元初一說罷,才發現衛三兩道濃眉緊緊交駁,陪她闖過多少難關的鐵血硬漢竟面帶難言之色。「你那是什麼表情?」元初一睨著他,難掩唇邊笑意,「便宜你了還不情不願的。」

  「是……」衛三沒有反抗元初一的習慣,雖然這便宜他真不想占。

  「嗯?」環視賭場的元初一突然停下,她見到一個厭惡的身影,正拉著負責安全的興叔指手劃腳。「他在幹嘛?」

  這正是衛三想要稟報的事,「大公子想對賭場安全重新佈局。」

  「什麼?」元初一錯愕一下,繼而勃然大怒,「他是什麼東西!」

  且不說元初一在青龍賭場的人員安排上花費了多少心血,只說葉彥,他憑什麼插手青龍賭場的事!

  元初一怒火迸發,衛三快走一步擋在她面前,「少夫人……」

  看著衛三面上的憂色,元初一腦中頓時清醒,不太確定地問,「老爺子來了?」

  衛三微一點頭,「在後堂。」

  葉彥此時也發現了元初一,他晃過來,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陰惻笑意,「元大掌櫃,你今天走得可真不是時候。」

  元初一雙唇微抿,看了看葉彥身後的興叔,放緩了臉色沉聲道:「興叔,在我回來前,不必聽他任何吩咐。」說罷,也不管葉彥有什麼反應,繞過他走向後堂。

  元初一不覺得葉彥的把戲會讓老爺子做出什麼不明智的決定,但插手賭場的事,如果沒有老爺子的授權,葉彥沒那麼大的膽子。

  哪裡出了問題呢?是發放籌碼的事?還是她今天提前離開賭場的事?

  帶著些許不安,元初一走進後堂,老爺子正坐在堂中,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

  「公公。」元初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一點,「在看什麼?」

  葉老爺抬頭,笑著朝她招招手,待她走得近了,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這是我在京城的朋友送過來的,你也看看。」

  那是一本書,很薄,也就十幾頁的樣子。元初一接過後沒有馬上翻看,她本想問葉彥的事,但看老爺子壓根像沒有這事一樣,就遲疑了一下,將書翻開。

  「撲……克?」元初一看著書中圖文並茂的講解,興趣漸起,「看起來跟葉子戲有點像。」

  葉老爺「呵呵」一笑,「聽說是葉子戲傳到海外,再從海外流傳回來,增加了不少玩法,比葉子戲更適合賭場。最近京城很流行這個,我也覺得很有趣。」

  「的確不錯。」看著書中講解,元初一迅速從中篩選著哪些更適合在賭場推廣,「公公放心,我盡快派人去京城瞭解。」

  「嗯……」葉老爺錯了錯茶碗上的碗蓋,「這件事……你不必管了。」

  元初一微愕,又聯想到葉彥的行為,面色一肅,「公公,你可是為初一今日擅離而生氣?」

  葉老爺將茶碗輕輕放下,面帶笑意,「我來的時候,見到蕭正的人混在賭客之中……」

  「公公!」元初一急著想要解釋。遙州的賭場很多,除了一些小賭檔,其他上規模的賭場呈三分之勢,蕭正就是其中一勢。

  「你不必解釋,」葉老爺臉上並無不悅之色,「你既然放心離開,豈會沒有應對之策?不過……來者是客,你要衛三將可疑的人強制帶到偏廳,雖然可保風平浪靜,可難堵悠悠眾口,你讓其他人見到會怎麼想?賭客們可不知道衛三帶走的是我們的敵人。」

  「初一知錯了。」元初一明白自己是有點急於求成了,全因青龍賭場的開業不容有失,尤其她不在的情況下,防患於未然總比有人鬧事要好。

  葉老爺擺擺手,「注意就好,不用過於放在心上。」

  元初一垂頭受教,心中斟酌半天,終是忍不住問道:「不知公公要將撲克的事情交給誰辦?」

  葉老爺笑笑,「讓你大哥去辦吧,辦好了這件事,他到青龍來才能服眾。」

  「公公!」元初一理解了話中的意思,差點沒跳起來,她急得上前兩步,「公公若想給大哥機會,可將朱雀或是白虎交給他,初一定會全力協助大哥!」

  「哦?」葉老爺抬眼看著元初一,清?的面上笑容漸斂。「言下之意,我若讓他來打理青龍,你就不會全力協助?」

  「我……」元初一語塞,但是,該死的她就是這個意思!她為青龍賭場付出了多少老爺子不可能不知道,她和葉彥間的恩怨老爺子也是一清二楚,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元初一攥緊了拳頭,聲音都有點發顫,「公公,是不是初一做錯了什麼?還是初一為賭場不夠盡心?或者……或者公公不喜歡發放免費籌碼的主意?我可以改!」

  葉老爺抬抬手,示意她不要過於激動,「我去籌碼房看過了,免費籌碼是特製的,不能直接兌換銀子,也就是說沒人能領了籌碼後直接換錢帶走,必須在賭場內流通,這辦法不錯!既有了噱頭吸引賭客,又讓人沒空再去關心十三煞陣,可謂一舉兩得!初一,你做得很好,不過,」葉老爺站起身,認真地看著元初一,稍顯渾濁的眼睛透著期盼,「你該明白,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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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4 PM

第十章 一個難題

  元初一慢慢沉靜下來,她自然明白老爺子想要什麼,那也是她承諾過的事,可……

  「你也辛苦很久了,這段時間就歇歇,你娘過陣子想去靈遠寺上香,我沒空陪她,你陪她去吧。」葉老爺說著緩緩站起身來,倒負了雙手踱步而去。

  已經是刻不容緩了嗎?元初一閉上雙眼,狠狠地吸了口氣。要她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將心血拱手讓於葉彥,她真不甘心!但她也清楚,老爺子的要求才是她這一生的保障。

  也許是時候與葉真好好談談了!

  元初一離開後堂回到賭場,葉彥等在那裡,很滿意地看著元初一臉上的憂色,雖然他極力掩飾,可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元大掌櫃,明天我會過來正式接手,趁今天還有時間,你去下面好好交代一下。賭場的人除了東叔和興叔,你全部帶走,我不希望在這個時候有人暗地裡扯我後腿。」

  被葉彥當面嗆聲真讓人難過,元初一壓下心中鬱悶,瞥著他嗤笑出聲,「如果你真有出息,就把東叔和興叔一併趕走,全換上自己的心腹豈不放心?」

  「你少激我。」葉彥明白東叔和興叔對賭場的重要性,他們一個是遙州第一神算手,算盤打得出神入化;一個曾是大名鼎鼎的千王,任何千術伎倆都別想瞞過他的眼睛。有他們在此坐鎮,他才能高枕無憂。「我就要他們兩個!」

  望著葉彥躊躇滿志的樣子,元初一笑笑,「你放心,整個賭場,除了衛三,我全留給你。」

  葉彥的眼中立即升起一絲警惕,雙唇微動剛想說話,元初一抬手止住他,認真地道:「青龍賭場是我長久以來的心血所在,就算馬上要將它交給你,我也希望它能紅紅火火地發展下去。賭場裡的人都是我精挑細選,受了大半年的訓練我才敢把他們放在這裡。至於你帶過來的人,我不能說不好,但畢竟要有時間來熟悉一切,賭場才剛剛開張,不能這麼折騰。」

  「你會這麼好?」葉彥對此嗤之以鼻。

  「不僅如此。我還會吩咐下去,讓他們全力與你配合,賭場開業後前三個月最重要,我想你也想在公公面前好好表現,以圖將來吧?」元初一看著葉彥的臉色,知道他始終不能相信,也對,如果現下局勢逆轉,自己也絕不會相信他!

  「你想的那些小把戲我不屑做,」元初一肯定地望著葉彥,「因為我早晚還要回到這裡,在這之前,我不能讓它敗在你的手裡!」

  「你!」葉彥的怒火瞬間被撩起老高,他瞪著元初一,咬牙切齒。

  元初一隨意地擺擺手,「瞪眼睛也沒用,葉彥,我希望你能像個男人,盡全力經營賭場,我們明打明的競爭,別耍那些不上檯面的心思,這不僅是做給公公看,你也要對自己有所交待!」

  這大概是元初一對葉彥說過的最剖心置腹的話,真誠到……像訓兒子似的,她是真沒把葉彥當外人啊!

  元初一從賭場出來回到合慶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這是賭場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青龍賭場,頭一日開張,元初一卻沒有留下。她果然像說的那樣,將賭場裡裡外外交代給財叔和興叔,再囑咐他們聽從葉彥的一切吩咐,底線是不能讓他趕走賭場內的任何一人。她是要回來的!在那之前,她要去辦那件能讓她真正改變命運的事情。三年了,也是時候了!

  不過,元初一在心中盤算了好久,也不知該如何同葉真開口,思來想去,連晚飯都找了個借口沒到前廳去。

  葉真那天很晚才回來,進門便見元初一倚在窗前的躺椅上,手中拿著一本薄薄的冊子,看得聚精會神。「這麼晚還沒睡?」他走過去,「在看什麼?」

  「賭場的新舉措。」元初一知道葉真對這些不感興趣,也不多說,放下冊子抬眼相望,見葉真眼含秋水雙頰微紅,仔細嗅嗅,鼻尖躥進一絲酒香。「你在外面是不能喝酒的,你酒量太淺。」醉在外頭容易出事。

  葉真不太自在地撇開眼去,「只喝了……一點點。」

  「心情不好?」元初一了然相望,「因為那個趙公子?」

  葉真微詫。

  元初一笑笑,「今天在船上,你對他的話好像很在意。」

  「是……麼?」葉真移開眼去,笑著聳聳肩,「我怎麼沒覺得?」

  元初一不去戳穿他刻意的輕鬆,心中微黯。他的壓力全寫在臉上,現在談那件事……合適嗎?「公公他……讓葉彥接手賭場的事,想讓我休息一段時間。」元初一還是決定談談。

  「真的?」葉真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他要用你的手去實現遙州第一的夢想。」

  「他是想實現這個夢想,但不是用我的手。」元初一坐直了身子,望進葉真的眼睛,「他需要一個真正的繼承人。」

  葉真神情一滯,回身到屏風處去寬衣,「大哥不就是麼。」

  「葉真。」元初一淡淡地喚他,「有些事不能永遠逃避。」以前她不逼他,是覺得自己還有時間,她想等葉真一個心甘情願,畢竟,她不希望看到葉真再次被逼到自厭自棄的死胡同裡。

  「我……」葉真寬衣的動作頓了頓,他想回頭看看元初一,卻猶豫了,眼睛盯著屏風架子發了好大一陣呆,才抿抿微干的唇,「我沒有。」

  「沒有最好,」元初一彷彿鬆了口氣,她走向葉真,攥著衣襟的手微微收緊,「正好你也喝了點酒……唔……要不要再喝一點?」

  身後的腳步聲漸近,葉真的動作變得遲緩而僵硬,解開的外衫披在肩上,不知該脫掉還是該把衣帶重新繫好。

  三年了,他知道自己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也明白元初一為他付出了多少。他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也認為自己可以面對,可事到臨頭,他才知道原來這麼難。

  「我們試試,試試好嗎?」元初一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這種沉默,她鬆開緊攥著衣襟的手,摸上衣帶,可怎麼也解不開。她不得不低下頭去尋找準確的位置,一隻手卻猛地扣上她的手腕。

  「初一……」葉真確定自己的拒絕就在唇邊,可抓上元初一的手,才發現她竟在顫抖。

  這是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元初一麼?看著眼前白皙嬌好的容顏,葉真突然倍感心酸。這個在成親當晚自己掀開蓋頭,安慰他勇於面對未來的女人,承諾會一直等著他的女人,讓他能毫無負擔敞開心扉的女人……他到底辜負了她多少時光!

  元初一也是順著葉真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時才發現它們在發抖,她連忙揮開葉真的手,快步走到旁邊的置物櫃前,拉開櫃門從中拿出一個瓷瓶,緊握在手裡,下了半天的決心才轉過身,將瓶子交給葉真,低頭道:「我知道你為難,但……你就當為我,」她雙唇輕抿,「我想有個孩子。」

  葉真不用打開也能猜到瓶子裡裝的是什麼,無邊的愧疚如同江水一般湧進他四肢百骸,他幾乎是逃出了自己的房間,他不敢看元初一現在的表情,連想像都不敢。



第十一章 啟程

  元初一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燭台上兒臂粗的蠟燭燒得只剩一灘燭跡,最後一點火光消失之前,絲絲晨曦透過窗稜投在窗幾之上。

  如果沒有孩子,她的命運還會改變嗎?整整一夜,元初一腦中浮想的,都是這個問題。

  或許是她用錯了方法,她根本不該坐在原地等葉真回頭,也不該與葉真面對面的討論這個問題,她該將那瓶藥不聲不響地投在葉真的飯菜裡,當一切已成定局,就算他大發雷霆上山下海尋死覓活,也無濟於事了。

  不過,元初一清楚,如果她想,她早就付諸行動了,何必等到現在?她一直姑息葉真的原因不是她忙著賭場忙著讓眾人認同,而是她不想。

  難道……元初一自娛自樂地撇撇嘴,她也有那種傾向?

  「少夫人?」梅香試探的聲音自門口響起,打斷了元初一的思緒。

  元初一閉上眼睛長長久久地吁了口氣,慢慢起身活動僵硬的身體,「進來吧。」

  梅香讓兩個小丫頭將洗漱用具置於桌上,再將她們打發出去,這才小心地道:「少夫人一宿沒睡?」

  元初一揉著自己的後頸點點頭,目光落到桌上的瓷瓶上,心中又是一陣長歎,「昨晚二公子出去,竹香跟著了吧?」

  「是,竹香一直保護著二公子。」梅香抿著唇欲言又止,一張小巧俏臉爬滿了不甘。

  元初一好笑地看著這個從娘家帶來的丫環,「怎麼了?」她敢全然相信的人不多,梅香是其中一個。

  梅香搖搖頭,替元初一不甘不是從現在才開始,也不必時時掛在嘴邊,「是菊香傳話來說那個趙子悅的來歷一直查不清楚,還有昨天那個趙公子,菊香說他對布料的研究只是一般,不像是世代布商。」

  竹香會將葉真身邊的可疑人物報備到菊香那裡,而菊香則是元初一身邊最為神秘的人,她並不像梅香竹香衛三衛四那樣時時跟在元初一身邊。梅香覺得菊香和元初一甚至不像主僕,因為菊香從不會主動向元初一示好,偶爾見面也不會侍立一旁,而是與元初一平起平坐,奇怪的是元初一也不在意。

  「他當然不會是布商。」元初一不知道菊香是怎麼得知趙公子對布料研究的程度的,想來她自有她的辦法,「跟她說先不要查那幾個從京城來的人了,抓緊辦我交代的事。」

  梅香道:「那件事她也說了,已經有所進展了。」

  元初一揮揮手,「什麼叫『有所進展」?老爺子現在著急了,我那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妥的,總得找件事來安慰安慰老爺子,你傳話回去,告訴她加快行動,我要近期看到成果。」

  元初一恢復了以往的行事做風,可梅香心中不知怎地,更為擔憂了,「少夫人……小姐,」幾年來,梅香頭一回叫回這稱呼,「你要是心裡不快,一定要說出來。」

  元初一微怔一下,而後掀了掀唇角,扯出一抹淺笑,「我知道。」相對於葉真給她的挫折感,被別人深深同情著的感覺更讓她鬱悶。

  過了兩天,當梅香帶著事件的新進展回來稟報時,元初一已經開始抓狂了。事實上,自老爺子下達最後通牒,元初一就開始覺得自己很……嗯,通俗點說就是無所事事。

  重生後的元初一從沒這麼閒過,四年多的時間,她就像個陀螺一樣一直轉一直轉,改變葉真啦、爭取地位啦、改變命運什麼的。現在閒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不會生活了。

  清靜無為的日子她不是沒過過,那時她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多空虛,頂多就是自憐自艾一點,感歎幽怨一點,不像現在,身上的骨頭沒一塊是對勁的,陽光明媚的一個上午,愣是被她過了個無邊漫長,以前這個時候自己都在幹嘛呢?她想啊想,哦,應該是在唐氏那裡,看唐氏抄經喝茶睡午覺,她就在一旁陪著,直到唐氏發現她,再特赦她離開。

  原來這輩子她已經很久沒去給唐氏請過安了。

  要不要去呢?元初一花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考慮,又轉身去找她的扇子了,她想看看撲蝶這活動能不能讓時間過得快點。

  元初一對唐氏無疑是有著偏見的,就算她已經給自己定了性,覺得自己上輩子的死是自做孽,可她還是認為,如果那時沒有唐氏和葉瑾娘,她會選擇苟且偷生一下的。

  「少夫人?」梅香叫住貌似很忙碌的元初一,指著桌上堆著的十幾把扇子,「都在這了。」

  「還有一把,綢子面的,葉真還在上面畫了畫,那個撲蝶肯定好使。」元初一把頭紮在衣箱裡,繼續跟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較勁,「菊香那邊不是有進展麼?接著說啊。」

  「她說蕊沁已經成功了第一步,少夫人要是不放心……」梅香過去幫元初一撐住衣箱蓋子,「她說少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親自看看。」

  「怎麼看?而且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就是有點急,也不知道她說的第一步跟我理解的第一步是不是一個意思……」元初一眼角瞄到一抹翠色,伸手把那條薄紗拽出來,竟是一條半透明的貼身小衣,順手甩給梅香,「給你了。」

  梅香接著那小衣臉都紅了,她記得這條比手絹大不了多少的小衣是兩年前元初一特地為葉真準備的,本是一套,外面還有紗袍,層層疊疊地穿在身上,肌膚若隱若現,引人遐想連翩。不過……她那位姑爺那段時間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怎麼著,別說去解元初一的紗袍,好幾次都是她一退出他們的房間時就聽到了震天的呼嚕聲,後來元初一就把這套花大價錢弄來的衣服深埋箱底了,據說是為了保護姑爺的鼻子。

  元初一排山倒海地終於找到了那把扇子,然後一揮胳膊,扇子扔到一邊,繼續找她去年在街上一時興起買來的手絹。

  跟著是半年前的冬裝、一年前的繡鞋、兩年前的首飾、三年前的……反正什麼難找找什麼,足夠打發幾天時間了。

  這幾天葉真一直保持失蹤狀態,本來他與唐氏說好會陪她去法隱寺,結果直到出發也沒見他出現。唐氏只當兒子貪玩忘了這事,元初一卻暗歎一聲,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由於葉真缺席,陪唐氏去法隱寺的就只有元初一和蘇晴。看蘇晴面色發白,毫無存在感地跟在眾人身後,元初一覺得好像見到了當初的自己,一時間感慨萬千,後退一步到她身邊,「大嫂,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如果不舒服就在家歇歇吧。」

  蘇晴緊張地抬起頭,先是瞄了一眼摻著唐氏的葉彥,見他正專心地與唐氏說話,這才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什麼。」

  蘇晴的反應讓元初一很好奇,她瞄著葉彥好一會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只是從葉彥控制不住的笑容中深深地感受到他接手青龍賭場後的狂喜與亢奮。

  說話間,眾人已來到合慶園的大門之處,葉彥也正說到要給唐氏一個驚喜,話音未落,便見不遠處輕塵飛揚,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那馬車很寬大,沒有廂板四面無遮,中間支起一頂紗帳,帳頂由數層紗羅織就,旁邊垂下輕薄的紗簾,不僅外觀華麗搶眼,而且遮了陽光,又通風,還可以免於讓人窺視。連元初一都不得不承認,在這炎炎夏日,收到這樣一份禮物的確是讓人驚喜的。

  唐氏也很滿意,不過她仍讓她原來的馬車跟在後面,並且除了車伕不讓任何人乘坐。

  元初一思來想去,嗯,覺得這是唐氏人生經驗豐富,事事都要防患於未然,如果下雨了,可以換坐帶車廂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是這麼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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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5 PM

第十二章 全是偶遇

  梅香跟著隨行的丫環坐到最後面的一輛馬車上,正待啟程之時,一個小廝趕上來與她說了幾句話,梅香朝前頭看了看,見元初一乘著的馬車已經動了,便打發那小廝回去,自己也坐回車廂之中。

  法隱寺是遙州地界比較有名的寺院,住持還參加過本朝舉辦的論法大會並取得名次,寺院離遙州城並不太遠,駕車前往也就一個時辰左右的路程。

  不過這一個時辰從開始就過得不太好。馬車在城中的時候還算微風拂面稍顯愜意,沒想到出了城,提速了,兩匹駿馬八蹄齊飛,踏出煙塵陣陣,元初一約麼著,照這個走法走到法隱寺,她們該吃飽了。

  事實上元初一料錯了,等她們到了法隱寺,不僅沒有吃飽,反而飢腸轆轆。因為唐氏否定了元初一換車而行的建議,讓車馬緩速則行,這一緩,緩過了午飯時間。

  「少夫人慢點。」法隱寺前,梅香候在車旁扶元初一下了車,看看走在前頭的唐氏與蘇晴等人,小聲道:「大舅爺回來了,讓人送信來想約少夫人明天見面。」

  元初一一愣,繼而大喜,「太好了,快走!早點上完香早點回去。」

  元初一歸心似箭,可唐氏一直是不緊不慢的,添了香油、用了素齋,然後去廂房中休息。元初一知道唐氏有睡午覺的習慣,以為她睡好了就會張羅回程,可等了一個時辰,太陽都偏西了也不見動靜。

  元初一有點急了。雖說夏天城門關得晚,可最晚也不過戌時三刻,離現在只剩不到兩個時辰,就算現在往回趕,也得不懼吃塵才行,可看唐氏那意思,似乎還想再吃頓晚齋。那今天就別想回去了,要不自己先走?

