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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39 PM

清楓聆心 -【掌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30 09:14 PM 編輯

【書名】:掌事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重生在一個歷史錯亂的時代,太平盛世正結束,天下紛亂暗湧。

  她是工匠之女,比商人的地位高那麼一點,造船的本事也高那麼一點。

  兩國打仗她逃一段錯愛,躲在宅子裡當丫頭,努力往掌事奮鬥。

  她以為志向不大,難度不高,卻碰到有個人跟她說——

  掌事,可掌一家事,一方事,一國事,天下事。

  所以這路,走著走著,突然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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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6-22 08:15 PM 編輯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1章 牡丹花開(一)

烏瓦鴉鴉連天。

簷上一角蹲坐風獸,爪覆青石球,大嘴張獠牙。

午後春水澆夏枝,銀杏吐新綠,伸出墻外數枝,叢叢如孩童,風動喜人。

守院門的丫頭坐著木凳倚著樹,半夢半醒。舊銅簪綰髻,且隨困頓點點的腦袋,在陽光下發出幽幽的光。

除了雀鳥啾啾,再無人聲。

啪——啪——門上銅環齊震。

鳥兒驚起。丫頭眼睛頓時瞪圓了。

「誰呀,揀好時辰來?不知道姑娘歇午覺呢?」抱怨擾夢,卻不敢大聲,怕是哪個主子。

啪啪——這就急了。

丫頭才挪拴,就讓外頭的力給沖後幾步。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僕人。

等看清來人,丫頭還就敢說話了,「安媽媽,您這趕的,讓狗追了吧?」

安婆子啐了一口,倒是沒真脾氣,笑得一臉褶子,「狗沒追,卻叫喜鵲啄了。綠菊,姑娘在不?往屋裡給我報一聲去。」

綠菊見太太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居然忍了她這回,就知定然有好事。不過,前頭的好事,落到這院裡來,不見得真是好事就是了。

「安媽媽,您歇口氣。」一扭身,就從矮桌上倒了杯茶,「方沏了一刻,還溫著。天不涼不熱的,喝著舒心。您又不是不知道,姑娘最近養乏,過午就歇半個時辰,這會子正睡著呢。要不,您慢慢喝,咱倆說個散話,等屋裡有了動靜,我即刻就給您傳去。」

「哎喲,這是能等的事嗎?前頭各房都喜得不得了,丫頭們伺候著幾位姑娘,腳不沾地。你們倒是閑。綠菊,你趕緊幫我去瞅瞅,沒準姑娘醒了。」安婆子嘴上笑,茶喝得滴水不漏。

綠菊是二等丫頭,安婆子是一等老僕婦,今日這婆子卻客氣得非比尋常。

丫頭是個機靈的,平素裡各看著鼻子不對眼不對,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也笑道,「煩請媽媽坐一坐,我去問問。」

