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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09 PM

蜀客 -【小凰不是仙】《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1:12 PM 編輯

【書名】:小凰不是仙

【作者】:蜀客

【內容簡介】:

  開天闢地古往今來哪只鳳凰比她更倒楣?

  開場便是鳳落天海被雞欺,幸而遇見雅量高致俯瞰眾生的鳳王,進入神界。

  過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更因禍得福吃了鳳神內丹,化為人形,以為否極泰來,誰料變數突生。

  殺神轉世的虛天魔帝,上古神威,睥睨六界,無人能制,天界流傳著一個重新封印他的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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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寒玥 於 2012-6-27 06:11 PM 編輯

  1.天海雞鳴

  茫茫天海,中有孤島,島上生扶桑樹。

  波平煙靜,萬籟俱寂。

  突然,島上一聲雞鳴起,劃破雲天,嘹亮,高亢,響徹六界。

  東方露白,晨風拂曉。

  扶桑樹上,一群天雞威風凜凜站在枝頭,頭頂紅冠閃閃,渾身五彩羽毛,鮮豔奪目,絕非凡雞能比,從最高處領頭那只開始,每只雞輪流下去,一聲接一聲,帶動人間萬家雞鳴。

  剎那工夫,一輪紅日躍出海面,霞光萬丈。

  天雞們受到鼓舞,一個個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叫得越發起勁,惟獨角落裡有一隻小天雞縮著脖子,沒精打埰地蹲在枝葉間。

  與別的天雞不同,這只小天雞長得實在不太好看,個頭小不說,連羽毛也是灰褐色,黯淡無光,被周圍一群五彩斑斕的大天雞映襯,格外惹眼。

  沒錯,故事的主角就是它。

  這只小丑天雞身體裡,住著個特別的靈魂,那就是我們的女主角,田真。

  人家說鶴立雞群,咱這算什麼呢?

  田真默默拿爪子撓頭。

  心中千言萬語,想要發表對這場穿越的不太文雅的感想,無奈島上只有一群雞,還是群貨真價實的雞,有靈魂卻無太多靈性,很難交流,其實就算有人,估計也聽不懂她的話。

  田真悲戚,不能同雞語,花了一晚上的時間接受事實。

  好吧,天雞就天雞,好歹也是雞中神仙,不用擔心被人割脖子。

  麻煩很快就來了。

  感受到旁邊天雞們不滿的目光,田真欲哭無淚——知道你們肩負六界報曉的重大任務,可是,你們難道就看不出來咱是母雞?報曉這活兒是咱幹的麼?!

  田真低頭瞧著羽毛歎氣,忽覺後背劇痛,扭臉看,見周圍所有天雞都豎了脖子毛,極不友好地瞪著自己,頓時頭皮發麻。

  壞了,嫌咱偷懶呢!

  見她沒動靜,旁邊那只大天雞再狠狠地啄了她一口,這回啄下一片羽毛。

  人落天海被雞欺,田真又疼又無奈,知道這些雞禽畜本性居多,沒有人的意識,根本解釋不了,考慮到繼續裝13很可能遭到群毆,她連忙伸脖子學著叫了兩聲。

  茫茫天海,一片沉寂。

  奇異的鳴聲,高亢而不尖銳,悠揚悅耳,帶著空曠飄渺的餘音,響遏行雲,足以令萬物沉醉。

  所有天雞都呆住。

  這是……咱的聲音?田真自己也不相信,再叫一聲。

  眾雞陶醉,冉冉上升的紅日停住。

  在天界,母雞打鳴比公雞厲害?田真總算發現一項特長,正沾沾自喜,頭頂忽然傳來另一個聲音——

  “小鳳凰?”

  聲音極其動聽,清澈?婉轉?優雅?這些詞遠不足以形容,柔而不陰,恰到好處,其中隱隱帶了種奇特的吸引力,相較之下,方才的鳴聲也遜了幾分。

  田真正在努力適應天雞的新身份,陡然聽到人語反而不習慣——昨天穿越來,沒見這小破島住人吧?

  “我說聽著像,果然在這裡,”那天籟般的聲音歎息著,隱約藏了一絲笑意。

  確定是人話,田真大喜,仰頭看。

  那是……鳳凰!

  一隻巨大的火鳳停在半空,雙目清澈,盡顯傲氣,鳳翼張開足有兩丈,燦爛若錦,長長尾羽金光閃閃,和它一比,樹上那些五彩的天雞們簡直就成了烏鴉。

  暴發戶和天生貴族的區別啊!田真眼睛也不眨,望著鳳凰……上面的男人流口水。

  金邊白衣,金色腰帶,長髮披垂,鳳眼中的溫柔溺得死人,至於他的年齡,說年輕吧,莊重之相偏又暗含威嚴,說老吧,看著那張無與倫比的臉會內疚的。

  周身被淡淡神光環繞,美麗,祥和。

  聖父?田真腦海裡蹦出這詞。

  白衣聖父穩坐鳳背,笑容溫暖和煦如初升朝陽:“小鳳凰,還要留在這裡麼?”

  小鳳凰?他騎大鳳凰來找小鳳凰?田真下意識左右亂瞧,沒等她找到鳳凰,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就伸過來,將她拎入潔白的懷抱。

  懷抱寬大,異香撲鼻,田真生平頭一次和絕世美男親密接觸,血壓狂飆,頭腦發昏。

  “我們神羽族的小鳳凰,怎的淪落入了雞群,”他略帶疼愛地,輕輕整理她的羽毛,語氣帶著三分戲謔,“居然學打鳴?”

  鳳凰?小鳳凰?

  田真回頭瞧瞧扶桑樹上那群天雞,突然有種“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衝動——誰說只有醜小鴨變白天鵝的,咱醜小雞有朝一日也變小鳳凰!

  白衣聖父微笑:“鳳凰豈能逗留雞群,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好不好?”

  田真點頭不止。

  白衣聖父見狀待要說話,忽又停住,轉臉看另一邊。

  海天之際,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由遠及近,整齊地朝這邊移來,在百丈之外停住,看樣子竟是許多鳥兒。

  眨眼,一團黑影至眼前。

  那是只威武的大鵬,瞬間收了羽翼,化作人身,卻是一個四十來歲、將軍模樣的人,他緩緩降落,恭敬地朝白衣聖父作禮:“垂天率北海九天鯤鵬部,參見朝華君。”

  朝華君?田真暗暗記下這名字。

  朝華君安然受禮,親切地稱他“大鵬王”,又問:“陛下點將?”

  大鵬王垂天回道:“正是,魔神犯天界,垂天奉旨回北海調兵,聞朝華君路過東海,故在此等候。”

  朝華君道:“保舉你入朝,這些年你立功無數,令我欣慰,神羽族以你為榮。”

  垂天忙道:“垂天自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為吾王效命。”

  朝華君點頭:“回去吧。”

  垂天告退。

  朝華君想起一事,叫住他:“這裡有只浴火重生的小凰,我看她是僥倖度劫,逃出性命,卻傷了彩羽,所以迷失本性誤入雞群,你來了正好,順便把她帶回北海鳳族吧。”

  垂天道了聲“遵命”,上前來接田真。

  田真望望那雙銳利的三角眼,和滿下巴的鬍子,再望望朝華君俊美的臉,果斷地豎起脖子毛,撲扇翅膀,兩隻爪子死死抓住朝華君的前襟不放。

  朝華君忍不住笑了:“你可是不願去北海?”

  田真連連點頭。

  原是聽到本族子民學雞叫,循聲而來,看她糊塗淪落入雞群,才有心帶她走,誰知小鳳凰無半點修為也這麼通靈性,朝華君越發多了兩分喜愛,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好乖巧的小凰兒,既不願去,那便隨我回羽漠天宮修煉吧。”

  神啊!那微笑太耀眼,田真暈眩了,把這場穿越感想裡的不文雅字句去掉。

  其實當鳥不錯……

  朝華君執掌神羽族數萬年,一片愛護子民之心,哪裡知道小鳳凰身體裡其實住著別的靈魂,他揮手令垂天退下,乘火鳳冉冉升起。

  鳳翼輕扇,瞬息八千里,直向天庭而去。

  過天海,便是莽莽大荒,其中雲迷霧繞,有一山,山名優婆,高聳入雲,望不見頂,怪石猙獰,極為陡峻。

  夜冷,天風疾掃。

  山腳下,夜明珠光芒閃爍,掀起夜帷一角。

  大荒無驛站,夜裡趕路頗有不便,朝華君便命火鳳降落在這優婆山下,隨便過一夜。

  火鳳飛了整天也累了,遠遠蹲在岩石上閉目歇息。夜明珠的光藍中透紫,異常美麗,可是田真始終覺得比不上人間燈火,那種光缺乏溫度,更顯出四周一片冷寂。

  朝華君抱著她坐在地上,俊美的臉在珠光映照下顯得有點黯淡,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優婆山,似乎在出神。

  腹內饑餓,田真急躁。

  領導會不會養鳥?鳥是要吃東西的!

  察覺她的不安,朝華君回神,輕撫她的羽毛:“小凰兒?”

  田真有氣無力地哼了聲,思考著該怎麼表達饑餓。

  “餓了麼?”朝華君莞爾,放開她,“去尋吃的吧。”

  田真松了口氣,自他懷裡跳下地,踱了幾步,開始犯難——這荒郊野外能找到什麼吃的,難不成……看著地上蚯蚓爬蟲,胃自動抽搐,田真全身顫抖,最終回到朝華君面前,望著他搖頭——咱不吃蟲,咱要吃飯……

  朝華君早已看得發笑:“幸虧不吃蟲子,否則就真成天雞了。”

  真成雞也吃不下,田真低哼。

  朝華君自袖中取出一支晶瑩的蘑菇:“我身邊並無練實,你既不願去尋,這裡有前日鶴部送上的玉靈芝,先將就著吃好麼?”

  “將就”吃靈芝?親眼見識天界鳥兒的待遇,田真熱淚盈眶。

  漂亮的手將靈芝掰碎,用掌心托著放到她嘴邊。

  田真實在太餓,果然低頭一塊一塊啄來吃了,順便吻了無數次領導的手表示敬仰。

  朝華君看她吃完,又從袖內取出只小壺和一隻小金杯:“此乃梧桐露與竹葉泉釀的酒,暫且當泉水飲吧。”

  田真喝了兩口,只覺餘香無窮,於是心滿意足朝他點頭表示感謝。

  但凡禽鳥遇王者之氣,無不低頭臣服,偏這小鳳凰一點不怕,朝華君也覺驚奇,抱起她柔聲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沉溺在美男的溫柔裡,田真迷迷糊糊睡去。

  被風吹醒,已是半夜。

  夜明珠依舊散發著冷幽幽的光,不遠處火鳳在岩石上沉睡,惟獨身旁空空的不見了人。

  遠處無邊黑暗,送來涼意重重。

  田真站起來四下張望,還是不見朝華君,連忙跑過去啄火鳳。

  火鳳被吵醒,大為不悅,見主人不在,一翅膀將她扇了個跟鬥。

  不懂鳳凰的交流方式,田真無奈,又不敢再惹它,只好試著拍拍翅膀,由於羽毛受損,雖然勉強能飛起來,卻甚是吃力。

  跟鳥計較什麼,咱自己去找!

  優婆山很大,山腳有樹林也有亂石堆,風蕭瑟,樹木搖晃如鬼影。

  口銜夜明珠,因怕迷路,田真只按照固定路線小心翼翼繞優婆山腳低飛,心裡直發毛,已經開始後悔了——能當大鵬王垂天的上級,朝華君地位不低,會有什麼事,說不定是出去溜達溜達而已。

  找到退縮的理由,田真的勇氣全面崩潰,決定轉身回去。

  正在此時,頭頂忽有一道耀眼紅光閃過。

  什麼東西!田真嚇一跳,險些從半空摔落。

  眨眼間,紅光滅,前方枯樹幹上坐了個小小人影。

  那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兒,紅色小袍子在夜中分外醒目,白底紅花紋的護肩護腕和腰帶,腳登一雙褐色小靴,圓乎乎的小臉,眉清目秀,滿頭紅發披散肩頭胸前,戴著銀質的嵌寶石的精緻額飾和發飾,貴氣,又可愛。

  誰家小孩這麼漂亮!田真目瞪口呆。

  小孩看著她甜笑:“哈,小鳳凰!”

  見他一派天真的模樣,田真母性大發,情不自禁點頭,你好小正太!

  “小鳳凰好漂亮!”小孩拍手稱讚。

  出自孩子的讚美是最令人愉快的,田真扭頭看羽毛,呃,好像也不那麼難看,真有點漂亮……

  小孩歪歪腦袋,探手入懷:“過來,我給你吃竹子果好不好?”

  咱不吃竹子果,可是咱不介意讓漂亮小正太抱一抱,田真被誇得飄飄然,飛過去停在他肩頭,拿翅膀“摸”那可愛的小臉。

  小孩笑眯眯地抱住她,不知從哪裡摸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神羽族的鳳凰血,療傷聖藥呢,總算遇上只。”

  靠,這是做什麼!田真大驚。

  天真爛漫的笑容變得邪惡,小孩毫不客氣地拎過她的脖子,拿匕首一劃,血立即流下,滴在準備好的小瓶子裡,一系列動作乾淨又俐落。

  田真疼得翻白眼,撲騰。

  死了死了!腹黑小正太,太邪惡,太可怕了!

  “這麼醜的鳳凰,真可憐,”小孩歎了口氣,同情地抓住她的翅膀,制止她掙紮,“放心啦,我只要你的血。”

  田真差點氣暈。

  臭小子,滿嘴花言巧語,敢放老娘的血!

  小孩認真地接了半瓶血,替她處理好傷口,心滿意足地摸摸她的腦袋:“再放你就要死了,我下回找你吧。”

  田真已經頭昏眼花,聽到還有“下回”,一個哆嗦,差點沒哭出來。

  小魔頭,我不惹你了成不?

  “路小殘,你又在做什麼!”

  聽到那聲音,田真大喜,有氣無力地拍翅膀求救。

  路小殘立即丟開她:“伯伯好!”

  朝華君揮長袖將田真接入懷,仔細一看,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半是無奈半是氣怒道:“既認得我,如何傷我族類!”

  路小殘跳下地,單膝跪著作禮:“小殘想求點鳳凰血,尚未來得及稟告伯伯,這就與伯伯賠罪。”

  朝華君忍怒問:“何事找來?”

  “父皇命我轉告伯伯,別讓那個大鵬鳥來送死,”路小殘爬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這次是父皇親征,說看在伯伯面上,不想殺神羽族的人。”

  事情嚴重了,朝華君輕輕歎息:“你就說陛下親自點了將,望他留情。”

  路小殘笑嘻嘻應下:“求伯伯把這只醜鳳凰送給我吧。”

  要養著咱放血?田真受到刺激,立馬望朝華君。

  朝華君皺眉。

  “算啦,伯伯一向是最小氣的,不要了!”路小殘見勢不妙,立即化作紅光逃走。

  顧及身份,朝華君到底不好真與他計較,低頭喚:“小凰兒?”

  田真耷拉著腦袋不作聲。

  人家是領導的親戚,能再計較麼。

  朝華君抬臉望望面前高山,輕聲責備:“怎的亂跑!這優婆山險得很呢,很多神仙妖魔都在這裡……出事了。”

  那你還選在這裡過夜?田真暗暗詫異,終究失血過多,沉沉睡了過去。



  2.天庭秘密

  天音悅耳,神光普照,遠處是金碧輝煌的宮牆,自半空望去,龐大的宮殿群望不到邊,其中無數樓臺高聳,一色的琉璃瓦屋頂,精美,壯觀。

  宮牆外是閃閃天河,河面廣闊,寬約兩裡,一座白色長橋自河上飛過,直達對面宮門,如臥波長虹,氣勢壯極。大道兩旁皆設有披金甲執長槍的守衛,每十步一名,威風凜凜。

  火鳳穩穩降落在橋頭平臺上,早有兩名侍者等候在臺上,遠遠望見朝華君,都迎上來躬身作禮。

  朝華君抱著田真走下鳳背,微笑:“兩位天官久候。”

  身份略高的那名侍者笑道:“陛下讓小神在此等候,朝華君不必去正殿了,陛下現在星宿台。”

  說話間,另一名侍者上來將火鳳引走,這侍者則請朝華君走在前,自己落後半步陪在旁邊,適時指引方向。

  順大道進宮門,二人一鳥在龐大的宮殿群間穿梭。

  人變成了鳥,所有東西看在眼睛裡都自動放大了幾倍,高大的臺階,高大的蟠龍柱,寬闊的廣場,天庭地皮顯然不貴,光殿宇就修建了上百座,雄偉莊嚴。

  不知走過多少座橋,轉過多少回廊,最後侍者竟領著朝華君從另一道宮門出去了。

  天河畔,高臺入雲。

  “自去玩吧,”朝華君放下田真,吩咐,“不可走遠。”

  總不能讓他帶只鳥去見那位“陛下”,田真無奈,踱著小步子在原地打轉,點頭表示聽懂了。

  旁邊侍者見狀贊道:“這小烏鴉好乖巧!”

  烏鴉?田真豎毛。

  朝華君忍不住笑道:“那是只小凰,度劫重生出了意外,傷了彩羽。”

  侍者尷尬,忙道:“小神就說鴉族豈有這般貴氣的,原來是王族。”

  貴氣?田真扭頭瞧自己一身灰毛。

  朝華君看著她抿了抿嘴,轉身順石級上去了。

  聖父一笑,光輝萬丈,田真站在原地回味,正在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定睛一看,只見河對面大道上煙塵滾滾,無數天兵整齊列隊,雄赳赳氣昂昂開過,或步行,或騎天馬,有扛旗的,帶刀的,負弓的……許久望不見盡頭。

  田真被那氣勢鎮住,飛快奔到對岸,跳上橋頭欄杆當觀眾。

  “文犀,你小子會打仗麼?”

  “話不能這麼說,倘若魔界來了女將,卻是非他上不可。”

  ……

  幾個騎馬的天兵嘻笑著,嘲弄一名小兵,那小兵似沒聽見,只低頭不語。

  天界也有這種事啊,田真同情。

  天馬低嘶,緊接著“撲通”一聲,那小兵的坐騎忽然受驚,帶著他沖入天河,隊伍頓時亂起來。

  幸好天兵都有點法力,小兵應變極快,足尖點水飛身躍起,落回岸上。

  “這小子騎馬都騎進河裡!”

  “生一副女人相,打什麼仗!”

  ……

  由於離得近,整件事情經過田真看得清楚,分明是旁邊那幾個人使計捉弄他的。

  發現隊伍散亂,一將領打馬上前,厲聲呵斥:“誰在喧嘩!”

  先前嘲笑的幾個天兵都住了口,誰也不敢多說。

  岸邊河水不深,僅淹至馬腹,那馬因為發怒,仍掙扎不止,小兵雙手死死拽住韁繩,以防它掙脫,卻無論如何也拉不回來,又不能放手,只好尷尬地回道:“是文犀不慎讓馬受驚,掉進了天河。”

  “又是你,廢物!”將領劈頭給他一鞭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文犀默然,並不分辯。

  “都給我走好!”將領大聲喝令,重新整好隊,然後轉身朝他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我拉回來,大軍馬上起程,誤了戰機,拿你問罪!”

  文犀諾諾應下,使勁拉那馬。

  事情發展出乎意料,想不到他這麼能忍,田真心中那些憐憫轉變成了敬意,留神看他兩眼,發現此人生得極美,玉面朱唇,雙眉斜飛入鬢,更難得的是,雖遭暗算,被眾人恥笑,他卻並無半分怨恨之意,眉宇間始終有種恬淡平和的氣質。

  見大軍去遠,那天馬還在水里拉不回來,田真也替他著急了,於是展翅飛到天馬旁邊,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文犀意外:“小鳳凰?”

  總算沒把咱當烏鴉,帥哥,咱幫定你了!田真賣力地朝天馬扇翅膀,往岸邊驅趕。

  忽然,那天馬一聲慘哼,自眼前消失不見,卻是被一股大力生生自水里拉起。

  田真不解地抬頭。

  馬已落回岸上,文犀悠閒地拉著韁繩,微笑著看她。

  這小小天兵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田真震驚,明明有本事,卻這麼忍辱負重,其中必有內情……

  目如秋水,深不可測,文犀低聲道:“多謝你,小鳳凰。”

  有了被路小殘放血的教訓,田真凡事都會首先考慮自身安全——此帥哥把咱當鳥了吧,如果發現咱什麼都明白,會不會殺鳥滅口?於是她對這份謝意不予回應,撲扇翅膀落回橋頭。

  看出她無半點修為,不過普通靈禽一隻,文犀果然沒有防備,對著她出了會兒神,不知道想了些什麼,接著便翻身上馬追趕大軍去了。

  田真目送他消失,跳下橋欄杆,在附近隨便溜達了幾圈,居然收穫不小,例如:某神與某神女有情,掌管寶庫的某神私吞了一批禮物,甚至還有某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有孕的妃子……

  這世界不太平吶,許多秘密只有鳥才能發現!田真拿爪子扶額。

  為了小命,咱要做一隻不多嘴的鳥。

  “就這麼定了,朕稍後便下旨。”順著大橋往回走,忽聽到前面有人說話,田真忙抬眼看,見朝華君與一個男人站在星宿台下,幾名侍者恭敬立于數米外。

  那男人金袍玉帶,身材頎長,由於背對這邊,看不到相貌,方才的話正出自他之口,聲音很年輕,中氣十足,親切又暗藏威嚴,他既自稱“朕”,身份已無須猜測了。

  朝華君道:“陛下三思。”

  “表兄遠道而來,早點歇息吧,明日動身,”神帝打斷他,拍著他的肩笑道,“眼下除了表兄,這幫廢物沒一個能替朕分憂,不可再推脫,稍後弟妹還要來拜你。”

  說完,他自顧自帶著幾名侍者進宮門去了,只留下朝華君與先前引路的那名侍者。

  侍者笑道:“陛下主意已定,朝華君請吧。”

  朝華君無奈,側身喚道:“小凰兒?”

  聽到溫柔的呼喚,田真叫了聲,快步走過去。

  瞧她兩條小腿在地上飛跑,朝華君忍俊不禁,將她抱起來:“再讓你留在天雞群,怕是連怎麼飛都要忘了。”

  田真倒不在意,咱是人,更習慣走。

  侍者領著他進宮門,邊走邊道:“朝華君此去東原陰山督戰,定然能解陛下之憂。”

  朝華君道:“有戰神親自把守,陛下何須憂心,不過是命我前去看看戰況,安撫三軍而已。”

  侍者歎氣,低聲道:“不瞞朝華君,魔神之威非同小可,戰神也只能設陣困住他,此戰要勝,須是朝華君出面。”

  朝華君皺眉:“聖無名妄言,豈能當真。”

  侍者道:“有亂平亂,無亂生亂,這兩句話早已應驗,他反去魔界是天意註定,此事應在神羽族,前幾次有朝華君在,可不就勝了。”

  朝華君苦笑。

  別人來你的地盤殺了幾萬天兵,然後毫髮無傷收兵回去,這叫你勝了麼?不過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魔神作亂?田真聽出個大概。

  也對,有神,就必定有魔,不然拿什麼給這幫天兵練級呢!

  天庭設有專門接待神王的園子,幾名侍女早就等在門口,紛紛矮身作禮,引朝華君至房間,侍者再陪著說幾句話,便告退回去了。

  侍女取了練實過來,朝華君將田真放到桌上,示意她吃,田真瞧瞧小竹米,終無食欲,將腦袋□翅膀。

  朝華君拍她:“怎的不吃東西?”

  感受到關心,田真伸出腦袋跳兩下,表示無事。

  想她先前吃過玉靈芝,朝華君也就不再勸了,正在此時,兩名美姬走進來作禮,嬌聲道:“竹泉已備好,請朝華君前去沐浴。”

  朝華君吩咐田真:“在房間玩耍,不可亂跑。”

  沐浴?田真正為這詞蕩漾,忽然聽到低低的笑聲,卻是兩美姬曖昧地互相伸手推對方,再留神一瞧,二女身上雖披著寬大外衫,但裡面僅穿著薄得可以忽略的輕衫,田真頓時明瞭——姐姐,穿成這樣,分明是你們想沐浴,拉個美男陪浴吧!

  讓她們伏侍,領導清白不保啊!

  當然,也許此人非常樂意……

  田真發誓自己對美貌領導沐浴絕對沒興趣,只不過內心突然生起一種強烈的正義感,覺得應該調查下這位領導的生活作風問題,因此她跳下地,連蹦帶跳跟著溜出門去了。

  園後有大片竹林,林中有白色輕煙升起,幾扇高高的素色屏風擋在四周,方才那兩名美姬手裡捧著乾淨的衣裳冠帶等物,相視一笑,走了進去。

  “放下吧。”

  “陛下吩咐,讓妾身伺候朝華君沐浴。”

  田真拿翅膀捂嘴。

  哇靠,這位陛下真是體貼下級,上戰場前知道先派美女慰勞,還安排兩個玩雙飛!

  半晌,裡面傳來朝華君的聲音:“不必,都下去吧。”

  兩名美姬出來,滿臉失望之色。

  好吧,事實證明咱領導是位正“神”君子,田真肅然起敬。

  堂堂羽族神王,脾氣再好,也不代表你可以在他跟前放肆,二女縱有不甘,也沒膽子再進去自薦,只好放棄,依依不捨走了幾步,忽然瞟見一道灰影從腳邊溜過。

  “這只醜鳳凰跑出來了!”一女低呼。

  另一女看了兩眼,偷笑道:“我還當鳳族全都是朝華君和霓妃那樣的人呢,原來也有這麼醜的!”

  醜怎麼了,再醜,咱也是鳳凰!田真自我安慰,看不出來咱這領導是只大鳳凰!等等,霓妃?剛在外面聽牆角,有個妃子要拿藥害另一位懷孕的妃子,那懷孕的妃子好像正是叫什麼霓妃,大家都是鳳凰,要不要告訴朝華君救她……

  “別讓它亂跑,出事了不好交代。”一女要過來捉她。

  “罷了,”旁邊那個制止她,撇嘴,“這麼醜,誰會把它怎樣。”

  二女笑著離去。

  田真用嘴理了理灰毛,咱這叫長得安全……

  屏風內隱隱有水聲。

  望著屏風,田真有點心癢,最終仍是怏怏地轉身往回走——阿米豆腐,色即是空,咱要做一隻純潔高尚的鳥……

  迎面,一名少婦挽著一名女子走來,身後跟著幾名侍女。

  那少婦修眉高髻,釵環額飾光彩奪目,衣著極華貴,佩帶著金繡雲紋霞帔,七分美貌,三分威儀。被她挽著的紫衣女也很年輕秀美,滿臉嬌羞,眼睛悄悄朝這邊望。

  田真心頭警鐘大響,挺胸立正,前狼後虎,領導你就是那塊唐僧肉啊!

  少婦笑著將紫衣女一推,示意,然後領著侍女走了。

  四周無人,紫衣女收了羞澀,唇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她低頭將自己全身上下檢查一遍,保證目前處於最美狀態之後,才曼步朝屏風這邊走過來。

  美女你專業拍戲的?田真開始想像後面的情節。

  一聲驚呼,美女捂住臉,一扭小腰,一跺小腳,跑出去叫得人盡皆知,然後先前那位貴婦立刻跳出來說,哀家替你作主……陰謀啊陰謀!翩翩君子美女好逑,問題是咱那鳳凰領導一辦完正事,就是喂鳥,沐浴,並沒有去看你的打算,可見未必喜歡你,這麼設計對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田真沖進屏風。

  為領導,只好犧牲鳥品了。

  溫暖的氣息如潮水般包圍過來,面前是個白石砌的池子,水氣蒸騰,池中有一人,高高的鼻樑,從側面看去線條更加優美,鳳目微閉,神色安詳,長髮濕漉漉地貼著臉和後背,泉水僅僅淹沒至胸前,那緊實的胸膛……

  發現動靜,他抬起臉。

  鼻子一陣熱,田真馬上仰頭望天,不能多看,省著點,咱好不容易補起來的血……

  “小凰兒?”驚訝。

  田真被喚回神,想起正事,連忙朝屏風外搖頭示意。

  身為羽族之王,朝華君本是熟悉各種鳴聲,從而判斷族民們要表達什麼意思,可惜田真是只冒牌鳳凰,根本不懂鳥語,所幸鳳族浴火重生乃是一大劫,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朝華君也沒懷疑。

  拿她當尋常靈禽看待,朝華君忽略自己正在沐浴的事,柔聲安慰:“莫急,你想說什麼?”

  田真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表達“起來”這個詞,索性翻身躺倒地上,然後跳起,接連重複好幾遍示意。

  朝華君皺眉:“站立不穩,莫非病了?”

  見他從水裡起身,要來抱自己進行檢查,田真大受刺激,連忙望天,阿米豆腐,咱絕對不是故意的,是你非要讓我看的,咱還是只好鳥……

  “小凰兒,怎麼了?”

  我沒怎麼,是你要鬧□門了!急中生智,田真叼過衣裳往他面前一丟,然後飛到屏風頂,可巧那紫衣女正要進來,她想也不想便展翅俯衝下去。

迎面黑影掠過,紫衣女冷不防被嚇一跳,花容失色,驚叫後退。

  要的就是這效果,咱現在是鳥,鳥做什麼都是正常的,美女對不起了唉!田真完成高難度飛行動作,滿意地落回屏風頂上蹲著,沒有繼續捉弄她,畢竟天界人人都有法力,解決小小鳥不是問題。

  果然,朝華君衣衫整齊地自屏風內出來了,神情略顯嚴厲:“不是叫你們退下了麼!”

  他依舊穿一身帶金邊的白袍,只不過頭上已換了細窄的金色高冠束髮,看起來更加優雅貴氣。

  田真佩服。

  領導就是領導,穿衣速度非我等能比。

  好事被鳥破壞,紫衣女倒也鎮定,迅速掩去尷尬之色,作出吃驚的樣子:“朝華君?”

  朝華君認識她:“恒月神女?”

  紫衣女盈盈下拜:“恒月姬見過朝華君。”

  朝華君面色和緩了些:“你如何在這裡?”

  “方才與神後娘娘一同過來的,”恒月姬笑得風情萬種,無限溫柔地望著屏風頂的田真,“原是隨便走動,見這只小鳳凰生得乖巧,我很喜歡,怕它迷路,所以跟著來了這裡,想不到朝華君也在。”

  多愛鳥的美女啊!田真差點吐血身亡。

  朝華君似信了,責備田真:“叫你留在房間,怎的出來亂跑,驚了神女!”

  管閒事擋別人桃花,自食其果了吧,活該被抽!田真拿翅膀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灰溜溜跳到地上,低頭賠罪。

  恒月姬俯身,親切地摸她的腦袋,微笑如聖母:“無心之過,朝華君就別罵它了。”

  是是,我承認是我之過,美女你可別爆我的頭啊!田真望著那尖尖的長長的指甲,寒毛豎起來,直往後躲。

  朝華君微傾上身,示意:“凰兒。”

  聽到召喚,田真馬上飛起撲到他懷裡。

  朝華君拍拍她的背,問:“神後娘娘何在?”

  恒月姬忙道:“娘娘在廳上等候朝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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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19 PM

  3.天帝陛下

  神後果然坐在廳上,朝華君剛進門還未來得及作禮,她倒飛快站起身,先迎上來拜了一拜:“聽陛下說表哥來了,不曾迎接,失禮。”

  朝華君放了田真,回大禮:“適才怠慢,娘娘恕罪。”

  “呀,好醜的小鳳凰!”神後驚訝。

  田真淚,默默踱到牆角。

  神啊,不是說心靈美才最重要麼。

  朝華君將她浴火重生的意外大略解釋了下,請神後坐,神後卻再三讓他坐了,然後才肯歸座,笑看恒月姬:“方才恒月妹妹要出去走走,怎的這麼巧,竟與表哥一起回來?”

  恒月姬笑得不太自然:“適才在竹林遇見朝華君。”

  見朝華君面色如常,神後知道出了意外,於是移開話題,關切道:“表哥那邊可有德音龍女的消息了?”

  朝華君搖頭。

  看清鳳目裡的黯然之色,田真詫異,德音龍女又是誰呢?

  “陛下一直派了人在優婆山四周找尋,”神後歎息,低聲勸道,“自德音妹子失蹤,都過去二十年了,表哥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

  朝華君顯然不願繼續這話題:“聽說霓妃娘娘那邊有喜事?”

  聽到霓妃二字,田真立馬集中精神。

  “正是來告訴表哥這件喜事呢,”神後眼波流動,臉上依舊帶著完美的微笑,她抬手吩咐眾侍女,“都退下吧。”

  等恒月姬與侍女們都退出去,神後笑容迅速變冷,輕哼了聲:“荷妃如今急得很,變著法兒討好陛下,陛下最近常去她那邊,本宮只擔心她趁霓妃不能侍奉的日子,又要在陛下跟前生出事來……”

  朝華君溫文依舊,打斷她:“太子勤奮有為,神羽族自當全力扶持,陛下是明白的,娘娘憂心太多了。”

  “有朝華君在,確實是本宮多慮,”神後展顏,左右是為了這句話,撮合他與恒月姬也是想加深關係罷了,提到自己兒子,她語氣頗有幾分得意,“我們鳳族血統豈是賤荷能比,如今陛下極看重太子,也常來本宮這裡。”

  停了停,她又忙道:“太子原本要來見朝華君,被陛下臨時叫去了。”

  朝華君道:“娘娘出身神羽族,陛下看在眼裡,雖未曾表露什麼,但娘娘也當主動避嫌,少些往來為妙。”

  “本宮明白,”神後點頭,“此番來見你是有件要事,如今霓妃有孕,各族都打聽到消息,爭著送人來,我們是不是也……”

  朝華君沒有回答,站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忽然道:“霓妃有孕,必惹人忌憚,無論如何她也是鳳族子民,又是霓將軍之女,我當初作主送她到天庭,倘若出什麼事,恐怕族人心寒。”

  “朝華君放心,我吃不過來這些醋,也只有太子這一個指望,”神後無奈地笑了笑,“不是她,就是別人,自己人多少算個膀臂,好在她對本宮與太子還算忠心,多次在陛下面前為太子美言,只要她安守本分,本宮定然護她們母子周全,否則還有誰會替我們辦事。”

  朝華君點頭:“娘娘能為大局著想就好。”

  關於霓妃可能被害的事,田真原本在忐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孰料聽到這番對話,一時大受打擊——靠,還當是聽牆角得來的獨家新聞,原來他早就想到了,長得這麼溫文爾雅,搞到最後竟是個極品腹黑!這些大神一個個都比猴子還精,哪用我等小小鳥白操心!

  “新的人選……”

  “我自有安排。”

  得他這話,神後放了心,起身讓侍女們進來:“時候不早,本宮就回去了。”

  朝華君作禮:“恭送娘娘。”

  神後道:“表哥太多禮,免了吧。”

  恒月姬嫣然道:“聽陛下說朝華君明早要趕去東原陰山督戰,還望當心。”

  朝華君稱謝。

  晚間侍女們擺上膳食,豐富的一桌,五顏六色。

  簷角嵌著拳頭大的明珠,樂聲消失,天庭夜色冷清,朝華君獨立窗前,珠光裡不見溫潤面容,背影透出一片孤寂蕭索。

  許久,他轉過身。

  桌上有團黑影,卻是田真悄無聲息站在那兒眨眼睛。

  “小凰兒通曉人意,也傷心麼,”朝華君輕聲歎息,唇邊微笑有點苦澀,“優婆山失蹤,我已找了這麼多年,卻仍無半點消息,她究竟……出了何事?”

  幸虧鳳凰臉上都是毛,否則他一定可以看到田真臉紅。

  咱不傷心,事實上咱只是等你吃飯。

  天界食物不似凡間五穀,並無濁氣,清香撲鼻。

  受到良心譴責,田真最終還是點了下頭——好吧,領導傷心,咱願意陪著傷心一下,怪不得他那夜在優婆山下會說那話,出事的人就包括他的女朋友德音龍女,真是可憐,夠傷心一陣了。

  其實從小到大“傷心”兩個字對田真來說就是屁,放過就算,於是她下意識推己及人,傷心和吃飯是兩碼事,傷心本來就痛苦,再傷胃,那就更不划算了,所以你快傷心過了來吃飯吧,要不然咱先吃飯,再繼續傷心?

  “我早該想到她脾氣倔,只顧賭氣,定然會出事,”朝華君抱起她,“二十年,二十年了,小凰兒說,我是不是該死心,或許她已經……”

  黑幽幽的眼睛,恰似夜空的顏色。

  田真心一動,趕緊閉上眼睛。

  電視劇與雜誌告訴女人,不要試圖去安慰一個受傷的男人,否則閃著母性光輝的你會愛上他的。

  可若不是他,咱還在天雞群裡混呢!田真到底過意不去,於是緊緊閉著眼睛,伸出右邊翅膀胡亂在他臉上拍了拍——能尋找一個女人二十年,比起那位神帝陛下,你已經算大情種了……

  見她有安慰的意思,朝華君半是驚訝半是喜歡:“凰兒,你聽得懂麼?”

  咱懂的比你想像的要多,田真點頭。

  心中愁悶消解大半,朝華君取過練實喂她。

  領導不能搞特殊啊,你吃飯菜,給咱吃這玩意?田真扭頭,掙扎著從他懷裡跳出來,圍著桌子上的飯菜打轉。

  莫不是她要吃飯?朝華君愣了下,有心試探,索性將自己的飯食推到她面前。

  得到允許,田真大口啄起來。

  鳳族素以練實為食,忽然遇上個例外的,朝華君暗暗稱奇,伸手撫摸她的羽毛:“原來小凰兒是吃飯的。”

  田真被那份溫柔刺激到,連忙拿爪子將一盤菜推到他面前,然後轉到另一邊背對著他繼續吃。

  朝華君理解成害羞,想多年無人陪著吃飯,今日對面竟是只未修得人身的小鳳凰,不由笑道:“既這麼有靈氣,將來可要用心修行,定然能修得人形。”

  田真忽略這句話。

  當人當太久也很膩的,當鳥有美男抱,有八卦聽,哪裡不好了?

  神帝旨意當夜傳到,命朝華君代為前往東原陰山督戰,翌日清晨天未亮,朝華君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田真,由月族將軍帶五千人馬護送起程。

  當鳥多好,不用上班,一覺睡到自然醒,田真在夢中抱著翅膀翻滾,幾百年修來的幸福日子啊。

  蹄聲細碎,身下搖啊搖……好像是在坐車?

  “你帶只烏鴉做甚?”清朗的聲音。

  為啥這些人看到咱的第一句話都沒點新意!田真被刺激醒,再好的心態也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迅速睜開眼,憤怒地尋找聲音的源頭,什麼烏鴉,是鳳凰!咱是鳳凰!

  對面坐著個年輕天官,尋常侍衛打扮,可那遠遠靠著車壁的姿態,分明就是副領導架勢,再看長相,也非同尋常,眉宇軒昂,高挺的鼻樑氣勢十足,薄唇含笑,目光卻暗藏銳利,額間一條金帶飾物更顯露幾分貴氣。

  “是只傷了彩羽的小凰。”朝華君微笑,不動聲色抬手,將田真脖子上豎起的毛撫平。

  那侍衛卻留意到了,“咦”了聲,饒有興味打量她:“它竟惱了!”

  “通點靈性而已,哪裡懂得什麼,何況陛下面前它怎敢著惱,”朝華君低頭看田真,忍住笑安慰,“有沒有彩羽都不要緊,小凰兒就是小凰兒,將來有大出息。”

  陛下?田真馬上將再次豎起的毛放倒,服服帖帖的。

  原來堂堂神帝陛下扮成他的近身侍衛,一起去視察下級工作,怪不得渾身充斥著王八之氣。

  “表兄當真愛民如子。”神帝勾了下嘴角,恰到好處。

  “神羽族子民,也是陛下的子民,臣是遵命罷了。”

  “如此,”神帝直起身,自他懷裡抱過田真,“我也愛護愛護子民。”

  被大神氣息包圍,田真開始發抖——有美男抱固然好,可這尊神是萬萬惹不起的,關鍵是他現在若一把捏死咱,朝華君肯定不會報仇。

  “它在害怕,”神帝眸中閃著危險的光,淡淡道,“說不懂麼,我看它倒是懂得很多,方才定是在惱我,朝華君?”

  田真欲哭無淚。

  咱哪裡惱了,陛下說咱是烏鴉,咱就是烏鴉。

  朝華君失笑:“連人形都未修得,不過多點靈氣,陛下何必嚇唬它。”

  發現鳥身僵硬,神帝大笑:“有趣!有趣!”

  果然小說裡說得不差,帝王全都不是什麼善茬,田真將腦袋□翅膀,有趣個屁,玩夠了吧,還不快把咱還回去!

  神帝到底是神帝,不輕易在小事上浪費精力,如願將她丟回朝華君懷裡,語氣轉冷:“當初魔界那般沒落,誰能想到會有今日的氣候,他自己不夠,竟又多了兩個厲害兒子,上回打到墮馬河,這回是東原陰山,只怕改日就要打上天庭了。”

  朝華君道:“戰神已將他困住,陛下寬心。”

  “神無功哪裡困得住他,不過是他一時高興停手罷了!”神帝也不糊塗,自己道破事實,冷笑聲中透著無奈,“當年若非四部作亂,天庭告急,先帝斷不會留下他的,如今果然成了大患。”

  朝華君道:“難道就沒有重新封印他的辦法?”

  神帝不予作答。

  朝華君沉吟道:“或許陛下可以聯合仙界……”

  “關河月武那個廢物,篡位這些年,仙界人人各懷異心,自顧不暇,他能中什麼用,”神帝輕哼,語速陡然慢下來,“聽說舊太子關河月微流落到異界了,仙界舊臣們都在暗中尋找……”

  朝華君會意:“臣會派人查探。”

  神帝點頭歎息:“眼下只有你能替朕分憂了。”

  仙界舊太子關河月微當年頗有賢名,實因關河月武母族勢力太大,最終篡位,關河月微不得已出逃在外,如今舊臣們雖有心擁護,無奈關河月武派重兵把守仙界之門,關河月微身上仙帝利量又被封印了十之八九,難以回歸,倘若尋得他達成協議,助他回仙界奪權,到時兩界聯手對抗魔界,或可牽制。

  天馬耐力非凡馬能比,隊伍行至午時,前方有消息傳來,昨日石將軍受命前往東原陰山支援,大軍路過青楓嶺時遇小股魔軍襲擊,雖然傷亡不大,可是魔軍公然在神界挑釁的行為,大大觸怒了神帝,遂命朝華君傳令下去,今夜就在青楓嶺紮營。

  關於這件事的詳細內容,田真沒有聽清,也不敢表示出半分興趣,以免神帝陛下心血來潮殺鳥滅口。下車後,朝華君便放開她,讓她自去玩耍,田真也知道他們要商議正事,於是踱著步子四處亂走。

  長空月小,夜色朦朧。

  出於鳳凰本能,田真拍翅膀飛起來,只覺遍體輕快。

  青楓嶺一帶較荒涼,四周都是低矮小山,草木稀疏,難怪石將軍大意中計,這種地方誰也想不到會有埋伏的,當然,在對方地盤上,魔軍也不會笨到來第二次。

  人變了鳥,視力跟著好起來,小山腳一株矮樹下,似有光亮。

  這種地方住了人?田真奇怪,無聲降落。

  一粒小小夜明珠散發著微弱光芒,映照著老樹幹和受傷的人,那人天兵打扮,衣襟半敞,胸前鮮血淋漓,分明受傷不輕,此刻他正低著頭,忍痛為傷口上藥,旁邊地上還插著一柄刀。

  那感覺……有點眼熟……

  田真正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冷不防那小兵猛地抬起臉,直直看向她,眸中寒光一閃而逝,緊接著轉為詫異;“小鳳凰?”

  秀美的臉略顯蒼白,眉宇間淡然氣質卻半點未改。

  是他!田真先驚後喜,想到他受人欺負的隱忍,和深藏不露的本事,又轉為警惕——雖然這位美男不像壞人,但事實告訴咱,還是繼續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鳥安全。

  於是她遠遠站在石頭上,歪著腦袋瞧他,表示奇怪。

  文犀果然卸下防備,無力地靠在樹幹上,閉目。

  本是跟隨大軍前往東原陰山,誰知路過這青楓嶺時遇魔界小天王埋伏,且自己又見到一個意外之人,必須躲避,因此落單,在小天王手下受了重傷,方才聽那邊吵鬧,再有這只小鳳凰,必是羽族神王朝華君奉旨督戰,路過此地。

  半晌,他重新睜眼,沖田真微微一笑:“小鳳凰,你我兩次相遇,倒很有緣。”

  有緣啊有緣,田真扇翅膀。

  “人間都說鳳凰帶好運,你是給我帶來什麼樣的運氣?”文犀盯著她半晌,輕聲道,“果真如此,你就到我身邊來吧。”

  田真暗暗歎氣,原來身處危難的時候,神也會迷信,咱就是只穿越的鳥,連自己有什麼運氣都不知道呢。

  多年堅持,終於因重傷生出一絲消沉,話說出口文犀就反應過來,忍不住苦笑,一隻沒有半點修為的鳳凰能知道什麼呢,於是他緩緩移開視線,抬臉望夜空。

  這種情況下,給傷患精神鼓勵是必須的,田真飛到他身旁落下。

  文犀倏地低頭。

  深邃的眼眸逐漸泛起光彩,越來越明亮,到最後竟變得流光四溢,除了驚訝,喜悅,不可置信,堅定,依稀還有……自負?

  瞬間的變化而已,等田真回過神再仔細看時,那目光又恢復溫和淡然了,似乎方才所見都是幻覺。

  文犀伸手抱起她,對視:“你……果真聽懂我的話了麼?”

  糟糕!俊臉突然放大,田真頭一暈,鼻子一熱,不由哀鳴。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證實孔子名言,吾田真終於為文學研究作出了貢獻,人家是流鼻血,咱是鼻子嘴巴同時來血!

  “小鳳凰,你……”俊臉陡現喜色,似不敢相信。

  田真莫名低頭看,頓時被眼前景象驚得發呆——鳳凰血滴在他胸前,猙獰的傷口蠕動著,新肉滋生,傷口逐漸拉攏,癒合……

  片刻工夫,傷痕竟淺了許多,看樣子好了大半。

  神羽族鳳凰血本是療傷靈藥,文犀並不奇怪,緩緩整理好衣袍,站起身,托著她微笑:“好個小鳳凰,他日我必不虧待你。”

  咱……咱就當義務獻血,流了幾百CC?田真心疼,連忙望天止血,好吧,將來多給點補血藥就成了,咱貧血。

  正在此時——

  “嘿,這還有個沒死的!”

  聽到叫聲,文犀面色大變,抱著田真化作一陣香風,向朝華君營地方向遁去,可惜他的法力明顯不怎麼高,剛遁出不遠,就被一道紅光打落。

  “灰鳳凰!”

  那笑聲響亮又熟悉,田真寒毛豎起來,完了!



  4.天王兄弟

  紅袍小袖,紅發披垂,銀質額飾上的紅寶石在夜明珠映照下閃閃發光,路小殘高高站在樹梢上朝田真招手:“又見面啦,還認得我嗎,灰鳳凰!”

  太受關注也不是好事,田真想哭了,我不認識你,小魔頭。

  “你就是那個從我手下逃走的小兵?”路小殘卻認出了文犀,大眼睛裡滿是驚奇之色,“接我十招,居然沒死?”

  他很快又釋然,笑嘻嘻看田真:“灰鳳凰,是你治好了他嗎?”

  田真心臟抽搐。

  深藏不露的文犀竟是傷在他手上,而且才十招!小魔頭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咱今天有沒有把握逃跑?

  路小殘毫不客氣指著文犀命令:“本天王賜你自盡吧!”

  文犀已經恢復鎮定,微笑:“我好像還沒有那麼笨。”

  放開咱,咱願意自盡,田真掙扎著要從他懷裡出來,什麼是笨,讓這變態小魔頭親自動手,那才叫笨。

  路小殘倒背著手,大模大樣在樹梢上踱了兩步:“別想耍花樣啊,你們跑不掉的。”

  毫無預兆地,足下枝條一沉,他忽地縱身躍起,朝二人直撲過來,矯捷靈敏,活像只脫籠的兔子,小小手心魔光閃爍,掌心雷直取文犀。

  文犀早有防備,見狀帶田真急速後退,無奈路小殘的本事遠在田真意料之外,他咯咯笑著,翻身化作道紅色閃電,越過二人,攔截去路。

  逃不過的終究逃不過,文犀暗暗苦笑,當真是天意註定要命喪此地,也無可奈何。

  他索性丟開田真:“小鳳凰,多謝你,去吧!”

  就憑咱這對翅膀,能逃出多遠?左右都是一個結果,不如救人救到底,田真長歎,硬著頭皮掉轉方向,沖向路小殘,狠狠地要去啄他的腦袋。

  “小鳳凰!”文犀驚,很快明白她的用意,遲疑了下,最終化作香風遁走。

  路小殘果然抓住田真,不再繼續追趕文犀,畢竟放走個小天兵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帶著田真落在一塊大石頭上,“咦”了聲,拎起她的翅膀:“看不出來,你膽子真大呀。”

  小鬼是兔子精?田真瞪著那雙圓圓的紅眼睛,伸頭使勁啄,使勁啄……

  當然,以上僅僅限於想像。

  田真的膽子很小。

  路小殘齜牙咧嘴做出惡狠狠的樣子,扯她脖子上的毛:“敢啄我?”

  兒童就是那單純的惡魔呀,田真哆嗦。

  見她害怕,路小殘大悅,滿意地停了手,眨眼道:“殺了你,朝華伯伯會生氣的,父皇說過不殺神羽族人。”

  咱就知道,所以才敢捨己救人麼,田真松了口氣。

  路小殘歪著腦袋想了想:“雖然你長得醜,但我還是有點喜歡的,不如你跟我回魔界吧!”

  魔界,父皇,他就是魔神兒子!田真翻白眼,怪不得小小年紀這麼陰險腹黑,你是喜歡咱,還是喜歡咱的血?

  果然路小殘馬上接著道:“因為你的血太有用啦!”

  我去你個叉叉叉叉!面對小朋友,田真生平第一次有了罵粗口的衝動,痛苦的是,一隻鳥罵什麼,對方都聽不懂。

  很明顯,路小殘沒打算考慮她的感受,有了養鳥的念頭,他開始設想未來可能遇到的一系列問題,小臉露出十分擔憂為難的神色。

  “帶你回去,父皇見了會怪罪呢。”

  路小殘煩惱,田真得意。

  “我就說是朝華伯伯送我的。”

  路小殘得意,田真煩惱。

  “可他不會信的……”

  對啊對啊!

  “那我悄悄的不讓他知道!”

  靠!

  ……

  幾句話工夫,田真的心已經上上下下被蹂躪了數次,好在路小殘想了N種方法都覺得不妥,最終無奈地表現小朋友的仁慈:“算啦,我不會養鳥,帶你回去很麻煩的,還給朝華伯伯好了。”

  多乖的小正太!田真感激涕零。

  “純正的鳳凰血太難得啦,多留點給我。”路小殘為這想法沾沾自喜,取出一把小刀,拉起她的脖子就割。

  拿老娘當血庫使?田真欲哭無淚。

  其實當鳥也不太好吧,至少不能當鳳凰,如果重來,咱還是去當烏鴉……

  白天,晚上,再白天,再晚上……

  馬車搖晃,溫暖的懷抱幽香隱隱,一隻手輕輕放在背上,不時替她整理羽毛,田真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那日文犀回去報信,朝華君趕來找到她時,路小殘已離開了,而她,正兩腳朝天躺在石頭上犯暈。

  “不愧是出身鳳族,它怎樣了?”

  “托陛下洪福,已無事。”

  神帝對她捨己救人的行為很讚賞,伸手示意。

  朝華君道:“此番它大傷元氣……”

  是啊,咱失血過多,頭昏眼花心發慌,經不起你老人家開玩笑折騰,田真儘量縮起身體,爪子緊緊抓住朝華君衣襟。

  神帝揚眉:“朕有心嘉賞她,要看看她傷勢,表兄擔心什麼?”

  昨天還親切地稱“我”,今天就原型畢露開口就是“朕”了,田真閉上眼睛裝沒聽見,心裡暗罵,不就是拿最高領導的身份壓人麼,你牛個屁!不知道吧,你那幾個老婆鬥得可歡了,這位忠心耿耿的表兄事實上也在暗中給你使美人計呢。

  “神羽族子民理當為陛下效命,怎敢求嘉賞,”朝華君微笑,將田真送上,“臣是擔心它受傷,在陛下跟前失禮。”

  神帝忽然也笑起來,抬手:“罷了,正事要緊,回去朝華君代朕賞它就是。”

  朝華君答應,起身掀開車簾,將田真遞給旁邊馬上的文犀,自己坐回車內與神帝商議正事。

  行了五日路,前方地勢逐漸平坦,遠遠可望見長長山脈的輪廓,雲霧繚繞,當中隱藏著沖天殺氣,看來離戰地東原陰山已經不遠了。

  文犀含笑問:“小鳳凰,今日好些了?”

  救命之恩在,這幾天他自是沒少照看田真,彼此更加熟悉,田真低低地叫了聲表示回應。

  文犀目光閃爍:“你是聽得懂話的,對不對?”

  田真沉默。

  此人不簡單,自己與朝華君的交流哪裡瞞得住他。

  “但我的事,你並沒有告訴朝華君他們,是麼?”文犀拍拍她的背,“你為何要幫我?”

  咱也沒想到會幫你,田真看他一眼。

  文犀沒有再問,笑歎道:“你這只懶鳳凰,除了吃就是睡,幾時才能修得人形。”

  田真不以為然。

  從鳥變人有什麼了不起,咱從人當回鳥,這才是本事!

  正在此時,遠處十來個穿著戰甲的人騎天馬飛馳而來,在隊伍前停住,下馬與前面的月族將領作禮,說了幾句,月族將領便將領頭那人帶至車前。

  “末將薄還歸,奉戰神之命,前來迎接朝華君。”

  須臾,侍衛打起半邊車簾,朝華君端坐在內,含笑問:“前方戰事如何?”

  薄還歸恭敬回道:“魔神暫且還被困在陣內,尚無動靜,只是方才魔界大小天王領兵趕到,與戰神對上了,現下勝負未知。”

  朝華君看向身旁神帝,領會之後便道:“如此,你且帶我前去一觀。”

  薄還歸應下。

  隊伍重新移動,田真興奮無比。

  兩軍對陣,神魔大戰,咱這就去看天兵練級!

  山脈連綿起伏,有如墨龍之背,望不見首尾,草木稀疏,多為怪石黑土,偶爾有幾株楓樹,葉子也是黑色的,在凜冽殺氣中更顯得蕭索。

  大旗飛舞,滿山都是密密麻麻數不盡的天兵,皆執槍橫刀嚴陣以待,旗幟下,一位天將格外引人注目,年約三十,方額直鼻,雙眉倒立,相貌威武,身材雄偉,盔甲金碧輝煌,腰佩乾坤劍,手執方天畫戟。

  隊伍停在半空,引得眾兵紛紛仰頭看。

  天官下馬,高聲道:“朝華君奉旨,前來督戰。”

  簾門掀起,朝華君走出車外,白衣金帶令人眼前一亮。

  為首的金甲神並沒有上去迎接,僅僅朝空中抱拳:“軍中不便行禮,朝華君莫怪。”

  “戰神無須多禮,”朝華君率隊伍落下雲頭,打出招牌式的微笑,說幾句為神帝歌功頌德之類的話,然後才問,“戰況如何?”

  戰神遙指對面:“弦將軍迎戰魔界小天王。”

  戰鬥實在太激烈,田真從下車起就開始留意了,對面魔雲滾滾,雲中整整齊齊排列著無數魔兵,槍尖刀尖林立,兩個人在陣前打得難解難分,光圈閃耀,氣流碰撞,飛沙走石,不時還伴著震耳欲聾的炸裂聲。

  看清那位魔界小天王,田真開始頭暈,不由自主縮起脖子。

  朝華君凝神觀戰,逐漸皺了眉,也沒有說什麼,半晌將視線移向另一邊。

  不遠處的山頭,居然停留著一陣黑色旋風。

  巨大的漏斗形旋風,高高的幾乎連接著天,可以說它是動的,因為它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旋轉;也可以說它是靜止的,因為它始終停滯原地不去,亦不消散,方圓一裡皆被它籠罩,看不清中間有什麼。

  朝華君道:“地風水火伏神陣,風陣,困了他?”

  “是,”戰神壓低聲音,苦笑,“不瞞朝華君,此陣頂多困住他一時,小神實在無甚把握……”

  朝華君忽然道:“叫弦將軍回來吧。”

  戰神愣了愣,很快沉下臉,傳令鳴鉦。

  田真正覺奇怪,頭頂就有個輕輕的聲音解釋道:“再打下去,不出二十招弦將軍必敗,此刻召回他,乃是為了保住神界顏面。”

  仰頭,文犀含笑看著她。

  這人會讀心術?田真默,將視線移回戰場。

  鉦聲起,閃電破空過,弦將軍果然退回。

  路小殘沒有追趕,收招,負手笑道:“誠如父皇所言,天界都是一群廢物,神無功,你手下就沒人了嗎?”

  戰神神無功忍怒:“黃口小兒,如此無禮!”

  “末將願往,教訓魔界小輩!”一將至跟前請命。

  田真在旁邊冷眼看,發現此人很是面熟,沒費多少精神就想起來——這不是當初天海遇上的大鵬王垂天麼!

  神無功正在為難,數將連敗于路小殘之手,天界顏面盡失,對方偏又是小輩,總不能自己堂堂戰神親自上陣,如今見垂天主動請戰,頓時大喜:“此戰需是將軍去,方能得勝!”

  他仗戟下令:“大鵬王垂天聽令,著你代本將,迎戰路小殘!”

  垂天應下,飛身至路小殘對面。

  路小殘見到他,目光變得機警,口裡卻笑嘻嘻道:“大鵬鳥,我父皇有心饒你,朝華伯伯怎麼還要讓你來送死?”

  垂天罵道:“魔界小輩,乳臭未乾,也敢口出狂言!”

  路小殘“嘿”了聲:“先看我的怒海神殺。”

  話音方落,小手平平推出,掀起藍色光圈如海潮,一波接一波朝對面湧去,明顯未盡全力,攻勢也不乏兇猛,可見他年紀雖小,對敵經驗卻豐富得很,這是要先發制人,同時試探對方的深淺。

垂天冷笑,身後猛然生出一對極寬大的鵬翼。

  鵬翼輕扇,掀起颶風。

  對面海潮受阻,高高豎立,終被壓退,往後如山倒。

  路小殘早已移形換影躲開反擊,連連發招,在對手不弱的情況下,必須搶得先機。

  二人你來我往走了數十回合,人影閃動就像電視裡的魔法師,還帶光影特效,田真頭昏眼花,哪裡分得出高下,轉臉看旁邊的朝華君,發現他面色如常,不由暗笑,腹黑就是這樣的,勝敗都會裝。

  “小鳳凰想要聽麼?”文犀摸摸她的腦袋,“我給你講?”

  田真忙點頭。

  文犀果然低聲講了句:“路小殘會敗。”

  田真絲毫不懷疑他的判斷力,興奮得脖子毛都豎起來了,緊盯著路小殘兩眼發光,幸災樂禍,大鵬鳥,代表咱神羽族狠狠收拾小魔頭吧!要不也抓來放放血?

  兩人越戰越激烈,掌力對上,瞬間,三座山頭被削平。

  路小殘後退數丈方才站穩,嘴角似有血流出,他並不氣怯,小手胡亂在嘴上一抹,雙掌合胸前,作成個大大的藍色光球,朝垂天擊去。

  喲,小小年紀還逞強!田真無語,見他真受傷出血,反而不忍了——瞧瞧人家天界大神多聰明,眼看手下要敗就趕緊命令撤退,如今這小破孩受傷了,他爹娘就不疼的?

  瞎操心,你嫌放血放得少了?田真暗罵自己。

  面對強勁攻勢,垂天也不敢怠慢,一聲大喝,左手高舉,剎那間天地風雲變,四方氣流急速往他掌中湧去。

  借得風之力,他緩緩朝前推出右掌。

  一道白光射出,細如劍,瞬間穿透藍色光球,光球炸裂,白光依然未停,朝對面路小殘擊去。

  路小殘口噴鮮血,勉強翻身躲開。

  見他傷上加傷,田真終於母性大發——好吧,咱是聖母,小笨蛋,打不過不會跑麼?對了,他爹被困在陣裡,可憐啊可憐,他娘怎麼不出來救人?

  看大鵬王垂天,一大人追著小孩打,你不怕丟臉的?

  再看朝華君,我佛淡定。

  別人有心饒你部下,如今你眼看部下傷別人兒子卻不阻止,未免有失厚道……田真歎氣,倒也表示理解,神帝陛下真身在此,現在誰敢當著他的面和魔界搞友好關係?

  “路小殘沒那麼容易死,”文犀拍拍她的腦袋,示意她安心,“你看他小,卻不知道他已經令多少人頭疼了。”

  田真聞言松了口氣。

  也對,看似漂亮無害小正太,其實狡猾得很,比兔子還精。

  對手落敗,垂天大喜,毫不留情追殺,哪知十餘招後,忽覺迎面一片刺目白光,視線憑空受阻,驚得他連連後退,所幸他身經百戰,經驗豐富,頭腦雖未反應過來,手裡已經下意識收招,凝聚氣流,在面前形成道圓形屏風,試圖防守。

  路小殘咯咯笑:“笨鳥!”

  肩後劇痛,鮮血噴濺,垂天始知中計,大怒之下雙手握空拳,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柄火紅色長刀,循聲朝路小殘釘去!

  啊呀!田真驚呼。

  清亮的鳳鳴聲突然響在戰場上,聽得所有人都一愣,朝華君搖頭看她,似覺好笑,又似責怪。

  田真連忙拿翅膀捂住嘴,好在她也沒打算再叫第二聲了。

  路小殘沒有死,安安全全躺在一個人懷裡。

  垂天的長刀被一道藍光格開,打著轉,在半空中砰然炸裂,碎片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竟是由風火之氣幻化而成。

  田真驚訝地打量那人,不得不說,鳳凰的視力可能比老鷹還要好,縱然遠隔百丈,也能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救下路小殘的是位年輕戰將,紫色戰袍,銀色長髮在風裡飛揚,紫色額飾,一張臉輪廓分明,高鼻樑,深邃的紫眸泛著冷冷的光。

  紅發銀髮,魔界都是搞藝術的,還是都愛玩非主流?田真感慨。

  年輕的紫袍戰將放下路小殘,冷哼:“神羽族?”

  路小殘站穩,恭敬地叫了聲“哥哥”。

  “天王路冰河,”這邊戰神苦笑,正要召回垂天,忽然間又面色大變,轉臉看另一邊,“不好!”

  “我兒,退下。”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低沉,渾厚,帶著點鼻音,倨傲,威嚴,在天地間悠悠迴響,依稀透出的殺氣,令在場所有天兵莫名膽寒,生出壓抑之感。

  聲音來自不遠處那陣黑色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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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23 PM

  5.天界殺神

  聽到那個聲音,戰神顧不得什麼,舉戟下令,聲音洪亮如雷鳴:“三軍聽令,速退!”

  其實不用他下令,天兵們已經後撤了。

  文犀顯然也明白事情有多兇險,抱著田真掠走。

  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撼動,山頭的黑色旋風塔開始劇烈搖晃,恍若即將倒塌的大廈,不再是中規中距的漏斗形,變作模糊一團。

  戰神畢竟不願輕易放棄,親自騰雲至空中,借天風之力護陣。

  風力重新凝聚,法陣恢復平靜。

  戰神松了口氣,忽然又變色。

  靜止的旋風,好像黑色的玻璃高腳杯,表面竟逐漸現出裂紋,一道,兩道,三道……

  裂縫縱橫,其中神光四射!

  沒有時間修補了,戰神大驚,預測到即將發生的事,甚至來不及轉身,就這麼直直倒退回旗幟下。

  朝華君仍穩穩立於山頭,並沒有退避,見狀知他修補失敗,不由長歎一聲,抬左掌,右手淩空劃了道弧線,帶動廣袖輕揮,動作不大,更顯得優雅好看。瞬間,一團火紅色的光球將他全身包圍,然後逐漸向四周擴張,形成一道牢固的巨型結界。

  與此同時,旁邊戰神也揮動畫戟,朝天一指,長空電閃,猶如被戟尖所牽引,白色火花耀眼,生成道藍白色屏障。

  羽族神王,天界戰神,盡展平生法力,築雙重結界,共抗魔神之威。

  爆炸聲震耳欲聾,旋風散,陣法破,藍色神光亮起,冰冷刺目,氣流如決堤之洪,攜帶煙塵飛石,翻滾著,鋪天蓋地而來。

  巨響聲裡,兩層結界粉碎。

  一切,只是眨眼之間的事。

  早已料到這結果,朝華君與戰神沒有意外,顧不得傷勢,同時退後閃避,他二人有強大神力護體,天兵們就慘了,數千避退稍慢的全部灰飛煙滅。

  親眼目睹超乎想像的恐怖的魔神力量,剩餘的天兵們個個面色發白,兩腿發軟。

  幸虧文犀閃得快,田真發抖。

  狂風不息,卷起漫天沙石、漫天塵土,迷了所有人的視線,先前那種壓迫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重,幾乎令人窒息。

  藍色神光裡,逐漸現出一道身影。

  田真連忙抖抖脖子,將灰塵抖落,凝神去看。

  一個看似二十疑似三十實際不知幾千幾萬歲的男人,身材明顯比尋常人要高大許多,黑袍廣袖嵌金邊,被風鼓起,黑色長髮隨罡風飛揚,幾縷自額前垂下,襯著金色額飾與發飾,高貴炫目。

  東方神仙,還是西方神祇?