  隨唐氏前往齋堂這一路上,元初一淨琢磨這事了,進了齋堂,冷不防走在前頭的唐氏突然慢了下來,多虧梅香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撞到唐氏身上。跟著便聽蘇晴說:「娘,那邊好像是親家夫人。」

  元初一望過去,果見齋堂一角坐著幾個婦人,有老有少,無一不是端莊穩重的打扮,其中一個駝黃色衣裙、面容削瘦,與唐氏一般年紀的婦人,正是唐氏的親家,葉瑾娘的婆婆。

  葉瑾娘是一年前出嫁的,夫家姓楊,公公是遙州府轄下的一個縣令。

  在元初一的記憶裡,葉瑾娘嫁得很是風光,光嫁妝就有三十二抬,又是從商賈之家嫁入官宦門弟,不知讓多少人羨慕萬分。可事實上,這門親事結得相當不容易,雖然葉家家財萬貫,但論起來,葉家是實實在在地高攀了,最後還是沾了蘇晴家的光,要不是葉家與蘇家這樣的書香世家定親在前,楊家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見到楊夫人,唐氏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笑容,與蘇晴道:「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

  蘇晴自然稱是,扶著唐氏剛要上前,便見從那桌過來一個丫環打扮的女子,迎向唐氏,客氣地道:「給親家夫人問安了,我們夫人正與知州夫人相聚,不好離席,叫桃兒過來告罪,還請親家夫人多多擔待。」說著將唐氏讓到旁邊一桌,「親家夫人請先用膳食吧。」

  唐氏也不勉強,朝楊夫人那邊微微頷首打過招呼,便就勢坐了,問道:「怎麼不見你們三少夫人?她沒來麼?」

  桃兒笑笑,「來了。」只說了這麼兩個字,然後便朝唐氏輕輕一福,「親家夫人,桃兒先回去了。」

  來了?來了怎麼不見人?元初一有點疑惑,見唐氏也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坐下之後還頻頻朝楊夫人那邊觀望,根本沒有吃齋的心思。

  楊夫人那桌的氛圍倒很輕鬆,個個面帶笑容,桌上的齋菜也是一盤接一盤的上,連上了五六道菜式,才聽楊夫人身邊的一位貴婦人笑道:「夠了,讓瑾娘回來一起用吧。」

  楊夫人便朝桃兒點點頭,桃兒福了福,轉身到齋堂的廚房去了。

  元初一大概有點明白為什麼晚齋時間葉瑾娘缺席了,再看唐氏臉上的笑容正慢慢消失,眉頭微鎖,眼睛緊盯著廚房方向……直到葉瑾娘出現。

  元初一很久沒見過葉瑾娘了,自她嫁到楊家後,一年時間裡,她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據說是官宦人家規矩大,嫁入門的媳婦是不能隨便回娘家的。現在再見她,雖已做婦人打扮,卻仍是膚白如玉眉眼如畫,一張臉蛋小巧精緻,上面掛著慣有的恬淡笑意,如同記憶中那樣溫和無害。

  葉瑾娘無疑是見到唐氏一行人了,可只是目光閃了閃,便隨著桃兒回到楊夫人身邊,朝那貴婦人輕施一禮,剛要落座,便聽楊夫人道:「你母親在那邊,你去陪她敘話吧,這邊你不必陪著了。」

  葉瑾娘文文靜靜地一笑,站直了身子朝楊夫人與貴婦人再施一禮,又跟席間同齡的婦人點了點頭,這才後退離席,轉身朝唐氏這邊來了。

  那貴婦人與楊夫人笑道:「瑾娘禮數周到,又有一手好廚藝,實在難得。」

  楊夫人垂目而笑,「禮數再周到也不比夫人家的少夫人,出身於詩禮之家,真正的大家閨秀。」

  這話怎麼聽都少了點自謙的意思,唐氏捻著佛珠的手頓了頓,回頭看看已到近前的葉瑾娘,微抿著嘴角站起身來,「咱們回房說話。」

  葉瑾娘沒有出聲,朝元初一和蘇晴柔柔一笑,便扶著唐氏走出齋堂。

  元初一沒有立時跟上去,她坐在那,看著葉瑾娘纖細的背影步步遠去,心中頗有感慨。

  當年第一次見到葉瑾娘,她只有十四歲,就是這樣笑的;還有曾經的最後一眼,她也是這樣笑著,一步步走近自己,眼中無悲無喜。是什麼讓葉瑾娘決意在父兄屍骨未寒之時將自己的親嫂嫂逼上絕路?只是為將父兄之死歸於他人刑克、繼而掩飾那種難堪的死因?葉家在她心中當真那麼重要?元初一曾經以為是的,但今天,她覺得未必。

  葉瑾娘有太多秘密,有一些恐怕連唐氏都不知情,比如說……她那手老爺子和唐氏都無緣品嚐的好廚藝。

  撫撫衣裙,元初一站起身走出齋堂,忽見一人迎面而來,卻是熟人。

  胡士恩?

  元初一想像不出這位正氣凜然言之灼灼的胡院主跪在佛祖面前默念保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畫面,他那種人,自以為有錚錚傲骨,豈會甘心乞求他人?就算佛祖也是一樣。還是說……其實他是來給和尚上課的?

  不過,在此相見便算有緣,元初一停下腳步,剛想與他打個招呼,就聽一聲不屑輕哼——這是胡大院主給她的招呼。

  元初一笑笑,注意力被跟在胡士恩身後的女子吸引過去。

  那女子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生得柳眉杏眼,一張粉瑩瑩的小嘴微微抿著,說不出的惹人憐愛。她穿著簡樸的孝服,頭上也僅簪著兩朵白色絹花,更襯得她仿似一朵不染凡塵的空谷幽蘭。

  大概是元初一的目光過於灼人,那女子抬頭相望,跟著微垂眼簾,身子不經意地朝胡士恩身後躲了躲。

  不知是不是錯覺,胡士恩的精神更為抖擻了一些,用後背隔絕了元初一的視線,引那女子進入齋堂。

  元初一微微轉身,回頭看著他二人的背影,不期然見到那女子踏進齋堂之時身體稍傾,似是絆了一下,胡士恩連忙以手相托,那女子很快穩住身形,慌忙地後退一步,像一隻受驚小兔,躲過胡士恩的手,與他稍稍拉開距離。

  這……是偶遇?

  元初一回過身,唇角微微翹起,「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誠不欺我。」



第十三章 瑾娘V5

  梅香收回目光,跟著元初一回到她們暫歇的廂房才問:「這是菊香讓少夫人看的『進展』?」

  「應該是。」元初一想著剛剛的情景,失笑道:「進展比我預期中的要好一點。」保持距離,才是對付那些正人君子的第一利器。

  梅香撲哧一笑,「那個胡士恩,那麼大年紀了居然還色心不死!」

  「錯了!」元初一看向梅香,滿臉正色,「文人才子哪個沒有幾段風流韻事?這叫紅袖添香,一段佳話。要是咱們老爺子現在張羅再納房小妾,那才叫……嗯,梅香,去備車吧,咱們今天趕回去。」

  「是。」梅香憋著笑,覺得元初一說得有理。

  元初一打算向唐氏辭行了,她想唐氏今晚是不會走了,於是找了個小沙彌問了問,果然,明天相國寺的高僧要來這裡講法.不過唐氏倒不是為了聽法,而是為了和葉瑾娘相聚——這是元初一站到唐氏的廂房之外才知道的事。

  元初一沒想偷聽唐氏和葉瑾娘說話……好吧,沒想故意偷聽,但門口沒人,大概是主子說話,譴走了丫頭,她們就找處歇著去了。

  都說當娘很辛苦,當娘不容易,唐氏此次到法隱寺來,竟是與葉瑾娘約好的,只為忙裡偷閒一敘母女親情。這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從葉瑾娘的婆家到遙州城,頂多半個時辰的車程……當然了,從葉家回元初一的娘家恐怕連一刻鐘都用不上,但元初一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回去是什麼時候了。

  「……你要的東西我備好了,明天走的時候你就帶回去……」

  元初一真是不想偷聽啊!她把耳朵往門縫處湊了湊,聽唐氏說道:「買官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弄不好是會獲罪的,你還是勸至軒多用功讀書,考個功名……」

  「我會勸他的。」葉瑾娘的聲音軟軟的,卻聽不出多少誠意,「還有一件事,娘,你一定要多規勸爹,最好將賭場全部關掉,或者讓大哥去衙門尋個差事做做,哪怕是個捕快也好。你也看到了,在外人面前,我婆婆根本不想我露面。」

  元初一差點讓口水嗆岔了氣。

  葉瑾娘總算是瞭解葉彥,知道他不可能去考功名,就想讓他去應徵當捕快,怎麼說也算是公門中人,那她在婆家的地位也能提高一點點。原來兒媳婦都不好當,相比之下,唐氏只是不太愛理人,元初一應該滿足了。不過,打死元初一她也想不出葉彥穿著捕快服的樣子……嗯,希望唐氏能夠成功!

  「還有二嫂……」

  元初一正想敲門的時候,似乎聽到葉瑾娘提到了自己。

  「關於二嫂的傳言有很多,有一些還說得很難聽,娘,女兒很在乎婆家對你們的看法,但更在意葉家的名聲,最近居然有她和五叔的流言,這豈不是太荒唐了!」

  唐氏輕歎一聲,「都怪她常常拋頭露面,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會引來閒話,不過,以後她不再打理賭場的事,離步君遠了,流言也就淡了。」

  「娘!」葉瑾娘的語氣重了些,「難道娘就沒想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二哥經常流連在外,二嫂空閨難守,五叔一表人材又正是氣盛之年……」

  元初一抬手撫在門頁上,猶豫著,要不要現在敲門呢?今天的葉瑾娘真讓她開了眼界,她一直以為葉瑾娘只會淡定微笑呢。

  「二少夫人!」一聲低呼,唐氏身邊的大丫頭石榴匆匆來到元初一身邊。

  「外面怎麼不留人侍候?」聽屋內聲音嘎然而止,元初一心中暗笑轉過身來,「去偷懶了?」

  石榴槤忙搖頭,「小姐想吃鄰縣的棗子糕,青桃找人去買,結果去了半天也沒回來,婢子去找她了。」

  「找到了嗎?」元初一笑語盈盈。

  「她肚子疼,去了……」

  房門「吱呀」一聲由內而開,打斷了石榴的話,元初一好整以暇地望過去,葉瑾娘溫柔婉約,一如往昔。

  這樣的氣氛無疑是很尷尬的,可葉瑾娘態度悠然,好像元初一聽到的全是她的錯覺,元初一反而不好發做了。

  無知者無畏,無恥者無敵,這一刻,葉瑾娘無敵了。

  到底有什麼理由要挑撥她和唐氏的關係?與唐氏辭別之後,元初一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坐實她與五叔間有曖昧,葉瑾娘能得到什麼好處?難道她被葉彥收買了?原諒她想像力不豐富,她是真不知道。

  「少夫人,我們要走只能坐這輛車了。」

  看梅香將自己引到那輛吃塵車前,元初一無語望天……好多雲啊!

  「你們坐的那輛車呢?」元初一四處看看,只見到吃塵車與唐氏的馬車。

  「說是去了鄰縣買東西。」

  「那……」元初一不抱任何希望地指指唐氏的馬車,車伕一直坐在車上,動也沒動過。

  梅香壓低了聲音,「夫人吩咐了,不讓任何人靠近。」

  意料之中,車裡裝著的恐怕就是給葉瑾娘的東西。元初一一甩袖子登上吃塵車,「塵就塵吧,走!」

  其實元初一不是沒有辦法的,剛一見塵土被馬蹄踏起,她就把手帕系到髮簪上,一邊一支插到發中,一個簡單的面遮就做好了。梅香如法炮製,不過她只頂了一根簪子,手絹又不夠系到腦後的長度,元初一本想找根草棍樹枝什麼的給她別上,又覺得喻意不好,當年梅香到她身邊來,就是別著草棍的。

  「拿這個。」元初一褪下手腕上的一隻敞口金鐲,慢慢地扳直了,代替髮簪插到梅香發中,又讓她把頭髮盤起來,加以固定。

  這可真是個好辦法,最起碼不用直接吃塵,梅香一路稱讚,讚得元初一都有點飄飄然了,老天爺看不過去了。

  「我也沒有多自滿啊!」望著迅速陰沉下來的天色,元初一再次望天……好多烏雲!

  元初一在心裡著詛咒葉彥,一邊讓車伕加快速度。這回不用吃塵了,要喝水了。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有人說快如翻書,事實上,有翻書那功夫一絲絲的雨水已經灑下來了。

  葉彥!還有鄰縣的棗子糕!元初一恨得咬牙切齒!她和梅香擠做一堆,以期待頭頂的紗羅帳能起到它應有的作用……嗯,起初還好,只感覺到一團團水氣撲面,到後來,紗羅被雨水完全浸濕,不停的滴水,不過,總算比車外的雨勢小一些……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只要前進,無數雨針就會透過四周的紗簾空隙,直撲面門。

  元初一估麼著中暗器也就這感覺吧?而且暗器還隨著雨勢漸大跟著漲了份量。

  「少夫人,」梅香的衣裳濕了半邊,還用胳膊護著元初一的臉,「要不先回法隱寺,明天一早再回城?」

  元初一拉下她的胳膊,「繼續吧,都走了半個時辰,現在回法隱寺和回城沒有差別!」她這回可真沒招了,偏偏老天還和她作對一般,耳邊的雨聲越來越大,雨點砸在地上都起了煙,濺起滿鼻的土腥味。

  「少夫人,還是找個地方避避吧。」一直悶頭趕路的車伕終於回頭請示,元初一她們好歹還有羅帳擋雨,他可是直接在跟老天對抗!

  「避!快找地方!」元初一縮著身子大喊。

  可這一時間到哪裡去找躲避的地方?轉來轉去,在一片小樹林邊上停了車,就著旁邊的樹木避雨。

  基本上他們已經沒有避雨的必要了,車伕與梅香自不必說,元初一的衣裳濕了大半邊,腳上的攢珠繡鞋也泡了湯。看著在腳下蕩漾的雨水,她又發現了這車的另一個功能--儲水。

  歇了一會,雨勢始終沒有見小,聽著遠處不時傳來悶雷陣陣,元初一擦了擦頰邊雨水,「行了,走吧,這裡太不安全。」

  車伕應了一聲,剛坐回駕駛位上,便見一輛馬車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好像正朝著他們的方向駛來。車伕大喜,連忙抖動韁繩驅車相迎。

  駕著那輛車的是一個年輕後生,披著蓑衣帶著斗笠,防雨設施相當完備。

  「你們怎麼越叫越走?」那後生哭笑不得地望著元初一三人,「我在後頭追了好一會了,快過來避避雨吧!」

  「實在是謝謝了!」

  元初一高聲道謝,那後生笑道:「是我們管家吩咐的。」

  元初一也笑道:「那就謝謝你們管家!」

  此時馬伕已將儲水車與後生的馬車交錯相停,元初一不顧自身狼狽小心地踏上旁邊的馬車,剛想和車內主人打個招呼再進去,車簾已被人由內掀起。

  元初一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彎下的腰不知該直起還是該再彎一點坐進車廂裡。真是山水有相遇,人生何處不相逢,透著溫暖燭光的車廂內,露出的正是「不相為謀」兄那張清雋有加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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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6 PM

第十四章 絕對意外

  元初一不想跟自己過不去,她只猶豫了一下子就彎身鑽進馬車就地坐下,並招呼梅香快點進來。

  這輛馬車小巧精緻,車廂內也不太寬敞,佈置更是簡單,只有一幾一座緊緊相靠,一盞燭光攏在幾上固定的鏤空鐵罩之中,偶有閃爍,讓這不大的空間倍顯溫暖。

  韓裴一直沒有說話,回身自座椅下拿出一件蓑衣,還不待他有下一步動作,便聽元初一聲音不大卻堅定地道:「休想用一件蓑衣打發我們,回城之前我絕不下車!」

  韓裴抬眼,見元初一髮髻凌亂,髮絲被雨水浸透,一些水珠正順著她的鬢髮滑落下來,滴到她沒一處乾爽的衣服上。現在的元初一看來簡直慘不忍睹,可她目光灼灼地坐在那裡,腰桿挺直,下頷微抬,像要跟誰比個兒似的。

  「那你大概要坐上一夜了。」韓裴將蓑衣披到身上,又拿了個斗笠,躬身出了車廂。

  「坐椅下面的箱子裡有衣服。」韓裴溫醇的嗓音再次從簾外傳來,伴隨著傾盆雨聲與陣陣雷鳴。

  元初一還有點愣神,腦子裡不期然地現出一句話,就是以什麼人之心度什麼人之腹那句。

  當然她絕不承認自己是那什麼人!

  梅香從箱子裡找到兩件衣服,普通的質地,簡單乾淨,都是青灰色,元初一記得剛剛韓裴穿的衣服也是青灰色的。

  「真單調。」元初一讓梅香擋在車簾處,這才脫下外衣。她的衣服基本上裡外全都濕了,但出於安全與方便考慮,貼身的衣物元初一還是穿在身上,只換了外衣,雖然不太好受,但與剛剛相比,已經讓她倍感舒適了。

  其實要講避嫌,元初一是不應該穿其他男人的衣物的,可若懂得委屈自己,她就不是元初一了。

  上輩子她委屈夠了。

  繫好衣帶,元初一站到車簾處,示意梅香換衣服。因為車廂內空間有限,元初一的頭不得不低著,剛一低下,鼻中便飄入一股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松枝香味。她將胳膊抬到鼻下,使勁聞了聞,果然是這衣服的味道。

  還挺好聞。

  「換好了麼?」一刻鐘後,韓裴的聲音再度響起。

  梅香過去將車簾掀開一些,請韓裴進來。

  韓裴將蓑衣斗笠交給元初一的車伕,這才回到車廂之中。

  元初一坐在椅上,偏著頭,正擰著打散的濕發,絲毫沒有讓坐的意思。她的意思是,既然已經結了樑子,又沒有化解,就不要假裝和善,粉飾太平了。

  韓裴也不在意,在靠近車簾的地方坐了,朝外面道:「走吧。」

  馬車動了一下,跟著慢慢加速,可一直是中速前進,根本沒有盡快趕回城的意思。

  「是不是該快一點?」元初一「善意」地提醒,「再晚的話城門就關了。」

  韓裴瞥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們不回城。」

  元初一停下撥弄頭髮的手,有些詫異地望著韓裴那雙清亮的眼眸,「什麼意思?」

  「雨勢太大,我們就近找間農舍,明早再回城。」韓裴答得毫無壓力。

  元初一真想把他踢出去!

  「這車漏雨嗎?」到底有什麼理由不趕回城裡去,反而要在外頭借宿?