「好丫頭,多得你。我就在外頭候姑娘傳。」安婆子笑得臉皮僵了。

芙蓉花羅裙一動,綠菊往正屋裡走。

安婆子一手茶碟一手蓋,茶不再喝,盯著正屋方向,老臉就露出生厭的鄙夷,「主子不像主子,丫頭不像丫頭。」

綠菊挑竹簾進屋。

梅骨葉竹半壁方眼銅爐裡,淡淡一縷蒼直色,熏得是芍葯百合香,不冷有春暖,不濃有清甜。

綠菊又往東面裡間,輕輕掀開簾,只探了頭,靜悄悄地瞧去。百鳥梨木床前拉一層雲溪紗,隱隱現著向裡而合的纖細身影。

那就是沒醒。

姑娘的脾性,可不是陶泥。

綠菊為著難,前頭的不能得罪,裡頭的更不能得罪,就在那兒撩著簾子,進退不得。

突然,她的背就讓人拍了一下,不重,卻夠驚嚇。回頭時,不小心動靜大了,弄得竹簾要打門。

一隻如剝殼筍尖般白潤的素手,拉住亂搖的簾子,仔細攏上門邊。

「墨紫。」綠菊撫著心口,「被你嚇得魂都飛了。」

一雙秋洗的水眸,任外面的好天光,漾出碎碎葉影。聲音平穩無痕,微沉,彷彿清水中一滴翠綠般,令聽者不能輕忽。

「鬼鬼祟祟的,鬧醒了姑娘,你自己討打,可跟我沒干係。」

另一青蔥手,穩穩端著桃木托碟,上有青煙底白瓷茶壺茶杯。比白瓷還細膩的腕上,一隻手鐲子都不戴。窄袖雲色春榴裙,楊柳綠葉陳色比甲,腰間一條新茶綠銀束帶,連個香囊荷袋也不佩,頭髮只用緞子紮緊。

這麼素色的一個人兒,剛開始伺候姑娘的時候,貼在身後就像灰濛濛一道影,綠菊過了半旬才漸漸上心。

「墨紫,瞧你端茶來,姑娘可是要醒了?」姑娘醒來頭件事,定要喝杯暖茶。

「約摸兩刻。昨日姑娘醒得早。我怕萬一又醒早了,茶來晚有得說,所以先備下。」墨紫看一眼窗邊透進的陽光,「你今日守門值,跑進屋裡來做什麼?」

「該是小丫頭干的活,到我們姑娘院子裡,怎麼就沒個指派?」綠菊嘴碎,「擺明欺負咱們。偏姑娘不計較,咱們還得輪值看門。大日頭底下,曬得我嗓子眼冒煙。我可不是怕曬,畢竟跟姑娘出過門,在外遭過罪的。我就煩回家還得干小丫頭們的那份,叫前頭的明裡暗裡擠兌咱們……」

墨紫邊聽抱怨,也不打斷綠菊,放下桃木托碟,取出梅花雪絲壺籃,將茶壺攏密實,免得茶走了熱。

等綠菊說完,墨紫的活兒也幹完了。

「安媽媽可真坐得住。」墨紫要麼不開口,一開口就給綠菊打了個雷。

「看我,跟你說著就忘得一干二凈。這個安婆子,明知姑娘午後無事定要小憩,故意撿著時辰來的,一定要面見姑娘,非讓我進來探探。你看該怎麼辦?」墨紫在姑娘身邊的時間不過半年有餘,但比起打小服侍起來的她,更能說得上話。

「安媽媽適才怎麼跟你說的?」墨紫想知道得更詳盡。

綠菊蹙眉歪娥想了想,「她把門敲得急,我問她是不是讓狗追了,她卻說什麼喜鵲的。」

墨紫雙目烏彎彎如月,眸子裡一絲詫異,「喜鵲?」

「可不?還說是不能等的事,其他各房都圍著姑娘們打轉呢。」綠菊說了個七七八八之後,壓低聲說,「聽她說得好像真有喜事,可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著到底有什麼喜事。你說,年前姑娘回了這個家,老爺就把帳本收走了。太太表面上和和氣氣,說姑娘這些年管著家裡的鋪子,又走南往北的太辛苦,讓休息過立夏。咱姑娘這頭休息,那頭老爺就把帳本交給四爺和五爺了。什麼意思?就是白辛苦的意思!」

「綠菊,既是姑娘決定了的,咱們只要作好本份。」想想那些高如小山似的帳本,墨紫挑起青黛眉,心情頗好。

綠菊是這院裡最沒心眼的一個,嘟起嘴,「我替咱們姑娘不值。辛苦這幾年,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話在咱們這兒說可以,到院外要是還敢多嘴,等姑娘罰你跪石板。」墨紫勸誡。

綠菊想說那是當然,就聽寢屋裡傳來一個嬌美慵懶之聲。

「外頭有誰?」

「墨紫。」

微沉的音色輕揚。

兩個聲音,如兩顆金珠子相碰,競相生輝。



第2章 牡丹花開(二)