  虛天魔帝,轉世殺神,僅僅站在那裡不動,渾身殺氣已令人心生懼意,不敢多看。

  一眼,一眼足夠。

  臉部線條出乎意料的柔和,高直的鼻樑,薄薄的唇,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雙眉秀窄,斜飛入鬢,若問魔神威嚴,盡在狹長鳳目,長睫下的眼神,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輕蔑與傲慢,那是一種睥睨六界惟我獨尊的氣勢,無論人,還是神,在他面前竟都顯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

  這形象……這形象咋那麼眼熟呢呢呢!

  田真閉眼,心狂跳。

  “那便是魔神路西法了。”文犀低聲歎息。

  什麼?田真睜眼,滿頭黑線。

  他他他……路西法!路西法大人?

  來不及等她確認,魔神眼一眯,眉一低,袖一揮,剎那間周身神力爆發,又有數千天兵光榮地變成了腳下土地的肥料。

  田真默。

  好吧,試鏡成功,如果加六片翅膀,他完全可以扮演路西法大人……

  文犀看看不遠處的朝華君與戰神,用傳音之術與她解釋:“他本是神帝的嫡親兄弟,天界最出名的一位神王,因不甘居於神帝之下,反下天界,做了魔帝。”

  “昔天界先帝有七子,長子弒中天乃神後所出,就是當今神帝,時隔八萬年,神後產下第七子,聖無名連夜進宮面見先帝,說他是‘有亂平亂,無亂生亂,殺神轉世,不臣而走’,可當時神界四部作反,天庭情勢危急,先帝執意留下他,賜名弒中流。”

  “據說他原是上古眾神合力困在太上鏡裡的九天殺神,神元轉世,性好殺,不出一年平定四部之亂,自此無人敢犯神界,後來先帝應劫身故,弒中天即位,他便不服,反去魔界做了魔帝,棄本名不用,自名路西法,正好應了聖無名的話。”

  對面,魔神製造上萬的炮灰之後,終於停了手。

  “陛下。”魔軍齊齊跪倒參拜。

  路冰河與路小殘上前,單膝跪下:“父皇。”

  聽到這兩個字,田真差點被嗆死,全身顫抖,毛都豎起來了——路天王你確定?那位美貌暴力大哥真的真的是你爹,不是你兄弟?

  文犀不著痕跡勾了下嘴角,道:“魔神生性傲慢,到此刻才現身,必是戰神言語相激,令他甘願留在陣內的。”

  果然,魔神抬臉,髮絲被風吹得拂在下巴上,聲音透出幾許輕蔑:“神無功,我留在陣內十五日,你也未能打過我兒,前行半步,還有何話說?”

  戰神毫不示弱:“事已至此,何必廢話。”

  這分明是間接認輸,魔神頗為滿意,“嗯”了聲,沒有計較他的嘴硬:“弒中天,來了又何必躲?”

  此話一出,戰神面色大變,急忙回頭看。

  “七弟要見朕,是不是該叫一聲皇兄?”先前的馬車裡,一個人緩緩掀起車簾走出來,渾身錦繡,面帶微笑,語氣卻半點不輸。

  領導換衣服都這麼快?田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戰神差點沒丟了魂:“陛下!”

  朝華君率三軍作禮。

  黑色廣袖揮過,魔神負手:“無能者,不配吾效命。”

  這話非但不客氣,簡直是狂妄至極,面對如此輕辱,神帝再也忍不下怒火,語氣與眼神一樣冷:“弒中流,你不要欺我天界太甚!”

  “那就用你的力量,讓我臣服吧。”

  黑眸一眯,數千天兵又成炮灰。

  文犀早已料到結果,先退得遠遠的,田真縮在他懷裡唏噓不已,神帝陛下啊,現在有個你玩不起的人了吧,可惜你的天兵吶……

看看周圍剩餘天兵——魔神大人一眯眼,不想當炮灰你就閃,沒發現規律麼?

  再看朝華君——是不是搞錯了,其實我們是來看魔神練級的吧?

  最後抬頭望文犀——這是個危險人物,咱再躲遠點?

  神帝站在山頭,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俊臉寒得可以結冰了,袖底雙拳幾乎握碎,無奈實力差距太大,根本沒有發作的資本,因為眼下就算自己與朝華君戰神三人聯手,也無把握勝他,激起他的殺性,打上天庭更麻煩。

  朝華君暗暗歎息,上前:“表弟,你這是何必,神界已多年不曾犯魔界,縱然消失,於你又有何好處?何況除了神界,尚有仙、妖、鬼界與人間,表弟亦是神族,如此自相殘殺,豈非讓他們平白得益?”

  田真聽得發笑。

  領導你真會搞外交,好話全讓你說了,什麼神界多年不犯魔界,聽著是多大的恩賜一樣,問題是有這位路西法大神在,你們敢犯麼?

  殺神轉世,本性好戰,考慮到神界亡了自己多少失去個樂趣,魔神大笑:“能言善道的人,暫且給你這個面子。”

  他側身下令:“我兒,收兵。”

  話音剛落,人已不見。

  路冰河說了聲“撤”,與弟弟路小殘一起,連同數萬魔兵,都在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田真無語。

  這位魔神大人真……隨性,轟轟烈烈打到現在,搞得別人雞飛狗跳,到頭來咱領導幾句軟話,他就回去了。

  到此時,田真終於明白數十萬天兵真正的作用,那就是充當魔神練級的炮灰。

  風息,四周一片沉寂。

  戰神收了畫戟,垂首單膝跪下:“臣無能,求陛下治罪。”

  身為神界之主,當著數十萬天兵的面受此羞辱,想到神界存亡盡在對方一念間,堂堂神帝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冷笑:“神界消失,於他並無好處,消失麼,好個消失!”

  這話針對誰,很明顯了,田真擔心地望朝華君,領導你為天界消彌了一場大禍,別人卻並不領情呢。

  朝華君傾身:“臣失言,有罪。”

  “魔界撤兵,乃是看朝華君的面,朝華君面子不小。”

  ……

  說話間,幾名天兵抬過一個人,卻是大鵬王垂天,雙目緊閉,面若金紙,胸前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極其可怖,想是方才躲避不及,被魔神之力重創。

  “又是你那位表弟賜你的面子。”神帝看一眼,拂袖走了。

  戰神微露擔憂之色,看朝華君,朝華君反倒莞爾,示意他先走——跟這位表弟陛下打幾萬年的交道,豈會不知他的脾氣,肯當面發怒,反倒說明他心無忌憚,倘若和和氣氣的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那才不妙。

  朝華君看著昏迷的垂天,問:“能救否?”

  醫神忙回道:“將軍傷勢沉重,尚餘一息。”

  田真早已從文犀懷裡跳下地,踱著小步子,暗暗歎氣。幾萬天兵成炮灰,惟獨大鵬王沒死,顯然是魔神對神羽族手下留情了,臣子跟敵人有交情,難怪神帝陛下生氣。

  發現某領導視線移向自己,她連忙假裝沒看見,踱到一邊。

  “小凰兒……”溫柔的聲音終於響起。

  田真想哭了,領導,義務獻血也要有個休養期麼,這不到一個月就被放了幾次血,咱還想當只健康的鳥……

  見她似不樂意,朝華君半蹲了身,伸手撫摸她的腦袋:“垂天將軍乃是天界重將,忠心耿耿,且又是本族臣民,你……”

  田真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忠臣良將關咱啥事,他是為神帝陛下受傷,又不是為咱,為啥不叫神帝陛下獻血,咱的身體也很重要啊!

  文犀道:“她前日才受過傷,恐怕……”

  純正的鳳凰血極少,鳳王的血非同小可,不能隨意取用,朝華君無奈,抬起她的頭:“小凰兒,你真忍心看他死?”

  微笑,有如春花燦爛。

  神啊!田真鼻子一熱,認命地朝垂天奔過去,看來這血今日橫豎都要流,也別浪費了。

  親眼見傷口生新肉,醫神連聲贊好。

  好個屁,將來你們就拿咱當長期血庫使吧?田真預見未來的悲哀生活,一顆心開始流血。

  “夠了,”朝華君親自抱她入懷,心疼地稱讚,“好凰兒,早知你如此善良,豈會見死不救。”

  是領導你逼我善良的,田真心頭血流成河。

  醫神仔細查看垂天,喜道:“垂天將軍暫且仍不能醒轉,但傷勢已輕了許多,無性命之虞。”

  朝華君松了口氣,命人抬走垂天,又回身看著文犀道:“文兄弟之才,留在軍中未免可惜,前日占統領曾說手底少一名御前侍衛,小王有心引薦,文兄弟意下如何?”

  連他也看出來文犀深藏不露?田真驚喜,周圍天兵們都羨慕不已,區區一個小天兵,能得這位神王看重,運氣實在太好。

  文犀看著他半晌,微微一笑:“朝華君提拔,文犀之幸。”

  神帝的車早已離去,原地不知何時多出了另外兩輛車,拉車的是四匹雪白神駿的天馬,可見朝華君早有準備了。

  二人行至車前,文犀停下來看田真:“它……”

  田真顧不得頭暈,連連朝他拍翅膀,還是跟你混安全,領導雖然好,卻過於聖父,說不定啥時又被哄去獻血了。

  “失血過多,本王會照料。”朝華君按住她的翅膀。

  畢竟對方是羽族神王,自己無權過問,文犀點頭上車去了。

  眼見事情無轉機,田真馬上服從領導表忠心,收起翅膀,親熱地往朝華君懷裡鑽,正牌領導不能得罪,跟著他有肉吃。

  朝華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手指重重地敲了下她的腦袋。

  天庭朝會下來,群臣皆不敢作聲,一個個溜得飛快,也難怪,魔神越來越不把神界放在眼裡,神帝召集群臣,接連三日商議魔神下次光臨時的退敵之策,所有人包括戰神在內全都縮著腦袋裝烏龜,神帝陛下的臉色啊,就和那墨汁一個樣,老子受氣怎麼,你們全都得給我陪著裝孫子。

  後殿內,神帝坐在案前,揉額。

  朝華君進殿:“臣參見……”

  “免了,”神帝揮手示意,苦笑,“朕說過不必來這些虛禮,表兄是在責怪朕前日失言麼?”

  “臣不敢。”

  “坐吧。”

  朝華君依言往椅子上坐下。

  “朕的顏面關係神界顏面,當時朕也是氣糊塗了,”神帝盯著筆架沉默半日,輕聲歎道:“想到父皇傳位時一番教導,再看如今神界基業就要毀在朕手上,如何不急。”

  他笑了笑:“朕又不能跟那幫廢物發脾氣,除了你,還有誰明白朕的。”

  朝華君道:“陛下言重了,魔神再厲害,總有對付的辦法。”

  “今日找你來正為此事。”神帝抬手,面前案上頓時出現一粒明珠。

  火紅色珠子,小指頭大小,光華內斂,平凡無奇。

  朝華君驚訝:“這是……”

  神帝道:“當初聖無名無意窺破天機,知道他是殺神轉世,將引動異變,是以連夜進宮面見父皇,無奈父皇執意留下他,聖無名因洩露天機,當場應劫身亡,只來得及留下這粒丹。”

  朝華君道:“能否容臣一觀?”

  神帝頷首示意他拿去:“父皇未能悟得其中用意,大劫已至,臨去時將它交與了朕,無奈朕苦思多年,仍一無所得,只覺像是神羽族內丹。”

  朝華君細看那丹,皺眉,苦笑道:“是,卻也不儘然,陛下因此便懷疑與神羽族有關?”

  “朕是那愛臆斷之人?”神帝瞟他一眼,“神羽族,乃是聖無名臨死時說的最後三個字。”

  朝華君搖頭道:“僅此三字,也代表不了什麼,內丹是神族子民修行多年煉化所得,先有修為後有丹,或是天然神丹,靈氣所化,食之等同平白獲得數年修為,亦能得人形,然而此丹分明是死丹,無半分靈氣,等同廢物。”

  “朕也知道,”神帝坦然,“令人那麼傳,是安他們的心罷了。”

  “陛下英明。”

  見他要送回丹,神帝制止:“你且拿去吧。”

  朝華君道:“此等重要物件,放在臣這裡恐怕不妥。”

  神帝挑眉,站起身踱了幾步:“如今朕突然想到,或許聖無名說那三個字的意思,並非是指神羽族能對付他,而是此丹之謎,當由神羽族來解。”

  朝華君也跟著起身:“陛下之智尚且難解,臣自問無能。”

  神帝道:“表兄也要學他們敷衍朕麼?”

  朝華君不再推辭,將丹收入袖內,含笑道:“臣還有件大事要稟明陛下,或可解陛下之憂。”

  神帝雙眼一亮:“說來。”



  6.天音凰舞

  那邊君臣二人在後殿商議機密大事,這邊園子裡,田真蹲在石桌上曬太陽,面前擺滿了食物,陽光暖洋洋的,綠樹被風吹動,侍女們來去,偶爾也會停下來逗她。

  被人當鳥耍,田真不理,低頭亂啄一氣,咱要休息,咱要進補……

  頭頂一片陰影籠罩下來。

  看清那人,田真張開翅膀點頭問候。

  文犀往桌旁石凳上坐下,拉起她的翅膀尖問道:“鳳族素以練實為食,書上竟說錯了麼?”

  田真懶洋洋地拿尖嘴梳毛,書上沒錯,可惜咱是只冒牌鳳凰。

  文犀放開她的翅膀:“這幾日也養足了精神,還不打算去修行?”

  修行?田真裝沒聽見。

  “懶鳳凰,”文犀笑道,“聽說鳳族女子修成人形都極美貌,你不是傷了彩羽麼,只要修成人形,脫去灰羽,就沒人敢看不起你了。”

  美女?田真扭臉瞧瞧一身灰毛,有點嚮往了,此人果然腹黑,知道咱因為這身毛受了不少奚落,所以用美色來誘惑,不過話說回來,咱還真沒當過絕世大美女,要不要體驗一下?

  “明日你就要跟朝華君回羽漠天宮,沒有話想與我說麼?”

  此事田真早已知情,相處這幾日,突然分別,還是有點不舍的,不過他既然留在天庭當差,要見面並不難,因此田真也不甚難過,拿翅膀拍他的手。

  文犀碰碰她的尖嘴,唇邊笑意若有若無:“我盼著你修成人形那日,不可偷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田真抖抖毛,為了滿足群眾的視覺效果,咱可以考慮。

  文犀歎道:“現在才開始,不知要等幾百年。”

  幾百年?田真吃嚇,那要重新考慮。

  “懶也無妨,”文犀忽然一揚俊眉,“倘若我……到時一定替你找尋天下靈丹,助你早得人形。”

自信的臉,像是他,又不像是他,田真三分感動,七分懷疑。

  正在此時,一名天官走來作禮:“陛下在後殿,命小神來請文侍衛過去。”

  “保重了,小鳳凰。”文犀拍了下她的背,站起身。

  啊哦,神帝陛下啥時這麼禮賢下士了,居然用“請”?田真目瞪口呆送他走遠,好半天才回神,當是聽錯,低頭慢吞吞地啄果子。

  須臾,一隻手伸來奪走果子。

  纖纖玉手,尖尖的指甲在陽光下閃著光。

  哪位練九陰白骨爪的姐姐!田真驚得撲扇翅膀,掃得碟子盤子全翻落在地。

  紫衣女亭亭而立,手拿果子,姿態端莊優雅,美目中卻滿是厭惡之色:“這只壞事的醜鳳凰,他怎的還留在身邊。”

  悔不該阻止她偷看領導洗澡,真結下樑子了,田真默默落回她面前,低頭表示認錯,咱再也不壞事了,咱的領導你隨便泡。

  背上一痛,卻是被丟來的果子砸中。

  “滾遠些吧,”恒月姬不耐煩地踢她,低聲咒駡,“醜成這樣,浴火竟不死。”

  這女的太毒了,跟一隻鳥都這麼計較!田真怒上心頭,待要尋思對策,遠處就傳來了侍女們作禮問候的聲音。

  熟悉的身影緩步朝這邊走來。

  寬袍高冠,勝似畫中雅士,廣袖金邊閃閃,長睫挑起一絲絲陽光,被染成了淡金色,鳳目溫和,裡面隱藏的情緒卻始終無人看透。

  傲氣迅速變作溫柔,恒月姬整理衣袂,垂眸作禮:“朝華君。”

  “恒月神女?”朝華君看著面前地上狼藉的景象,意在詢問。

  恒月姬瞟了眼田真,似有歉意:“方才見它在這裡,就順手喂它吃兩口果子,誰知它竟莫名生起氣來,想是不合它的口味。”

  田真聽得連連冷笑。

  好得很,全是咱不敬客人的錯了。

  朝華君果然責備:“凰兒甚是失禮,還不賠罪。”

  賠罪?田真看著他半晌,慢吞吞地扇了扇翅膀,搖了搖脖子,一步步踱到恒月姬面前。

  恒月姬連忙俯身去親近它,說情:“它並不知道什麼,朝華君就別責怪……啊!啊!”

  話說一半,她便尖叫著跳起來。

  田真以極快的速度狠狠啄了下她的手,趁她護手之際,撲上去襲擊她的頭髮。

  恒月姬大怒,指尖寒光一閃,正要作法,忽聽旁邊朝華君叫聲“小凰兒”,立時反應過來,迅速收了手後退躲閃。

  朝華君訓斥道:“不得無禮!”

  老娘讓你裝好人!你不是愛鳥麼,有本事動手啊!田真捉弄得起勁,心頭大快,哪裡肯聽,老娘現在是鳥,老娘就是無禮,你把我怎麼的,此等陰險女人,真傍上咱領導,咱將來還有好日子過麼,今兒就讓你給他留個好印象!

  她身形靈活,且有主人在,恒月姬不敢傷她,被弄得髮絲散亂,什麼姿態什麼風情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形狀頗為狼狽。

  “胡鬧!”朝華君揮袖將她掃落,“還不與神女賠罪!”

  在他跟前丟臉,恒月姬低泣而去。

  田真落在地上打了個滾,也覺得委屈,翻身爬起來,一揚脖子就朝園外走——認定了咱錯是吧,領導你慢慢教訓,大不了咱出去單混!

  朝華君好氣又好笑,羽族子民在鳳王面前,誰敢如此無禮!眼前區區一隻小鳳凰居然不聽命令,賭氣要走?

  他沉聲喝道:“站住。”

  溫柔的人嚴厲起來更可怕,田真腳軟了軟,開始心虛。

  “給我站住。”語速很慢,警告之意濃厚。

  田真乖乖站住。

  “回來。”

  真出去,很可能馬上就被恒月姬解決了,田真哪敢真走,聽他沒有發怒的意思,連忙順勢踱回他面前。

  朝華君俯身抱起她,什麼也沒說,走進房間,坐到椅子上。

  田真閉著眼睛裝睡。

  朝華君終於忍不住笑了:“她招惹你了?”

  領導英明!田真馬上睜眼,點頭不止。

  朝華君拎起她的翅膀:“開罪了她,還想獨自跑出去,讓她看見,神羽族是不是又要少一名小鳳凰?”

  所以咱沒敢走麼,田真歪歪脖子。

  “對本王無禮,論罪當逐出羽族,”朝華君將她往地上一丟,“念你初犯,乖乖地在這裡認個罪,本王便饒你。”

  田真馬上低頭作服氣狀。

  “今晚早點歇息,明日起程回羽漠天宮。”

  次日清晨,朝華君帶田真乘火鳳離開天庭,幾名天官奉神帝之命送出八萬里,文犀沒有來,田真也表示理解,他如今在御前當差了,哪能像以前那麼自由。

  戰事解決,朝華君也就不急,有意帶田真遊覽見識,身邊有只通人意的鳥作伴,比起往常竟添了許多樂趣。

  名山奇谷,平林神湖,黃沙大漠……

  寬闊鳳背像一艘大船,朝華君披髮而坐,修長手指執著片薄刃,正在雕一根竹管,那是路過瓊山時順手摘的。

  田真跳來跳去,不知他要做什麼。

  朝華君微笑,抖落她一身竹屑:“此物甚妙,稍後你便知曉。”

  眨眼的動作帶了幾分戲弄,與他素日形象相去甚遠,田真看得一愣,連忙低頭,安靜了。

  刀下之物逐漸成形,卻是支精美的竹蕭。

  白色廣袖被風掀動,朝華君不緊不慢將那簫送至唇邊。

  簫聲起,清如鳳鳴,妙不可言,響徹雲空,帶著奇異的魅力,田真頓覺精神一震,心神漸被簫聲所迷,魂魄仿佛受它牽引,身體隨之變得輕盈起來,雙翼不由自主扇動,帶著她飛上半空,盤旋起舞。

  簫聲中正平和,儼然王者之風,火鳳亦停住,引頸和鳴。

  優美鳳目,蕩漾著淺淺的笑意。

  這是在哪裡,在做什麼……

  曲畢,舞畢,餘音猶在行雲間迴響,田真落回火鳳背上,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心頭悵然若失。

  朝華君收起簫:“族中有修成人形者,便該上羽漠天宮朝拜本王,鳳者歌,凰者舞,今日本王先令你獻舞一支,如何?”

  給領導獻舞?田真終於被這詞劈回神,大窘。

  朝華君道:“我很喜歡,小凰兒可願意再為我舞一曲?”

  田真馬上將腦袋從翅膀裡伸出來,眼淚汪汪地搖頭,見他作勢又要吹奏,立即撲上去銜住他的袖子使勁拽。

  朝華君忍俊不禁:“會害羞麼?鳳族天生能歌善舞,有什麼怕的……”

  說話間,遠處有什麼東西閃過。

  驛站!驛站錯過了!田真連忙松了口,沖他鳴叫示意。

  笑容不改,只逐漸黯淡下去,朝華君緩緩將簫自唇邊移開,沒有表示。

  前面是大荒,田真很快明白過來,閉嘴。

  “最後一次,”朝華君伸手抱她入懷,望著前方迷霧輕聲道,“最後一次好麼,倘若再尋不得,也就……罷了。”

  田真不作聲。

  夜色籠罩下,蟲鳴鳥鳴俱無,茫茫大荒一片沉寂。和上次所見時相比,優婆山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在風中巍然矗立,黑黝黝的有點冷,有點模糊。

  “這優婆山本是上古神山,受日月靈氣滋養,後來被神所棄,因怨怒生出許多妖魔鬼物,兇險至極,但上頭仍有許多罕見靈藥,她便是與我賭氣,跑上山尋藥……”

  朝華君將田真放在火鳳翅膀下,輕聲囑咐:“不要亂跑,記住了麼?”

  找了二十年都沒有結果,分明已經凶多吉少,這是最後的執著?田真不好阻止也不能阻止,只得點頭。

  察覺有人來,朝華君側身看。

  三道白光落地,化作三個天官模樣的人,為首是位五十多歲的老者,面目慈祥,白髮白眉白鬍子,手執拂塵,雪白道袍嵌九宮八卦圖案,被風吹得飄飛,很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像是畫中的太上老君。

  “莫不是朝華君在此?”

  “九弗太宮?”

  互相認出對方,朝華君與老者俱拱手作禮。

  朝華君看另兩人,含笑道:“玉陳少宮也在。”

  那名黑髮黑須的紫袍道人忙笑道:“下仙與太宮奉吾皇之命來貴境辦事,路過此地,想不到竟遇見朝華君,巧得很。”

  他停了停,又試探:“朝華君來這優婆山,莫非還是為了……”

  朝華君道:“天庭歸來,路過此地。”

  九弗太宮搖頭。

  玉陳少宮便知他不願繼續這話題,於是陪笑客氣幾句,道:“我等皇命在身,恕不能久留,先行告辭,朝華君莫要見怪。”

  朝華君點頭:“願仙帝陛下福壽無邊,過些時日吾皇也將派使者前去仙界。”

  那三人亦恭維神帝一番,離去。

  九弗太宮乃前朝老臣,在仙界聲望極高,玉陳少宮卻是當今仙帝關河月武母族表兄,關河月武派他與九弗太宮同行,實為監督,怕太宮借機尋找舊太子關河月微罷了,如今仙界局面混亂,人人都在盼舊太子回歸,也難怪關河月武這般忌憚。

  朝華君笑了笑,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這些人是來自仙界?田真根據近日聽到的種種談話,已大致弄清了當前局勢,漸漸地也產生興趣,仙界神界都在找關河月微,他躲到哪裡去了?

  夜深,珠光暗淡。

  風卷夜寒來襲,好在火鳳翅膀很寬大,田真個子又小,躲在下面被羽毛蓋得嚴嚴實實,居然十分暖和。

  優婆山這麼險惡,不知朝華君有沒有危險……

  能讓他癡情不忘二十年,那位龍女就是死,也該滿足了。

  朝華君不在,田真始終睡不安穩,總是呈半夢半醒的狀態,半夜,一陣奇異的響動忽然自耳畔傳來,驚得她睜開眼。

  透過羽毛之間的縫隙,她看到面前停著一雙黑色的靴子。

  朝華君的靴子是白色的。

  什麼人?田真警覺。

  “朝華君乃天界神王,最得神帝倚重,拉攏他于我們大有好處,陛下為何非要除去他,倒是奇了……”那人似也不解,半晌笑了聲。

  聲音很耳熟,田真不費什麼力氣就想起來,這不是方才那個玉陳少宮嗎!

  聽他話中的意思,仙帝要殺朝華君?!

  此事非同小可,無意偷聽到這樣的秘密,若被發現,下場可想而知,田真又驚又怕,躲在鳳翼下大氣也不敢出,直到那雙黑靴消失,仍不敢妄動。

  許久,周圍再無動靜。

  田真暗暗拿嘴啄火鳳,誰知火鳳似睡沉了,沒有任何反應,她只得悄悄探出頭張望,確認玉陳少宮不在,這才從鳳翼下跳出來。

  四下亂找,並無任何可疑之處,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麼手腳……

  要暗算朝華君,怎樣最有效?

  田真沉思片刻,將視線移向火鳳。

  不出所料,火鳳睡得很沉,看樣子是被動了手腳。

  田真飛至火鳳背上,仔細查看,鳳凰的眼力本就極好,還真讓她發現異常——一片與眾不同的小羽毛。

  羽尖鋒利如針,混雜在火鳳金羽中,顏色略有差別,若非有心查看,肉眼幾乎難以分辨。

  也是諸多電視劇的功勞,田真積累了不少暗算方面的經驗,心知可能是劇毒,萬一被它刺到,後果就很危險了,於是她儘量鎮定下來,小心翼翼撥開周圍的羽毛,用嘴銜起根部將它拔了下來。

  “小烏鴉竟壞我事!”陰沉的聲音響起。

  他回來了!田真吃嚇,下意識撲扇翅膀驚叫,那支羽毛也就自嘴上飄落,慌亂之間,田真忽覺右翅一疼,緊接著又一麻,然後全身都變得僵硬了,自鳳背滾落。

  羽尖針刺破右翅,毒性入血。

  玉陳少宮本已抬手,見狀又放下。

  此毒雖烈,卻不足以傷鳳王性命,朝華君中毒後必會立即運功,他等在旁邊則是要趁機下手,在此地出事,神帝定然疑不到仙界,只沒料到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火鳳翅膀下還藏著只小的,一切都被她看在了眼裡。

  “壞事的下場就是死,一隻烏鴉,省了我動手。”玉陳少宮冷笑。

  剛這聲叫,不知朝華君聽到沒有?田真暗暗著急。

  毒羽自地上飄起,自行飛入玉陳少宮袖中,玉陳少宮還沒傻,這小烏鴉一死,神氣消失,朝華君素來謹慎精明,未必會上當,絕不能讓他看出是仙界下的手,還是料理掉這小烏鴉的屍體,速速離去為妙。

  這番思慮固然周全,可惜,一切都已來不及。

  突然出現的強烈壓迫感,伴隨重重殺機,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讓人喘不過氣。

  沉沉的夜,暗淡珠光,人好像身處黑暗的無底山洞中。

  孤獨,恐懼,逐漸滋生……

  甚至,有種死亡的預感。

  一時之間,玉陳太宮竟無端地開始不安,如同被定在那裡,雙腿變得異常沉重,半步也移動不了,不僅是他,這種恐怖的氣氛,就連旁邊地上的田真也察覺到了。

  “背地暗算麼。”

  低沉而略帶鼻音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在天地間悠悠回蕩,透著不盡威嚴,還有憤怒。

  這是……是……田真全身毛豎起。

  眨眼間,兩丈外現出一高大身影,黑袍廣袖帶金邊,金色額飾發飾,長長黑髮被風吹得散亂,自高高鼻樑下拂過,半掩無暇的臉,那是種黑暗的完美。

  玉陳少宮顯然知道他的身份,驚恐萬分,聲音都變了:“你……”

  “卑鄙的仙者,你,不該存在。”

  鳳眸一眯,廣袖一揚,強大神力襲來,玉陳少宮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體已經像散沙般崩塌。

  沙粒隨風撒落在身上,田真毛骨悚然,骨灰,骨灰!

  瞬間工夫,高大身影已站在了面前。

  魔神路……路……路西法大人!田真小心肝直發抖,緊緊盯著那漂亮威嚴的狹長鳳眼,開始祈禱,他他他沒有眯眼的習慣吧?

  魔神低眸看她,半晌開口:“灰鳥。”

  田真馬上淚流滿面。

  就算咱不像鳳凰,你也可以叫聲烏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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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25 PM

  7.天宮修行

  魔神高高在上,腳邊一隻灰鳥。

  “中毒的灰鳥,當今六界,惟有我能救你。”

  聽到“救”字,田真止淚——好吧,灰鳥就灰鳥,這形容還算合適,魔神大人神威無敵,藐視咱小小鳥也是可以理解的。

  魔神“嗯”了聲,道:“忠誠護主,勇氣可嘉。”

  可嘉可嘉!田真期待。

  “吾便救你一次。”魔神下決定向來不需太多時間,說做就做,掌風自袖底掀起,漂亮的右手若隱若現。

  這是……打算用掌力逼毒?意識到不對勁,田真開始擔心了。

  此神乃上古殺神轉世,眨眼就能製造幾千炮灰,這等彪悍力量萬一控制不好,咱很可能就要跟玉陳少宮一起變骨灰……

  念頭剛起,渾身劇痛。

  “哇——”悶叫聲裡,田真飛出兩丈,跌落於地,口鼻耳一齊出血。

  掌風息,袖垂落,魔神負手:“毒已逼出。”

  黑血流盡流鮮血,久久不止,五臟六腑似被碾碎了般,奇痛無比,呼吸越來越困難,田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只剩腦中一點意識。

  毒是逼出來了,咱也要掛了。

  最小的力道造就這樣嚴重的後果,魔神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小小灰鳥能死於吾之手,強似你中毒而亡。”

  田真榮幸得口吐血沫,差點當場氣絕。

  早該料到殺神不擅長救人的,像這樣治療失敗,還不如中毒,至少可以多活一會兒。

  一道金光無聲飛來,落地化作人形,原來朝華君在山上,也聽到方才那聲鳳鳴,所以匆匆趕回來,果然出事了。

  看清狀況,朝華君連忙過去抱起田真,略一檢查,心便涼了,此刻她分明是五臟俱裂,已無生還的可能,只因鳳凰血本有療傷作用,這才遲遲未斷氣。

  “這是什麼意思,表弟?”

  魔神並不辯解,側身:“與吾作對的後果,如它一般。”

  朝華君到底沒有失去冷靜,以這位表弟的力量來說,他真要殺誰,就絕不會有重傷的狀況出現:“神羽族不可能叛離天界。”

  “念在昔日交情,吾已容忍神羽族多年,”魔神揮袖,“但因為你屢次插手戰事,今後吾對神羽族將不再留情。”

  朝華君歎了口氣,道:“表弟身為先天之神,非我等能及,理當守護天界才是,何必執意作對?倘若歸來,陛下定然重用,將來功成名就,流芳萬古。”

  “爾虞我詐,爭權奪利,這樣的天界不配吾守護,”魔神長長“嗯”了聲,略抬下巴,“吾一人,即能創一方天界。”

  朝華君搖頭。

  魔神道:“據說,神羽族將有敗我之人。”

  朝華君苦笑:“那是聖無名妄言。”

  “羽族鳳王,縱然再修十萬年,你也未必能敵我三招,何人能敗我!”沉沉笑聲透著十分狂妄,“我很期待,證實聖無名的預言。”

  強風卷起,黑袖拂過,魔神消失。

  旁邊火鳳早已醒來,對發生的一切表示不解,莫名地望著主人。

  朝華君歎了口氣,留意到地上黑血,大略猜出怎麼回事:“有人下毒?”

  田真連點頭的力氣也沒有,眼前景物逐漸模糊。

  誰會針對一隻毫無修為的小鳳凰,這場暗算分明是沖自己來的,想必誤傷到了它,朝華君目光閃爍,抬手,一件小小物事自地上灰土中升起,淩空飛至他掌上。

  那是一方仙印。

  朝華君意外地皺起眉,半晌又低頭看垂死的田真,鳳目中神色複雜。

  此毒本無藥可解,就算自己中了,也要立即運功至少一兩個時辰,稍有耽擱便不能救,幸虧小鳳凰體內的毒被魔神掌力半點不剩地硬逼了出來,否則還真返魂無術。

  可惜,魔神乃先天殺神轉世,此等神力,尋常軀體如何能承受,眼下毒清除了,五臟也破裂了,還是難逃一死。

  畢竟是鳳族子民,相伴這些日子,朝華君也喜她通靈性,多少有感情,眼睜睜看她喪命,到底不忍,若乾脆死了也罷,偏偏這副將死不死的模樣,讓他越發遲疑起來。

  要救,不是沒有辦法,鳳王心頭血,起死回生。

  然而鳳王心血何其重要,乃羽族王氣凝結而成,關係羽族氣數,數萬年始得一滴,歷代神王即位,就承襲了這道王氣,四方子民修煉也要借它牽引,王氣弱,羽族修行必受限制。生死有命,歷代神王皆受過訓示,就算要破例,也絕不該是為救一隻小小鳳凰。

  朝華君黯然,也頗無奈。

  想它當初毫無修為便肯捨己救人,而今自己身為族王卻要見死不救。

  一滴血,流失的不僅是王氣,還有千年修為,果真得了這滴血,她便能憑空獲得千年修為,只須再修一粒內丹……

  朝華君心頭猛然大震,愣愣地看著懷中田真。

  醒來後,田真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大鳳凰!

  當然,還是一隻大灰鳳凰。

  或者,大灰鳥更合適。

  從頭到尾巴足足三丈多長!如果有完整的尾羽,恐怕她比旁邊火鳳的體型還要大上一倍!田真滿頭冷汗,全身羽毛根根倒豎,對這等成長速度表示難以接受,實在太嚇人了,那感覺,就像一隻豬做夢醒來,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頭大象。

  昨晚好像受了重傷……

  田真立即看朝華君,是領導救了咱?

  朝華君依舊溫和地笑,摸摸她的腦袋表示安慰:“別怕,小凰兒很快就可以變成人了。”

  身負千年修為,只欠一粒內丹。

  撿回小命,田真感激不已,同時也對自己莫名長大很不解,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力氣,精神大好。

  不過,此等變化直接影響到她的福利,小灰鳳凰雖難看,好歹還能裝可愛讓美男抱抱,如今這等彪悍體型,怎麼看都與可愛二字搭不上邊,這麼大只鳥,估計沒有哪個美男會抱著到處跑,如果有,那場面一定很壯觀,也很驚悚。

  朝華君望了眼優婆山,輕聲道:“走吧。”

  仍沒找到戀人蹤跡,他是打算放棄了?田真歎氣,忽然發現旁邊火鳳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奇怪,忿忿的,帶著敵意。

  田真很快明白過來,用翅膀拍它的背。

  大哥,雖然咱變大了,但你放心,咱絕不會搶你飯碗的。

  不妙啊,回去得想辦法減肥,萬一啥時候領導看咱長得壯,要騎……

  田真輕咳兩聲,撲撲扇翅膀往前沖,這一扇,足足飛出了八千里。

  大名鼎鼎的羽漠天宮,簡直是個虛無縹緲的所在,不沾地,不著天,宮外雲霧茫茫,整座天宮懸在半空一般。

  宮牆內亦有大片殿宇,比起天庭,雄偉壯觀不足,清幽雅致有餘,後園裡花木繁茂,更有大片的梧桐樹,還有竹林,時而梧葉翩翩映朝陽,時而梧桐細雨滴黃昏,時而翠竹迎風搖曳,時而碎影對月篩金。

  正殿一帶是大理石鋪就的地面,通常朝華君都在後殿辦事。

  如同小足球場的大殿,田真轉個身什麼的還是不難,對於一隻吃飯的鳳凰,朝華君格外開恩,容她與自己一起用膳。

  當然,田真現在的個頭是不能上桌了,她默默蹲在牆角,看著面前地上的食物,有種深深的恥辱感。

  朝華君安慰道:“有了內丹,就能化作人形了。”

  田真還是低著頭,渾身充斥著頹廢的人文氣質。

  領導提拔,度與千年修為,修顆內丹本來是很簡單的事,可不知怎的她修了足足兩個月都沒修出來,真是辜負領導厚望,唯一能引以為自豪的是,羽漠天宮裡所有的鳳凰都不敢欺負她,她一翅膀能扇翻幾個。

  “小凰兒莫洩氣,”朝華君摸摸她的腦袋,“你定然可以的。”

  田真心酸,熱淚盈眶。

  朝華君取過一塊肉芝糕,喂到她嘴邊:“修行原不該操之過急,慢慢來。”

  望著那俊臉,想到自己一臉灰毛,田真搖頭踱出殿去了。

  朝華君坐回椅子上。

  不日太子將出使仙界,使隊龐大,帶個人混進去不是太難,此計固然好,事成太子立功,地位將更加穩固,但倘若事情敗露,太子也很可能成為人質,神後與自己這次是下了大賭注,眼下小凰兒這情況偏也令人難以理解……

“沙沙”,內勁過猛,梧葉落滿地,幾名掃地的小童咬牙切齒,眼睛簡直要噴火,無奈王對這只醜鳳凰格外容忍,因此全都敢怒不敢言。

  千年修為無內丹控制,才造成這等後果,田真默默跳下梧桐樹,垂頭喪氣順著宮牆走了兩圈,最終還是決定回殿找朝華君,再聽兩遍修煉方法。

  殿內靜悄悄,朝華君不在。

  這日子沒法過了!沒法過了!田真在地上翻滾,做人的願望從未有過的強烈,神啊,賜我一粒內丹吧!

  “啪嗒”,有東西跌落。

  那是個精緻的小盒子,不知怎的從案上掉下,盒蓋在與地面碰撞的過程中被打開,一粒火紅色明珠自裡面滾了出來。

  霞光燦燦,大殿被映得亮堂堂的。

  會發光,是類似於燈泡的夜明珠吧?田真梗著脖子確認,翻身站起來,抖抖毛,走過去用嘴銜起明珠,準備放回盒子。

  就這瞬間,明珠開始動了!

  仿佛有了生命,小小明珠不受控制地順著她的喉嚨往裡鑽,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骨碌碌滑進了食道。

  田真震驚。

  沒錯,它自己能動!難道……難道是個孫悟空之類的玩意變的?

  還沒來得及採取對策,渾身骨頭開始疼痛。

  東西真不能亂吃,沒被魔神拍死,吃東西吃死了,未免冤枉,田真意識到不對,轉身就跑,要出去求救。

  門口站了個人,鳳目中神色複雜。



  8.天使之翼

  全身骨架毫無規律地收縮,扭曲,伴隨劇痛,眼睛好像也出了問題,殿裡所有東西都變得越來越大,書案、椅子、花瓶……

  而真實情況是,田真在縮小。

  變化來得太快,以至於精神上的駭然遠遠勝過肉體上的痛苦,她很快翻倒在地,半是痛的,半是嚇的。

  朝華君卻明白是真氣與內丹產生排斥的緣故,什麼也沒說,快步過去替她導引。

  這真氣與內丹,打個比方,就像水和盛水的杯子,內丹就是那個杯子,沒有杯子,水就會四處散流難以控制,練成內丹,就等於修為上了一個層次,可是田真這粒內丹並非她自己練的,要強行收服原有的真氣,難免會受排斥。

  得他相助,千年真氣源源不斷朝丹田流去,仿佛被什麼吸納了一般,痛苦減輕,田真感激之餘,發現自己龐大的身軀縮小許多,更加意外——敢情這玩意是顆縮骨丹,再吃一顆是不是就可以縮回小小鳥了?

  “小凰兒,”朝華君看著她,語氣有點奇怪,“你……究竟是從何處來的?”

  身為鳳凰,不懂鳥語,不吃練實,本就是件奇特的事。

  領導懷疑了?田真警惕。

  朝華君沒再追問,天海初見,迷失本性誤入雞群,她應該是真不記得了,他緩緩直起身,看著地上的空盒子喃喃自語:“是這樣……是這樣麼?”

  不是咱偷吃,是它自己下去的,田真爬起來打算跟領導解釋,就在此時,她發現了更恐怖的事。

  一片灰羽掉落。

  兩片,三片,四片……

  直到黑灰色羽毛散落一地,看看還有繼續的趨勢,田真總算反應過來,咱還沒老,咋就開始掉毛了!

  靠,那丹有副作用!

  腦子裡浮現一隻光溜溜的烤雞,田真寒毛直豎,連求救都忘了——這個問題很嚴重,長得醜點還能勉強忍受,如果連這身毛也報銷了,今後豈不是要裸奔?

  不要吧!咱願意做灰鳥,大灰鳥也行!

  羽毛仍不斷脫落,身上居然生起嫋嫋輕煙。

  燒烤!田真冒出這念頭,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身上並無火燒的感覺,反覺四肢舒暢無比,迫切地想要伸展。

  下意識做出伸展的動作,於是,她看到了一隻手。

  一隻年輕女人的手,肌膚晶瑩細緻,纖美細長,極其漂亮。

  不過,配合此刻殿內一系列詭異的事,田真怎麼看都不覺得它漂亮了,反倒毛骨悚然。

  這誰的手!難道咱身後有個女人?

  朝華君依舊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並無半分意外之色,有點思考入神的樣子,目光困惑,略帶矛盾。

  該不是在做夢吧?

  如果不是鳥,田真肯定會選擇扇自己一巴掌清醒腦子,以便判斷是真還是夢……

  念頭剛起,那手馬上折回,扇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聲,不只成功地將朝華君喚回神,田真自己也被打得暈頭轉向目瞪口呆。

  這是……

  咱重新做人了!

  確認之後,田真禁不住一陣狂喜,連忙揮舞手臂,驅散纏繞在身體四周的煙氣,迫切地觀察新身體。

  美腿,有了!

  美臂,有了!

  細腰,有了!

  美胸,有了!

  該有的都有,終於當了大美女!

  血壓狂飆,田真全力控制著流鼻血的衝動,裂嘴想笑。

  不由自主地,長腿抬起。

  咱沒打算動吧?田真察覺不對,慌得糾正,無奈冥冥中似乎有種力量強行控制了她的身體,不僅伸出去的腿收不回來,連同手臂也開始抬起,腰肢也開始扭動,居然跳起了舞。

  身輕如燕,踩著奇怪的步伐,有節奏地舞動。

  對上朝華君的視線,田真一陣眩暈,差點昏死過去。

  媽的還沒穿衣服啊!跳個毛舞!

  殿內場景更加詭異,一位裸女圍著白衣神王翩翩起舞。

  鳳目中掠過一絲尷尬之色,朝華君並沒有回避,而是鎮定地打量她幾眼,似覺意外,半晌才將視線移偏了些,微笑:“鳳族修得人形,便要循王氣來此地朝拜,方能入神籍,第一次領略王氣,鳳歌凰舞,所以……

  通常大家都是變身後才趕來朝拜,她田真剛得人形,這位鳳王就在身邊,王氣太盛,所以就自動獻舞了。

  田真被刺激得滿頭冷汗,瞪著朝華君許久,終於說出第一句話:“能不能……讓它停下?”

  朝華君搖頭,含笑抬手:“我送凰兒一件禮物。”

  地上散落的灰羽自動飛起,圍著田真旋轉,化作一件黑灰色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不大不小,似有彈性,輕薄舒適。

  田真稍稍定了心,不知怎的還是有點不安,等到最後一個旋轉完畢,她自動跪倒在地,聆聽鳳王訓示。

  朝華君伸一隻手將她扶起,行動之間不覺皺了下眉,心裡越發困惑,面上仍是不動聲色:“乖巧的小凰兒,你已入神籍,今後要謹記天規,為天庭效力,知道麼?”

  關於為天庭效力的問題,田真打算從長計議,只管四下張望。

  一面鏡子適時出現在面前。

  “小凰兒還是很美的。”

  聽到這話,田真的心倏地涼了,一起生活幾個月,她怎會不熟悉這位領導的作風,真的很美,他會說出來?何況還用這種典型的安慰語氣。再者,天宮鳳族穿著再素淨也是白色,若無蹊蹺,為啥單單給咱一身灰衣裳?

  鏡中真的有個美人,有鼻子有眼睛。

  田真先是微笑,然後臉色發白,接著嘴角下落,最後掩面淚奔出殿。

  接連兩日天氣奇好,豔陽高照,和風吹拂,羽漠天宮風景如畫,可惜有人的心情是怎麼也明媚不起來。

  看看虛掩的房門,和門外愁眉苦臉的房間主人,朝華君生平頭一次不太厚道地彎起嘴角,推門進去,尋找一圈,果然找到縮在角落抹眼淚的田真。

  出現這種意外,就連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朝華君理解此女所受打擊,輕咳了聲,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摟入懷裡:“你是打算今後都躲在這裡不出去了麼?”

  在領導的懷抱中受到治療,田真覺得好了點。

  朝華君也是下意識拿她當鳥抱,很快放開:“走,隨我回殿去。”

  在田真眼裡,此刻那只手簡直溫暖極了,一路上都拉著她,不太松也不太緊,直到走進後殿大門才鬆開。

  “這樣,也不算太難看。”朝華君拍拍她的鳳翼。

  田真扭臉瞅瞅,無語。

  這對翅膀實在入不得眼,灰撲撲的,本來她想用“天使的標誌”來安慰自己,可無論怎麼看,腦子裡蹦出來還是“鳥人”。

  朝華君儘量安撫她:“這對神翼乃是上天所賜,其實難得,你只要學著使用,自會發現它的好處。”

  好處?田真指揮著拍了拍翅膀。

  剎那間,殿內狂風起,書籍自架上被掃落,椅子“砰”的翻倒,案上紙張如雪片紛飛,整座大殿咯吱響,眼見要散架。

  “出去再試吧,”朝華君及時制住那對翅膀,忍笑將她拉到桌旁,“先吃飽。”

  被這效果震住,田真怏怏地坐下。

  好吧,咱承認它有好處,天熱的時候可以當強力電風扇。

  聖無名所留的死丹通過這樣的方式發揮了作用,朝華君心內疑惑反而更多,因為他發現,除了修成人形,田真的身體各方面指標都沒有明顯變化,體質更是神族最差的那類,修行進境奇慢,當然,他仍然嚴格督促田真修煉,指望奇跡發生。

  帶著對大灰翅膀在領導面前裸舞,說不在乎那絕對是假的,加上被鳥人模樣刺激,田真哪有心思修煉法術,時常坐在池塘邊顧影自憐,接受更多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

  領導的表現無任何異常,田真絕不會稱讚他定力好,原因是,他當時注意到的肯定不是裸女。

  水中倒影清晰地告訴大家,無論何時何地,翅膀永遠是最光輝耀眼的。用文雅點的說法是,翅膀就是田真同學的公眾形象,田真同學已經達到了人翅合一的最高境界。

  田真兀自悲戚,身後傳來朝華君的責備聲:“小凰兒偷懶!”

  “王。”田真起身立正,調整面部表情。

  朝華君自然而然扣住她的手腕。

手的溫度傳到臉上,田真咳嗽兩聲,領導思想開放,要不是當初親眼看到你拒絕美人陪浴,咱肯定以為你是利用職務之便吃部下豆腐。

  長眉微蹙,迅速舒展,朝華君放開她:“法術修得怎樣了?”

  提到這個,田真視線飄忽,再咳嗽兩聲。

  朝華君忍不住一笑,教訓:“皮相是外,修為是內,要好皮相何其容易,變化就是,要修為有成卻難上加難,你平白得了內丹,如此好機緣,怎能因為區區皮相就妄自菲薄?”

  田真“哦”了聲。

  見她似有不服,朝華君道:“怎麼,還有說的?”

  田真道:“王說得容易,可這世上誰不愛美呢。”

  朝華君含笑點頭:“但美無止境,有美,就會有更美,誰能占得最美?美重要,亦非唯一,既不能美,可以求其他,正如強者,能者,賢者,智者,雖有不同,卻各有好處,非美者能取代。”

  不愧是領導,思想有深度啊!田真連連稱是。

  朝華君滿意:“明白就好,你作何打算?”

  田真尋思片刻,指著翅膀試探:“有沒有辦法……把它變白?”

  朝華君徹底無言,半晌道:“罷了,你閑著也無趣,我且派你件事做,出羽漠天宮往北,有地名壺中天,壺中天外長著許多朱果,你去采些回來,與他們煉藥。”

  有機會出去玩,田真當然願意,答應著就走。

  “凰兒,”朝華君叫住她,特意叮囑道,“壺中天地勢險,煞氣重,萬萬不可進去,采不得……也無妨。”

  田真應下,匆匆出了園門,哪知剛轉過遊廊,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卻是幾名侍女引著一位神女走來。

  那神女紫色衣裙,裝扮脫俗,邊走邊笑道:“多時不曾來羽漠天宮,景色仍是半點未改。”

  看清她的面容,田真吃驚,原打算躲避,但轉念想自己變了人形,她應該認不出來的,於是低頭退到廊柱邊,將翅膀縮起,儘量使自己路人化。

  偏生那侍女眼尖,拉過她就問:“小凰兒,可曾見到王?”

  果不其然,兩道不善的目光迅速射到她身上。

  你認不出我,你認不出我……田真鎮定地答道:“王在後花園。”

  侍女笑道:“怪不得後殿沒有,原來在花園,神女請。”

  恒月姬美眸閃爍,打量田真半晌,笑了:“你叫小凰兒?”

  這個問題很敏感,田真暗道不妙,打哈哈想要混過去,誰知旁邊侍女搶先答道:“她是王的貼身侍婢,才得人形不久,出了點……意外。”

  恒月姬恍然:“初得人形麼?”

  輕笑聲意味深長,田真聽得頭皮發麻。

  “神女?”侍女察覺不對,疑惑。

  “沒什麼,走吧。”恒月姬不再看她,舉步前行。

  還不死心啊,追領導追到這兒來了,田真如獲大赦,正在搖頭,忽見恒月姬邊走邊拿手掩口,不知與旁邊貼身侍婢輕聲說了句什麼,那侍婢就扭頭朝她瞟過來。

  毫無疑問,恒月姬已經認出自己了,田真快步往宮門溜。

  出天宮過天河數萬里,一路遇到許多關卡,所幸一對翅膀清楚地昭告了此女的來歷,見她身份並無可疑,又奉朝華君之命采藥,鎮守的天兵揮手放行,田真順便問清路線,很快到達目的地。

  滑翔降落,田真摸摸翅膀安慰自己。好吧,它是難看了點,可功能強大啊,要不是天界交通業發達,咱還能考慮開辦航空業務呢,啥電風扇風力發電什麼的也絕對不在話下。

  所謂的壺中天,原來是個巨型山丘,方圓數裡,上頭遍生雜樹,黑松居多,俯瞰下去,就像個倒在地上的黑漆酒葫蘆。

  葫蘆口隱約吐出一條氣帶,五顏六色,繽紛光彩,飄飄蕩蕩上升,至半空方才消散,景象十分奇麗。

  頭一次見識,田真驚訝,飛過去遠遠站著朝裡面望,但見其中似有火光閃爍,半明半暗,景色無邊,林木幽幽,溪流花草,遠處山巒起伏……儼然別有天地。

  壺中天取的就是這意思吧?

  田真暗忖,同時覺得有點眩暈。

  她哪裡知道,這壺中天乃是極殺之地,地力翻湧催生煞氣,累積到極點就會爆發,每年一次,長達十日,期間源源向外送出凶煞之氣,形成那條五彩氣帶,偏巧這回讓她遇上,縱然站得遠,也難免受到輕微的影響。

  本能感受到危險,田真也猜想那氣帶有毒,想起朝華君的警告,立即後退數十丈。

  得地氣滋養,這一帶地面生長著無數奇花異草。朱果是神界常見的副食品,可食用可入藥,性平,味甘,有益氣活絡的功效,田真不到半個時辰就采了許多,看時間還早,索性坐在地上一顆顆吃起來。

  正吃得有趣,忽聞細細風聲起,地面寒光閃現。

  得神之軀,不僅反應變得靈敏,動作也矯捷許多,田真下意識丟了果子翻滾,待巨響聲過,回頭看時,原先所坐之處的地面已多了道兩丈長的裂痕,若非躲得快,這一刀必定砍在她身上了。

  田真駭然:“你……是誰?”

  來人侍衛模樣,一招失手,也不回答,執刀欲再砍,可惜這次他還沒來得及發招,背後就有人長長地“嗯”了聲。

  低沉渾厚的聲音,有意外,有不悅。

  聽到這聲音,田真心一跳,接著雙腿發起抖來,知道此刻斷然不能逃跑,除非想快點變炮灰。

  侍衛也被那氣場鎮住,呆呆地回頭看。

  罡風襲面,壺口光芒閃爍,頓現高大威嚴的身影。

  長髮披散,金色額飾下,一雙狹長鳳目射出危險的光,柔美的臉便多了十分陰暗,赫然是虛天魔帝。

  原來這壺中天所釋放的煞氣雖可怕,卻對妖魔修煉有好處,無奈它實在太強盛,六界無人敢靠近,更談不上取為己用,惟有上古殺神轉世的虛天魔帝,不懼這毀滅性的力量,每年地力爆發期間,都會來此地牽引煞氣至魔界,助部下修煉。

  那侍衛估計是新上任沒見過世面,不知死活地開口:“你是誰?”

  大哥你真有福氣,田真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死神當前,糊塗也是個優點,至少可以省去“害怕”這一步驟。

  “無知的月族,”魔神負手,“給你機會,為吾效命。”

  月族?月族的人要殺咱?田真疑惑,同時懸起的心逐漸往下落,難得魔神大人心情好,不急著製造炮灰。

  偏那侍衛還沒猜到他的身份,將手中刀一揮,傲然道:“混帳!月族武者受命天界,豈懼你區區妖魔,休要多言!”

  哇,田真幾乎是崇敬地望著他了,大哥有骨氣!

  魔神大怒,鳳眸一眯,濃烈殺氣席捲而來。

  悶響聲裡,有個東西自面前侍衛身上飛走。

  有骨氣……被爆頭了!田真睜一隻眼,戰戰兢兢地瞧那無頭屍體,還有那不停噴湧的紅色液體。

  視線移到她身上,殺意不減。

  魔神大人不喜歡有骨氣的!田真雙膝一軟,立即跪倒。

  “你,也要激怒我嗎,”魔神的聲音緩緩響起,“鳥女?”

  田真淚流。

  鳥女鳥女鳥女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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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26 PM

  9.神侶情深

  其實只要不被炮灰掉,田真也勉強能接受“鳥女”這稱呼,魔神大人尚武,文學造詣差點,修辭表達有問題是很正常的,要求不能太高。

  “嗯?”不見回應,魔神表示耐心有限。

  此神面前尊嚴神馬的都是浮雲,田真發現那鳳眸有眯起的趨勢,想他說過“對神羽族將不再留情”,再看看月族侍衛的屍體……視覺心理雙重刺激下,田真反應奇快,由跪拜變撲倒,作青蛙狀:“路路……路西法大人萬歲!”

  沉寂。

  察覺不妥,田真忙改口:“魔神陛下萬歲!”

  “鳥女,敢輕藐吾?”魔神俯視她,沉沉聲音暗藏怒意,殺氣澎湃,“吾轉世雖僅有萬年,但吾之靈體乃先天之神,迄今已七千萬歲,嘲笑吾,你是哪裡來的膽量!”

  忘了面前是位祖宗,不,祖先級別的大神,田真寬麵條淚:“陛下,我……吾不敢!吾不敢!吾說萬歲,是因為吾才二十五吶……”

  魔神低眉:“千年修為,也謊稱二十五萬!”

天界不拿數字當回事,都以萬為單位計算,田真直起身解釋:“吾不是千年,也不是二十五萬年,吾是二十五年。”

  魔神終於意外了。

  二十五年修得人形,還身負千年修為?

  “吾不敢欺瞞陛下,”知道此刻不能違逆他,田真克服恐懼,抱腿道,“陛下神威,我仰慕已久,陛下想什麼要什麼,我馬上取來!”

  金邊廣袖下,一隻修長乾淨充滿力量的美手伸出,眼看就要撫上她的臉。

  田真全身僵直,差點魂飛天外。

  這這……魔神大人這是……

  還未來得及多想,那手忽然一偏,自她頸邊繞過,魔神毫不客氣抓住她背後的翅膀,將她拎起來細細打量。

  田真控制住不去想殺雞的場面,抓緊機會表忠心,語氣嚴肅莊重:“陛下不知,其實我……吾仰慕陛下神威,對魔界嚮往已久,早有投效之心,蒼天有眼,總算讓吾遇見陛下,從今以後願跟隨陛下左右,效犬馬之勞,望陛下成全!”

  乍一聽,是神羽族天才,仔細看,是根廢柴,魔神很直接:“最下等的體質,要你何用?”

  主動投靠,人家還不要,田真著急之際,不慎抬頭對上那張臉。

  此神就是個危險物品,而且已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比咱還大,可這張臉,這薄唇,這秀眉……真是引人犯罪啊!

  美得陰暗,帶著殺氣。

  一時之間,田真差點忘記了害怕,天天對著朝華君,鼻子本已免疫,誰知此刻竟再次不爭氣噴血了。

  被血刺激,田真找到靈感,高叫:“陛下!我的血是療傷聖藥,我願意獻給陛下!”話出口被自己嚇到,想萬一此神要咱去當軍醫不是慘了麼,於是補充道:“陛下要多少,吾儘量,儘量。”

  半日沉默,在心驚膽戰中度過。

  終於,魔神抬抬優美下巴,重新開口:“鳳凰血,吾要它何用。”

  兒子喜歡血,老子卻沒這愛好,田真慶倖不用獻血,馬上仰臉望天止血:“陛下說的是,陛下六界無敵,何須鳳凰血,消滅神界仙界是遲早的事!”

  魔神丟下她:“區區仙界,尚不值得吾動手。”

  田真重新跪倒:“是我失言,陛下英明!”

  敢情弱也有好處,人家還懶得打你。

  殺氣消散不少,見他暫時沒有眯眼的打算,田真這才松了口氣,咱還是有希望不當炮灰的,愛聽奉承話的都是昏君啊,只可惜此昏君過於強大,穩坐江山推不翻,這就充分證實了武力的重要性,舉例說吧,腹黑神帝和腹黑領導算計來算計去,外加戰神用激將法,到頭來此昏君眼一眯,照樣毫髮無損,幾萬天兵全炮灰。

  當然,對於田真這種人來說,遇上一個昏君,絕對比遇上一個明君安全得多。

  為求保命,田真努力挖掘自己的價值,臉皮也不要了:“魔界有陛下,還有兩位天王,再添勇將根本就是多餘,我雖法力微弱,但我……吾可以留在陛下身邊,與千萬臣民一起,共同見證陛下功業!”

  “你有勇氣叛離天界?”

  “有!”田真悲憤,“天界爾虞我詐,爭權奪利,混亂不堪,吾早就難以忍受!”

  這話很投脾胃,魔神滿意,顯然忘記了它的出處原本是自己,想虛天之大,多養個鳥女在身邊拍馬屁也很順耳,於是抬手道:“吾,接受你的效忠。”

  “陛下仙福永享,壽與天齊!”鬼門關走了圈,田真激動得發抖。

  “回魔界。”魔神轉身。

  必須去旅遊一圈,領導,我會想你的,田真依依不捨望了眼羽漠天宮的方向,忍痛答應:“是。”

  黑風卷過,眨眼的工夫,面前身影已消失不見。

  想不到他就這麼走了,田真大驚,爬起來喚他:“陛下!陛下!”

  四下張望,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怪只怪平日修煉不用心,未精通任何一門追蹤之法,估計魔神大人也沒料到新收的部下會廢柴到如此程度。

  田真發現自己實在不知道去魔界的路,在原地乖乖地等了半日,仍不見魔神回來接,於是捧著朱果,拍拍翅膀回羽漠天宮了。

  飛不多遠,迎面竟遇上朝華君,他並沒騎火鳳,匆匆駕雲而來,遠遠看見田真便停住。

  田真意外:“王這是……去哪裡?”

  風吹衣袍,挺秀如松,朝華君微笑:“擔心你出事,來看看。”

  羽漠天宮那麼多侍女,領導惟獨對自己格外留心,田真豈會看不出來,心裡感激,連忙收了翅膀落在雲頭上,將這一路經歷告訴他,省略不光彩內容,說魔神念在神羽族份上手下留情,朝華君也沒有表示,只是聽到月族侍衛時略皺了下眉。

  “沒事就好,回去吧。”

  廣袖下,那手握得並不算緊,可是讓人放心,很安全,很穩當,帶來一種久違的感覺。

  田真難得閉了嘴,一聲不吭任他拉著走。

  身邊突然清靜,朝華君反而奇怪:“小凰兒?”

  田真“啊”了聲。

  “在想什麼?”

  “想起我……父親,當年他也常這麼拉著……”田真下意識說了兩句,反應過來覺得不妥,補充,“當然,我只是想起那種感覺,並不是說王老……”

  朝華君愛憐地摸摸她的腦袋,含笑道:“自然,我不過十萬歲而已。”

  田真噎了噎:“王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

  朝華君似是無意,問道:“你父親是誰?”

  一時感慨說漏嘴,田真後悔,裝作苦苦尋思的樣子:“不記得了,只隱約想得起一點半點小時候的事情。”

  朝華君點頭:“想不起來,就不必強求。”

  法力爛不說,長相也就是個鳥女,卻能讓領導另眼相待,田真難免懷疑,回頭瞅那對灰翅膀。

  見她這樣,朝華君無奈道:“長相並不重要,為何總要執著於它?待你法術有成,就沒人笑話你了。”

  田真道:“但很多時候,還是美女更有優勢。”

  “哦?”

  “王敢保證,對美女印象不會好一點?第一眼見到德音龍女,你想到的不是她美嗎?”

  朝華君愣了下,不語。

  發現失言,田真連忙道歉:“對不起,我就是隨口胡說,王別見怪。”

  這麼一鬧,二人路上再沒說過話,回到羽漠天宮,夜幕已降,朝華君先去了殿上,田真將采來的朱果送到煉藥處,想此刻恒月姬必定纏著他,自己還是不過去為妙,於是準備回房休息。

  轉過竹林,一名女子站在園門口與外面的侍衛說話,田真對她倒有印象,正是恒月姬的貼身侍女。

  “午侍衛還沒回來?”

  “沒有。”

  “難道真的出了意外……”侍女臉色不好,壓低聲音吩咐,“我先報與神女,此事不得聲張。”

  侍衛答應著退下。

  田真聽得心中一動,迅速閃到廊柱後,等她離開,才快步走到前殿,找到平日最和氣的執事羽蕭,拉著他問了兩句話,羽蕭的回答直聽得她心頭一片冰涼,連忙尋了個藉口告退,慢慢地朝自己住的小院子走。

  “這麼巧?”一道身影出現在拐角處,不像無意遇見,倒像是有心等候。

  來人正是恒月姬,她身後站著剛才那個侍女。

  本來就有心事,哪知她會突然出現,田真先是驚,隨即鎮定下來,畢竟這是羽漠天宮,要結果一隻小小鳥也沒那麼容易。

  安全有保障,田真索性大方作禮:“恒月神女。”

  恒月姬目光閃爍,看著她親切道:“小凰兒?和我認識的一隻鳳凰很像呢,可見你我很有緣。”

  田真也會裝,謙卑道:“小小鳳凰,怎敢高攀神女。”

  恒月姬秀眉微動,話中別有深意:“先前聽朝華君說你獨自去采藥,我還擔心你出事,如今安然回來就好了。”

  猜測已被證實,田真假笑道:“是啊,想不到。”

  派出去的侍衛變成無頭死屍,加上朝華君態度不冷不淡,恒月姬本就恨得緊,聞言目光淩厲起來。

  田真倒並非故意諷刺她,而是眼下的確無需遮掩了,反正她已恨上自己,撕不撕破臉皮都是一個結果:“夜深,神女早點安歇,我先告退了。”

  恒月姬忽又笑了:“正要回房歇息,只是我身邊日常伏侍的兩個丫頭不在,月林一個人忙不過來,不如今夜你到我那邊去,如何?”