  看得出來,韓裴並不想回答她,可見元初一始終沒想到原因,他只能開口,「雨太大,城門應該會提前關閉。」哪怕只提前一刻鐘,他們也趕不及進城。

  「從沒聽說過!」此刻的元初一對回城已經有了一種異樣的執著,她弄成這樣,不就是想早點回城麼!「我一定,要回去!現在!」

  韓裴可以不理她的,可架不住元初一眼睛裡的小火苗跳個不停,還有遇風見漲之勢,韓裴想了想,朝外吩咐道:「回城吧。」

  吩咐完,韓裴便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車內的燭光隨著馬車行進不斷閃動,元初一也看不清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雖然他有借此劃清界限之嫌,不過他肯讓步總算是給了面子。沉默一陣之後,元初一清了清嗓子,「你是哪個府上的管家?回城之後,我親自去府上致謝。」

  韓裴沒有睜眼,雙唇輕啟,「不必。」

  剛剛產生的丁點好感又要消失了,元初一挑挑眉稍,「你在後悔追上我們?如果早知道是我,你不會出手相助,是不是?」

  韓裴總算睜了眼,面色無波地道:「如果你們的馬車沒有一直朝樹林方向走,不論是誰我都不會管的。」

  也就是說,他之所以追上去,是怕有人遭雷劈。

  「當然,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誰乘著那輛馬車,一定……很涼快。」

  元初一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兩下,如果不是韓裴正色相對,她一定認為這是在幸災樂禍。

  「嗯?」元初一正想轉移話題,不經意在座椅上摸到一樣東西,拎到眼前,「這個……」陳舊、粗糙,竟是那條編了銅錢的絡子。她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撈上來了?」

  韓裴立時伸出手,「還給我。」這絡子本放在小几上,大概是馬車顛簸,掉到了座椅上。

  看他緊張起來,元初一失笑,「放心,我報過仇了,不會再丟一次。」說著她將絡子朝韓裴的方向拋去,「我真好奇……」

  元初一發誓,她是真好奇這絡子的來歷,而並非……怎麼說呢?一切只能歸結於命運的安排,馬車在絡子拋出的瞬間猛地顛簸一下,韓裴又是坐在出口附近……反正等大家重新坐穩,絡子早就不知所蹤了。

  元初一是看著那絡子落地後又突破左搖右擺的車簾彈出車廂的,然後她選擇向葉瑾娘致敬。她揪過自己原來的濕衣,胡亂地搓著濺在上面的泥點——那一刻,她也無敵了。



第十五章 誰家公子

  「停車。」看著低頭忙活不停的元初一,韓裴的聲音微沉。

  外頭趕車的後生大概是沒有聽清,在外面將因顛簸而掀起的車簾重新壓好,大聲道:「馬上到了!」

  「我說停車!」

  韓裴扯開車簾鑽了出去,緊跟著馬兒嘶鳴,馬車震盪一陣,急急地停了下來。

  元初一很想忽略韓裴聲音中的那絲怒氣,可聽那後生喊了幾句,知道韓裴居然連蓑衣都沒穿就下了車,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心虛的。扭頭看看梅香,見她一臉訕然,相當無力的樣子。

  「少夫人……也不是故意的……」梅香好不容易想到一句安慰的話。

  元初一頗不自在地揚了揚下巴,「故意又如何?」

  「嗯……這位夫人……」趕車的後生探進頭來,正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才道:「已經看見遙州城了,不過城門好像已經關了,雨太大也看不清楚,要不讓您的車過去看看?您的車輕便,走得也快。」

  元初一錯愕之餘點了點頭,聽那後生與自己的車伕在雨中大聲交流,忽然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真讓韓裴說中了?

  事實上,當元初一朝著遙州城方向眺望,望不到一絲光亮時,心中就已經有了定論。所以當車伕回來確定這一猜測時,她一點也不意外。

  今天出門前應該看看黃歷的,上面一定寫著「不宜出行」。

  韓裴也很快回來了,他滴著水,默不做聲地登上馬車,手腳上全是泥污,模樣比剛才的元初一慘了不止一倍,而且兩手空空。

  元初一馬上鑽回車內坐好,繼續霸佔著唯一的座位,並且打定主意,就算他開口趕人,她也絕不下車!

  「走吧。」韓裴坐回原來的位置,除了情緒低落一點外,沒見什麼不妥。

  「城門已經關了。」後生向韓裴說道。

  韓裴看也沒看元初一,理所當然地道:「去趙叔那。」

  「我……咳!」元初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小得可憐,連忙清了清嗓子,「我要回法隱寺!」

  「走吧。」韓裴放下車簾輕聲吩咐,當然,目的地絕不會是元初一說的那個。

  「要不我租你的車送我回去?」

  韓裴乾脆閉上眼睛。

  元初一很久沒受過這樣的打擊了,不過做人還是有點骨氣的好,她做了個深呼吸,「停車,我要下車。」

  韓裴大概是沒想到元初一會這麼有種,抬眼瞥向她,沉默良久後開口,「放心,趙叔家還有趙嬸。」

  元初一窘然。

  其實元初一知道現在提這個要求多麼惹人厭,可她一個有夫之婦,和一個尚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去什麼趙叔家借宿?就算她已經沒什麼名聲可言了,但安全意識還是要有的。

  不過……她終是跟著韓裴去了趙叔家。

  這是向惡勢力低頭嗎?元初一深刻反省。

  趙叔家是一個很簡樸的農舍,三間正房,一個籬笆圍的小院,離遙州城不過一刻鐘的路程。元初一他們到達的時候雨勢稍小,但完全沒有要停的跡象,趕車的後生跳下車,到農舍前叫門,沒一會,從屋中出來一個披著蓑衣的中年男子,見到那後生忙把院門打開,又回頭大聲招呼家人。

  韓裴跳下馬車與趙叔打了個招呼,趙叔連忙扯下身上蓑衣就往韓裴身上披,這時一個中年婦人也撐著傘從屋裡出來,小跑到他身邊,一邊給他遮雨一邊埋怨,「怎麼全弄濕了?何全是怎麼侍候的!」

  韓裴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將傘往婦人那邊推了推,「不關他的事。」

  那後生笑道:「趙嬸,今天這事真不怨我。」

  趙嬸白他一眼,挽了韓裴就要朝屋裡走,口中仍道:「不怨你怨誰?蓑衣倒在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

  韓裴沒急著走,他走到院門的雨簷下停住,讓趙嬸不必再忙著給他遮雨,然後才道:「車裡還有一位姑娘,你接她下來,至於另一位……」他回頭看了看正從馬車車窗向外觀望的元初一,「那位夫人,她回到遙州城之前是絕不下車的。」

  元初一默然,這是……報復吧!

  「不要勉強。」韓裴加了一句。

  勉強你個頭!元初一狠瞪了一眼神情自若的韓裴,又看了看趙嬸手中起不了多大作用的雨傘,乾脆放棄。她攏緊過大的衣襟,跳下馬車朝農舍徑直而去,經過韓裴身邊時拉下他披著的蓑衣,翻了個白眼,「懂不懂敬老尊賢?」

  韓裴就勢將蓑衣還給趙叔,又抬頭朝元初一落湯雞似的背影道:「你不是要租我的車麼?租給你。」

  元初一吐血。

  元初一很郁卒,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趙嬸打來熱水給她擦身才消解了一點。她換上乾淨的衣服,又將頭髮擦乾挽起,然後出了房間,正碰上端著飯菜從廚房出來的趙嬸。

  因為之前的忙碌,趙嬸始終沒看清元初一的容貌,現在藉著托盤上的油燈仔細打量,見她雖著粗衣布裙,卻生得溫婉清麗,體態柔美,心中大叫了一聲可惜,才道:「正好,夫人與小公子一起吃點東西。」

  元初一微怔,繼而反應過來這說的該是韓裴,他不是管家嗎?怎麼又成了公子?還是「小」公子?

  「韓裴……不是管家?」元初一好奇地問。

  趙嬸歎了口氣,略為低落地道:「哪有人一出生就是管家的?」

  「那他……」元初一正要繼續問下去,忽見趙嬸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手裡也端著托盤。

  趙嬸連忙回身介紹,「這是小女主兒。」

  元初一聽了以為趙嬸說的是「祖兒」,上前一步藉著燈火瞧了瞧,看清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桃腮杏眼,穿著一件白色掐綠邊的衣裳,水水靈靈的透著可愛,看來自己換的衣服就是這姑娘的,於是朝那姑娘一點頭一笑,「祖兒姑娘。」

  趙主兒卻不似趙嬸那般熱情,僅是點頭回禮,便端著東西走了。

  趙嬸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慣壞了,夫人不要在意。」

  元初一笑笑示意無妨,又朝身後招了招手,梅香馬上上前去接趙嬸手裡的東西。

  趙嬸忙道:「不敢勞煩。」

  元初一笑道:「應該的。」

  梅香終是接過了趙嬸的東西,趙嬸也就不再推辭,卻不與元初一一起到隔壁去,而是回了廚房。

  趙嬸家只有三間正房,左右兩間做了起居室,中間一間後面做廚房,前面放了桌子,權當用餐之地,不過今天人比較多,便把桌子搬到了起居室。

  元初一到達之時,眾人已經落座了,不過分成兩桌,趙叔與何全還有元初一的車伕坐在靠近門口的小方桌旁,韓裴則坐在房間正中的圓桌旁,趙主兒站在他身後,像個侍女。

  元初一對此微感詫異,但想想趙叔趙嬸對待韓裴的態度,大概猜出他們之間另有淵緣,而並非僅僅相識這麼簡單,便見怪不怪,坐到韓裴對面去。

  元初一面前的桌上擺了四道菜,兩葷兩素,看得出是倉促準備,卻香氣撲鼻,趙叔那桌上只擺了兩道菜,因為光線不好,也看不清是什麼,多半只是素菜。

  這時趙嬸又多點了兩盞燈回來,都放在元初一這桌上,光線頓時好了不少,趙嬸朝韓裴道:「小公子快用吧,別涼了。」

  韓裴抬眼,目光從元初一身上掃過,最後定於趙嬸身上,微歎一聲,「佩姨,你也坐吧。」

  趙嬸被這聲「佩姨」叫得面現酸楚,她挨著凳子坐了,倍感欣慰地吸了吸鼻子,「夫人還好嗎?」

  「她很好。」韓裴猶豫一下,「上次你對我說的事,我與她提過了。」

  趙嬸忙問:「夫人同意了?」

  韓裴輕輕一搖頭,「我們現在……不太方便讓主兒過去。」

  趙嬸聞言滿臉失望,「怎會……是不是何家夫人怕出工錢所以不同意?我們主兒不要工錢。」

  聽到這裡,元初一笑道:「哪有做工不要工錢的?祖兒姑娘是想找份活計嗎?如不嫌棄可到我家來,只憑今日趙嬸的收留之情,我不會虧待祖兒姑娘的。」

  「多謝夫人好意,」趙嬸面現為難之色,「不過,我是想讓主兒過去服侍舊主,與工錢無關。」

  元初一這才瞭解,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不知內情,唐突了。」

  趙嬸連連擺手,站在韓裴身後的趙主兒突然道:「你是夫人?你嫁人了?」

  元初一緩了一會才意識到趙主兒問的是自己,抬頭相望,笑道:「是啊,怎麼?」

  趙主兒她搖搖頭,唇角現出微微的上翹之勢,神態中已沒了剛剛碰面時的冷淡,「我還以為你是個姑娘家。」

  元初一聽罷失笑,想來是自己進屋時披頭散髮,現在也是簡單地將頭髮挽好,並未盤髻,所以看不出婦人身份,引起了這個小姑娘的敵意。不過這敵意麼……元初一瞄了眼安靜用餐的韓裴,心中不禁為趙主兒長歎一聲,選婿需謹慎,嫁人要小心,一失足踩進桃園,看夫婿天天分桃子玩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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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7 PM

第十六章 解釋=掩飾

  趙嬸還在為趙主兒的事糾結,「小公子再與何家夫人說說?」

  韓裴放下碗筷,「這不是何夫人的意思,是我娘的意思。何夫人派了一個丫頭照顧我娘,如果再讓主兒過去,怕讓何夫人誤會。」

  元初一本以為趙嬸說的舊主就是那個何家夫人,原來指的是韓裴的母親,嗯,好像有很複雜的事發生了。

  「我就是知道夫人那磨不開的性子。」趙嬸語氣中大有恨鐵不成鋼的味道,「我是怕何家派來的下人伺候得不仔細她也不好意思說,這才尋思讓主兒過去,你知道,她生你的時候落下了毛病,肩頭常常酸疼……」

  「佩姨放心。」韓裴笑笑,「我打聽到一位精通醫理的高僧,打算回程前過去拜訪,一定會找到解除疼痛的辦法。」

  趙嬸仍是擔心,「那如果不成,就一定讓主兒過去。」

  韓裴微微點頭,算是應承,趙嬸這才放心。

  趙主兒抿了抿唇,「韓大哥……」

  「主兒!」趙嬸吒道:「沒大沒小!」

  趙主兒似是無奈地翻了翻眼睛,「娘,韓大哥從來沒把自己當主子,再說你現在也不是夫人的丫頭了!」

  「你……」

  「佩姨。」韓裴對趙嬸的堅持也很無奈,「主兒說的是,你以後對我也別再以『公子』相稱了。」說罷他不等趙嬸答應,回頭問:「主兒,什麼事?」

  「韓大哥。」趙主兒乾脆坐到韓裴身邊來,「夫人既怕何夫人誤會,不如我以親戚的身份過去,既能照顧夫人,又不會引起誤會。」

  韓裴略有沉吟,趙嬸喜道:「這主意不錯,只是高攀了些。」

  「娘!」趙主兒有些不悅,「你不是總說夫人當年待你如同姐妹麼?姐妹的女兒不是親戚是什麼?」

  趙嬸一時語塞,元初一卻對這小姑娘刮目相看。以親戚的身份過去不僅能降低身份差異,還能顯得格外親近,一家人好說話嘛!再說了,姐妹的兒子和女兒,表哥表妹什麼的最容易不純潔了。

  由於趙嬸她們早已吃過晚飯了,所以桌上幾盤菜只有元初一與韓裴在吃,元初一向趙嬸詢問過後,才讓梅香也坐下,這一舉動又引得趙嬸大發感慨,說從前與她家夫人在一起時,夫人待她便是這樣。

  其實平日裡元初一並不會叫梅香與她同桌吃飯,二人身份有別,就算以誠相待,也不應越了禮數,故而對那位夫人的做法並不太以為然。

  梅香卻頗為羨慕,回到房間,趁趙嬸與趙主兒去廚房收拾東西沒有回房,感歎道:「趙嬸與那位夫人的感情真好,分開這麼久還對她念念不忘,可見那位夫人當年當真待她不薄。」

  元初一挑挑眉,這話聽起來別有含意,剛想反問,便聽梅香又道:「可感情那麼好,怎麼會分開呢?如果是我,不管少夫人在哪,我都會一直跟著的。」

  「怎麼跟?」元初一收回到了嘴邊的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早晚要嫁人的。」

  「嫁了人和當丫頭有什麼衝突?」梅香理所當然地說:「以後我嫁了人,還是可以服侍少夫人。」

  元初一哼哼笑了兩聲,「對,最好是嫁給我身邊的人,那樣離得更近。你看……衛四怎麼樣?」

  梅香一張小臉登時漲得通紅,「少夫人……那只笨牛,我可沒覺得他哪好。」

  元初一失笑,梅香平時不多說溫柔可人,卻也是明智講理的好姑娘,只有對著衛四的時候脾氣不佳,但嬌嗔責怪背後卻是滿滿的關懷與擔憂,元初一要是連這點都看不出來,就不用去做什麼元掌櫃了。

  梅香被說破心事,羞赧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清晨,與趙嬸收了地鋪,然後在給元初一梳洗的時候說:「少夫人昨晚說的話,要算數的。」

  元初一竊笑。

  她們出發回城的時候仍是小雨綿綿,所以還得借韓裴的馬車。上車時,元初一見韓裴穿了件天青色的嶄新衣袍,那並非他衣箱裡的衣物,再看看目含戀色的趙主兒,心裡再度感歎。

  「韓大哥!」馬車啟動之時,趙主兒從雨簷下跑出來,追上馬車。

  韓裴從車窗探出頭去,「我回程時會來接你,你快回去吧。」

  趙主兒這才綻開笑容,使勁朝馬車揮了揮手,直到馬車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

  「喂。」元初一想了半天,覺得經過那麼多意外之後,還是這個字比較適合做他們交流時的開場白,「如果你沒那個意思,就不要讓人誤會,一個姑娘沒那麼多時間好耽誤,也沒那麼多心好傷。」

  韓裴微愕,看了元初一半晌,微一點頭,「我會的。」

  這態度很得元初一認可,她神秘地向前微傾了身子,向韓裴挨得近了點,「說實話……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

  韓裴默然……不語。

  韓裴一直認為自己的涵養很好,可現在,他有點懷疑。

  失手?好,權當她失手;意外?好,就當是意外;可……喜歡男人?他到底什麼時候說過自己喜歡男人!

  「我並沒有……」

  「不用解釋!」

  閉上雙眼,韓裴輕輕地吸了口氣,壓下即將出口的反駁。對某些人來說,解釋就是掩飾,顯然元初一就在某些人的範圍之內。

  這個反應讓元初一不太滿意,她撇撇嘴,坐穩身子,「進城後送我去祥雲客棧。」

  韓裴沒動,但元初一確定他聽到了。

  目前來看,他們之間的怨恩關係有點複雜,其中夾雜了無心之言、無心之報復、無心之救助、無心之意外……還有無心之揭傷疤。當然了,元初一覺得喜歡男人這事沒什麼不能說的,也不想想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再遮遮掩掩的就沒意思了。

  韓裴的想法顯然是和她不一樣的,但他總算還在發揮君子風度,進了城後就馬上吩咐何全趕往祥雲客棧。

  看看,就是這樣,韓裴總有辦法在你對他剛剛改觀時做出一些讓你再度改觀的事,元初一托腮鬱悶,這麼一來,到底是該給他寒冬般的凜冽,還是該給他春風般的溫暖呢?

  她就沒想到韓裴是打算快點擺脫她才依她的指示而行。

  車外的雨一直下著,均勻而密集的「沙沙」聲讓車廂內的寂靜顯得不那麼難以忍受,元初一掀開窗簾看看車外,已經看得到不遠處的祥雲客棧了,毫不意外地,她也見到客棧門前持傘佇立的一個身影。

  元初一的笑意立時傳到眼底,她放下窗簾,撫了撫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裙,又讓梅香為自己正了正髮飾,確定自己沒有任何不妥後,才發現韓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正看著她,而後回過頭去,用指尖挑開車簾向客棧方向看了看。

  水簾細布,一個修長挺直的身影立於煙雨之中,白衣,墨傘,寧靜致遠,仿若畫卷。

  韓裴放下車簾,沉默一會,終究是沒忍住,「夫人果然……名不虛傳。」

  元初一想了半天,在馬車停下的時候想明白了這句話其中的含意,微現惱色,「他是……」

  「不必解釋。」

  某些時候,韓裴也某些人了。



第十七章 兄長

  「他是我大哥!」元初一白他一眼,跳下馬車。

  編排誰行,就是不能編排元惜。

  讓梅香去安排駕著儲水車的車伕,元初一頭也不回地上前挽了元惜進入客棧之中,元惜收傘,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容顏,雋逸優雅。

  祥雲客棧位於遙州城西一隅,雖不偏僻,但也不在鬧市之中,它規模普通、價位普通、服務普通,說起優點,大概只得「清靜」二字,歸功於此店毫無特色,客人甚少。因為這份清靜,這裡成了元初一和元惜最常碰面的地方。因為常來,客棧的小二對他二人早已熟悉,連忙將他們引上二樓,那裡有他們長年包下的一個房間。

  「你怎會提前回來?」元初一關上房門急不可待地問道。

  元惜將還在滴水的傘置於門旁,然後將元初一仔仔細細打量一遍,「你發生什麼事了?為何穿成這樣?還有,送你過來的人是誰?」

  元初一便將昨晚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元惜好看的長眉微微駁起,「楚楚,你不該這麼輕易相信別人,你有很多仇家……」

  「大哥!」元初一打斷他的話,「我喜歡你叫我初一。」

  元惜心中輕歎,俊雅的面上多出幾分無奈,「你再喜歡,你的名字還是元楚怡,而不是元初一。」

  元初一搖頭,嚴肅而認真,「大哥錯了,當年我娘生下我,堅持不給我取名,只用我的生辰喚我,是希望由父親給我取名字,但是她等了八年,直到臨死那天還念著這事,可是我父親呢?他根本忘了在鄉下還有一個妻子!還有一個女兒!」

  當年元初一的母親過世,在遙州經商的父親差人來將她接回大宅,她那時才知道,原來父親早在認識母親之前就己娶妻生子,正室夫人也是在元初一出生之後才去世的,到元初一八歲回元家的時候,父親新娶的繼室已入門七年,就是元憶的母親柳氏。

  元惜動了動唇,終是想不到任何能為父親開脫的話。停妻再娶,生而不養,父親這輩子對不起的,又豈止是兩個女人!