「進來吧。」如珠玉落盤,已不見那份慵懶,聲音的主人是真醒了。

墨紫應著,端了茶,剛要去掀簾子。

綠菊卻伸手替她打簾,嘻嘻一笑,往裡就說,「姑娘,還有我。」

兩人進到裡間,一個撩紗扎帳,一個倒水倒茶。

層層紗帳掀開,從雲紙窗裡透出來的光,照著床裡起身的那個倩影。烏月髻,新柳眉,杏仁眼,粉蓮唇。面若桃花,膚如玉蚌。皓腕輕抬,妙目一轉。真真是明月佳人來,艷麗非凡。

裘水雲,裘府三小姐,又稱三娘,正是這院子的主人。

墨紫坐到床沿,將盛水的玉杯遞過去。

裘三娘細細漱了口,又接了墨紫準備的暖茶,喝下半杯,這才覺得睡疲的身子能展開些。

「綠菊,你進來了,那還有誰在門口守著?」裘三娘披了外衣下床,走到銅鏡前,拿起木梳,慢條斯理梳發。

墨紫走去衣箱那兒,拿出套霞金粉雲濤裙和遍地團花簇錦寬袖袍,送到裘三娘面前。

裘三娘看了一眼,眉心淡攏,「又不出門,挑那麼艷的做什麼?換一套來。」

「姑娘,門旁有客,多半還要請你往前頭太太那兒去。這春衫是太太前些天打發人送來的,天要再熱,就不能穿了。」墨紫低眉順目,仍托著那套衣服,絲毫不動。

綠菊心下就忖,這墨紫真不怕姑娘的脾氣。若是換了自己,哪敢多言。可也怪,在她瞧來,每回墨紫自作主張,姑娘還都是不說什麼的。

「過了節氣才送,真是作得好母親。我要不穿,又有名頭說我的不是。」裘三娘笑得嘲意眷濃。「綠菊,我知你守著門心裡不舒坦。當著我的面,問你話,你也不像從前多趕緊回我。要不,明日我讓白荷守門,你調回屋裡來?」

綠菊一激靈,白荷是姑娘身邊一等一的大丫環,因此姑娘這麼說,當然是反話。

「好姑娘,千萬饒了我。」她趕忙嘻笑著賠罪,上前拿過裘三娘手裡的梳子,靈巧綰起雲鬢來,「一刻前,安媽媽來敲門,說要見姑娘。我回了姑娘歇午覺,可她非要讓我進屋瞧上一瞧,又說能等。安媽媽是太太身前的老人,我也不敢隨便打發了她,這才進來的。」

「怪不得你這妮子在外屋嘰嘰喳喳的,吵得我少睡兩刻。」裘三娘就喜歡綠菊一雙梳頭的好手,再說誰會真為這點小事發脾氣。這院裡頭的四個丫頭,算得上是她的心腹。除了才跟她半年的墨紫,其他三個從小就跟在身邊。能力且不去說,絕對可以信得過。

「姑娘,您都聽見了?」綠菊手上不停。

「模模糊糊,光聽見你的聲音。」裘三娘對綠菊說著,卻從銅鏡中看墨紫一眼。

墨紫竟像立刻注意到了似的,說道,「姑娘,聽安媽媽話裡的意思,怕是有貴客臨門了。」

「好得很。」裘三娘再一笑,明麗如春光。

綠菊滿腹不解,不懂兩人打什麼啞謎,卻安守本分。不該問的,不問。論聰明能幹,她是四個丫頭中的最次。論守規矩,她則是最老實的,不繞腸子,不起花心思,唯姑娘的命令是從。