  若別的侍女聽到這話,必定受寵若驚,可田真早知道她沒安好心,跟去伏侍,雖無性命之虞,但受不受折磨就很難說,她是客,只要不出大事,朝華君也不好過於計較,田真既明白這道理,哪裡肯上當,立即推脫:“神女是客,本該侍奉,只不過我是王的貼身侍女,現趕著過去伏侍王安寢,神女若少人使喚,我這就去跟練執事說聲,叫她另派兩個人來。”

  被她拒絕,恒月姬冷笑,旁邊侍女斥道:“神女看你機靈,才叫你伺候,你卻推三阻四,羽漠天宮竟有這等無禮的宮婢麼?”

  田真道:“我是王帶回來的,原就不在宮婢之列,只管侍奉王,若擅離職守,王怪罪下來,我卻擔當不起,望神女原諒。”

  “罷了,”恒月姬阻止侍女再說,道,“我隨你過去,與朝華君說一聲,叫他不怪你。”

  她停了停,莞爾:“聽說朝華君的寢殿向來不用人伏侍的,借你一夜,想也無妨。”

  你狠!田真暗罵,無奈轉身帶路:“神女請。”

  寢殿裡外果然無侍女,重簾深處,明珠攢成新月,冷清的光芒裡,朝華君立於案前,身上換了白色單衣,手執畫卷看得入神。

  “怎不敢進去?”侍女冷笑,將田真推進簾內。

  朝華君回神,擱了畫卷問:“誰在那裡?”

  田真一個踉蹌後站穩,立正:“王。”

  朝華君皺眉:“恒月神女?”

  未等恒月姬說話,田真搶先道:“神女身邊少人使喚,想讓我過去伺候,但我一走,就無人伏侍王安寢了,要拒絕,又怕神女以為我推三阻四,所以來請王的示下,是不是另派兩個人?”

  朝華君一愣。

  恒月姬朱唇輕啟,媚眼如絲:“方才遇上她,順口問了聲,想不到是寢殿伏侍的,我便特意來與朝華君搶人了。”

  朝華君“嗯”了聲。

  見他沒否認,恒月姬暗暗吃驚,笑道:“我很愛她乖巧,想借過去使喚一夜,不知朝華君可捨得?”

  旁邊田真擠眉弄眼,朝華君假作不見,嘴角動了動,繼而下沉,語氣嚴厲:“練執事竟如此疏忽,神女奉旨而來,自然沒帶多少人,凰兒,你去傳我的話,讓她親自送兩人過去,與神女賠禮。”

  田真如獲大赦,無限崇敬地望著領導:“是。”

  待她跑出去,朝華君這才含笑與恒月姬解釋:“她年小不懂規矩,平日沒少淘氣,不若用更穩妥的。”

  ……

  先作決定再解釋,神女也只能認了,腹黑領導的手段可見一斑,田真從練執事處離開,心情無比暢快,匆匆往自己的院子走,可巧那邊恒月姬也帶著侍女從寢殿告辭出來,臉色差極。

  恒月姬在她面前停下,皮笑肉不笑:“凰兒,很好。”

  田真裝傻:“練執事已送了幾位會伏侍的姐姐過去,神女放心。”

  “寢殿在那邊,”恒月姬淡淡道,“你不是要伏侍他就寢麼,這是去哪裡?”

  田真哈腰道:“這條路好走,好走。”

  恒月姬雙手本交疊胸前,聞言陡然握緊。

  看那指甲寒光閃閃,田真嚇得後退兩步,嘴巴微張,隨時準備開吼。

  “夜深了,回去吧。”恒月姬扶著侍女,緩步走了。

  受這場驚嚇,田真立即打消回房睡的念頭,掉頭直奔朝華君的寢殿。重重簾幕裡,朝華君果然沒睡,端端正正坐在案前。

  “王。”

  “還敢回來?”

  “求王借塊地,讓我湊合一夜。”田真陪笑,往角落溜。

  朝華君重重拍案,冷聲:“可知所犯何罪,還不跪下!”

  領導發威,田真嚇得跪倒。

  “寢殿伺候,你幾時領了這差事?”

  算帳來了,田真硬著頭皮解釋:“她想害我。”

  朝華君板著臉:“她是神女,什麼害你。”

  “她是神女,我是小人,”田真嘀咕,“那侍衛是誰派的?王還要瞞著我,早知道當初沐浴時我就不該攔她……”

  “放肆!”朝華君被她氣得笑。

  “她本來就想與王共浴,”見他神色不對,田真忙打住,討好道,“侍衛的事就算了,但她要報復我,我多少也是神羽族子民,王難道不該庇護麼?”

  見朝華君沒有表示,她慢慢地爬起來,溜到角落蹲好:“時候不早,王該睡了。”

  用手摸摸,地面鋪著鬆軟的毯子,比想像中厚實多了。

  朝華君見狀歎氣,踱到她面前:“起來,會受涼。”

  田真連忙扇翅膀:“不會不會,我現在很熱。”

  殿內狂風卷起,瓶子椅子砰砰作響,案上書頁呼啦啦翻動,先前那副畫也隨之飄落。

  無意闖禍,田真奔過去搶救:“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未等她碰到,那畫自行飛起,落入朝華君手中。

  恍惚看到上面的美女,田真明白過來,訕笑:“畫的誰呢,我什麼也沒看到。”

  手微微晃了下,那畫便憑空消失了,朝華君緩步至案前,聲音溫和:“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

  典型的領導式警告,田真領會,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王,這……恐怕不行。”

  見她有異議,朝華君皺眉。

  “其實這事大家都知道。”

  ……

  殿內許久無動靜,田真悄悄溜到另一個角落躺下,閉著眼睛,心裡正忐忑不安,忽然身體懸空,竟被人抱了起來。

  領導這是做什麼!

  熱血沸騰,田真裝作睡沉,任那雙手將她抱到大床上。

  “夜裡天風緊,睡地上會著涼,”頭頂傳來含笑的聲音,“恒月姬派人害你,是她不對,但她是月神王之女,我多少要給些面子,不告訴你,是怕你知道後意氣用事,闖出禍來。”

  田真不作聲,繼續裝死。

  說的多好聽,小小鳥的性命,當然比不上你們大神之間的關係。

  見她這樣,朝華君道:“你如今也明白了,天界有許多不得已之事,我雖有心護你,但你也應謹言慎行,今日說謊,有我替你遮掩,若是別人,怎容你胡鬧?”

  智商被看低,田真忍不住睜眼道:“知道王會庇護,我才說謊麼,難道將來見了陛下,我還敢這麼說不成?”

  朝華君拍她的腦袋:“好,小凰兒聰明。”

  聽出語氣裡的敷衍與戲謔,田真挫敗,好吧,比起領導你的腹黑,咱還是很嫩的。

  “那個……她不會一直住在這兒吧?”

  “不會,此番是陛下與神後察覺羽族王氣減弱,讓她前來探問。”

  “王氣怎麼會減弱?”

  “因為我不慎失去了一滴心頭血。”

  田真驚訝:“心頭血?”

  長發自臉上掃過,朝華君在她身側躺了下來。

  領導陪睡?田真嚇得飛快翻身坐起:“我還是睡地上……”

  朝華君也不說話,斜眸笑看她。

  臉上溫度“呼啦”竄得老高,田真重新躺下,結巴:“我……我就睡這兒。”



  10.神的兒子

  不知道朝華君用了什麼辦法,恒月姬沒過兩日就回天庭去了,田真接連幾夜在寢殿伺候的事也傳開,眾人都歸為她是鳳族的緣故,血統高貴純正,也難怪王格外重視,可見王對鳳族還是偏心的。

  就在這時,一件轟動六界的大事傳開。

  仙界眾臣迎回舊太子關河月微,發動政變,仙帝關河月武逃出宮,集結母族勢力與之抗衡,欲再奪權。

  變動來得比預料中要快,成了眾人談論最多的話題,據說關河月微是混在神界太子出使的隊伍裡,才得以通過重重關卡順利回到仙界的。關河月武指責神界,神帝弒中天卻反命人將使者罵一頓,大略意思是,兩界素來交好,誰知關河月武竟派玉陳少宮潛入神界,謀害朝華君,妄圖插手神界中事,居心不良,有玉陳少宮的仙印為證,之後便大張旗鼓出兵助關河月微,關河月武聽使者回報,大怒,終也無可奈何。

  消息傳到羽漠天宮,靠著當鳥時得到的情報,田真心裡明明白白。

  關河月武命玉陳少宮暗算朝華君,令人費解,然而此事卻正好成了神界出兵的藉口,神帝早就與關河月微達成協議了吧,助關河月微上位,兩界聯手對抗魔界才是最終目的。

  朝華君聽說後只一笑,讓報信的人退下。

  看樣子他早就知道了,只怕還是主要策劃者之一,田真假意湊過去替他擦書案,若無其事道:“陛下助關河月微即位,對神界固然有利,但王說,關河月武要是被逼急了,會不會狗急跳牆投靠魔界,引得魔神出面怎麼辦?”

  對於她能問出這麼有道理的問題,朝華君表示意外,點頭道:“問的好,小凰兒很聰明。”

  田真默。

  原來在領導眼裡,咱智商很低。

  朝華君道:“關河月武自然會向魔界求救,但必定遭拒。”

  田真脫口而出:“那可不一定。”

  那位路西法大神有個很麻煩的毛病,就是愛聽奉承話,說不定對方來句“魔神V5”就順手幫了。

  朝華君挑眉:“你可知曉他當年叛離天界的緣故?”

  田真略作思索,小心翼翼答道:“聽說他生性倨傲,不甘居於人下,所以……”

  朝華君歎了口氣,示意她到面前:“那也罷了,其實是當初先帝遲遲不立太子,幾位皇子爭奪帝位,陛下對兄弟……做得過了些。”

  田真聞言暗樂。

  這種事不新鮮,神帝陛下為搶皇位,肯定使了不少陰招,誣陷啊什麼的,若非魔神弟弟實在動不得,肯定也遭毒手了。

  “他對這些事極為惱怒,只因先帝還在,不好作對,”朝華君莞爾,“雖說他是先天之神,但如今轉世,先帝畢竟是他名義上的父親,當時先帝十分信任陛下,縱然他有心阻止,幾位皇子仍是……早亡,先帝駕崩,陛下即位,他沒了拘束,便叛去魔界了。”

  田真恍然。

  怪不得他說天界爭權奪利爾虞我詐,原來是個正義的法官,可惜天界不正義的神太多,於是代表正義的就成了魔。

  是非觀這麼強烈的魔神大人,知道關河月武篡奪帝位迫害兄長,哪裡還會幫忙,只怕關河月武的使者一到,就被他順便眯眼炮灰了也說不定。

  田真看著朝華君,試探:“王是忠誠于……陛下的。”

  朝華君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搖頭:“我所求者,是神羽族的安寧,必須站在天界一邊,他是先天殺神,殺性太重,無人能制,留在世上總歸不是好事。”

  田真表示理解。

  一個過於強大的存在,本身就令人忌憚。

  關河月微身上被封印的仙帝利量得解,群臣擁護,逐漸占了上風,神界出兵,更是如虎添翼。不出所料,關河月武向魔界求救遭拒,鬼界素來低調,只肯袖手旁觀,倒是妖皇爽快地派兵相助,二對二,打得不亦樂乎。

  這邊田真跟隨朝華君去北海視察工作。

  北海很安寧,極寒之地,浮冰無數,天海之間一片明淨,別有番意境。

  海底王宮內,朝華君與大鵬王垂天在商議事情,上次被魔神所傷,垂天足足養了幾個月才好,期間神帝派天官送來靈藥表示慰問。他們說話,田真不方便在旁邊,獨自帶著避水珠出來亂走。

  海底有許多奇形怪狀的石頭,還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珊瑚樹,十分美麗,各處都有侍衛把守,偶爾還會遇上帶刀巡邏的。

  田真參觀海底世界,渾然忘歸,直到傍晚侍女尋來,傳朝華君的話,讓她自己先用飯,她才跟著去殿內隨便吃了些,飯後見朝華君還沒回來,更加無聊,且無睡意,索性又走出殿,四處遊蕩。

  天已經黑了,裝飾的明珠派上用場,整座王宮被映照得恍若白晝,珊瑚叢中也稀疏地點綴著珠光,遠遠站在暗處,只覺星星點點,格外美麗。

  正看得有趣,忽然遠處一陣喧嘩聲起,有人在罵。

  “出了事連人都沒看清,飯桶!”

  “不好,引風幡被盜了!”

  “什麼?快去報王!”那人大驚,喝道,“傳令下去,封鎖各處要道,你們,通通帶人給我搜!”

  ……

  田真吃驚,引風幡乃是鯤鵬部的寶貝,垂天上午還特地請朝華君參觀過,此地守衛森嚴,誰那麼大的膽子,敢獨自闖進來盜寶?

  一道紅光無聲掠來,隱入身後珊瑚叢內。

  “在那邊,快!”

  “追!”

  ……

  田真呆了呆,很快想起了什麼,嘿嘿冷笑。

  腳步聲近,追兵眨眼工夫就出現在眼前,卻是垂天親自帶人過來,見了她,垂天立即停住。

  田真先作禮:“大鵬王。”

  知道她是朝華君的隨身侍女,垂天也很客氣,問道:“凰兒姑娘,有沒有見過什麼可疑之人?”

  本來打算借機報仇,可事到臨頭,田真又改了主意,搖頭笑道:“我一直在這裡玩,倒沒見有誰來,怎麼,宮裡出了什麼事?”

垂天沒有解釋,只說了句“無事,倘若見到,速速稟報”,就帶著眾侍衛匆匆離去。

  目送眾人走遠,田真忽覺站立不穩,連忙轉臉看。

  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小孩,紅發披垂,圓臉清秀,大眼睛閃閃,一隻手拿著一面二尺高的青幡,正笑眯眯用另一隻手拽她的翅膀尖呢!

  這小魔頭!田真頭疼了,將他推進珊瑚叢,怒目:“還不快滾?”

  路小殘放開她,轉眼珠子:“你為什麼救我?”

  魔神大人驕傲自負,養的兒子也沒禮貌,小小年紀就這麼重的疑心病,田真有點為方才的決定後悔。

  “哎呀,你是鳳族的!”路小殘認出來,興奮,“我也認識一隻醜鳳凰,它跟著朝華伯伯的,你見過它沒有?”

  媽的小屁孩,老娘抽死你!田真眼底噴火,後悔不已。

  事實上,她更想抽自己。

  叫你多管閒事!叫你偏要當聖母!

  “你怎麼變了人形還留著翅膀啊,去不掉嗎?”路小殘同情地拉她的翅膀,不解,“你怎麼也是灰的,你的彩羽呢?”

  牙齒咬得“咯咯”響,田真好不容易才忍住揍人的衝動,不能打小孩,事實上打也打不過……

  偏偏路小殘不看眼色,纏著問:“喂,你是誰啊?”

  “是你娘!”田真終於爆發了。

  ……

  路小殘瞅她:“我只有父皇,沒有娘。”

  田真本是發火順口罵,聞言反而樂了:“沒娘你是從哪兒來的?難道你父皇生你不成?”

  這可真把路小殘問住了,小天王生平頭一次正視自己的來歷,頗為糾結,最終仍是不信:“我娘怎會是只灰鳳凰?”

  “灰鳳凰怎麼,”被說中痛處,田真暗暗咬牙,接著轉為笑臉,“娘本來很漂亮的,只不過浴火出了點意外,就變灰了。”

  路小殘拆穿:“我都有千歲了,你身上只有千年修為,連我都打不過,哪能當我娘?”

  田真哄他:“因為鳳凰要浴火重生,其實娘有兩千歲了。”

  “是嗎,”路小殘拿引風幡拍腦袋,“我哥哥可有七千歲呢。”

  田真馬上道:“不是親生的。”

  ……

  “父皇從未提起。”

  “因為他喜歡別的女人,把娘趕出來了。”

  ……

  “我父皇才沒有喜歡別人。”

  “那是你沒看見嘛,反正他不要娘了。”

  平日對父皇只有敬畏,哪裡敢問他的事,路小天王聽得似信非信,像個大人一樣踱著步子,不時悄悄瞟她兩眼,顯然在鑒定真偽。

  田真占了便宜,俯身掰住那漂亮小臉就親:“我不是你娘的話,怎麼會救你?

  “你真噁心呀!”路小殘跳開,鬱悶地擦臉。

  “乖兒子,娘喜歡你呢,”田真湊過去拍他的腦袋,順手就奪他的引風幡,“隨便偷東西是不對的,聽娘的話,帶著它你肯定逃不出去,讓人發現抓住你,娘會心疼的,啊?”

  推攘之間,小小身體搖晃,嘴角竟流下血來。

  “你受傷了?”田真嚇到,“是誰打的,大鵬王?”

  路小殘滿不在乎地拿手一抹:“不是大鵬鳥,是父皇。”

  魔神大人不光虐待天兵,居然還虐待自己兒子,太暴力了!田真無意中發現這等秘密,義憤填膺:“他為什麼打你?”

  “帶兵去妖界,敗了,父皇說我無用,打了我一掌。”

  見識過魔神的掌力,田真難以置信:“為這點事就打你,你還是個孩子啊,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簡直不是人!”

  路小殘驕傲道:“那當然,我父皇是上古之神。”

  ……

  沒娘的孩子可憐吶,受傷都無人管,田真倒真有些不忍心了,想他畢竟只是個小孩子,語氣軟下來:“傷得重不重,疼不疼?”

  路小殘鄙夷:“誰怕疼,我又不是女人。”

  小傢伙還挺硬氣,田真搖頭,這樣教育孩子不對,大大的不對。

  大約是感受到那一點關心,路小殘眨眨眼睛,忽然笑嘻嘻地抱住她,“娘給我治傷,好不好?”

  田真警惕:“你……”

  路小殘拉過她的手:“別怕別怕,我就咬一口。”

  小牙咬破手腕,有點痛,有點癢,有點麻。

  看吧,娘也不是說當就當的,還得獻血。田真想哭了,咬牙切齒:“一點,就一點,治好傷快走!還有,把引風幡給我留下……喂喂!夠了!你當喝水呢!”

  好不容易抽回手,田真看著那鼓鼓的小嘴,默默流淚。

  路小殘吞了半口,將剩的半口血往引風幡上一噴,然後得意地抹抹嘴:“怪不得聽說神羽族王氣減弱了,原來流失的王氣在你身上,這下你的血正好鎮住引風幡,那大鵬鳥念咒也沒用啦,我能混出去了。”

  王氣在自己身上?田真愣了下,七竅生煙:“路小殘!”

  “你才不是我娘,想騙我,差得遠了!”

  ……

  路小殘忽略她的臉色,將引風幡縮小放入腰間,笑眯眯地拉她的翅膀尖:“他們人多,我帶不動你,先走啦。”

  紅光遠去,田真摸著手,有點想吐血。

  膜拜田聖母,田聖母V5!

  寢殿外生著青青的耐寒的植物,類似於海藻,軟軟的,有點像水綿,只不過體積大許多,長長地浮在水中,有筆直豎著的,也有橫著的,如同垂落飄飛的翠練,優美動人。

  殿內燈火通明,桌旁人白袍如雪。

  “凰兒。”

  “王。”

  朝華君示意她至跟前:“怎麼了?”

  愛聽奉承話的魔神,養個兒子卻比兔子還精!田真哪裡肯說,陪笑道:“沒什麼,就是隨便出去走了一圈,聽大鵬王說出事了?”

  朝華君微微挑眉,忽然伸手,強行拉過她查看。

  鳳凰血本身有療傷生肌的作用,腕上傷口早已癒合,只留了兩排小小牙印。

  朝華君好笑:“隨便走一圈,被小怪物咬了。”

  便宜沒占到反而出血,田真支吾。

  手指撫過牙印,朝華君放開她:“是那盜幡之人?”

  領導果然厲害,田真老實地解釋道:“魔神曾對神羽族留情,路小殘算來也是王的表侄兒,王定是不好將他送去天庭的,但輕易放了他,讓陛下知道恐怕要怪罪,因此我擅自作主放他走了,請王寬恕。”

  朝華君看了她半晌,微笑道:“小凰兒才修成人形,就如此聰慧,留你在身邊,竟是我的福氣。”

  領導誇獎,田真臉熱。

  朝華君話鋒一轉:“表弟固然對我族類留情,但我身為神王,行事也當以神界為重。”

  田真愣了:“王……”

  “你沒做錯,”朝華君道,“只是我此番決定放過路小殘,是為大局著想,處置他並無好處,放回去反倒是件人情,表弟行事向來有準則,將來再戰時,才有餘地。”

  田真不信:“魔神再厲害,難道不顧兒子死活?”

  朝華君笑了笑道:“倘若真能要脅他,我會放路小殘走?”

  於是魔神大人在田真心目中的形象徹底崩塌,瞬間由正義的化身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外加暴力的父親。

  田真內疚:“路小殘盜走了引風幡……”

  朝華君表示無妨,站起身問道:“時候不早,去外頭和她們睡麼?”

  “不去,她們都在背地裡議論我,”提到這事,田真堅持不懈請求,“王就想個法子,替我把這對翅膀變白吧。”

  “你……”

  “我不執著皮相,我只想變得稍微順眼一點,”田真無限頹廢,悶悶地坐到凳子上,“現在走到哪裡都被當成怪物,還怎麼指望有人喜歡。”

  朝華君“哦”了聲:“你要誰喜歡?”

  田真瞟他,嘀咕:“反正我不想這麼難看。”

  珠光閃閃,映照俊臉如玉,朝華君抿了抿嘴,將她拉入懷裡,優美長睫掩不住目中淺淺笑意:“凰兒這樣很好,一點也不難看。”

  領導請注意言行,摟摟抱抱,咱會蕩漾的!田真趕緊移開視線,東張西望:“只有王一個人這麼說而已。”

  “我一個人不夠麼?”

  ……

  蕩漾了蕩漾了!田真高血壓中。

  朝華君放開她:“呆凰兒,還不伺候本王更衣?”

  更衣?田真跳開。

  “怎麼?”美眸微斜。

  原來不只狐狸精會勾引人,鳳凰也很蕩漾,那滴心頭血……田真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語氣與心情一樣複雜:“我一無美貌,二無才能,鳳族子民不多也不少,王怎麼單單對我這麼好?”

  朝華君笑道:“我奇怪。”

  “奇怪什麼?”

  “尋常羽族縱然修得人形,最初也是本性難改,總要過一兩年才漸漸學會掩飾,通人情知人意,小凰兒才得人形幾個月,知道的卻很多,會審時度勢,會起疑,還會害羞,想的……不少,不該奇怪麼?”

  領導太腹黑了,居然使美人計來試探咱!田真忿忿道:“我聰明,我學得快,王哪只眼睛見我害羞了?”

  “是麼。”朝華君又要拉她。

  “我錯了,我害羞,王!”田真投降,飛快跳上床,面朝裡面躺下。

  珠光滅,身旁多了個人。

  那笑意就像醉人的花香,混合在空氣裡,縱然看不見,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擾得田真神經興奮,僵直地躺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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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42 PM


  11.神王蕩漾

  某女心潮澎湃了一夜,延遲的睡意終於在第二日清晨發作了。

  不幸的是,領導出去後,侍女進來整理房間,無意中看到床上還躺著個人。

  整個鯤鵬王宮為此震驚,私下傳得沸沸揚揚,哪位神王身邊沒幾個妃子,畢竟德音龍女失蹤二十多年,朝華君再深情,也耐不住寂寞,只是……神羽族最高貴的王者,不該如此饑不擇食吧。

  當夜,大鵬王垂天就命王妃送了兩名美人過來,為領導排解寂寞。

  顧及領導的面子,想他也許不願被人察覺,兩名美人是悄悄送來的,而且垂天相當盡職盡責,命人將她們剝光,直接送到了領導床上。

  於是——

  田真進門便道:“這燈沒昨晚那麼亮。”

  朝華君也發現了,走過去看明珠,確認不能讓它們更亮之後,皺起了眉:“這些侍婢如此粗心。”

  “王今晚喝了酒,就別看摺子,明日起早點,一樣的,”田真湊過去,就燈影裡瞧他,“王的酒量不太好吧,我聽說才喝四五杯而已,還是小杯,王的眼神都蕩漾……咳咳,眼神都飄忽忽了。”

  朝華君聞言笑道:“你懂什麼,那酒叫醉太平,酒神親手釀制,已有萬年,贈了垂天一壺,也是見了我,垂天才肯拿出來,他的酒量在天界是有名的,此番只喝兩杯就不敢陪了。”

  田真“哈”了聲:“原來王也會自誇海量,我看大鵬王不是怕,是捨不得喝罷了。”

  酒意漸漸上湧,朝華君言行也不再像平時那麼嚴謹,隨手在她腦門上一拍,然後捏住鼻子:“還不伺候本王更衣。”

  紅果果的調戲!田真深呼吸,立馬轉身朝床走:“王自己更衣……安全。”

  覺得她反應有趣,朝華君忍了笑調侃道:“叫你更衣就不安全麼?”

  是你不安全,田真抓狂:“我會害羞!”

  “怎麼害羞法?”腳步聲近。

  領導你越來越不正神君子了!田真掀起帳子,想要和昨晚一樣躺下:“反正我不會更衣,王叫別人來吧……咦?”

  帳內,被窩裡,兩雙眼睛盯著她。

  田真也驚奇地盯著她們。

  的確是兩雙眼睛,因為被子拉得很上,蒙住了大半張臉,不過……還真是好看的眼睛啊!

  一雙,如小鹿般純潔;

  一雙,媽的比領導還蕩漾!

  田真也沒反應過來,直愣愣地和那雙鹿眼睛對視許久,喃喃道:“你們是誰?”

  二女眨眼不答。

  “怎麼?”朝華君出現在旁邊,見狀也一愣。

  見到他,兩雙眼睛同時亮了,不知是哪一個開口,聲音細若蚊吟,不盡羞澀:“婢妾們是奉大鵬將軍之命,前來伺候王的。”

  大鵬王真神速,這邊領導要人伺候更衣,馬上就送來搶咱飯碗了,田真忿忿不平,“忽啦”掀起被子:“沒聽見王說要更衣麼,還不起來伺候?”

  酒醉,反應未免比平日遲緩,等朝華君終於明白不對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嬌呼聲裡,二女捂住臉。

  殿內一片寂靜。

  “哎喲喂!手這麼疼,我得出去找醫神治治,你們伺候王吧。”田真反應很快,丟下被子將二人連頭蒙住,溜出門去了。

  殿外空空,值夜的侍女們一個不見。

  原來請領導喝酒是打的這主意,大鵬鳥這禮送得好!田真心裡極不舒服,後悔無比——出來做啥,咱不在,領導不是更好酒後亂性了嗎!

  想到這,田真忍不住挪到門口探頭朝裡瞧,可巧與出來的朝華君撞了個對面。

  “王,”田真尷尬地陪笑,“怎麼出來了?”

  朝華君看她:“你的意思,我該如何?”

  又調戲咱了,田真默。

  意識到失言,朝華君輕咳,沉聲命令:“去請大鵬王過來。”

  ……

  喝得醺醺的大鵬王被侍女從小妾處叫出來,立即知道事情不對,趕緊吩咐人先過去將兩名可憐的美女搬走,然後才跟著去見朝華君,聽了一堂思想政治課,退出時,見了田真都低著頭繞道,估計是被訓得不輕。

  殿裡再次恢復安寧。

  “王,該睡了。”

  “嗯。”

  可能是這酒後勁太厲害,俊臉微紅,朝華君走到大床前。

  見識過他的定力,田真大為安慰,想當初自己裸舞,此人可是氣定神閑地看,如今換了美人,也沒見他激動,彼此彼此了。

  “替我更衣。”朝華君已是鳳目半閉。

  知道他真的醉了,田真無奈,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毫無預兆地,一隻手攬住她的腰。

  田真全身僵硬,立即抬臉看。

  站立不穩,他順勢將部分重量轉移到她身上。

  完美的臉越來越低,離她越來越近,鳳目迷離,薄唇吐著淡淡的酒香,若即若離地遊走在她臉上,下意識尋找她的唇。

  剛訓過大鵬鳥作風問題,就親自調戲下屬了,田真手足無措:“王?”

  沒找到唇,他低聲笑,帶著點無奈。

  “衣衣。”輕輕的、略帶疼惜的聲音。

  溫熱的唇在她耳畔摩擦,有力的手臂將她抱得更緊。

  “回來了麼,衣衣……”

  德音龍女,衣上雲。

  田真沉默半晌,推開他:“王認錯人了。”

  大約是聽到語氣不對,朝華君身體一僵。

  領導真蕩漾了,可惜對象不是咱,真他媽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情。

  “王喝醉了,”田真毫不客氣扯開他的衣帶,三下五除二剝了外袍,然後鎮定地將僅穿著雪白中衣的他按坐到床上,扯掉靴子,再一把推倒,粗魯地扯過被子隨便一丟,蒙得嚴實,“早點睡吧。”

  酒意醒了大半,朝華君略覺尷尬,難得任她擺佈。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乾淨俐落,田真拍拍手轉身朝殿外走——不過是只鳳凰而已,跟咱家牧羊犬差不多,多想什麼,咱是人,還沒那麼重口味。

  “小凰兒。”身後傳來歎氣聲。

  田真頭也不回道:“我也喝醉過,看誰都差不多的,咳咳,既然王醉了,只怕夜裡又認錯,我先去別處睡吧。”

  從鯤鵬部出來,朝華君又順便去鳳族視察了趟,作為他的本家,鳳族名不虛傳,個個俊男美女,田真大開眼界,總體來講,北海之行很順利,除去在鳳族出了點磕碰,其餘時間都很平靜。

  事情經過是,鳳族某個性小王不以貌取人,對田真這只灰鳳凰很感興趣,二人共同討論鳳凰如何變灰的話題,相談甚歡,臨走時鳳小王約定將來去羽漠天宮看望她,並助她研究灰翅膀漂白的課題。

  領導知道後,嚴厲地將鳳小王叫去訓斥了一頓,大意是說他不務正業,沒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將來為神界建設作貢獻的覺悟。田真難得遇到個知己,對領導頗為反感,幫知己說了兩句話,結果是被領導連帶一起教訓。

  為天庭去當炮灰,靠,老娘下下輩子也不會考慮。

  帶著這樣的不良思想,田真回到羽漠天宮就變成了一隻暴躁的鳳凰,像吃了火藥似的,隨時隨地都可能炸毛,尤其是被領導強行抓去修煉法術的時候,對於她的不恭,朝華君也沒怪罪,惟有在督促上半點不放鬆。

  體質所限,修煉和不修煉效果都差不多,進境奇慢,照這趨勢下去,未來幾百年閑不了,田真自己都心灰意冷,朝華君卻顯然沒有放棄的打算。

  終於有一天,田真忍不住了。

  “王,有修煉的必要麼?”

  “怎講?”

  “我又不用打仗……”

  朝華君斂了笑意:“修煉不在一時,來日方長,不可意氣用事。”

  田真本就窩火,聞言反感:“王對我期望太高,我是個小人物,沒打算做什麼大事。”

  “這是什麼話!”

  “鳳族也未必個個都長於術法,有擅音律的,有通藥理的,所謂行行出狀元,王也看到了,我已經很努力,可惜沒效果,說明我在這方面根本沒有天賦,就算修幾百年,也不可能多厲害,不如學點別的技能……”

  朝華君嘴角抽了抽:“滿口胡言!”

  “鳳十七王不也是個閑王嗎?”

  “他可以,你不行。”

  “王簡直不講道理!”田真暴躁,“難道真想要我打仗賣命?”

  “放肆!”朝華君嚴厲道,“貴為神羽王族,怎能說這等有失身份的話?”

  田真起身就走:“我從不認為自己有多高貴的身份,要是王覺得我丟臉,我離開羽漠天宮就是了。”

  “站住!”

  “這是命令?”

  朝華君無奈了,拉她入懷:“凰兒,我那天喝醉,你……”

  “王還放心上呢!”田真尷尬無比,解釋,“我不是說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朝華君點頭微笑,卻不放手,“既然你不喜歡,就別修煉了,去書房替我磨墨吧。”

  領導讓步,田真也沒脾氣了,心裡相當鬱悶,此人對身邊侍女向來很少留意,如今卻非要自己伺候,這種溫柔簡直就是紅果果的勾引,最悲哀的是,此人其實還在想他的正宮娘娘。

  “王,注意禮儀。”田真扇翅膀。

  朝華君制住她的翅膀:“動不動就與本王賭氣,這是你的禮儀?”

  田真覺得有必要澄清:“其實王不必耿耿於懷,那天只是酒醉認錯人,又沒做什麼,我並沒有多想……”

  朝華君揚眉:“沒多想?”

  氣氛陡然轉變,田真結巴:“王再不放,就……多想了。”

  朝華君“哦”了聲,笑看她:“那,就多想吧。”

  現場版領導調戲小蜜!田真掰開那雙手臂,自他懷裡鑽出來:“王不用這麼湊合吧?”

  “湊合?”

  “鳳族美人多的是,王沒見我是灰的麼?”

  “灰的不好?”

  “安全度有點高。”

  朝華君忍了笑,拉起她的手走到橋上,示意她看水中倒影:“除去羽翼,你還有臉,還有手,它們都很美,你果真看不見?”

  二人並排立於橋上,翅膀被他擋住半邊,臉和身材占了主體,田真馬上覺得自己的氣質由猥瑣變得高貴起來。

  當然她還沒糊塗:“我也不是最漂亮的。”

  “你是最特別的小鳳凰。”

  “王若看久了,也沒什麼特別的。”

  “我要試一試?”

  ……

  朝華君不再逗她,含笑道:“仙界新帝將來神界,陛下命我去天庭,你隨我去。”

  新帝?田真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原來關河月微成功上位了。

  話說關河月微神界聯軍大敗關河月武妖界聯軍,關河月武自盡,仙界內戰到此結束,關河月微即位稱帝,決定親訪神界答謝,此行代表了神仙兩界聯盟正式形成,共同對抗魔界。

  此等重要場合,羽族神王朝華君自然不能缺席,第二日便帶著田真動身,依然是乘火鳳前往,兩人不急不緩地行路,偶爾在海上或者山頭逗留,倒也有趣。

  “孔雀王妃送的。”田真拿著支綠羽釵彙報。

  “孔雀王族信釵,可以調用百名孔雀綠羽兵,”朝華君接過羽釵,皺眉,“別的倒罷了,孔雀王竟將此等信物隨意贈人,簡直糊塗!”

  這段日子他身邊常陪著個特別的侍女,羽漠天宮多少眼線,各部暗地裡都紛紛派人送來禮物,大意是請她關照,朝華君得知後只命她收下,說這些人並非是想通過她辦成什麼事,不過求個安心而已。

  面對無數寶貝,田真既不能吃又用不了,徹底淪為保管員,如今正在頭疼,聞言立即道:“我只當憑它可以出入孔雀王宮,不知道有這個作用,那還給她吧。”

  “先戴幾日,到時我教你如何回他們,”朝華君將羽釵送入她發間,“宮裡也有孔雀綠羽,將來叫人替你做一支更好的,墨綠的顏色與你很配,再亮就不成了。”

  “怎麼不成?”

  “只看到釵,看不到你了。”

  ……

  見她怏怏地摸翅膀,朝華君笑著拉她入懷,薄唇輕輕往那額間印下:“呆小凰兒,你還執著這個,到底想怎樣?”

  “我要看王的翅膀。”

  “無禮。”

  “王在害羞?”

  “……”

  “王怕什麼?”

  朝華君移開視線,鎮定地看前方雲海,不緊不慢道:“我怕你看過,更自慚形穢了。”

  赤色神光閃現,身後展開一對龐大鳳翼,金燦燦的鳳羽晃得人眼花,襯著金邊白袍與長長黑髮,越顯尊貴,田真原以為火鳳的羽毛已是極美,到此刻才發現,根本不及眼前人的萬分之一。

  待她伸手去撫摸時,那羽翼忽然消失。

  朝華君捂住她的眼睛:“有沒有慚愧?”

  田真咳嗽:“不如火鳳好看。”

  朝華君笑而不語,倒是火鳳聽到讚揚,受寵若驚,大為振奮,一下子沖出了幾萬里。

  大荒迷霧茫茫,時有高高山峰倒退而過。

  田真回頭望兩眼,忽然道:“王,優婆山過了。”

  朝華君“嗯”了聲,沒有表示。

  原來此人表面不在乎,其實還是在留神的,田真本就是故意等走過了才說,見狀假意道:“王要不要回去看看……”

  “既已過去,就過去吧,”朝華君打斷她,“到天庭,你隨我一同見陛下。”

  反正情敵不在了,他不願再提,田真也就順勢移開話題:“新仙帝要來,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兒?”

  朝華君笑了:“定然會叫你意外。”

  天河,長橋,宮殿樓臺,和上次所見相比,天庭景物沒有多大改變,照舊有天官等在宮門外迎接,然後帶路,將二人引至偏殿外,殿外伺候的侍者進去通報,很快出來傳神帝的話,請朝華君。

  “凰兒,你乖乖的等在這裡,不得亂跑,”朝華君拍拍她的肩,低聲囑咐,“稍後會傳你,規矩都記住了?”

  伴君如伴虎,多跪少說兩大規矩誰不記得,田真埋怨:“記住了,快進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原來你已經長大了麼。”朝華君忍住笑,整理衣袂進殿去了。

  對於十萬歲的大神來說,咱的確是小孩子,田真記起正事,過去打聽文犀的近況,哪知眾侍衛的回答幾乎一模一樣——沒聽說有侍衛叫文犀的。

  天庭侍衛這麼多,互相不認識很正常,還是稍後請領導幫忙找吧,田真謝過眾人,回到原地規規矩矩等著,不多時,一名侍者就出來請她了。

  神帝端坐案前,始終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朝華君陪坐在下面椅子上,見她進來,微微頷首示意。

  “參見陛下。”田真規規矩矩參拜。

  靜悄悄的,兩道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細打量,令她渾身不舒服,哪敢抬頭。

  “起來吧。”神帝終於開口。

  田真爬起來,退至朝華君身旁。

  神帝皺眉:“怎會如此,莫非是弄錯了?”

  朝華君垂眸:“臣也不知。”

  “罷了,看天意而已,”神帝將手中茶杯一擱,別有深意地笑,“正事說完,表兄該回寢殿了,有個人盼著見你,已等了許久,此刻她還不知道你來了。”

  朝華君意外:“臣愚鈍,望陛下明示。”

  神帝挑眉道:“仙帝送來的禮物,你見了定會感激不盡。”

  朝華君便不再問,起身告退。

  神帝叫進一名侍者:“此人還是單獨見為妙,先帶小鳳凰去別處玩耍吧。”

  二人退出殿,朝華君囑咐道:“凰兒,你先跟著天官走走,不可惹事,累了就回來。”

  想他有重要客人,田真點頭:“我去找文犀。”

  朝華君已走出幾步,聞言回身笑道:“趁早打消念頭,他被派出去辦事了,不在。”



  12.魔界人民

  侍者盡職盡責帶著田真四處遊覽,天庭景色雖美,可是太過穿鑿,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修過,遠不如羽漠天宮自然隨意,加上仙帝即將來訪,天官宮娥們比平日更加忙碌,處處人來人往,使得田真很快對這個大公園失去了興趣。

  轉過小湖畔山石,迎面兩個人走來。

  田真避之不及,跟隨侍者退到路旁作禮。

  好在恒月姬看上去心情差極,只管低頭朝前走,對周圍的事不曾留意,旁邊神後執著她的手好言安慰。

  “天界這麼多俊美神王,你為何偏就愛他。”

  “娘娘……”

  “二十多年,誰知她又回來了呢,”神後歎氣,“表哥絕不肯委屈她做側妃,我原想讓你們先成事,就算她回來也不打緊,可惜……如今叫陛下賜你側妃身份也容易,但他二人情深,難保你將來不受冷落,何況你父王也定然不依。”

  恒月姬越想越氣恨,咬牙:“都是那只醜鳳凰壞事!”

  田真目送二人走遠,忽然心中一涼,迅速轉臉問侍者:“大哥,到底是誰回來了?”

  這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加上她態度頗為尊敬,侍者印象分大增,笑道:“除了德音龍女,還有誰!”

  猜測被證實,換田真咬牙了:“她不是……不在了嗎?”

  “別說你,連我們都不信呢,”侍者來了興致,細細與她解釋道,“原來她當年去優婆山,遇上了前仙帝關河月武,被擄去仙界,關河月武愛其美色,見她不從,便將她秘密囚禁了,好在仙界新帝即位,總算將她救出送回來,難為她受這二十多年相思之苦,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在可喜可賀。”

  怪不得玉陳少宮會對朝華君下手,原來是關河月武想讓美人死心的把戲,田真乾笑:“那我該去跟王道賀才對。”

  寢殿外伺候的侍女一個不見,空無人影,靜得不同尋常,裡面急促的呼吸聲也分外清晰,隔著簾子,依稀可見兩條人影忘情地擁吻。

  還是上次住的寢殿,路都熟悉,田真匆匆趕到,撞見預料中的情形,一時苦笑,照這趨勢,會發展到哪種程度很難保證。

  可是領導,你重拾舊情之前是不是該先了斷一件事?

  田真“呼啦”打起簾子:“王。”

  裡面兩人僵住,同時轉臉。

  不得不承認,龍女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恒月姬根本不足其十之一二,星星般的雙眸,含淚帶笑,目光流轉之間,所有明珠翠玉黯然失色。

  整個房間唯一配得上她的,就是摟著她的那位羽族最尊貴俊美的男人。

  熟悉的臉,有喜悅,有疼惜,有寵溺。

  二人身上衣衫已有許多皺褶,久別重聚的激情被人突然打斷,殿內頓時一片沉寂。

  龍女仍控制不住喜悅,連害羞也不顧了,仍抱著他的腰笑道:“多年不見,你身邊這些人我都不認得了。”

  朝華君抬手似要推開她,卻終究沒有動作。

  田真看看那手,視線迅速掃過二人,緩緩露出恭敬的笑容:“聽說龍女回來了,特來與王賀喜。”

  見朝華君不介紹,龍女也驚訝,當然對於田真目前的模樣,她壓根沒有當作情敵的想法,於是羞澀地點頭算是答謝。

  田真肺都快氣炸了,媽的咱什麼時候混成了小三的角色,自取其辱?

  “你們繼續,我走了。”

  “凰兒!”

  田真站住。

  朝華君神色複雜,有點無奈,看了她半日才輕聲歎道:“下去吧,我稍後找你。”

  “想來王也沒什麼更重要的事,”田真忍怒,大步就走,“不打擾王敘舊,再見!”覺得不對,她馬上又改口:“永別了!”

  被這聲“永別”嚇到,朝華君上前兩步:“凰兒!”

  “你……去哪裡?”龍女不安地拉住他。

  朝華君沉默半晌,回身看著她微微一笑:“放心,我去去就回。”

  切,剛勾引了老娘你就劈腿,當面跟舊情人摟抱接吻,一點內疚的模樣都沒有,還“稍後找你”,老娘稀罕你找?龍生龍,鳳生鳳,你們就龍鳳雜交開發新品種去吧!

  田真努力告訴自己要淡定,於是她淡定地降落在山頭。

  理智上講,他們兩個人深愛對方,沒有背叛,只是被迫分開而已,現在人回來了,在一起也理所當然,怪就怪自己運氣不好,找了個有歷史的男人。

  感情上講,這場戀愛才剛萌芽,也沒到死去活來的地步,傷心是有,其實更多應該是憤怒,這炮灰當得太慘烈了,傷自尊。

  潛意識裡,田真希望領導追來解釋說“那不是真的,是誤會”,而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估計領導就算有心追,也未必追得上,因為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是從哪個方向跑出來的了。

  丟失愛情和自尊,田真倍覺失落,回想前段日子的甜蜜,禁不住流下淚來,靜靜地坐在草地上等待日落。

  等來日落的同時,也等來了一個人。

  此人出場方式相當驚險,自半空俯衝而下,掄起彎刀就砍。

  田真生性膽小怕死,平日著重修煉了躲閃逃命的招式,雖然心理上遭受嚴重打擊,可是身體本能反應仍不慢,居然成功地避開了這一刀。

  看著那身似曾相識的侍衛裝扮,田真脫口而出:“月族的?”

  那人眼神一冷,殺意更增。

  老子奉命殺你,你卻認出了老子的來歷,還能讓你活麼!

  女人遇到感情真會變笨!田真很快明白說了蠢話,後悔不已,更加委屈——奶奶的恒月姬,專盯著咱呢!你沒泡到領導固然悲劇,可咱也是受害女配啊,這不,炮灰得比你還慘。

  刀氣蔓延,揮出兩丈光波。

  哇呀!田真終於拋棄眼淚和委屈,重拾危機意識,手忙腳亂,撲扇翅膀逃跑。

  什麼受傷什麼愛情之類的玩意,都不如活著來的實在!活著,可以泡多少美男!活著,領導算什麼,咱要願意,隨時都能找千千萬萬的領導!

  千年修為,遠不是月族武士的對手,關鍵時刻救她性命的,竟是平日裡怨念最深的一對翅膀!望望落後的月族武士,田真熱淚盈眶,原來這才是咱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啊!

  無奈實力差距擺在面前,匆匆逃出數十萬里,月族武士越追越近,田真心裡著急,忽見前方有大片森林,想也不想就一頭紮下去。

  不管了,躲躲吧!

  寂靜林外,草地上點綴著許多落葉,踏著“沙沙”作響。

  這麼大的森林,找人很需要技術,等到天黑咱就更好逃了!田真暗喜,撒腿朝林裡跑。

  忽然間,一陣黑色旋風刮來。

  風力甚猛,腳下落葉紛紛被卷至半空,塵土漫天,一片蕭瑟肅殺之氣迅速朝四周蔓延,就連夕照,也帶上了三分血色。

  熟悉的預兆,不祥的預感,田真斷然立定,後轉,打算退走。

  不料這片刻工夫,月族武士已經追到。

  田真大急:“等等……快離開!”

  月族武士哪裡肯聽,連發殺招。

  “低等的凡神,其行終究惡劣。”半空中響起威嚴的聲音。

  罡風裡,前方緩緩降下一道高大身影。

  咱到底是鳳凰還是烏鴉,說永別,現在就真要永別了,田真欲哭無淚,簡直想找棵歪脖子樹上吊。

  衣擺廣袖無聲垂落,魔神站定。

  長髮下,金色額飾泛著奇異光彩,襯得臉更加陰暗柔美,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高直的鼻樑卻霸氣十足,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四個大字:唯我獨尊。

  “自相殘殺,天界越來越混亂了。”鳳眸微眯。

  田真一直在留意他的眼睛,見狀幾乎是不經大腦思考地,迅速以一個標準姿勢臥倒,滾進旁邊的大坑。

  悶響聲裡,勁氣殺氣自頭頂席捲而過。

  再探半個腦袋瞧,月族武士果然不在原地了。

  田真哀悼。

  大哥,要懂得察言觀色啊,不知道魔神大人的習慣是件很危險的事,你看,被爆頭了吧!

  一招過,居然還有活著的,魔神意外,緊接著憤怒了:“無恥的鳥女!”

  見他認出自己,田真哭喪著臉,雙腿發軟——我說那什麼恒月姬,你就不能派個高手來?好歹經打一點,讓咱有時間跑路吧。

  好吧,其實魔神大人面前沒有高手。

  沒時間耽擱了!田真倏地從坑內跳出來,撲倒魔神腳邊,不可置信地仰望大神:“魔神陛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緊張恐懼之下,演技被迫提高,她揉揉眼睛,居然醞釀出幾點眼淚:“我……吾已等了許久,總算見到你老人家了!陛下V5!”

  被她感動,魔神低眸:“給你機會解釋。”

  魔神大人這麼通情達理!田真趕緊將那日沒能跟去魔界的緣故講了一遍,大意是責怪魔神跑得太快,丟下自己不管,末了表衷心道:“我在壺中天外等了好幾天吶!”

  魔神不語,開始掂量這話的可信度,天界眾神很無恥,只不過無恥到這種地步的,他連想都沒想到過。

  田真抹淚,指著月族武士的屍體:“因為我叛離天界,遭到他們追殺,幸虧遇見陛下,陛下救命之恩,我……吾銘記於心,雖萬死不能報也!”

  魔神“嗯”了聲,皺眉:“低等神族,如此無用!”

  田真再叩首:“陛下神威,神帝戰神朝華君都不是對手,我等小神本來就不值一提,陛下萬……萬萬歲!”

  魔神滿意地抬下巴,負手,半晌又看著她道:“花言巧語的鳥女!”

  田真默。

  好吧,咱承認,其實你不算很糊塗,還知道什麼是花言巧語,可你不是照樣聽得很歡樂麼。

  所有電視劇和小說裡,魔界都是個可怕的、血腥的、地獄般的所在,但是如果你把電視劇和小說當作事實,那就錯了,虛天魔界不僅沒有想像中那麼陰森,相反,這裡有山有水有花草樹木等等等等。

  虛天是永夜的。

  然而,這並不代表魔界只有黑暗。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五光十色。

  巨大的岩石後永遠閃爍著紅通通的、黃澄澄的、綠幽幽、藍瑩瑩的光,朦朦朧朧,很有夜總會的氣氛,時常可見聚在一起喝酒的魔王魔將,加上一幫長相極具特色的小嘍羅,再配合魔神一身黑袍的黑社會老大形象,儼然一涉黑集團總部。

  魔宮座落在虛天中心,萬里石山之內,大大小小的岩石林立,高的近百丈,矮的僅一兩丈,形狀千奇百怪,好似迷宮一般,不熟悉的人進來很容易迷路,田真感覺這是個遊擊隊出沒的好地方。

  每當報時花開,群臣都要去魔神殿議事,類似天界的早朝。

  魔神殿名為殿,其實是露天的,沒有屋頂。

  走進虛設的殿門,抬起頭,最引人注目的,要數對面那座高高的、潔白的石階,共有七層,建築風格獨特。這裡的光線倒很正常,周圍七座金色巨柱參天聳立,每根高十多丈,上面纏著七條威武的黑龍,鱗爪栩栩如生,柱頂鑲嵌著拳頭大的珠子,金光閃閃,整座神殿亮如白晝。

  東方皇宮,西方聖殿,兩種風格揉合在一處,居然很和諧。

  眨眼間,魔神現身階上,根本看不清是從何處來的。

  背對殿門,負手而立,寬大的金邊黑袍拖垂,與潔白石階相互映襯,尊貴耀眼。

  太陽神再世啊!田真暗暗讚歎其品位,隨眾魔參拜之後,自覺地溜到角落站好。

  天界降將所獲待遇不錯,有吃有住,還有議事資格,眾魔對她很友好,田真卻盡可能地保持低調——咱法術低微,就算發言也沒什麼分量,這些同事的底細都不清楚,各自打什麼主意很難說,咱誰也得罪不起。

  打著呵欠,田真等待下班時間。

  “鳥女!”

  確認低沉的聲音來自那個背影,田真精神一震,撲上前:“陛下!”

  “昨日魔龍告狀,說你拔了它的龍鱗。”

  慘了,告狀去了!田真望望蟠龍柱,結結巴巴道:“是……是我。”

  “解釋。”

  “回陛下,我以為它是個假的。”

  ……

  眾魔掩面笑。

  魔神難得轉身看她:“無知的鳥女!”

  田真默。

  咱也剛知道,這年頭柱子上的龍居然都貨真價實,昨天隨手剝磷,抬頭就被那垂下來的龍腦袋嚇得差點暈死過去。

  “陛下,九死滄回來了。”有人進來報。

  魔神抬手,示意田真退下。

  門口出現一位三十來歲的兄台,身披鎧甲,膚色極黑,相貌屬於有點對不起大眾的那類,他匆匆走進殿,跪倒階前,一副痛苦慚愧的模樣。

  “木魅姬擄走人界九十九命,用作修煉,臣被她打傷,陛下……”

  “失敗者不死於戰場,反倒逃回來!”

  略帶怒意的聲音裡,九死滄被無形的神力擊飛,重新滾落回門口,吐血。

  太暴力了!太暴力了!田真嚇得不敢出聲。

  “陛下息怒!”

  “木魅姬是妖界五王之一,九死滄戰不過她,不足為奇。”

  ……

  眼見群臣伏地為九死滄求情,田真感動不已,難怪魔神大人總貶低神界,瞧瞧人家魔界,多團結啊多友愛啊!

  “吾魔界大將,敵不過妖界小王麼!”

  群臣搖頭。

  對你老人家來說,世上沒有“大王”。

  一個長著稀稀拉拉的鬍子的老頭直起身,卻是古石護法:“妖界小王豈能與我魔界大將相比,定是九死滄顧及身份讓她,才會被她所傷。”

  九死滄忍住傷痛,掙扎著爬回來:“那木魅姬甚是無禮!屬下本不欲傷她,她卻說她隸屬妖界,與魔界無關,還說普天之下惟知妖皇,從不曾聽說什麼魔帝,屬下見她辱及吾皇,分明沒將魔界放在眼裡,一怒之下與之爭執,竟遭暗算,想我九死滄若死在她手上,妖界豈不更倡狂,我寧願死於吾皇掌下……”

  田真聽得好氣又好笑。

  木魅姬你要倒大黴了,什麼“不曾聽說魔帝”,在這位響噹噹的大神面前,一個頭腦正常的人是絕對不會也不敢說這種話的,連神帝和朝華君都忍氣吞聲生怕激怒他,木魅姬的膽子當然不會比神帝大,那麼事實就是,這位九死滄大哥是編排高手,試圖把魔神的怒氣轉移給你呢!

  九死滄雖傷,卻沒死,可見魔神大人脾氣再差,也不會隨便炮灰部下,咱又安全點了。

  田真放寬心,看眾魔反應。

  “木魅姬大膽!”

  “九死滄忠心耿耿,求陛下寬恕他。”

  ……

  “小小妖王,敢輕藐吾?”眼一眯,殺意又起。

  魔神發怒,後果很嚴重,眾魔齊聲懇求:“陛下息怒!”

  九死滄忙道:“她不過是個糊塗小妖,不值得陛下動怒,更不值得陛下親自出手,照屬下看,只須派天王前去,就足以教訓她了。”

  魔神“嗯”了聲,負手:“我兒小殘未歸,冰河尚在閉關,就讓她多活幾日。”

  眾魔齊呼:“陛下仁慈!”

  見田真獨立殿內,魔神不悅:“鳥女,同伴失敗,你是幸災樂禍?”

  田真驚回神,慌忙跪倒:“吾不敢!吾聽那木魅姬辱及陛下,陛下卻這麼仁慈寬容,一時感慨萬分。”

  魔神勉強表示滿意,轉身消失。

  動不動就製造炮灰的殺神,居然喜歡聽人稱讚自己仁慈,田真覺得這個魔界很難理解,同時也明白了眾魔團結友好的原因——在大神眼裡,不為同伴求情就是幸災樂禍,咱還有別的選擇?

  被連點兩次名,眾魔留意到這個低調的夥伴,熱情地圍上前。

  古石護法笑呵呵道:“鳥女,住得還習慣?”

  “差點忘了你,晚上過來與我們喝酒吧。”魔業護法邀請。

  ……

  來了幾日,田真已記住他們的大名,一時熱淚盈眶,想自己無貌無能,還是一眼都看得出的劣等體質,竟能獲得這麼多重視與關懷,真不容易!

  沒等她糾正姓名,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你們別只顧她,須管管我……”

  原來九死滄傷重,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了。

  因為新夥伴忽略他,眾魔內疚,紛紛擁上前將他攙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有的甚至掏出幾瓶藥:“早在你接任務時,兄弟就替你備好了,療傷聖品!”

  九死滄捂著胸口連連道謝,接過吞了兩粒,精神果然好了點。

  田真無言。

  搞了半天,大家都受罰受出經驗來了。瞧瞧,多河蟹的場面啊,魔界人民一家親,比咱那社會主義社會還河蟹!

  田真為先前的猜忌慚愧,立即上前表示關切:“九死滄大哥還好吧?我初來乍到,兩手空空,什麼藥都沒準備,你別見怪。”

  九死滄感動:“妹子有心,缺什麼,儘管去哥哥那兒拿!”

  不是社會主義,魔界人民的覺悟已經提前到達共產主義了!田真暗喜,正考慮怎麼找他討點療傷藥備用,忽然一隻柔軟無骨的手從旁邊伸來,將她自九死滄面前拉開。

  “別讓臭滄佔便宜,姐姐教你,保你夜夜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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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45 PM

  13.魔神面子

  細眉粉面,媚眼丹唇,俗豔的妝容,偏有種極端的誘惑,深色衣衫襯得肌膚雪白,前襟很低,誘人的□若隱若現,抬手間一縷幽香飄散,熏得人昏昏欲醉,軟而妖的聲音,酥到人骨頭裡。

  禦姐好銷魂!田真陪著乾笑。

  禦姐對女人失去興趣,放開她,妖嬈地在九死滄胸前一拍:“死滄,今晚陪我……”

  “姑奶奶,”不等她說完,九死滄就捂著胸口面露痛苦之色,“我重傷呢,再陪你一夜,明日還有命嗎!”

  禦姐柳腰輕擺,纏上他:“你的命,比我還重要?”

  九死滄連連搖頭:“饒了我吧,實在……有心無力,有心無力。”

  禦姐也不失望,轉向魔業護法,媚眼橫飛。

  魔業護法後退:“我家那位……姑奶奶知道的,饒了我吧。”

  “都不是男人!”禦姐幽幽歎息,搖擺著走了。

  九死滄吞吞口水,與田真解釋道:“這是亂分□玉楊嬌,修煉的功夫……咳咳,她發誓要閱盡吾皇之外的所有男人。”

  原來這位姐姐愛玩一夜情!對於將魔神大人除名的決定,田真表示理解,這太考驗膽量:“縱欲傷身,傷身啊。”

  “魔界大半男人都被她折騰過,要是神仙遇上她,可就丟命了。”

  ……

  在魔界,魔神大人是至高無上、絕對強權的存在,天王路冰河是目前唯一能與天界戰神神無功匹敵的人物,小天王路小殘則以詭計多端著稱,在他們父子面前,能力再好的人也會受打擊,從而喪失表現的信心,逐漸退化,因為失去奮鬥目標,所以造就了一個河蟹無比的社會。

  幸虧對於田真這類人來說,退化不退化都沒有區別。

  每天按時上班議事,下班聚眾喝酒賭博,偶爾結伴出去搗亂,田真對自己的腐化墮落很滿意,偶爾會負氣地想,領導抱龍女是吧,咱現在有更強大的新領導,還有這麼多友愛的同伴,照樣過得舒暢!

  轉眼,已是半個月後。

  田真照舊到聚會的地點,發現古石護法他們已經先到了,與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全部哈腰圍在一處,極為恭敬的樣子。

  魔神大人極少出來走動,是誰呢?田真擠進去瞧了眼,嚇得往後縮。

  眾魔對兩位天王的敬畏程度僅次於對魔神,尤其是這位有名的小魔頭,誰敢得罪?此刻大家一邊奉承,一邊給他講解近日的新聞。

  路小殘倒背著小手,一本正經地聽著,末了奇道:“父皇要派我去對付木魅姬,為什麼?”

  生怕編排的謊被拆穿,九死滄搶先道:“那木魅姬擄走人修煉,還說了許多不敬陛下的話。”

  路小殘眼珠一轉:“是你被她打了吧?”

  被他拆穿,九死滄嚇得作揖:“屬下絕對不敢欺瞞小天王,確實是她出言不遜,屬下氣憤才……”

  “誰敢罵我父皇,定是你編的!”路小殘毫不客氣捏住他的臉皮,“好呀!你自己敗了怕父皇責怪,編這些謊話,卻給我添了麻煩事做!”

  “哎喲!小天王饒命!饒命!”

  “哼!”

  ……

  邪惡的小傢伙,比他老子聰明不止一倍!田真打個寒戰,摸摸手腕想溜,無奈運氣不佳,被旁邊古石護法發現:“鳥女,快來見小天王!”

  所有視線全朝田真射來。

  “哈,你怎麼來了,”路小殘認出她,樂了,“灰鳳凰,我正想找你呢!”

  灰鳳凰,你繞口令呢?田真邊尷尬地笑,邊往外溜:“你回來了啊……”

  紅光閃,路小殘已拉住她的翅膀尖:“喂,你的血再給我點。”

  田真想哭:“又有誰受傷了?”

  “我養的蟲絲草快死啦,你救救它吧。”

  媽的真是愛護救花花草草的好兒童啊!田真二話不說拍開那小手,腳與翅膀並用,沖出門外。

  魔神的寢殿像個空中花園,有七層階,周圍不設任何守衛,可依舊無人敢靠近,大家都怕被陛下在夢中炮灰了。

  魔神右手扶額,鳳眸微閉,在榻上沉思。

  “呼——”涼風自殿門外灌入,緊接著撲進一隻鳥女,在地上打了個滾又爬起來:“陛下!陛下!”

  被打擾,魔神意外且不悅:“鳥女。”

  田真撲上去抓住黑袍下擺:“陛……陛下!”

  魔神“嗯”了聲,直起身:“敢擅闖寢殿衝撞吾,何事令你慌張?”

  “吾……吾……”田真涕淚橫流,“小天王來了!陛下救命!”

  “無妨,我兒不會害你。”

  “他要我的血!”

  “給他便是。”

  “……”

  花花草草到處都是,老娘有多少血可以當長期肥料?田真沉默片刻,哀怨地望著他:“可是,是這樣……陛下,吾喜歡你!”

  ……

  面對突如其來的表白,俊臉無絲毫意外之色。

  不愧是見過場面的祖先級大神,光靠語言達不到效果,田真不得已壯著膽子,抖著爪子,戰戰兢兢地捧起那只修長漂亮的手,流淚:“我對陛下傾心已久。”

  “父皇安好?”殿外響起恭敬的聲音。

  兒子果然怕老子,不敢隨便闖進來,田真巴巴地望著那雙狹長鳳眸。

  魔神抬眸:“我兒,進來。”

  進門就見到威嚴的父皇大人坐在榻上,腳邊跪著某鳥女,正親昵地捧著他的手,小天王被徹底震住了,疑惑地打量二人。

  魔神先開口:“吾兒。”

  小天王回神,跑上前單膝跪下行禮:“參見父皇。”

  年輕俊美的父親,乖巧可愛的兒子,多河蟹有愛的場面啊!田真羨慕不已。

  魔神“嗯”了聲,示意他起來:“多日不歸,理由。”

  路小殘不答,指著田真反問:“父皇,她是誰呀?”

  田真趕緊拉起黑色廣袖擋住自己。

  魔神沒有轉移話題:“吾在等你的解釋。”

  路小殘只得據實答道:“我挑戰大鵬鳥去了。”

  魔神滿意:“你曾敗於他,還敢前去挑戰,勇氣可嘉!”

  田真在袖子後面聽得連連搖頭,瞧瞧,兒子打架,老子還相當支持,不良兒童就是這麼培養成的!

  魔神問:“你又敗了?”

  路小殘驕傲地揚起小臉:“沒有,我打敗他啦!”

  勁風過,小小身體飛出幾丈,滾落門口,鮮血沿嘴角流下。

  太危險了!變臉都沒點預兆的!田真嚇得迅速丟開黑袖,悄悄往旁邊挪。

  “你的能力,不足以勝他,”魔神嚴厲道,“吾贊同你敗他,是允許你用這些卑鄙手段麼!”

  路小殘爬起來重新跪好,不敢開口。

  田真不可思議地望著魔神。

  說你聰明,你還是傻吧!死對頭PK,最後贏的就是老大,你還讓他們講啥人品呢?想當初大鵬王對你兒子可是半點不留情,如今兒子偷偷跑去挑戰,難得活著回來,你不阿彌陀佛慶倖,還對他下這麼重的手?

  魔神餘怒未消,抬手:“敗木魅姬,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

  路小殘低聲答應:“我明日就去。”

  “陛下,他還小。”田真再次聖母了。兒子還有傷呢,你叫他去和妖王打?根本沒把兒子的性命安危放心上吧!

  “敗於大鵬鳥,是他修煉不勤之故,與你一般,”魔神低眉表示不滿,“無能的鳥女!”

  田真默。

  魔神大人還是有文學素養的,一口一個形容詞,無恥的鳥女,無知的鳥女,無能的鳥女……

  ……的鳥女,你就慢慢做填空題吧……

  路小殘退下,殿內只剩二人,靜悄悄的,氣氛有點詭異。

  魔神站起身,負手看她。

  要阻攔,惟有消除他對木魅姬的不滿,田真跟著爬起來,試探道:“陛下,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木魅姬並不敢說那些冒犯你的話?”