  「他為我取名楚怡,是由初一諧音而來,他由始至終都沒將我和我娘放在心上,所以連取個名字都不肯花心思。」元初一的嗓音低緩平和,一絲激動都沒有,卻讓人聽得心涼,「大哥還記不記得,我的名字有個『怡』字,與元怡重名,因為這個,我受了柳氏多少白眼?又挨了元怡多少打罵?」

  提起往事,元惜溫柔的眸中現出些許感慨,他輕輕撫上元初一的頭頂,像對待孩子一般,「我記得,全都記得。」

  「但我不怨她們。」元初一抬起頭,看著元惜疼惜的模樣綻出一抹毫無勉強的笑容,「以前的事,都是我自做孽。」

  元初一的笑容像一根銳刺直直扎入元惜心中,相處十二年,他怎不知道元初一原來那平和懦弱的性子?處處忍讓處處低頭,並非迫於無奈,而是壓根不想去爭,她只想過清靜無為的生活,那就是她一生的願望,可現在她說,「以前的事,都是我自做孽」。

  一個懦弱的女人,到底經過了什麼樣痛苦的歷程才會有這樣的轉變?

  元惜知道元初一身上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他也相信元初一不會騙他,但提到重生之始,元初一始終沒有多說,只說自己因故暴斃,何故?可會……再次上演?

  這件事差不多已成了元惜心中最解不開的心結,但在元初一面前,他從不提起。他不想給元初一再添壓力,至多問問……

  「你與葉真相處得如何?他還常常流連在外麼?」

  「我們相處得很好。」元初一轉過身去,走到床邊踢了鞋子,然後撲到床上,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這才又笑道:「我與你說過很多遍了,我們很好,真的。你看……」元初一亮亮手腕上的金鐲,「他送的,好看嗎?」

  元惜看著套在纖細腕上的金鐲,有點扭曲,環也不圓潤,好像曾經被人用力扳開過。元惜知道他再問聽到的也只會是一個答案,索性連這鐲子怎麼會是這副模樣都不問了,不過另一件事,他還是非常想問的。

  「楚楚,你……」元惜猶豫一下,卻怎麼也想不出更含蓄的詞彙,「你……身體可好?」

  元初一與元惜相處這麼多年,自然明白他一直在擔憂什麼,「哥,我還沒有身孕。」

  元惜歎了一聲,「上次找的藥葉真吃了麼?」

  元初一抿著唇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真誠,「不過沒什麼效果……哥,你別為這事費心了,這種事要講緣分的。」

  元惜何嘗不知道?可轉眼間元初一成親便已三年,若再無子,恐怕葉家也不會答應,到時張羅給葉真納妾,那是誰也反對不了的。

  「你還沒回答我,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元初一以手托腮,「桐城那邊的事辦完了?」

  「差不多了。」元惜坐到桌旁,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信封,遞給元初一,「這是你說的那兩個莊子的地契,金樓那邊的紅利也在裡面。」

  元初一擺擺手,「你知道我身邊不放這種東西,要是哪天讓人發現,老爺子那我不好交待。」

  提起這事,元惜頓覺自己對元初一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語氣也重了些,「你知道不好交代,當初就不要發那樣的誓言!」

  「如果當初我不這麼說,老爺子怎會同意教我做生意?」元初一不知是不是被念是多了,有點不耐,「況且,他連葉彥都不信,你以為他會信我?他不過是相信終有一天我會為葉下生下繼承人,而我做為一個母親,絕不會損害自己兒子的利益罷了!」

  你那是……什麼生意!這句話忍在元惜心中很久了,今天他依舊忍著,因為他知道,元初一為她的「生意」付出了多少。他仍記得元初一剛參與賭場生意時,成功挽救一間瀕臨倒閉的賭場後那滿足的神情,那是她渴望得到的認同,而他,只需站在那裡,支持她就好。

  元惜的沉默讓元初一抓抓頭,「大哥,我也不算違背誓言,我沒有貪葉家的銀子,沒有將銀子據為已有,只不過暫時借用了一些,年底之前就能全部填清……不會遭天譴的。」

  嗯……希望不會。

  雖然元初一從頭到尾都沒有重蹈覆轍的慾望,但世事無常,誰也不能保證歷史不會重演,她只是希望,如果那一天真的再度到來,她還有條後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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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8 PM

第十八章 惹我的下場

  元惜無可奈何地笑笑,踱到桌邊為自己倒了杯水,轉開話題,「老吳打算擴大金樓規模,想問問你的意思。」

  元初一凝神思索,一會才道:「現在不行,再等等吧。」年底之前,她一定會重掌賭場大權的。

  元惜點點頭,又從腰間拿出一疊銀票,放到桌上,「這個你拿回去,不要捉弄二弟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無故提前回來,」元初一輕哼,「是柳氏叫你回來的?」

  元惜沒有否認,「不管怎麼說,畢竟是一家人。」

  「他們還真是把我當一家人。」元初一冷笑,「元怡的嫁妝,居然要我來出?元長山是吃錯藥了還是讓人摘了腦子?」

  「楚楚!」元惜沉下臉,「他是你父親。」

  元初一出奇地沒有回嘴,眼中閃過幾分苦澀,「是麼?」

  室內沉默了一陣子,最後仍是元惜開口,「下個月初五是爹五十大壽,他希望你能回來。」

  元初一扭過頭去假裝沒聽著。

  什麼希望她回去?是希望她回去充場面吧!

  雖然如葉瑾娘婆家那樣的門弟萬分瞧不起葉家,但對於普通人來說,葉家還是很讓人仰望的。尤其在元長山這類小有資產,又沒有什麼大出息的朋友圈子中,與賭王葉仲義做親家,那是相當有面子的。

  提起這個又不能不說柳氏,當年因為元怡的厭惡,柳氏早早地就把元初一的生辰八字散發給城中媒婆,希望能早點踢她出門,不過大概是沒給媒婆多餘的好處,人家也不太上心,一兩年也沒什麼音信,後來柳氏等不及了,忽然想到自己還有個傻傻的表外甥,就在兩家下訂前一日,葉家登門提親。

  元長山自是知道該怎麼選擇的,柳氏卻被氣個半死,還曾意圖將八字上的名字改成元怡,未果。此後她便以元初一的恩人自居,與人閒話時常常感歎當繼母不容易,那麼好的親事,都捨了自己女兒給了大丫頭。

  元初一常常想,上輩子柳氏聽到她的死訊會不會笑得背過氣去,然後……卒。

  「銀子你拿回去,」元初一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鬱悶地發現前天才塗好的杜鵑花汁褪了色,肯定是昨天被雨水浸的,「告訴元長山,如果他不想拿不回借據,就讓元憶親自過來還,記得帶上利息。」

  「我……會轉達的。」元惜輕歎。

  「哥,我並非是與元……與他賭氣才不收這些銀票。」看著元惜面帶失望之色,元初一正色道:「我是想告訴他們,就算是你的面子,我也不會賣的,以後有事少煩你!」

  「我明白……」

  這些話不用元初一說明,元惜也明白,只不過他很矛盾。

  再不是,也是父母;再不溫暖,也是他們的家。

  元初一是知道元惜心底的想法的,但她仍沒有將上輩子臨死前向家人求助時的種種遭遇向元惜傾吐,雖然她信任元惜,但更怕他從此變得與自己一樣對家人感到失望,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下個月初五,我會回去的。」臨出門前,元初一說。

  回去,並不是為了她父親,而是為了她公公。她不想給老爺子留下不孝的惡劣印象,況且,她也不介意回家風光風光讓柳氏狠狠地郁卒一下。

  出了客房,梅香等在那裡,元初一逕自下了樓,頭也不回地問道:「衛四到了?」

  梅香連忙跟上,「是,衛三也來了。」

  元初一的腳步微頓一下,而後哼笑,走出客棧,果見衛三與衛四都坐在馬車上,見了她,衛三百年不變的木頭臉上現出微微的一絲尷尬。

  剛剛的鬱悶之氣一掃而光,元初一笑著登上馬車,讓衛三也坐到車廂之中,才問:「事情辦好了?」

  衛三點點頭,乾巴巴地道:「昨天雨大,好辦事。」

  元初一笑彎了眼睛,「人盡皆知?」

  衛三想了想,探頭出去與衛四說:「去昇平茶樓。」

  茶樓,與酒樓不同,吃吃瓜子喝喝茶,說說八卦聊聊緋聞,絕對是自娛自樂消譴大眾的最佳去處。昇平茶樓做為遙州城最大的茶樓,來往過客囊括了仕林公子富戶商賈販夫走卒,人員繁雜,自然而然就成了遙州城最大的消息集散之地,很多小道消息被人有心或者無心地散播出去,很多說書先生隔段時間都會去茶樓坐坐,收集素材。

  換句話說,如果有件新鮮事被傳到了昇平茶樓,那麼就是想低調,也不行了。

  元初一很滿意這樣的結果。

  此時她正嗑著瓜子聽鄰桌一個大鬍子與友人口沫橫飛,簡而言之就是一年輕男子被二壯漢強行拖入後巷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蹂躪,其過程春意盎然精彩紛呈,事後那年輕男子衣裳不整下體染血腳步踉蹌地進了遙州最大的一家客棧……說到此處留白,給大家足夠的想像空間,同時呼籲大家,千萬不要去客棧對號入座……

  他還沒說完,旁邊一桌有人道:「這事肯定不是你親眼見著的,要不然應該知道圍攻那人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昨夜大雨瓢潑,深巷之中,傳來不知是歡喜、還是痛苦的呻吟之聲……」

  另一桌又有人道:「你們都是胡說,根本不是強行,有人已去客棧查過了,那人姓趙,是京城來的小倌,昨夜之事不過是他與五個客人一時興起罷了……」

  「是五個?我怎麼聽說是七個……」

  元初一樂不可支,估計傳到明天,趙公子就該以一敵百了。不過當初她吩咐衛三的時候,明明只說把那個趙某某打暈挾持,再剝了他的衣服扔到小倌館的後巷去,讓他吃吃教訓也就算了,誰讓他在船上對葉真一語雙關來著!不過她真沒想到,她手下這哥倆玩人玩得這麼絕。

  「怎麼還有血?」元初一壓低了聲音問衛三,「你真把他辦了?」

  衛三面不改色,「不是我,是衛四……」

  梅香一口茶噴到桌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隨後胡亂擦擦臉,咬著牙跑出茶樓。衛三從樓上窗子看到梅香到馬車旁怒不可遏地擰衛四的耳朵,慢悠悠地說:「……是衛四找了點雞血淋他身上了……」

  元初一笑暈。

  哼哼,敢當著她的面調戲她丈夫?這就是下場!



第十九章 解決之道

  不過這事聽著簡單,其實遠沒有這麼容易,首先跟著趙公子的那幾個隨侍就不好打發,再來就是保密問題,衛三衛四為了保險,特地都戴了兩層頭套,最難的要數目擊者,既要時間配合得好,又得兼具八卦長舌之能……最後哥倆一商量,採取了衛四的辦法,打暈某小倌館公認的長舌公,將之置於小巷之外,大雨之中他也沒暈多久,於是,一切圓滿了。

  元初一懷著萬分愉悅的心情回到了葉家,剛進家門,便看到有些日子沒見的竹香,她穿著男裝,高挑健美,正倒背著手在前庭轉悠。

  她回來了,那代表……

  想到葉真,元初一心底稍黯,她迎向竹香,「怎麼就你一個?」

  竹香清秀的臉上神情無波,「二公子回來收拾東西,他打算出去住段時間。」

  「什麼!」不待元初一有所反應,梅香急道:「出去住?那少夫人怎麼辦?你也不制止他!」

  竹香睨了梅香一眼,沒有說話,元初一早已習慣了竹香的淡漠,她擺了擺手,讓梅香冷靜冷靜,「他人呢?」

  「被老爺叫去了。」竹香想了想,又補充道:「大概是有人向老爺報告過了。」

  老爺子仇家不少,自然不會不做任何防範就任兒子在外隨便走動,能及時得到消息也是必然的。不過,既然老爺子知道,也就是說葉真一時半會走不了了。想到這裡,元初一便帶著梅香和竹香回攬月居去,等葉真回來。

  葉真要去哪呢?他究竟是想離開這個家,還是想離開她?難道她做得還不夠好?元初一不願深究。

  大約過了一個半時辰,葉真回來了,帶著他的小包袱。

  「打算去哪?」元初一坐在桌邊,看著倒在床上的葉真笑著問。

  葉真翻了個身,看著元初一露出一個懶懶的笑容,「你現在連問話的語氣都跟他一樣了。」

  元初一微愣,而後垂眸,「專挑我不在的時候?」她跟在老爺子身邊三年,學會的不只是生意,像是必然的。

  葉真沒有否認,「我以為你會跟娘一起回來。」

  「你連與我道個別都不想嗎?」元初一的聲音中滿是壓抑,她怕自己忍不住對葉真發火,將他越趕越遠。

  是不敢。葉真仔細地看著元初一,他想不出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才能不再繼續傷害她。「初一。」他的聲音淡淡的,「這種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元初一平緩下心情,她認真地想,想上輩子,想現在,「生活並不是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正如你當初被公公逼急了,在送來的八字貼中隨便選了一張,你後悔嗎?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再選嗎?」

  葉真有些惘然,他思索良久,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選了你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也是最錯誤的決定。」

  元初一不語,她在想,何為正確?何為錯誤?當初她明知道自己會嫁給葉真,卻沒做任何改變它的努力,這是正確的嗎?如果改變了,葉真另娶他人,得到的會不會是同樣的結果,而她,會真正解脫嗎?

  也許……她在害怕。害怕陌生,害怕未知,所以她寧可選擇一條早知結局的道路,然後再使出全身的力氣,努力擺脫。

  她是懦弱的,一直都是。

  「你覺得我們之間……有解決的辦法嗎?」葉真問得有點猶豫。

  「有……吧。」元初一緩過神,朝葉真無力地笑笑,「總有辦法的。」

  葉真的心微微揪疼,那是他從沒見過的蒼白無奈,像一朵被太陽曬過了頭的花,沒精打采的模樣還是元初一嗎?「對了,聽說五叔就要回來了?」

  突兀的話題成功地扭轉了室內低沉的氣氛,元初一打起精神點點頭,「大概再有七八天吧,前兩天他捎信回來,說找到了一瓶好酒,回來要與你共飲的。」

  葉真笑道:「那是一定。」

  「下個月初五是我爹生辰,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好。」

  尷尬,有時並非來自於無言以對,而是雙方對話滔滔不絕,卻聽不到任何的真情實意。

  葉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還記得上次在船上,有一個叫韓裴的?」

  元初一點頭,葉真繼續道:「韓裴似乎是哪個府上的管家,他們家以前與方家合夥做生意,後來方老爺過世,他那個敗家兒子就想撤資。韓裴去找了他幾次,他也不鬆口,那天在船上見韓裴與你說話,就以韓裴與你過往甚密為借口拒絕。」葉真說著指了指自己和元初一,「他說不願與我們這樣的人家扯上關係。」

  元初一微瞇了下眼睛,「竟然有這樣的事?」事關他們的名聲,韓裴竟然提也沒提。

  葉真單手托腮,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這事,不然那個敗家兒子不會消消停停地過了這麼多天。」

  「在你眼中我就是這種睚眥必報的人?」元初一挑眉。

  「沒那麼嚴重,應該說是有仇必報。」葉真似笑非笑地,「那個灑血的方法不錯,現在連趙欣自己都懷疑他是不是被人給……」

  想起這事,元初一悶笑,「衛四下手重了點,被雨淋了半天他也沒醒,只能任他誤會著了。」

  葉真忍不住笑道:「上午有小倌館的人來問他要不要到遙州來發展,他已經決定下午就回京城了。」

  「那……」元初一瞥了葉真一眼,「趙子悅走嗎?」

  葉真微怔,沒有回答。

  「哎?」元初一像是沒察覺葉真的異樣,自顧道:「你剛剛說韓裴是因為生意才去船上的?」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是去分桃的?

  葉真的心神卻已完全分散開去,他躊躇一會,低聲說:「我與子悅……並非……」

  葉真的「並非」停在那裡,元初一耐心地等著,他卻又轉了話題,「你還記得我曾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這句話元初一忍住沒問,她與葉真間聊天雖多,卻多是避重就輕的調侃,真正嚴肅到能稱得上「問題」二字的,少之又少。

  「你是說,寂寞和孤獨有何不同?」

  葉真點頭,水潤的眼底浮起幾分堅決,他深吸了口氣,又猛地呼出來,「初一,你……想和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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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48 PM

第二十章 早有淵緣

  出乎葉真的意料,元初一沒有翻臉,她坐在那,怔怔的,半天才用微澀的聲音問:「和離……是什麼意思?」

  元初一確定,「和離」這兩個字是第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那她……這是成功扭轉命運了?一瞬間,她的腦子裡掠過無數猜想與可能,多是可笑而不著邊際的,她只覺得所有熱量從臉上慢慢向下褪,到手掌,到腳尖,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和麻木。

  和離,她耐心等待了三年的丈夫,她費盡心力將之挽救出自棄深淵的丈夫,說要與她和離。

  「你和公公說過了?」元初一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抖。

  「還沒有。」葉真撫了把臉,「這些事我們可以自己做主。」

  「我……不會同意的。」元初一想衝到葉真身前去,想讓葉真直視自己,可她的雙腿沒有力氣,她只能坐著,咬牙切齒。

  葉真的頭一直低著,聲音弱得幾乎聽不清,「我搬到隔壁去睡,你,好好想想,或許……」

  或許怎樣?或許她會同意嗎?元初一苦笑。她的確在想,不過,是想自己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葉真。找老爺子出面?還是乾脆用強的?

  想了整夜,最後還是決定,先任他去吧。

  現在葉真對這事正處興頭上,任何強制行為只會引來反抗和不滿,不如等他勁頭過了,一切再從長計議。不過,這事裡事外隱隱約約的讓她覺得哪裡不對。

  她與葉真成親這幾年,不說相親相愛,那也是相處融洽,雖說老爺子很著急子嗣問題,但只要葉真願意,他們隨時可以有進一步發展。退一步說,就算葉真實在接受不了,那麼,通房也好,納妾也好,她任憑家裡安排。只要能證明問題不是出在她身上,不以無嗣為由將她休出家門,那麼,她和葉真就這麼過一輩子也未償不可。站在葉真的角度看,也絕對沒人比她更適合做他的妻子。那麼,他為什麼會突然提出和離呢?

  葉真不會不知道,與她和離絕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事,別說老爺子會不會同意,就算同意了,那以後呢?葉真一樣得娶妻續絃為葉家開枝散葉!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葉真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和離的這陣邪風……到底是從哪刮來的?