  “妖界小王,尚無藐視吾的膽量,”魔神道,“是九死滄打不過她。”

  你到底是笨還是聰明呢?田真懵了:“陛下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派小天王去……”

  “木魅姬雖不敢冒犯吾,但傷了魔界大將,便是不給吾面子,小小妖王敢與魔界作對,必須付出代價。”

  原來魔神大人的面子是不可憾動的,田真淚,炮灰的同志們如果聽到這話,會不會後悔得再自殺一次?辦事時給魔神留點面子,例如說句“魔神V5”,或許就不是這下場了。

  瞧瞧,誰把魔神大人當傻子,他自己才是傻子。

  她不作聲,魔神卻開口:“鳥女,你喜歡我什麼?”

  記起剛才那番表白,田真流汗,但她深深地明白,此刻若說出利用他的事實,肯定會讓他覺得沒面子,讓魔神大人丟面子,後果很嚴重。

  田真結巴:“吾……吾……”

  魔神略傾上身,以絕對的身高優勢俯視她:“你,在欺吾?”

  “吾不敢!”田真驚恐之間仰臉望,陡然找到靈感,“吾喜歡陛下的臉,陛下很美!”

  額前長髮垂落,半掩金光閃閃的額飾,尊貴無匹,再看那漂亮的眼睛,薄薄的唇……無一不生得恰到好處,同時帶著近似撒旦的陰暗氣息,真是美型的魔神大人!

  一個又美又強大的男人,向來是討女人喜歡的,可惜此神有個大缺點,那就是脾氣太壞,動不動就武力解決所有問題,於是仰慕者全被嚇跑了,據觀察,連魔界最有名的欲女‘亂分□’玉楊嬌,在他面前也規規矩矩。

  如果你脾氣好點,六界第一美男肯定不是朝華領導,田真目不轉睛望著他,鼻子一熱,靈感源源不斷而來。

  其實吧,你老人家的優點是不少的,除了狂妄自負死要面子對人無禮,以及動不動就愛製造炮灰之外,思想品德夠得上優秀。

  比如,教育兒子打架要有武德……

  比如,教育魔界人民相親相愛……

  ……

  她兀自想入非非,魔神已直了身:“貌美,你便喜歡嗎?”

  “……是。”

  “淺薄的鳥女,”魔神揮袖,“退下。”

  又多了個形容詞,田真默默往外走,不時回頭望。

  好吧,咱確實淺薄,就憑這張臉,你若追求咱,咱還是會考慮的,真是美得流口水啊……

  剛走出殿門不遠,腦袋就被不明硬物砸中,疼得田真哎喲叫,仰臉看,卻是路小殘坐在高高的山石上,笑嘻嘻拿果子扔她玩呢。

  看著小袖子上的血跡,田真也沒脾氣了,反升起幾分憐憫,上次鯤鵬王宮見面時他就帶傷,說是被父親打了,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他經常挨打。

  “小鬼,你就不能規矩點?”

  從沒人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路小殘果真停了手,打量她,大眼睛裡滿是懷疑之色:“你怎麼認識我父皇的?”

  田真懶得多說:“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很明顯,這是多數小孩子最討厭的一句話,路小殘縱身從岩石上跳下來,倒背著小手:“喂,知道我是誰,你這什麼態度呢!”

  田真笑噴:“哦哦,小天王好,參見小天王。”

  路小殘轉動紅眼珠,透著幾分狡猾。

  真像只兔子!田真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嘴角殘留的血:“你父皇下手真重,疼不疼?我那兒有藥。”

  一絲詫異之色閃過,路小殘嫌惡地側臉躲避:“你真肉麻呀。”

  “看挨打了吧,”田真不在意,豎起大拇指,“你是對的,打不過別人的時候,就得想辦法。”

  聽到與父親不同的觀點,路小殘喜道:“是呀,大鵬鳥太厲害了,不騙他,他會殺我的,我怎麼修煉也趕不上哥哥,父皇喜歡哥哥,總罵我。”

  重武力輕智力很不對,田真嚴肅道:“光修煉沒用,會動腦子才是最厲害的!下次別讓你父皇知道就行了。”

  路小殘嘀咕:“我沒騙過父皇。”

  田真愣了下,摸著那小腦袋歎氣:“真是好孩子,既然這樣,就別打了,遇上厲害的,你可以跑快點。”

  路小殘臉一揚:“父皇說臨陣脫逃是廢物。”

  魔神大人死要面子,不許用計,還不許跑,想叫兒子送死嗎?田真暗罵,口裡教訓道:“笨蛋,那句話是對大人說的,你還小,保住性命最重要,萬一被大鵬鳥害了,你父皇會傷心的。”

  路小殘立即露出個“切”的表情:“大鵬鳥才殺不了我,我都把他打得只剩一口氣了。”

  邪惡的小魔頭哇,滿腦子詭計!田真苦笑,大鵬王垂天真是可憐,被老子重傷了剛好,又接著被兒子重傷。她嚴肅地教育小朋友:“這就是你不對,別人沒主動惹你,你就不該欺負他們。”

  路小殘瞅她:“你真是我娘?”

  田真忍住內傷的感覺:“那當然,不是你娘,怎麼會救你擔心你,還替你說話?”

  路小殘眨眨眼睛,滿臉委屈:“娘,父皇打得我好疼。”

  田真警惕後退:“自己找藥!”

  “那些藥都是下品,”路小殘不屑,笑眯眯抓住她的手,“娘的血才最有用。”說完就是“哇嗚”一口。

  來了來了!田真氣得抬起另一隻手就打。

  “你才不是我娘!”路小殘飛快閃開,化作紅光掠走,留下一串響亮的笑聲,“你在這兒等,我去找個瓶子來。”

  拿瓶子來抽血?田真立即往回跑。

  “陛下!陛下!”

  魔神還未坐定,就見某鳥女又沖了進來,不由批評道:“無禮的鳥女!”

  田真不介意多個形容詞,跪下請求:“我有個小小的願望,求陛下成全。”

  “講。”

  “我想跟陛下一起住。”

  從未有人敢提出的要求,魔神意外了,拒絕:“吾不喜歡。”

  “沒關係,”田真殷切道,“吾喜歡!”

  ……

  魔神很直接地打擊她:“吾,不喜歡你。”

  貴為魔帝,當然看不上鳥女,其實咱也不敢真喜歡你,田真自我安慰,可還是覺得受傷了,看看,倒貼人家都不要。

  情勢所逼,她硬著頭皮背電視劇臺詞:“陛下是如此威嚴,如此高高在上,吾小小鳳凰,怎麼敢奢求陛下的愛,吾只希望能陪在陛下身邊,天天看著陛下,照顧陛下,吾就心滿意足了。”

  生平頭一次遭遇這等肉麻告白,魔神皺眉:“冒失的鳥女,不得糾纏吾,退下!”

  出去當長期血庫,還不如死了!田真大急,撲上去抱腿:“求陛下,滿足我這卑微的願望吧!”

  不習慣被人抱,魔神微怒,下意識要動用護體神印,但想到此女臉皮奇厚,體質卻奇差,挨一下可能就沒命了,愛慕本非大錯,傳出去未免有濫殺部下的嫌疑,於是親自動手拎起她:“放肆的鳥女!”

  田真順勢抱住他的腰,流淚:“吾不走!”

  “退下,”魔神不客氣,“吾,不想說第二遍。”

  “離開陛下,吾生不如死,如果陛下非要我走,就……就殺了我吧!”田真索性兩眼一閉,哀哀道,“吾心甘情願,絕對不會怪陛下的!”

  魔神是男人,擁有男人的風度,當然做不出炮灰仰慕者這種事。

  時間在沉寂中過去,田真心砰砰跳,兩腿發抖。一縷長髮拂在她臉上,涼涼的,滑滑的,隔著寬大黑袍,可以感受到面前這胸膛的硬度……

  終於——

  “允你。”

  賭對了!田真大喜睜眼,放開他:“陛下萬萬歲!”

  “花言巧語!”

  ……

  夜半,萬里石山寒氣重重,寢殿地勢高,天風自門外灌入,奇寒無比。

  魔神獨自坐在榻上,傾斜著上身,左手撐額,額前如墨長髮垂落,被風吹得飄動,長睫低垂,美眸微閉,儼然一沉思者的雕塑造型。

  藍色魔光自他身上散發,映照大殿,朦朧美麗,有種西方神話的味道。

  睡覺也這麼有型的,你是第一個!田真羨慕,同時恍然大悟——怪不得寢殿沒有任何照明設備,原來魔神大人本身就具有照明作用。

  又一陣天風吹進來,田真連連打噴嚏,抱著肩膀發抖。

  新領導明顯不懂享受,這裡說是寢殿,居然連一件可以禦寒的東西都沒有,明天得去弄條被子來……

  “鳥女,你在打擾吾。”鳳目不知何時已睜開。

  田真連忙道歉:“對不起,陛……阿嚏!”

  “低等的凡神,孱弱的體質,”魔神直了身,“過來。”

  大神命令,田真豈敢不遵,飛快奔到他面前:“陛下有何吩咐?”

  魔神抬手。

  “陛……陛下……”田真結巴,心裡是滿滿的震驚,咱承認你有風度,可是咱還沒大膽到敢睡在你老人家懷裡啊!

  魔神不耐煩,指尖白光一閃。

  面前的東西迅速放大,田真莫名,低頭就看到一雙熟悉的爪子。

  又變回鳥了!

  魔神將她淩空攝到手裡,放入袖內,然後繼續沉思者造型。



  14.魔宮秘密

  第二日清晨田真醒來,發現自己恢復了人形,以一個可笑的姿勢蹲在地上。

  燦爛的金光自殿門射進,周圍一切再次變得清晰。那當然不是陽光,因為虛天是永夜的,只不過對面露天魔神殿高高柱子上的明珠罩被打開,光芒正好照到這裡而已。

  重要的是,這代表上班時間到了。

  田真冷汗直冒,連忙撲扇翅膀往外沖,剛到門口就撞在一個硬實的胸膛上,撞得她頭昏眼花,跌坐地上。

  寬大的金邊黑袍被風掀起,顯得那身影越發高大,襯著背後的金色光芒,神武威嚴。

  “陛下!”

  “懶惰的鳥女。”

  已經下班了?田真默。

  魔神倒沒責怪她,似乎想起什麼事,轉身消失,不知去了哪裡。

  田真揉揉額頭,走出殿,剛下到第三層臺階,就有個小小人影自岩石後跳出來:“呀,你真躲在父皇這裡!”

  田真大驚:“你還沒走?”

  “你在等我走嗎,”路小殘覺得很有趣,“我也在等你呀。”

  等咱抽血?田真立即後退,警告他:“你父皇叫你去教訓木魅姬,你還敢躲在這兒,回頭我告訴他,叫他打你!”

  “怪不得找了一夜都找不到,”路小殘圍著她轉了圈,上下打量,大眼睛裡滿是懷疑,“我父皇會讓你留宿?”

  田真笑道:“昨晚風大,小天王辛苦了。”

  “我不辛苦,”路小殘笑眯眯地轉身,“都過來,說你們辛苦呢!”

  一群人憑空出現,有九死滄,有古石護法,有魔業護法……人人都苦著臉,有明顯的困頓之色,分明是被逼著找了她一夜。

  田真無語了。

  “屬下早說過,就剩陛下寢殿沒找。”九死滄不忘上前邀功。

  “廢話!我早知道,”路小殘毫不客氣踢開他,“只是想不到她膽子真大,敢勾引我父皇。”

  田真吐血:“小孩子別亂說話!”

  話音剛落,就聽到此起彼伏的噴嚏聲,眾魔忙了整夜,都傷風了。

  路小殘瞅他們:“父皇叫我去教訓木魅姬,你們,別趁我不在就打壞主意啊!”

  眾魔全低頭。

  路小殘滿意,拉住田真的手腕:“嘿,我告訴你個秘密。”

  田真無奈俯身:“又有什麼事?”

  路小殘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你的血我不要啦,不過……你要敢在我父皇面前多一句嘴,我就放光你的血,用來養花,哼!”

  靠,小屁孩威脅人!田真差點昏死,同時暗暗慶倖,跟魔神大人住是明智的,否則就算躲過抽血,誰知道以後會被怎麼整呢。

  “灰鳳凰,我父皇才不會喜歡!”路小殘得意地挑眉,“等他趕你出來,看你怎麼躲!”

  目送他消失,田真咬牙揉手腕,忽然豪情萬丈。

  臭小子,等老娘真泡上你爹,想把你揉成圓的就圓的,想捏成扁的就扁的!

  小魔頭一走,眾魔立即圍住田真,睡意生生被八卦精神逼退。

  “鳥女。”九死滄神色古怪。

  “姐姐輸給你了!”幽幽的歎息聲,卻是“亂分□”玉楊嬌。

  “玉楊嬌,你真是白修了萬年,”魔業護法嘲笑她,“我看你連陛下的衣角都沒沾過,哦,不對,是沒走近過一丈之內吧?”

  玉楊嬌氣得臉通紅。

  田真尷尬。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咱哪有膽子泡你們老大?

  當然,泡也無妨,領導玩劈腿,咱照樣也能再釣美男!

  田真抬手制止眾魔,拉過九死滄問:“陛下有沒有皇后?”

  “這……”九死滄看其餘人。

  “沒聽過。”

  “應該……有吧。”

  “休得胡說!”古石護法急忙上前維護領導的名聲,“陛下英明,不好女色,老臣是最早追隨陛下的,想他來魔界至今,都不曾有女人近身侍奉過。”

  田真道:“他有兩個兒子。”

  眾魔點頭。

  “沒有女人,兒子是哪來的?”

  眾魔搖頭。

  “不會是他自己生的吧?”

  眾魔全倒。

  魔業護法道:“或許是外面的女人生的。”

  古石護法道:“兩位天王定是陛下收養的義子。”

  九死滄道:“管他呢,如今只有鳥女就對了!”

  眾魔連連點頭:“言之有理!”

  你們懂什麼,這個問題非常重要!田真摸摸下巴,大小天王的娘是誰,此乃魔宮一大秘密啊。

  資格最老的古石護法吹鬍子,正色道:“鳥女,你迷惑陛下無妨,但要是敢進讒言,覬覦魔界大業,老夫絕不放過你!”

  田真嘴角一抖。

  你老人家是忠臣,可惜咱還不夠條件當奸妃。

  眾魔勸道:“老護法太多心,我們還信不過鳥女麼?”

  古石護法教訓道:“你們年輕人成日懶惰,我卻不敢怠慢,時刻留意六界動靜,聽說新仙帝關河月微前日親訪神界,神仙兩界聯手,不就是沖著我們魔界來的?”

  眾魔驚道:“神界已敗,仙界還敢與他們結盟,豈非公然與吾皇作對?”

  “關河月微歸仙界,多得神界之力,”古石護法道,“他還送回了德音龍女,朝華君與龍王對他感激不盡,兩界聯盟已成定局。”

  “龍女不是失蹤多年嗎,竟是在仙界?”驚訝。

  “是被關河月武擄去的。”

  “朝華君身邊至今無一位妃子,倒也癡情。”

  “前日神帝親自為他二人賜婚。”

  ……

  “咦,鳥女呢?”

  眾魔討論半日,才發現某鳥女早已不見了。

  寢殿內,魔神斜坐榻上,扶額沉思,金色光芒依舊自殿門外映照進來,身上那層美麗神聖的藍色光暈因此顯得淡了許多。

  原來魔神大人是個思想者!田真走到他面前蹲下,放了糕點,討好地去碰那手:“陛下,吾回來……”

  話沒說完,人就被無形的力量彈出去了。

  她哪裡知道,魔神乃是先天之神,雖處於冥想狀態,卻自有神力護身,也幸虧她沒動殺意,反彈之力甚小,只滾了幾滾就停住。

  渾身骨頭疼,田真趕緊摸出傷藥胡亂吞了粒,這才重新爬回去。

  神啊,碰都碰不得,誰敢泡他!

  額頭,雙頰,下巴……線條優美柔和,惟有那高直的鼻樑,使得整張臉立體起來,雙眸安然閉著,長睫低垂,形成兩道完美的弧線。

  剎那間,田真的雄心滅掉一半。

  還是別自不量力了,此神長得太不安全,且歷史比前領導更不清白,兩個兒子就是證據,說不定幾時他家正宮娘娘就跳出來了,咱又要當炮灰麼!

  “鳥女。”低沉的聲音。

  醒了?田真忙跪好:“陛下!”

  “解釋。”

  魔神大人吝惜詞句,田真猜了半日才明白他的意思,支吾道:“我……吾想好好看陛下,將陛下的容貌記在心裡。”

  魔神放下手,直了身:“灰翼的鳥女。”

  田真瞧瞧翅膀,坦然道:“陛下貌美,吾貌醜。”

  “吾,可以去掉你的灰翼。”

  田真愣住。

  從前對這雙翅膀嫌棄不已的時候,許多醫神都束手無策,如今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好消息,一時竟叫她難以接受。

  去掉翅膀就有人喜歡?去掉翅膀,領導就會後悔認錯?真正喜歡的話,絕不會在意一對翅膀。

  田真垂首:“不用了,陛下。”

  魔神看她。

  田真解釋:“它雖難看,卻能在危急時刻救我的命,我不想輕易捨棄它。”

  魔神“嗯”了聲表示讚賞,接著站起身道:“吾神識離體時,勿要靠近。”

  田真默。

  神啊,為啥不早點說……

  魔神看旁邊的糕點:“低等的凡神!”

  田真原本也以為神仙都不用吃飯,後來才知道大錯特錯,像他這種先天之神能自動攝取天地能量,可以省略此步驟,但此類大神早已在一場火拼中全部同歸於盡了,惟獨剩下被困在太上鏡裡的他,如今的天界全是後天之神,雖自稱正宗神族,但嚴格地說只有半神之力,需要適時補充能量。

  當然,低等的凡神仍舊比凡人要高級,餓一兩個月也不是問題。

  接下來的日子,魔宮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鬧劇,“亂分□”玉楊嬌不服田真,為證明自己的魅力,壯著膽子主動走進魔神寢殿,誰知幾句話工夫就面紅耳赤地退出來了,大受打擊之下,她整整三日都稱病躲在住處,引得眾魔在背地裡偷笑。

  也難怪,好容易克服心理壓力施展媚功,就被魔神大人一句“此道非強者所修,令吾生厭”的評價嚇出身冷汗,告罪而出。

  七日後,小天王路小殘回來,成功教訓了木魅姬,魔神對此很是滿意,田真生怕被抓去放血,成天躲在魔神寢殿裡。

  “鳥女為何不肯走?”

  “我要陪伴陛下。”

  “吾在修煉。”

  “吾也修煉!”

  魔神抬起漂亮的手指:“恒心與毅力,改變不了你的劣等體質。”

  魔神大人說話總是這麼一針見血,田真默默抓過塊餅放入嘴裡,剛吃了兩口,忽覺腹內疼痛,不由“啊”了聲,丟開餅。

  魔神黑眸微動。

  察覺不對,田真立即撲過去抱住他的腿求救:“餅有毒,陛下救命!”

  魔神伸手托起她的臉:“蟲絲草液。”

  這麼快就認出毒性,看來魔神大人不光做填空題有文采,還很博學,田真佩服之餘,心裡已猜到大半,忍不住苦笑:“陛下有解藥嗎?”

  “投毒者!”魔神顯然更關心自己的威信,放開她,“炎武,命他見吾。”

  炎武是誰?田真疑惑,只是疼痛越來越厲害,也就沒精神去理會了。

  魔神道:“要吾助你嗎?”

  有過掌力逼毒的恐怖經歷,田真嚇得搖頭:“陛下神威,吾承受不起。”領導不在,沒有心頭血救命的。

  須臾,一個小小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路小殘顯然很畏懼父親,磨蹭著進來跪下:“父皇。”

  魔神道:“你養了蟲絲草。”

  原來你也不笨,田真佩服。

  路小殘低頭不語。

  “對同道下手,辜負吾之教誨!”魔神怒,袖底風起。

  事情根本不嚴重,見他問都不問就出手,田真大驚:“陛下住手!”

  魔神皺眉。

  這一掌只是教訓而已,並不算重,路小殘頂多受點傷,但此鳥女的體質,撲上去至少也是個重傷。

  強勁掌力襲來,田真被壓得透不過氣,終於考慮到自己的承受力,嚇得大叫:“陛下饒命!”

  掌風驟然消失,金邊的黑袍下擺映入眼簾,卻是他瞬間移動身形,先一步擋下了自己發出的掌力,人比掌快,這份速度委實令人驚駭。

  “你,不怕死嗎!”

  “他不是害我,只是捉弄我而已,想讓我去求他呢,”半是疼痛半是後怕,田真抱著路小殘,有氣無力道,“陛下要是不信,可以搜,他身上肯定帶瞭解藥。”

  蟲絲草的毒並不致命,魔神“嗯”了聲,顯然也很瞭解兒子。

  田真從路小殘身上摸出個藥瓶:“幾顆?”

  往常沒少捉弄人,卻是頭一次受父親責備,險些挨打,路小殘推開她,忿忿地別過小臉:“一粒。”

  田真倒了粒藥丸吞下,這才放心,順便將藥瓶揣入懷裡:“小孩子不能玩這些危險東西,沒收。”

  路小殘鬱悶。

  田真報復性地捏捏那小圓臉:“真乖。”

  躲閃不及,“啪”的一聲,左邊小臉又被親了口,路小天王想哭了,拿袖子擦臉。

  “鳥女!”魔神不悅。

  父親教訓兒子,仰慕者公然作對,傷害到了魔神大人的面子,田真連忙解釋:“吾愛陛下的一切,陛下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很喜歡,不想傷他。”

  魔神負手,神色好轉。

  “乖,要聽話,我會好好疼你的。”田真重新抱住路小殘,不停揉那小臉,小鬼,老娘不欺負回來!

  路小天王苦著臉,當著父親的面,想抗拒又不敢,只好任她揉來揉去。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古石護法的聲音:“陛下,月嵬山看守魔泉的孤道子傳回消息,魔泉周圍發現天兵行蹤。”

  魔宮所謂的議事,正確的程式是:首先,眾護法大魔齊聚魔神殿,排排站在階下,聽上面的魔神大人議論並決定大事;然後,魔神大人作出決定,宣佈散會;最後,眾魔各自回去,該喝酒的喝酒,該睡覺的睡覺。

  現在,魔神殿裡正進行著第一個步驟。

  “月嵬山魔泉將現,天界凡神有覬覦之心。”

  “如何是好?”眾魔表示緊張。

  魔神抬手:“吾去一趟。”

  眾魔齊贊:“陛下英明。”

  就差沒說“吾正閑得無聊”了,田真扶額。

  魔神陛下真敬業,親力親為啊,啥事都有你們父子出面搞定,其餘人就沒事幹了,怪不得培養出了一群飯桶。

  什麼是領導?領導就是那個經常笑眯眯拍你的肩膀說“我看好你哦”,然後丟一堆事讓你這群傻叉忙得團團轉還受寵若驚,他自己卻悠哉遊哉喝酒抱小老婆的人,辦好事領導有功大家沾光,辦壞了你們頂罪領導欣慰,魔神大人這種帶頭實幹型領導早就不流行了唉。

  事情定下,眾魔正要散會,忽有小魔匆匆送來急報:“北涯有信,仙界神界聯手設了一道結界,擋住我族出路!”

  眾魔聞言皆驚,議論紛紛。

  “來的很快,試探吾,是他們對自己尚無信心,”魔神大笑,“事情將變得有趣。”

  古石護法上前:“老臣斗膽,兩界聯盟,分明是沖陛下與魔界而來,陛下卻屢次饒恕他們……”

  “你之忠心,吾已知曉,”魔神抬手制止他,“天界凡神,雖力薄性惡,卻始終是吾族之後啊,滅之,吾族便無延續了。”

  古石護法歎息:“老臣失言,陛下出身神族,但魔族亦是陛下子民,如今道路被截,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魔神問:“領兵者誰?”

  報信的小兵回道:“是天界羽族神王朝華君、戰神神無功,與仙界九弗太宮等。”

  路小殘忙上前,單膝跪下:“此事需父皇親自去,方能得勝,至於守護月嵬山魔泉,兒願代父皇前往。”

  魔神點頭:“事關魔界一年的水源,吾兒,莫讓吾失望。”

  路小殘道:“父皇放心。”

  父子二人剛剛擬定大事,遠處就傳來驚呼聲,但見一道紅光如箭,急速飛上神殿,眾魔驚呼,未及阻止,那紅光已直奔高高玉階而去。

  魔神探手接住,卻是一封信。

  眾魔惶恐:“陛下!”

  “妖皇,邀吾一會,”魔神看畢揚手,紅光閃過,信紙化無,“吾兒冰河明日出關,古石,命他代吾鎮守魔界。”

  古石護法答應,又問:“兩界聯盟,陣容不小,陛下仍是隻身前去?”

  “吾一人足矣。”魔神轉身,瞬間失去蹤影。

  眾魔憂心忡忡,各自散去。

  等他們全部離開,田真才緩緩走下殿。

  此戰非同小可,朝華君,戰神,九弗太宮……兩界高手幾乎到了一大半,共同設置結界,其實是想趁此機會摸清己方的實力和取勝幾率吧,魔神,就是一個最真實也最危險的試驗物件。

  魔神的狂妄,不代表他無謀略,而是證明他的把握,看樣子他並沒將兩界高手放在眼裡。

  如此一來,這場試驗將變得更危險……

  田真扇扇翅膀,急速飛出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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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46 PM

  15.魔妖會談

  北涯天風掃,天色暗,兩軍列陣,陣容整齊,數名神將仙將披甲而待,守在各自的位置上,白色結界接天連地,形成一面巨大屏障,擋在魔界北面的必經之路上,光華聖潔,陣形完美,幾乎無懈可擊。

  陣前,當中兩人並肩而立,裝束與眾不同。

  一位仙者,手執拂塵、鬚髮皆白,乃是當初優婆山所見的九弗太宮;另一人則白袍高冠,優雅溫潤,正是羽族神王朝華君。

  神仙兩界首度聯手,共設結界,欲探魔神之威力。

  驟然,狂風至,黑雲卷,一道黑影自雲中降下。

  強烈的藍色魔光映照天地,袍袖落,足點地,群山動搖,氣流震盪,四野景象立時顯出一片蕭殺之色。

  臉微側,額前長髮輕揚,金飾璀璨。

  鳳眸一眯,剎那間塵沙起,神力如滾滾洪流,掀動巨浪如山高,強勢地向對面直壓過去。

  結界受此衝擊,開始晃動,守陣眾將面色轉白,勉力支撐之下,只覺內息紊亂,氣血上湧至喉頭。

  情況比預料中相差太遠,朝華君與九弗太宮同時心一沉。

  魔神站定:“你們,還敢受吾一招麼?”

  朝華君略定了神,微笑:“試過才知,表弟,請。”

  金光與紫光亮起,卻是他與九弗太宮親自扶陣,得兩位頂尖人物相助,白色結界中頓現五彩聖氣,更牢固了幾分。

  “凡神小仙,敢挑戰吾,勇氣可嘉,”魔神側臉,“吾,以五成功力成全你們。”

  狂妄的言語,眾神仙聽得心驚,俱凝神戒備,絲毫不敢大意。

  “混沌之殺。”厚重的聲音悠悠回蕩,他仍是穩穩立於山頭,雙手並無動作,身上藍色魔光卻逐漸隱沒了。

  忽然,數道赤光迸出!

  赤光化赤練,紛紛竄上半空,轉世以來頭一次動用神招,但見漫天赤光盤旋,形成巨大光圈,圈中隱約現出一條赤色長龍,俯衝而下。

  神之招,蘊藏著凜凜殺機,剎時,天動搖,地顫抖,風雲變色。

  眾神仙見狀,心內皆升起不祥預感,可惜此時此刻,根本來不及做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做,惟有等待——

  毀滅性的攻擊下,結界告破。

  剩餘的神力鋪天蓋地而至,將所有神將仙將震得跌出數十丈,幾名法力弱些的當場斃命,朝華君與九弗太宮也忍不住口吐鮮血。

  神啊!田真見此情景,嚇得縮起翅膀往後退。

  狂風中,魔神朝眾人抬起左手,長髮擋住半邊臉,暗黑氣息籠罩大地,低沉的聲音宣告死亡:“吾之神威,你們,無命承受!”

  九天殺神,好戰好殺,當初上古眾神合力設陣,才終於將他困入太上鏡裡,此番轉世以來,所遇對手都不堪一擊,頭一次見到兩界強陣,雖仍是遠不足以與他抗衡,卻無意中激起了他的殺性。

  袖底魔光閃爍,眼看就要發招。

  朝華君與九弗太宮對視一眼,皆黯然。

  本以為兩界聯手多少會有幾分勝算,想不到他的實力強悍至此,可見先前那些戰役他根本就沒認真過。

  沒時間考慮太多,二人如有默契,同時提全身功力,欲捨命一搏,搶得先機,為身後眾將逃走贏得時間。

  魔神“嗯”了聲,似是讚歎,掌內魔光大盛。

  晝夜趕路,匆匆追來,連氣都顧不上喘口,親眼見識兩界法陣在他面前是如何不堪一擊,田真明白,此招一旦出手,對面兩人不死也是重傷,急中生智,她顧不得什麼,撲上去自後面抱住他的腰:“陛下!陛下且慢!”

  場面緊張,情勢危急,誰知突然冒出個攪局的,眾人都愣。

  魔神殺意略斂:“鳥女!”

  不悅的語氣,顯示著魔神大人此刻心情極其不爽,田真忙道:“陛下,吾有大事要稟告!”

  被當眾抱著,形象嚴重受損,魔神收招,改為拎開她:“講。”

  田真支吾:“是這樣,我……吾想……”

  對面,朝華君已認出了她,目光微動,然而就這片刻工夫,旁邊九弗太宮極招已出,諸神仙也發現這是個絕好機會,紛紛扶陣助力。

  箭在弦上,朝華君無奈放棄顧慮,配合出招,同時喝命眾神:“撤!”

  沙塵滾滾,攜強大力量而來。

  田真發現不對,嚇得呆住,腦中空白。

  被她攪和,魔神神思分散,哪裡留意到對面的舉動,見狀竟有些措手不及,待回過神,他一聲冷哼,黑袖揮,將田真重新掃到身後。

  巨響聲震耳欲聾,足畔氣流如漣漪般層層向外擴散,方圓數十丈內,土石飛走。

  時間似乎靜止了。

  對面眾神仙已失去蹤影,惟剩風沙中高大黑影,與旁邊呆立的田真。

  來不及提真氣,他竟以神之軀,硬受了這一擊。

  魔神轉身,負手:“鳥女。”

  原本只想拖住他好救人,卻沒料到引他分神,更沒料到對面神仙們會趁機出手,險些鑄成大錯,田真又悔又怕,悔的是做了蠢事,怕的是此神一怒之下炮灰自己。

  不過既然救了,再炮灰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他還肯保護沒用的部下,至少是個好領導。

  一直以來,所有的奉承和表白都是為了利用他的保護,可眼下發生的事,令田真頭一次打從心底內疚難忍,羞慚不已,她立即跪下請罪:“是我的錯,令陛下身陷險境,求陛下責罰。”

  魔神道:“講。”

  田真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那邊月嵬山魔泉將開,卻發現天兵行蹤,如今他們又設此大陣引陛下過來,我想,這會不會是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魔泉關係魔界水源,小天王獨自一人前去,我擔心……”

  魔神“嗯”了聲:“雖是藉口,卻並非全無道理,我兒冰河已出關,他會安排。”

  田真愣住。

  魔神看她:“聰明的鳥女,你想救鳳王。”

  頭一次受到稱讚,田真反而有點想哭,完美的藉口被毫不留情拆穿,充分證明了一個事實——咱不僅不聰明,而且笨到家,因為直到現在,咱也弄不清你是笨還是聰明……

  “吾……王對吾有恩。”

  “忠誠的鳥女,”魔神緩緩移視線,“吾放你回去,如何?”

  連獲兩個褒義詞,田真受寵若驚。

  回去?回去頂小三的身份和面對領導的尷尬,這些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兩邊實力懸殊太遠,站到他的對面,炮灰的幾率明顯增大。

  田真叩首道:“我不走,我願意留在魔界。”

  魔神不語。

  田真緊張:“我救王,是因為王曾經救過我,但我絕對不會因此背叛陛下……”話說一半她忽然停住,睜大眼睛盯著那俊臉,驚駭不已。

  薄唇邊竟有一道鮮血溢出,流下。

  “陛下!”田真嚇得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去扶他,“你……受傷了?”

  魔神揮開她:“無妨。”

  田真緩緩縮回手,低聲道:“全怪我冒失,才害陛下受傷,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血痕自動消失,魔神道:“下次不救他麼?”

  心中五味陳雜,田真望瞭望對面山頭,遲疑半晌,搖頭:“可能……還是會救。”

  魔神蹙眉。

  田真垂首:“我不想騙陛下。”

  魔神不再追究:“吾要一會妖皇,你,隨吾去。”

  “陛下受傷,是不是先……”

  “區區小傷,吾神之軀,豈懼凡神之力。”魔神示意她不必再說,禦風而起。

  田真無奈,擔憂地跟上。

  六界皆因十方虛野連通,十方虛野遠非大荒能比,地最廣,有青山綠水美林幽壑鳥語花香,亦有窮山惡水險穀瘴氣毒蟲猛獸,神仙妖魔都不知其邊際,正如其名。這裡不屬六界範圍,算是公共場所,行走其間,可能遇上朋友,也可能遇上死對頭,打架的事經常發生,田真平日也跟魔眾出來玩過,就不一一細說。

  不耐煩田真的速度,魔神為了便於攜帶,一路上將她變成鳥丟在袖內。

  妖皇約定的會談地點,在望雲灘白骨丘。

  自袖底滾出,田真恢復人形,瞧見四周地上散落的白骨,頓時頭皮發麻。

  其實倒不是妖怪天生喜歡這種邪惡的地方,而是修煉限制,神人仙三族通常是借天地日之精華修煉,故喜陽氣,而妖魔鬼三族多借陰煞之氣修煉,是以族民多數都愛黑夜,不喜陽光,這也能解釋魔界虛天為什麼會是永夜的。

  想他負傷,即將面對妖皇,田真隱隱擔憂,遲疑著上前兩步,伸出手臂道:“陛下,我的血療傷最好……”

  魔神抬下巴:“吾雖有傷,對付凡妖也不費力氣。”

  此神驕傲到連藥都不屑用,這可不對,田真清楚他的脾氣,改口道:“我知道,只是害陛下受傷,我很過意不去,想將功補過,求陛下接受我的心意。”

  魔神推開:“無妨。”

  知道勸不轉,田真閉嘴。

  眾神仙合力一擊,若非此神維護,自己肯定沒命了,幸虧他沒大礙,否則魔界河蟹社會危險,自己這輩子都要內疚。

  一心救人,對方出招何曾有半點顧慮?當初一滴心頭血,算是還了這個人情吧。

  她兀自感慨,對面忽然刮起一陣妖風。

  風中帶著煙霧,濛濛的看不清有什麼,透著陣陣邪氣。

  “來遲,讓魔帝久等了。”數道身影現身白骨丘,當先是名三十多歲模樣的中年男子,眉彎目秀,銀髮銀袍,頭戴銀冠,清素的裝扮,優雅的氣質,卻與朝華君截然不同,給人一種妖魅邪氣的感覺。

  這就是妖皇甫千秋?田真暗忖,自覺往後退了步,以便更好地突出領導。

  “你未來遲,是吾來早,”魔神抬手,“講。”

  “魔帝果然爽直,”妖皇擊了下掌,笑道,“如此更好,我也不必再講那些客套話。”他示意部下退開,直言道:“神界仙界聯手,是為了對付誰,魔帝想必心中有數。”

  魔神負手:“兩界聯盟,吾亦不懼。”

  妖皇聞言點頭,眼底笑意收了兩分:“魔帝之威,六界無人不知,此話我雖也表示贊同,但六界的意外變故也不少,多一個盟友,便多一分助力,人界鬼界素來望風,惟有妖界與魔界同出一脈,魔帝不妨考慮。”

  此話表達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田真恍然,那邊神仙結盟,這邊魔妖也想搞聯盟呢,六界真夠混亂。

  魔神緩緩移視線:“你,想入吾陣營?”

  妖皇很好地維持風度:“真正的強者,知道什麼是正確的選擇,不會拒絕他人的誠意。”

  “強者,會選擇盟友,”魔神話鋒一轉,“但你,有資格與吾談判麼?”

  妖皇臉色微變,勉強笑道:“魔帝這話什麼意思?”

  “你,尚不夠資格做吾的夥伴。”

  此話一出口,旁邊田真就扶額。

  早料到了,早料到了,照此神的性子不談崩才是怪事!你那麼要面子,咋不知道對別人客氣點,給別人留點面子呢?堂堂妖皇主動表示友好,就算你不屑要盟友,也別處處樹敵吧,話說這麼絕,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都說魔帝狂妄,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主動示好卻反受其辱,妖皇臉紅一陣白一陣,冷笑,“但我奉勸閣下,話不要說得太早,魔界是強,不過只強在你與兩個兒子罷了。”

  田真佩服。

  大哥你真是一針見血,說出了咱的心裡話!

  “銀狐,口出狂言!”魔神大怒,左掌一翻,罡風起。

  ……

  早在他眯眼時,田真就有了不祥的預感,見狀更無力。

  真是千古奇冤吶,咱還從沒見過這麼尊重事實的妖!瞧瞧,到底誰在口出狂言,此神根本是動不動就武力解決一切的典型例子,無論對兒子還是對別人,到底誰強,我懶得跟你爭,直接打得你承認。

  簡單一掌,未含任何招式,其中攜帶的力量已是恐怖,妖皇不敢輕敵,忙凝聚全身功力抵擋。剎那間,兩股力量碰撞,巨響聲裡,又有無數花花草草受到傷害。妖皇后退三丈,臉色簡直與衣服的顏色差不多,已受內傷,幾名部下慌忙趕上來扶住他。

  “今日饒你性命,”魔神重新負手,“吾滅妖界,不須十日。”

  妖皇怒極,揮開部下:“拒絕朋友,你會為今日的行為付出代價!”

  魔神側臉:“嗯?”

  占得嘴皮上的便宜,妖皇也不敢再激他,生怕他一時興起來滅妖界,憤然轉身,匆匆帶部下離去。

  妖皇敗走,望雲灘恢復沉寂,白骨森森,陰風嗚咽。

  魔神皺了下眉,卻是提用真氣,牽動了先前的傷勢。

  田真擦汗,悄悄後退。

  好吧,你有自負的資本,你的確不需要盟友,受傷還能不忘記揍人,誰敢惹你,你就是個危險物品,小心輕放的那種。

  魔神看見她:“鳥女!”

  “陛下。”

  “你,在害怕。”

  田真顫抖著聲音說實話:“吾怕陛下殺吾。”

  “無故殺你?”魔神糾正她的認識,“魔界子民豈會自相殘殺,如天界一般混亂!”

  “陛下英明。”田真連連點頭。什麼自相殘殺,什麼勾心鬥角,那幫廢物才幹不了這種高級別的事呢,當魔界子民真幸福,有你這個超級保鏢,大家和和睦睦相親相愛過小日子。

  魔神命令:“回魔界。”

  “陛下,”田真忍不住試探著建議,“我以為,妖皇之言未嘗沒有道理。”

  魔神再看她。

  此神強大得太久不用腦子了!田真小心翼翼勸道:“現在神界仙界聯手,陛下雖無敵,但他們習慣勾心鬥角,難免背地裡算計,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強,陛下何不接受妖皇好意,謀劃一番,他日魔界必能真正無敵。”

  魔神“嗯”了聲。

  說動此神,田真暗喜:“陛下以為?”

  “愚蠢的鳥女。”



  16.魔神之子

  愚蠢?田真簡直懷疑耳朵出了問題,跟著此神這段日子以來,她對自己的智商信心大增,乍聽到這樣的評價,第一反應就是原封不動送還,幸虧理智尚存,話到嘴邊勉強忍住了。

  此神鄙視你,不表示你可以照樣鄙視他,實力面前,平等就是那片浮雲。

  田真委婉地反抗:“陛下以為強者就不怕算計?”

  “低等的凡神,已經弱得可憐,”魔神側臉,“若連算計也無,又如何做吾的對手?”

  田真默。

  這話若是讓神帝陛下聽見,肯定要被氣死。

  魔神回到原話題:“銀狐,有無誠意?”

  田真搖頭,人家跟你合作,當然是為妖界利益:“合作,是雙方各取所需共同追求利益的手段,建立在利益之上的關係,能要求多少誠意。”

  “中肯,”魔神抬手表示讚賞,“聰明的銀狐,與他結盟,強者必遭背叛,弱者必被利用,惟有平等的人,才會得到他的誠意,並肩作戰。”

  田真不說話了。

  歷史告訴我們,弱者與強者結盟不是好事,因為幾乎所有強者到最後都會吞併可憐的盟友,眼下魔界獨大,一個聰明的弱者,要麼聯合其他弱者平衡局勢,要麼坐山觀虎鬥,那才正常。妖皇竟不擔心妖界未來,主動與魔界合作,這樣的盟友,很可能先取得你信任,適當在關鍵時刻給你一下。

  “就算這樣,陛下也不該出言辱他,要是他一怒之下與神界結盟怎麼辦?”

  “三界聯盟,吾很期待。”

  ……

  營造河蟹社會的新領導,真實面目就是個好戰分子,不滿自己目前的無敵狀態,努力培養對手,等著你慢慢變強,然後……再打你,敢情他留著神界,除了不忍讓神族失去延續,還有個原因就是沒事可以打一打,當作鍛煉呢。

  讓神帝陛下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搞聯盟,是在為此神提供消遣娛樂,肯定要被氣死了又氣活。

  至於三界聯盟,田真不過說說而已,實際並不擔心。

  妖皇對神界同樣不會貢獻多少誠意,不想讓魔界獨大,也絕不敢讓魔界消失,否則由誰來牽制神仙兩界?此人的個性,是不甘居於人下的。

  田真不死心:“陛下真要讓他們成氣候?就算不動神界,先收服其餘四界……”

  “愚蠢!”魔神直接沒收她的發言權,“昔日吾一人之力,無敵六界,如今對孱弱的四界出手,毫無意義,你,不必再講。”

  田真變回原形鑽進他袖內,蹲在裡面默默反省。

  你強我才打你,讓神帝陛下知道,肯定要被氣死了又氣活然後再氣死。

  好吧,我承認我愚蠢,我只是弄錯了新領導的人生目標……

  結界破除,勝利的消息早已傳到虛天,兩位天王率眾魔在虛天之門外迎接。此番果真是一場調虎離山之計,兩界聯軍戰魔神的同時,神界暗中派了三路大軍襲月嵬山,正如魔神所料,路冰河出關後便親自趕去支援弟弟,成功取回了魔泉,神界計畫至此破產。

  重回萬里石山,再見五顏六色的珠光,田真倍感親切,隨魔神回到寢殿。

  “參見父皇。”路冰河進殿,單膝跪下行禮。

  魔神回身:“吾兒,辛苦。”

  聽這兩人的對話,田真想噴。

  父慈子孝,多河蟹多美好,可這……是不是太混亂了點?父子如兄弟很正常,糟糕的是,老子像弟弟,兒子像哥哥,充分證實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路冰河與父親全無半點相似,臉部輪廓硬朗,加上深邃的紫眸,長長的銀髮,紫色額飾閃耀金屬光澤,冷靜又英氣。

  相比之下,魔神大人你的容貌實在很……很美很水嫩。

  然而父子站在一起,誰是魔帝,外人也絕不會弄錯,大概是兒子長相過於陽剛,少了那種先天殺神的黑暗氣質。

  田真兀自胡思亂想,對面路冰河神色不變,依舊半跪在地上:“兒閉關多日,功體始終再難提升,請父皇責罰。”

  親眼見過他教訓小兒子,田真立即看魔神。

  “無妨,是吾之失誤,”魔神竟沒有責備,似早在預料中,“取回魔泉,你做得很好。”

  路冰河輕拂披風,起身:“聽說妖皇有信相邀,我料他必是想與魔界合作,不知結果如何?”

  “拒絕。”

  不光拒絕,還動手打了人家一頓呢,,田真歎氣。

  路冰河皺眉:“父皇何以拒絕?”

  魔神道:“毫無誠意。”

  路冰河道:“雖無誠意,名義上的結盟也未嘗不可,此人記仇,拒絕他必成隱患,恐會對父皇不利。”

  田真看著魔神連連點頭。

  瞧瞧,你兩個兒子要麼智勇雙全,要麼詭計多端,幸虧都沒遺傳到你的基因,雖然你也不算太笨,可到處得罪人就太吃不消……

  “吾,無須盟友,亦無懼報復,”魔神不在意地揮袖,“記恨吾,不影響他對魔界的態度,我兒,他將是你最好的夥伴,我的拒絕,成就你們將來的合作。”

  路冰河終於露出震驚之色:“父皇何出此言?”

  “神之劫,吾將回歸太上鏡。”

  田真這次真的呆了。

  自負的殺神,擁有無敵的力量,睥睨六界,能夠這麼平靜地面對自己將來的命運,實在令人意外。

  “何人能封印父皇,”路冰河斷然道,“那不過是弒中天為穩住軍心散佈的謠言,只要父皇一統六界,將神羽族盡數消滅,謠言自破。”

  消滅神羽族?田真嚇得將翅膀一縮。

  “強大的力量留在世上,必有天譴,來,便該應劫,”魔神轉身坐到榻上,渾身散發出與平日不同的柔和的白光,“如今的六界,難以引起強者太多興趣,吾更期待,他們有何能耐封印吾。”

  田真更加無語。

  鬧得人人頭疼,還嫌無趣,弄了半天你就是來瀟灑走一回的。

  路冰河留意到異常,目光一閃:“天元神光,父皇負傷了?”

  “無妨。”魔神示意他退下。

  路冰河作禮告退,不動聲色吩咐田真:“父皇要回復神元,鳥女,你隨我出去,不得打擾。”

  見魔神開始沉思者造型,田真點頭,跟著出殿。

  銀色長髮在明珠光映照下,猶如披了滿身月華,紫色披風隨步伐起伏,弧度都差不多,可見前面人每行一步都極為穩當,田真謹慎地跟在後面,他叫自己出來真的只是怕打擾魔神陛下?傻子才會這麼以為。

  走下寢殿第五層臺階,路冰河終於站住,田真馬上跟著停下。

  路冰河背對她:“神羽族的?”

  這件事很敏感,多說多錯,田真老實地承認:“是。”

  “你很清楚那個預言。”

  “聽說過。”

  “父皇從未受傷。”

  來了來了!田真低聲下氣道:“吾……我的體質是最差的,只有千年修為而已,怎能傷到陛下?”

  “神羽鳳族,浴火時傷了彩羽,數月前修得人形,做了朝華君的貼身侍女,”路冰河轉身面對她,語氣毫無波動,“朝華君待你不薄,留在神界,或有望做他的側妃,你卻忽然投魔界,令我不解。”

  靠,這麼快就摸清了咱的底細!田真措手不及:“打聽得來的消息,未必值得全信……”

  路冰河伸手。

  田真驚駭,正要後退,那手已縮了回去。

  “孔雀王族信釵,可調用孔雀綠羽兵,擁有者若是一名尋常侍女,我會很感興趣,”漂亮的手指拈著根碧綠的羽釵,路冰河淡淡道,“不要告訴我,你對魔界嚮往已久。”

  “此事,呃,說起來相當複雜,”田真嘴裡敷衍,拖延時間,腦子裡迅速衡量最合適的答案,“當時是……當時……”

  路冰河看手中羽釵:“你最好快些想到藉口,我的耐心有限。”

  應付一個冷靜理智的人,絕對比應付一個自負強大的人要困難和危險,這種區別,是由實力上的差距決定的。在後者面前,沒有任何事能威脅到他,所以自負,而不屑計較太多,前者卻沒有這樣的信心,所以當感受到威脅時,他首先的反應是消除它。

  殺氣逼人,田真暗叫糟糕,忙道:“當時落到陛下手裡,其實是想求生。”

  路冰河沒有意外,將羽釵送回她發間,往旁邊移了一步,讓出路:“性命已保住,你可以離開了。”

  田真不動。

  此美男分明想解決自己,卻用這種陰險的方式,此時真走,就坐實了奸細的身分,只怕下一步還沒出魔界就被他喀嚓了,處置奸細與無故殘殺部下,這中間的區別可大了,奸細逃跑未遂被斬,魔神也無理由問罪。

  那樣的大神,怎會生出這麼陰的兒子!

  他不肯直接動手,說明還是有顧慮,田真清楚這點,悄悄松了口氣。

  擔心父皇,你的孝心咱理解,可是要用性命來讓你放心,咱感到壓力很大。

  “天王請聽我把話說完,”田真索性直視他,慢吞吞道,“當時入魔界是為了求生,但現在我是真心想留下來,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你有這個能力?”

  “我自知無能,惟有盡心伏侍陛下。”

  現在不是證明能力的時候,真打臉充胖子,難保不被此人順勢派出去執行任務,那不死定了麼,丟臉,總比丟命好。

  路冰河神色果然冷了:“留下,你的性命將難以保證。”

  想嚇跑咱?田真反而更加鎮定,彎腰,畢恭畢敬道:“懷疑我是奸細,這也不奇怪,任何人都有懷疑的權利,我理解天王的顧慮,但魔界子民不能自相殘殺,陛下的教誨,我銘記於心,沒有證據,相信陛下不會輕易處置部屬,更不會容忍這種行為。”

  紫眸一冷,路冰河逼近:“你認為,你能與我相提並論麼。”

  紅果果的威脅!田真後退:“我怎敢與天王比,天王是陛下的兒子,殺個小小降兵,不是什麼大罪,但屬下確實冤枉。”

  話未說完,那手心已亮起藍光,嚇得她冷汗直冒。

  忽然,一道紅影從旁邊岩石後跳出來,抓住她的翅膀尖:“哥哥你別嚇她,我知道,她是想勾引父皇!”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田真沉默。

  “我親眼看見的,”路小殘丟開她,踱到哥哥身邊,“雖然長得醜了點,可她一直纏著父皇,父皇有些聽她的話。”

  路冰河也知道傳言,順勢收了手。

  田真繼續保持沉默,委屈無比。

  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美人計的標準太高,咱很有自知之明的,頂多花癡下,拍拍馬屁,也是想活得久些而已,魔神大人不罵咱愚蠢就已經很客氣了,幾時聽過咱的話?

  路冰河問弟弟:“你如何來了?”

  路小殘道:“方才炎武來找,說父皇要見我。”

  炎武?田真再次聽到這名字,訝異。

  “父皇在療傷,怎會叫你……”路冰河皺眉,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路小殘瞅田真一眼,輕哼:“我說得沒錯吧。”

  兄弟兩個聰明,田真也不算太笨,很快就想明白了,喜出望外,一顆心終於落定:“我法力低微,又是怕死之人,天王大可不必這麼敏感。”

  路冰河淡淡道:“你倒是不死心。”

  田真道:“陛下于我有恩,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發誓,絕不會背叛魔界。”

  “容你留下,但神羽鳳族的身份,”路冰河停了停道,“你知道該怎麼做,我期待你的表現。”說完轉身,緩步走下階去了。

  “鳥女,你別想得逞。”一顆小紅腦袋從翅膀下鑽出來。

  小破孩不知好歹,虧咱聖母地替你說好話,還喂血給你!田真咬牙,笑眯眯地側過身:“小天王真聰明,你剛才說看到什麼了?”

  感受到敵意,路小殘跳開:“你勾引父皇,我提醒哥哥,救了你呢。”

  田真點頭:“我怎麼勾引他?”

  “怪不得還沒得手,”路小殘“嘖嘖”兩聲,搖頭,“長得這麼醜,還只會拉手,父皇怎麼會上當,你去跟玉楊嬌學學呀……”

  田真怒目:“我勾引他,就是想當你娘呢,到時天天喝你的血。”

  “你敢!”路小殘指著她,齜牙咧嘴,“我要把你……”

  “你把我怎麼,不想讓父皇生氣就別動我,”田真張臂,“乖,要是你肯讓娘親一口,娘以後好好疼你。”

  “你真噁心呀!”路小殘化作紅光跑了。

  外面露天神柱上的珠光滅盡,虛天入夜。榻上,魔神仍單手扶額,處於冥想狀態中,身上天元神光漸弱,開始轉為正常的藍色光暈,映得大殿神秘又美麗,猶如希臘神話中的宮殿。

  對於一個在關鍵時刻救過自己,而且因此受傷的男人,女人多少會增加好感度的,何況此神美得慘絕人寰。

  田真不知不覺又開始蕩漾,走過去在他對面跪下。

  叫小兒子過來,分明是替自己解圍,他早就料到大兒子會為難自己呢,此神雖然智商不詳,且自負了點,暴力了點,好戰了點,愛面子了點,可是神品好啊,有擔當,創造了一個河蟹社會,其實……勾引下也未嘗不可,就是不知道,個性強大的魔神,審美觀有沒有強大的可能……

  漆黑長髮掩映金色發飾,濃密長睫低垂,似揚非揚的唇角,整張臉縈繞著一片暗黑氣息,不愧是虛天魔帝。

  鬼使神差地,田真伸出手。

  眼看就要撫上那臉……

  此神是碰不得的!被彈飛的經歷在記憶中重現,田真驚醒,連忙要縮回手,誰知就在此時——

  “鳥女。”狹長雙眸緩緩睜開。

  “陛下。”田真那只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無奈地舉在半空。

  魔神看著她。

  曖昧的距離,早就超出了領導和下屬的範圍,田真尷尬道:“剛才小天王來過,吾很感激陛下。”

  魔神收下感激,改為看那只手,顯然是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田真也瞧瞧半空中的手,乾笑:“陛下的臉很美……”

  魔神仍無任何表示。

  臉陣陣發燙,頭腦也陣陣發昏,田真將心一橫,臨時作了個重大決定。

  溫柔,溫柔……

  默默念著這兩字,田真爪子往前伸,作勢去替他擦汗:“陛下的傷好些了嗎?”

  神威被觸犯,神顏被褻瀆,魔神大概也沒想到有這麼不怕死的,下意識就要教訓,突然間想起此女不經打,動用神力的後果很可能是重傷,到時很難對外解釋,更重要的是,炮灰了此女,今後的日子將重新變得無趣。

  就這遲疑的工夫,杯具發生了。

  魔神大人的臉!

  咱摸到了魔神大人的臉!

  ……

  田真魂飛天外,全身寒毛直豎,小心肝顫抖,差點沒直接停擺。

  殿門外冷風灌進,額前那垂落的長髮隨之飄搖,拂在手上,指尖真實的觸感,傳達著可以感受到的溫度……

  “鳥女!”魔神冷靜地開口。

  “陛……陛陛陛下……”田真結巴,說不清是激動還是緊張,一時間那只手竟變得僵硬了,遲遲縮不回來。

  “嗯——”低沉的聲音,語調上揚,表示警告。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田真終於回想起此舉的目的,連忙望著他的眼睛,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陛下,我喜歡你!”

  “吾,不喜歡你。”魔神將她拎開,直起身。

  最鄭重的告白,卻遭遇最直接又無情的拒絕,田真脆弱的心靈再受打擊,算了,是咱自不量力,你兒子那麼危險,咱還是聽話吧,離你遠點。

  “既然陛下不喜歡,就算了,”她垂頭喪氣爬起來,往殿外走,“我去外面住,不打擾陛下。”

  魔神微覺意外,看著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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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48 PM

  17.神魔抉擇

  突然搬回原住處,未免有失寵的嫌疑,好在不論田真住在哪裡,眾魔對她的態度都沒有變化,主要是大家的追求有限,無所求,自然無須奉承,如今反而同情起她來,九死滄與魔業護法幾個夜夜拉她去喝酒消愁,期間田真推廣了無數娛樂項目諸如打牌等,生活重新腐化墮落。意外的是,玉楊嬌聽說她搬出來的消息,心理一平衡,病全沒了,又開始出來玩樂,田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做成了件好事。

  對於路冰河,田真相信他仍不會放心,但也相信,只要不動作,他應該會遵守承諾留下自己,事實上這幾天過得真的很平靜。

  眾魔在九死滄家打牌至深夜,想到第二日還要上班,都依依不捨地散去。

  別了眾魔,田真匆匆往住處走。

  夜裡寒意重重,藍色珠光朦朧幽美,映得頭頂露飛如雨,絲絲晶瑩。高高石山上,天風狂掃,一道黑影負手而立,袍袖翻飛,金邊閃爍,遠遠就能感受到那片無形的壓力。

  田真難以置信,仰臉望了半日,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陛下?”

  “嗯。”

  幾天來的鬱悶一掃而空,田真精神大震,大BOSS居然親自跑出來查崗了!這事要讓九死滄他們知道,不全被嚇出病才怪!

  “自何處來?”聲音卻是響在耳畔,眨眼工夫,人已被他淩空攝到石山頂。

  田真如實答道:“與九死滄和魔業護法他們……商議事情。”

  魔神再“嗯”了聲,對答案表示滿意。

  田真心中一動,問道:“陛下自哪裡來?”

  “吾兒小殘處。”

  “這麼晚,陛下去看小天王了?”

  魔神抬下巴,默認。

  哎喲喂,幾時父愛爆發了?田真假意不解:“陛下是要回寢殿吧,寢殿在那邊,陛下怎麼到這兒來了?”

  “吾來看你。”

  田真側過臉,以袖掩面,奸詐地笑。終於承認了,真是不說假話的魔神大人,咱不在的幾天,是不是寂寞了,開始有點想念咱了?

  “鳥女。”

  田真馬上轉回臉,恭敬地彎腰:“陛下。”

  “魔界如何?”

  “魔宮夜色真好,”田真非常樂意陪新領導欣賞風景,揚手指著前方,“陛下看,在下雨,有大大小小的石山。”

  魔神緩緩移開視線。

  沒興趣?田真忙指另一邊:“那邊,有很多顏色的燈。”

  魔神無表示。

  田真再換方向:“那邊,還有……很多石山。”

  “毫無新意。”魔神不客氣地評價。

  為啥魔宮四周不多長幾樣東西呢,田真挫敗,無意中瞟見那長髮拂上俊臉,從側面看,長睫帶著小小雨珠,在珠光映襯下顫動,藍瑩瑩的,極為美麗。

  所有風景,都不如你有新意啊!

  於是田真鄭重地點頭:“中肯,陛下。”

  魔神抬眸:“吾,回了。”

  此神要走,會特地打招呼?田真滿懷期待問:“陛下……這就回去?”

  魔神轉身消失。

  此神極好面子,是絕對不會主動說“願不願意跟我回去”之類的話的!田真反應過來,後悔不已,拍翅膀直撲寢殿。

  剛飛起,就有東西落到了手上。

  一片金羽。

  田真這一驚不小,飛快將金羽藏於袖中,降落在石山角落。

  四周寂寂無聲,連巡邏的魔兵也無,根本不清楚是從哪裡飛來的。

  金羽上果然有時間和地點,田真不假思索,使了個最低等的神咒將其銷毀,然後默默走回房間,躺到床上,心中五味陳雜。

  首先是金羽的來歷,那是神羽族鳳王獨有的信物,帶羽族王氣,不會有假,可是魔界社會河蟹,不代表防守疏忽,這些均由天王兄弟打理,田真也略有瞭解,尤其是路大天王,做事滴水不漏,魔兵巡邏安排上就能看出一二。

  金羽能悄無聲息地送進來,避過所有人的耳目,只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魔宮有神界奸細;

  至於第二,就危險多了,此信能送到手上,是路大天王默許的,想要試探自己,或者……

  田真歎氣。

  此時一動作,很可能會中計,路大天王就有機會喀嚓奸細了,縱然不是陰謀,去不去也是個問題。恩已報過,見面也沒什麼好說的,神帝都給這對龍鳳賜婚了,據消息說,他出乎意料將婚期推遲,但這與自己應該沒有多大關係,就算有,估計也是因為自己失蹤,覺得內疚而已。

  第二日議事散後,田真沒有和九死滄他們一起離開,而是獨自去了魔神寢殿,正好兩位天王都在,路冰河在榻前說話,見她進來便停住,路小殘卻默默站在旁邊,低著頭,不似平日的機靈古怪。

  田真行禮:“參見陛下。”

  魔神道:“講。”

  田真道:“昨晚接到朝華君信羽,我欲前去見他一面,特來求陛下恩准。”

  路冰河淡淡道:“神羽族的信羽如何傳入魔宮?”

  見他這樣反應,田真更加確定:“也許魔宮有神族奸細,天王詳查即可。”

  “你大可以去見,不必稟報。”

  “我如今效忠陛下,要見神界之王,自然應該稟報。”

  “效忠父皇,又如何去見舊主?”

  “奸細已除,我兒執意試探,她卻並未隱瞞,忠誠新主,不忘舊主,其行可嘉,”魔神示意他停下,朝田真抬手,“允你。”

  果然奸細被喀嚓了,路大天王故意拿金羽試探咱呢,魔神大人看似動不動就製造炮灰,其實內心是尚德的,真賭對了!田真暗叫慶倖,瞟了路冰河兩眼,道:“此去一日便回,但有人想將我除之後快,路上若出意外,丟了性命,還望陛下與天王保重。”

  路冰河神色不變,似與自己無關。

  魔神道:“無妨,吾讓小殘與你同行。”

  田真大喜稱謝。

  路小殘的坐騎是只小白老虎,跑起來極快,有他引路,倒省了看地圖,二人很快趕到約定的地點,乃是十方虛野的千草原。

  天高雲淡,偶有雁過,面前平野一望無際,茂密的長草直沒至腰。

  見慣魔界燈火,藍天白雲也很令人嚮往,田真多日不出魔界,陡然見到這樣的景色,心情大好。

  路小殘默默坐在小白虎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田真早已在留意他,問道:“小鬼,怎麼了?”

  路小殘跳起來,怒視她:“喂,叫我什麼呢!”

  “是是,屬下失言,小天王莫怪,”田真畢竟不敢真得罪他,忙忍笑道,“是不是又做錯事,被你父皇罵了?”

  “沒有。”見她服軟,路小殘也沒心情再計較,重新坐下,怏怏地摸小白虎的腦袋。

  田真道:“為了謝謝你護送我,這樣吧,出了什麼事,你說來我聽聽?”

  路小殘煩躁:“跟你說也沒用!”

  田真耐心道:“雖然我不一定能幫你,但你告訴我,我可以替你想法子,你若不說,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父皇都不要你了,你能有什麼辦法,”路小殘瞅瞅她,覺得有點希望,“你去求父皇,叫他不要讓我消失,怎麼樣?”

  “讓你消失?”田真嚇一跳。魔神大人是有些暴力,可也不至於殘忍到炮灰親兒子吧!

  路小殘道:“我體質不好,父皇不滿意,想要更好的兒子。”

  田真表示理解,繼而失笑:“他就算想要別的兒子,也不會讓你消失啊,快別胡思亂想了。”

  路小殘固執道:“父皇昨晚親口說的,他從不說假話。”

  昨晚找兒子是說這個?田真愣了下,對此事仍是不信,安慰道:“你……”

  “鳥王來啦。”路小殘打斷她。

  空闊原野上,一隻威風凜凜的火鳳飛來,鳳背一人,白衣高冠,手執長簫。

  田真道:“那是你朝華伯伯。”

  “叫他伯伯是客氣,大鵬鳥殺我他都不管,”路小殘低哼了聲,打著小白虎就跑,“我去那邊等你!”

  這邊路小殘剛離開,火鳳就降到了面前。

  “凰兒。”輕柔的呼喚。

  “王。”田真作禮。

  朝華君自鳳背走下,白衣映枯黃長草,分外飄逸醒目,他揮手命火鳳去不遠處等候,然後才緩步走過來扶起她,微笑:“凰兒,還好麼。”

  田真也微笑點頭:“很好,多謝王記掛。”

  “縱賭氣,也不該亂跑,叫我擔憂至今。”

  “對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想不到你是在魔界,受苦了,”朝華君將她擁入懷裡,“總是個孩子,可知我費了多少精神尋找,若非前日遇見……下次萬萬不可這樣。”

  熟悉的溫柔,依稀勾起當初心動的感覺,田真沉默片刻,道:“不知王約我出來,有什麼事?”

  朝華君低頭看她,輕聲道:“凰兒,這世上總有許多意外之事,今日能找到你,見你安然無恙,我很高興,你就不要再賭氣,好麼?”

  “王放心,我早就想明白了,”田真解釋,“只是我這次出來,陛下是知道的,遲遲不歸,恐怕陛下怪罪。”

  朝華君不動聲色,微笑頷首:“好好,我知道了,陛下正是在天庭等著見你,我們先回去再說。”

  田真道:“王弄錯了,我說的是魔神陛下。”

  朝華君皺眉:“身為神羽族子民,你可知這話有多嚴重?”

  田真點頭:“我很清楚。”

  俊臉神情漸漸變得嚴厲,朝華君看著她:“你真想叛離天界?”

  “如果神界有一個讓我不叛離的理由,就是王對我的恩情,救下兩界許多戰將,我想這份恩情應該算是報過了,”田真自他懷裡離開,“可惜差點賠上我自己的命,若無陛下維護,我早已不在,所謂知恩圖報,現在對我有恩的是陛下,我怎能再背叛魔界?”

  朝華君搖頭:“當時出手實屬無奈,凰兒,你向來聰明,會在意?”

  “在意,”田真坦然道,“我一心救人,我救的人卻根本沒將我的生死放在眼裡,在那些神仙看來,我只是區區一個羽族子民,死亦無所失,我理解王對神界的忠誠,機會難得,或能傷到他,動搖魔界局勢,可是選擇出手,就表示放棄了我的性命,那些神仙也罷了,王一出手,我不能不在意。”

  朝華君道:“若是衣衣,我一樣會這麼做。”

  “我知道,所以我沒怪王,”田真轉身,“若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朝華君扣住她的手腕,嚴厲道:“連我的話也不聽,羽族叛徒,你要我親手處置你麼!”

  田真心頭一冷:“若非救王,我絕不會管那些神仙死活,更不會在那種場合露面,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危險,王要問罪,我怎敢有意見。”

  朝華君無奈地笑,放柔語氣:“你投在魔界不假,又是許多人親眼所見,今日我專程來帶你回去,便是要護你,凰兒,你還不明白?聽話,跟我回去。”

  料定他不會放自己走,田真早有準備,假意垂眸作慚愧狀,半晌道:“王的苦心我明白,但我有些事未完,須回一趟魔界。”

  “什麼重要的事?”

  “關於魔神的秘密。”

  朝華君“哦”了聲,看著她一笑:“不必了,我已知曉。”

  知道?田真萬萬想不到這藉口會失效,頓時措手不及:“我還有東西落在魔界呢。”

  朝華君挑眉:“什麼東西?”

  “沒什麼,就是一些丹藥什麼的。”

  “無妨,回去我叫人照樣替你備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拿,不費事的。”

  “再重要的東西,也比不上人,”朝華君重新抱她入懷,“難得找到人,再讓你回去冒險,豈不令我擔憂?”

  早知此人是極品腹黑,果然瞞不過他,田真乾脆直說:“我不會跟王回去。”

  “由不得你。”朝華君面色不變,招手叫過火鳳。

  田真掙扎:“小天王!路小殘!”

  頭頂不知何時滿布黑雲,雲層破開,伴隨天光降下的,不是路小殘,卻是六界人人敬畏的虛天魔帝。

  想不到他會來,田真既意外又驚喜:“陛下!”

  朝華君站定:“表弟。”

  黑眸微動,魔神緩緩移視線,沒有回答。

  黑白兩道身影立於風中,金邊袍袖起伏,氣氛漸趨緊張。

  終於,朝華君歎道:“表弟,她原是我鳳族子民,望你看在當年交情,網開一面,放過她這次。”

  魔神終於開口:“她已投效吾。”

  “表弟不肯放她?”

  “吾放她走,她不願,你不該強迫。”

  朝華君放開田真,自她頭上取下孔雀綠羽釵,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被擄,我尚能護你這次,但執意留在魔界……凰兒你知道後果,將來如何,我便再也不能保證,你可明白?”

  田真沉默片刻,道:“多謝王提醒,我主意已定。”

  “僅僅因為受他之恩?”

  “如果還有,那就是我喜歡陛下,王不用為難,將來遇上,該怎樣就怎樣吧。”

  朝華君愣了下,俊臉微沉:“此事不可任性而為,凰兒,你要想清楚!”

  田真道:“王放心,魔界很安全。”

  朝華君忍怒:“安全?”

  “質疑吾的能力,”魔神抬左手,殺氣立現,“你,要再挑兩界戰火麼。”

  好戰分子的本性出來了,田真失笑,你不必這樣來證明能力,咱知道當魔界子民是最安全的,她迅速飛到魔神身旁:“從來沒有質疑過,陛下。”

  魔神“嗯”了聲,收手。

  朝華君不再言語,轉身,乘火鳳離去。

  目送他消失,田真反而如釋重負,問:“陛下怎麼來了?”

  “吾料他不會放你回魔界,”魔神道,“天真的鳥女!”

  田真承認自己很傻很天真,估計是最近太平日子過久了的緣故,她小聲糾正:“陛下,吾是鳳凰。”

  魔神看了她兩眼,道:“斤斤計較的鳳凰!”

  怎麼還是要被做填空題!此神很擅長現學現用,都不拐彎的,田真終於發現,下次應該直接跟此神說“吾是田真”才對。

  “吾想回陛下的寢殿住。”

  “允你。”

  回魔界的路上,田真一直都忍不住想笑,想此神高高在上的表情,毫不客氣揮袖說“允你”,真是愛面子的大神啊。

  遺留的舊事至此終結,眼前面臨很嚴峻的問題。

  從今往後成為正式的魔界子民,天界神仙看見殺無赦的那種,想要活得更久,得多為將來著想了,魔神大人是唯一的依靠,目前最不利的是,此神雖強大,可某些時候神品卻好得過分,不耍陰謀,還很自負,最愛單挑,而且是單挑一群人的那種,頂多頂多只帶兩個兒子出戰,別人全躲在後面。

  這樣不好,不好。

  田真默默盤算,回到魔宮,遠遠就看見一個小小人影獨自坐在石山頂上,虛天在下雨,雨裡燈光映照小臉,難得帶了一絲落寞。

  看見她,路小殘先是驚訝,緊接著面露喜色。

  田真故意落在魔神後頭。

  路小殘果然跳過來主動拉她的翅膀:“父皇叫我先回來,我以為你要跟鳥王走了。”

  “答應你的事還沒做到,怎麼會走,”見他冒雨等候,田真升起幾分憐愛,摸摸他的腦袋上沾濕的紅發,“看,你父皇捨不得我的,放心,我這就替你求情。”

  小傢伙又露出邪惡的目光,不屑道:“父皇都看著呢,你以為你真叛離魔界,還能活命嗎?”

  確實很險,田真長歎。

  此神最是看重品德,真做牆頭草,很難保證自己還能不能站在這兒,幸虧做了正確的選擇,可見強權對品德也有促進作用,魔界有此神,大家道德素質不提高也不行。



  18.神子來歷

  走進寢殿,迎面就見魔神站在殿中央,空蕩蕩的大殿,藍瑩瑩的魔光,高大背影有點冷清孤寂。

  田真搖頭。

  高處不勝寒,對於尚武的他來說,已經無敵,還能追求什麼,怪不得會無聊。

  她走過去輕喚:“陛下。”

  魔神未轉身。

  於是田真主動轉到他面前:“陛下。”

  魔神看她。

  “吾絕對不會背叛陛下。”

  “你,敢嗎。”

  ……

  真誠地表忠心,卻換來這聲威脅,田真暗暗給自己順毛,此神向來開口就噎死人的,看他對妖皇也沒客氣到哪兒去,不能計較細節。

  咱現在是天界通緝犯,要保證自身安全,首先得保證此神的安全,此神實力方面不用擔心,重在心態,得讓他積極向上,不能有順應天意隨時準備回歸太上鏡的思想。

  “陛下,兩界聯盟不算什麼,但我曾親耳聽神帝說過,那個預言真的是聖無名所留,陛下不可不留意神羽族。”

  “你在為吾擔憂?”

  “我不想讓陛下回太上鏡,”田真說實話,“陛下走了,我怎麼辦?”

  魔神道:“鳳凰,你喜歡我什麼?”

  其實咱的意思是,你走了,路大天王是不會保護咱的,路小天王能力不夠,咱的小命很危險,不過你這麼以為也可以,田真很想表白諸如你神品好氣質好武功好愛你的全部之類,可是望著那張臉許久,最後她仍只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吾喜歡……陛下的臉。”

  魔神移開視線了。

  咱從沒發現你竟然有這麼多優點,一時不知從哪裡開始說了,田真無奈回到正事,把想好的話經過反復處理之後,才委婉地進行表達:“陛下難道沒有想過,照魔界現在的情況,你要真離開了,九死滄他們有能力在神界的報復下生存嗎?”

  長睫扇動,魔神無表示。

  田真道:“神仙兩界高手眾多,就算有兩位天王在,也是遠不足以與他們抗衡,魔界數十萬子民難保不受欺負。”

  “言之有理,”魔神頷首,“魔界需要一個能取代吾的人。”

  看看,誰說此神沒有遠見,都已經在物色接班人了,田真無語,半晌問:“陛下有合適的人選了?”

  魔神道:“吾兒冰河與小殘,雖智計有餘,無奈終非神體,難以承載更多力量。”

  你對兩個兒子還是很瞭解的,田真奇怪道:“陛下是先天之神,怎麼他們反而不是神體?”

  魔神道:“兩件事,毫無關係。”

  “沒有關係?”田真試探,“難道他們不是陛下親生的?”

  “他們,由吾創造。”

  田真終於問出在心中盤旋已久的、最關鍵的問題:“他們的母親怎麼不見?”

  “嗯?”

  “吾是說,陛下的妻子。”

  魔神看她:“鳳凰,先天之神造人,豈會用凡神的方式!”

  “中肯!”田真鄭重點頭。

  沒老婆就好,沒老婆最好!先天大神就是那女媧,想要兒子估計就拿團泥巴捏捏,頂多高級點,抽根肋骨……

  魔神難得感慨:“吾能造萬物,卻不能造與吾相同的神。”

  想到路小殘的話,田真再也不敢當玩笑了:“陛下打算怎麼辦?”

  魔神果然道:“吾兒小殘,可以重鑄。”

  重鑄,你當兒子是兵器呢!田真嚇得勸道:“陛下再造一個就行了,留下他吧。”

  “生之泉已無第三滴,”魔神道,“吾之力量,應該給優秀者。”

  “那大天王呢?”

  “他是魔界最後的希望。”

  “這對小殘不公平。”

  “失敗的作品,已無意義存留,”魔神安慰,“你會看到一個更優秀的他。”

  “那就不是小殘了。”

  “是更優秀的魔界小天王。”

  “陛下這樣太過分!”

  “鳳凰!”

  難以勸阻,田真氣得轉身就走,走到殿門口又停住,回頭瞧。

  魔神見狀,轉過臉去了。

  此神主意一定,比舊領導更難搞,不吃賭氣這一套,田真頭疼,心道不對,真跟他賭氣,小傢伙就炮灰定了,於是走回去細聲道:“吾錯了,陛下原諒吾。”

  魔神“嗯”了聲:“知錯能改的鳳凰。”

  原諒得這麼快,此神根本沒計較,田真暗喜:“其實吾不贊同,是因為,吾有更好的辦法要獻給陛下。”

  魔神意外:“講。”

  “就怕陛下不肯……”見他蹙眉,田真支吾道,“傳承勝過創造,陛下有沒有……這個,有沒有考慮過……用凡神的方式?”

  魔神愣住。

  那樣出生的兒子,很可能傳承他的體質,田真想了想,補充道:“只有一半機會。”

  畢竟,六界沒有先天神女配他了。

  半晌,魔神側過身道:“讓吾考慮。”

  “那小天王……”

  “再議。”

  自寢殿出來,田真暗暗為剛才的話汗顏,無論如何此神的思路被引開了,注意力轉移,路小殘算是暫時安全了,還是先去告訴小傢伙這個好消息吧,免得他害怕。

  路小殘果然還耷拉著腦袋等在石山上,而且旁邊還多了兩個人,紫衣銀髮的路冰河,和搖頭不止的九死滄。

  見路冰河在,田真便不過去,躲在石後看。

  “佈防的大事,你竟如此疏忽,父皇怎麼交代你的?”路冰河教訓弟弟,“若非九死滄來報,我還不知。”

  路小殘別過小腦袋:“我才不管了!”

  路冰河冷冷道:“待我稟過父皇,叫他打你!”

  “你去!就知道討父皇喜歡,我才不怕!”

  “不懂事!”

  路小殘哼一聲。

  路冰河不再說了,抬手在弟弟腦袋上重重拍了下,然後優雅地躍下石山,大步離去。

  九死滄湊過去,作規勸狀:“魔界防守何等重要,我說小天王,你也太不懂事了……”話沒說完,就被一腳踢飛。

  路小殘心情本來就差,又被哥哥說了一頓,憋了滿肚子氣,總算找到個發洩的物件,跳過去掄起小拳頭:“你敢罵我?我打死你!”

  “小天王饒命!是天王說的,與屬下無關吶!”九死滄嚇得求饒。

  路大天王教訓弟弟,不代表你可以跟著教訓吧,田真看得好笑,連忙過去攔住路小殘,扶起九死滄,摸出瓶子倒了粒療傷藥給他,九死滄大是感激,接了藥飛快溜了。

  見路小殘氣哼哼站在旁邊,不時拿眼睛瞟自己,田真故意移開視線,作賞風景狀。

  “喂。”路小殘不安地拽她的翅膀。

  “我不叫喂,”田真仰臉,“叫娘。”

  話音剛落,一陣疼痛傳來。

  “喂,喂喂!”田真連連甩手。

  路小殘哈哈大笑,跳開。

  田真低頭看,見手腕上果然多了排小牙印,不由氣道:“你做什麼!”

  路小殘倒背小手:“答應的事沒辦成,你會有心情開玩笑?肯定是父皇同意了,你才故意逗我。”

  小正太精得很!田真無語,半晌道:“忘恩負義的小鬼,我叫你父皇打你!”

  “真小氣,我不是沒喝你的血嗎,”路小殘指著那排牙印,“這,是你逗我的代價。”

  田真哭笑不得,瞪他。

  路小殘一臉邪惡的表情:“別這麼凶,像個後娘。”

  小傢伙估計就是魔神大人捏出來的泥人兒之類的,沒有親娘呢,田真俯身去抱他:“那以後我當你娘,有事娘罩著你,來,先抱抱。”

  “你真噁心!”路小殘化作紅光跑了,“我得去安排守衛。”

  田真微笑。

  小傢伙其實很認真在做父親吩咐的每一件事,結果還是得不到認可,也怪惹人憐的。

  天庭無日光,宮牆玉階,冷冷的色調帶著種壓抑的味道,朝華君緩步往裡走,不時與路過的神王神將打招呼,至後殿,早有侍者等在門外,見了他立即迎上來作禮。

  “陛下在裡面,”侍者看看他身後,很快低頭陪笑道,“朝華君請。”

  殿內,神帝獨自站在案前,手裡拿著本奏摺,見他一個人進來,目光微動,轉身坐到椅子上。

  “參見陛下。”

  “免了。”神帝放開奏摺,示意他坐。

  朝華君含笑道:“陛下都知道了,罪臣隻身歸來,怎敢就坐。”

  神帝抬眉:“她果真叛投魔界去了?”

  “她怎敢叛離,是臣無能,未能順利帶她回來而已,此番被魔界察覺,我們放在魔界的人恐怕已經……”

  “能阻止你,是他?”

  “是。”

  “小小羽族女,勞動他出手。”

  “陛下在懷疑臣?”

  “表兄對天界的忠心,朕從未懷疑,”神帝意外地沒有生氣,“朕的意思,讓那只小凰留在魔宮未必是件壞事,或許,我們能借此探出他的秘密。”

  朝華君道:“她年輕,臣擔心……還是找機會帶她回來為好。”

  “她既吃了內丹,就是應了天意,不會有事,”神帝笑著移開話題,“表兄是不是更該擔心另一個?尋了二十幾年,如今人回來,你卻又不著急了,將婚期推遲,就不怕她委屈多想?你弟妹現陪著她,去哄一哄吧。”

  “臣遵命。”

  走出殿,朝華君緩步而行,笑意漸斂,暗暗歎息。

  阻止魔神而安然無恙,或許真應了天意,她畢竟知恩圖報,縱然叛離,也斷不會無故挑起戰火,但願能暫時穩住魔神,其他的,再徐徐圖之。只是羽族從未出過叛逆,讓神帝知道,必會下追殺令,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廊上,恒月姬帶著侍婢款款而來,邊走邊說話。

  “神女這麼快就走?”

  “是非之地,少留為妙。”

  侍婢不解:“神後娘娘陪著龍女,哪來是非?”

  恒月姬道:“朝華君很疼那小鳳凰,聽說都要收了,如今又無故推遲與龍女的婚期,龍女豈會不吃醋,你沒聽她方才和神後娘娘說的,就算那小鳳凰真叛離神界,朝華君也必會護她,倘若這話傳到陛下耳朵裡,惹出事來,朝華君知道我們在,倒叫他疑我。”

  “神女說的是,我就沒有想到。”

  “宮庭之內,須明哲保身,”恒月姬眼波流動,笑道,“我們走吧。”

  ……

  主僕遠去,朝華君神色不太好,在原地站了片刻,掉轉方向,快步走回住處,隨身親信、羽漠天宮執事羽蕭早已等在園門口,見了他便作禮:“王。”

  朝華君自袖內取出綠羽釵交給他:“此物我已取回,叫人送還給孔雀王,命他思過。”

  羽蕭驚道:“凰兒叛離難道是真?”

  朝華君皺眉。

  “屬下這就讓人送去,王放心。”羽蕭領會,接過綠羽釵就要走。

  “且慢,”朝華君叫住他,想了想道,“我還要書信一封與仙帝,稍後再一併送出吧。”

  羽蕭應下,跟隨進門。

  這邊田真哪裡知道神界發生的事,只料定神界必會追殺自己,一心要壯大魔界,成□著路小殘練兵,想魔界無強將,又特設比武,九死滄等一眾部屬懶散慣了,哪會賣力,胡亂應付而已,後來還是路小殘一句話解決了問題:最後落敗者受罰。眾魔都吃過這位小天王的苦,聞言趕緊打起十二分精神,各顯神通,從此潛心修煉,生活重新有了追求。

  懲罰比嘉獎更能讓人奮發,田真感慨,勤修術法不是壞事,將來總能派上點用場的。

  任他兩個鬧,路冰河偶爾會出現,皆是冷眼旁觀。

  “你還在懷疑我?”田真瞅個機會問他。

  “神羽族既在預言中,就必須防備,”路冰河淡淡道,“有機會,我會將你從父皇身邊送走。”

  此人頂多就是根肋骨做的,咱不必跟肋骨計較,田真笑道:“天王真是坦率。”

  路冰河道:“多謝你留下小殘。”

  剛做好應付的準備,哪料到他會道謝,田真反應不及,表情開始混亂:“你到底是想謝我,還是想趕我走?”

  “你能主動離開父皇,最好。”

  “我若不答應?”

  “那是你的事,”路冰河停了停道,“逼他們太緊,只會適得其反,你做的一切毫無意義。”

  田真如夢初醒,暗暗後悔。

  這陣子太急於求成,想來眾魔是害怕受罰才不得已認真修煉,怨言頗多,該換個方式了。

  路大天王對弟弟還是很關心的,對自己不客氣,也是為魔神大人著想,想到這,田真倒不那麼反感了,可問題是,看他們父子站在一起已經很詭異,收個這麼大的便宜兒子,咱還沒心理準備……

  所有的問題在見到魔神之後,都不是問題了。

  他獨立殿中央,額飾上碎金片輕輕晃動,俊美的臉上是沉思的神情。

  田真站在殿門口遠遠觀望了片刻,才鎮定地走進去,主動拉起那只漂亮的手:“陛下。”

  此女最近越來越放肆,魔神低眉,視線落在她的手上。

  田真假裝無視,想他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從未有任何表示,不由問道:“我做事太過於心急,以至引出許多怨言,陛下有沒有生氣?”

  “你,在為他們擔憂。”

  “我擔心他們的能力不足以自保,更不足以守護魔界,這些不應該由陛下一個人承擔。”

  “吾原諒你。”

  令人畏懼的身份,高高在上的語氣,換成別人必會感恩戴德暗叫慶倖,可田真卻聽得噴了,其實咱從決定做的時候起,從來都沒有擔心過你不原諒。

  “我來自神羽族,陛下不會防備?”

  魔神看著那手,再皺眉。

  田真抓著不放,作柔順狀:“陛下?”

  魔神終究未被矇騙,拎開她:“無賴的鳳凰。”

  話音方落,就見路冰河快步走進來,單膝跪下行禮:“父皇,優婆山有異變,不知是何緣故。”

  “上古聖山,卻為神所棄,吾之回歸,亦難平它怨怒,”魔神“嗯”了聲,道,“吾去查看,吾兒,看守好魔界。”

  路冰河答應。

  田真忙道:“陛下,我也去!”

  “你,留下。”魔神轉身消失。

  追趕不及,田真喪氣,看著路冰河。

  路冰河神色不改,優雅地轉身,出殿離去。

  魔界的娛樂活動重新開展,眾魔得到放鬆,意見少了許多,田真卻過得很無聊,連打牌也提不起興致,夜裡獨自對著空蕩蕩的大殿,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當然她並不擔心,路大天王不會笨到公然送走自己的。

  第三日夜裡,路小殘悄悄在殿門外喚她。

  田真大喜:“真乖,怎麼想起來陪我了?”

  路小殘躲開她抱,邪惡地笑:“本天王是來跟你說正事的,你聽了肯定高興不起來。”

  “怎麼?”

  “我哥哥要把你送走。”

  田真斂了笑,將信將疑:“真的?”

  路小殘側身:“就在明晚,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我才跟你說,信不信由你。”

  “無緣無故送走我,他不怕陛下怪罪?”

  “他當然不會親自動手,明日一早他會帶我出宮看魔泉,這樣事情就與我們無關啦,父皇最信任他,頂多責駡幾句。”

  田真聽得心驚,暗罵。

  太陰了!路大天王太陰了!

  “反正我告訴你了,你自己想辦法吧,我要走了,不能讓哥哥知道。”路小殘拽拽她的翅膀,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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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50 PM

  19.神界仙友

  事情果真和路小殘說的一樣,第二日大清早,路冰河就帶著路小殘出宮查看魔泉去了,據說兩日後才回來。兩位天王剛走,田真後腳就約眾魔出魔界遊玩,由於魔宮經常有此類活動,也無人生疑。

  十方虛野與神界的交界外,是一帶連綿山脈,由於曾經幾番被魔界攻陷,地形遭到嚴重破壞,有如廢墟般的感覺。

  田真遠遠觀望。

  送走是吧,與其讓路大天王送到某個陌生地方永遠囚禁,倒不如自己主動跑路。九死滄他們發現自己失蹤,回去稟報,他必不會甘休,現在說不定已經暗中派人搜捕了,還是儘快找到魔神為妙。

  望著把守的天兵,田真犯愁。

  現今最大的問題是,優婆山位於大荒,地屬神界。

  強者要去任何地方,通常都是不須想辦法的,就像魔神大人一樣,想進就進,無人發現,發現的全炮灰,惟有弱者才會為這種事犯愁,最常見的辦法,就是以小小良民或仙界友好人士的身份進去。

  田真摸摸灰翅膀,歎氣。

  由於體質原因,術法始終無半點長進,這麼出去簡直就等於告訴大家“我是通緝犯”,變原形扮烏鴉吧,又闖不過結界,萬一遇上個眼力好的,更麻煩。

  看樣子惟有在這裡守株待兔了,但願路大天王的人不會這麼快追來。

  她兀自尋思,遠處空中忽然浮現大片紫色雲霞。

  綺麗的紫霞飛來,裡面緩緩現出一小隊車馬,只消片刻工夫,就降落在神界外,約幾十個人組成,規模不大,也不夠華麗,但看那車前懸掛的紫色仙界標誌,便知來者是有身份之人。

  神仙兩界已成聯盟,互有往來不奇怪,田真暗忖,打算找個地方安頓。

  就在此時,車上走下來一個人。

  不再是天兵裝束,尋常便服,分外清雅,俊秀的面容,眉眼間神情依舊溫和,卻已沒了先前那種忍辱負重的憂鬱,暗藏威嚴與貴氣,舉手投足自有魄力,旁邊眾侍衛對他極為恭敬。

  怪不得一直不見他,原來去了仙界!田真驚喜,待要招呼,忽然記起自己目前的身份,連忙忍住,往岩石後縮了縮。

  一名侍衛向天兵遞上帖子,片刻工夫,守將竟親自迎了出來。

  見他要進,田真急中生智,探半個頭低聲作鳳鳴。

  鳳族雖稱不上繁盛,子民卻也不少,十方虛野有鳳鳴並不奇怪,那人朝這邊望了下,很快就重新轉回臉,含笑與守將說話。

  隔了這麼久,也難怪他認不出,田真再叫了聲。

  值得欣慰的是,這次那人總算聽出了鳴叫中的刻意,似想起什麼,眼睛重新看過來,微帶喜悅之色。

  田真放心,屏息縮回岩石後。

  半晌,外面有輕輕的腳步聲移近。

  “小鳳凰?”熟悉的聲音,有試探的味道。

  田真咳嗽。

  “小鳳凰,是不是你?出來。”那人轉過岩石,見到她先是意外,很快恢復冷靜,“你……”

  “文犀,”田真知道他在意外什麼,有點窘,指著灰翅膀道,“是我,有灰羽的鳳凰不多。”

  文犀看看那對灰翼,眼底浮現笑意,打量她。

  “你去了仙界?”田真探頭望那些侍衛,“怪不得一直沒見到你。”

  文犀道:“我本仙體,是你沒認出來。”

  今非昔比,田真瞅他:“一年不見,當刮目相看,你現在的身份,我都不敢認呢。”

  “我護送仙帝陛下回歸,立了大功,陛下賜我少宮之職,”文犀笑起來,輕拍她的額頭,“你是在試探,我有沒有忘記救命的小鳳凰麼?”

  心思被看穿,田真尷尬:“什麼救命,湊巧而已,你本來就不是普通人。”

  “上次來天界,我曾向朝華君問起你,他說你走失了,我很擔心,一直命人暗中尋找,誰知今日在這裡遇見,”文犀停了停,挑眉,“小鳳凰,我們真的很有緣。”

  關河月武也曾封母族兄長做少宮,想來是宰相那等級的官職,怪不得這些人對他格外尊敬,田真面對如今的他,反覺不自在,很難再像當初那般隨便了,畢竟前後氣質變化太大,就像你最好的朋友一年不見,突然變成了國家總統,有種陌生的敬畏感。

  “其實我找你,是想請你幫忙,帶我進天界。”

  文犀拉她的翅膀:“羽族標誌,還用我帶?”

  現在是通緝犯標誌,田真暗暗警惕,自己入魔界是許多神仙親眼所見,還救了他們,這種大事仙界沒理由不傳開吧?

  “你不知道?”

  文犀想起來:“前日北崖一戰,有灰翼女相救,否則神界仙界定會折損許多將士,是你,你在魔界?”

  田真點頭。

  “朝華君派你去的?”文犀皺眉道,“那種場合不該冒失,魔神何其危險,你救這邊的人,必惹他生疑。”

  聰明人通常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把簡單的事也想得很複雜,不可否認,自己當時的舉動確實像臥底,田真見他誤會,反而松了口氣,移開話題:“再危險也過去了,我這不好好的嗎,你既然在仙界做官,又回神界來做什麼?”

  “受朝華君之邀而來,”文犀笑道,“正好,我欲請你到仙界做客,先去羽漠天宮跟他說一聲。”

  難怪會穿便服,田真拉住他:“我是臥底呢,這樣不行。”說完搖身變成小小鳥,自動鑽進他袖內。

  文犀失笑。

  神帝並沒下追捕令,田真進了天界才發現這事,這更能解釋文犀為何肯定她是臥底,當然,她絕不會以為是神帝陛下對叛徒留情了,原因不難猜,先前將他想成那樣,田真略有點內疚,不過她也知道,跟著文犀去羽漠天宮見他並不是個好主意。

  未下追捕令,代表可以自由出入各關口,但想到朝華君可能另有安排,田真仍一直躲在車內,不肯現身。

  車行幾日才至大荒邊沿,文犀見天晚,下令投在驛館。

  夜色茫茫,面前大荒看上去竟也不那麼可怕不那麼冷了,田真立於高臺上,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優婆山近在眼前,擔心的是魔神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在看什麼?”背後響起文犀的聲音。

  知道瞞過他不容易,田真忙道:“聽說優婆山最近有異象,我好奇呢。”

  文犀果然沒有懷疑:“此事我亦聽說了,山頂近日有五彩聖光出現,此山原是上古眾神居所,因被棄而怨怒不平,常生異象,並不奇怪,可惜當今六界無人能登上山頂,一探究竟。”

  田真“哦”了聲。

  排除魔神是對的,那是超越標準的正宗大神。

  文犀道:“我還想著替你尋找靈丹,不想你這麼快就得了人形,很厲害。”

  田真笑起來:“不用安慰我,你這一路都不提,是怕我難過吧,神羽族都是美女,出了個醜的,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不會,其實與預料中相去不遠,”文犀微笑,輕輕拍她的肩,“這不叫醜,是特別,我擔心你妄自菲薄,你能這麼想,很好。”

  做鳥像烏鴉,做人像鳥人,心理素質早被鍛煉出來了,田真問道:“仙界和神界一樣嗎?”

  “去就知道了,到時候我帶你走遍仙界。”

  對不起了同學,利用你一次,你就當是報救命之恩吧,田真跟著他走下高臺,見那夜色中的臉逐漸模糊,心裡感動,點頭道:“好,可以的話,我將來一定去。”

  文犀聽出問題:“為何要將來,此番隨我去不好?”

  發現失言,田真應變得快:“我這不是怕王不答應嗎。”

  文犀笑道:“我的話,他豈會不答應。”

  身份變化,口氣也狂妄許多,田真欲打趣他,忽然園外依稀傳來女子笑聲,聽在耳朵裡很是熟悉,她不由愣了下,自言自語:“這聲音,不知道是誰……”

  文犀側臉問:“誰?”

  侍衛過來答:“是月王之女,恒月神女。”

  此女肯定是去羽漠天宮見朝華君,路過這裡前來投宿,田真暗叫不妙,忙道:“明天還要趕路,我有點累,先回房睡了。”

  夜色蒼茫,在少有煙火的地界,明珠是外出的必須設備,造型比燈輕巧,便於攜帶。

  大荒風急,田真儘量低飛,找准方向,約摸兩三個時辰後,終於有座龐然大物出現在視野中,正是優婆山。

  不出所料,優婆山周圍並無守衛,原因主要是沒有防備對象,險惡的聖山,別人全都上不去,無須守衛,上得去的人又攔不住,神帝英明,知道派人來也是當炮灰,天界人口發展需要時間,經不起天天炮灰。

  鳳鳴聲清亮,風吹不散,穿破茫茫黑夜,直入雲中。

  反復數次,仍無動靜。

  繞這麼大個圈子,果真撲了個空?

  夜寒伴隨著失望襲來,田真開始哆嗦,最終還是決定再試一次,然而這次沒等她發出聲音,一條冰涼的東西就像蛇一般遊來,繞上了她的頸。

  背後傳來熟悉的嬌笑聲。

  她怎麼來了!田真暗叫糟糕,認命地轉臉看。

  恒月姬皮笑肉不笑站在那裡,身旁侍女手握長鞭,鞭子的另一端正纏在她脖子上。

  “小凰兒又跟誰賭氣了,夜裡亂跑,”恒月姬走到她面前,語氣溫柔,目光卻極為不善,“要是出了什麼事,朝華君可要怪誰去?”

  這種時候被解決,誰也疑不到她,田真發現此刻說什麼都沒用,開始冒冷汗,低頭認錯:“當初是我有眼無珠,不知神女身份,求神女別與小婢計較。”

  “看來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尖尖指甲閃寒光,恒月姬托起她的臉,“我卻不明白,你這麼醜的鳳凰,怎能叫朝華君上心。”

  “王看多了美人吧,”田真陪笑道,“其實神女花容月貌,身份高貴,要讓王喜歡,也不是件很難的事。”

  “你幫我?”

  “只要神女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保證……”

  “放你回去,你不在他跟前說我壞話就很好了,我哪兒還敢讓你保證?”恒月姬放開她的臉,改為握住鞭子,緩緩用力,“你看,我像是個做事會留後患的人麼。”

  田真漸覺呼吸困難,掙扎:“我絕不會成為神女的後患。”

  恒月姬松了鞭子:“有仇必報,是我的行事,月林,可不要太早結束。”

  “是。”侍女應聲將長鞭一收。

  田真連忙丟開明珠,雙手緊緊握鞭,試圖將脖子上的力道減輕,饒是如此,她整個人仍被拋起,重重摔在地上。

  侍女將她拖至面前,踏住她的背。

  劇痛傳來,脊樑似乎要折斷,頸間長鞭越收越緊,田真悶哼,難以忍受窒息的痛苦,雙翼不由自主撲扇,試圖掀開背上的人。

  “慢著,”恒月姬見狀示意侍女暫停,她走到田真旁邊,隨手自鳳翼上扯下幾支羽毛,曼聲道,“這對灰翼多餘且醜陋,不如你先做件好事,替她除去。”

  “是。”侍女抬手,不知從哪裡變出柄尖刀。

  今天落在這巫婆手裡,死定了!知道沒有生還希望,田真反而失去顧忌,邊喘氣邊破口大駡:“我去……我去你XX的!怪不得王看不上你,老……咳咳……老娘詛咒你越……越長越醜,咳……比我還醜……”

  被說中痛處,恒月姬扭曲了臉。

  “死到臨頭還嘴硬!”侍女腳上用力。

  如被千斤巨石壓住,田真疼得亂掙扎,肺裡空氣幾乎全被擠出去了。

  “很好,”恒月姬攔住侍女,冷笑,“慢著點,讓我看她能嘴硬到幾時。”

  侍女獰笑,揚起尖刀。

  就在田真以為必死無疑的時候,驟然,一片殺氣卷塵沙,來不及看清,頭頂血雨灑落,侍女身體飛出兩丈,滾落於地,不知死活。

  “傷吾部屬,可惡!”

  濃郁的血腥味飄散,帶來熟悉的死亡氣息,聽到這個聲音,田真狂喜,簡直想流淚,知道自己一定死不了了。

  “你……”恒月姬認出他,花容失色。

  長髮飛舞,神顏震怒,殺氣凜冽勝狂風。

  袖內手微抬。

  恒月姬驚恐後退。

  “吾,不殺女人,”低沉的聲音分外清晰,他直指恒月姬,“月族,將付出代價。”

  短短一句話,已宣告了月族的命運,沒有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恒月姬渾身僵硬,連逃跑都忘記了。

  驟然,巨響聲起。

  “陛下小心!”伴隨著田真沙啞的呼聲。

  魔神仍站在原地未動,姿勢不改,身後土石迸裂,飛揚的塵煙中,有一條奇異的彩帶被氣浪掀退。

  田真早已看清,那並不是什麼彩帶,而是一條長得極為駭人的五彩巨蟒,蟒身長數丈,粗如水桶,遍佈彩色花紋,紅紅信子如火焰,她只見此蟒相貌兇惡,哪裡知道它其實是條先天神蟒,非尋常魔物能比,魔神正與它鬥,忽聽見鳳鳴聲,這才匆匆趕下山,正好救了她一命。

  彩蟒攻擊失敗,並不死心,將頭搖了搖,再次撲上來。

  眨眼間,魔神身形消失,再現時已至彩蟒身後,左掌往下一按。

  蟒蛇在掉轉方向上通常不太靈活,被雄渾掌力擊中尾巴,痛得一哆嗦,暴怒之下將尾巴一掃,卷過去。

  魔神沒有閃避,廣袖揮,單手抓起蟒尾,往半空一送,竟將整條彩蟒都帶離了地面。

  彩蟒離地,終於驚慌起來,死命掙扎。

  這麼驚險的情況下,他都遲遲不出招,必是有心收服此蟒,田真也知道這條蟒蛇不簡單,能與他周旋,這等威力就絕對不輸神界最好的戰將,她連忙吃力地翻身起來坐著,一邊觀戰,一邊留意防備不遠處的恒月姬。

  恒月姬漸漸回神,奔過去扶起侍女。

  侍女仍昏迷不醒。

  害田真不著,無意中反給月族招來一場大災難,恒月姬又恨又怕。

  正巧,那邊彩蟒知道鬥不過,瞅個空檔張嘴吐出團毒霧,霧中夾雜無數小小黑箭,乃是毒液所化。

  先天神蟒,其毒非凡蛇能比,且帶數千萬年修為之功,魔神亦不敢疏忽,待要接招,也是那恒月姬合當要死,她看出那彩蟒非同尋常,所噴毒霧又防不勝防,只道是個好機會,當下玉指輕彈,兩道細細的銀光無聲飛出,一道奔向魔神,一道卻直指田真。

  “陛下小心!”田真驚叫,同時掙扎著避開要害。

  弱者偷襲,魔神見狀,神功初運,雙掌驟分!

  雄渾掌力凝聚,于右側結成赤色屏障,毒霧小箭接觸屏障,竟被震得逆風飛散,紛紛墜地消失,彩蟒倒飛出數丈,重重摔落,砸得足底大地一陣搖晃。

  與此同時,他左掌的掌力卻擊向另一邊地面,巨響聲裡,田真被這股氣浪掀開兩丈,躲過了恒月姬的暗算,也是魔神知道她不能直接承受神力的原因。

  應變之快,只在眨眼之間。

  然而神也有應接不暇之時,雖無懼弱者偷襲,擊敗了彩蟒,救了部屬,自己亦避開了暗算,可是在這關頭,空中竟無故多出一道流動的白光。

  白光速度之快,幾乎超越自然之力,田真渾身冰冷,哪裡來得及提醒!

  眼見閃避不及,魔神輕哼,揮袖硬拍出一掌,同時迅速側身。

  能令他避讓,說明其威力不小,田真心頭急跳。

  不出所料,白光沒有被掌力震散,只稍稍偏離了些許方向,緊貼著他的臉飛過。

  神顏頓現血痕。

  顧不得遁走的恒月姬,田真轉臉仰望優婆山。

  恒月姬這點能力根本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方才她看得清楚,那傷他的白光並非來自恒月姬,而是來自優婆山上,先天殺神,五成力量就足以逼退兩界聯軍,能趁機偷襲傷到他,此人已是了不得。

  魔神並無意外之色,顯然知道白光來歷,身經百戰,本不懼它,只是恒月姬的偷襲令他分神,才導致這樣的結果。

  抬手觸及臉上傷痕,魔神震怒,狹長雙眸一眯,眼底流露冰冷殺機。

  “卑劣的月族,想走?”

  掌一翻,送出耀眼火光,空中那銀弧還未行遠,就被這道火光追上,擊中,如斷線的風箏落下,至熄滅,再也沒了動靜。

  田真歎氣。

  神女做事從不留後患,現在神女你死了,咱也沒後患了。

  魔神收手,下一刻人已站在她面前。

  “鳳凰,無恙否?”

  “陛下。”

  “粗魯的鳳凰。”

  田真看看恒月姬的方向,又看看無動靜的彩蛇,沉默。

  誰粗魯,誰暴力呢。

  魔神俯身抱起她:“不聽吾之言,自取其禍。”

  田真已無力氣蕩漾,聽到這句話,忽然發現又被路大天王陰了。



  20.神之故居

  身為神界叛逆,一旦離開魔宮,會招至什麼樣的後果,路大天王可能比田真自己還要清楚,所以才故意讓弟弟通風報信吧,因為料到她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說不定連路小殘也是被他蒙在鼓裡。

  令田真氣悶的是,路大天王到頭來居然毫無責任。

  你跑出去了?誰讓你跑出去的?不是我吧?什麼,我要送你走?你聽誰說的?你有何證據?明明是你自己主動跑出去的,竟敢誣陷本天王?

  田真咬牙,弱弱道:“吾思念陛下,所以跟來。”

  魔神毫不客氣道:“謊言。”

  田真老實道:“有一半是真的,陛下。”

  魔神沒有表示。

  不知何時,先前那條彩蟒已蘇醒,緩緩遊至他腳下,作溫順狀,表示臣服。

  對於蛇這類東西,女人天生神經敏感,田真哆嗦,在他懷裡蜷成一團:“陛下,讓它先走吧。”

  “膽小的鳳凰,”魔神評價過,命令彩蟒,“神蛇,替吾鎮守山頂神宮。”

  受傷不輕,田真本已昏昏欲睡,聽到這話立即重新睜開眼,精神抖擻。

  忙了半天,還以為你收服它有什麼重大意義和目的,誰知是用來守山的,守山本來也沒什麼,問題是,目前除了你,六界根本沒有別人能登上山頂,鎮守和不鎮守不是一個效果麼?

  發現替人幹活也沒吃虧,彩蟒歡欣,搖頭擺尾遊上山去了。

  田真忍不住提醒:“陛下,這樣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

  魔神示意她繼續講。

  “你抓它來,就只是為了守山?”

  “它令吾感到眼熟。”

  ……

  因為眼熟,所以抓來看看,然後放走,很符合此神的作風,田真決定不再繼續這話題:“優婆山出現五彩聖光,難道就是因為它?”

  “應是如此,先天神蛇,非凡獸。”魔神抱著她離開地面,直直上升入雲中。

  疲倦,伴隨著安全的感覺,田真強忍睡意,啞著喉嚨問:“陛下要帶我去哪裡?”

  “上山。”

  “剛才傷陛下的人……”

  “是太上鏡殺陣,被吾觸動。”

  田真心驚:“太上鏡在優婆山?”

  “太上鏡位於六界之外,優婆山乃封印所在。”

  “我們別去了吧。”

  魔神看她:“你怕了,鳳凰。”

  “我擔心陛下。”

  “小小空間,吾有何懼!”

  “陛下被它困了幾千萬年。”

  魔神低眉:“鳳凰,當今六界,誰能封印吾!”

  這句話從道理上講是沒錯的,田真找不到理由反駁,只得忽略不安,看他左臉那道血痕:“陛下的傷不要緊吧?”

  “無妨。”魔神微微側過臉。

  受這番折磨,田真實在沒有精神留意太多,頭一歪,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似夢似醒中,有清香撲鼻。

  睜眼,景物逐漸清晰,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明淨的天空,還有一道如蒼鷹展翅般高高挑起的簷角。

  那是座極其巍峨的殿宇,朱紅巨柱高近十丈,帶來從未有過的視覺震撼,臉朝上望,只覺得人如螻蟻般渺小,雕飾之華美,氣勢之宏偉,遠非天庭能比。

  這麼華美的宮殿,周圍空氣中卻充斥著冷清的味道。

  身旁地上有條不知名藤蔓,片片小圓葉紅似花,美麗幽雅,香味正是由它散發出來的。

  醒來之後,發現身處一個記憶裡找不到的陌生地方,田真驚得坐起來:“陛下?陛下!”

  “吾在,鳳凰。”殿門處一人負手而立,正朝這邊側過身來。

  “你……”田真費力地睜大眼睛,總算認出那帶傷的水嫩的臉,還有那雙熟悉的此刻正滿含不悅的狹長鳳眸。

  可她還是被震住了。

  朱紅色長袍拖垂於地,上有奇異的金色紋路,長長的紅發略帶起伏,如瀑布滾滾流瀉而下,披散全身,他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像一團火在靜靜燃燒。

  寶石鑲嵌的肩飾,額前閃閃金飾,頭上精緻發飾,將這種溫度襯托到了極點,耀眼尊貴的氣度,竟如西方太陽神。

  田真看得眼花,傻在那裡。

  一夜不見,你就染了頭髮換了衣裳變了造型,難不成深沉路線走太久,要改走熱情青春路線?你不打算繼續扮演路西法大人了?

  “陛……陛下?”

  “吾,只是憶及過往。”

  原來在懷念舊時光,這是他當年的形象?田真馬上抓緊時間欣賞,並擠出一句相當文藝的話:“回憶,是人生中最珍貴的財富啊!陛下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嗎?”

  “吾自己,還有吾那無用的父兄。”

  ……

  此神別的都好,開口就讓人受不了,田真終於找回熟悉的感覺,扶額,轉為打量四周景色。

  庭前雜草能沒足,高高玉階遍佈塵埃,很顯然,這裡廢棄已久,但那大片殿牆,那朱紅柱子,依舊顏色不改,可知建造材質非同尋常。

  “這是哪裡?”

  “吾之居所。”

  瞬間,魔神恢復平日黑髮黑袍裝束,袖一揮,殿門高處的匾額如被擦洗過,塵灰盡去,三個大字變得鮮豔醒目。

  “赦殺殿。”田真輕聲念了遍,很快明白過來,優婆山本是上古眾神居所,想必這裡就是優婆山頂。此殿以朱紅為主色,很適合殺神的身份,赦殺,顧名思義是想讓他儘量克制殺伐之心吧,可見這名字並不是他自己起的。

  魔神道:“昔日,吾與炎武居於此。”

  名字聽著耳熟,田真忙問:“炎武是誰?”

  “吾忠實的朋友。”

  “女的?”

  “嗯?”

  不是女的就好,田真放心:“既然是陛下的朋友,怎麼不叫他出來?”

  “無戰而出,是褻瀆,”魔神將視線移回她身上,“滿意嗎?鳳凰。”

  田真由衷地點頭:“很好,我很喜歡這裡。”

  “糊塗的鳳凰!”

  看著他走進殿門,田真莫名其妙,自我檢查許久,忽然發現了什麼,狂喜之下跳起來就追進去:“陛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進殿,迎面階上設有主座,魔神站在座前。

  “它不見了!我的翅膀沒了!”田真撲過去膜拜,“陛下V5!陛下萬萬歲!”

  對於她的奉承,魔神表示很受用:“最低劣的凡神體質,卻擁有非凡的內丹,千年修為難以支撐,反受制於它,導致灰翼顯形,吾將它暫且封印,灰翼即消失。”

  消失就好,原因不重要,田真連連點頭:“多謝陛下!”

  魔神奇怪道:“吾曾提起,當時你並未在意,如今為何又這般喜悅?”

  “不強求,不代表不想求,”田真解釋道,“我是女人,天□美,留著翅膀,我不失望,陛下肯替我去掉它,我更高興。”

  魔神“嗯”了聲:“中肯。”

  至少下次沒人能砍翅膀了,田真爬起來,搖身變回原形,在殿內飛了一圈。

  魔神見狀問:“鳳凰,你要做什麼?”

  田真落地恢復人形,答道:“我不會法術,以後要變回原形趕路。”美也有代價。

  魔神道:“無妨,吾帶你走。”

  田真聽得熱血沸騰,看著他臉上那道傷痕,勇敢地伸出手臂獻血,廣告脫口而出:“陛下,吾的血療傷有奇效,三分鐘治癒,不留疤痕。”

  魔神揮開她:“回魔界。”

  走出殿外,田真壯膽道:“吾不能飛,陛下抱吾。”

  “允你。”

  田真大喜,忽瞥見殿后隱隱似有五彩光閃了下,又驟然消失,想來應該是那條彩蟒,田真便不在意了,往魔神懷裡撲。

  魔神將她變回原形,抱起就走。

  歸途中,心情非來時能比,感覺時間過得格外快,魔神向來惜字如金,田真早已摸清他的個性,而且看出來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路上兩次搭訕失敗,也就不去吵他了,只在他懷裡睡覺,安慰自己無論如何關係都近了一步,此神來自遠古時代,不能心急。

  不消幾日,二人就進入虛天魔界,至萬里石山外停住。

  魔神將她丟下:“貪睡的鳳凰,醒來。”

  田真變回人形,爬起來揉揉眼睛,認出四周景物,有點莫名:“不是還沒有到魔宮嗎?”

  “吾先行。”

  萬眾矚目且極好面子的魔神大人,是不會讓人知道自己曾抱著部下趕路的,田真很快明白其中緣故,暗暗發笑,猛然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忙伸臂道:“陛下,回魔宮之前,讓我先替你治好傷吧。”

  魔神抬臉看前方:“無妨。”

  手被無形的力量推回,田真解釋道:“我知道陛下不在意這點小傷,只是別人未必這麼想,我來自神羽族,陛下為我受傷,雖然不重,但落在有人心眼裡,又要怪罪我了。”

  魔神微微側臉看她一眼,沒有表示,眨眼間就失去了蹤影。

  田真無奈歎氣,變作鳳凰往石山內飛,並不擔心什麼,回到魔界,就代表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路大天王也不敢明目張膽動手,田真開始想像他看到自己安然歸來時的臉色, 暗暗冷笑。

  巧得很,她剛在魔宮入口處落地,迎面就看見路冰河在吩咐小兵做事。

  田真站在原地,盯著他。

  事實證明,路大天王的心理素質遠勝父親,看到歸來的田真,他只皺了下眉,然後就恢復正常神情,仿佛與自己無關,忽視她不冷不熱的目光,照常處理完正事,面不改色從她身旁走過去了。

  不愧是天王,田真想到自己這回跑出去差點沒命,就氣得要吐血,看著那背影暗暗咒駡,太他媽的陰險了,這滿肚子算計啊,怪不得未老先衰,長得像你爹他哥。

  “呀!灰鳳凰!”一道紅影不知從哪裡跳出來,圍著她打轉,語氣很驚喜,“你活著回來啦,太好了!”

  田真聽到這話更火,狠狠捏住他的臉蛋:“小東西,敢騙我!嗯?”

  “喂喂!做什麼呢!”路小殘掙開她。

  “做什麼?”田真怒道,“什麼叫活著回來?你早知道是圈套對不對?還聯合別人算計我!我幫了你大忙,你就這樣報答我,知不知道差點害我沒命?當初就不該求情,讓你父皇拆了你!”

  路小殘無言,垂著小腦袋踱了兩步,悄悄抬眼瞟她。

  田真冷著臉。

  ……

  許久,路小殘終於拉拉她的手,小聲道:“喂,不是我要騙你的,原來是哥哥設的圈套。”

  田真道:“你這麼聰明,早就想到了吧?”

  “可不是!”路小殘一拍手,“你一走,我就想到啦!”

  小東西還有心情得意!田真直歎到底不是親生的,迅速拎住他的耳朵:“想到了還不來救我?”

  路小殘分辯:“我想過找你的,是哥哥不讓。”

  “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田真丟開他,“下次有事別指望我,讓他去替你求情,看我還管不管你這小鬼!”

  路小殘不吭聲了。

  田真哼了聲就走。

  可巧經過魔神殿,迎面九死滄匆匆跑來,看見她頓時大喜:“鳥女,你怎麼突然跑了?那日你走丟,害我們擔心好幾日,還以為你被那些神仙抓走了,原本打算來尋你的,後來天王說已經特地派人去了,怎麼,他找到你了?”

  找到個屁!田真有苦說不出,乾笑:“是啊是啊,讓你們擔心了。”

  九死滄待要再說,忽然瞟見後面那人狠狠朝自己瞪眼,連忙改為作禮陪笑:“小天王。”

  田真倒嚇一跳,轉身看,可不是路小殘跟在後面!

  兩兄弟感情好,小傢伙誰都不怕,惟獨聽父親和哥哥的話,哥哥的命令他估計也不敢違抗,想他是害怕,所以不聲不響當尾巴呢。田真見他這樣,心也軟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下回再這樣,看我饒不饒你!”

  確定她說的是真話,路小殘道:“你怎麼沒跟父皇告狀?”

  “還不是為你這小鬼,”田真沒好氣道,“你聽到他說送我走,只是聽到而已,事情是你告訴我的,他做了什麼?”

  整件事裡路大天王什麼也沒做,甚至他可以辯解說事後自己還曾派人“尋找”過,真鬧出來,直接牽扯到的只會是路小殘,而路小殘是不會出賣哥哥的,連同自己會顧及路小殘,也被路大天王算到了吧,太陰險了,太陰險了!

  路小殘瞅她,這回真帶了點內疚的意思。

  田聖母V5啊!田真感慨,俯身抱住他就親:“我是你娘,當然疼你了。”

  九死滄連忙望天。

  路小殘飛快從她懷裡鑽出來,拿手背擦臉,瞪了瞪眼,忽然變作驚奇,仿佛看見了極怪異的事:“咦,你的翅膀呢,怎麼不見了?”

  這一叫,九死滄也跟著移回視線,詫異道:“怪道方才見你不同了!”

  因禍得福,田真再度興奮,趕緊展開手臂轉了個圈:“是不是……順眼多了?”

  路小殘跟著轉到她後面,摸她的背:“哎呀,真的沒了,怎麼回事?”

  九死滄插嘴:“定是陛下。”

  田真樂:“滄大哥猜中了!”

  路小殘大悟,“對啊,除了父皇誰有這樣的神力,是他給你砍了吧,你真聰明,我真笨呀!”

  九死滄忍不住道:“小天王還真笨,陛下用得著砍麼……”

  話沒說完就被踢飛。

  “不想活了你!”路小殘氣得跳過去就打,“敢說我笨?”

  “屬下不敢!小天王自己說的啊!小天王饒命!”

  “本天王說自己,你也說?”

  高臺巨柱,珠光閃耀,如西方聖殿,魔神立于七層潔白玉階上,正居高臨下與魔業護法說話。

  “陛下的臉……”魔業護法驚訝的聲音。

  果然部屬都留意到了,魔神抬手觸及臉上傷痕,平靜的聲音暗藏怒意:“毀吾容顏,月族女,可惡。”

  於是此月族女的下場不用猜了,魔業護法小心翼翼道:“區區小傷,陛下無須在意。”

  魔神負手:“醜陋的傷痕。”

  傷痕對男人來說算不了什麼,除了跟眾神戰鬥和監督大家思想品德,陛下一向很少在意其他方面,魔業護法不知他為何耿耿於懷,於是順著他陪笑道:“縱如此……”

  “嗯?”類似警告的聲音,充滿危險意味。

  魔業護法吃嚇,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忙補充道:“屬下是說,就算疤痕醜陋了點……”

  話剛出口,田真便知他要倒楣了,不出所料,下一刻魔業護法就從殿上被拍飛了下來。

  魔神冷哼,倏地自階上消失。

  不愧是父子,田真扶額,此神強調自己醜陋,意思就是想聽你奉承兩句“風采依舊”之類的話呢,你傻了吧?

  同情之下,田真過去扶起魔業護法,摸出粒傷藥丟進他嘴裡:“大哥,就算你說不出陛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話,也不能說他醜陋吧?”

  “小傷疤而已,哪裡醜陋了?”魔業護法吞了藥,叫苦:“我幾時說了,是陛下自己說的麼!”

  見他不開竅,田真補一掌:“陛下說他自己,你也跟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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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53 PM

  21.神與鳳凰

  灰翼在時,田真很羨慕那些衣飾精緻的神女,可如今灰翼被去掉,不知怎的,她反而對漂亮衣裳失去了興趣,換來換去,最終還是恢復灰黑色裝束,這才覺得順眼多了。她不由自嘲,這大概就是氣質問題,不是美女的料,怎麼裝也不像。

  柔和的藍光裡,魔神背對殿門立於榻前。

  田真走過去喚道:“陛下。”

  魔神“嗯”了聲,微微側臉。

  田真裝作不知,轉到另一邊,拂開他額前長髮,望瞭望那受傷的臉,安慰道:“陛下還是貌美。”

  魔神毫不客氣揭穿:“違心之言。”

  田真很沒面子,真的踮起腳仔細瞧了半日,道:“吾說的真話,小傷,無損陛下容貌。”

  魔神看她:“尚有誠意。”

  別看此神狂妄暴力,其實什麼都知道,真要騙過他不容易呢,田真笑道:“魔業護法不善言辭,陛下何必生氣。”

  魔神很直接地認錯:“傷害部屬洩憤,是吾之過。”

  田真摸摸下巴。

  此神很有原則,也很講道理,可惜強大的實力與殺神的天性,決定了他的行為不可能完全受原則控制,脾氣一上來,一切原則與道理都要靠邊站,如果你跟著他混,而不清楚這個特點,那就倒楣了,後果可能是:此神生氣了,一巴掌把你拍個半死,然後氣消了,自我批評說“是吾之過”。

  你冤枉吧,憤怒吧,問題是你敢揍回來麼?

  田真道:“小小傷痕,不需要我太多的血。”

  魔神坐到榻上:“吾乃先天神體,鳳血無用。”

  田真恍然,難怪他上次受內傷也不肯用藥,而是自行用天元神光治療,這回是外傷,估計只能自愈了,生得太金貴也不是好事,就像好車,先天神體朵拉風,可要壞了一點,修起來麻煩得很。

  邊想著,田真邊往他身旁坐下。

  魔神提醒:“鳳凰。”

  田真道:“吾累了,陛下不許吾坐嗎?”

  也難怪,殿裡除了這榻,再無別的擺設,總讓站著未免太不體恤下屬。魔神沒有再針對此事發表意見,看著她半晌,道:“鳳凰,你喜歡吾什麼?”

  田真故意想了想,道:“還是陛下的臉。”

  “狡猾的鳳凰,要令吾歡心,”魔神微微移開視線,“吾兒冰河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吾,與魔界。”

  田真愣了下,反應過來:“陛下是說……”

  “他有錯,吾未怪罪。”

  果然是什麼都知道的,田真看著他許久,道:“陛下裝作不知道就行了,為什麼要跟我解釋?”

  魔神道:“吾有偏袒,對你不公。”

  “陛下決定偏袒他了?”

  “吾兒為魔界付出許多,魔界未來需要他。”

  “陛下的解釋讓我感激,問題是,我的回答能改變陛下的決定嗎?”田真道,“如果我說不服,陛下會處置他?”

  “是否處置,這個問題吾不需要你回答,”魔神道,“吾問的是,你是否願意為吾原諒他。”

  誰再說此神笨的,明明就是六界最聰明的一個!田真笑起來:“陛下都這麼說了,我若還不肯,豈不證明我對陛下的感情有假?”

  “吾並無此意。”

  “他知道我離開魔界可能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這次若不是陛下來得及時,我就沒命了,不可能不計較的,”田真停了停道,“但是因為陛下,我願意原諒他,我擔心的是,會不會有下次。”

  魔神道:“你的寬容,會令他收斂。”

  田真欣然道:“我相信陛下的話。”

  魔神看著她,沒再說什麼。

  大神,想不到咱有這麼聖母吧?田真故意轉過臉看殿門,正在此時,外面忽然傳來呼呼風聲,緊接著一道英武身影落在殿門口,紫色披風揚起,經對面高高巨柱上珠光的映照,在地面投射下長長的影子。

  路冰河目不斜視走進殿,先是單膝跪下行禮,然後起身問:“父皇此去優婆山,不知有何發現?”

  “一條神蛇,不重要。”

  “小小孽畜,怎能傷到父皇?”

  “自然,傷吾的是太上鏡殺陣。”

  短短幾句,路冰河就問出了重點:“太上鏡在六界之外,優婆山怎會現殺陣?”

  魔神道:“當年吾父兄率眾神所設,吾不慎入陣,功體受制,才令他們有了機會,如今神蛇破土而出,致使地力變動,觸動此陣。”

  路冰河道:“如此,優婆山終是險地,父皇當少去為妙。”

  魔神道:“無妨,此陣吾已不懼。”

  路冰河看著田真道:“兒還有一言,請父皇遠離此女。”

  誰說寬容會換來收斂的?田真差點氣得內傷,為剛才的聖母思想後悔不已。

  魔神也覺得太直接了,提醒:“鳳凰無過,我兒,慎言!”

  “兒並非懷疑她是奸細,亦相信她無心害父皇,只不過天意難測,”路冰河停了停道,“父皇神威,淩駕六界之上,誰知自此女出現,便屢次受傷,未免太過巧合,謠言雖不可信,亦不可不防。”

  不待魔神說話,他又道:“神仙兩界聯盟,勇將多不可數,妖界助力有限,父皇若真在此時歸去太上鏡,魔界恐會生變,請父皇三思而行。”

  魔神不語,視線緩緩移開,顯然在衡量。

  為魔界未來,這麼偉大的理由都搬出來了呢,田真冷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魔神思考了很久,終於開口:“鳳凰,先搬離寢殿。”

  田真也等了很久,聞言站起身就走:“既然陛下相信,不用吩咐,我也不敢再踏進這殿半步了。”

  對於田真兩進兩出寢殿的經歷,眾魔都歎息不已。不可否認她當時說了氣話,但再狗腿的人也有自尊心,兩個月來,她不僅真的沒再去過寢殿,而且乾脆連議事也請假不參加了,正合了路大天王的意。

  有關神羽族的預言,田真是相信的,可是對於自己會應天意的可能,田真表示絕對的懷疑,自己這點能耐,完全是來打醬油的,屬於老天近視了才有可能選中的人——承天意的是什麼?那是主角,人人都該圍著轉的,自己多不容易啊,先是不幸看中有龍的鳳凰,現在倒追遠古大神,還差點丟了命,路大天王這麼作對,是嫉妒咱搶你父愛?

  兩個月不見,魔神沒有任何表示,想那種活了幾千萬年的大神哪會記得一隻灰鳳凰,好在路大天王給的待遇還不錯,田真無奈接受安排,安心當個混吃混喝的魔界公民,

  十方虛野是野遊的好場所,永遠有看不見完的美景,和數不盡的新鮮事,其中更有些奇特的地方,氣候變化萬千,今日春風和煦,陽光明媚,明日就白雪飄飄,或是雷霆閃電了。

  身後草地上眾魔在較量本事,都想拿下次比武大會的頭名,吸取前幾次教訓,田真不敢走遠,獨自坐在陽光下的樹蔭裡,看對面山谷大雨傾盆。

  “我父皇不要你啦?”小小人影跳過來。

  “臭小子!說什麼?”田真怒了,將他一頭紅發亂揉。

  路小殘掰她的手:“喂!我又沒惹你!”

  田真喃喃道:“你父皇惹我了,你哥哥惹我了,我就惹你。”

  “女人真不講理呀,怪不得被父皇趕出來,”路小殘動用法力彈開她,倒背著小手道,“你氣他負心,又不敢去罵他,就拿我發火。”

  負心?田真尷尬了。

  好吧,同居這麼久,此神很正派,除了抱過自己啥也沒做,不用負任何責任,再說人家可一早就明白地表示過“吾不喜歡你”呢,哪能算負心。

  “我哥哥說得沒錯,”路小殘嘀咕道,“誰叫你是鳳族的呢,又害父皇受傷,要不是你幫過我,我也會趕你走。”

  田真歎氣:“好吧,他們本來都沒錯,可我現在很不高興,總要找個人來出出氣。”

  路小殘轉身就跑了。

  田真發笑。

  沒追到魔神大人,撿個狡猾厲害的兒子也算收穫?

  經小傢伙這麼一鬧,田真母愛氾濫,心情反而好了許多,懶洋洋地站起身,打算過去看比武,誰知就在此時,她忽覺腰間一緊,然後就見前方景物迅速遠去,消失在視線中。

  這一帶臨近虛天之門,仍屬魔界防守範圍,路大天王做事周密,什麼人能在重重關卡下潛進來?

  察覺對方無傷人之意,田真第一個反應是:“王?”

  “除了你的王,就記不住別人了?”含笑的聲音響在耳畔,“小鳳凰。”

  “文犀?”田真驚喜。

  文犀帶著她降落在一片山谷裡,這才鬆開手,微笑:“見你一面不容易,等了好幾日,總算叫我等到了。”

  素色披風,邊角恰到好處鑲著金紋,田真打量他幾眼,又朝四周張望:“你一個人來的?”

  “放心,只有我一個人,”文犀也在打量她,“沒了灰翼,果然好看多了,我都險些沒認出來。”

  田真一本正經解釋:“灰翼還在的,看不見而已,我本來就是灰鳳凰。”

  “此地屬魔宮地界,他們很快會追來,我們去那邊說話。”

  他沒有再動用法力,帶著田真步行往南走,田真也明白其中緣故,一切法術所賴者,無非天地靈氣,取靈氣為己用,施展法力遁行,周圍氣流多少會有異常,當然,高手通常不用擔心被人察覺,但有魔界這位大神在,任何高手都會比平日更小心。

  以林木山石作掩護,二人沿小徑而行,至幾裡外才停住。

  文犀歎道:“此地關卡防守,佈置嚴密巧妙,縱是高手也難混進來,魔界天王名不虛傳。”

  路大天王確實名不虛傳,看咱現在的境地就知道了,田真打趣道:“意思就是,你不是一般高手?”

  文犀道:“有些人哄起我來,也不是一般高手。”

  田真忙道:“對不起,上次是我騙了你。”

  文犀側身:“你倒坦白。”

  田真道:“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利用你,只不過當時迫不得已,又怕你知道了不答應,所以才……”

  文犀失笑:“若非我答應,你又豈會走得那麼容易,小鳳凰?”

  田真愣住。

  “你是真的投了魔界,”文犀道,“從魔神手底救了這邊的人,還能活下來,就絕不會是奸細。”

  田真恍然道:“我來自神羽族,路大天王更會格外留心,若我真是奸細,哪能活到今天。”

  文犀看著她半晌,道:“想是被算計了一番,才跑去優婆山找人。”

  田真無奈地笑:“什麼都瞞不過你。”

  “當時言語試探,就知你不對,見到朝華君才證實了,”文犀正色道,“你當我的侍衛是什麼,你那夜獨自離開,他們是報過我的,就因為放你走,鑄成大錯,你可知引出多少事?”

  田真忙問:“什麼?”

  “朝華君有心替你隱瞞,是以神界當時並未下追殺令,那夜恒月神女也去了優婆山,我並沒在意,誰知她竟死於魔神之手,月王報與神帝,此事牽扯出你,如今神帝下令捉拿叛逆,你的王因為你也受了責罰。”

  “月王怎會知道和我有關?”田真猛然想起,“那個侍女,月林!她沒有死,是她說出去的!”

  文犀道:“呆鳳凰,連這簡單的道理也不懂?斬草不除根……”

  田真頭疼道:“春風吹又生啊。”

  文犀失笑:“這時候還有心思貧嘴,斬草不除根,必然後患無窮,我上次忘記囑咐你,修成人形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今後凡事要留個心眼。”

  明明是恒月姬想害自己,現在人一死,什麼錯都落到自己頭上了,田真有氣:“你不問她為什麼會死?”