  想到這裡,元初一喝了口水潤潤嗓子,而後朝門外道:「梅香。」

  聽門外立時傳來梅香的聲音,元初一淡淡地勾了勾唇,才道:「叫竹香來,我有話問她。」元初一知道,屋子裡不熄燈,梅香是不會去休息的,哪怕蠟燭燃了一夜,也是如此。說梅香職責所在也好,說她顧主情深也好,不管哪樣,都讓元初一眼下微涼的心找回一點點的溫度,有人守候著的感覺,很好。

  時值清晨,太陽也剛剛露頭,竹香很快到來,沒有絲毫困頓之色,挺拔的身姿也一如往昔,神清氣爽的模樣讓元初一的精神都好了些。

  「二公子這幾天都去了哪裡?與什麼人在一起?」

  竹香答道:「還是往常的那些朋友,不過每到傍晚之時,他會到魚躍客棧去,和京城來的趙子悅小酌。」

  「趙子悅……」聽到這個名字,元初一毫不意外,她輕抿著雙唇,良久,「他……曾在客棧留宿嗎?」

  「二公子嗎?」竹香向來是波瀾不驚的,現在也一樣,聲音寡淡清冷,「留過一次,但並未與趙子悅同房。平時仍是住在別莊或是林老闆那。」

  林老闆……就是林向晚,他是與葉真走得最近的人,元初一也知道他對葉真的感情,但他們始終保持著君子之交,和離之事不會是他攛掇的,「二公子與趙子悅聊什麼,你知道嗎?」

  竹香搖搖頭,「他們小酌時會將我們譴開,不過,他們大多數時間只是喝酒,很少說話。」

  元初一挑眉,「你怎麼知道?」

  「他們都是在客棧一樓臨窗的那桌見面,並不避人,只是將我們譴得遠些而己。」

  「只是喝酒?」元初一想不通,從上次葉真在船上的表現來看,他們之間必然有事發生了,但……僅是喝酒聊天就能讓葉真魂不守舍?突然,元初一想到一個她一直忽略的問題,她的注意全都放在葉真與趙熙相識之後,她認為既然他們有相同的愛好,那麼在某一場合相識就是必然之事,現在想想,任何事的發展都必有契機,葉真與趙熙之間,肯定發生了一些什麼,才會讓他們有越走越近的機會。「你知道二公子是怎麼和趙子悅相識的嗎?」

  這件事元初一沒有問過,竹香也沒有回稟過。

  竹香仔細想了想,「不知道。」

  元初一眉尖微蹙,」怎會不知道?他該是你跟著二公子之後才出現的。」

  「他的確是前段時間才出現的,不過,」竹香說得肯定,「二公子早認得他,他也與二公子說『好久不見』。」

  「什……麼!」元初一慢慢站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竹香,卻想不出下一句該問什麼。自從嫁入葉家,她就時時防範著趙熙的出現,後來更派竹香跟著葉真,怎麼這會又弄出個「好久不見」?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的,為何葉真從沒提過?說起趙子悅時,也僅僅以「新認識的朋友」一筆代過?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淵源?

  擺擺手讓竹香下去,元初一慢慢踱到窗前,細細思索,始終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肯定了一件事,當年之事必不像她知道的那樣簡單,葉真與趙熙間的孽緣,或許在她嫁入葉家之前,就開始了。

  「梅香,我們……去訪一訪趙公子吧。」元初一緩緩地吸了口氣,再吐出來,她又改了主意,「還是不去了!」

  她是元初一,不再是以前遇事求和的元楚怡了!

  「讓竹香去街上隨便買點茶葉,給趙子悅送去!就說這是我喝不完,剩下的。」元初一頓了頓,強調道:「用葉家二少夫人的名義!」

  梅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身要去找竹香傳話,不過走到門口又轉回來,忍不住道:「喝剩下的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難不成是想告訴他,二公子是少夫人剩下……不要的嗎?」她為難地縮了縮肩,「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元初一無語,半天只說了一句,「希望趙子悅的思想別像你這麼複雜……」

  端茶送客,有這麼難理解嗎?



第二十一章 各懷心事

  梅香在某些方面不夠機靈,元初一清楚,但她喜歡。如果她想要個玲瓏八面的丫頭,可以讓菊香跟在身邊,可她不喜歡。她身邊機靈的人太多,已經夠了。

  竹香很快辦好了元初一的吩咐,送了茶過去,也捎回趙熙的一句話,「他說少夫人喝茶的品味很差。」

  元初一正躺在院中垂柳下的躺椅上乘涼,聞言挑了挑眉稍,「你送了什麼茶去?」

  「不知道。」竹香答得爽快,「在客棧旁邊的一個茶莊買的,我跟夥計說要普通的茶。」

  竹香對茶一竅不通,元初一也就不怪她不知道送了什麼茶過去,不過,既然說了是普通的茶,也就是普通百姓喝的,應該尚能入口吧?

  「竹香。」元初一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中團扇,「你那個駝子叔……還在賣茶嗎?」

  竹香點點頭,元初一笑道:「很久沒光顧他了。按理說他將你帶大,咱們應該照顧,你這就去他那買一百斤茶葉,還送給趙子悅,跟他說,如果不滿意,還有。」

  竹香由愕轉喜,她抿了抿微翹的唇角,利落地一抱拳,「謝少夫人!」

  看竹香用比平時快兩倍的速度出了攬月居,梅香不禁笑道:「少夫人,竹香很高興呢。」

  「是啊。」元初一搖著扇子,重新合上眼睛,享受清風拂面。

  駝子叔的生意慘淡了十幾年,還在經營簡直就是個奇跡,如今有人照顧,竹香自然高興,不過,恐怕有些人要不高興了。

  說她品味差?哼哼!一百斤霉茶,毒不死你也熏死你!

  元初一閉著眼,本想小憩一下,誰知再睜開眼,藍天已變霞色,竟已傍晚了。

  抬眼看了看正對著的房門,依然緊閉,元初一已經說不清自個的心是什麼滋味了,她伸手讓梅香扶自己起來,平靜地問:「他一直沒出來?」

  梅香點了點頭,「午飯給送進去了,下午老爺派人過來,說夫人和大少夫人從法隱寺回來了,讓少夫人和二公子晚上到前廳一起用飯。」

  「不用叫他了。」元初一看了看天色,「替我收拾收拾,我們過去吧。」

  葉真搬出臥室,又整天足不出戶,這是在表決心,元初一可沒把握不吃閉門羹。

  收拾妥當,元初一便離開攬月居,不過最終也沒吃成飯,而是去了老爺子的晨園,探望唐氏。

  唐氏受傷了。

  元初一趕到的時候,老爺子和葉彥在外室下棋,蘇晴和羅姨娘則陪在內室,唐氏倚在床上,半合著眼,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聽蘇晴說,唐氏的腳在法隱寺的時候就崴了一下,她沒在意,回來下車的時候又扭到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腳就腫得下不得床了。

  元初一看了看,除了丫頭也沒見著大夫似的人物,更無藥味,便問蘇晴,「找了大夫沒呢?」

  蘇晴剛一點頭,隨後又搖頭,弄得元初一有點糊塗。蘇晴小心地看著假寐的唐氏,與元初一靠近了些,小聲道:「爹讓人去找了,但娘不想看大夫。」

  元初一微詫,這是什麼情況?難道這老太太有自愈功能?

  唐氏這時揮了揮手,眼睛仍是閉著,「別吵。」

  羅姨娘上前低聲道:「兩位少夫人去外室休息吧,這裡有我。」

  元初一看看唐氏,見她始終沒有要理人的意思,便朝羅姨娘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內室。蘇晴則猶豫了一下,最後仍留在內室,侍立在旁。

  元初一到了外室便坐到離老爺子較近的位置,也不吱聲,全神貫注地看他們下棋。

  老爺子眉眼不抬,將手中棋子輕輕放下,「真兒沒來?」

  元初一微感歉然,「不知道婆婆受傷了,就沒叫他出來,我這就回去叫他。」

  老爺子擺擺手,隨便找了個丫頭去了,而後朝葉彥道:「你去陪陪你娘,讓初一陪我下完這局。」

  葉彥居然沒有絲毫意見,微一頷首,起身就去了。

  元初一大感錯愕,又想到他今天見著自己也沒有冷嘲熱諷什麼的,還淡淡地打了個招呼,難道吃錯藥了?

  老爺子輕笑,「我讓他學內斂之道。」

  嗯……很好。

  「這盤棋……你還能贏嗎?」看著元初一聚精會神地將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老爺子笑問。

  其實葉彥下的這盤棋早就敗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苟延殘喘的破敗之勢,元初一手中的棋子捏了又捏,終於手一鬆,任棋子落到棋盤之上。

  老爺子沉吟著將那顆棋子撿起,看了半晌,面現猶豫之色。

  元初一這回可有點吃驚,跟著老爺子三年,從沒見過他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要麼雷厲風行,要麼雲淡風輕之中,將危機化為無形。所以她崇拜他,認為他無所不能。

  「你為何不戰而降?」老爺子一直捏著那棋子,沒有放手,「不戰而降,豈非懦夫?」

  元初一掃一眼棋盤,頓有所悟,「若是既定敗局,又何必浪費功夫?重新開局再謀勝機才是正理,至於勝負之事,相信公公比我理解得更為透徹。」

  老爺子算得上叱吒一生,什麼風浪沒有見過?輸贏更是家常便飯,豈會因一次失敗而躊躇不前?所以現在他的猶豫只能解釋為,人一旦上了年紀,想保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便會分外珍惜羽毛,反而沒有年輕時灑脫了。

  「如果有需要初一的地方,初一定然竭盡所能為公公分憂。」

  聽了這話,老爺子丟開手中棋子,站起身來踱了兩步,似在考慮,最終輕一搖頭,「真兒最近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對他,還是不要過於放縱……」他轉過身去看著牆上掛著的狂勁草書負手而立,「世上沒有辦不得的事,對嗎?」

  「我……明白。」元初一垂下頭,微有些心虛。對葉真,她的確是沒有「竭盡所能」的。

  這時有丫頭引了大夫進屋,老爺子抬手相請,大夫回過禮後,兩人便朝內室而去,挑開隔簾時,她見到葉彥急著回轉的背影。

  偷聽被撞個正著可不太好看,元初一忍著笑,跟在老爺子身後進了內室。

  蘇晴與羅姨娘坐在離床不遠的繡墩上,見人進來連忙起身,請大夫便上前為唐氏診治。元初一本也想去看看,但葉彥先她一步擠過去,扶住唐氏的肩頭,輕聲細語地說:「娘,忍著點疼。」

  唐氏也不知在想什麼,不是心思地點了點頭,對大夫的詢問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偶爾被大夫按得疼了,直抽冷氣。

  「夫人這腳沒什麼大礙。」大夫直起身子,「沒有骨折,只是扭傷,休養一段時間就會痊癒。」

  眾人連忙道謝,大夫走到桌前,拿出紙筆開了兩張藥方,交給上前的羅姨娘,囑咐道:「一貼內服,一貼外敷,用藥期間忌食發物,行動也要小心,最好能臥床休養。」

  大夫每說一句,羅姨娘便點一次頭,記得十分用心,而後又送大夫出去,不時地問些相關事宜。等她再回來,身後又跟著一人,卻是葉真。

  葉真疾步而來,進屋的時候還微有些喘,見了元初一,他有些不自在,也沒與她說話,逕自避過老爺子的目光,坐到床邊。

  見到葉真,唐氏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她笑著假意埋怨,「哪有什麼事,都是你爹,非說找大夫。」

  「受傷了哪有不看大夫的道理?」葉真笑得溫潤,低頭看唐氏明顯粗了一圈的腳腕,問:「大夫怎麼說?」

  在旁伺候的石榴槤忙將大夫的話轉述一遍,葉真點點頭,對唐氏說:「開了方子就好,以後要準時用藥。」

  唐氏笑著答應,葉彥卻搖頭道:「要是能找到成智大師就好了,他醫術超絕,尤其對跌打損傷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羅姨娘想了想道:「大公子說的是法隱款的成智大師?他的藥的確很好,不過他幾年前離開了法隱寺,不知所蹤了。」

  葉彥大為可惜地歎了一聲,「不管怎麼說,娘的身體要緊,我想辦法找找他。」

  葉彥說得誠摯,元初一卻略有不屑,他肯定是知道成智大師的落腳之處才會這麼說,要不然天南地北的去找一個人,唐氏的腳傷早好了八百回了。

  「你有心了。」唐氏拍拍葉彥的手,又與眾人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歇歇。」

  病人要休息,眾人不便久留,老爺子也離開去書房看書,元初一本想等葉真一道離去,不想他坐在唐氏床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要陪唐氏一會,還是不願與她同行。

  元初一也不勉強,只是心中免不了更為受傷,轉身離去之時,目光不經意掃過一旁的繡墩,見杏色坐墊上染著小小的一片紅漬,看著像血。元初一遲疑了一下,回首見唐氏已閉上眼睛,葉真和石榴也沒在意這邊,就示意梅香拿起那座墊,出了臥房。

  元初一本想著順手做回好事,省得讓人見著了引來尷尬,不料才出了門就見葉彥與蘇晴在院中說話,便走過去,叫了聲,「大嫂。」

  葉彥的聲音嘎然而止,回過頭猶疑不定地盯著元初一,「你偷聽我們說話?」

  元初一白他一眼,上前兩步走到蘇晴跟前,低聲在她耳邊說:「你好像來了月事,到廂房等一等,讓丫頭回去給你取件衣服。」

  蘇晴一驚,連忙回頭查看,元初一按下她,讓蘇晴的丫頭去取衣服,又回身朝梅香招招手,讓梅香用座墊擋在她的身後去了廂房。

  「看不出你還有這種好心。」葉彥輕哼。

  元初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是在學內斂之道麼?冷嘲熱諷可不太內斂。」

  葉彥點點頭,學著元初一的神情,「的確啊,我的花花腸子跟你比起來還差了點。怎麼樣?你哥哥買的那兩個莊子還好嗎?」

  元初一眉尖微蹙,「什麼莊子?」

  「敢做不敢認,這可不像我們元大掌櫃的作風!」葉彥微揚下頷雙手環胸,「誰不知道你們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你大哥又是個不得寵的,他有那麼大的手筆一次買兩個使喚百十號人的莊子?哎!你可別說你聽不懂!」

  看著葉彥臉上難掩的得意之色,元初一笑了,「我聽得懂,你想怎麼樣?」

  「我哪敢怎麼樣?」得了元初一似是而非的側面承認,葉彥頓覺揚眉吐氣,「我只是在想,如果這件事讓爹知道,他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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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50 PM

第二十二章 拜訪

  「你沒和公公說?」元初一歪了歪頭,「這不像你的作風。」

  葉彥大笑,「說不說要看你的表現了。」

  元初一抿著唇角想了一會,「想勒索我?」

  葉彥聳聳肩,「元大掌櫃是聰明人,該怎麼做不用我說了吧?」

  「我大概明白了。」元初一抬頭,笑著望進葉彥的眼睛,「你跟我來。」

  此時葉彥完全被勝利的光芒籠罩,他只覺神清氣爽豪氣干雲,多久沒這麼愉悅過了?仔細想想,就是從元初一嫁到葉家開始。這個女人,看起來婉約柔順,心裡卻是一肚子壞水,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非得混到賭場裡攪和,豈能沒有目的?無奈老爺子對這女人信任有加,把他勸誡全都當做耳旁風,如今證實了,他是對的。

  葉彥想像著有朝一日將此事攤開,老爺子會是什麼樣的神情,這個他最信任的、發誓永不背叛葉家的女人做出了這樣的事,他應該會後悔當初為何要一意孤行,為什麼不選擇相信他的兒子。

  正當葉彥發揮無盡想像看到了老爺子淚流滿面悔不當初時,他猛地停下跟著元初一的步伐,看著近在眼前的書齋,「你想去哪?」

  「大哥是聰明人,去哪不用我說了吧?」元初一說話時也並未停下,逕自上了台階,與守在門口的茶水丫頭道:「通報一聲,我與大哥有事要見公公。」

  那丫頭便進去通報,葉彥面色不定地盯著元初一,「你究竟想怎麼樣?」

  元初一失笑,「這句話該我問大哥才是。」

  正說著,那丫頭出來,請二人進去。

  老爺子正在看書,見到他們放下書卷,打趣道:「你們一起來找我,倒是少見。」

  元初一瞄了眼案頭,見老爺子放下的書裡有一些方方正正的圖案,與前段時間讓她看的「撲克」圖解有些相似。

  「初一?」

  元初一回過神,無奈地一笑,「大哥剛剛對我說了些事,我覺得該讓公公知道,以消除大哥對我的誤會。」

  「哦?」老爺子隨手合上書卷,抬眼看向葉彥,「什麼事?」

  葉彥面色微沉,他搞不懂元初一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剛剛承認了,不是嗎?「日前我派衛五去桐城辦事,他碰到了元惜,似乎正在做什麼交易。」他說得緩慢,一邊瞥著元初一,想從她波瀾不驚的面容中看出些什麼。

  元初一卻一直平靜,臉上甚至帶著淡淡的笑意,「然後呢?」她幫葉彥搭話。

  葉彥彷彿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嘲弄,不由心火大起,「然後衛五就發現元惜,也就是你大哥,居然大手筆地用一萬三千兩銀子買下桐城郊外的兩處莊子,對其宣稱他只是二東家,元初一,我問你,大東家是誰?」

  元初一笑著將耳邊一綹碎發拂到耳後,偏頭看了眼無所表示的老爺子,才道:「我哥哥是二東家,大東家自然是我父親。」

  「你騙鬼呢!」葉彥抬手,指著元初一朝老爺子急道:「她們家上個月才關了兩間鋪子,還賣了一塊地去還元憶的賭債,現在就有錢去買莊子?」

  「我不知道大哥居然這麼關心我的家事。」元初一沉下臉,「大哥直說了吧,你認為那莊子的大東家是誰?」

  「還能是誰!」葉彥幾欲大罵,突見老爺子臉色深沉地坐在那裡,心中猛然一驚,連忙收斂。他緩了緩氣,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暴怒,「弟妹,你為葉家付出不少,按理說也該有些回報,女人麼,留不住丈夫起碼也留點錢財,但你別忘了,你對爹可是發過誓的,賭場的銀子你絕不貪墨分毫,背誓是要遭雷劈的!」

  聽到有關留不住丈夫的言論,元初一微瞇了下眼,隨後冷笑,「葉彥,我若背誓自有老天和公公收拾,倒是你,說得這麼熱鬧,想必是有真憑實據了?」

  葉彥瞄了一眼老爺子,不發一言的態度讓他有點心虛,他撐著氣勢瞪住元初一,「那莊子就是證據!」

  「那就是沒有證據了?」元初一哼笑,繞過葉彥走到桌前,「公公,我哥哥買莊子的錢的確不是元家的,出自於葉家。」

  老爺子微一挑眉,「哦?」

  元初一氣定神閒地笑笑,「葉家的銀子豈能白用?為避嫌疑,請公公派人去帳房查驗,看有沒有一張元憶的借據,額度為九千兩,歸還日期未定,依例九出十三歸,利息每月初歸入本金。」

  此言一出,葉彥臉色便不太好看,元初一又回到他面前,「還是說大哥擔心公公對我有所偏坦,想自己過去查驗?」

  「我一定會查!」葉彥咬著牙,「我還要去問問元憶,他借這麼多錢到底是去還債還是給家裡買了莊子!」

  「何必這麼麻煩!」如此不依不饒讓元初一有些惱怒,「你不如去我家,直接審審我父親!」

  「你當我不敢!我……」

  「住口!」老爺子不耐煩的兩個字,成功地讓葉彥閉了嘴,老爺子緩緩起身,走到元初一身邊,「既是親戚一場,還要什麼利息,賺親家的錢,傳出去我葉仲義還要不要臉面!」

  元初一微微低頭,「是,謝謝公公。」

  老爺子又回頭看了看葉彥,良久,扔下四個字,「不堪重用!」

  元初一帶著微笑目送老爺子的背影離開,而後瞥著葉彥灰白的臉色,笑道:「明白那四個字的意思嗎?」

  葉彥不語,緊抿的嘴角卻在不斷抽動,元初一也不急著走,將他的狼狽樣欣賞個夠,又認真地道:「我若是你,就不會咬著那兩個還沒查清的莊子,我會再尋鄰近的一處莊子買下,將地契與寫著你名字的契書送給公公,不消我多說,他就會去查了,是不是?」

  「你!」

  「我很好。」元初一截下葉彥的咆哮,與之對視的雙眸清亮而堅定,「不過,如果有人要我不好,我會讓他更不好。」

  元初一出了書齋,沒走幾步,就聽到書齋中某些東西破碎的聲音,嗯,希望別是老爺子最喜歡的那個暖玉茶盞。

  原路返回到院子裡,梅香已等在那,元初一隨口問了問蘇晴的狀況,梅香只說她很慌亂,六神無主的模樣。遇到這種事,慌亂是正常的吧……不知為何,元初一總覺得哪裡有些奇怪,又說不上來。

  離開晨園,梅香問了元初一剛剛的去向,元初一便將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梅香瞪圓了眼睛,「真險,要是大公子真有什麼證據……」

  元初一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他要是有證據,早就現出來耀武揚威了,還會不著邊際地跟我繞圈子?」

  「但是……」梅香憂慮地咬了咬唇,「少夫人最後與大公子那麼說,不是又承認他的猜想是真的嗎?」

  「你也這麼想?」元初一翹翹嘴角,「我就是怕他自此打住,與我井水不犯河水。」說著她停下腳步,「叫衛三去賭場打聽打聽,看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大事情發生,還有,留意老爺子的行蹤,有消息馬上通知我。」

  梅香聽了個糊塗,卻也馬上執行元初一的話,一溜小跑地出了內宅去外院通知衛三。交代好元初一的吩咐,梅香便住回走,途中遇到竹香,她剛剛回來,身上還帶著不太明顯的霉茶味。

  二人一併回了攬月居,見南房廳堂外有人伺候,知道有客上門,連忙上前替換了門外的小丫頭,朝屋裡瞧瞧,卻是蘇晴來訪。

  蘇晴也是剛到,元初一還沒摸清她來的目的,只是見她臉色蒼白得仿如白紙,端著茶碗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不由心中疑惑更深。

  照理說,即使來了月事,也不該虛弱成這副模樣。

  「大嫂找我有事?」

  「我……是來謝謝你。」蘇晴放下手中茶碗,雙唇囁囁好似還有話說,但最終,露出一抹苦澀笑意,低下頭沉默不語。

  她不說話,元初一也沒辦法,只能等著,無意間見到梅香與竹香都回來了,便朝她們招招手,讓竹香進來,「茶送去了?」

  竹香還沒從欣喜之中脫離出來,臉上掛著難得一見的淡淡笑意,「是,他說他明白少夫人的意思了,讓少夫人不必再送茶過去了。」

  元初一點點頭,「嗯,很好。你去收拾收拾,洗洗這一身霉味。」

  竹香轉身去了,元初一心情大好,再看看默不作聲的蘇晴,現出一個誠摯的笑容,「大嫂有事儘管直說。」

  「我……」蘇晴終於抬起頭,看看門外,欲言又止。

  元初一微愕,繼而示意梅香在外將門關上,起身走到蘇晴跟前,「只要我能做到,定當盡力。」對蘇晴,元初一是有著同情心理的,總覺得她是另一個自己,若沒有重生奇遇,自己的生活便跟她一樣。

  「我……答應相公,會去望月山尋成智大師,給婆婆求藥。」

  元初一早料到葉彥知道成智大師的下落,沒想到卻要蘇晴去找,「你認得成智大師?」

  蘇晴搖搖頭,「只在小時候見過,大師未出家前是我外公的學生,也是我母親的義兄。」

  「原來如此,」元初一微微點頭,「我能幫大嫂做什麼?」

  「我希望……」蘇晴抿了抿唇,「你能不能……替我去趟望月山?」

  元初一愣了一會,「為什麼?」就算蘇晴不想去,只要知道大師的所在地,派誰去不是一樣?