  “事已發生,無須再問理由,”文犀單手扶上她的肩,淡淡道,“只要小鳳凰認為她有死的必要,她就該死。”

  田真感動,魔神大人是神,習慣站在高處去評判事情,重視理由,對與錯很分明,而在他面前,事情發生在誰身上以及如何應對才是重點,對與錯則相對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會偏私,就更有人情味。

  “難得見面,今夜我們誰也別急著回去,”文犀拉起她就走,“天色已晚,找個地方慢慢說話吧。”

  田真先是覺得一夜不歸欠妥,但想到那兩父子都要自己離遠點,估計對自己回不回的事也沒多在意,於是打消顧慮,跟著他邊說邊走。

  這一晚很不平靜,閃電雷鳴,劃破黑夜,十方虛野風雨大作,不時天火降,引得遠處山頭樹木燃燒。

  雷電影響氣流,反而有助於藏匿行蹤,這種天氣找人本是難上加難的,以防萬一,田真仍然制止文犀使用法力,兩人找了塊隱蔽的大岩石避雨,升起堆火。

  “察覺外人進入,路冰河肯定會增設守衛……”

  “我能進來,就有把握出去。”

  衣裳濕漉漉的,狂風過,田真的聲音和身體一起發抖:“那就好。”

  文犀見狀將她摟入懷裡取暖,田真知道他修為高深,不畏寒冷,想這天氣,要在野外過一夜,單憑自己和這堆火是絕對不行的,倒不必扭捏作態。

  文犀道:“你的事我聽朝華君說了,得人形就好,修行是慢慢來的,初時未免難點。”

  田真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是最低劣的體質。”

  文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抬眸看外面漆黑的夜。

  田真道:“文少宮大人,在想什麼?”

  “在想當年落難時,也是十方虛野,遇見這樣的天氣,我獨自躲在山洞裡,又惟恐驚動仇家,不敢動用法力,只道難有出頭之日了,誰知一轉身就過了近千年,我竟還能回到仙界,”文犀說到這裡,忽又莞爾,“當日受傷,險些落到路小天王手裡,我幾乎就要放棄了,幸虧有你相救,小鳳凰。”

  顛沛流離的生活,尋常人忍受幾十年就很難得,這樣的仙士竟能忍上千年,田真半是佩服半是感動:“救你只是意外,你贏在你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還能堅持,我是及不上你萬分之一的。”

  文犀道,“留在魔界,就是與神仙兩界為敵,魔界之強,一人而已,聖無名的預言你也聽說過,若真應驗,他會再次被封印,兩位天王極可能遷怒於你,身為神界叛逆,那時你還指望誰維護?”

  “你說的我都明白,”田真搖頭道,“可現在就算我回去,月族肯放過我?”

  “恒月姬並非死於你之手,神帝與月王不敢出兵魔界,故遷怒於你,此時你主動歸去請罪,尚有餘地,朝華君還是有這個能力護你周全的。”

  “是王叫你來的?”

  “他的確請我來說服你,但我來,並非是因為他。”

  “我不會回神界。”

  文犀點頭,“我知道,你可以隨我去仙界。”

  田真沉吟道:“叛離魔宮代價更大,一旦走露風聲,可能會將魔神的怒火引向仙界,仙帝會同意收留我?”

  “這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文犀揉揉她的腦袋,“今非昔比,我在仙界還能說上話。”

  田真叫道:“喂喂,我不是鳳凰了,別再摸我的頭!”

  文犀笑起來,反而在她頭上多拍了下:“得了人形就忘記本體,在我眼裡,你就是鳳凰,給我帶來幸運的小鳳凰呢。”

  “我現在的處境還能帶什麼好運?只會連累你。”

  “那就輪到我來護你了。”

  電閃雷鳴,襯得耳邊的聲音更加溫柔,田真覺得很不自在,忙不動聲色從他懷裡掙開,裝作去添柴火:“看來這雨今夜是停不了……”

  文犀將她拉回懷裡:“我沒有立即帶你走,就是先問你的意思,你怎麼打算?”

  田真道:“我……再想想吧。”

  文犀皺了下眉,隨即微笑:“也罷,待你想通,可以隨時來仙界找我。”

  話剛說完,一陣狂風撲面而來。

  冷意蔓延至心裡,攜帶著恐怖的怒意,田真忍不住打個哆嗦,猛地抬眼望向前方。

  察覺到周圍氣氛不對,文犀也斂了笑容,緩緩鬆開她,站起身擋在前面,右手微握,凝神戒備。

  說來也巧,頭頂恰有一道閃電破空而過,映得大地如白晝。

  剎那間,四周景物清晰無比。

  閃電底下,前方空地上,高大身影冷然而立,長髮披垂,黑袍金邊與頭上金飾都在電光裡閃爍。

  田真嚇得跳起來:“陛下!”

  黃金也導電啊!你穿成這樣出來,就不怕雷擊?

  厚重的雨幕被神力推開,形成無雨空間,雷聲轟鳴,蛇形閃電在雲中穿梭,氣勢磅礡的背景,襯得那身影越發威武。

  忽明忽滅的電光裡,魔神依舊站在原地,右手負於身後,廣袖下的左手卻已抬起。

  “朝三暮四的鳳凰!”狹長雙眸眯起,殺氣滾滾而來。

  神蟒主人

  魔神大人眯眼,後果很嚴重,一個明智的人是絕對不會在這種時候繼續跟他作對,提高其怒氣值的,除非你想讓你和你的朋友變炮灰。

  往好的方面想,此神製造炮灰之後可能會反省,自我批評一句“吾殺錯了”。

  然後,你們可以瞑目了。

  以上結果估計多數人都不會樂意接受,情勢危急,田真也顧不得無恥了,作少女驚喜狀:“陛下你終於來了!你來找我的?”

  怒火對上笑臉,魔神也想不到這出,成功地被問住,手雖抬起,卻沒有繼續動作。

  “陛下來找我了,你先走吧,”田真推了文犀一下示意,接著飛快沖到他面前,握住那只手,“陛下,這麼久見不到你,我都以為你忘記我了。”

  “嗯?”魔神殺意不減,顯然看穿了她的意圖。

  “陛下息怒,”田真改為抱住他,仰頭鎮定地笑,“他是我在天界認識的朋友,請陛下不要傷他。”

  “朋友?”魔神終於開口,“唆使你叛離吾的朋友!”

  “神帝下了追殺令,他冒險進魔界來提醒我,勸我離開,不過是為我著想,陛下不覺得這樣的朋友很難得嗎?”田真儘量引導此神的思考方式,“陛下放心,我絕對不會叛離魔界。”

  “小鳳凰!”文犀上前兩步。

  “謝謝你為我著想,”田真及時截住他的話,語氣倒是坦誠,“但我是自願留在魔界的,所以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為確保安全,她又嚴肅道:“天界追殺算什麼,就是五界齊來,陛下也不會讓他們傷我分毫。”

  作為勝利者的時候,每個人的怒氣值通常都會自行降低,尤其是愛面子的人。

  魔神對這番話勉強表示滿意,殺氣果然退去不少。

  文犀明白她的用意,想自己的身份的確不能輕易出事,惟有儘量冷靜,道:“天界下了追殺令,非同小可……”

  “夠了!”田真淡淡道,“你不用再說,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留意到自己的形象正在被破壞,魔神警告:“鳳凰,鬆手。”

  先天殺神,製造炮灰是生活習慣,在沒有確定他真正息怒的情況下,田真哪裡敢放開,索性抓起他的手貼到臉上,低聲道:“陛下,吾心裡只有你,你放心,吾不會離開你的。”

  “鳳凰!”

  對於放肆的人,魔神通常會毫不遲疑一巴掌拍死,不過放肆到這種程度的目前還沒有,拍死此女似乎可惜,可若是繼續下去,不知她還會表白出什麼來,衡量之下,魔神覺得還是形象問題比較重要,至於教唆自己部下的人,不急,以後可以慢慢殺。

  於是,魔神不再理會文犀,帶著田真迅速消失。

  永夜的虛天魔界也是雷聲陣陣,暴風雨沖洗著萬里石山,對面巨柱上的珠光已經熄滅,空中花園似的寢殿在雨中沉寂。

  眨眼工夫,兩道人影出現在殿外。

  魔神放開田真,走進殿門。

  直到此刻,田真的心才完全放下,失去顧慮,膽子也大了,她故意停在門口作出為難的樣子:“陛下既然在意神羽族的預言,吾也沒有道理再進寢殿……”

  “嗯?”魔神轉身,伸手將她帶了進去。

  田真張張嘴,又閉上。

  好吧,魔宮部下這麼多,沒有一個失蹤就讓他親自冒雨去找的道理,看在他表現出重視的分兒上,咱可以少計較些。

  主動糾纏,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難免會令人洩氣,開始想要動搖,可是對方一旦有了表示,勇氣與信心都會成倍回來,待魔神放手,田真立即坐到榻上去了,指責:“陛下剛才太不講道理。”

  魔神道:“仙者,是你的朋友。”

  “是,”田真坦白道,“他叫文犀,現在的身份是仙界少宮,但他來魔界只是為了找我,沒有別的目的。”

  魔神側臉:“吾,不計較。”

  不計較你還擺這副面孔?田真莫名,可巧殿外一聲炸雷過,震得足下地面也跟著顫動,冷風灌入,先前淋濕的衣裳還沒幹,凍得她直發抖。

  田真心頭一動:“我當時淋了雨,很冷,與他偎依取暖。”

  “低劣的凡神體質,”魔神確認她沒說假話,“你的朋友,是仙界少宮?”

  田真點頭。

  魔神眼波微動,緩緩移開視線。

  田真自覺心中無鬼,底氣也足了,強調:“陛下,吾冷!”

  魔神批准:“回去更衣。”

  田真哪裡肯走:“吾並沒叛離魔界。”

  魔神負手:“吾知曉。”

  占了理,田真乘勝道:“陛下說吾朝三暮四。”

  魔神側身:“吾收回。”

  “罵都罵了,怎麼收回?”

  ……

  “陛下傷害了吾。”

  “得寸進尺的鳳凰。”

  田真好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我沒有做錯,明明是陛下不對,怎麼說我得寸進尺?”

  魔神直接揭穿她:“你要怎樣?”

  要怎樣?田真馬上熱血沸騰,覺得不冷了,口裡卻道:“我哪敢向陛下提條件。”

  “違心之言。”

  “那陛下說我想要什麼?”

  魔神卻不答了,抬手道:“回你的居處。”

  “外面雨那麼大!”田真怒上心頭,跳起來,“陛下既然這麼顧慮,我會遠離,離開魔界就行了,陛下留我做什麼!”

  “鳳凰!”

  ……

  警告聲裡,大殿陷入短暫的沉寂。

  “吾擔憂你的安危,冒雨尋找,你還要什麼,”魔神微微傾身,伸手拉起她,“吾送你回去。”

  原來此神也很精通舊領導那套,突然表現一點溫柔,田真反而難以招架,半張著嘴,滿臉愕然,跟著他往外走。

  夜很快過去,平靜,又不平靜。第二日早上,田真從床上爬起來,回想昨晚發生的事,仍覺得難以置信,魔神大人居然主動拉咱的手?他居然主動送咱回來?他……至於一路走來的過程,田真到現在都還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夢,要問被那手握住的感覺,更無從記起,能確定的是,當時自己一句話也沒說。

  不知道文犀安全回去沒有?田真想了想,決定去上班打探消息,哪知剛走出門,就見九死滄等人苦著臉匆匆朝這邊奔來,好像後面有鬼追一樣。

  “鳥女!”九死滄看見她,不等招呼就飛快跑過來,氣苦道,“快去讓陛下把這孽畜收了吧,都拿它沒轍了!”

  田真滿頭霧水:“收誰?”

  話音剛落就有勁風撲面,一條彩帶以極快的速度自身旁卷過。

  “是它,它怎麼來了!”田真嚇得跳起來,這可不是優婆山那條神蟒嗎!

  原來這先天神蟒極具靈性,性子驕傲,守著優婆山幾千萬年,難得與主人下來走動,九死滄等人誤將它當作尋常妖蟒,引得它發怒,示威起來。

  眾魔被它追得四散逃跑。

  對於它為何離開優婆山跑來魔界鬧事,田真很疑惑,且看得發笑,覺得這樣下去的確不行,於是飛快往魔神寢殿跑。

  路小殘遠遠地坐在臺階最高層,看見她就站起身:“哎呀,你現在才來呀!”

  田真招手道:“小鬼,你在等我?”

  路小殘沒有計較稱呼問題,笑嘻嘻地跳到她面前,點頭:“那當然。”

  田真奇怪:“你不會去找我?在這兒等什麼!”

  “在這兒等,才能看你發火呀,”路小殘朝身後殿內一指,“你是來找父皇收拾那條大蛇的對不對?他沒空,和那蛇美人在裡面敘舊呢。”

  ……

  “蛇美人?”

  “那條大蛇是她養的。”

  田真暗暗吃驚,先不說別的,單憑住在優婆山上又養了神蟒這點,可知此女並非凡神。

  路小殘道:“父皇跟她很熟呢。”

  田真瞅瞅他道:“你父皇活了這麼多年,能不認識幾個人嗎。”

  “你嫉妒了!”

  “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不承認就算了,”路小殘踱著小步子,道,“我本來是想幫你,打聽她跟父皇的關係。”

  田真拎過他,壓低聲音:“什麼關係?”

  路小殘笑眯眯道:“不知道,父皇把我趕出來了。”

  敘舊卻不讓兒子聽?田真皺眉。

  路小殘拉她:“喂,你敢不敢進去呀?”

  “怎麼不敢,”田真揪起他的領子,拖著他朝殿門走,“走,跟娘一塊兒去見見那位蛇美人。”

  寢殿內一片沉寂,無任何動靜。

  沒人?田真按捺住心頭好奇,在門外等了許久,裡面才終於響起熟悉的聲音。

  “奐天女。”

  “西殿下。”真有個女人聲音傳來,極為動聽,隱隱有泣意。

  “讓吾原諒你?”

  “我對不起西殿下,不敢求原諒,”奐天女喃喃道,“有生之年能再見到殿下,我已知足,我……我是背叛者,殿下當日不該救我。”

  田真握拳。

  看吧,小女人的眼淚通常是征服大神的最好武器,尤其是實力過剩且極具保護欲的大神,再哭下去,就要心動了吧?憐愛了吧?

  果然,魔神開口道:“吾不怪你。”

  “西殿下……”

  “用你性命做賭注,引吾入殺陣,利用之後又將你封印,吾那無用的父親與兄長!”

  “殿下息怒,封印我的並非陛下與太子。”

  “嗯?”魔神意外。

  奐天女低聲道:“當年害西殿下被困太上鏡,我便將自己封印在了優婆山底,若殿下不能脫身,我就……永生不出來。”

  魔神似有所悟:“吾降彩蛇,驚動了你。”

  奐天女喜道:“是,它就是我養的小蛇,殿下還記得它?”

  “眼熟。”

  “我在優婆山底多年,直到前日太上鏡殺陣再次被觸動,帶動優婆山地力改變,小彩它先跑了出來,遇上殿下,我才知道殿下已脫身了。”

  魔神“嗯”了聲,轉臉看門:“偷聽的鳳凰。”

  田真正聽得入迷,忽被這話驚回神,知道已被他發現,只得拖著路小殘走進去,同時飛快尋找目標。

  那奐天女原本跪在魔神面前,見來人立即站起身,動作雖快,看起來卻自然得很,並無半絲匆忙之態。

  田真放慢腳步,邊走邊打量她,很快有了觀後感——不愧是神女,渾身都洋溢著大神之氣。

  細眉鳳眼,長相絕美,尤其是那身衣裳,質地輕薄細軟,似紗又不是紗,上有藍紫色條紋相間,顏色由淺入深,別有種夜空般的飄渺幽靜的味道,比之當初德音龍女,美麗中又多了三分高貴。

  田真表示淡定。

  嗯,神女這身裝扮和那條彩蛇很搭配……

  見她只顧看人,魔神轉向路小殘:“吾兒,解釋。”

  路小殘道:“是她拉我來的。”

  田真回神,早已想好藉口:“外面有條大蛇搗亂,我過來請示陛下,不料陛下正在會客,我不知貴客是誰,恐失禮數,不好貿然進來打擾,因此在殿外等候。”

  魔神簡短介紹道:“天海王之女。”

  奐天女早已拭去淚,端莊的站姿,恰到好處的表情,都充分顯示了其特殊的地位。

  見她有詢問之色,魔神看看田真,半晌道:“鳳凰,吾之部屬。”

  “我看也像羽族後裔,”奐天女沖田真溫和一笑,含蓄地糾正,“我與西殿下自小相識,是陛下賜給殿下的侍姬,並不是客,你不必多禮。”

  田真有點想扶額。

  看來上古大神並不都是“吾”啊“吾”的嘛,瞧這話,分明是在強調地位,以領導身份自居了,咱什麼時候要跟你多禮來著?

  自幼相識,青梅竹馬,當初此神又是因為她被困……侍姬?侍什麼的?不會是侍寢的吧!

  “你讓他們放心,小彩雖頑劣,卻不會隨意傷人,”奐天女安慰性地說完,重新轉向魔神,傷感道,“這些年我雖困於優婆山底,卻一直記得與炎武隨西殿下住在赦殺殿的那段日子,如今出來,竟已物是人非,神族……”

  魔神道:“神亦有劫,天意,你不必傷懷。”

  敘上舊就把咱當空氣了?田真鬱悶。

  好在魔神還記得這團空氣:“此蛇不傷人,你不必怕。”

  田真“哦”了聲,不動。

  魔神道:“鳳凰?”

  田真雙手按在路小殘肩上,一臉溫柔的笑:“昨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打算過來講給陛下和小殘聽的。”

  話中若有若無的親昵感,讓對面兩人都一愣。

  奐天女很快恢復平靜,不動聲色打量起她來。

  魔神問道:“有何古怪?”

  田真故意為難:“這……”

  奐天女含笑看了眼魔神,道:“我伺候西殿下多年,並非外人,你不必顧慮。”

  不是外人?田真也看魔神。

  根據以往的經驗,很難保證此女不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魔神衡量之下,覺得做夢應該做不出大問題,抬手批准:“講。”

  “那……我講了?”田真假作回憶狀,慢慢道,“我昨夜夢見下了好大的雨,我外出未歸,陛下親自出去尋找,將我接回魔宮,又送我回房,今早醒來回想,這夢竟做得像真的一樣。”

  奐天女愣住。

  路小殘“咦”了聲:“真古怪,你怎麼做這樣的怪夢呀!”

  田真表示無辜:“我也不知。”

  被各種目光注視,魔神側過身,臉被額前垂落的長髮擋住大半,看不清神情,語氣倒沒什麼變化:“迷糊的鳳凰,你沒做夢。”

  “難道是真的?”驚訝。

  “是吾。”

  承認得真乾脆,田真展顏笑道:“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再遲鈍的人也能從對話中聽出這位元部屬的特殊,奐天女緩緩收起訝異之色,莞爾:“殿下還是這麼隨和。”

  田真但笑不語。

  親愛的魔神大人,難得有人誇你隨和呢。神女你的地位咱明白,可咱的地位也得讓你清楚,你對此神有無企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了。

  奐天女將目光自她身上移開,落定在路小殘身上:“這就是小天王?”

  魔神點頭:“是吾兒。”

  “陛下竟尋到了生之泉,”奐天女仔細將路小殘打量了一番,搖頭,“可惜尚有缺陷。”

  魔神道:“吾之失誤。”

  “或許,我能替他彌補。”

  “吾倒忘記了,你精於此道。”

  奐天女笑道:“殿下還記得,論這個,殿下當年也輸我一籌呢。”

  兩位大神商量造人技術,路小殘漸覺不安,收起目中頑皮之色,仰臉望田真,悄悄扯她的衣袖。

  田真握握小手示意他安心:“人誰無缺陷,我看小殘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奐天女道:“我已瞭解,如今魔界是眾矢之的,殿下需要更好的助力。”

  田真道:“我相信陛下的能力,魔界有陛下與大天王,縱然六界同來,又有何懼?”

  魔神抬臉,對這句奉承表示滿意。

  奐天女並不著急:“請殿下裁奪。”

  愛聽奉承話的人未必不英明,魔神道:“吾雖不懼,但奐天女所言有理,魔界需要更多強者。”

  奐天女微笑:“殿下就將此事交給我吧。”

  路小殘快哭了:“父皇。”

  魔神斥道:“吾之子,豈能輕易哭泣。”

  路小殘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好個神女,任何人都沒有一來就提這事的道理,這是什麼意思?田真冷笑,將小傢伙拉到身後:“小殘是我兒,我不捨得他走,求陛下留下他。”

  奐天女不慌不忙看向魔神。

  見此女公然把兒子據為己有,魔神皺眉道:“鳳凰,魔界未來重要。”

  田真道:“陛下,我的兒子也重要。”

  魔神沉吟,沒有立即表態。

  就在這關頭,殿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卻是紫袍的路冰河走進來:“神女初到魔界,無處安置,若與他們一同住在外面,未免怠慢,不如暫且讓她留在父皇寢殿,待我命人建好宮殿,再搬進去,父皇意下如何?”

  “天王不必費心了,”奐天女制止道:“我原是伺候西殿下的,如今也無處可去,求殿下准我留在身邊繼續伺候。”

  田真聽得一肚子火。

  先天神女,與我們住在外面就是怠慢,路大天王你他媽缺乏母愛啊,這麼急著讓你爹跟人同居?

  魔神“嗯”了聲,沒有說什麼。

  “我倒差點忘了,不能再踏入寢殿的,”田真拉起路小殘,“走,我們出去玩,走遠點。”

  見二人出殿,奐天女道:“小天王的事……”

  魔神制止:“再議。”



  22.神亦食言

  一大一小坐在石山頂,默默看遍地燈光。

  剛有了點進展就遇上這種事,咱最近是不是衝撞了什麼,要不怎麼每找到一個目標,對方就會在適當時候冒出個類似舊戀的女人來搶。

  田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拉起那小手道:“走,這兒風大,我們下去吧。”

  路小殘甩開她的手,別過臉。

  田真摟住小傢伙安慰:“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

  路小殘嘀咕:“你本事比我還差,能有什麼用啊。”

  “你這小東西,敢瞧不起我?”田真重重地捏他的臉,“上次是誰讓你父皇改變主意的?”

  “此一時彼一時,父皇都有蛇美人了,你以為他還聽你的呢,”路小殘撇嘴,“女人呀,真好騙。”

  田真哭笑不得,板起臉:“什麼女人男人,小孩子不許瞎想!”

  路小殘頗為鄙夷地哼了聲,不說話了。

  田真看著那紅紅的大眼睛,放軟語氣道:“好了,快回去,有什麼事你就來找我,我幫你。”

  路小殘從她懷裡跳起身,將下巴一揚,居高臨下看著她道:“誰要你幫,我才不怕!”說完化作紅光消失。

  明明害怕得很,偏還嘴硬,田真眯眼。

  這個神魔亂舞的時代,大家都以製造更多炮灰為人生目標,當你的能力改變不了什麼的時候,就只能努力去適應它,找准自己的位置,是你在任何環境下生存的前提。

  田真清楚這個道理,打定主意少管閒事,可小傢伙既然默認自己是娘,相處這麼久,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他被炮灰吧,何況這種堅持已不僅僅是針對事情本身,它還是一場暗地裡的較量。

  田真望望遠處報時花,午時將過,於是起身打算回去,誰知這一轉臉,就發現背後站了個人,悄無聲息,不知已來了多久。

  “鳳凰。”

  “神女?”

  奐天女緩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察覺有異,田真暗暗吃驚,強作鎮定問:“神女這是做什麼?”

  “你不用怕,”奐天女微微笑,“我見你體質有異,內丹似非尋常,想要試試它。”

  田真反應也快,半開玩笑掩飾道:“我是最低劣的體質,神女不會打算把我也重鑄了吧?”

  奐天女放開她,道:“西殿下當年是因我被困。”

  “方才我都聽說了。”

  “你知道他為何還肯原諒我?”

  田真道:“陛下待部屬寬厚,我對他與神女的往事並不知情,我關心的只是小殘。”

  奐天女自顧自繼續說道:“當年陛下與父王設計,用父王性命要脅,我不從,他們便以我為餌,誘他入陣。”

  田真“哦”了聲:“神女的不得已,陛下會明白的。”

  奐天女點頭:“我與西殿下自幼相識,而後陛下又將我賜予他,跟隨他多年,我的一切決定都是為殿下好,殿下相信我勝過任何人。”

  被劃分到“任何人”裡,田真也沒生氣:“神女回來,陛下身邊又多了一位得力助手,實在可喜可賀。”

  看出這場談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奐天女道:“身為忠心的部屬,我希望你能明白。”

  明白明白,他相信你勝過咱麼,田真想了想道:“依我看,陛下行事向來公正,極少偏私,魔界人人都知道,神女放心。”

  奐天女道:“我會重鑄小天王。”

  “任何人都不能動我兒子。”

  “他是殿下之子。”

  田真面不改色:“是我乾兒子。”

  “我明白你愛護的心情,但你有多少能力,相信你自己最清楚,”奐天女微笑,“在別人的庇護下生存,不應該要求太多,關於羽族的預言,我希望你遠離西殿下。”

  眼見她飄然離去,田真暗暗給自己順毛。

  不愧是活了幾千萬年的老神女,光氣場上咱就輸了,看她說話句句帶刺,不該要求太多?分明拐著彎罵咱無恥呢。

  “哎呀,她在罵你!”頭頂穿來路小殘的聲音。

  “你沒走?”田真氣打不到一處,抬臉作兇惡狀,“不知好歹的小東西,老娘還不是為你,敢笑,看我揍死你!”

  路小殘眨眨紅眼睛,跳到她面前:“她不是好人,你別氣了。”

  “這還差不多,”田真抱住他,“讓娘親一口,消消氣。”

  “噁心!”路小殘飛快從她懷裡竄出去,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田真失笑,扭頭望著寢殿的方向,咬牙低罵:“我靠!”

  整整一個白天,就在類似這句“我靠”的心情中過去。

  其實神女與魔神大人的往事目前尚不清楚,氣也是白氣自己,田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隨著夜的降臨,她還是忍不住悄悄出門,爬上了旁邊的石山。

  照明的珠光滅了大半,整個魔宮沉寂無聲,巍峨的寢殿依稀可見,殿門處透出熟悉的幽幽的藍光。

  此神絕非好色之徒,睡覺也就是擺擺沉思造型,若真發生什麼,頂多咱又當一次炮灰而已。

  傾盆暴雨,電閃雷鳴,柔和的護體神光裡,那只大手……

  記憶忽然變得清晰,田真摸摸手,從最初因懼怕而被迫表白,到之後感激相救而生親近,自己的選擇更多是受理智驅使,可是昨夜在十方虛野看到那雨中身影時,還是真的心動了。

  越想越添堵,田真捶胸歎氣,其實咱真不想當炮灰啊!

  就在低頭的瞬間,視野裡竟現出一段金邊袍角。

  田真猛地抬臉。

  高大身材,長髮掩映俊臉,半被珠光映照,不是魔帝是誰!

  只是較之往常,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似乎減輕了許多。

  “陛下?”

  “多心的鳳凰。”

  自從跟著此神,形容詞賺了無數,這次無疑最令人欣喜,田真豁然開朗,想想又覺得沒面子,忙道:“我……吾沒有多心,吾在為小殘憂慮。”

  魔神沒有揭破她:“吾兒體質,承載不了太多力量,重鑄有益。”

  “我想問陛下一句話。”

  “講。”

  “陛下會為我留下小天王嗎?”

  魔神蹙眉:“兩件事,毫無關係。”

  “如果有關係呢?”田真道,“如果讓陛下在我與重鑄小天王之間選擇,陛下會選哪一個?”

  “重鑄他,你會離開?”

  “可以這麼說。”

  長睫微動,魔神緩緩移視線:“難道你對吾兒的在意,勝於你對吾的愛意麼?”

  田真望著他道:“我喜歡陛下,會為陛下原諒大天王,同樣,我在意的人,希望陛下也能在意,這很重要。”

  魔神“嗯”了聲:“允你。”

  神啊,還是高高在上的語氣,田真忍住笑:“陛下不能反悔。”

  “吾言出必行。”

  “讓陛下失去一個更強大的兒子,我很抱歉。”

  “無妨,吾會考慮你的建議。”

  建議?田真想起了什麼,滿臉黑線:“吾收回!”

  魔神側臉看她。

  “陛下若與奐天女有比現在更近的關係,我會離開,馬上離開。”

  “鳳凰,要求太多。”

  “我還想讓陛下送我回去。”

  ……

  “你之居處,近在眼前。”

  瞧瞧腳下的房子,田真開始後悔出門時為什麼沒走遠點。

  魔神道:“回,吾在這裡。”

  田真故意慢吞吞走下石山,站在門口望,見那身影依舊高高立于石山上,袍袖飛揚,心情頓時好起來,遂閉門休息。

  “西殿下安慰過了,打算怎麼辦?”奐天女現身,雙睫低垂。

  “部屬的請求,吾已應允。”

  “殿下打算為此放棄魔界未來?”

  魔神皺眉,似有不悅。

  奐天女輕歎道:“殿下定奪吧,無論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援殿下的。”

  魔神道:“你的提議吾贊同,但吾不能食言。”

  奐天女微笑:“殿下既贊同我,就會有不食言的辦法。”

  魔神沒有表示,抬手示意她退下。

  大清早,窗戶門就“嘭嘭嘭”震天響,田真自睡夢中驚醒,問了兩句無人應,奇怪之下,她翻身下床去看,哪知剛開門,迎面就被一個龐然大物撲倒在地。

  觸手處是茸茸的皮毛,田真嚇得汗毛倒豎,張口就要叫。

  “嗚——嗚——”野獸的嗚咽,有點耳熟。

  田真認出它來,連忙閉了嘴,摸摸那腦袋:“你想嚇死我呀!”

  小白虎鬆開爪子讓她起身,卻仍咬著她的衣角“嗚嗚”低叫,似很著急。

  田真心知不妙,問道:“是小殘叫你來的?”

  小白虎叫了聲。

  “他怎麼不自己來找?”田真更覺不對,“難道他不能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小白虎輕輕銜著她的手往外拖。

  田真明白過來,用另一隻手拍拍它的腦袋,再輕按虎背,側身坐上去:“帶我去吧。”

  白虎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到了路小殘的居處,那是座小小的、寶塔模樣的建築,旁邊許多小房子和小石頭圈成的柵欄,裡面養著奇怪的兔子和花草之類,周圍嵌著亮晶晶的寶石和明珠,很有幾分童趣,只是此刻小天王寢殿裡空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田真急忙問:“他去哪兒了?”

  小白虎嗚嗚叫,聲音極有規律,想來它平日與路小殘是這麼交流的,然而田真哪裡聽得懂獸語,只得冷靜下來,暗暗猜測——連見自己的時間都沒有,可知路小殘是被強行帶走的,小傢伙這麼聰明,知道叫小白虎來傳信,不可能不留點什麼。

  當時時間那麼倉促,最有可能留信的地方是——

  田真仔細在殿門四周尋找,很快就有了收穫,門外柱子刻著一個不起眼的閃著微光的圖案,那是只大鳥。

  用手一試,指尖立刻沾上發光的磷粉。

  田真認出來:“陛下命他去找大鵬鳥了?”

  小白虎連連點頭,在她身旁直打轉。

  田真按住它:“陛下去了沒有?”

  小白虎搖頭,朝寢殿方向叫了兩聲。

  猜測被證實,田真冷笑,沒去就好,能令言出必行的大神違反諾言,誰有這麼大本事?

  她蹲下身,抬起小白虎一隻爪子:“真乖,你能聽懂我的話吧,那你現在就快追上去告訴他,不論什麼陰謀陽謀詭計花招,全給我使出來,實在打不過就逃,一定要活著,別的有我。”

  小白虎歡快地豎起尾巴,撲出殿門。

  目送它消失,田真直起身,望著大鵬圖案歎了口氣,保兒子重要,大鵬鳥,只好對不住你了,誰讓你沒認咱這麼個乾娘呢。

  寢殿內,魔神看看門口,背轉身。

  “果真是她,”一個黑影帶著風聲沖進來,目光在殿內掃視兩圈,冷冷道,“你讓她逼著小殘去跟垂天打?”

  魔神不答:“鳳凰,你失禮了。”

  事情緊急,田真哪裡管許多,三兩步沖上前,雙手揪住他的前襟,狠狠道:“我知道自己失禮,卻沒想到陛下會失信!”

  “鳳凰,不要急躁。”

  “叫她回來!把小殘給我帶回來!”

  “鳥女!”

  由於體型上的差別,田真絲毫沒有收到應該有的效果,此神穩穩立於殿中,任她推攘,依舊紋絲不動,倒顯得她的舉動有點幼稚可笑。

  田真也很快發現不對,停了動作:“陛下還知不知道食言二字?”

  魔神單手握住她雙手,讓自己衣襟得以解脫:“此事,吾會與你解釋。”

  “不用,我來替你解釋,”田真抽回手,“是誰給陛下出的好計策,叫我兒子去送死呢!”

  魔神側臉:“吾派他出戰,給予他更多磨練,你擔憂了。”

  “英明的陛下,你不是不說謊的嗎?”田真抬眉道,“你敢說,派小殘出戰真的只是想磨練他?還是,你在變著法子想要重鑄他?”

  魔神不說話了。

  “垂天是天界有名的戰將,論實力,小殘哪裡打得過他,再不許使詐,他就只能送死了,死了再重鑄,我又有什麼理由責怪陛下失信呢?”田真冷笑,看著那狹長鳳眸,“好了,現在陛下可以接著解釋了。”

  魔神仍是不語。

  在此神跟前占了理,田真渾身都是氣勢:“你說啊,我等著你的解釋呢,是奐天女出的主意吧,陛下很聽話麼。”

  “鳳凰,”魔神聽不下去了,“是吾之計,莫怪他人。”

  他說的本是實話,田真聽在耳朵裡卻成了偏袒,更怒,再次揪住他的前襟:“要我讚揚陛下足智多謀嗎?陛下維護哪個女的我不管,先救小殘回來!”

  威嚴被觸犯,魔神嚴厲道:“鳳凰,敢藐視神威!”

  “不把小殘還我,我就藐視你,”田真記掛路小殘安危,氣急,“卑鄙的陛下!出爾反爾的陛下!”

  魔神萬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做填空題,警告道:“不要令吾發怒。”

  “你發怒又怎麼,”田真咬牙罵,“說什麼言出必行,真神也不過如此,跟那個奐天女狼狽為奸,暗算小殘,卑鄙……”

  “過分!”

  見他抬掌,田真嚇得閉眼。

  記起此女不經打的體質,魔神到底沒拍下去,半晌道:“重鑄,是為他好。”

  難得此神的理智走在脾氣的前面,田真睜開眼,冷汗這才紛紛冒出來,哆嗦道:“我……我不管,我要現在的小殘!陛……陛下就是變著法兒食言,現在殺了我,更沒人知道了!“

  “鳳凰,敢誣衊吾!”

  “難道不是?”

  又多個殺人滅口的罪名,魔神氣得再抬掌。

  炮灰吧,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田真揚脖大吼:“我答應過小殘保護他,陛下對我食言,讓我也對他食言了,動不動就殺人,你以為所有人都怕?讓自己的兒子去送死,毫無人性,吾……吾……吾失望!”

  手掌遲遲未落。

  無聲的等待,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額前長髮飄拂,陰暗的雙眸裡,是抑制不住的怒意與殺意。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當前,而是知道死亡當前,它卻遲遲不過來。

  田真再也忍不住,顫聲道:“要……殺就殺,等什麼!”

  頭一回遇上武力解決不了的事,魔神終究收掌,變為握拳緩緩放下,語氣隨之軟了幾分:“吾之苦心,你要怎樣才理解?”

  “我明白,陛下要食言也沒人敢說什麼,難得會因為怕我生氣,特意想了這麼個計策,”田真轉身就走,“但是讓小殘送死,比直接食言更讓我憤怒!”

  “鳳凰。”

  田真哪裡理他,頭也不回走了。

  魔神收回視線,在原地站了片刻,拂袖側身,化作一道耀眼藍光,出殿而去。

  好個奐天女,魔神大人信你更多吧,咱輸,也不能輸了兒子的命,眼下救路小殘最重要,只能儘快趕過去,雖然未必阻止得了,可論起對大神的瞭解,咱也不一定比你少,此神食言,現在慚愧著呢,要是老娘不幸受傷或沒命,事情是你引起的,他至少對你印象要降一等,咱誰也別想撈到好處!拼了!

  田真匆匆趕到魔界出口,迎面就見路冰河站在那裡。

  “奉命阻止我的?”田真也不怕什麼了,諷刺道,“急著給你父皇送女人,害了弟弟,天王高興得很吧。”

  “小殘體質太差。”

  “這樣的體質,是你父皇所造成,與他自己有什麼關係,”田真言語刻薄起來,“你以為你算什麼,不過是跟他一樣用生之泉造出來的而已,只不過你僥倖成為接近完美的作品,怎麼理解被淘汰者的心情?別忘了,你的優勢也是暫時罷了。”

  “重鑄的是我,我亦無怨言。”

  “你代表的只是你,小殘是有缺陷,是喜歡說謊,喜歡耍陰謀詭計,可他不會騙兩個人,一個是陛下,一個是哥哥,”田真直視他,冷笑道,“我很奇怪,就憑你,配麼?”

  “你沒有救他的把握。”

  “我知道我是個吃閒飯的,無才無能,不該管閒事,可現在有把握的人都不去,我只好厚著臉皮去了。”

  路冰河不再說什麼,讓開路。

  田真化身為鳳凰,急速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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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6:59 PM

  23.仙界帝王

  消息不難打聽,垂天近日正好帶兵出天界辦事,路過十方虛野的橋山。鳳凰乃神羽王族,田真體質雖然差,與生俱來的能力卻未消失,一翅數千里的趕路速度仍舊是許多神仙望塵莫及的,不消兩日,她便趕到了橋山。

  放眼望去,橋山冷冷清清,並無天兵蹤跡。

  田真心一沉,接著就聽到奐天女的聲音:“鳳凰,你遲了。”

  “是你,”田真忍住怒火,轉身問,“小殘呢?”

  奐天女沒有正面回答:“垂天此刻在千裡外的掃葉山。”

  戰場在千里之外,她專程跑過來等,當然不會是為了迎接自己,田真坦然道:“你想怎樣?殺我?”

  “你若死,殿下會怎麼看我?”奐天女道,“你很聰明,知道我想怎麼做。”

  “要我自己走?”

  “你的存在對殿下沒有好處。”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你的內丹,你可知道它的來歷?”

  田真愣了下,不答反問:“這就是你讓我走的目的?”

  “為殿下,也為我自己,”奐天女道,“我與殿下自幼相識,他的安危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他同樣也很在意我。”

  田真沉默片刻,點頭道:“我承認你在他心裡的地位,我離開魔界,你能保證小殘沒事?”

  “我過來時,小天王已受傷,你的時間不多。”

  “好,我答應。”

  “從現在起,你可以履行你的承諾了,小天王的消息不難打聽,我會讓你看到我的信用。”奐天女招手喚來彩蛇,乘彩蛇穿雲而去。

  明裡要重鑄小殘,實際是想借機趕自己走,一個回合就分出勝負,厲害的女人,自己這條標準米蟲的智商,哪是她的對手。

  確定沒有人看見,田真捶地,氣痛。

  神啊,這是哪出青春疼痛劇,比悲劇還悲劇!遇上個男人,都會蹦出個高品質女人來搶,你們兩個先天大神造神去吧,老娘不稀罕!

  暴風雨中的大手,那夜石山上的身影,那句“多心的鳳凰”……

  通通見鬼去吧!

  仙界之門在十方虛野紫芝渡,水流煙動,不少仙兵駐守,進出的人都必須經過檢查,或者出示路引。

  “你,做什麼的?”

  “小人鬼界行商,來貴境採購靈芝,求大哥行個方便。”

  仙兵粗粗搜查了番,揮手放行,接著攔住下一個:“你?”

  沒等他看清,面前忽然閃現一隻大灰鳥,嚇得他倒退。

  眨眼,那灰鳥搖身變成個妙齡少女,振振有辭道:“我是神羽族的烏鴉,來貴境打醬油的。”

  神仙兩界交好,常有往來,那仙兵也沒看清什麼烏鴉鳳凰,只見她身上並無妖魔邪氣,原形又的確是神羽族不假,加上對打醬油這行不瞭解,於是眼睜睜看她進去了。

  仙界地勢很平,山多數都很矮很秀麗,河流湖泊更多,比起天界眾神用坐騎,這裡的主要交通工具尋常了點,就是船,當然此船速度遠非普通的船能比,仙界人人都擅長幻化之術,經常看到有仙人將坐船變成片葉子放進袖內,然後揚長而去,逍遙至極。

  那日田真答應奐天女之後,並未立即離開,而是在橋山四周轉悠,誰知幾天之後仍無動靜,一氣之下,她終於打消心頭那絲期望,回到現實——天界下了追殺令,魔界回不了,鬼界妖界據說很不河蟹,人間入口又找不到,這就是田真決定來仙界的原因。

  少宮府外,侍衛們聽了她的來意也沒有懷疑,一名侍衛進去通報,不消片刻工夫,裡面便出來了一位仙官,恭敬地將她迎進去。

  小廳上,屏風秀雅,田真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著茶,那位仙官陪坐在旁邊,臉上始終掛著標準的禮貌的微笑,無論田真怎麼試探,他都只回答一句“煩請姑娘稍候片刻”,反復幾次之後,田真就不再開口了。

  終於,外面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一道秀逸身影走進來,邊走邊笑道:“文少宮,人可在這裡?”

  那仙官連忙起身,恭敬地迎上去:“回陛下,幸不辱命。”

  熟悉面容,初見是文弱小兵,再見是溫雅少宮,今日見面又是另一番裝束,錦袍玉帶,上面的圖案昭示著他的特殊身份,頓生威嚴,行動間隱隱透著王者之風。

  田真緩緩起身朝他作禮:“仙帝陛下。”

  仙帝示意那位文少宮與左右侍從退下,然後才單手扶起田真:“怪朕騙了你?”

  田真搖頭道:“早知道仙帝陛下不是尋常人,我也曾經想過文犀是化名,只是聽說仙界少宮的確姓文,才打消了懷疑。”

  “朕名關河月微,母族姓文。”

  “我找來這裡,文少宮他……”

  “自你進仙界,就已有人報知朕了,”關河月微微笑,“若真這麼容易混進來,朕也不至於要借助神界之力才能回歸了。”

  原來早被認出來了,田真自嘲道:“先前有眼無珠,不知陛下身份,多有冒犯。”

  “小鳳凰,”關河月微拉著她到椅子旁坐下,“我是文犀,這樣好麼?”

  田真忙縮回手:“陛下貴為仙帝,以前是不知者不罪,現在知道了,再這麼豈不是叫人說我無禮?我既然想在仙界求得棲身之地,就更不能落人話柄,望陛□諒。”

  “但也無須客氣至此,”關河月微沒有勉強她,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你先隨我回宮。”

  進宮?田真頭大了:“我來找陛下,其實是有事……”

  關河月微略略朝她俯身:“有什麼事,回宮再慢慢講給我聽,少宮府不會留你,何況我平日政事繁忙,出來一趟更不容易,小鳳凰不該體諒我麼?”

  田真無奈,只得跟著他出門上車。

  仙宮給人第一印象,不如魔宮神殿大氣,不如神界天宮莊嚴,卻極為精緻,河流很多,建築佈局看似隨意,其實極有規律,田真連住了好幾天,關河月微白天很忙,只抽空來看過她幾次,另派了十多位宮娥伺候她。

  被迫成為後宮一員,田真有點苦悶,不過她也明白,關河月微這樣安置不無道理,畢竟自己目前的身份還是魔界逃兵,天天在外晃悠,萬一傳到魔神大人耳朵裡,難保不給仙界招來麻煩。

  自從進了仙界,田真就再沒聽到關於魔界的任何消息,這就好比一個國家,沒有新聞聯播,普通百姓是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的,她只惦記路小殘的安危,又不好多問。

  這日正百無聊賴,忽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裡面住的是誰,本宮既路過,正好見一見。”聲音不高不低,溫和而顯身份,可知說話者是大方之人。

  田真連忙起身看,只見一名少婦扶著侍女走進來,裝束不俗,也不過分華麗,容貌不算最出色,可是舉止中透出的那份端莊與貴氣,足以顯示她的地位。

  身旁宮娥齊齊行禮:“仙後娘娘。”

  “我當陛下藏了誰,也不與我說聲。”仙後含笑打量她。

  “神羽族鳳凰,見過娘娘。”田真跟著拜。

  等她拜完,仙後連忙親自上前來扶住她,執著她的手笑道:“原來是神羽族的妹妹,你的事陛下早已跟本宮說過,你救了陛下,就是本宮的恩人,免禮了吧。”

  聽她口稱“妹妹”,田真立即道:“娘娘言重了,陛下乃天命所歸,縱然沒有我,一樣會逢凶化吉,娘娘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區區羽族女,得貴界庇護已經知足,更不敢高攀。”

  仙後先是意外,繼而點頭道:“你放心住下,別的,從長計議。”

  早知道進宮不是好事,宮裡哪個女人簡單,神界神後就是個例子,這位仙後娘娘說是路過,可看她方才的表現,分明是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田真不敢大意,恭敬地請她坐下,命宮娥上茶,再陪著說了兩句話,然後才試探道:“我來貴界這些日子,外面的消息竟沒聽到半點,不知有沒有出什麼大事?”

  仙後取過茶杯,不緊不慢道:“外面的事,本宮所知亦不多,陛下難道沒有跟你提起?”

  田真道:“陛下日理萬機,不過偶爾來看看,更不多留,我哪有機會問這些閒事。”

  仙後擱了茶杯,展顏笑道:“你來仙界,陛下連本宮都瞞著的,想他必有安排。”說到這裡,她鳳眸一抬,淡淡道:“這後宮的人都知道分寸,絕不會有閒言碎語傳出去,你不必擔憂。”

  嚴厲的目光下,所有宮娥都低頭。

  田真扶額。

  敢情這些神帝仙帝選大老婆,都是照著氣場選的,惹不起。

  仙後略想了想道:“神界那邊倒無大事,只是朝華君將與德音龍女的婚期一推再推,或許……有甚變故。”

  田真再次噎住。

  這就是教訓,果然談戀愛不能太高調,搞得人人盡知,等到被甩,面子的成倍丟失會讓你後悔莫及。

  “我不過是聽陛下提了兩句,也在奇怪,”仙後原想她關心朝華君的事,所以這麼說,出口便知失言,忙移開話題,“還有件事,前日你們羽族的垂天將軍奉命出巡,遇上魔界小天王,不慎中計受傷,至今昏迷不醒。”

  聽到重點,田真立即道:“小天王怕也沒占到便宜吧?”

  仙後道:“聽說也受了重傷,被救回去了,至於後來如何,本宮就不知道了。”

  悲催的大鵬鳥,田真默哀。

  好吧,奐天女還是講信用的,兒子的命保住了,可是得不到老子,兒子救回來也是白送給別人養啊!

  見她一臉氣苦,仙後莫名,待要再說,就聽得外面有人喚“陛下”,於是連忙起身迎上去作禮。

  關河月微看見她先皺眉,繼而微笑:“皇后。”

  “臣妾方才路過,可巧遇見妹妹,進來坐了一坐,”仙後解釋過,柔聲道,“陛下必定有事要與妹妹商量,臣妾就不打擾,先告退。”

  田真無言,可巧遇見,聽起來倒像自己主動請她進來的。

  關河月微點頭,待她與宮娥們退去,才解釋道:“她是九弗太宮的孫女,這次復位,多得太宮之力。”

  田真道:“仙後娘娘很好,正是陛下的賢內助。”

  關河月微道:“你是在故意疏遠我麼?”

  如今這情形,咱能不疏遠嗎,田真含蓄道:“我來宮裡才幾天,陛下雖下令保密,卻還是有許多人知道了,凡事謹慎些沒錯。”

  關河月微踱到窗邊坐下,半晌道:“我卻時常想念當初逃亡時,與你互相陪伴的日子。”

  田真移開話題:“不知道我這一走,魔宮那邊可有動靜?”

  關河月微道:“你想問魔帝?”

  田真道:“是,我從魔宮離開,就是叛徒,我擔心讓他知道我在這裡,會遷怒於你們。”

  關河月微道:“上次……”

  田真截口道:“上次當著他說那些話,是為了保命,逢場作戲而已。”

  “你想說,你只是他的部下。”

  “是。”

  關河月微笑了笑道:“那麼事情就是,魔帝為了找一個叛逃的部下,親臨神界祈月天宮。”

  田真無語。

  此神遷怒他人的本事,與其破壞力一樣強大,因上次被恒月姬折磨,想來自己失蹤,讓他又遷怒月族,順便連老帳一起算了,“月族將付出代價”不是句空話。

  “那……”

  “月族傷亡不大,只是三聖物被毀。”

  田真松了口氣,半是喜半是愁。

  關河月微道:“想回去?”

  發現失態,田真忙搖頭道:“沒有。”

  “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說謊,”關河月微站起身,“你當我是關河月微,我卻當自己還是文犀,小鳳凰,我是不希望你再關心魔帝的消息,但更不希望你有事瞞著我。”

  田真沉默。

  關河月微拍拍她的手,走了。

  明知道自己不在月族,還要毀去人家聖物,這是在報被恒月姬傷臉的仇,還是……用報仇來道歉?

  田真想了好幾天,頗有點自作多情。

  搞不好此神是覺得魔界出了背叛者,傷害到了他的面子與威嚴,所以四處找自己,要抓回去炮灰處置呢。

  後宮生活很無聊,奇怪的是,田真每每要出去,都被宮娥攔住,說是關河月微的旨意,關河月微近日也極少過來看她。這難不倒田真,她很快支開宮娥們,悄悄換了套宮娥的衣裳出了門。

  小樓簇立花叢中,沿路兩旁站著數名身份不尋常的侍女,田真認得其中一個,知道仙後在裡面,於是改取旁邊小徑,打算自樓底下轉過去。

  剛剛走到樓腳,就聽到上面傳來仙後的聲音:“此等謠言,神帝從何處聽來?”

  “娘娘認為這是謠言?”另一個極為柔美,有點耳熟。

  仙後笑了聲,有點冷:“龍女的意思,我們窩藏神界叛逆?”

  德音龍女?怪不得關河月微不讓自己出門,原來是她來了,田真終於記起這個曾經的情敵,心道不妙,連忙屏住氣息縮在牆角。

  自知失言,龍女忙道:“娘娘誤會,我萬萬不敢有這意思,兩界已締結盟約,為一個謠言傷了交情,豈非不智?仙帝陛下是我的恩人,單憑這個,我又怎會懷疑娘娘的話,若娘娘說是謠言,我回去照樣報與陛下就是了,此番我來找娘娘說話,是在為貴境著想。”

  仙後“哦”了聲:“此女雖于陛下有恩,但事關兩界交誼,孰輕孰重,相信陛下是有分寸的。”

  “娘娘說的固然沒錯,但她畢竟是個女人,”龍女道,“恕我多心,據說她與仙帝陛下是舊識,若仙帝陛下果真遇見她,難保不生維護之心,娘娘當留意才是。”

  紅果果的挑撥!田真氣得七竅生煙。

  仙後不上當,含笑道:“這也難怪,她曾是朝華君極看重的侍女,言語機靈,生得又乖巧,陛下愛憐也不奇怪,何況陛下為人極重恩義,想報恩也可能。”她停了停,忽然關切地問:“說到朝華君,不知你二人的喜訊定在何日?本宮正打算備禮送來的。”

  樓上一片沉寂。

  田真快笑破肚子。

  仙後V5,這還擊多鎮定多有風度,可憐咱無辜被你們兩個拿來當武器了。

  須臾,樓上傳來輕輕擱置茶杯的聲音,龍女開口,聲音裡已多了幾分羞慚與謹慎:“我奉命而來,絕無他意,想請娘娘聽我一言,此女先叛離天界,再叛離魔界,可知是朝三暮四之人,眼下魔帝四處尋找,要拿她問罪,她在仙界的謠言已出,能傳到我們神界,就難保不會傳到魔界,若魔帝遷怒,娘娘……讓它變成真的謠言,才是上上之策。”

  這番話一出,田真的笑僵在臉上。

  半晌,仙後淡淡道:“請神帝放心,倘若她來了仙界,我與陛下會留意。”

  龍女忙道:“娘娘莫要誤會,當初若非仙帝陛下,我也不能重歸神界,之所以有這番話,全是出於報恩之心,若是別人,我斷不敢說的。”

  仙後笑道:“她在仙界的消息,神帝能知道,想必有龍女的功勞。”

  龍女沒有否認:“此事拖延不得,娘娘是後宮之主,何不先查一查,以防萬一?”

  仙後歎道:“偌大後宮,連我也不放心,只是陛下不在,我行事更要顧及這些姐妹,怎能令她們受驚,暫且請龍女留在宮裡住幾日,待陛下回來再說吧。”

  停了停,她似是隨口道:“閒時若無趣,不妨四下走走。”

  什麼叫“讓謠言變成真的謠言”,毀屍滅跡就最保密了,田真意外聽到這番對話,既慶倖又害怕,知道關河月微不在,自己十有八九要被當成犧牲品了,於是連居處也不回,徑直往宮門跑。

  時運不濟,剛走到園門處,就有道身影閃出來,攔住了她。

  “龍女?”田真後退兩步。

  曾經親眼撞見她依偎在朝華君懷裡,嬌弱美麗,以致自己氣憤出走,才有了後來這些事,此刻再見面,憤怒已經消失了,唯獨剩了幾分尷尬。

  “你都聽見了。”德音龍女看著她道,“仙後與我說話拖延時間,就是想給你機會逃走,你太慢了。”

  田真看著她不語。再溫柔的女人,在這種事上也會嫉妒的。

  “猜到你在仙界其實並不難,沒有證據罷了。”德音龍女抬手拈過旁邊的花枝,搖頭解釋,“你不必質疑仙帝,仙帝有心護你,只是送了封信到羽漠天宮,我正好看見了,他沒有瞞我。”

  田真道:“你瞞著他,告訴了神帝。”

  雙眸微紅,龍女低聲道:“我聽說了你和他的事,你沒錯,但想到他費盡心思護你,敷衍我,還不斷推遲婚期,你明白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嗎?為了再見他一面,我忍受了二十幾年的囚禁折磨,我不能失去他。”

  田真嘴裡心頭都發苦,再後退兩步,道:“我和王相處不過短短數月,怎麼比得上你們多年的感情,龍女難道還沒有信心?你我之間,王早就已經做了選擇,他對我只剩內疚而已,所以才盡力維護,何況我若真想回神界找他,還會等到現在?”

  “你就當我是個嫉妒的壞女人吧。”龍女斷然道,“我將此事稟報陛下,既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他。他與陛下是表兄弟,君臣之間無從猜疑,如今他為了你屢次欺君,這樣下去對他沒有好處。”

  心知在劫難逃,田真無奈道:“你我一定要這樣?”

  “我不想這樣,如今是奉命行事。”德音龍女抬手,手掌上出現一粒藍色丹藥,她將丹藥遞給田真,“你自己來吧。”

  失去知覺的一剎那,田真對自己的退場方式做了道填空題,那就是——

  倒楣的鳳凰。

  想六界那麼大,十方虛野那麼廣,去哪兒不好,偏要來仙界,這些神仙哪個是省油的,素質比魔界公民低多了!其實自己在仙界的消息不難猜,魔神冷靜下來,肯定能想到,可惜現在命都丟了。。。。。。

  意外地發現自己還有思維。田真吃驚。

  “混帳!”茶杯破碎的聲音,伴隨著關河月微冷冷地罵聲。

  確認意識還在,田真欣喜萬分,然而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雖然沒死,卻是直挺挺地躺著,目不能睜,口不能言,渾身不能動彈,只感覺到身下軟軟的,應該是床褥。

  關河月微怒斥仙後:“神界龍女竟能在仙宮中隨意行動,你是如何執掌後宮的?”

  “臣妾原想她是客,且受神帝之命前來,事關兩界交誼,這才留她在宮中住下,並沒想到她會。。。。。。”仙後低泣。

  關河月微問:“聖醫,如何?”

  一老者忙回到:“若臣所料不錯,應是石膽之毒,中此毒者全身僵直,漸漸失去知覺,七日後便全身石化,形同。。。。。。死人。”

  “可有解法?”

  “六界尚無。”

  周圍沉寂下來,田真剛燃起的希望又熄滅。人家穿越混得風生水起,咱這一穿越,連續被兩個美男甩,先成鳥,再成鳥人,現在倒好,飛禽當夠,乾脆變植物人了。

  仙後卻是真的驚怕。本以為神帝要賜死她,所以自己才會默許龍女,卻不料是這樣的結果。眼下最妥當的辦法就是狠下心,不留痕跡地處理了,但對於救命恩人,關河月微如何肯下手?難道神帝的意思是。。。。。。事出在仙界,仙界怎麼脫得了干係!真送她回魔界,豈不是讓仙界來承受魔神的怒火?

  她越發惶恐,跪下哭道:“是臣妾疏忽,請陛下治罪。”

  “罷了,皇后不必哭泣,是朕遷怒於你。”關河月微的聲音緩和了些,“你且下去吧。”

  “陛下!”

  “先退下。”

  仙後不敢多言,含淚帶眾人退了出去。

  田真倒很平靜。

  半響,腳步聲漸近,身邊有人坐下。短暫的沉默後,關河月微開口道:“小鳳凰,我對魔帝的確有所忌憚,與神界聯手打算封印他,但我若說此事我果真不知,你信是不信?”

  德音龍女來仙界,他偏偏不在,未免有點巧合,田真承認自己對他尚存懷疑,聞言忙仔細傾聽。

  “魔帝近日行蹤不定,我懷疑他是在尋你,料想他遲早會找上仙界,此番我出去便是作安排,好叫他相信你走失在六界之外。十方虛野之大,一時難尋真相,他縱然遷怒其餘五界,也不會做得太過分,誰知神帝竟知道你在仙界,先一步下手。”    見他句句真誠,田真慚愧。

  跟在魔神大人身邊太久,習慣了此神不屑說謊的個性,使得自己對外人都太不信任了,竟懷疑起他來,早就知道他和神帝是不同的人。

  關河月微歎了口氣,道:“小鳳凰,我知道你是不同於別人的,但我是父皇選定的太子,承襲仙帝之力,維護關河皇族的榮耀,脫身不得,你我的緣分註定止於此,我從不想強迫你什麼,原想留你在身邊,時刻說說話,兄妹相稱也好,又怎會拿你的性命做賭注?”

  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察覺行為間透出的曖昧,田真沒有尷尬,只覺得胸口陣陣發悶,六界之中竟然有瞭解自己到這種程度的人,什麼朝華君,什麼魔神大人,如果沒有這仙帝身份的羈絆,或許他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吧。

  窗外天色漸暗,未得吩咐,仙娥們也不敢進來點燈。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關河月微捏起她的手,道:“如今能救你的,或許只有……”

  田真大急,無奈身體動不得,倒急出滿額頭的汗來。

  察覺她的變化,關河月微淡淡道:“我的心思無須向你掩飾,魔帝非封印不可,神帝此舉我本該贊同,眼下送你去魔界,魔帝若肯救你,代價必定不小。”

  田真大怒。

  “你不願害他。”關河月微停了停道,“但魔帝之強,縱然功體有所折損,六界也未必有人是他的對手,我們僅有一半把握。此事對你來說卻關乎性命,我這麼做的確有私心,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能救你了。”

  他似乎將田真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道:“鳳王心頭血,或許有希望,但這關乎羽族王氣,朝華君是什麼樣的人,你該清楚,我書信將你來仙界的事告訴他,原是受他所托讓他放心,如今卻傳到神帝跟前,焉知不是他默允的?”

  當初因為這一滴血,田真一直對朝華君存了感激之心,直到前日聽奐天女提起自己內丹的來歷不尋常,她才隱約覺得事情不簡單,再聯想到往日相處的細節,服了內丹之後他的反應,壺中天那次巧遇魔神,他匆匆趕來……當另眼相待變得別有用心,心就漸漸冷了,也正是這緣故,他不願再回魔神身邊,讓那些陰謀得逞。

  關河月微放開她,起身道:“此事不容你做主,我會想辦法送你回魔界。”

  身體無不痛楚,可是全身不能動彈,頭部更有種奇異的僵硬感,好像連同思維也變得遲鈍許多,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田真雖然知道此刻應該儘量保持清醒,無奈意志力有限,最終仍是沉沉睡去。

  “玉丹娃,怎樣?”朦朧中,一個粗重的聲音響在耳畔。

  “毒性奇特,恐怕是傳聞中的石膽之毒。”

  “這……你確定?”

  “九成。”

  “此女出身神羽族,後叛離神界跟隨魔帝左右,如今既被仙界拿住,理當送歸神界處理,方顯兩界交情,關河月微為何私心對她下毒手?”

  ……

  議論聲越來越大,田真的意識逐漸恢復,雙眼仍是睜不開,單憑身下的觸覺,她發現自己似乎躺在一張硬木榻上,周圍的空氣暖洋洋的,可是令人很不舒服,那裡面透著種邪惡的氣息。

  不是仙界,這是哪裡?

  她兀自揣測,接著就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

  “仙帝后宮劫人,談何容易。”很溫和的男人聲音,有種蠱惑人心的魅力,而且還有點耳熟,“此女既是魔帝的人,帶回她只怕反生禍端。”

  先前那人大悟,罵道:“蠢材!竟中仙帝之計!”

  “吾皇饒命!”底下人碰地有聲。

  田真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終於記起那聲音是誰,不由暗叫糟糕,想不到仙界後宮也有臥底,自己竟被劫到這裡來了。

  半晌,那溫和的聲音又響起:“罷了,事已至此,怪他也無益。”

  “吾皇打算如何處置?”

  “魔帝很快就要登門了。”

  “中關河月微之計也!此毒根本無解,倘若讓他見到,事情就麻煩了,不如……”

  四周沉寂下來,只聽得見踱步聲,田真緊張得呼吸都不太順暢了,這種時候的最佳處理辦法還能是什麼?趁早毀屍滅跡,神不知鬼不覺,魔神大人找不到證據,就什麼麻煩也沒有了。

  那人若有所思,道:“這丫頭我見過,前日魔帝親臨祈月天宮,卻未曾傷人,據探子得來的消息,最近他都行蹤不定,難道就是在尋她?”

  “吾皇的意思……”

  “取邪蘭葉,助她延續性命。”

  “魔帝當日輕慢吾皇,吾皇為何對他的部下這般客氣,還送什麼邪蘭之葉,依臣之見,不如殺了解氣!”

  “殺小小侍女就能解氣,未免小看我甫千秋。”那人輕輕一笑,“魔帝究竟有多大能耐起死回生,令人好奇,既然關河月微想借我之手將她送還魔界,我又何樂而不為呢?等到他為那一掌付出代價,方能解我之恨。”

  聽到這裡,田真終於醒悟過來。

  自己在仙界中毒,倘若就這麼送還,難保不激怒魔神,所以關河月微才故意讓妖界的人將自己劫出,把事情推給妖界。妖皇甫千秋實什麼樣的人,縱然沒有舊怨,魔界之強也必定讓他心生忌憚,削弱魔神之力正可如他所願,關河月微早就料到他不會殺自己,而是選擇推波助瀾吧。

  如果沒猜錯,這裡正是妖界皇宮蘿中陵。

  田真正想著,就有人掰開了她的嘴。

  苦澀的汁液喂下,腹中生氣暖流,逐漸蔓延開,身體的僵硬頓時減輕許多,唯有小腿以下的部分仍無知覺。

  忽然,耳畔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吾皇!”那人估計是害怕,顫抖著聲音稟報,  “魔帝……來了!”

  妖皇笑道:“那麼快,倒也省事。”

  “這如何應對?”

  “擺駕,迎接魔帝。”

  眾人齊聲應下,緊接著,田真便覺有人將自己抱起,跟著往外走。

  蘿中陵外熏風陣陣,空氣很沉悶,其中更隱約攜帶著熟悉的壓迫感,可以感覺到有許多妖兵,只是都不敢出聲,十分安靜。

  天真被一雙手臂抱著,雖目不能視,卻知道魔神就在對面,不由著急起來,先前是被迫離開他,現在則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他這麼快找上妖界,分明是陰謀者故意放出傳言引他來的,畢竟自己身中石膽之毒撐不了多久,真死,對他們的計畫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妖皇先開口:“不知魔帝駕臨,失禮。”

  沉默許久,對面才響起熟悉的聲音,威嚴且不客氣:“吾聽到傳言。”

  田真已能想像到此神慣用的側臉姿態,仍是禁不住喜悅,他果然在尋找自己,可是照此神的作風,會不會是自己的離開傷害到了他的面子,要抓回去服罪的呢……

  妖皇正色道:“傳言不盡屬實,魔帝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貿然登門,未免太無禮。”

  “嗯?”

  神力帶風至,眾妖慌忙退避,夾雜著幾聲慘叫。

  在妖皇拿架子時,田真就猜到了這結果,這只是略施教訓,出手還算輕的。此神向來唯我獨尊,絕對強權,登你的門,你就得識相地靠邊站,屬於你肯服軟他就講道理,硬碰硬就直接爆你頭的那類, “凡神小妖”要再他跟前擺架子,後果自負。

  掌風襲面,抱著她的人沒有退,恐怖的力量卻忽然撤去了。

  田真暗暗苦笑。

  不出所料,妖皇已是了然,笑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魔帝要找的人。”

  魔神雙眸微眯:“要脅吾嗎?”

  “魔帝誤會,魔、妖同出一脈,豈有要脅之理。”妖皇態度轉為友好,文質彬彬地道,“前日愚部在仙界發現她,見她身中奇毒,奄奄一息,故將她帶回救治,不幸此毒六界罕見,遍用靈藥都無用,如今我只能以邪蘭葉勉強替她延續性命。”

  妖皇這話半真半假,但此神也沒那麼糊塗,田真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倒寧願自己死掉算了。

  魔神果然道:“吾要帶她走。”

  妖皇道:“正當送還。”

  接著,田真只知道自己從一人手裡轉到另一人手裡,察覺那人並非魔神之後,未免有點小小的失望。

  魔神道:“你的人情,吾記下。”

  這算是很客氣的一句話了,妖皇爺不敢再擺身份,拱手道:“不送,請。”

  周圍再沒了動靜,唯聞耳畔風聲作響,田真感覺得到,那種陰邪氣息逐漸淡去,想是已經出了蘿中陵。

  “陛下就這樣放過妖界?”憤憤的聲音頗有幾分狐假虎威的味道。

  田真這才知道抱著自己的人是九死滄。

  “傷吾部屬,吾料妖界尚無膽量。”魔神沉吟道,“是誰下毒尚且難說,暫不追究,先回魔界。”

  路上田真時而昏睡時而清醒,邪蘭葉的效用逐漸消失,僵硬感又開始蔓延,情況越來越不妙,魔神帶著九死滄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趕回虛天。眾魔得到消息紛紛過來探視,魔神先命九死滄將田真送至寢殿,眾魔雖有心,膽量卻有限,只在寢殿臺階下遠遠觀望。

  隻身跟隨最高領導外出任務,還是位元善於製造炮灰的領導,九死滄一路上精神高度緊張,時刻提心吊膽,險些沒嚇出毛病,此時他哪裡還敢多留,匆匆進殿將田真放到榻上,喚了兩聲“鳥女”,歎兩口氣,便飛快溜了。

  田真總算迷迷糊糊地醒來,渾身僵硬麻木,難受的很,雙腿雙手都已經失去了知覺。

  須臾,有只小手伸來捏她的臉。

  “喂,你怎麼成這樣啦?”聲音不似往常響亮,輕輕的,多了幾分不安。

  田真心頭一暖。

  小鬼還在就好,聽仙後說他被垂天重傷,現在應該痊癒了吧?

  正想著,嘴巴就被掰開,一條軟軟的東西喂了進來,不待她反應,那東西似有生命,蠕動著,竟順著喉嚨鑽下去了。

  蟲子?這破小孩,還當老娘是鳥呢!

  “這事讀心蟲,你以為人人都能吃到呀。”路小殘氣呼呼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就給你用了,你還罵我!”

  讀心蟲?田真轉為驚訝。

  路小殘仿佛明白她的心思,解釋道:“是啊,它很好玩的,我留了一點它的血,再喂你吃,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

  當真是肚子裡的蛔蟲,這才叫高科技呢,田真自中毒以來不能說話不能動,如同植物人,十分苦悶無聊,如今難得有了與人交流的機會,精神不由好起來,問他:“你的傷好了沒有?”

  路小殘哼了聲,憤憤道:“大鵬鳥笨得很,要不是蛇女使壞,我才不會受傷。”

  小傢伙還不肯服輸,田真好笑:“後來她不是放過你了嘛。”

  “才不是她,是父皇救了我。”小傢伙語氣有點不自然。

  田真意外:“是你父皇?”

  “你沒有翅膀變得好看了,父皇聽你的話,真的來救我了。”路小殘嘀咕道:“可是你怎麼又悄悄走了,現在變成這樣,怎麼辦呀?”

  原以為是奐天女,想不到竟是魔神親自去了,田真後悔不已。無數前例告訴我們,賭氣到最後,吃虧的常常是自己,兒子受重傷,魔神當然要先救治,要是自己肯在橋山多等幾天,也不至於是現在的結果,純粹自作自受。

  “我就知道,是她趕你走的!”路小殘大怒。

  心思被他讀取,田真可以想像到小傢伙邪惡的模樣,生怕他再對上奐天女吃虧,忙警告:“不許再生事,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路小殘沒有繼續這話題,有點幸災樂禍地道:“父皇治好我就出去找你了,都沒空理她,你別怕,父皇六界無敵,肯定能治好你的。”

  田真苦笑。

  治好咱?一堆人等著他治呢,咱真不想被全魔界的人當成禍水。

  “父皇。”路小殘的語氣忽然恭敬起來。

  待田真回過神。殿內的氣氛已經變了。

  “吾兒,為何自言自語?”

  “我在跟她說話。”路小殘老老實實的答道:“我給她喂了條讀心蟲。”

  魔神顯然也知道讀心蟲,難得問道:“她有何話要講?”

  路小殘看看田真,遲疑:“她……”

  見他不肯說,田真著急,這個圈套很容易看出來,此神估計也明白,可是著急的態度必須讓他知道,生死有命,自己並不怪他的。

  “吾兒?”

  “她不高興,說父皇不肯抱她。”

  殿內的氣氛再次轉變,田真冷汗直冒,這破蟲子,剛才不過在心裡隨便抱怨了句,竟然也被它讀到了。

  自從此女到來,神的威嚴與面子統統便成了浮雲,魔神重新開口:“吾要查看她的傷勢,你先退下。”

  路小殘答應。

  田真差點昏死,別走,咱肚子裡還有條蟲子呢!

  讀到她的心思,路小殘安慰道:“這滴血快幹了,它馬上要死啦,吃了沒事的。”說完朝魔神行禮,退下了。

  “噔噔噔”的腳步聲消失,田真忍住嘔吐的感覺,顫抖著心肝反復默念,這不是蟲,這是高蛋白……

  殿內再次沉寂下來,許久,魔神的聲音才又響起。

  “聒噪又任性的鳳凰,失去言語,必定難受。”

  他還真瞭解,田真身處版植物人狀態,幾天下來已經很難過了,聞言更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她也明白路小殘是想救自己,不能責怪,只能僥倖地向,自己在他心裡未必有那麼重要,這毒他也未必解得了……

  耳畔又沒了動靜,熟悉的黑暗氣息卻在逐漸逼近,整個人都被籠罩其中。

  感受到他站在窗前,田真隱約有點期待。

  眼看就要變化石了,對方的正常表現應該是像關河月微那樣摸摸她的臉,說點溫情話,例如“有吾在,別怕”之類的吧,給點心靈安慰也好。

  半響過去,榻前之人仍無動作。

  又在自作多情了?

  田真正失望惆悵,忽覺左胸一沉。

  不主動的人,主動起來不是人!田真的心此刻遠非“怦怦跳”所能形容,那簡直是拖拉機,“轟轟”直響。

  大手覆于她左胸心口上,久久不動。

  殿內陷入詭異的沉寂,唯聞劇烈的心跳聲。

  田真臉上奇燙無比,呼吸也變得不穩,她不由慶倖自己處於植物人狀態,至少可以逃避面對面的尷尬。

  那手開始下移,所撫過指出,極為舒適。

  因為中毒,田真的血液流速本已極為緩慢,幾乎停滯,此刻卻因為過度機動而急速流竄,身體逐漸發熱,麻木感竟隨之減輕了許多。

  “恩?”魔神若有所思,收回手道:“石膽之毒,尚能支持。”

  聽那語氣並無異常,田真終於醒悟過來,原愛他是在試探毒性而已。什麼思想,居然誤會正直的魔神大人乘人之危,太不應該了。

  想自己的反應肯定被他察覺,田真恨不得一頭撞死。

  魔神果然道:"這樣,就有好轉嗎?"

  須臾,一縷長髮垂落她頸間,可以感受到,他正緩緩俯身下來,手觸及她的肩頭,那是要抱她的動作。

  全身血液再次沸騰,田真驚喜不已。

  主動糾纏許久,到現在總算有了回應,還可能只是同情,好吧,這種時候別要求太多,死之前有他抱著,也比什麼都沒有強。

  誰知下一刻,那手又收回去了。

  “你歸來了。”

  “西殿下。”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在榻前停下,田真能夠想像此女現在的臉色,利用路小殘為要脅,好不容易才把咱從魔宮趕走,誰知沒幾個月咱又回來了,還是以這幅模樣出現,真是對不住。

  奐天女的語氣倒很平靜:’庭九死滄說她昏迷不醒,不知可要緊?‘

  田真聞言既感激又無奈,看來九死滄並沒把中毒的真相告訴她,夠義氣,不過這應該是路小殘安排的,不需眾魔告訴她任何消息。

  魔神亦無太多解釋:需要靜養。”

  奐天女道:’既如此,殿下就將她交給我照顧吧。“

  “吾會讓小殘照顧她,擬的寢殿已告竣,該搬過去了。”

  “殿下不再信任我?”

  “你多慮了。”魔神道:“吾只是認為,你與她的矛盾難以化解,她不會信任你。”

  奐天女沒有再堅持,告退離開。

  就算你真是一片好意,咱還是覺得遠離你更安全,田真放了心,大約是毒性蔓延的緣故,又昏睡過去了。

  渾渾噩噩,不知道時日,似夢似醒間,好像有一雙手臂抱起了她,懷抱熟悉又陌生,令人安心,只想永遠沉溺其中。

  田真再次醒來,是被人掐醒的。

  沒有夢中的懷抱,身下仍是那張臥榻。

  “不知道醒了沒有。”有人在掐她的耳朵,邊掐邊嘀咕,“石膽毒真厲害,這麼疼,應該能醒吧?‘

  小混蛋!田真欲哭無淚。

  須臾,路小殘小心翼翼地將什麼東西抹在她嘴上,然後湊到她耳畔叮囑道:”喂,這是毒,不許吃了。”

  毒?田真嚇一跳,他想做什麼?

  “蛇女來了,看好戲啦。”

  呼呼風聲過,身旁就再沒了動靜,看來小傢伙已經溜了,田真正在莫名,緊接著就聽到細微的腳步聲。

  奐天女走到榻前,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動作。

  她來做什麼?田真緊張。

  終於,奐天女輕歎道:“難道真的是天意?”

  聽到“天意”二字,田真的心驟冷。

  自從來到魔界,無敵的神就屢次受傷,命運其實早就將兩人聯繫在了一起。因他掌力逼毒而重傷,因重傷而得鳳王心血,增千年修為,偏巧又誤服一粒來歷不明的內丹,關於神羽族的預言,朝華君不同尋常的關懷,眼下這個大陷阱難道就是……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純屬巧合。

  田真在心裡打了兩個“哈哈”,強迫自己停止思考。

  奐天女道:“當日我趕過去時,西殿下已先一步救下了小天王,證實了你的重要性。”

  這算解釋?田真有點意外,她是講信用的,而自己答應離開又回來,也不是有意失信,只不過變故來得太快太多。

  “此乃石膽之毒,他在對我隱瞞真相。”奐天女道,“羽族鳳凰,我其實並不想殺你,可是你的存在威脅到了他。”

  田真沒有憤怒。

  她做這些,有私心,也有真心,其實眼下這種狀況,自己死了也是好事。

  奐天女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從未動手殺過人,否則也不會等到現在了。”

  關鍵時刻手軟,田真苦笑。

  奐天女跟著笑了聲:“就算我此刻狠得下心,也沒有機會了。”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田真不是傻子,已經知道事情不妙,偏偏自己又不能阻止,只得歎氣。

  “奐天女。”

  “西殿下回來得這麼快。”

  “是我怕她不好,叫父皇回來看看的。”說話的是路小殘。

  田真更確定了先前的猜測,頭痛不已。

  奐天女微笑道:“我知道是你。”

  路小殘的語氣倒是很天真無辜:“是呀,我很擔心我娘。”

  奐天女不說話了。

  魔神終於開口:“吾兒不得胡言。”

  路小殘小聲道:“她真的不好了,我掐她耳朵她都不醒。”

  魔神雙眸微動,發現異常,當下移身至榻前,迅速並左手二指至她喉間,神功急運,指間白光閃爍。

  半晌,他收手,自田真唇間抹下點汁液查看。

  路小殘狀似不解,上前問道:“這是什麼?”

  “蛇毒。”光芒閃過,指尖毒液消失,魔神緩緩轉回身。

  奐天女道:“是小彩的毒液。”

  魔神“嗯”了聲。

  路小殘驚道:“彩蛇為什麼要害她呀?”

  蛇當然不會無故殺人,這明擺著就是一個謀殺未遂的現場,設計高明,時間剛好,敢進出魔神寢殿的人本就有限,神蛇主人,還能懷疑誰?

  奐天女並沒有替自己分辯。

  一時間殿內竟無人開口,陷入沉默,唯有田真心急如焚。

  小傢伙本事不小,居然能弄到那條神蛇的毒液,如今簡直就是人證物證俱在,換成別人只怕立刻就信了。

  最大的問題在於,面前的不是別人。

  臭小子,膽子大了是吧,居然敢當面演這齣戲碼,不知道你父皇只是表面衝動暴力,其實什麼都清楚,比你聰明多了!奐天女跟了他多久,你又有多少花招,他還不瞭解?

  罵歸罵,想小傢伙之所以這麼做,有大半原因是想替自己報仇,田真感動,待要求情卻開不得口,緊張得直冒汗。

  名為殺神,本質卻尚德,當初路小殘為保命用計傷了垂天,他就下那麼重的手,如今當面害陷害奐天女,後果……

  漫長的等待,氣氛緊張,卻無殺機,令人疑惑,也更加擔憂。

  是不再計較,還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

  終於——

  “吾兒退下,再犯,定然不饒。”

  一句話,道破一切。路小殘嚇得慘白了小臉,不敢再說,默默退出去。

  他這麼輕易就饒過了狗子?田真驚喜之餘暗自慶倖,父愛爆發啊,絕對父愛爆發......

  待路小殘離開,魔神才側臉看奐天女:“吾兒之錯。”

  “是我提出重鑄他,他恨我也是應當的。”奐天女垂眸微笑:“殿下的信任,已經讓我很高興了。”

  “這不是吾原諒他的理由。”魔神道:“你讓鳳凰離開,致使她中毒,性命垂危,吾不想再罰小殘,令她憂心。”

  萬萬想不到他連這也知道,不只奐天女愣住,田真竟也聽得失了神,能說出這番話,維護之意很明顯了,這就是饒過路小殘的原因?

  奐天女白著臉,半晌低聲問:“殿下為何不早揭破?”

  魔神收回視線道:“不道破,是安你之心,道破,是不願你再犯相同的錯誤。”

  “殿下總是這麼直接。”奐天女望著他,“那麼,殿下決定救她?”

  魔神道:“吾之功體,不懼此毒。”

  奐天女沉默片刻,忽然道:“倘若中毒的是別人,殿下會救嗎?”

  魔神沒有正面回答:“吾知天意。”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她變成這樣,是我造成的,我願意代替殿下救她。”

  “功體不足,反累及自身。”魔神道:“她會原諒你。”

  “是嗎?”奐天女低笑了聲,聲音有點空悠悠的,“殿下這麼確定:......”

  因為他瞭解自己,田真心頭髮堵,明知道是陷進還往裡面跳,理解成自負,或者可以少些內疚,否則這份情欠大了。

  正在此時,殿外忽然響起路冰河的聲音。

  “父皇。”

  得到允許,路冰河快步走進殿內,單膝跪下,雙手呈上一個瓷瓶:“羽族神王朝華君命人送來此物,說父皇看了便知。”

  魔神沒有表示。

  不用看也知道!忽來意外驚喜,田真再次有了大笑的衝動----神帝千算萬算,還是算不到舊領導會徇私救人吧,老娘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天意”!

  “羽族神王?”奐天女想起什麼,試探道:“莫非裡面是......”

  魔神道:“石膽之毒,鳳王心血難解。”

  奐天女上前兩步道:“但有它相助,殿下就不至於......”

  “鳳凰投效於吾,便與神界無關。”魔神打斷她,“此物送還。”

  送還?田真差點沒背過氣,大喜瞬間轉為大怒,難得人家良心發現送藥來,你居然送還?你敢給我送還!

  田真不認為自己該心軟,若非朝華君將自己在仙界的消息洩露給他的未婚妻,自己又怎會落到這地步?在察覺他的恩與情不再單純之後,一點心頭血,只是證明他沒有想像中那麼無情而已。

  路冰河道:“父皇,此事不妨從長計議。”

  魔神抬手。

  路冰河不再多勸,起身出殿去了。

  魔神看向奐天女:“你也退下。”

  奐天女垂首應了聲“是”,轉身消失。

  殿內無多餘的人,魔神這才轉向榻上傷患:“鳳凰。”

  對於他的自負,田真已經沒脾氣了。如果能動,她第一個動作肯定是跳起來扳著他猛搖--神啊!眼前放著大路你不走,偏要往陷井裡鑽,你這輩子製造了不知多少無辜炮灰,關鍵時刻卻跟暗算你的人講起人品......

  “不必擔憂,救你,吾舉手之間。”

  傻吧,你花再大的代價,老娘也不會感動的!

  “吾之部屬,無須欠凡神之情。”

  。。。。。。

  田真在心裡歎氣。

  好吧,隨你怎麼樣,聽奐天女剛考的語氣,這個“舉手之間”怕不是那麼簡單。

  奇異的力量逐漸包圍全身,不夠柔和,卻沒有預料中那般恐怖難以承受,帶著絲絲暖意,如同泡在溫泉裡,身體漂浮在泉水中,蕩漾,血液流動,僵硬感逐漸減輕......

  羽漠天宮,梧桐葉飛。

  朝華君立於廊上,雙眉微蹙,神色明顯不太好,旁邊的德音龍女扶著廊柱,垂首不語。

  “衣衣,為何要這樣?”

  “我為何這麼做,你不是知道嗎?”

  “當年的你雖也任性,但從未背著我做事的。”

  “如今我背著你做事,你失望了?”龍女眼圈一紅,抬眼直視他,“一個尋常鳳凰,難道比陛下對你的信任還重要?你為了她責怪我?”

  朝華君搖頭道:“她的事,我一直沒對你提起,是我的疏忽,我以為你會明白。”

  “每每藉口拖延婚期,我還不明白,豈不成了傻子?”

  “衣衣!”

  “陛下信任你,是你從無大事瞞著他。”龍女打斷他,“她在仙界的消息,你以為你不說,陛下就不知道?我們安排在仙界的人是做什麼的?神後娘娘特地讓我來試探你,果然你是知道的,我將此事告知陛下,是以你的名義,求陛下對外提我不提你,她將來就不會怨恨你,我這樣做又為了什麼?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吃醋,知道我心狠手辣,我很有臉面嗎?”

  朝華君沉默片刻,扶住她的肩:“是我說重了,你……”

  “我只是沒料到,你為了維護她,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龍女含淚推開他就走。

  眼看她消失在園門處,朝華君欲言又止,正好執事羽蕭快步走來,至他身旁停住。

  “王。”

  “如何?”

  羽蕭雙手將瓷瓶呈上:“不出王所料,魔帝命人送回來了。”

  朝華君接過次平放入袖內:“他向來自負。”

  羽蕭道:“如王所說,魔帝真以天元神光救治,功體必有折損,於我們正是個好機會,小凰兒知道王曾以心血相贈,也無怨怪之理,王料事如神,果然高明。”

  朝華君沒有說什麼,示意他退下,自己再靜靜站了片刻,也緩步進房間去了。



  24.神龍出水

  魔宮,空曠的殿內,隱隱有水聲迴響。

  睜肯便望見漆黑的殿頂,所幸虛天永夜,光線陰暗,田真很快就適應過來。

  久違的景物再次清晰地呈現在眼前,身上的僵硬感消失,雙腿的觸覺也恢復了,等同失去的重要東西又找回,那種激動是難經形容的。

  田真迅速翻身下榻,迫切地想要找人一起出去看風景。

  “陛下!”

  “陛下,我能看見了!”

  喚了兩聲,竟無回應。

  高廣殿門,一束珠光斜照進,地面一片白,如同降了霜。

  田真獨立於殿中央,滿腔熱情逐漸冷卻,變作隱隱的擔憂,這回人情欠大了,不知道,他現在怎樣……

  寢殿內找人很簡單,除了那張榻,根本無任何陳設。

  縱然如此,田真仍舊將每個角落都仔細了一遍,確定他不在之後,便打算出門去尋找

  輕微的水聲再次響起,似乎很近。

  田真停住腳步,仔細傾聽片,掉轉方向循聲走到榻後,探身將臉貼在牆上,哪知奇怪的事發生了——看似普通的牆,與別個並元兩樣,實際竟如同虛無,她整個人都穿牆而過了!

  牆後,是她想也想不到的奇異所在。

  空闊莊嚴的黑石廳,彌漫著熟悉的肅殺氣息,廳內無多餘陳設,唯有中央一池水,水波蕩漾,散發著熟悉的冷幽幽的藍光。

  水花濺起,池中似有異物。

  寢殿后還有這個地方?田真詫異,踮著腳尖走過去,邊走邊輕喚:“陛下?你在……”

  剎那間,一幕震撼的場景映入眼簾。

  那是……

  那是什麼!傳說中的龍?是龍!

  田真站在池畔傻了眼。

  池水清澈,一條巨大的赤鱗龍盤旋池底,有角有須,威風凜凜,鱗甲鮮豔似血,映著光華灼灼的藍色水波,瑰麗無比。

  仔細看,藍光其實是自那龍身上散發出來的。

  藍波蕩漾,擁著赤龍,那景象正常人見了難免都會被震懾住,所謂“葉公好龍”,不過如此,田真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兩腿發抖,卻是半步也挪不動。

  那龍似已發現有人,睜眼朝岸上看來,雙目炯炯如炬,令人膽寒。

  “別吃我!”田真終於回神,情急之下朝它招手,彎腰做恭順狀,小心翼翼地賠笑,“我不是故意的,打擾,打擾……我馬上就走,這就走。”

  她一邊說,腳一邊往後挪。

  忽然,池中水“嘩”地炸開,濺起足兩丈高,點點灑落。

  水花落盡,魔神現身池畔。

  “陛下!”田真張大嘴巴。

  “鳳凰”。

  發現池內的赤鱗龍已經消失,田真依稀明白了什麼,試探:“陛下,剛才……是你?”

  “吾在回復神元。”

  此神是條龍!田真心肝顫抖,腳底下不由自主地後退。

  “嗯?”眨眼間,魔神的身形移至她面前,陰暗眸中有惱怒之色,“灰鳳凰?”

  故意在鳳凰前面加個“灰”字,有提醒的意思,表示此神對自己的反應很不滿,意思是你不過一隻灰鳳凰,膽敢嫌棄吾。

  也難怪,多威風的一條,論形象,的確比灰鳳凰光輝高大百倍不止,田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救了人大傷元氣,結果對方卻這種反應,換成誰都難免不平衡。

  田真當即奉承道:“我的意思,陛下就……就算是龍,也……也是一條俊美英武的龍。”

  “你畏懼了。”

  “沒有,絕對沒有!”田真連忙雙手交握胸前,崇拜道,“陛下的原形太……威武,令我……敬愛!”

  “虛偽的表情。”

  騙過此神真的不容易,田真無奈咬牙,張臂抱住他的腰:“真的,無意看到陛下的原形,我只是被震憾了,羞澀.....”說到這裡,全身汗毛都自動立正了。

  魔神臉色略好:“你要習慣。”

  “是,陛下。”咱抱的不是龍。不是龍...田真默念,儘量將注意力移到正事上,問道:“陛下為我解毒,要不要緊?”

  “無妨。”魔神抬眸。

  真無紡,也不至於現原形回復神元了,田真緩緩放開他,垂首道:“這件事是神界的陰謀。”

  “吾已知曉。”魔神道,“你不必憂心。”

  他果然知道,田真松了口氣,跟著他走到外面大殿,只覺腹內饑餓無比,想自己不比先天大神,這麼多天沒吃東西,難怪受不了,於是連忙出門去找吃的。

  剛走下七層階,石山後忽然跳出一群人來。

  “鳥女!”

  “灰鳳凰!”

  田真先是嚇一跳,接著喜笑顏開:“你們在等我?”

  九死滄道:“你中毒,大家擔心得不得了,天天都在這裡等消息呢!”

  古石護法拉著她瞧:“全好了?”

  田真頓時熱淚盈眶,與眾魔抱成一團。

  九死滄摸出個瓶子遞給她:“絕頂好藥,大哥給你留的!”

  沒等田真道謝,旁邊的玉楊嬌就伸手一把將他推開:“她是中毒,又不是內傷,你別讓人家亂吃!”

  九死淪道:“差不多了,吃點比不吃好。”

  “莽夫!”玉楊嬌鄙夷,從丫鬟手裡接過兩盤香芙糕點遞給田真,“看你,瘦成這樣,姐姐給你做了些糕點,可不是普通的,滋補養顏,最有用了。”

  眼角餘光瞟見遠處一抹藍影,田真愣了下才回神,連忙道謝。

  與眾魔喝酒歡慶,直到神殿巨柱上的珠光熄滅,虛天入夜,田真的才托著糕點回到寢殿。

  魔神見狀道:“低劣的體質。”

  體質問題實在很敏感,它隨時提醒自己與先天大神的差距,田真表情不太好看了:“魔宮體質好的很多,先天神體的也有,陛下要是嫌棄,我去找她們來!”

  魔神轉過臉,評價道:“低劣的體質,亦無太多壞處。”

  田真忍不住“撲哧”笑出來。

  魔神拎過她警告:“鳳凰。”

  忘記此神好面子了,田真就著手中的糕點咬了一口,同時一個媚眼飛過去:“吾錯了,陛下——”

  魔神放開她。

  跟著此神,品德修養得到提高,臉皮厚度也在不斷增加,田真摸著臉感慨,真是無恥啊....

  她坐到榻上:“陛下,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魔神道:“講。”

  “如果中毒的是九列滄他們,你救還是不救?”

  “吾會還他們一個公道,讓陰謀者付出代價。”

  “陛下愛護部屬,不救嗎?”

  “部屬眾多,吾之力量有限。”

  真是不說話啊,中毒很容易,哪裡個個都救得過來,田真忍住笑,站起來湊到他身旁問:“那我也是陛下的部屬,陛下卻救了我,我跟他們有什麼不同嗎?”

  魔神抬頭不答。

  田真換個問題:“如果是兩個天王中毒,陛下會救嗎?”

  “吾兒謹慎,不會中毒。”

  “如果是奐天女呢?”

  魔神看她:“你介意了?”

  狹長雙眸,目光依舊銳利,洞悉一切,只不過其中的堅定似乎少了幾分,隱隱有波動之感,看得人心悸動。

  田真躲避他的視線,若無其事地道:“陛下救人,我哪裡會介意。”

  “口是心非的鳳凰。”

  “那陛下救不救她?”

  “你希望吾回答會,或是不會?”

  他把問題拋回來,田真反而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見她語塞,魔神道:“吾若回答不救,你相信嗎?吾若回答救她,你不介意嗎?她若真中毒,你會袖手旁觀,還是勸吾施救?”

  ……

  魔神總結:“無聊的鳳凰,才會問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

  想不到此神平時少言寡語,口才卻這麼好,田真無言以對,嘀咕:“我就是無聊,我就是想聽……”

  “想聽吾的謊言嗎?”魔神面對她,“還是試探,想知道謊言背後的真相?”

  “啊?”

  “她是吾最忠心的部屬,更是忠實的朋友。”

  臉上的溫度逐漸升高,田真扯了扯嘴角,最終彎上去了,矯情地將額頭抵在他胸前:“真的,我真的沒有多想。”

  “是嗎?”魔神很給面子地沒有揭穿她,往榻上坐下,“夜已深,該睡了。”

  田真連忙坐到他身旁,請求:“我不想變回原形睡覺,陛下。”

  “你之居處,已有人在。”

  “陛下的寢榻很寬,我不會占太多地方……”

  “胡言亂語。”

  “那我去滄大哥那邊過一晚。”田真站起來就走。

  “嗯?”魔神雙眸微眯,將她變回原形,拎在手中。

  田真哪裡肯就範,撲扇著翅膀。

  魔神警告:“鳳凰!”

  田真繼續拍翅膀抗議。

  ……

  舒舒服服地躺在榻內側,身旁還有個守護大神,田真比平時更快入睡,連做夢都在笑,大神也怕纏女,在他面前,堅持就是能得得逞啊。

  直到半夜,殿外襲來的重重寒氣將她凍醒了。

  身下是冷硬的榻,寒意侵入骨髓,四肢幾乎都已僵硬了,往常變回原形睡在他袖內,根本就沒有遇見過這類問題。

  此時此刻,田真心裡最先湧起的並不是後悔,

  睜眼,面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更看不到人,那熟悉無比的藍光竟然消失了!

  恐懼瞬間蔓延開,田真急喚到:“陛下?”

  “吾在。”身畔傳來低沉的、略帶鼻音的聲音。

  確定他沒有離開,田真松了口氣,忍不住連打兩個噴嚏,緊接著一雙手伸過來將她抱起。

  “失去吾之庇護,冷了嗎?”

  廣袖擋去風,懷抱透著暖,田真輕聲問:“怎麼……”

  “功體略有折損,吾暫隱護體神光。”

  “是因為救我嗎?”

  等了片刻得不到答案,田真沒有再追問,在他懷裡安心地睡去。

  對於她為什麼會中毒,魔神根本沒有問的意思,田真也沒有說,看得出來,此番解毒,他功體受損嚴重,接下來的日子,他多數時候都在沉思,回復元神,田真儘量不去打擾他,偶爾跟路小殘九死滄他們玩耍。

  經過誣陷事件路小殘也很識趣,不敢主動去寢殿見父親。

  田真摟住他捏他的臉:“小鬼,敢在你父皇跟前演戲!也不想想你才長幾個心眼,你父皇活了多少年!”

  “你真噁心!”路小殘掙開臉,從她懷裡鑽出來,嘀咕:“我還不是想報仇!”

  田真道:“你父皇信她還是信你?”

  “我是看父皇很信你呀。”路小殘轉轉銀珠,湊過來道,“反正你也討厭她,不如我們一起想個辦法把她趕走吧。”

  田真哭笑不得,板起臉警告:“不許亂來!”

  “你怕她會投去神界對付我們?”路小殘道,“我聽說她雖然是先天之神,法力卻很一般,連父皇的十之一二都沒有……”

  田真往那小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管好自己,再胡鬧,我是不管的!”

  路小殘無奈,怏怏地走了。

  田真歎了口氣,橫豎都是為他著想,有什麼理由責怪奐天女呢,留她在魔界,他便會安全一分,雖然這樣的想法很自私。

  說曹操,曹操到,遠處一抹飄逸的影子,比唄燈光映得五顏六色的虛天夜空更加美麗。

  “奐天女。”

  “我來這些日子,從未有人像前日那般與我說話,鳳凰,你很受歡迎。”

  自從那日搬出來,她就沒再進過寢殿,田真倒不好說什麼了,想了想道:“天女貴為先天之神,大家難免有敬畏之心,不敢親近,等他們習慣,就不會講天女當外人了。”

  奐天女沒有說什麼。

  田真道:“小殘只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對於要重鑄自己的 人難免會不滿,天女別跟計較。”

  奐天女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擔心,一個即將離開的人不會對他構成威脅。”

  田真始料不及:“你……”

  “我會走。”

  田真想要挽留,卻有找不到合適的話說,半晌才問:“陛下知道嗎?”

  “我沒有告訴他。”奐天女移近,“因為離開之前,我必須帶走一樣東西。”

  聽出不對,田真來不及後退,已被定再原地。

  奐天女抬手,掌心亮起神光。

  這個人在那光華的籠罩之下,巨大的力量襲來,全身血液隨之亂竄,胸口憋悶,五臟六腑如同煎熬,十分難受,與此同時,丹田似有數道氣流正脫離控制,流散至全身,有東西被緩緩吸走。

  田真駭然:“你……”

  奐天女道:“放心,西殿下救回你的性命,我就不會讓你死。”

  不消片刻,內丹自田真口中滑出,飛至她掌心。

  “你生氣也罷,我這樣都是為他好,你難道不在意他的安危?”奐天女合攏手掌,“此丹我帶回去煉化,方能無事。”

  失去內丹,田真變回原形。

  事不宜遲,奐天女側臉喚道:“小彩,走吧。”

  身後全無動靜,彩蛇並未如願出現。

  奐天女一愣,轉身看去,只見那高高的石山頂已經站了個人,金邊袍袖映著夜空,彩蛇低頭伏在他足下,不敢多動。

  “奐天女。”

  “殿下還是來了。”

  “吾來阻止你犯錯。”

  “錯?她的內丹是鳳神的,殿下難道不知?”奐天女再也忍不住,搖頭道,“當年陛下與太子率諸神合力設太上鏡,失敗多次,後來鳳神捨棄內丹,才得以成功,使殿下受困數千萬年,這顆內丹與太上鏡有關,是個極大的變數,殿下留下她性命也罷,內丹卻決不能留!”

  “你的心意,吾從未懷疑。”魔神道,“但放眼六界,誰還能將吾逼入太上鏡?你太多慮。”

  “無論如何,我不能留著它威脅殿下。”

  “失去內丹,她再不能修得人形。”

  “這比不上殿下重要。”

  “奐天女,不要令吾失望。”

  奐天女咬唇,半晌道:“殿下還是不能原諒我?”

  “當年是吾父兄逼迫你,你受制於人,毫無過錯。”魔神道:“吾入陣,並非全為救你,吾只是高估了自己,想要一試殺陣。”

  太直接的話往往都傷人心,田真深有體會,想當初那句“吾不喜歡你”,多打擊人,幸虧自己精神堅韌,否則早就望而卻步了。

  奐天女沉默片刻,反而微笑了。

  脖子上一緊,田真不由自主地張嘴呼吸,就這當兒,那粒內丹迅速飛來,滑入腹內。

  奐天女道:“我要走了,你或許有興趣送我一程。”

  恢復人形,田真自地上爬起來,見魔神仍無挽留的表示,只得點頭答應。

  奐天女盈盈拜下:“西殿下保重。”

  魔神不語,轉身消失。

  十方虛野的風景莫名地變得蕭瑟,無邊落木,無盡衰草,彩蛇穿梭雲中,兩人立於蛇背,很是穩當。誰都沒有說話,彼此心頭僅剩的芥蒂似乎也已經淡去,兩人間的氣氛前所未有的融洽,奐天女沒讓她送多遠,道:“其實陛下他……”

  “他向來如此。”奐天女道:“果真不介意,又何妨一送,他沒有來,我反而很高興。”

  田真輕咳了聲:“陛下故意說那些重話,只是為了讓你把內丹還給我而已。”

  奐天女道:“我比你清楚,你不必安慰。”

  田真道:“天女既然知道,又何必堅持要走,陛下需要你。”

  “沒有挽留,陛下已經做了選擇,難道留下來看他繼續縱容你嗎,你是在同情我?”

  “我沒有這個意思。”

  輸了,也要保留最後的驕傲,田真並不恨她,反而生出幾分敬佩,為了趕走自己,她雖然用過小小的手段,卻從沒有害過自己的性命,讓這場較量顯得相對公平。

  “天女打算去哪裡?”

  “優婆山底,封閉神識,或許數千萬年之後醒來,希望那時還能見到殿下。”

  田真欲言又止,終究不好多勸。

  奐天女忽然道:“你丹田受損,是不可能再修到內丹的,殿下肯付出代價維護你,你更該回報,若我此刻再問你取它,你捨得嗎?”

  田真沉默半響,道:“你拿去吧。”

  奐天女緩緩抬手,卻只是輕輕理了下鬢邊的散發,淺笑:“你如今知道了這粒內丹的問題,應該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田真道:“我不會再亂跑,天女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奐天女轉身面對她,道:“時間緊迫,殿下以天元神光將毒吸納入自己體內,再以內丹逐漸化解,至少需要半年,其間為壓制毒性,殿下僅余一半功體。”

  田真早有心理準備,此刻被證實,仍舊呆了下。

  奐天女道:“縱然如此,當今六界也無人能與他匹敵,我擔心的是你。”

  “我明白。”

  “這是我最後為他做的事了,你好自為之。”

  奐天女說完,看似隨意地揮了揮長袖,重新踏上蛇背,飄然而去,很快消失在雲中,竟是再也沒有回頭。

  與此同時,一道人影跌落地上,昏迷過去。

  田真正為奐天女的離去惆悵,轉頭看清地上那人,更吃了一驚。

  德音龍女?

  下了毒,還敢親自來探聽情況,田真想到自己受的苦與魔神功體受損都是此女直接造成,越發窩火,正好這一帶離虛天近,附近有魔兵把守,她放信叫來兩個魔兵,帶著龍女回魔宮去了。

  要維持身份,必然會孤獨,奐天女來魔宮這段日子,人緣並不怎麼好,如今離開。眾魔反而都為田真高興,唯獨田真自己無半點欣喜,立于石山頂,她只覺得虛天比往日冷了許多,仿佛人間入秋的味道。

  寢殿外的七層階,魔神獨自站在最高處的石欄邊,似在遠眺。

  田真匆匆拾級而上,見狀先是一愣,隨即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但見石山萬里,其間點綴著各色珠光,紅黃藍紫綠,明暗相間,動人非常,視野盡頭與夜空相連,分不清是天還是山。

  誰也沒有說話,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對面魔神殿柱子上的明珠被罩住,周圍的珠光緊跟著陸續熄滅。

  夜到來了。

  田真轉頭看身旁的人,見他仍是紋絲不動,闌珊珠光襯出的那分孤寂,硬是將渾身的威嚴氣勢給掩蓋了下去。

  田真輕輕拉起那手:“陛下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魔神收回視線,側身看著她道:“吾看著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舍之感,似乎要離開它了。”

  遵從天意的神,雖不懼太上鏡,對六界卻仍有著一絲眷戀。    田真勉強笑道:“陛下這麼相信天意。是認定我會害你嗎?”

  “吾並無此意。”

  “那陛下又何必總生歸心?”

  “若吾再次被封印,你將如何?”

  田真不答反問:“陛下想聽什麼樣的答案?”

  魔神移開視線道:“說一個令吾高興地答案。”

  “陛下也愛聽謊話嗎?”

  “偶爾。”

  “我說我會好好活著,陛下失望嗎?”

  魔神重新看著她,半響道:“吾不喜歡你的直接,鳳凰。”

  “我會好好活著,想辦法救陛下出來。”田真望著他眨眼睛,“怎麼,陛下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愚蠢,”魔神抬手在她額間拍了下,側過臉,“你有何能力救吾?”

  “那麼我說願意陪陛下同入太上鏡,這個答案能令陛下高興嗎?”

  “花言巧語。”

  田真莞爾:“我這次其實是去了仙界。”

  “去找你的朋友?”

  “他不是什麼少宮,是仙帝關河月徽。”

  魔神“嗯”了聲,並不意外。

  田真道:“陛下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麼不說破?”

  魔神道:“你沒欺吾,是他騙了你。”

  田真沉默片刻,抱住他的腰:“陛下,抱抱我吧。”

  這個“抱”的含義與以往不同,氣氛實在不適合拒絕,魔神顯然還是不太習慣做這類事,左手緩緩抬起,在半空遲疑許久,才盡可能輕地落到她背上,算是擁抱了。

  “鳳凰,內丹之事不必在意。”

  “我知道。”

  “若吾註定歸去,必有再次封印的機會。”魔神停了停道,“吾將這個機會賜予你。”

  田真“哦”了聲,道:“好啊。”

  眼淚洶湧而出,悄然沾濕衣袍,不知道為什麼會哭,沒有想過原因,明明不生離死別的時候,可是眼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共看虛天夜色,滿目溫馨,卻滿心悲涼。

  風神內丹,當真天意註定?

  如果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今日這句賜予,就可以減輕她的內疚?

  “你哭了。”

  “沒有。”田真用袖子擦眼睛,說出萬能藉口,“風吹沙子進去了。”

  不待魔神說話,她忽然抬起頭望著他,緩緩道:“陛下這麼說,讓我生氣呢,連陛下都相信天意了,我卻不能信,我不相信天意。”

  魔神看著她半晌,眸中的視線似乎溫和了些:“吾將外出數日,你留在魔界,不可亂走。”

  田真吃驚:“出去做什麼?”

  魔神道:“一件緊要之事。”

  田真沒有阻攔,他做事看似隨意,實際很有分寸,明知現在功體受損,不宜再輕舉妄動,卻仍要堅持,說明那件事真的很重要。

  “說明時候回來?”

  “短則十日,長則一月。”

  “叫天王跟你一起去吧。”

  “無妨。”魔神道:“一半功體,於吾足夠。”

  當初北涯親眼見過他用一半力量擊退兩屆聯軍,田真承認他的話:“我不是懷疑陛下的實力,可是請陛下體諒我的擔憂,保重自己。”

  魔神道:“你不必擔憂,吾帶他去便是。”

  田真想了想,又道:“還有,陛下答應我,這次出去要謹慎,不可以暴露行蹤。”

  “自然。”

  “也不可以輕易插手別的事。”

  “囉嗦的鳳凰。”魔神拎開她。

  看他消失,田真笑。

  “我說蛇女一走,父皇就只對你好了吧!”一個小不點兒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田真沒好氣道:“她不走才好呢!”

  “怕什麼,有我和哥哥在,一樣可以幫父皇。”

  “小東西。”田真失笑,拎過他,“你父皇和哥哥都外出,從現在起,外面的防守關卡你都給我看好了。”

  路小殘道:“你那個舊情人的未婚妻怎麼辦?”

  田真楞了下,大怒:“誰是我的舊情人,嗯?”

  “你跟朝華伯伯的事,我早就打聽到了。”路小殘神色得意,“別以為父皇不知道,你就……”

  “臭小子!”田真掄起巴掌。

  路小殘跳開,大眼睛閃著邪惡的光:“你連不相干的人都要救,怎麼偏偏把她抓來,肯定是氣她搶了朝華伯伯。”

  田真道:“我抓她,是因為她給我下毒,聽明白沒有,下毒!”

  “是她下的毒呀。”路小殘大悟,拍手道,“那她肯定是吃醋了,怪不得朝華伯伯前日送來了心頭血,他還是惦記你呢……”

  田真二話不說就去拎他的耳朵。

  “我不說了!”路小殘躲開,問,“你說現在怎麼辦,殺了她報仇?”

  田真不假思索道:“關起來,別讓她太好過,可也別讓她死了,等你父皇回來再說。”

  魔宮一切照常,十多日過去,魔神與路冰河依舊全無消息,至於他們到底去辦什麼事,田真也實在想不出六界有什麼能讓他如此重視。她雖然有點著急,卻不至於太擔心,路冰河足智多謀,慮事周全,實力不在戰神神無功之下,更重要的說,他懂得跟他父親交流的技巧,魔神再自負,多數時候也會克制脾氣,採納他的建議,有他的跟隨,很是穩妥。

  路小殘孩童天性居多,但論到管理魔界,也絲毫不亞于哥哥,防守排布都妥妥帖帖。

  這日,魔業護法匆匆跑來,將一封信交給了田真。

  果然來了,田真沒覺得驚訝,帶了魔業護法與九死滄幾人跟隨,前段時間的訓練效果顯著,眾魔再不是空架子,精神抖擻地跟著她出虛天。

  十方虛野下起了雪,白皚皚一片,朝華君獨自立於雪地裡。

  田真在三丈外停住。

  見她身後跟著魔業護法等人,朝華君微笑:“我已讓你如此防備了嗎。”

  “神界叛逆,不願給王帶去麻煩。”田真道,“王找我肯定有重要事情,不妨直說。”

  朝華君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先前衣衣她……”

  你未婚妻害得老娘差點連命都丟了,現在還要我救她,真當老娘是聖母?田真示意眾魔退開,道:“這是她咎由自取,毒是她下的,消息卻是王洩露的,王是來道歉呢,還是求情?”

  感受到語氣裡的疏遠與冷淡,朝華君黯然道:“此事是我的錯。”

  “事情都過去了,道歉也沒有意義。”田真制止他再說,“王的來意我明白,王與陛下是表兄弟,陛下應該不會太為難她,王肯送心頭血來,我很感激,我會轉告陛下,至於放不放人,就不由我說了算了。”

  朝華君點頭道:“我此番前來,並非全為此事。”

  田真道:“還有別的?”

  “凰兒……”

  “王。”田真制止他,“你再這麼叫,龍女又要吃醋了,那時我就不足中毒這麼簡單了。”

  礙於九死滄眾人的面,朝華君畢竟不好多說,輕聲歎道:“你向來乖巧和順,有時候卻又……太有主見了。”

  田真道:“我一直都很有主見,是你沒注意到。”

  “他始終要被封印,你這樣下去……”

  “王還是不瞭解我,我從來不信這些預言,命運在於自己不在天。”田真道,“這些話對求情也沒有任何好處,我先回去了。”

  朝華君上前幾步,魔業護法,九死滄幾人立即閃身攔住他。

  田真道:“如果王覺得龍女的安危不重要,可以闖魔界。”

  朝華君看著半響,一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果真喜歡留在魔界,便留下,但你若幾時想回來,我也必會護你。”

  田真沉默片刻,道:“謝謝王的好意。”

  “衣衣的事就有勞你了,我在百里之外等候。”

  魔神外出的消息是保密的,連九死滄他們都不知道,田真只說是與路冰河去查看魔泉了,至於朝華君這邊,拖延時間的藉口不難找,無非是派個小兵去,說龍女暫無大礙,等找到合適的機會再求情之類,外面也無動靜。

  兩日後,田真與路小殘正在石山上說話,有人報路冰河回來了。

  “陛下呢?”

  “不曾見。”

  田真聞言立即起身要過去看,剛躍下石山,就見路冰河緩步走過來,紫眸銀髮威風凜凜。

  田真急問:“陛下呢?”

  “已回寢殿。”路冰河不看她,叫過弟弟詢問離開後的情況。

  田真松了口氣,飛快跑回寢殿,果然見魔神立於殿內,奔波多日,神采不減,只是臉上略帶了幾分驚愕之色。

  早已料到他的反應,田真輕咳兩聲,快步走過去抱住他的手臂:“陛下,事情這麼快就辦完了?”

  魔神轉頭道:“吾料你等急,故提前辦妥。”

  此神總算知道有人在等了,田真暗暗高興,問:“順利嗎?”

  魔神“嗯”了聲算是回答,然後繼續打量四周:“這些,是你做的?”

  先前空曠的寢殿,已經多出了小幾、茶壺、燈座、地毯……牆上掛著顏色溫暖明快的用各種材料編制的巨幅壁畫,榻上也鋪了厚厚的帶花紋的墊子,很有西式風格。

  雖然很懷念當初希臘神話似的場景,可是那樣的冷清,不應該是他嚮往的。

  “是我和小殘做的。”田真指著那副巨大的壁畫問,“陛下喜不喜歡?”

  魔神側身:“無聊之舉。”

  田真“哦”了聲,放開他的手:“陛下不喜歡,那我叫小殘撤去吧。”

  “無妨。”魔神揮袖:“吾雖覺多事,亦無不喜。”

  田真低頭,以袖掩面,偷笑。

  “鳳凰?”

  “陛下需要沐浴嗎?”田真迅速恢復正常,抬頭問道。

  一路風塵,魔神自去殿后魔池沐浴,正好路小殘過來問安,田真趁機出去跟他說了會話,待她重新進來時,魔神已經站在榻前了。

  他主動開口道:“鳳凰。”

  田真連忙走到他面前:“陛下累了嗎?早點休息。”

  魔神沒有表態,視線在她臉上略作停留,然後開始緩慢下移‥‥‥

  過於認真的觀察,比第一次見面時仔細得多,田真反而很不自在,那銳利的目光似已將她看透,感覺就像在做全身檢查。不明白大神的用意,田真連忙低頭查看,發現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重新抬頭,不解地看著他。

  剛沐浴過,長髮長睫猶帶水氣,濕潤,顏色看上去就更深了些,漆黑如墨,那狹長的眸子好像也被洗過,泛起幽幽光華。

  田真的心怦怦跳。

  咱有什麼好看的,事實上論觀賞價值,你自己更高吧‥‥‥

  “陛下在看什麼?”

  “躺下。”

  田真沒反應過來:“啊?”

  魔神直接轉身向榻示意。

  這是‥‥‥神經弦剎那間斷掉,田真下意識地雙手拉緊衣襟,後退兩步,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什麼?”

  魔神蹙眉,抬手將她拋到榻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全無半點預兆,田真對這種方式實在難以接受,待要起身,四肢已是動彈不得,頓時嚇個半死。

  “等等‥‥‥你做什麼?”

  衣帶被扯開,衣衫自動飛走。

  清楚此神“動手不動口”的作風,田真赤身躺在榻上,差點沒窘得昏過去--不愧是神,作決定也是神速,咱還沒準備好呢!

  魔神俯下身。

  修長的手指呈現完美的膚色,根根透著力量,觸及肌膚,田真激動得血流速度加快,全身皮膚泛紅,活像只蝦子。

  魔神的興趣顯然不在她的臉上,手逐漸往下移。

  “慢著!”田真終於忍不住叫起來。

  “嗯?”語調上揚,卻無詢問之意,倒像是在表達不滿。

  田真的氣勢莫名地矮了一半,說話開始顛三倒四:“陛‥‥‥陛下,我的確很喜歡你,可是我有話要說,我‥‥‥這樣太快了點,還有問題‥‥‥我還需要時間來接受‥‥‥我‥‥‥”

  聲音消失,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捂住了她的嘴。

  這是什麼場景?田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動又動不得,還不讓說話,就算能開口,誰那麼大膽子敢闖來寢殿救人呢,估計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麼看怎麼像‥‥‥暴力!太暴力了!

  察覺她的異常,魔神總算將視線移到她臉上:“鳳凰,在想什麼?”

  重新獲得發言權,田真憋紅臉道:“陛下做什麼,我‥‥‥就想什麼。”

  魔神意外了:“你已知曉?”

  田真無言,表示理解方面毫無壓力,都這樣了,還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咱不是白受那麼多年的義務教育了嗎!

  魔神看著她許久,開口道:“鳳凰,你想多了。”

  想太多?田真“啊”了聲,念及此神一貫的良好形象,開始懷疑他只是打算給自己換換衣裳,忍不住脫口而出:“你難道不是想再造一個小天王嗎?”

  沉寂。

  “你,在引誘吾嗎?”

  低沉的聲音裡,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壓得田真差點喘不過氣。

  這條龍太重了!田真大受刺激,眼睜睜地看著那俊臉離自己越來越近,長髮紛紛散垂下來,慌得她趕緊自我反省--阿米豆腐,色即是空,想多了!是咱想多了吧!你只是在近距離觀察‥‥‥

  長睫,美眸,比畫還精緻,額飾上的碎金片點點搖晃,令人目眩。

  高直的鼻樑即將觸及她的鼻尖,忽然又停住。

  到底誰在引誘誰呢?田真呼吸不暢。

  近距離的效果猶勝遠觀,薄唇勾出誘惑的弧度,濃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眸子裡光華流動,越發攝人心魄,幾乎令她失去理智。

  手上的束縛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鬼使神差得,田真竟沒有推拒,反而抬臂攀上了他的頸…

  就在此時……

  魔神似有醒悟,微微側臉:“嗯!”

  鼻子發熱,液體不斷玩外湧,田真閉目昏過去了。

  這一夜發生的事很不可思議,整個過程是:開始大神很暴力,導致她想太多,最後引得他也想太多,氣氛夠了,他也溫柔了,結果她又流鼻血又昏迷……醒來後,大神已坐在榻上,像往常那般陷入沉思中。

  田真坐在石山上拼命揉鼻子。

  鼻子不爭氣,害得臉也丟盡了,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吧,你聽過誰頭一次做了某些事還渾身輕快無比的?不過身體真有點不對勁,但要具體描述那感覺,偏又說不清楚。

  正在苦惱,兩隻小手伸過來捂住她的眼睛。

  “別鬧,小殘寶寶乖。”田真側頭,順勢拉他坐。

  “這幾天都不見你,你跟父皇在做什麼呀?”

  “不是昨天才見過嗎?”

  “都是七天前啦。”見她一副被嚇到的樣子,路小殘更加驚疑,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變傻了?”

  那得流多少鼻血,才有昏迷七天的效果啊!田真越發覺得其中有問題了,再記起朝華君求情的事竟沒來得及說,她連忙哄了路小殘兩句,吩咐兩件事讓他去辦,自己則脫身回了寢殿。

  魔神沉思完畢,眼睛看著殿門,見她進來便將視線移開。

  田真更加認定有事,卻又不好主動開口詢問,只得先將朝華君的事告訴他:“朝華君曾經前來求情,希望陛下放過德音龍女。”

  “吾已知曉。”

  看來這七天裡發生了不少事,田真問:“陛下怎麼回復他的?”

  “吾尚未答覆。”魔神道,“他是吾名義上的表兄,龍女害你中毒,應由你做主。”

  田真搖頭道:“陛下做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有意見。”

  “沒有寬容。”魔神道,“吾若殺了她,你高興嗎?”

  田真聽著不對,皺眉道:“她站在神界的立場,下手害我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對一個令我差點丟了性命的人,我也不會為她求情,何況這事還導致陛下功體折損,寬容要看物件,她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就沒有過分寬容的理由。”

  魔神道:“她奪走風王,你嫉恨她嗎?”

  田真微愣,看著他緩緩道:“陛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魔神轉過臉:“無。”

  “你在懷疑我?”

  “你多想了。”

  “是嗎?”田真道,“求情,會被當成是舊情難忘,不求情,又被當成嫉恨,陛下要怎麼看,我也沒有辦法。”

  說完她轉身就走。

  “吾會考慮,娶你為妻。”

  考慮?田真快被這種負氣氣炸,倏的停下腳步,回身瞪著他,臉上反而笑起來:“陛下請慢慢考慮。”

  “怒極之笑,你生氣了。”眨眼間,魔神已無聲移動至她面前,左手撫上她半邊臉,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吾若有留下的可能,便娶你為妻,你要走嗎?”

  說此神不解風情吧,其實是個調情高手,田真仍是有氣,迅速將那手拂開:“我這麼惡毒,因為嫉恨就想借刀殺人,哪裡配得上陛下。”

  “吾過分了。”魔神道,“吾並非質疑你的善良,只是介意。”

  田真裝作不懂:“介意什麼?”

  魔神不答,轉身道:“炎武,命小殘將龍女放還。”

  四下掃視,並不見殿裡還有什麼人,田真對那位“炎武”更加好奇,同時暗暗嘀咕——這麼容易就放還,該學學神帝陛下,給她下點毒,讓她們也付出點代價,這才公平……

  算了,此神誇咱善良呢,今天就放她一馬。

  草原、雪地、奇峰、森林、亂石崗……千奇百怪的景色一一呈現,四下望不到邊,雖然田真以前常跟九死滄他們出來玩耍,可也從沒有走這麼遠過,幾乎都不認得來時的路了。

  從未見他有這樣的遊興,似乎要將十方虛野走遍,田真更加不安,勸道:“出來這麼久了,還是先回去吧,看的時候多著呢。”

  魔神道:“不要擔心,鳳凰。”

  照理說,他一半功體也是無人能敵的,應該不會出大事,田真無奈依從,精神仍是緊張無比,注意力難以集中,不時東張西望。

  見她這樣,魔神道:“吾應允你,如生變故,即刻退回魔宮,不會戀戰。”

  田真本來就在擔心這事,聞言笑起來:“陛下怎麼知道我擔心這個?”

  “你瞭解吾。”

  “那能再答應我一件事嗎?”

  “講。”

  “我喜歡陛下,可是我也很擔憂。”田真低頭撫袖,試探道,“陛下是不是同樣瞭解我?”

  “這也有條件嗎?”

  “有,我喜歡陛下,當然也希望陛下心裡只能有我。”

  魔神道:“若吾不在,你會回鳳王身邊嗎?”

  田真反問:“陛下在意?”

  魔神沒有回答,俯下臉在她唇上吻了下:“你的條件,吾應允。”

  不輕不重,短短瞬間,田真如被電流擊中。

  待反應過來,他已直起身並且不再看她了:“吾帶你去人界一遊。”

  得到他的允諾,最關鍵的問題有了答案,田真對這場感情再無顧慮,心情好得時刻都想笑,提起人間,她對這個詞很是想念,畢竟在那裡生活了二十幾年,幾番想回去看看,無奈始終找不到入口,此刻他難得主動提出來,田真更加興奮,這種興奮持續到踏上人間大地為止。

  這是未開發區嗎?

  田真看著面前的景象,滿頭黑線。

  來之前,她還擔心此神破壞力強大,不小心揮個袖就揮掉無數高樓,會被當成外星人侵犯地球,可如今的人類……還沒有外星人這概念吧?

  古老的叢林外,十幾個村民裝束的人正在合力搬動一塊大石頭,身材高大,帕頭束髮。

  這裡的人間也是另一個時空?田真失望。

  石頭大約是從山上滾下來的,擋住了經過村子的路,眾村民喊著號子累得滿頭大汗仍舊搬它不動,便有人取來鐵棍木棍去撬。

  魔神見狀道:“人,六界的弱者,如此頑強。”

  聽他誇獎,田真作為曾經的人也感到自豪,開始為同種族謀取福利:“陛下幫幫他們吧。”

  眾村民喊著號子齊用勁兒,看面前的大石一點點移動,都露出喜色,忽然,那石似被無形力量托起,莫名地飛至半空,約數丈高,然後平移開,落在不遠處,“轟隆”一聲將地面砸出個大坑,方圓數丈,地面龜裂,眾村民嚇到,連忙跪地祈禱,許久才爬起來,愁眉苦臉地去取土填那些裂縫。

  早該料到此神不擅長做好事,田真後悔又慶倖。

  魔神側過臉:“吾並未用多少力氣。”

  田真“撲哧”笑出聲。

  “幸災樂禍的鳳凰。”

  見那雙眸閃著危險的光,頗有警告的意味,田真並未收斂,反而得寸進尺地去掰他的臉。

  魔神抓住那手:“喜歡吾俊美的臉嗎?”

  田真差點暈倒,嘴角直抽:“你怎麼能……有說自己俊美的嗎?”

  魔神微微抬起下巴,道:“吾尊重事實。”

  田真再次笑翻。

  魔神放開手,朝她俯下臉:“你可以繼續了。”

  繼續摸?田真表情僵住,結結巴巴道:“其實……這個……不全是因為臉。”

  “吾知曉。”魔神沉聲大笑。

  神啊,又輸了氣場!田真鬱悶地扶額,忽然仰頭道:“陛下現在知道我的心意了,我卻還不知道陛下到底喜不喜歡我。”

  魔神側過身。

  早已猜到他的反應,田真低頭做失落狀:“不喜歡嗎?”

  見她這樣,魔神開口道:“吾會在意。”

  看大神裝到什麼程度,田真極力忍笑,道:“我是灰鳳凰,陛下這麼說,心裡未必這麼想,也就一點點在意吧。”

  “吾並無此意。”

  “那就是更多一點嗎?”

  “嗯。”

  “會比普通部署多一點?”

  “嗯。”

  “可以比小殘多一點?”

  “嗯。”

  “比大天王再多一點?”

  “貪心的鳳凰。”

  田真的額頭抵在他胸前,笑得顫抖。

  魔神拉起她:“那邊有爭戰,隨吾一觀。”

  大神所說的“那邊”,其實是指萬里之外,那兒是座偏僻的山林,少有人蹤,此時上空狂風大作,雲中數名神將各執武器,柔和的金光將一名綠袍妖將困在陣內,全力圍攻。

  那妖將已是力竭,難以支撐,眼看就要現出原形,情急之下他忽然望見對面的人,頓時想也不想便高聲叫道:“求魔帝搭救!”

  魔神略一思索道:“甫三山。”

  田真本不願再讓他插手任何事,可是聽到這名字,她又將勸阻的話吞了回去,苦笑,甫三山乃是妖界五王之一,妖皇的親弟弟,救了也沒有壞處。

  此番硬著頭皮求救,甫三山自己也沒有把握。

  摩、妖原屬同脈,不過這位魔帝極為特殊,聽說皇兄曾經在他手下吃虧,他斷沒有救自己的道理。可若真落到神界手裡,麻煩就大了,皇兄雖看重自己,但妖界王族素來有個規矩,落入敵手多會自裁,以免成為人質。眼下情勢危急,左右死路一條,不如拼著面皮試試,或許還有希望。

  果不其然,聽到“魔帝”二字,幾名神將皆面色大便,同時撤陣望過來,看清之後更是再也動不得,不知該逃還是該留。

  甫三山趁機脫身出陣,暗道僥倖,想他雖未出手,自己卻的確是因他獲救,加上知道這尊神得罪不起,連忙上來道謝。

  魔神問:“無恙否?”

  當初妖皇受辱也就幾個親隨知道,事關妖皇臉面,哪敢外傳,就連甫三山這個親弟弟也只略有耳聞,此刻見他待自己還算客氣,甫三山暗暗疑惑,忙賠笑道:“小王技不如人,讓魔帝見笑,此番大恩,小王自當銘記,來日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定然效勞。”

  魔神道:“魔、妖同出一脈,吾看妖皇之面,無須客氣。”

  甫三山也不敢多留,奉承兩句便告辭離去。

  田真想了想,低聲問:“陛下是想借這件事向妖皇道歉嗎?他生性記仇,恐怕未必會領情吧。”

  “吾無須道歉,他也不會接受。”魔神道:“但魔、妖兩界將來必須合作,他需要一個友好的理由。”

  田真不解地問:“陛下不是說跟他合作沒有好處嗎?”

  “吾自由道理。”魔神沒有多解釋,轉向幾名嚇呆的神將,雙眸微眯,“對付妖界小王,以多勝少,無能的凡神。”

  無能不是錯,你思想品德又不及格了,田真迅速抱住他的手臂:“陛下,你做什麼?”

  魔神看她一眼,不語。

  “表弟,何必動怒。”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田真愣了。

  不知何時,雲中已站了個人,白衣廣袖。

  魔神緩緩道:“你是怕吾傷了他嗎?”

  殺氣漸濃,袖底藏招,田真此刻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待要解釋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朝華君看看田真,道:“表弟,她本是我宮中的人,若能網開一面……”

  “王在說什麼?”田真詫異。

  魔神揮開她:“想回神界嗎?”

  田真上前兩步去追,哪裡還有人影!

  “小凰兒。”一隻手拉住她。

  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誤會,田真倒沒怎麼擔心,此神脾氣發過,應該很快就能想明白的,她轉回看著朝華君,冷冷道:“你故意的。”

  朝華君沒有否認。

  “龍女已經送還,如果你還想勸我回神界,那不必了。”

  “你的維護,我很高興。”

  田真抽回手道:“身為弱者,本能地不喜歡殺戮,更不想看到毫無理由的殺戮,換成別人我一樣會救,並不是因為你。”

  “你雖叛離,我卻不曾想過害你。”朝華君的語氣也不復平靜,“凰兒,當初我待你好的確有緣故,才會讓你誤會至此,但那些事也絕非全是假,難道你我一定要這樣?你為何如此固執?”