  蘇晴有些緊張地低下頭,「大師不願意見外人,才會離開法隱寺去望月山隱居,我已給母親捎了口信,讓她寫一封信由我帶給大師,他才會給婆婆配藥甚至下山醫治,但是我、我不方便……」

  雖然元初一認為唐氏的腳傷不用什麼神醫過個把月也會痊癒,但這畢竟是兒女的一番孝心,沷這種冷水未免不盡人情,便只道:「如果大嫂不便前去,可以讓碧玉去,她是你的大丫頭,值得信任,只消將信送到大師手上即可。」

  提起碧玉,蘇晴臉上蒙上一層傷感,「她……不太適合。」

  「怎麼不適合?」元初一問過半晌,卻沒得到回答,看著蘇晴愈來愈差的臉色,她淡淡開口,「你我平時來往不多,按理說有事也不必求到我的頭上,今天到我這來,可見有事必須由我去做。」

  蘇晴垂頭不語,元初一正色道:「你若想我答應,就對我說實話。」



第二十三章 出城

  蘇晴沉默著,就在元初一以為她不會再繼續這次談話時,她抬起頭,眼圈微紅,「我有了身孕,又沒了。」

  元初一大驚,蘇晴有了身孕,這在葉家絕對是一件大事,為何從沒聽人提過?又怎麼就沒了?「大哥不准你說?」

  蘇晴搖頭,「他不知道。」

  「那怎麼……」元初一徹底糊塗了,「和碧玉有關?」

  「孩子的事跟誰都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小心……」蘇晴面色灰敗,仿似豁出去了,「前段時間,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沒敢和相公說,閨中之事……便以不舒服一直推脫,後來孩子沒了,我身子一直沒見大好,相公他……他似乎有意想收了碧玉,所以我不能上山的事不能讓碧玉知道。」

  「沒敢?」元初一不太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難道蘇晴不知道一個孩子對葉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嗎?她有了身孕,全府上下只會將她如寶貝般供著,何來「不敢」之說?還是……「那個孩子……不是大哥的?」

  蘇晴猛然抬頭,不能置信地盯著元初一,「當然是!你怎會這麼想?」

  元初一微訕,歉然一笑,「看來你得從頭說起,為什麼不敢說?」

  「我怕說了……他太高興……太緊張……如果有了意外,他……」蘇晴閉了閉眼睛,整個人哆嗦一下,眼淚從眼角滑出,「他會打我的……」

  元初一極詫,「他打過你?」

  蘇晴搖頭,極力地搖,聲音也變得嘶竭,「沒有!我是怕!我怕他打我!如果他知道孩子沒了,他一定會打我,會打死我!」

  看著處於崩潰邊緣的蘇晴,元初一突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說葉彥無恥小人內心陰暗元初一同意,可說他種自負過了頭的男人會打女人,元初一不相信。而且葉彥與蘇晴成親四五年,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如果葉彥不是和葉真有共同愛好,那麼就是他與蘇晴的感情尚好,既然如此,蘇晴為何會有這種聯想?而且形容悲慟?

  這是一個理不清的謎團,蘇晴顯然也沒打算細說,哭了一會,情緒漸漸平復,抽嚥著對元初一說:「前幾天陪婆婆去法隱寺,我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本想請個大夫看看,但碧玉現在一心想著收房的事,我怕與她說了實話,反而……」蘇晴吸吸鼻子,略去後面的話,「所以我想藉著這次上山之名到別處去調養幾日,但我不知該和誰商量……」

  「所以你來找我,因為我今天幫了你?」元初一輕輕地將話接下去,微感心酸。

  蘇晴和以前的元楚怡……太像了。

  並非不知道該相信誰,而是身邊無人可信,沒有關心她的人,她自然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所以,一個小小的善意之舉,便被她當若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我不知道你心裡究竟藏著什麼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元初一不知道蘇晴為何會產生那種聯想,是因為她曾經見過這樣的事,在心中紮了根,從而驚懼?「你說的事我會去做,不過,不是我『代』你去望月山,而是我們一起去。」

  蘇晴動了動唇剛想說話,元初一抬手止住她,「你的身子不是幾日就能調理好的,我會找理由跟你一起去望月山,之後你只管去休養,我求到藥後會想辦法解釋你為何遲歸。」

  「你答應了?」蘇晴看起來既驚喜又茫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一會才又問:「怎麼解釋?」

  元初一搖搖頭,「還沒想到,到望月山來回至少三天,還有很長時間可以去想。」

  總會想到的。

  將努力壓抑情緒的蘇晴送出南房,元初一特地留意了一下在外等候的碧玉,見她與梅香一樣穿著府中大丫頭的衣裙,髮飾也不出挑,僅是一支普通銀簪,巴掌大的小臉脂粉未施,唇紅眉黛十分清秀,眉眼間沒有絲毫焦躁,見了蘇晴更是低眉順目進退有度,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心想被收房的模樣。

  反倒是蘇晴,對碧玉明顯冷淡很多,不用刻意觀察也感覺得到。

  元初一琢磨著,這大概緣於女人的嫉妒之心,丈夫要收了自己的丫頭,自己不能反對,便開始瞅那丫頭不順眼。不知道她還有沒有這種嫉妒的機會,元初一自嘲一笑,如果有,她會樂意的。

  沿著房外遊廊,元初一朝自個臥房走去,進門前,見到廂房裡透著燭光,必是葉真回來了。元初一站在門前駐足良久,本打算過去和葉真談談,但想到他這幾天不聞不問一心龜縮的態度,心情不由變得很差,終是沒有過去,回了房間,晚飯也沒用就梳洗休息。

  蘇晴母親的引薦信第二天上午就送來了,蘇晴打算啟程時元初一提出隨行。元初一有此決定純粹是同情蘇晴;葉彥則認為她是存心爭功;唐氏淡淡然然的不太上心,好像這事和她沒有關係;至於老爺子,他更關心元初一什麼時候才能讓他抱上孫子;再聯想到蘇晴的目的是借此機會出去休養,這讓元初一覺得求藥這事根本就是個笑話。

  辭別不是心思的眾人,元初一帶著梅香回攬月居收拾行李,梅香一邊整理衣物一邊向元初一建議,「少夫人,不如讓二公子一起去?二公子不也想出去走走麼?」

  「他哪是想出去走走……」元初一站到窗前,看著那邊廂房門窗緊閉,心下微黯。

  還是談談吧,這麼一直避而不見也不是辦法,和離的事也不能就這麼撂下。打定主意,元初一來到廂房門前,挺直了後背,輕輕吐出一口氣,抬手敲門。

  元初一心裡微有些緊張,她不斷盤算著一會葉真開了門,她開口的方式。還是直接了當地闡明厲害關係吧,擺脫她,對葉真而言沒有一點好處。

  嗯?沒等到應有的回應,元初一又敲了敲,門內還是一片寂靜。沒人?她微蹙著眉改敲為推,房門應聲而開,房內空無一人,她大為錯愕,疾步入內,見窗前的書桌上有些紙張,最上面一張上留有星點墨漬,是書寫時透過來的墨跡,再看桌上燭台,蠟燭已經燃沒了,顯然是一夜未熄。

  他……走了?就這麼逃了?元初一找遍整個廂房,卻並未發現隻字片語,不由煩亂地猜想葉真徹夜未眠究竟在寫什麼?他又能去哪裡?

  元初一臉色微白,也不知是生氣還是著急,梅香見狀也跟著著急,想了一會靈光突現,「說不定二公子是去接小姑奶奶了,石榴說夫人昨晚就寫好了信準備送到楊府,要小姑奶奶回來探病呢。」

  元初一聞言回頭,眉頭蹙得更緊,「是麼?」

  葉真由於自身原因,和家人並不親近,成親之後還好了些,但隨後不久葉瑾娘便嫁人了,兄妹二人沒什麼機會親近,見了面都不太熱絡,葉真會主動去楊家接她?不過……倒也說不定是唐氏的意思,昨天葉真不是在唐氏那待了好一會才回來麼?

  其實這事只要問問唐氏就能知道,但元初一沒那麼做,她與蘇晴會合後直接離開了合慶園,並未相詢。

  「你有心事?」看著元初一時不時地走神,蘇晴輕聲問。

  元初一回過神,搖了搖頭,又見蘇晴氣虛體弱地倚在軟墊上,不由暗暗歎氣。

  蘇晴身子不好有段時間了,居然誰都沒有發現,連日日與她同床共枕的葉彥都不知道。到底是蘇晴掩飾得太好,還是,壓根沒人留意這個知書達禮、纖弱柔順的女人呢?

  「你母親已到莊子等你了嗎?」昨晚蘇晴提過幾句,她休養的地方是她母親陪嫁的一個小莊子,離遙州城不遠,現在由她母乳一家打理。

  蘇晴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婉笑意,「我沒告訴她,省得她擔心。」

  元初一不語,她想到了元惜,如果她出了這樣的事,會告訴元惜嗎?她想……她會的。

  重生固是奇跡,但,也帶走了她對別人的憐惜,她總想著要先保護自己,才能用自己的能力去保護別人,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自私了。

  「這是我母親的信。」蘇晴從軟墊下抽出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封,遞給元初一,「後面的車上還有一盒點心,那是大師以前喜歡吃的,替我母親帶去。」

  元初一將信收好,「你安心調養,我會和家裡說你去念慈庵為婆婆祈福茹素,直到婆婆的腳傷痊癒為止。念慈庵那邊我會安排梅香以你的名義住進去,有什麼事也好應對。婆婆的傷勢一旦好了,我會給梅香去信,你在莊子那邊隔個一兩日就派人去梅香那看看,得了信就過去與梅香會合,再一起回來。」

  蘇晴聽罷,一時間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此次出行,她以不欲過多人打攪大師清修為由沒讓碧玉同行,而元初一也只帶了梅香,如果梅香要去念慈庵,那麼出城之後,元初一就要孤身上路了,難怪她堅持要兩輛車。

  「初一……」第一次直呼元初一的名字,蘇晴有些緊張,但見元初一沒有不快之色,心下稍安,「你其實名為楚怡,對嗎?」

  元初一微微挑眉,笑道:「你怎麼知道?」這事除了元家人,沒幾個人知道。

  蘇晴抿了抿唇,帶著些許的不安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那我……就是沒認錯人了。有件事……我想你該早點知道。」

  元初一不禁好奇,蘇晴的秘密似乎很多,她不介意聽上一兩個。

  不過,就在蘇晴剛要開口之時,馬車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衛四在外道:「少夫人,前面人太多,咱們繞路吧。」

  元初一掀開車簾瞧了瞧,果見前面不遠魚躍客棧門前聚集了不少人,再加上隨行的馬車,足夠八輛馬車並行的大路被佔了一大半,另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想從其中穿過簡直難上加難。

  「這出了什麼大事?」

  元初一嘀咕著示意衛四調頭,衛四卻誤以為元初一想打聽打聽,張口攔下一個從人群中退出來的後生,「兄弟,前面出了什麼事?」

  那後生笑著擺了擺手,「前段時間不是從京城來了個小倌麼,好傢伙,原來他不是最紅的,和他一路來的那位才是最紅的,這不他的客人全來了麼!」

  自從上回執行完「趙公子」任務後,衛四對這種事最是不屑,不等那後生說完就要調頭,元初一卻又掀開車簾,問道:「那人姓什麼?」

  後生道:「好像也姓趙,跟先前那個也不知是不是親戚,嘿……」

  也姓趙!

  元初一立時鑽出馬車,站到駕位旁朝客棧方向舉目而望,那後生笑道:「現在看不著了,那人走了,剩的這些都是來送他的公子哥。」

  「走了?」元初一微愣,「去哪了?」

  「好像說是回京城了,遙州到底不比京城啊……」

  那後生面目曖昧地感歎,元初一卻怔忡良久,趙熙……走了?

  突地,元初一跳下馬車,回身與車內的蘇晴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你有事就去念慈庵找梅香,她會給我帶話。」說罷不等蘇晴回話,疾步行至後一輛馬車之前,上了車便讓車伕甩鞭,「啪」地一聲鞭響,驚散不少行人,前方人群也現了缺口,元初一這才進了車廂,讓車伕快馬加鞭地趕出城去。

  趙熙走了,葉真在這時不見,這,絕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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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50 PM

第二十四章 初見趙熙

  元初一火急火燎地催車伕快點趕路,不期然聽到身後突然有人道:「少夫人……我們這是……」

  元初一嚇了一跳,回頭才想起梅香還在這車上,本計劃是元初一乘著衛四的車將蘇晴送到城外換乘她乳母家的馬車,再送元初一去望月山,而梅香呢,就坐著這輛車去念慈庵,這一著急,竟給忘了。

  「沒事,還按原訂的計劃。」元初一擺擺手,又挑開車簾大聲道:「再快一點!」

  車伕加緊抽響鞭子,回問道:「二少夫人,這是急著去哪?」

  「你只管走,看前面有馬車就追上去!」元初一索性將簾子捲到一旁,挺直了身子朝前看,直到視野中出現一行人馬,心急如焚地大喊:「那裡!快追上去!」

  車伕雖有疑惑,卻也沒有遲疑,不顧馬車顛簸,將馬鞭揮得嗖嗖作響,沒過一會,前方人馬已近在眼前。車伕這才看清那是一輛漆金華蓋的四駕馬車,另有八騎四周相護,護衛個個身長膀寬精神抖擻,不似尋常家丁。

  「這……」車伕有點躊躇,側頭道:「二少夫人,要攔停他們?」

  「對!」見到這排場,元初一心中再無懷疑,讓車伕再次加速,超過這行人馬,將馬車橫於路間。

  虧了那車隊只是常速前進,並無趕路之意,馬車才能及時停下,不然元初一所乘的馬車說不准就要被車隊撞上。不過這一停,那八個護騎立時分出四騎上前,將元初一他們圍至正中,其中一個護衛喝道:「大膽,你們……」

  元初一正值火頭上,根本不聽他的大呼小叫,直吼了一聲,「葉真!你給我出來!」說著她跳下馬車,就要往前衝……又猛地剎住。

  一個護衛在她身前橫馬而立,一把尖刀對著她斜斜指出,刀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冰冷而耀眼,成功壓住了她的熊熊心火。

  元初一深吸了口氣,盯著那護衛後退兩步,口中仍喊著:「葉真!我知道你在車裡!」

  對面馬車的車簾輕動了一下,跟著駕車的小廝喊道:「放她過來,主子要見她。」

  那護衛聞言輕帶馬韁移至一旁,刀卻沒有收起,戒備著元初一的馬車。

  元初一此時已冷靜不少,她囑咐梅香與車伕留在車上,自己快步走到對面馬車之前,「葉真,你出來。」

  車廂之內立時傳來一聲輕笑,一隻手自輕簾的空隙之間伸出,手腕微轉,車簾已被撩起,一張似笑非笑地惹眼面孔顯露出來。

  這……是趙熙嗎?

  元初一是見過趙熙的,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卻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重生之後,她更是刻意回想趙熙的模樣,自認將他的一眉一眼都記得清清楚楚,上次見那趙公子時,她還能清晰地勾畫出他與趙熙哪裡相像、哪裡不同,可現在,她腦海中的趙熙,竟然完全模糊掉了。

  眼前的容顏並沒有想像中那樣俊美,五官也不夠細緻,卻生動地煥發出驕狂的風采,整個人充滿了養尊處優的慵懶氣息,散漫,卻又凌厲。

  他開口,帶著微微的揣測,「葉夫人?」

  「對。」元初一稍稍揚頭,「我找葉真!」她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與趙熙見面,她更希望自己能再體面一點,而不是像一個紅了眼的妒婦。

  「葉夫人大概找錯了地方。」趙熙毫不忌憚地將元初一從頭打量到腳,而後抬眼,「他不在這。」

  元初一偏頭看了看趙熙身後,車廂內地方有限,一目瞭然,的確不見葉真的身影。她沉下臉,「那你也一定知道他在哪裡。」

  趙熙微一挑眉,「何以見得?」

  「他對你的感情,你我心知肚明。你今天離開,他不可能不來送你!」元初一自覺像在質問情敵,不過對方是個男人,實在可笑!

  「顯然葉夫人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也期待今天可以與他道別,但可憐我視他為知已,他只當我是草芥。」趙熙悠悠然然地朝元初一眨眨眼,「我趙子悅從不說假話。」

  「是麼?那是我誤會你了?」元初一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慶王爺。」

  趙熙眉稍輕動,眼中添了一抹訝色,「你還知道什麼?」

  元初一慢慢地,刻意將聲音放柔,「我還知道你對葉真並非真情實意,只當他是褻玩之物,可以隨手即拋。」葉真便是因此陷入絕望之地。

  「哦?」趙熙審視元初一的目光中終於帶了些認真,「連我自己都沒做好決定的事,葉夫人居然知道?」

  「那麼,你做好決定了嗎?」元初一望著他,想要反唇相譏,可不知為何,心中不知演練過多少回的針鋒相對突然變得索然無味。

  趙熙偏偏頭,笑瞇瞇地問:「夫人想我如何決定?」

  「我想你……」元初一長長地做了個呼吸,「離開葉真吧,我相信你的生活中不差他這一個。」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的丈夫、她的未來、她的一切……幾乎全在眼前這人的一念之間,她原想豁出去拚個勝負,可事到眼前,她才發現自己要的,不過是退縮的安逸。

  「嗯……」趙熙瞇著眼睛沉吟一會,笑著點頭,「子悅可不想再收到夫人送的茶,這事就這麼說了。」

  元初一無比悵然,他……居然答應了。「不拋棄他,而是平和的分開。」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趙熙,不放過他一絲神情。

  趙熙失笑,「當然,我很清楚這二者的區別。」

  他的神情萬分自然,沒有絲毫異樣,元初一忽然就懵了,不能怪她心存疑慮,純粹是她萬沒料到趙熙答應得這麼痛快,本以為和離出自於他的授意,可現在看來,又不太像那麼回事了。那麼,她又成功了?在保住葉真的性命之後,又成功地悍衛了自己的地位?