  田真沒說什麼,舉步要走。

  “隨我回神界。”朝華君不容分說地扣住她的手,兩人化作金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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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玥 發表於 2012-6-27 07:0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6-28 08:40 PM 編輯

  25.神的智慧

  天河長橋,殿宇宮牆,侍衛天官,久違的天庭,景物沒有太多變化,可是比起第一次來時,心情已經大不同。沒有叫文犀的小兵,沒有狠毒的恆月姬,朋友和敵人的消失,提醒著這個地方發生的一切都成為過去了。

  房間陳設精緻,雙重銀粉色帳幔被銀鉤撩起,頂上垂落著整齊的流蘇結,另墜著許多明珠之類的裝飾。窗外陽光高照,輕風吹拂,縹緲樂聲入耳,然而周圍的空氣始終令人感覺沉悶,極為壓抑,反不及虛天的夜色令人舒暢。

  戴罪之身,神帝沒有立即處置,自然是有原因的。

  聽見腳步聲,田真複又閉目。

  侍女奉上茶飯,朝華君示意她們退下,親自取了小半碗粥至床前,扶起她,輕聲道:「想你該餓了,這是你愛吃的銀蝦粥。」

  路上他說得任何話,圖真都不予理會,但有件事說也奇怪,她的體質分明是神族中最劣等的那類,往常每天都要吃些東西補充能量,這次餓了好幾天,精神居然還不差。

  她睜開眼,淡淡道:「我有手。」

  朝華君並不生氣,拿小銀匙輕輕舀了些送至她唇邊。

  田真側臉道:「粥是不錯,可惜人不對,也就沒了胃口。」

  朝華君道:「你又賭氣。」

  「跟你賭氣有用?我不是什麼出身高貴的神女,好手好腳沒那麼嬌氣,要你堂堂神王親自伺候,吃飯這種小事,我自己來就可以。」田真從他懷裡離開,伸手取過粥吃光,將碗送還,隨口問,「打算怎麼處置我,軟禁一輩子嗎?」

  朝華君接過空碗放到桌上,回來坐在她身旁:「凰兒,他的力量難容於六界,我身為神王,許多事必須為神界著想。」

  田真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對羽族多次留情,縱然恩將仇報,你也要對付他?」

  朝華君道:「他的回歸是天意,你如何就補體諒我半點?」

  田真反問:「把我帶回來,是你的主意,還是神帝的主意?」

  「無論如何,我會護你周全。」朝華君站起身道,「你且安心跟著我,別的將來再說,不要隨便亂走。」

  待他離開,田真迅速起身下床,她也不怕做惡人,就所有進來的侍女全趕出去,然後獨自坐在桌旁尋思——直覺告訴她,朝華君突然這麼做,目的肯定不那麼單純,魔神功體有損的事除了奐天女和自己沒人知道,難道他們已經在懷疑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儘快想辦法離開,田真望望屏風,天庭把守何等嚴密,單憑自己根本沒辦法出去。

  正在懊惱,屏風外有了動靜。

  「小鳳凰。」

  「仙帝陛下。」

  關河月微令侍衛退下,獨自走了進來。

  連他也來了天庭,事情更不簡單了,田真心頭一跳,直接問道:「關河月微,你也打算拿我做籌碼?」

  關河月微沒有正面回答:「他是先天之神,縱然我不插手,別人也不會安心。」

  「別人是別人,他並沒有侵犯仙界的意思,仙界一定要參與?」明知沒有希望,田真還是說出口了,「文犀,我只求你這一次。」

  關河月微沉默半晌,微笑道:「我是文犀,也是關河月微,仙界的大事並非全由我做主,你放心,事情一過他們就會放了你。」

  好似有一盆雪水當頭澆下,田真全身冰冷:「你們打算帶我去哪裡?」

  「優婆山。」

  「敢激怒他,你們很有把握?」

  關河月微道:「縱使他失去一半功體,我們也僅有一半把握。」

  最壞的猜測被證實,田真鎮定地踱了兩步,忽然問:「是德音龍女跟你們說的?」

  關河月微點頭:「你不該放她回來。」

  當時奐天女離開,為了警告自己,所以說出魔神功體有損的事,龍女在旁邊,自然也聽見了這番談話,田真後悔莫及,冷笑道:「是我糊塗,下次我會注意,不再留活口。」

  她重新坐下,擺弄著桌子上的茶杯:「只憑這麼一個不確定的消息,你們就決定孤注一擲,不怕兩界因此覆滅?」

  關河月微道:「我們的時間不多,這是唯一的機會。」

  田真挑眉道:「要是這個消息有假呢?」

  關河月微很平靜:「這原本就是場賭局。」

  「無論是放龍女,還是救你,我都沒指望過報答。」見他尷尬,田真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讓你為難,只是希望你閑了能常來帶我出門走走,我不喜歡被關在房間裡,也不想求朝華君。」

  關河月微鬆了口氣:「小鳳凰。。。」

  「你不用內疚,我不吃這套。」田真站起身,主動拉他:「走吧。」

  大約是這次鬧得太僵,接下來的幾天朝華君都沒有出現,但田真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裡。既然求人沒用,她索性不再提起,關山月微見狀也就安了心,不時帶她去花園裡散佈解悶,反正天庭守衛無數,不怕她逃走。

  對於她的反應,朝華君等雖覺異常,暗中查探卻無任何發現。

  就這樣,田真白天四處遊玩,晚上照常睡覺,直到第五日半夜,她忽然被幾名侍女「請」了起來,送出城門。

  長橋對面,一輛車等在那裡。

  侍女打起簾子,朝華君端坐車內,見了她仍是微微一笑。

  田真不用侍女攙扶,一話不說自己跳了上去,鑽進裡面坐好。

  沒有月亮,沒有燈籠,車內外都是黑沉沉的,天鳥卻依舊能以極快的速度賓士。田真望著外面倒退的模糊樹影,暗間盤算。

  黑暗中,手被人握住。

  「小凰兒。」

  「朝華君這是做什麼?」田真想要抽回手。

  他沒有放:「記得當初我遇見你的時候嗎?」

  田真愣了下,莞爾:「怎麼不記得,我把自己當成了天雞。」

  朝華君含笑的聲音傳來:「那時見你傷了最美麗的彩羽,迷失本性,小不上的縮在天雞群裡,甚是讓人愛憐。」

  就是出於這點愛憐,他帶著她離開天海孤島,真正走入了這個世界。

  田真沉默半晌,道:「謝謝王。」

  灰姑娘般的初遇,羽族神王坐在火鳳背上,白衣金腰帶,溫柔如畫中仙人,眼睛裡有戲謔,有關切,也有疼愛。

  與缺點多多的魔神相比,他太完美,不可否認,在他面前,她的內心一直都有著那麼點自卑吧,所以才會在龍女出現後,輕易地就選擇了放棄。

  他對她的好,帶著目的,卻也有真心。

  回憶固然美好,可是當所有美好都變成回憶之後,剩下的東西就不多了。

  「神界叛逆的身份,已是死罪。」依舊動聽的聲音,多了幾分黯然,在夜中宛如憂傷的音樂,「但無論如何我都是在儘量護你周全,小凰兒,為何就不能像往常那般陪在我身邊?」

  田真緩緩縮回手:「王肯送來心頭血,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都謝謝你。」

  朝華君將她拉入懷裡:「為什麼?」

  田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曾經可以撒嬌的懷抱,依舊溫暖,可惜這個人到底不夠瞭解自己。

  「原因很簡單,王會放棄龍女嗎?」

  「沒有她,你會回來我身邊?」

  「之前會,現在不會。」

  「你是真喜歡他?」

  「是。」

  朝華君道:「因為他救你,還願意為你解毒。」

  「這算是一個原因。」田真也說不出什麼理由,英明又愛聽奉承話的神,驕傲又自負,好戰又好面子,危險又安全,思想品德時而優秀時而不及格,還經常高高在上地拿別人做填空題,可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與表情,低眉、側臉、抬下巴,自己都記得清楚無比。

  那麼大的差距,也沒有帶來太多顧慮。

  田真自朝華君懷裡離開,道:「王的維護我已經報答過,所以這次的算計,我不會原諒。」

  車內再無人說話,沉寂。

  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醒著,還是睡著了,等到明日太陽重新升起的時候,一切將回到該有的模樣,就像沒有發生過。

  茫茫大荒,神界惡地,田真不記得是第幾次來這裡,神帝他們早就到了,朝華君和她沒有跟隨大軍一起出發,只是為了避免走漏消息而已。

  優婆山腳,數十萬大軍陣容整齊,兩面醒目的旗幟被風吹起,分別是神,仙兩界的標誌。被神所棄的上古神山,忽然間眾神雲集,怨氣更重,山頂陰雲起,大片大片往下壓,與山腳聖氣混作一團。

  這次兩界的陣容明顯比北涯那次更強大,除去朝華君,戰神神無功,月王與仙界九費太宮等人,神帝弒中天與仙帝關河月微也並肩立於雲樓頂,金色華蓋映著,紫色華蓋,極為貴氣。、

  高高豎起的十字木架上,是個便於觀戰的位置,也是最醒目的位置,足以讓所有人看到。

  田真苦笑。

  這十字架是特意留給咱的吧。難不成咱要變耶穌了?

  優婆山有上古眾神遺留的殺陣,他們將戰場選在這裡,打的就是利用殺陣相助的主意吧?殺陣的危險是其一,最關鍵的是自己身上這粒鳳神內丹,會起什麼作用,很難預知,對他肯定是極端不利的,好在暫時還沒有人知道這點,必須儘快想辦法脫身。

  朝華君見時候差不多了,走到她身旁輕聲道:「凰兒,委屈下你。」

  田真收回思緒,道:「委不委屈,我還有選擇嗎?」

  習慣了她現在的說話方式,朝華君沒有計較,帶著她飛上高高的橫木。

  田真忙道:「我怕死,也怕疼。」

  朝華君拍拍她的背,沒等她看清,一條細細的金色繩索自他袖內滑出,將她縛在中央的木柱上。

  田真鬆了口氣,情況比想像中的要好,至少沒被員起來。

  「多謝王的恩典。」

  「乖乖的,不可多話,否則就不只是這樣了。」

  朝華君說完抿嘴,掠下木架。

  確定神帝他們沒再注意自己,田真低頭看身上的金色繩索,這是神界常用的縛神索,收縮自如,無論神仙魔妖,被梆住了就難逃脫,他僅僅用了這個,也是知道她的法力低微逃脫不了的緣故吧。

  換成別人,肯定覺得他對你實在夠好了,可是真正對你好的人,絕對不會拿你當人質。

  不知何時起,周圍的氣氛悄然轉變,現場靜得出奇。

  大片魔氣捲來,形成黑色魔雲,一支魔軍從天而降,約有數萬之眾。

  陣容整齊,戰旗招展,旗下是九死滄、魔業護法等數名大將,陣前左右兩邊,路冰河紫袍飛揚,路小殘紅袍小袖,越發襯出中間那身影的威嚴。

  魔神立於雲中,俯瞰大陣。

  眾神仙緊張,亦不敢怠慢,用於守陣的力量又加了幾分,但見金光紫氣縈繞,層層堆疊寶塔。

  魔神看畢負手:「設此大陣,是有必勝的把握嗎?」

  神帝道:「七弟會來救一個羽族女,令朕意外。」

  「虛偽。」

  田真縱然滿腹焦慮,聽到這句評價仍是差點笑出聲。

  魔神也不理會神帝的臉色,將視線落在戰神神無功身上:「吾兒,你的對手在了。」

  路冰河應聲出陣,伸右手,瞬間工夫手中便多了柄銀色鉤鐮刀,嵌紫色寶石,與銀髮紫袍相輝映,冷豔奪目。

  對上魔界天王,戰神亦不敢輕敵,神無功搶先出招,畫戟迎風橫砍,捲起火色氣浪。路冰河紫眸微冷,身形瞬間躍起,避開那氣浪,同時手裡的鉤鐮刀直劈下去,神無功冷笑。待要回護,不料那鉤鐮刀中途一轉,一送,竟變作鉤割之勢,好在他也應變得快,身體前傾,堪堪避開。

  兩人實力相當,世響聲中已越過了幾座山頭,戰到遠處。

  大鵬王垂天傷未痊癒,沒有出現,路小殘對上的是另一名天將,應付起來不算太吃力,加上小傢夥計謀多,問題不大。

  田真望著對面的神,忍住沒有做聲。

  金色紫色光圈層層擴散,隱隱有五彩聖氣飄浮,可知那非同尋常的威力,面對兩界數萬高手合力布下的強陣,魔神雖功體遠不復從前,臉上卻仍無半分懼色,好戰的本性反被激發,身形自雲中真直墜下,落地站定。

  雙眸一瞇,神光映天地,招未出,萬千兵將已覺膽寒。

  「這樣,就要與吾匹敵嗎?」

  一聲冷哼,魔神緩步入陣。

  每踏上步,足下大地便隨之顫動,神力排山倒海般壓向雲樓,氣流撼動結界,雲樓「咯吱」搖晃,若非被縛神鎖綁著,田真幾乎要從十字木架上跌落。朝華君與幾名仙官見狀,連忙掠上前相助。雲樓頂,神帝與仙帝關河月徽扔神色鎮定地立於欄邊,袖中的手卻已同時握起,暗中運功戒備。

  神力盡收,魔神「嗯」了聲,負右手於身後,半抬左手戒備,原地不動地觀察法陣變化。

  不出所料,法陣承受這樣的強勢攻擊,立即反彈運作,生出無數道閃電朝他射去,盡數被他身上的護體神印擋開。

  田真額間直冒冷汗,輕輕動了下身後被縛的雙後。

  眾神仙都明白,他這不過是有意試探法陣的威力,並未出招,因此方才雖守住陣,卻依舊無人敢大意,全身戒備。

  魔神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上古神陣為凡神所用,威力大減,但又勝在人多,吾當一試。」

  左手掌心朝天,緩緩上抬過眉,赤色神光自掌中生,鮮豔刺目。

  與此同時,他足底也生起一圈藍色魔光,向四周迅速擴散,如同漣漪般層層盪開,所過之處土石崩毀,巨響聲不斷,大帝瞬間被鋪成了美麗的藍色。

  袍袖展,身形彷彿立於海上,恍如傳說中的海神。

  「殺道,度海。」

  頃刻功夫,足底的藍波忽變血海!

  掌驟翻,赤光炸裂,如同飛濺的鮮血,撲向陣壁!

  陣壁受神力衝擊,如同起球般膨脹,輪廓越來越薄,眼見即將被脹破,神招既出,勝負難料,神、仙二帝見情勢危急,終於也沉不住氣,同時發招,兩界至尊親自扶陣,法陣得王氣相助,再增威力,停止膨脹。

  一個要守,一個要破,雙方互不讓步,勉力施為,一時竟相持不下。

  田真面色發白,緊緊咬住唇。

  突然,五彩聖氣暴漲,吞沒殺神赤光!

  陣壁猛地收縮!

  地動山搖,震耳欲聾的響聲過後,雲樓幾欲崩塌,數千天兵化為虛無,餘者紛紛退後。

  魔神歲有應變,但功體折損,防守上難免薄弱許多,兩道五彩聖氣穿透赤光,擊中肩頭和胸口!

  傷處血湧,半晌,唇角亦有血溢出。

  實力大折,證實了他的確只餘一半功體,眾神仙終於鬆了口氣,鬥志高漲,魔業護法與九死滄等人見狀焦急,無奈近不得陣,又被幾名天將纏住,雖穩佔上風,卻難以抽身相助。

  神帝笑道:「七弟功體折損,比朕想的要嚴重。」

  傷處的血自動止住,魔神亦不曾後退半步,抬眸道:「這,就想困吾?」

  神帝道:「無論如何,朕與你都是名義上的兄弟,你若肯主動回歸太上鏡,朕念及手足之情,便不再計較,否則……」

  他還未說完,就被魔神打斷。

  「是嗎?」

  美眸一瞇,數道赤光如長龍直逼雲樓頂,雖被法陣化去大半,卻仍有一道衝破阻力,向神帝而去。

  神帝見狀驚得後退幾步,朝華君離得近,立即回護,關河月徽也被迫抬掌,三人合力擋下神招,那餘力仍將神帝面前的欄杆擊得粉碎。

  當著三界將士的面出醜,神帝色變,冷笑道:「弒中流,你……」

  風氣,田真驚覺不對:「陛下小心!」

  天地間升起無數旋風,如同小小的漏斗,飛快朝這邊移來!

  被熟悉的神力催動,上古困神之陣重新運轉,優婆山方向降下數道似曾相識的耀眼白光,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折變化,將魔神圍在中間,無數光刀從四面八方擊向他,源源不絕,根本避無可避。

  太上鏡殺陣!田真認出來,曾經害他措手不及傷了臉,如今親眼見到完整的法陣,威力遠勝先前,想他曾經為救奐天女而入陣,最終被封印在太上鏡……

  他不來救,神帝也絕不會殺自己,頂多受點折磨而已,此刻他要脫身出陣並不難,是驕傲不允許,還是……田真咬緊牙,將已到嘴邊的所有話強行嚥下……出言勸阻,只會引神帝注意,那時就不是被縛神鎖捆住這麼簡單了,必定功虧一簣。

  「區區殺陣,吾有何懼。」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工夫,魔神已從容應對,護體神印瞬間化為淡藍色光球,急速轉動,左右上下順逆,方向不定,將他包圍其中。千萬光刀擊上光球,卻隨光球轉動而流動,方向頓時發生改變,彼此的力道互制,抵消了大半。

  神帝的臉色漸轉陰沉。

  關河月徽道:「他竟能破解殺陣了。」

  強烈的罡風起,黑暗氣息蔓延,俊臉被長髮遮住。

  「炎武,到你了。」

  低沉的聲音迴響在天地間,是命令,也是邀請,來不及思考話中含義。天際陡現一道耀眼赤光,攜帶尖銳鳴聲飛來,俯衝入陣。

  眾神仙大驚失色。

  紅光漸弱,那物件終於鮮豔,卻是一柄極不尋常的大刀,長約丈餘,通體紅赤,似有火焰在刀尖燃燒,威風至極。

  魔神伸出右手,赤刀似有靈性,自動飛入他掌中。

  炎武,「最忠實的夥伴」原來是他的武器!田真倍覺親切,看著那執刀的身影,反而平靜了。極招出,不知又有多少性命消亡,然而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的,過分的善良不適合它。

  長刀在手,魔神左掌往下一按!

  千里之地,瞬間龜裂,四周的景物全被染成了血色。

  上古神威再現,優婆山發出興奮的低吼聲,濁流雪塊夾帶著神山之力,滾滾而下,砸死神兵仙兵無數。

  眾神仙驚惶,膽怯的已有退意,陣腳開始不穩。

  關河月微冷聲道:「棄陣者斬!」

  一招定勝負的關鍵時刻,反正退也是死,眾神仙唯有全力扶陣,法陣終定,釋放出更加強大的力量。

  「一招。」魔神揚赤刀。緩緩轉動身形,「太平,生殺。」

  陣內那一片片光刀竟被凍住般,不再流動。六界風雲停滯,天地萬物景致,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死寂的空間,毫無生機,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驟然,長刀破空!

  伴隨著優美的弧線,赤色光焰盪開,勝過炎炎烈日,在場所有人都覺雙目刺痛。

  就在此時,那刀忽然又變為橫劈。

  恐怖的炸裂聲中,陣破!神力勢浩,有一半法力弱的神仙口吐鮮血,當場斃命!週邊離得近的天兵也灰飛煙滅。

  田真沒有絲毫驚喜,連呼吸都屏住了。

  時間緊迫,必須儘快……

  對面的魔神後退兩步,拄刀而立。

  餘波仍未息,雲樓即將崩塌,重傷的神帝經侍衛護著掠開,關河月微亦受傷不輕,匆忙之間回身,見田真所在的十字木架已傾斜欲倒,正要作法相救,卻被朝華君抬手制止。

  彈指,三道真氣化為羽箭擊向田真。

  見他忽下殺手,田真沒有憤怒,只是笑了笑,忽然高聲叫道:「陛下,走!」

  「轟隆」聲中,煙塵四起,一隻黑色鳳凰自塵煙中掠出,三條長長的尾羽完整無暇。光澤美麗,羽冠高聳,清鳴聲響徹天地,遠送潛力。

  幾乎同時,赤光盤旋而來,替她擋住羽箭,卻是魔神拋出的炎武。/

  機不可失,神帝,仙帝見他神力不繼,殺招同出。

  強勢破陣,元神大傷,魔神隱忍傷勢,穩穩立於原地,及時抬掌擋下偷襲,身上的傷處迸裂,鮮血噴湧。

  心中憤怒,田真全力衝過去。

  朝華君的目的本就不是傷她,不過是引魔神分心而已,哪知她竟能解開縛仙索,大驚之下飛身掠過去阻止。

  炎武通靈,帶極地之力迴旋攔截。

  修行無成不代表無所事事,神界能派奸細入魔界,路大天王不是吃素的,自然也在神界也安排了內線,田真早已打聽過聯繫的方法,獲得一枚帶利刃的戒指。

  而這最後的關頭,才是脫困的好時機。

  田真亦明白,唯有自己順利逃出去,魔神的危險才能真正解除。眼睜睜地看眾神仙趁機發招,竟有除去他的意思,她一時心痛難忍,哪裡留意到身上發生的變化!體內的風神內丹莫名躁動,帶出一聲奇異的長鳴,似是召喚,又似命令。

  眾天兵耳膜刺痛,流出血來。

  一條綵帶自優婆山俯衝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過去維護,毒霧夾雜毒液,哀呼聲起,受傷者無數。

  蛇身承受重擊,腥血四濺!

  神蛇小彩!奐天女自封神識,它卻察覺到外面的動靜,知道是熟悉的神力,所以趕來相助。

  田真落地化為人形,撲過去:「小彩怎麼樣,要不要緊?」

  魔神道:「重傷,無性命之虞。」

  田真連忙抬頭看他。

  內傷深重,開口便有血溢出,魔神並不在意:「聰明的鳳凰,吾險些失去你。」

  望著那略顯蒼白的臉,聽他仍然高高在上地說出類似誇獎的話,田真想哭又想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血痕消失,魔神抬手放到她背上,算是擁抱。

  內丹的躁動感更加清晰,田真總算察覺周圍細微的氣流變化,大驚地推開他:「這內丹好像不對,快走……」

  話音未落,頭頂忽現陰影。

  優婆山頂的天空破開,彷彿被硬生生撕裂,颶風自天外捲來,形成巨大的漏斗狀漩渦,將兩人罩在中間。

  一切變故只在眨眼之間,連所有神仙也看呆了。

  「陛下!」眾魔回神,顧不得什麼,紛紛撲過來相助,卻都被強大的天地之力阻隔在漩渦之外,神蛇小彩也急得仰起了頭。

  無形的力量,要將人捲入漩渦底。

  「這是……」田真驚駭。

  「太上鏡。」魔神足底一沉,護體神印再現,將兩人護住,與太上鏡的吸力抗衡。

  漩渦越來越大,攜帶無數沙塵,擋住所有人的視線,田真身處漏斗中心,已經看不見外面的狀況,抬頭望去,只見那漩渦中心是一處狹小所在,其中萬千箭雨,極為兇險。

  「太上鏡內,非你想像中的安寧,還要隨吾去嗎?」

  「去。」

  「你的眼淚,令吾高興。」

  此情此景太電視劇了,田真也沒力氣去罵他變態,眼淚竟一骨碌滾下來。

  「狹窄的太上鏡,容不下太多。」趕緊的手指撫過,替她擦拭眼淚,「吾離開,你會回歸風王身邊嗎?」

  還記得這事!田真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只是搖頭。

  「很好。」魔神左手扶上她的肩頭,「鳳神內丹,承吾一成神力,為吾守護魔界。」

  柔和的力量源源湧入體內,迅速被內丹吸納,說也奇怪,脆弱的身體承受這股神力居然沒有絲毫難受的感覺。

  田真終於發現了問題,變色道:「你早就打算回去了!你故意的!」

  魔神承認:「今日之事,吾已料知。」

  「知道你還要來?」田真緩緩搖頭,用力揪住他的前襟,「你順從天意,為什麼又……」為什麼故意回應自己,為什麼說那些令人心動的話?

  她似有所悟,喃喃道:「你選中的是鳳神內丹,你那麼對我,就是為了讓我替你守護魔界?你也是想利用我?」

  魔神單手握住她的雙手:「你這樣想嗎?」

  利用與否,田真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認真思考,頭腦被憤怒充斥著,她狠狠地抽回手,接著卻脫力般往地上跌倒。

  一隻手扶住她。

  田真想也不想地推開。

  「你要走就走吧。」沒了顧忌,她狠狠地盯著他,眼淚卻不爭氣地往外跑,「這兒是神界,現在他們還是比我們人多,你這些部屬子民怎麼辦?就算我有你一成力量,哪裡打得過他們?」

  魔神道:「此事你無須擔憂。」

  也安排好了?田真恍惚。

  「鳳凰,不要哭泣。」漂亮的手指緩緩撫過她的額,光潔的額上,憑空出現一樣小巧的金色額飾,延伸至腦後固定,閃閃發光,美麗非常,「吾送你的禮物。」

  他似乎很滿意,道:「吾講過,將這個封印的機會賜予你。」

  田真沒有留意到這些,怔怔地望著他,不能理解。

  一句賜予,曾經以為是意外之外的安慰,卻不料是早就決定的事實,他安排好一切之後飄然歸去,那自己算什麼?九死滄他們天天練兵又算什麼?讓自己親手封印他,高高在上的神, 是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嗎?

  神,始終是神,看得明白也不會在意太多,或許當初就錯了?

  自以為得到了的感情,到頭了竟變成一場利用?不能相信,這些都是他的算計,是早就擬定的計畫。

  擁有他的一成神力,神帝、仙帝、妖皇怎麼會放心這樣的部下?這是斷絕自己再回神界的可能,只能留在魔界效力。替自己解毒,留下鳳神內丹,這段日子的親密與感動,包括今天這場營救,難道就是假的?他做這些事,關於自己的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狹長眼眸看著她,其中竟有笑意。

  田真沉默。

  不得已而表白,再被一點點感動,被一點點吸引,俊美的外形,隱藏在驕傲與好戰之下的那些個性,尚武、尚德、維護部屬、不拘小節、大智若愚,還有偶爾的無理與壞脾氣。。。。。。

  不是利用,別人都會利用,唯獨他不會,因為瞭解他,一個內心尚德的神怎麼可能做出自己厭惡的事情?其實他對這隻鳳凰是有興趣的吧,至少比別人要更加在意點,會因為維護朝華君而介意,那句「娶你為妻」應該不是假話,他所留戀的六界也包括鳳凰吧?只不過神知天意,留下的前提提已經不存在,又怎麼能夠回應太多?有什麼可責怪的?

  沒有責怪的理由,所以他也沒有歉意。

  田真慢慢地伸出雙手環住他的頸,迫使他傾身,唇邊扯出個笑來:「既然要來了,陛下,不介意親親我,算是跟我道別吧。」

  半響,一隻手環住她的腰。

  「吾賜予你這個機會,也賜予自己一個機會。」

  俊臉緩緩朝她俯下,挺直的、霸氣十足的鼻樑壓上他的鼻子,再稍稍錯開,終於,那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沒有繼續的動作,也沒有立即離開,因為受過傷,唇間猶帶著絲絲血腥味。

  長睫微動,可以感受到他的遲疑,田真眼淚急湧,心裡卻真正笑了。

  漩渦之力越強,神印光華漸弱。

  終於,魔神輕輕拍她的背,推開她:「吾回了。」

  田真閉目。

  四周的喧鬧聲全部消失,眼前一片漆黑,耳畔一片沉寂,不知過了多久,路小殘響亮的哭聲傳來。

  「父皇!」

  田真慢慢地睜開眼,茫然。

  頭頂的漩渦已經消失,威武身影亦不在了。

  路小殘跪倒在地,邊哭邊用小手擦眼淚,那邊路冰河亦收了鉤鐮刀,垂首,緩緩單膝跪下,魔業護法九死滄等人緊跟著跪了滿地。

  原是慘敗,熟料最後關頭會發生這樣的變故,代價雖大,收穫更大,眾神仙喜不自勝,齊拜神、仙二帝。

  華蓋張,雲樓起,神帝、仙帝重登樓頂。

  神帝恢復威嚴,連自身的傷勢也不在意了,開口道:「魔神回歸,證實魔道天地不容,若肯歸降,赦爾等無罪。」

  悲憤之下聽到這番話,魔界眾將大怒,欲上前廝殺,卻被路冰河制止。

  路冰河淡淡道:「就憑你們?」

  眼下兵將傷亡無數,可已方戰力仍是佔了壓制性優勢,神帝側身看著仙帝關河月微:「魔神當誅,今後吾神、仙兩界共同把持正道,仙帝意下如何?」

  關河月微素有賢名,聞言有不忍之色:「魔眾無辜,神、仙兩界子民亦受戰之累,既然魔帝已被封印,我看還是赦免了吧。」

  九弗太宮亦頷首歎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神帝待要再說,忽然一陣強勁熏風刮來,風裡濃重的邪氣讓所有神、仙、魔眾都吃了一驚,紛紛轉頭望去,只見一支大軍禦風而至,當先那人手執拆扇,銀髮銀袍,清素之下喑藏妖嬈,竟是妖皇甫千秋。

  神帝的臉又冷了:「甫千秋,你想插手?」

  「魔、妖同出一脈,如今魔界有難,甫千秋又能豈能坐視不管。」妖皇說完,與路冰河拱了拱手,歎息,「前日王弟回來,提及魔帝相救之恩,對魔帝為人甚是佩服,聽說有事,便宜求我趕來相助,想不到。。。。。。唉!終究遲了一步。」

  路冰河拱手還禮:「費心。」

  妖皇黯然道:「想當初我也曾好言想勸,無奈魔帝一意孤行,如今果然。。。。。。此事我亦傷感,但恕我直言,眼下天王須以大局為重,保全魔界基業才是。」

  路冰河點頭:「我明白,多謝。」

  田真跌坐在地,呆呆地望著優婆山頂的天空。

  救甫三山,原來就是今日妖皇出兵相助提供理由,他的回歸固然遂了妖皇的意,但妖皇也絕不會允許魔界覆滅神界獨大的局面出現,他前來救人時,已經以神力破壞了神界通道,所以妖皇大軍才能這麼順利地進來支援,所有的事,他都安排好了。

  該稱頌神的英明與智慧吧,為什麼仍難釋懷?因為沒有看到他的悲傷?就這麼平靜地歸去了,甚至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想要笑一笑,心頭卻是不盡的苦澀。

  「喂,喂!」

  恍惚聽到有人在喚自己,田真遲鈍地轉頭看去,卻是旁邊路小殘見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妖皇身上,悄悄伸手拉她。

  「喂,夠啦夠啦!」剛碰到她的手,路小殘就低呼,「哎呀!父皇不惜耗費神元改變你的體質,原來是想讓你承載神力。」

  改變體質?田真低頭看向雙手,終於明白了昏睡七日的真相。

  怪不得自己能承受神力,怪不得他功體耗損得這麼嚴重,明明已經離去,身上卻留有他的力量,他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今後每使用一次力量,都會想起來吧。

  田真賭氣道:「承載多少神力,我也不會記得的。」

  「那真可惜。」路小殘擦擦眼淚,道:「父皇還有話讓我告訴你呢,你不想聽就算啦。」

  田真猛地扣住那小手:「他說什麼?」

  路小殘轉轉眼睛,繼續大哭:「父皇——」

  田真抓住他:「他說了什麼?快說!」

  「別這麼大聲!」路小殘以傳音之術制止她,「極地冰島魔蓮將開,父皇前日與哥外出,就是將六界靈脈引去那裡,得六界靈氣字樣,魔蓮開時,地力爆發斷天脈,父皇就會借它之力,破太上鏡,重歸六界。」

  重歸六界?什麼意思?

  他回回來?

  「吾賜予你這個機會,也賜予自己一個機會。」將封印的機會給了她,歸來的機會給了自己。

  原來如此!

  沒有道歉,沒有悲傷,因為還有回來的機會!

  大悲變大喜,田真如在夢中,猶不敢相信:「真的?」

  「那當然,父皇沒有十足的把握,故意不告訴你,你還真哭了。」路小殘頗有點幸災樂禍,「可別太高興呀,讓他們起疑心。」

  「什麼時候?」

  「父皇說五年後,魔蓮就會開了。」

  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田真一把將路小殘拉入懷裡抱住,低頭將臉埋在他背上掩飾神情,肩膀不住抽動。

  「喂喂,做什麼?」路小殘掙扎,「快放開我呀!」

  「小殘寶寶!」田真哪裡肯放,抱著他大哭。

  「哭我做什麼!」路小殘氣得咬她的手,「噁心!」

  「小彩!」田真丟開他,抱住旁邊的神蛇繼續痛苦。

  神蛇顫抖。

  路小殘拍拍神蛇的腦袋,悄悄說了兩句話,神蛇昂首瞧了兩人半晌,轉身遊上優婆山去了。

  難怪一直覺得身體有異,原來次神把咱格式化提高性能了,系統沒重裝錯把?田真捶地大哭,接著悄聲問:「我現在打得過那個戰神嗎?」

  路小殘很合作地哭了兩聲,道:「找個時候我們引他出去試試吧!」

  ……

  這邊他兩人唱和,那邊神帝的心情指數急劇下降。妖皇搖搖扇子,不緊不慢地笑道:「通道已毀,神帝還不肯撤兵,莫非是將天庭讓給別人住?」

  通道被破壞,門戶大開,後方空虛,眾軍疲憊,如今妖界插手,再戰顯然不明智,神帝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個「撤」字,關河月徽自然無異議。魔神歸去,目的已達,仙界實力不及神界,果真消滅魔界,對仙界並無好處。

  兩界將領領命,各自清點殘兵。

  朝華君走到田真面前:「凰兒,你……」

  「你別假惺惺的。」路小殘擦擦眼淚,跳出來攔住他,惡聲罵道:「她才不會跟你走!」

  朝華君看著田真。

  關河月徽不知何時也站在了前方,卻始終沒開口。

  「對待敵人也要講禮貌。」田真拉過路小殘,面無表情地走到路冰河旁邊,直到兩界聯軍撤走,也不曾再看兩人一眼。

  妖皇道:「魔帝之事,還請天王少些悲痛,多多保重,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路冰河道:「事發突然,恕我失禮,貴界厚誼容來日再答謝。」

  「天王客氣,請。」

  「請。」

  優婆山恢復寧靜,冷冷的天鳳吹散塵煙,留下滿目瘡痍的大地,證實著曾經發生過的戰鬥。

  目送妖軍遠去,田真暗暗微笑。

  好吧,在這以萬為計年單位的世界,五年其實不長,咱有的是青春等待,有了機會,還怕找不到辦法助他?

  不知這一場歡喜,哭又笑,卻是誰的陰謀,誰的智慧呢……

  陪眾魔擠出幾滴眼淚,她轉身去抱路小殘:「吾兒不哭,你父皇不在,還有娘疼你……」

  路小殘撒腿就跑。

  「吾兒——」

  (完)



  獨家番外

  世界就是這麼奇怪,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魔神的回歸,六界的風波並未因此平息,失去共同的威脅,他們開始關心各自的利益,短短五年,局勢反而變得更加混亂。

  失去互相利用的價值,神、仙兩界聯盟開始出現裂痕,關河月微治理有方,仙界的兵力日漸強大,不再甘於依附神界,屢次拒絕神帝出兵魔界的要求。道理很簡單——老大要求老二一起去滅掉老三和老四,聰明的老二意識到此舉對自己有害無益,表示不幹了,關河月微近兩年逐漸露出與妖界魔界和平共處的意思。

  共同的敵人反而可以促進團結。

  極地冰海,陰風寒如刀,無數浮冰順水流漂移,大大小小如山丘,兩界大軍列陣冰上,殺氣沖天,冰上一女子立於陣前,額間金飾閃閃,黑袍披風鼓起,襯得肌膚白皙,稱不上絕世美貌,卻極英氣,有幾分戰將的味道。

  「一別五年,朝華君風采依舊。」

  朝華君看著她半響,微笑:「你倒是更勝當年。」

  失去最強大的庇護者,魔界子民的危機意識提高,抓緊修煉,隨時備戰,大事都由路冰河兄弟二人做主,魔業護法與九死滄等人負責練兵。身懷鳳神內丹,承載魔神之力,田真在危急關頭幾番擊退神界大軍,從此人人都知道,魔界有個強悍的三護法。

  「客氣,」田真表示不解,「巧得很,朝華君怎麼會來這裡?」

  朝華君到:「我要問同樣的問題嗎?」

  田真笑起來:「我當然是聽說朝華君領兵來極地,覺得奇怪,所以匆匆過來想要湊個熱鬧。」她停了停道:「極地荒涼,朝華君此來必有目的,能讓神界這麼重視的事肯定不小,魔界自然也怕你們撈到太多好處,想要分一點。」

  朝華君道:「如此,何必大動干戈,有無好處尚且未知,同行探個究竟即可。」

  田真制止想要勸說的魔業護法:「朝華君不介意就好。」

  一旦魔蓮開,引發地力斷天脈,他就能借此機會破太上鏡。然而五年過去,極地冰島至今仍無半點動靜,魔蓮盛開的日子難以確定,若是令神界生疑,引來兩界大軍,事情就不妙了,眼下當以拖延時間為上。

  當下雙方下令,兩軍並頭朝冰海深處行進。

  日暮雲散,冰海平靜且並無任何異常,朝華君不動聲色令就地紮營,田真亦令魔軍在一里外安營。夜幕很快降臨,層雲散去,露出數點星光,冰海之上一片沉寂,唯見大大小小的冰山飄過,折射著星光,閃爍著美麗的銀色光輝,偶爾會發出碰撞聲或碎裂聲。

  因為魔神歸去,魔界舊部深恨神界,兩軍表面合作,其實各自都在暗中戒備。

  田真坐在高高的冰山頂看星星。

  回想當年,兩人共看虛天燈火,「吾看這熟悉的天空,竟生出不捨之感,似要離開它了」,那些眷戀,促使他早就了這個歸來的機會。整整五年了,為什麼還是沒有動靜?朝華君忽然帶兵來此地查探,有何目的?神界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

  思緒雖遠,人卻依舊警惕著周圍的動靜,田真忽然站起身:「朝華君。」

  朝華君立於冰上:「凰兒,你還好嗎?」

  「好不好都是這樣,」田真道,「你和我都早已經做出了選擇,重拾過往沒有任何意義,不如商議眼下的事。」

  雙眸更暗淡,朝華君點點頭道:「本無大事,我只是偶然發現,神界的靈脈走向發生了變化,當然六界的靈脈原本就流向不定,無甚稀奇,但此番改變委實太過奇異,令人費解。」

  田真面不改色地「哦」了聲。

  朝華君看著她道:「據我探察,仙界、鬼界、妖界和人界的靈脈走向也都發生了改變,它們竟都流向了這極地冰海,不像天然,到似有意而為。」

  果然是為靈脈而來,田真沒有發表意見,到:「能將六界動向打探得這麼清楚,你們的本事不小。」

  朝華君道:「不知魔界的靈脈有無異常?」

  田真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朝華君道:「你也是為此事而來?」

  「不錯,靈脈異常,恐怕會發生出什麼變數,所以也想要探個究竟,」田真並不迴避他的視線,微微揚眉道,「神、魔兩界第一次合作,希望不會結束得太快。」

  朝華君道:「時局混亂,合作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

  神界已經察覺,這是他歸來的唯一機會,唯有盡力拖延時間,實在萬不得已的話……田真當即轉身道:「明明站在一起,還要時刻防備暗算,這樣的合作太累,不如各自回去休息吧。」

  「凰兒。」

  田真站住。

  朝華君沉默許久,輕聲道:「其實我一直在等你歸來,只是沒想到,你已經……能很好地保護自己.」

  田真道:「我身上的力量在提醒我,我不是什麼凰兒,是魔界三護法。」

  「你還是不肯忘記。」

  「朝華君能二十年不忘記龍女,我想,我會更久一點。」

  話音剛落,田真猛然回身與他對了一掌,掌風間,兩人各自退開數丈,落在冰上站定。

  空氣中,奇怪的黑暗氣息在瀰散,氣氛異常壓抑,令人心神激動,不知何時,頭頂上的天幕已被厚重的雲層遮的嚴嚴實實,星光消失,整個冰海變得漆黑一片。

  沒有多餘的責備,也沒有人再說話。

  兩人都全神灌注這突如其來的異變。

  黑沉沉的海面不再平靜,彷彿被什麼東西攪拌著,開始動盪,逐漸變得劇烈,水浪飛濺,冰山相互碰撞。發出巨大的、刺耳的聲響。

  紀念征戰,魔兵們早已臨危不亂,見狀都驚起,魔業護法迅速整頓好隊伍趕過來。幾乎是與此同時,神界的隊伍也已整齊待命。

  朝華君與田真都不動。

  那是……

  視線盡頭,海天相接處亮起藍色魔光,越來越清晰,藍光映照下,海面美麗非常,詭異非常,四面海水都流向一個方向。

  朝華君當即變色:「眾軍聽令,速速前進!」

  話音未落,前方的景物忽變,冰海與魔兵全部消失,眾神兵竟已身處一座死氣沉沉的山谷之中,不見路徑,不知邊際。

  很明顯,這是被結界困住而產生的幻境。

  冰海之上,一道紅色透明的巨大結界將對面眾神兵罩住,田真對魔業護法的指揮很滿意,訓練這麼久,總算搶得先機,對方唯有朝華君一名強敵,這大陣應該能暫時阻止他們,多拖延些時間。

  發生了什麼?強烈的預感已經告知了答案。

  太上鏡乃上古眾神合力所設,威力非同一般,他會成功吧?

  田真立於陣心,袖中的雙手緊握,再也掩飾不住心頭的激動。

  朝華君道:「你早已知情。」

  「知道什麼?」田真笑道,「我只知道,真有什麼好處,與人分一杯羹,哪有自己獨吞來得好。」

  心頭的隱憂竟變成現實,形勢緊急,朝華君斷然道:「凰兒,你再不讓開,我不會留情。」

  田真沒有說什麼,提掌當胸,結界更加牢固。

  繼續耽擱後果嚴重,朝華君當下不再遲疑,高舉右手掌心凝結紅光,旋轉而出,直擊結界。

  紅花炸開,結界堅固無破綻。

  朝華君倒退兩步,意識到不對:「你……」

  田真道:「隱藏實力,誰都會。」

  朝華君沉聲道:「大軍很快就要到了,仙帝與妖皇也必定會來,你以為這種時候,妖界還會站在你們那邊嗎……」

  「你是說回去報信的人?」田真打斷他。「我忘記說了,來的時候我特地讓小殘在後面留意著,只怕他們都已經被小殘截住了。」

  說話間,遠處又有了動靜,藍色海平線上,竟冒出了一道巨大的黑色陰影,初看是個剛破土的嫩芽形狀,小芽迅速生長,不多時就長出了直直的莖幹,捲出了幾片嫩葉,尖尖有角,正在逐漸舒展成形!

  「魔蓮!果然是魔蓮,六界靈脈,果然如此!」朝華君微微閉目,語氣冷了,「凰兒,你不要逼我。」

  田真道:「是你在逼我。」

  「若在別處,或許此陣能困住我,」朝華君平抬雙臂,鳳翼張開,金燦燦的耀眼奪目,「但你忘記了,我們沿路尋來,腳底這一條正是神界靈脈。」

  田真心頭猛然一震,意識到出了問題。

  神族之王,必能借助神界靈脈之力!

  沒有時間思索對策,羽族神王凝聚十萬年修為,發出最強招式,神力絢爛如焰火,鋪天蓋地而來!

  田真也無所畏懼,雙掌推出。

  然而就在此時,她體內驟然產生異變!

  鳳神內丹躁動,功力竟控制不住地逐漸流失,彷彿被什麼牽引而去。

  田真明白過來。

  是了,他要藉機破太上鏡,所以回收神力,欲求一舉擊破,路冰河和自己都失算了,恐怕連他也沒想到外面會是這種情況。

  躲避不及,美麗焰火已至面前。

  涅槃之火,鳳族子民誰能承受?強招碰面,田真只覺渾身劇痛五臟六腑如受焚燒,再也忍不住,當即張口噴水獻血,跌出兩丈。

  「你……」朝華君收招看她,最終還是朝魔蓮處掠去。

  心知不能讓他搶先,田真翻身爬起,吩咐魔業護法阻攔神兵,緊接著化作藍光遁走。

  極地的海面上,浮現一座從未見過的巨型冰島,上面長著株黑色巨蓮,高聳入雲,蓮葉片片展開,頂上已有了花苞。

  朝華君毫不遲疑地出招,橫斬蓮莖。

  危機關頭,一團藍光憑空飛來阻攔,光球破,火光滅,緊接著一道黑影滾落於地。

  朝華君忍怒道:「凰兒,你!」

  「再來。」田真迅速爬起來,拭去嘴角的血跡。

  說話的功夫,魔蓮已有幾片花瓣不知不覺地張開了。

  朝華君冷聲道:「你並非魔族,不可能借到魔蓮之力,讓開。」

  再接強招,田真後退數步。搖晃著站穩。

  眼見蓮花就要完全綻放,朝華君終於閉目,金色鳳翼張開,涅槃之火再現,直催魔蓮。

  沒有避讓,炎炎火光越來越近,似欲焚盡一切,讓反抗的人灰飛煙滅。

  僅餘的神力,築成最後的、薄弱的結界。

  不知道會不會後悔,心頭就是有點惋惜,田真立於耀眼的銀光,原地,正要閉目——

  忽然,頭頂的天幕閃現幾道長而耀眼的銀光,彷彿是巨大的裂縫,剎那間層雲齊散,天光瀉下,冰海恍如白晝,魔蓮完全綻開,蓮中數到黑氣衝出,直入半空裂縫中!

  長空飛起,硬硬傳來一到響聲,很遙遠,有如山崩。

  火焰滅,冰海寂,朝華君收招。

  田真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不知是悲是喜。

  許久,四周的光線重新暗下去,天幕恢復平靜,星光再現。龐大的魔蓮彷彿失去了生命力,迅速枯萎,無聲落在地,化作塵土,只留下一粒比例晶瑩的蓮子。

  朝華君默默地原地站了許久,最終歎息一聲,附身從地上拾起那粒蓮子,緩步朝田真走過去。

  田真勉強爬起來,踉蹌後退:「朝華君這次手下留情,我會記住。」

  見她這樣防備,朝華君沒有說什麼,將蓮子重新放在了地上。

  魔兵神兵匆匆趕到。

  「天脈已斷,」朝華君轉身,聲音略顯疲憊,「回去吧。」

  田真被攙扶著站穩,望著那背影,也有點黯然,先前的那些芥蒂都隨之消失——無論是擔心報復,還是為將來的求情留下退路,至少他真的放過了自己。

  出冰海,遠極地,歸去途中,十方虛野處處都有受創的痕跡,山頭被削,木石滾倒,彷彿遭受了巨大的地震。

  親眼目睹魔蓮成功開放,卻不知結果究竟如何,田真焦急又不安,與魔業護法一起帶著眾魔兵日夜兼程趕回虛天魔界。

  蓮子吃下,受損真元逐漸恢復。

  離魔界越近,心跳越厲害,田真即害怕又期待,對於她拚命維護魔蓮的事,魔業護法並不知底細,忍不住責問。

  「靈脈究竟怎麼回事?」

  「此番魔蓮開,也不見有什麼好處。」

  「你差點連命都沒了,不該魯莽。」

  ……

  他兀自責備,田真忽然停住行進,直直望著前方。

  感覺到氣氛不對,魔業護法開始莫名,跟著抬頭一看,頓時也傻住了。

  天地間,強烈的魔光將層雲映得藍瑩瑩的,雲中立有一高大黑影,寬袍廣袖,髮飾閃著炫目金光,渾身氣勢迫人。

  太上鏡破,殺神再臨六界。

  「鳳凰,你辛苦了。」熟悉的鼻音,渾厚威嚴,依舊高高在上如同賜予,他站在那裡,沒有主動迎上來。

  分別不過前日,中間卻好像隔了千萬年。

  田真嘴角抽動。

  見她無任何表示,魔神明顯不滿了:「嗯?」

  好面子的魔神大人,自然不會當著這麼多部屬的面主動,田真仍是故意站在原地,甚至將臉別過去看風景,只悄悄用眼角餘光瞟他。

  「陛下!陛下回來了!」魔業護法先回神,又驚又喜又怕,聲音都嚇得顫抖了。

  眾魔兵紛紛跟著跪倒參拜。

  魔神終於抬起一隻手:「鳳凰!」

  聽出不容抗拒的語氣,田真終於失笑,撲過去。

  久違的懷抱是這麼的近,迫不及待要奔入其中,一顆心在胸中跳的厲害,明明要笑,偏偏又想哭,欣慰、委屈,各種感覺夾雜在一起。

  魔神單手接住她。

  低低的眉,狹長的眼,沒有半點變化,深黑眸底沉澱著一絲溫柔。

  「鳳凰,讓吾思念。」

  此神的表達向來直接,田真想要做出點嬌羞的摸樣,無奈嘴角已不聽使喚的彎上去了,她拉住他額前那縷長髮:「幾年不見,陛下還是這麼貌美。」

  魔神抬眼評價:「你,醜陋了。」

  「說謊的陛下。」

  「是嗎?」

  「陛下長了一雙太誠實的眼睛,它會出賣你。」

  魔神低頭道:「識破吾之謊言,這就得意了嗎?」

  「當然,」田真仰臉笑,眼圈卻有點紅,「誰知道你也會說謊,那時候我以為你真的......」

  魔神撫摸她的眼:「令你悲傷,是吾之過。」

  此神經常是把別人氣死、拍死了,然後來一句「是吾之過」,田真憤憤道:「陛下,道歉要有誠意!」

  魔神大笑。

  強大的庇護神回來,魔界上下歡騰,路冰河早已率眾將等在魔神殿上,與他同登神階受眾魔參拜,直到回了寢殿,田真的臉還在發燙。

  寢殿牆後,池水依舊清澈見底。

  魔神扶著她的肩,問道:「為吾受的傷嗎?」

  語氣雖然沒多大變化,卻能聽出其中的愛惜之意,田真心內甜蜜,口裡道:「沒什麼。」

  魔神道:「隨吾沐浴,吾為你療傷。」

  聽到要沐浴,田真迅速轉身就走:「不用了不用了......」

  「撲通」一聲,人已被丟進了池裡。

  田真撲騰著冒出水面,怒斥:「陛下!」

  岸上已空無人影。

  人呢?

  田真正在疑惑,忽然覺得身體被什麼東西纏住,慌得她低頭看,只見清波蕩漾,一條威風凜凜的赤磷龍盤旋在身旁,龍身鮮豔如火,緊緊纏著她的腰,不容抗拒的強勢。

  理論上,大家都屬非人類,神鳥神獸的原形都見慣了,沒啥稀奇的,龍作為神界最優越的種族,尋常鳳凰女見到它,反應應該是仰慕加星星眼,心想這位龍帥哥生的真漂亮真威武才對。

  可惜,田真卻是個披著鳳凰外殼的人類,而且有點葉公思想。

  這是......

  龍啊龍......

  田真下意識尖叫,掙扎。

  「你怕吾?」那雙龍目盯著她,有慍怒之色,索性將她纏得更緊了。

  田真顫抖道:「陛下的原形太威武了,吾是愛......而生畏。」

  那龍低哼了聲,將她捲到池中間。

  冷靜,冷靜......

  忽略那長滿鱗片的龍身,田真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也搖身一變,現出黑鳳原形,扇動著翅膀脫離控制,躍出水面,用爪子去抓他的角。

  伴隨著沉沉笑聲,池中水花四濺。

  寢室內,數粒明珠串成花狀懸於頭頂,散發著溫柔的光,牆上換了新的巨幅壁畫,榻上換了新的墊子,地毯美麗的花紋如波浪,榻旁精緻的衣架……這些田真已經精心佈置了五年。

  醒來後,田真發現身體的傷勢已痊癒,寢殿內空無人影,殿外隱約傳來路冰河的聲音,內容是彙報近幾年的工作。

  等到路冰河離去,田真才踮著腳走出殿門。

  這是全魔宮地勢最高的地方,魔神立於欄杆邊,夜風吹得背後的長髮顫動。

  「吾很久不見這熟悉的天空了。」

  「陛下。」

  魔神側身將她擁入懷中,低眉道:「鳳凰,你自何處而來?」

  果然是睿智的神,早就看出問題了,田真眨眼:「我能不說嗎?」

  「嗯。」

  萬里石山綿延不盡,珠光接天,如同夜空之星,溫柔的光芒映照著熟悉的眉眼,高高的鼻樑投下陰影,立體生動。

  不敢相信他真的回來了,恍惚間手已抬起,遲疑著,最終輕輕撫上俊臉。

  魔神微微側臉:「鳳凰,你看這夜色美嗎?」

  五年來忙於應付神界來犯,競沒有認真看過,田真依偎在那懷抱內,望著遠處,心頭隱隱委屈酸痛,低聲反問:「陛下會永遠陪著我,一起看這虛天夜色嗎?」

  「不要擔心,鳳凰,」魔神撫過她的頭髮,道,「太上鏡已毀,吾再無後顧之憂。」

  「要是他們重造太上鏡怎麼辦?」

  「凡神,力量遠不足。」

  眼淚奪眶而出,田真又哭又笑:「我還是不放心,我不只要看虛天夜色,還要走遍六界,走遍十方虛野……」

  魔神「嗯」了聲,擁著她道:「要下雨了,陪吾共賞這第一場夜雨吧。」

  寬大的懷抱裡,感覺不到半點風寒,田真點頭:「好。」

  於是這一夜的颯颯雨聲中度過,田真記不清何時睡著的,只知道第二日醒來是躺在殿內榻上,出門後發現,七層階下,禮物堆得如同小山高,再看到眾魔不懷好意的視線,田真覺得相當鬱悶。其實昨晚真的什麼也沒發生,就是兩人安安靜靜地擁抱著,純潔地看了一場夜雨而已。

  任眾魔調侃,田真只是扶額。

  路小殘歪著腦袋瞧了她許久,等到眾魔各自散去,才拍手下結論:「哎呀,你還沒勾引到我父皇?」

  田真大怒道:「小孩子,成天想些什麼!」

  路小殘拉拉她的黑袍,鄙視:「你長得真醜,比不上蛇女。」

  「說誰醜?」田真狠狠捏他的小臉,咱不絕世,好歹也五官端正,身材火暴,雖然目前六界這樣的美人很多。

  路小殘笑嘻嘻地跳開,跑了。

  表面不計較。田真內心卻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這幾年為了守護魔界,跟著大天王他們練兵,哪裡顧得上別的,現在魔神大人回來了,自己仍這麼灰頭土臉的樣子,很危險。

  於是這天晚上,等到神柱上的珠光熄滅,確認九死滄等人都回房間之後,田真才悄悄往寢殿溜。

  「誰!」巡邏的魔兵呵斥,「擅闖陛下寢殿,轉過來!」

  田真無奈地轉身。

  兩個魔兵張大了嘴巴,所幸二人悟性很高,馬上掉頭望天,表示剛才是在看星星。

  不出所料,魔神早已等在殿內。

  整理了半天衣裳,田真怎麼也提不起勇氣,鬱悶地站在殿外吹風。神啊,請教玉楊嬌,前後試穿了幾百套新衣裳,被打扮得像個花瓶,被打扮得像個花瓶,能不緊張嗎?

  「鳳凰,歸來太遲。」

  被發現,田真只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心虛地笑:「陛下在等我?」

  魔神留意到異常,看了她片刻,下結論:「玉楊嬌之物。」

  這也看得出來!

  田真強裝淡定地提著衣擺轉了個圈,道:「是她送給我的,她說我穿這身很……。」

  「庸俗的裝扮。」

  ……

  「淺薄的鳳凰。」

  ……

  受到批評,田真的緊張反而消失了,垂頭喪氣道:「虧我還試了那麼久,以為你會喜歡。」

  魔神道:「吾雖覺庸俗,亦無不喜。」

  田真笑出來。

  「刻意裝扮,是想令吾高興?」

  「你看出來了?」

  魔神拉起她,緩緩走到榻前:「吾看出了引誘。」

  頭頂有烏鴉成片飛過,田真面紅耳赤,知道你狠聰明,可是咱就這點自尊,沒必要說得這麼明白吧!

  「陛下你想多了!」

  「是嗎?」

  「真的沒有,絕對沒有!」田真被那目光看得更加緊張,簡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下意識地後退,哪知腳底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下,頓時整個人一歪,竟仰面倒在了榻上。

  魔神仍是很有面子的模樣,彷彿被迫接受禮物:「不承認嗎?」

  正直的大神居然也會有這樣的手段,田真覺得很不可思議:「卑鄙!卑鄙的陛下!」

  額飾上的碎金片晃動,魔神俯下身來:「你成功了。」

  「你故意的!」

  「吾只是接受。」

  身體被重重壓住,動彈不得,田真悲憤又緊張:「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兒子!再說……我沒準備好……你先放開吧,其實我還有很多事要跟你說……那個……神界有大事!」

  「你的話很多。」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摀住她的嘴。

  田真快被氣暈了。

  神啊,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這麼暴力!

  事實上,魔神大人的興趣從此發生了不小的改變,對戰鬥的迷戀程度明顯降低,好戰的本性得以收斂,此神不再熱衷於找神界的麻煩,而是不斷試驗凡神的造人方式,過程相當暴力,其餘五界反倒安全了許多。

  田真難以忍受。

  「陛下還是去打神界吧?」

  「吾不能恃強淩弱。」

  「那陛下以前怎麼欺負神界?」

  「是吾之過。」

  ……

  「為吾誕下子嗣,是你的職責。」

  田真怒目:「現在沒有人能再造太上鏡,陛下的時間有很多,這個可以不急!」

  「那——」魔神伸手,「吾陪你去人間。」

  魔帝回歸,已將瓦解的神、仙聯盟以極快的速度恢復,妖界作為盟友,也假惺惺地遣人來道賀,背地裡卻在觀望。

  只可惜的是目前六界已無人有能力再創一個太上鏡,好在魔神的興趣發生轉移,暫時沒有打誰的意思,時常與田真外出遊玩,或是去人間「維護正義」。整整十年內,六界都沒有生出任何大事,唯有仙界那次地力大爆發,田真與魔神過去幫忙,阻止了一場災難。

  變化最大的反而是魔界,魔界人民又恢復了相親相愛其樂融融的生活。

  至於十年後——

  暖洋洋的陽光裡,十方虛野的草地上炊煙無數,魔界人民三五成群,歡樂地圍坐著燒烤。

  「出了陛下和大天王,都到齊了吧?」

  「哥哥在那邊呀。」

  田真意外:「他怎麼來了?」

  路小殘悄聲道:「因為葉姬也來了呀。」

  田真馬上不懷好意地笑。

  路小殘哼了聲道:「你又想捉弄我哥哥?」

  「我沒那個閒工夫,他又不認我是娘。」田真看著炊煙,慢條斯理地道,「製造環境污染是不對的,小殘寶寶乖,去拿個葫蘆把它吸了。」

  正在此時,兩個十來歲的男孩子走過來。

  一個紫發紫眸紫邊白袍,金色腰帶,金色額飾襯得皮膚白如玉,美麗又溫順的樣子,步伐也放得慢些。

  另一個黑髮黑眸黑色銀邊袍,銀色腰帶,銀色髮飾與額飾,他大步走在前面,下巴揚得高高的,傲氣十足,比太陽還要耀眼,渾身散發的氣勢與魔神倒有七分像。

  高高的鼻子,細長的雙眸,秀窄的眉毛,兩張水嫩嫩的小臉一模一樣。

  九死滄揮著手裡剛烤好的肉喚道:「大王子,要過來吃嗎?」

  紫色小孩兒聞言微微一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接過肉串道謝,聲音柔和又好聽:「多謝滄護法。」

  原來九死滄修煉有成,屢立軍功,已經升職當了護法。

  黑袍小孩兒見狀也大步走過去,伸手將架上的烤肉串全抓過。

  九死滄急道:「哎哎,小王子你……」

  話沒說完,一道力量直接將他掀開兩丈。

  黑袍小孩兒不理會眾多抗議的目光,舉著十幾串肉,往紫色小孩身邊坐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九死滄閉嘴,過去重新取新肉烤。

  誰家的小孩兒不講禮貌呢?田真坐在旁邊看得直咬牙,小傢伙出生起就被誇讚為「優秀的繼承者」,先天神體,承襲神力,結果就是只肯聽父親的話,貫徹了實力就是硬道理的作風。

  不遠處,另一隊裡的古石護法轉頭看見,他資格老,忍不住站起來開口教育道:「小王子,你怎麼能把皇后的也吃了?」

  黑袍小孩兒聞言覺得有理,當即站起身走到田真面前,單漆跪下,遞了兩串給她:「母后。」

  田真很有面子地接過肉,朝古石護法豎豎大拇指,不愧是老前輩。

  小魔星肯聽話了,古石護法頗為得意,摸著鬍子循循善誘道:「還有小天王和大王子呢,他們是你的兄長啊。」

  黑袍小孩兒走到路小殘與紫發小孩兒面前,彎腰各遞了兩串出去:「哥哥。」

  古石護法指著九死滄道:「還有滄護法他們呢?」

  「嗯?」

  黑袍小孩兒眼一瞇,開始不耐煩。

  古護法沒注意他的變化,仍自顧自道:「身為王子,你怎麼能搶大家的東西呢……」

  黑袍小孩兒微露惱怒之色,他這回並沒有如願將肉還給他家,而是大步走到古石護法那隊,毫不客氣地將那邊架上的肉串全部抓起,走回來坐下。

  那邊眾魔全部都望著古石護法,怨念無比。

  不理會被氣得直抖鬍子的古石護法,黑袍小孩兒想了想,又站起身走到田真面前跪下,將剛搶來的一半肉串遞給她,再走回去,將另一半分給路小殘和紫發小孩兒。

  田真歎氣,將肉串遞還給眾魔,示意平均分。

  黑袍小孩兒見狀揚眉:「嗯?」

  眾魔受到警告,默默地將肉串遞回到田真手上。

  田真道:「我真吃不了這麼多!」

  黑袍小孩兒大聲道:「母后吃不了便給我,我能吃得了。」

  田真無語。

  小傢伙就是這麼強權無理,雖說孝順,實際上除了父親誰都不曾放在眼裡,讓人氣得牙癢癢。當然也有優點,那就是自從有了他,魔神大人的武力終於有了發洩之處,時常拿這個強大的兒子練習,六界因此變得安全。

  旁邊的紫發小孩兒見狀輕笑了聲,道:「弟弟,你天生神體,前日父皇還誇你有長進,將來必能與父皇一樣六界無敵。」

  黑袍小孩兒驕傲地揚起臉。

  路小殘摸摸他的腦袋,笑嘻嘻道:「先天神體無須進食,叫父皇看見你吃這麼多,定然會說你失格。」

  黑袍小孩兒看看他道:「你想讓我不吃。」

  路小殘道:「我說的是真話呀。」

  黑袍小孩兒沒有反駁,小傢伙顯然很崇拜父親,也清楚父親的個性,明知道兩位哥哥說這些話的目的,卻還是遲疑了,他看看手中大把散發著香味的肉串,狹長的雙眸露出許多不捨之色,半晌目光忽地堅定起來,毅然將肉串放回架上,真的不吃了。

  眾魔對兩位救星感激不已,爭著上前取肉。

  黑袍小孩兒怒道:「你們,也不許吃!」

  眾魔簡直想哭了。

  「他們並非神之體,不吃會餓的,」紫發小孩兒溫柔地拉他坐下,「父皇若是知道,肯定要責怪你不體諒部屬。」

  黑袍小孩兒冷著臉揮手:「都吃。」

  眾魔獲得允許,高高興興開吃,草地上又熱鬧起來。

  九死滄提過壺倒了杯酒,遞給紫發小孩兒:「這是萬年朱果釀的酒,屬下存了多年捨不得喝的,大王子嘗嘗。」

  紫發小孩兒微笑著接過酒,卻沒有喝,而是轉向了在旁邊發呆的弟弟,喂到他嘴邊:「這酒好,你嘗嘗。」

  「不喝。」

  黑袍小孩兒別過臉。

  路小殘拿過一串肉餵他:「乖,少吃點。」

  「不吃。」黑袍小孩兒緊緊抿了嘴。

  「你讓他們吃肉,他們自然就不會告訴父皇,父皇就不會知道了,」路小殘低聲道,「要是他們敢多嘴,二哥替你揍他們。」

  「我自己揍!」小孩子到底喜歡好吃的,黑袍小孩兒終於服從肉香的誘惑,警告眾魔,「你們,敢說嗎?」

  眾魔連連搖頭。

  ……

  肉香飄散,酒香四溢,眾魔興起,比試的比試,表演的表演,正當烤肉大會即將進行到高潮的時候,現場猛然沉寂了。

  明明是豔陽高照,所有人卻感到背後冷氣颼颼,肉在嘴裡的不敢嚼,酒在嘴裡的不敢吞,表演的姿勢僵硬地定在原地。

  來者非常不滿:「嗯?」

  「陛下!」

  眾魔迅速跪好。

  田真暗暗發笑,站起身走過去,抱住他的手臂:「你不是說不來的嗎,怎麼來了?」

  魔神道:「吾無聊了。」

  早就知道你無聊,田真道:「我們一起烤肉喝酒吧?」

  魔神表示不感興趣,掃視四周,看著黑袍小孩兒手裡的酒杯皺眉:「吾兒,先天神體無須進食,你在吃什麼?」

  「弟弟替我斟酒,」紫發小孩兒不動聲色,伸手自弟弟手中取過酒杯,「你不是還有敬母后的嗎?」

  魔神沒有表示,只是瞪著眼睛看著黑袍小孩兒。

  黑袍小孩兒顯然聽懂了哥哥的意思,咬著唇沉默。

  魔神道:「是嗎?」

  「不是!」黑袍小孩兒終於決定放棄說謊,大聲道,「是我想喝酒吃肉。」

  說一就是一,明明不笨,偏又這麼老實,幸虧有兩個聰明又懂得變通的哥哥,田真看得沒好氣,這性子哪點像咱……

  魔神讚道:「雖有失格,誠實可嘉。」

  「既然無聊,我陪陛下走一走吧。」

  田真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

  背後傳來一片吐氣聲,眾魔總算得以解放,繼續狂歡。

  十方虛野的沙漠之上,烈日高照,黃沙如金波,兩道身影立於古老的巨石上,宛如一幅古老的神話畫卷。

  田真從袖子裡取出一壺酒:「陛下喝酒嗎?」

  魔神側過臉:「先天之神,無須進食。」

  田真「哦」了聲,慢悠悠道:「這是萬年朱果酒,滄護法好不容易才釀成的,我一個人喝太沒意思,陛下又不肯陪我。」

  魔神負手道:「吾雖覺不必,亦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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