  就……這麼簡單?

  元初一的失神讓趙熙輕笑出聲,「葉夫人,如果沒其他的事,我就繼續趕路了。」

  元初一怔怔地朝旁邊讓了讓,趙熙微一點頭,放下車簾,吩咐道:「走吧。」

  車隊再次整合,由慢至快,沒一會,便將元初一等人遠遠地拋在後面。趙熙倚在車中,饒有興致地敲了敲車廂,「小六子,去慕雲亭。」

  小六子就是外頭駕車的小廝,他聽到吩咐調整好方向,才好奇道:「主子不是說不去赴葉公子的約了麼?」

  「原是不打算去的,不過……」一抹笑意爬上趙熙的唇邊,「我很好奇他『對我的感情』呢。」

  小六子自小跟在趙熙身邊,對他的情緒波動很是熟悉,此時聽趙熙這麼說,不由笑道:「原來主子對葉公子也有興趣。」

  趙熙笑吟吟地沒有作聲。他好男風,卻不屑橫刀奪愛,他一直以為葉真與林向晚兩情相悅,葉真在他面前也沒露出絲毫異樣,若不是今天有人提點,他便要錯過佳人了,豈不可惜?



第二十五章 有心無心

  元初一目送著趙熙的馬車絕塵而去,她站在飛揚的塵土之中,呆呆地半晌沒有動作。最後還是梅香過來將她拉上馬車,她才微微回神。

  心裡空落落的。

  重生之始,她給自己定下目標,一定不能重蹈覆轍,可以說這幾年,她就是為了這個目標而活。而就在剛剛,她說服了趙熙離開葉真,他們之間不會再有牽扯,過去的歷史不會重來,她的未來眼見著成了一條光明大道,可她……竟然不知所措了。

  眼前的一切是現實嗎?她現在經歷的,和她經歷過的,還是同一個過程嗎?現在的葉真早已走出自厭自棄的誤區,就算再次受到趙熙的傷害,相信他也不會卑懦得自尋短見,按理說她的目標早已達成了,今日所做不過是讓這個結果來得更穩妥些,可她為什麼反而更加不安了呢?

  元初一合著眼靠在車廂上,眉尖微蹙,她想不通自己心中的不安源於何處,只覺得越來越慌,也越來越煩躁。

  「二少夫人。」車伕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再有一個時辰太陽就落了,咱們是趕到望月山還是找個地方投宿?」

  元初一睜開眼,心中煩亂讓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不過若是明早再趕到山上去,勢必又要耽誤一天,她現在只想盡快地回遙州去找葉真,與他剖心置腹地再談一次,這是她最後一次給葉真自願的機會,此後,她不會再扮貼心夫人了。

  老爺子說的對,這世上,就沒有辦不得的事!

  「去望月山吧。」元初一打起精神,「大嫂應該也趕去了,別讓他們空等一宿。」

  元初一說的其實是衛四,原定的計劃是梅香乘車去念慈庵,就說是為蘇晴過去先做準備,衛四則載著元初一與蘇晴出城,然後蘇晴會換乘她自家的馬車去別莊休養,衛四陪元初一上山求醫。這樣一來,蘇晴的秘密就不會被同行的車伕察覺,少一個人知道,事情也更為安全。可在城裡的時候,蘇晴身子弱不便換車,元初一又心急如焚地想追上趙熙,便駕了梅香的車追出城去,結果把衛四忘在城中了。約麼這個時候,他應該會趕往望月山與元初一會合。

  望月山不是奇山峻嶺,它山勢平緩,山上除了樹木沒什麼特別的景致,故而遊人很少,不過青山綠水的自成悠然,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隱居之地。不過……元初一沒想到它居然這麼大。

  對,就是大,佔地很大,這一路上,元初一遠遠望見山勢蜿蜒連綿足有數里,心就涼了半截。人人都說成智大師在望月山,說得那麼輕鬆自然,她就認為成智大師固然隱居,也是有跡可尋的,比如說這邊有個山,山上有個廟,廟裡有個老和尚什麼的一目瞭然……可現在,看這山的規模,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絕對走不完的,更別說在裡邊找一個隱居的和尚了。

  疾速奔波了近一個時辰,他們終於在太陽下山前趕到山下,看著通往山上的寬大山路於山腰間分出幾條岔路,元初一微愕。

  她還以為像這種人跡罕見的地方只會有羊腸小道呢,誰知道能供馬車行駛的大路都不止一條,這也托了望月山山平坡緩的福,看來她不用爬山了。

  元初一本來已經不抱著今天就能見到大師的想法了,她只想會合了衛四,早點找地方歇歇,不過現在又有點猶豫,既然有路,說不定有一條就是通往大師往處的。

  梅香見元初一滿懷心事地望著山路,微有些擔心,「少夫人想連夜上山?」

  元初一也在糾結這事,看了梅香一眼,還沒回答,便見梅香身後不遠處,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背著一捆木柴從山上下來。

  「這位小哥。」元初一提高了聲音,將那少年叫到身前,「你可知道這山中住著一位成智大師?」

  那少年想了想,「是有一個和尚,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住在山尾那邊。」

  聽他這麼說,元初一心下稍安,她指著山上的分岔路口,「那請問哪條路能通往大師住處?」

  那小年一愣,「你要從這上去?」

  元初一也是一愣,還不及細想這少年話中的意思,便見少年伸手指向最邊上的那一條,「那就走這條路吧,應該能近一點。」

  元初一看著那方向,慢慢地點點頭,謝過那少年後就坐到山腳下的一塊大石上,等衛四前來。

  不想等了好一會,太陽眼見著往山後躲,衛四還是沒有出現,元初一不由得有些心焦,算算時間,他應該早就到了才對,難道又出了什麼岔子?

  車伕擔憂地看了看天色,道:「二少夫人,今晚還是尋一處住下吧,一會太陽落了山,什麼也看不見了。」

  好像越著急,事情就越不順利,元初一氣悶地踢走腳邊的一個石子,心裡攪亂得像是爬滿了蔓草,無論如何也不得安寧。

  正當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元初一立時站起,尋聲望去,果見一輛馬車飛速駛來,元初一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這笨牛,耽誤我這麼多功夫!」

  梅香見元初一正在氣頭上,抿抿唇沒有說話,心裡合計著一會定要先把那笨牛抓下來犒賞一頓,免得他讓少夫人訓斥。

  沒一會,那馬車駛到近前,元初一和梅香都覺得有點不對,先不說馬車的顏色,只看駕車那人的身形就不像衛四。

  那馬車轉眼已到眼前,駕車的是一個帶著斗笠的年輕後生,見了元初一等人連忙扯緊韁繩,大聲道:「勞駕請問成智大師……哎?」那後生瞪大了眼睛,扭頭朝身後車廂道:「韓大哥,是上次那位夫人。」

  元初一也才看清那後生的模樣,正是韓裴身邊的小廝何全。

  馬車車簾由內掀開,露出一張清雋容顏,他看了元初一一眼,並沒有特別表示,繼而與何全道:「快點上山罷。」

  何全急著一指山上,「這麼多路,哪條才是啊?」

  「找成智是不是?邊兒上那條!」元初一隨便朝邊上一指,而後坐回石頭上。她心中對衛四的火氣已經快到極限,自然沒有什麼好臉,卻引得韓裴與何全齊齊對視一眼,遲疑之色顯而易見,元初一大為光火,「不識好歹!你以為我騙你?」

  韓裴想了想,示意何全依言而行,自己則朝元初一微微頜首:「多謝了。」

  元初一哼了一聲,又找了塊石子遠遠踢開,看得梅香直縮脖子。

  笨牛,你自求多福吧。

  又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在元初一的耐心全部耗盡之時,衛四終於來了。

  看著衛四臉上歡欣又充滿朝氣的燦爛笑容,元初一居然被他氣樂了,「傻笑什麼!你跑哪去了!」

  「念慈庵……」衛四似乎有點委屈,「小的到這來沒見著少夫人……」

  元初一立時火氣全消。估計他是先到了這,沒見著人就趕著去了念慈庵,在那邊又撲了個空,再巴巴的回來,真是……難為這兩匹馬了!

  梅香上前照著衛四的腦袋就拍了一巴掌,「笨牛!你就不知道等一會!」

  衛四撓撓頭,嘿嘿一笑……元初一和梅香都無語了。

  「行了。」元初一揉著額頭,與梅香道:「你去念慈庵吧,有事我會通知你。」

  梅香會意,將帶給成智大師的糕點送到衛四車上,而後回身,登上另一輛車便要出發,那車伕隨口問了句:「大少夫人呢?」

  元初一剛要開口,衛四在旁接道:「大少夫人在鄰鎮住下了,讓我出來找少夫人。」

  看著梅香面帶驚詫地探出頭來,元初一也不禁對這笨牛刮目相看,直到梅香的車走得遠了,元初一才拍了拍衛四的肩膀,「你也會隨機應變了。」

  衛四茫然了好一會,「哦,是大少夫人說如果有人問起她,就這麼說。」

  元初一:「……」

  「少夫人。」衛四憨厚一笑,「大少夫人說給大師的信裡有地圖,如果找不到上山的路可以順著圖走。」

  元初一便拿出揣著的信封,打開來,的確有兩份信件,一份是給大師的,另一份則是一張地圖。她藉著微暗的天色仔細看了看,赫然發現他們所在之地是望月山的南面,而大師隱居的地方,就在西山,只要從山下繞過去,無需多久就會看到一條小路,地圖旁還有註解,示意小路先窄後寬,可供馬車行駛。

  元初一立時改變了心意,她收好信件,上了馬車給衛四指路,繞過南山山坳,行駛了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忽見前方隱隱有燈光閃動,走得近了,果有一條小路,路旁每隔三五丈就有一個蒙著青紗的照路石燈,雖然光線很暗,卻足夠上山之用了。

  元初一鬱悶的心情總算得到些安慰,她讓衛四將馬車駛上山,順著青燈小路又走了大約兩刻鐘,便見一座小廟座於路旁,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端著火燭點燃廟門口的石燈,顯然這一路光亮都是此人所為。

  元初一當即招呼一聲,那人卻飛快地進了廟,又關上廟門。

  不想見人,這大概就是蘇晴那個不想見人的干舅舅成智大師,元初一將那封信從門上的間隙中塞了進去,沒一會,廟門開了,露出一張枯瘦的臉孔,「你……是阿晴?」

  元初一微一猶豫,眼見這大師的脾氣這麼古怪,她學著衛四現出一個燦爛笑容,「是啊,舅舅,你不認得我了?」

  那和尚上下打量了元初一一番,最後哼了一聲把門打開,「誰說我不認得你!前年你娘才把你的畫像給我看過!」

  嗯……元初一跟著成智,默默地想,看來那畫像畫得不太好……

  進了院子,元初一才發現這竟是個不小的寺廟,佛堂修得也很氣派,不過,似乎很久沒人打理過了,院中長滿了雜草。成智帶著元初一繞過佛堂,後面是一個不大的四合小院,成智指著旁邊廂房信手一揮,「你晚上就住廂房吧,我要睡了,有事明天說!」說罷,他也不理元初一,逕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干舅舅果然古怪,不過元初一怕露出破綻,也就不打算深究,在滿是灰塵的廂房裡湊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元初一便與成智說明來意,成智倒是已有準備,拿起一個布包扔給元初一,「你娘給我的信裡說了,不就是扭傷麼?也來煩我!」

  元初一聞著那布包帶著濃重的藥味,放了心。想到葉彥還夢想著要將大師請回府裡,她不由失笑,這脾氣的進了府,只有兩個結果,不是他把老爺子氣死,就是老爺子把他打死。

  不過與這種人打交道倒是痛快,元初一招呼了衛四,想要離開小廟,正走到院中,便聽廟門被人砸得??作響,有人在外高呼:「成智大師可在這裡嗎?」

  元初一聽著聲音有點耳熟,便讓衛四上前開了門,一看,果然是熟人,韓裴與何全。

  「哎?」元初一心情不錯,臉上也見了笑容,「你們怎麼才到?」

  「葉夫人!」何全見到元初一立時瞪起通紅的眼睛,「就算我韓大哥之前得罪過你,你也不能故意指錯路,害我們在林子裡轉了一宿!」

  「指錯路?」元初一突然想到昨天向那少年問路時,那少年的確對她要從那邊大路上山有所疑問,只不過被她忽略了,現在看來,那少年說的「應該能近點」,應該是比較了幾條路程之後的結果……

  「我之前……也不知道這邊還有路到……嘿……」元初一企圖矇混過關,突然發現他們兩個都有點狼狽,身上處處泥污不說,頭上也濕濕的,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清晨甘露……元初一朝他們身後看了看,「嗯……你們的馬車呢……」該不會是山路崎嶇馬車難行,他們棄車走了一夜吧……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兒叫「明天再來」嗎……

  說到這個,何全已鬱悶得說不出話了,韓裴在後面將他推至一旁,點墨般的雙眸直對上元初一的雙眼。

  不得不承認,此時的韓裴雖有狼狽,卻依舊秀美頎長,身姿如竹,他定定地盯著元初一,半晌開口,「山裡,有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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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2-6-2 06:53 PM

第二十六章 不如不見

  看著韓裴眼底閃動著隱忍和壓抑的複雜情緒,元初一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那馬……真可憐……」

  韓裴垂眸,算是默認,他沒再與元初一說話,繞過她,逕自來到院中,見院中滿是蕭條微微錯愕,回頭道:「何全,去看看大師在不在。」

  何全紅著熬了一宿的眼睛應聲而去,臨去之前還哀怨地瞄了元初一一眼。

  元初一心下微訕,還是那句話,我不殺伯仁……什麼的,雖然無心之過,但弄得他們這麼狼狽她也是有間接責任的。她萬分誠懇認真地道:「我可以幫你引見大師。」說著,她朝韓裴這邊走了兩步。

  「不必。」韓裴立即移開一步,面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元初一尷尬地停下腳步,心中微有些受傷,她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韓裴見她如此,略有遲疑,最後輕歎,「多謝葉夫人好意,葉夫人請自便吧。」

  他的聲音清朗淡泊,吐字圓潤清晰,讓人聽了很是舒服,元初一不禁佩服韓裴倒是真有點君子風範的,同時也覺得自己繼續留在這很是尷尬,便藉著這話的台階訕笑道:「那就……後會有期了。」

  韓裴微一點頭,正在這時,何全從後院跑出來,急道:「韓大哥,大師倒是在,但是閉門不見,怎麼說都不行。」

  韓裴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抬步朝後院而去,元初一想了想,讓衛四將裝藥的布包放上馬車,自己回轉身子,也跟著去了後院。

  何全引著韓裴來到成智的房門之前,朝緊閉的房門指了指,韓裴點了點頭,上前幾步,正對著房門行了個大禮,保持著躬身之姿恭敬地道:「在下韓裴,有要事求見大師,還請大師不吝相見。」

  「滾——」

  韓裴被這一嗓子弄得錯愕至極,他抬頭盯著房門,半晌沒有言語。

  元初一從韓裴忘了直起的身子就能看出他受了多麼大的打擊,想想也是,滿懷赤誠之心啊!不畏艱難險阻陷阱都踩過了就換來這麼一個字,怎能不受打擊!不過她這個臨時干舅舅性子的確古怪,喂喂!你可是「高僧」啊!能不能文明點!

  微詫過後,韓裴復又低頭,聲音平緩從容,「在下知道大師要靜心潛修,但家母深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望大師慈悲,出手相助。」

  沉靜。

  成智在房中沒有立時拒絕,這讓韓裴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堅持地道:「望大師慈悲,出手相助!」

  「滾滾滾!別煩我!」成智不耐煩的聲音突地再次響起,「我不見人!」

  元初一微窘,不見人……她不是人麼?

  韓裴卻沒有退縮,他站直身體,略一思索,潔淨修長的手指挑起衣擺,更為誠懇地道:「望大師體諒韓裴為人子者的一片孝心。」說著,他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元初一搶在他膝蓋沾地前抓住他的手臂。

  以成智的脾氣,就算韓裴跪到落地生根變成一棵樹,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無視韓裴帶著詢問的目光,元初一朝房門喊道:「舅舅,是我。」

  房內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才又響起成智的聲音,「你回來幹嘛?」

  「我想為舅舅引見一人。」元初一說著想走到門前去,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抓著韓裴的手臂,連忙鬆了手,略略後退一步。

  成智的聲音猶為不耐,「不見不見!除了你和你娘,我誰都不見!」

  元初一是弄不明白這位「高僧」心裡到底怎麼想的,難道是嫌自己長相難看,不敢見人麼?

  「他……也不是外人。」元初一瞄著韓裴眼中的失望,心念急轉,「你外甥女婿,你也不見?」

  韓裴猛地嗆咳一聲,慢慢轉向元初一,黑亮的眼中寫滿不可思議。

  閉合的房門「吱呀」一聲被開了道小縫,一隻眼睛湊到門縫處朝外張望,成智懷疑的聲音傳出,「他是你丈夫?」

  都出了家了還挺會排輩!元初一知道對這種人不能客氣,當即上前推開房門,也不顧門頁會不會掃到成智,大聲道:「這還有假!」

  「哼!那就進來吧!」成智陰沉枯瘦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他摸摸被砸著的鼻子,轉身進了屋。

  元初一回頭朝韓裴眨了眨眼睛,便跟著成智進到房中,韓裴雖對元初一找的借口略有保留,但話已出口,糾結也無濟於事,而且機會難求,便也跟著隨後而入。

  成智的房間很凌亂,一個巨大的書架佔了整整一面牆的位置,不過上面沒有多少書——書都散亂地扔在床上桌上,地上更是難以插足,成智也不在意,踢開幾本書給地上找了個空位,示意元初一和韓裴站到那裡。

  這種待客的方式也真新鮮,不過元初一更在意的是床上被打開的食盒,正是蘇晴托她捎來的那個點心盒子,再看看成智,雖然擦過了,但仍是難掩嘴邊殘留的糕餅屑跡。

  他剛剛……一陣一陣的不說話,其實是在吃餅麼……

  「舅舅……」元初一暗暗翻了個白眼,「他誠心來求你,你就幫幫他吧。」

  成智一直打量著韓裴,聽元初一這麼說,一瞪眼睛,「他娘不就是你婆婆嗎?你婆婆的藥不是給你了嗎?」

  元初一語塞,硬拽道:「那是扭傷的藥,他要的是能治肩膀疼的藥,生他的時候落下的病根,我們也說不好是什麼毛病,要不你跟他下山,給治治?」

  韓裴微微怔神,直到回想起他和元初一在趙叔家借宿時,趙嬸似乎提過,這才釋然。

  成智卻是大為光火,「屁大點事也來煩我!產後病根,不是累的就是受了風,還用我去看?」

  韓裴拱手道:「這些年看過不少大夫,一直沒能去除病根,我也是從一位大夫那裡聽說大師身負妙手回春之術,這才前來求見。」

  「煩!真煩!」成智揮著手走向屋子一側的屏風,「隨便拿點藥回去吃吧!」

  「謝謝舅舅。」元初一沒想到這和尚脾氣雖差,但對蘇晴這麼夠意思,連忙跟著他到了屏風之前,這才發現屏風後居然還有一扇小門,成智推開門,立時有濃濃的藥香飄出。

  這大概是成智的製藥之所,為示尊重,元初一並不探頭察看,只等在屏風之外。韓裴也過來,眼中雖積了許多疑問,但此時不便多問,便一言不發地站在元初一身側。沒一會,成智出來,卻是兩手空空,陰沉的臉上帶著疑惑,「丫頭,你不是嫁了個姓葉的嗎?」

  元初一無語,老和尚,做人還是糊塗點好!

  「嗯,」她想了想,又看了看身邊眉尖微蹙凝神思索借口的韓裴,歎了口氣,「舅舅,我改嫁了。」

  蘇晴的名聲就這麼被她給敗了,幸好這老和尚夠孤僻,沒有散播渠道。

  韓裴最終是拿了幾包藥,老和尚還慷慨附贈了藥方,然後將他們掃地出門。

  害人一次又幫人一次,元初一心裡終於平衡了,不過拿著藥的韓裴不太平衡,出門的時候險些被門檻絆倒,門外的何全連忙扶住他,「韓大哥,沒事吧?」

  元初一回頭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對何全說:「沒事,你韓大哥剛娶了個改嫁的夫人,沒順過氣來呢。」

  何全莫名其妙的目光在韓裴與元初一間不斷來回,韓裴伸手在他臉上一推,「別亂想。」

  何全吐了吐舌頭,隨韓裴出了廟門,才又道:「韓大哥,咱們怎麼辦?那馬車還陷著呢。」

  元初一心情正好,聞言指了指衛四,笑道:「有他在,區區一輛馬車不在話下。」

  對元初一的提議,韓裴條件反射地想要拒絕,但對著她熱情的笑臉,一個「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也好,雖然他對元初一的行事作風頗有疑慮,但不可否認,她的確幫了他,現在的提議相信也是一番好意。

  「那就……多謝了。」不知為何,韓裴突然想到昨天上山時,他似乎也對元初一說過這句話,然後……嗯,指錯路的事,他相信元初一不是故意的。

  元初一今天可算是過足了做善人的癮,她與韓裴上了馬車,衛四駕車何全指路,他們一行四人,從西山下來繞回南山,順著昨天韓裴走過的道路,尋找失陷馬車的蹤跡。

  此時太陽升起不久,山中仍有霧氣繚繞,樹木上還掛著凝結未干的露珠,偶有陽光折射,亮瑩瑩的十分漂亮,此等美景,元初一難得見到,她將車窗窗簾掀起,任由帶著草香的清風吹入,清新得沁人心脾,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我還是……」元初一笑盈盈地將目光從窗外轉回來,正想與韓裴閒聊幾句,卻發現他靠在車廂上,雙眼輕合,好像睡著了。元初一立時住了口,留戀地望一眼窗外,輕輕將窗簾垂了下來。

  「你還是如何?」閉著眼的韓裴突然開口,漂亮的長睫動了動,緩緩掀開。他看著元初一,從容沉靜,「我沒有睡著,不必防風。」

  元初一笑道:「你睡一會也無妨,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好聊的。」這是實話,與韓裴見這幾次,每一次都可謂恩怨交織,偏偏他們又不是很熟,對彼此相互也都有點意見,所以他們既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親戚,元初一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對待韓裴,相信韓裴亦然。

  韓裴大概也想到了這些,唇邊泛起一抹輕輕的笑意,眉目間因為這笑意微現溫潤,緩和了他向來的淡漠疏離,他曲起腿,為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才緩緩道:「上次我誤會你與你兄長的關係,是我不對。」

  元初一聞言挑眉,隨後偏了偏頭,笑道:「我三番兩次弄丟你的絡子,也有不對的地方。」

  韓裴神情恬淡,明明沒有明顯的笑容,卻能讓人感受得到他的善意,「找得回來……就好。」

  元初一錯愕之後大訝,「又找回來了?」

  這個「又」字很妙,總能讓人感到痛心疾首,比如說:小明又去賭錢了!無形之中就能把罪名加重數倍!

  韓裴也想到了這一折,他看著元初一眼中的躍躍欲試,不慍不火地慢慢道:「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它。」

  元初一乾咳一聲,表示瞭解。

  這時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又顛簸了一段路程,停了下來。

  元初一也搞不懂為什麼山路旁會有陷阱,但眼前這個大坑顯然是用來抓野豬或者什麼大型獵物的,現在,一匹棗紅馬和一輛破車擠在裡邊。

  說擠,是因為這陷阱或許可以單獨容納一匹馬或者一輛車,但同時裝這兩種物體,小了點。

  「這馬還真可憐。」元初一蹲在陷阱旁邊,滿懷同情地看著已經放棄掙扎的棗紅馬,搖了搖頭。嘖嘖,這麼高摔下來,一定很疼……她就忘了,當時在車裡一起掉下去的,還有兩個活物……

  何全已經不想再回顧昨晚的悲劇了,他跳下陷阱想把馬弄出來,結果自不用想,他要是能弄出來,昨晚就弄出來了。最後是衛四下去,先把何全扔上來,然後鑽到馬肚子下,用力一扛,馬上來了,再搓了搓手,「呀喝」一聲,車也出來了。

  連韓裴都瞪了瞪眼睛。

  元初一倍感榮光啊,她上前踮腳拍了拍衛四的肩膀,一指陷阱裡剩下的那個車?轆,「給安上,咱就回家!」

  說幹就幹,衛四又把車?轆從陷阱裡扔上來,何全滿眼艷羨地將車?轆滾到瘸腿馬車旁,連聲道:「我來就行,我來就行。」

  衛四看看元初一,元初一笑著擺擺手,也罷,總得給人家表現的機會。

  韓裴看著衛四輕輕鬆鬆地把車反了個方向撂倒,以方便何全裝車輪,不禁歎道:「葉夫人手下,能人異士頗多。」

  元初一笑道:「這話不假,有他在賭場一戳,一個敢賴帳的都沒有。」

  韓裴……不語。

  元初一又想了想,奇道:「什麼叫『頗多』啊?你不就見了衛四一個?」

  韓裴抿抿唇,清恬的面上現出一絲不忍回憶,「還有給你設計那輛無廂馬車的……」

  哼!元初一也不說話了。

  不過,何全能力明顯不行,弄了半天,車還是車,?轆還是?轆,它們拒絕結合!

  何全大汗淋漓地往地上一坐,抹著汗說:「這回可糟了,出來一回方家的銀子沒著落,現在又得賠輛馬車錢!」

  韓裴上前查看了一下,回頭道:「葉夫人,麻煩你再送我們下山罷。」

  元初一也上前看了看,招手叫衛四過來,「你試試。」

  衛四就繞著馬車琢磨,何全道:「缺了零件,安不上了。」

  韓裴也有點擔憂馬車的安全問題,跟著道:「我們還是……」

  元初一打斷他,「放心,這麼簡單的事,交給衛四!他學過!」

  看元初一熱情滿滿,韓裴也不便相攔,由著衛四去了,結果,也是半天沒有弄上,看來頗具難度。

  元初一則很有信心,也不監工,顧自問韓裴道:「你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

  「香料生意。」韓裴收回盯著衛四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並非我家,是桐城何家,經營著合香居。」

  「合香居竟是你家的?」元初一有些詫異,合香居是桐城知名的香料行,五叔出門時帶過不少香料給她,無不品質精良,最初商量轉行之事時,她還和五叔合計過去桐城看看情況,能不能弄個分號回來開開,奈何五叔早已探聽到合香居堅持不開分號,以保持品質,這才做罷。「那你真的只是管家?」元初一見韓裴沒有反駁,不由奇道:「管家還管生意上的事?」

  「幫忙而己。」

  韓裴輕描淡寫地一言帶過,顯然不願多談,元初一也就不刨根問底,繼續自己的問題,「合香居的生意是與方家一起做的?」

  雖不明白元初一為何要問這些,但這些事並非什麼秘密,韓裴便點了點頭,「方老爺與我家東主交情不淺,他只是出資與分紅,生意上的事從不過問。」

  「合香居生意不錯啊,方家每年應該也能分到不少銀子。」元初一坐到自家馬車的車板上,悠閒地悠蕩著兩條腿,「就算方老爺子過世了,方家也沒理由不繼續合作。」

  「方家……」韓裴只說了兩個字,又打住,慢慢抬眼望向元初一,「你問這些做什麼?」

  元初一饒有興致地笑笑,正要說話,只聽衛四在那邊喊道:「好了!」

  元初一與韓裴齊齊望去,果然,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那裡,衛四正忙著給馬匹套上韁繩。

  何全對衛四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啊,他迫不及待地上了馬車,使勁坐了坐,嗯,穩當!

  「我就說吧……」元初一笑著跳下自家馬車,不想腳剛落地,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摔了個?墩。

  為免尷尬,韓裴快速轉過身去,元初一卻已瞄到他眼中蘊含的一絲笑意,不由微惱,隨手抓了地上的一樣東西就扔了過去。

  哎……那個東西……怎麼那麼像……元初一也說不出它的準確名稱,但可以確定,她常常在車軸和車輪一帶的部位見過它!

  這時何全已揚起馬鞭,喝亮地喊了一聲,「駕!」

  然後……

  「啊——」

  元初一的臉立時皺在一起,而後慢慢睜眼,嚥了下口水,盤算著到底該怎麼樣才能表達出對何全的無盡同情。

  已經整裝完畢的馬車再次飛了?轆,馬沒事,車栽了一邊,何全……約麼在兩丈開外。

  韓裴對此次悲劇除了表示難過也沒什麼別的想法了,他面色難看地望了元初一一眼,然後疾步跑到何全身邊,替他查看傷勢。

  這……真和她無關,雖然是她堅持要衛四修車,但那車?轆是衛四裝的,不是她!元初一一步步地挪到何全身邊,極盡誠意地朝他笑了笑,「放心,零件找到了……」

  何全臉上掛了彩,眼眶含淚地看著元初一,他的腳不自然地扭向一邊,多半是折了。

  韓裴拍拍他的頭,抬頭向衛四道:「衛兄,麻煩你……將零件裝好吧。」

  元初一馬上道:「乘我的馬車走吧。」

  韓裴瞥著她,清澈的眼底透出些許無奈,他輕歎了一聲,「不必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

  元初一回頭狠狠地瞪了衛四一眼,衛四也學聰明了,不與元初一對視,撿了零件麻利地把?轆重新裝好,效率是之前的好幾倍。

  讓衛四試好馬車,元初一這才敢將車還給韓裴。

  韓裴默不作聲地將攤成「大」字形的何全小心送上馬車,而後坐到駕駛位上,默默地戴上車伕專用的小斗笠,牽起韁繩,停頓了一會,終是沒有開口說話。

  此情此景讓元初一倍感心酸,她帶著訕然,揮了揮手,「咳!韓兄,再見。」

  韓裴本已駛動馬車,聞言又停下,他認真地考慮了一會,轉過頭來,面帶菜色地對元初一道:「葉夫人,我們不如……不要再見了。」



第二十七章 頭一直疼

  元初一對韓裴此時的心情多少能理解一點,她目送韓裴小心地將馬車駛離自己的視線,長歎一聲,回身招呼衛四,「走吧。」

  衛四默不作聲地跟在元初一身後上了馬車,他坐在駕駛位上,半天沒有動作,躊躇再三,小心地道:「少夫人,回去之後能不能查查他們住在哪裡,再給何全請個大夫?」

  「嗯。」元初一在車內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隨口應了一聲,等了一會,還沒見馬車啟程,就用腳踢了踢車廂,「別愣著了,何全死不了!快走吧,還能趕在天黑前到家。」

  提起回家,元初一本已有些放鬆的心情又收緊起來,回家意味著見到葉真,意味著要和葉真攤牌,沒有轉圜不再姑息,就算兩人關係因此出現裂痕也在所不惜,他們必須要面對面實了!其實元初一更希望葉真能夠自己認清這一點,別再心存什麼幻想,但可惜,就算他變得開朗不少,也還是如前世般軟弱,一直用逃避來使事情變得更為複雜。

  為趕在日落前進城,元初一讓衛四一路疾馳,中午也沒有找地方用飯,終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合慶園。守門的家丁見元初一回來很是詫異,一個過來牽馬,另一個趕緊進府通報。

  其實也沒什麼通報的必要,自從葉家分了家,合慶園裡一共就往了那麼幾個人,老爺子不知是不是嫌人多吵鬧,這麼多年了,也就唐氏和羅姨娘一妻一妾,葉彥的滿腹心思都用在如何讓老爺子把全副家當交給他上,沒時間去琢磨添人進口的事,葉真更不用說,有元初一一個他還嫌多呢,至於五叔,一直沒有娶妻。

  元初一直接去了晨園,羅姨娘在那,寸步不離地守著唐氏,見了元初一連忙迎上來,「少夫人不是得明天才回來麼?」說著又朝元初一身後看了一眼,「大少夫人沒過來?」

  元初一便按事先套好的詞說蘇晴去給唐氏祈福,羅姨娘姣好的面容微現感概,歎了一聲道:「也好也好,我明日起也開始茹素,祈求夫人遠離病痛。」

  「婆婆……的傷勢又加重了?」元初一盯著床上入睡的唐氏,見她雙頰微陷,比兩天前憔悴了一些。怎麼會這樣?按理說唐氏傷的是腳,而且也不是什麼特別嚴重的傷勢,應該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大的負擔才是。

  羅姨娘微有些猶豫,遲疑半天,將元初一拉到一旁,小聲道:「夫人給小姐去了信,希望小姐回來看看,但是……唉,小姐回信說這幾日正籌備她公公的壽筵,脫不開身。」

  元初一聞言皺頭緊蹙,「她真這麼說?」唐氏平日對葉瑾娘的體貼關心可稱是無微不至,任何事情只要葉瑾娘一句話,唐氏無不盡心而為,葉瑾娘表現得也是母慈女孝,連元初一都非常羨慕,可現在,葉瑾娘竟為了一個筵席置自己受傷的母親於不顧,雖說唐氏沒受什麼大傷,但這種態度未免讓人心寒。

  羅姨娘又歎了一聲,「這件事我還沒敢告訴夫人,夫人惦著小姐,扭傷時不想看大夫,是怕大夫太快治好她,她就沒理由叫小姐回來,少夫人也知道,楊家那樣的門弟,規矩是很大的。」

  元初一這才了然唐氏當初不合情理的舉動,心中不禁動容,如果自己的娘親還在……

  「夫人對小姐那麼好,小姐卻……」羅姨娘猛然住口,絹秀的臉上掛著一絲緊張,她低聲說:「我失言了。」

  元初一擺擺手,始終想不通葉瑾娘怎麼會這麼做,兩家相距不遠,哪怕只抽出半天時間,回來看一看唐氏,也算給母親一個安慰了。她心中感歎,目光瞥向床上的唐氏,赫然發現唐氏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顯然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面上帶著濃重的失意,恍然失神。

  羅姨娘面帶難言之色,她上前合著石榴將唐氏扶起,期期艾艾地道:「小姐大概真的太忙了,夫人也知道,她那樣的婆家……」

  唐氏輕輕閉了閉眼,緩緩地揮了揮手,「我知道、我知道。」

  唐氏的失落引得元初一微有心酸,子欲養而親不在,怎會有人如此揮霍近在眼前的父母親情?她究竟多羨慕一個擁有嚴父慈母的和美家庭,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元初一走上前去,將手中藥包遞給羅姨娘,「這是外敷的藥,姨娘先給婆婆敷上吧,裡面還有張內服的藥方,麻煩姨娘拿給大夫瞧瞧,沒什麼問題再給婆婆服用。」成智再高明,他沒見過病人,開的藥方未必能全完合用,還是找大夫再看看為好。

  羅姨娘馬上將布包拿到桌前拆開,元初一則坐到床前的繡墩上,陪伴唐氏。這是元初一這輩子第一次如此靠近唐氏,也是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上輩子逼死她的婦人,原來竟是如此普通。

  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也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因為女兒的拒絕,她雖然努力維持平靜,可精神卻萎頓至極。

  猶豫半晌,元初一試探地將一隻手輕輕覆至唐氏手上,入手,冰涼。

  唐氏的眼簾抬了抬,大感意外地看向元初一,臉上湧起一種複雜又矛盾的情緒,良久良久,她的眼中又恢復了平日的淡漠,她動了動指尖,輕輕抬手,將手從元初一手下抽出。

  元初一的眼睫忽閃了一下,她剛剛升溫的心緩緩下沉,最終,她站起身來,與羅姨娘道:「姨娘受累多照顧婆婆,我先回去了。」

  茶杯就是茶杯,就算偶爾被當做飯碗,也是主人無碗可用的情況下,等真正的飯碗回來了,茶杯就可以有多遠滾多遠了。這一點,她和唐氏都明白。只不過,她想試試唐氏這個茶杯能不能替代她失去的那個飯碗,而唐氏,試都不想試。

  出了晨園,竹香候在院外,見了元初一無視她微沉的臉色,道:「二公子已經回來了。」

  元初一輕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葉真回來了,也就是說,她下一步就要回去與葉真攤牌了,她還真忙!同時她又有點後悔,當初真應該讓竹香去念慈庵的,如果此時留在身邊的是梅香,估計她會看著臉色說幾句貼心的話,再匯報情況吧。

  「老爺子去哪了?」在晨園並沒見到老爺子,讓元初一有點意外。

  近半年來老爺子有完全放權的意思,去賭場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每天晚飯是必在家裡用的,今天則不在。

  「似乎去了青龍賭場。」竹香說完又補了一句:「這兩天都在那裡。」

  元初一聞言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微微沉吟。想到老爺子前兩天下棋時偶發的感慨,她轉了方向,「把衛三找來見我,我去大廳等他。」

  竹香得了吩咐扭頭便去了,毫不遲疑,不像梅香,總問為什麼。嗯……看來要辦事,還是竹香好。

  元初一暫且放下葉真,就著天邊晚霞慢慢走到前宅大廳,雖然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等衛三到的時候,天也早就黑了。

  衛三進來後朝元初一抱了抱拳,元初一放下手中點心,正要讓他說話,不經意瞄見衛三和竹香俱都身桿筆直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僵硬得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由暗中翻了個白眼。

  還是梅香和衛四親切啊……

  「賭場那邊查出什麼了?」元初一無奈地示意沒眼色的竹香給自己添茶。

  衛三兩道粗眉扭到一起,「最近兩天有四五個賭客,似乎是一夥的,他們精通賭術,每賭必贏,而且都是大手筆,連全叔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已經連續來了九天,這九天青龍的收益跌了一成,再有十天,六成的底線也保不住了。」

  一般來說,賭場想要營利,每日所有檯面上投注的銀兩必要贏得六成以上,另外四成可放給賭客,如果連六成的底線都守不住,那就不是賭場無能的問題,而是收益和一眾兄弟的吃飯問題了。

  元初一眉尖緊皺,「知道他們是誰派來的麼?」

  如果是一般的老千,他們不會在某一處過久流連,因為但凡賭場都有自己的勢力,他們一旦被盯上,那不是追回銀子就能解決的,輕者斷手斷腳,重者就直接往生。青龍賭場的那幾個老千已連續來了九天,一定早就被盯上了,可他們還是有恃無恐,可見並非只是純粹地想要吸金。而且天下雖大,賭術高超者卻只有那麼幾個,全叔賭技不凡,連他都無能為力的,那已不是一般的高手了,這樣的大高手湊在一起,豈會沒有目的。

  「暫時還沒查到。」衛三沉著臉,「老爺子應該已經有些眉目了,不過大公子一直沒有動靜。」

  「既然如此,你就先不要插手了,只管盯著就好,以免給公公添亂。」元初一沒料到事態這麼嚴重,加之趕了一天的路沒有休息,此時微有些頭疼,「我會找機會直接問問公公。」

  衛三應聲後便退了出去,想到還要回攬月居面對葉真,元初一隻覺得頭更疼了,她揉了揉眉心,深深地吸了口氣,「走吧,回去!」

  竹香一言不發地跟著元初一回到內宅,路上她一直沉默,不由讓元初一更加想念梅香了。轉了個彎,眼見攬月居近在咫尺,竹香突然攔住元初一,「少夫人,你還是不要回去的好。」

  元初一也不知道自己下面該怎麼接,跟竹香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也沒得到她一句解釋,只得耐著性子問:「為什麼?」

  竹香瞪著眼睛眨也不眨,「婢子怕少夫人更加頭疼。」

  這可奇了,竹香跟她有兩年了,這還是頭一回主動向元初一表示想法,不過她這一說……元初一更想回去了……

  她也不得不回去啊!不回去,難道要睡花園麼!

  元初一繼續前進,沒幾步便進了攬月居,葉真住的廂房果然亮著燭光,她沒有猶豫,直走向葉真的房間,上了台階,也不敲門,伸手一推,「葉真,我……」

  看清了屋裡,元初一的話卡在嗓子眼裡,半天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佈置精美的廂房裡,備了一桌簡單的酒菜,葉真坐在桌子一邊,手裡還拿著酒杯,另一邊坐著一個紫衫男子,形容慵懶,眉目驕狂,見元初一進來,微薄的雙唇勾起一個興味盎然的笑容,似得意,又像挑釁。

  元初一看著這個口口聲聲答應自己絕不再見葉真的賤人,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她揉著額頭,心裡只有一句話,竹香,你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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