裘三娘這一聲之後,屋裡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再沒人說話。

綠菊梳完頭,說聲好了。

裘三娘這才說道:「綠菊,你出去讓安婆子再多候一會兒,就說我正更衣。」

綠菊忙應著去了。

裘三娘拿過墨紫手裡的裙子,自己動手就穿上了。

墨紫在旁邊看著,沒有上前伺候的意思。雖然她跟著裘三娘不久,該知道的,一點兒不比最細心的白荷少。

裘三娘不喜歡讓丫頭們伺候更衣這些貼身事,幾年來在外行商,自己打理自己已形成了的習慣。

「等白荷和小衣回來,你就去打聽清楚。」裘三娘拿出一面玉牌,「若有必要,出府也可。」

小衣,裘三娘身邊另一個一等丫環。

「姑娘放心。」墨紫接過玉牌,放進比甲腰側內袋之中。

「事情交給你,我自然是放心得很。別忘了當初救你時我說過的話。」不用人伺候,裘三娘動作很是利落,已然沒有剛起床時千金小姐的嬌柔。

「墨紫也說過,墨紫的命既然是姑娘救的,定當結草啣環來報答。只要是姑娘的事,就是墨紫自己的事,必竭盡所能。」墨紫怎麼會不記得?這位裘三姑娘,硬是將昏迷的自己掐醒,讓自己簽字畫押,答應當她的丫環以報救命之恩,這才肯讓小衣去請大夫。

這事,除了她,裘三娘,還有小衣三人之外,白荷和綠菊並不清楚原委,只當她是裘三娘外面買回來的。

她因此撿回一條命來,但對施恩必要報的裘三娘,感激之情就不深了。

來自千年之後帶著理所當然自由的靈魂,她本來並沒有真打算履行那張契約。自恢復意識之初,已經反覆思考過逃走的法子。但很快,她發現自己的穿越好像還有點複雜。以為是魂穿到這具受重傷的身體上,結果傷漸漸好起來之後,居然想起到這個時代之後的零星記憶碎片。不是本體殘存的,能完全確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從孩童起,一些面孔,一些場景,時不時跳進腦海裡來。這些記憶雖然真實,卻少得可憐。用她的大眾知識,實在覺得像失憶。

簡單地說,她能記得穿越以前全部的事,卻記不起穿越後到重傷昏迷這些年發生了什麼。每每抓住一個片斷想往深處挖,頭就疼得要裂開了似的。

兩眼一抹黑,完全不清楚自己處於哪種處境,才讓她不得不推遲了原先的打算。

裘三娘救起她的地方正處於一個叫玉陵的邊界,就謊稱自己是玉陵人,因戰事失去親人,拿隨身破包裹裡一對耳墜上刻的墨紫二字當了名字,隨口編出個十八歲,說不想再提前塵往事。

跟了裘三娘兩個月,見識了何謂巾幗不讓鬚眉。就算不瞭解民俗風情,墨紫也知道這時代女子出門經商是十分罕見的。
然而裘三娘十二歲起,隨父經商,已有八個年頭。她早年喪母,由側室扶起來的填房張氏雖不明著苛待,暗地裡手腕頗多。她就靠一張巧嘴,哄得父親疼愛,才常帶出門去。因此,養得她性子重利輕情,且不把三從四德放在心上。自身不一般,對身邊丫頭們的要求也不一般。先能為她辦事,再來才看身份地位。

所以,墨紫想,至少遇到這樣對於禮教不太在乎的商家女,總比落在貧戶或者官爵大宅裡要好一些。

因為在現代所學的拿手技能派不上大用場,充其量理科出色,能算能寫,較普通的丫環婆子不知道精明多少,所以很快就得到裘三娘的重用。凡是棘手的,皆交由她去打點。

綠菊以為是主子信任,墨紫則看穿了裘三娘這是要把花在她身上的診金和藥費搾出來。

搾就搾吧。倒是裘三娘,上要鬥母親,下要鬥弟弟妹妹,爭家產,藏私房,那個忙乎。

而她,借丫頭的身份,大樹底下好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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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5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24 PM 編輯

第3章 牡丹花開(三)

「去把人給我叫進來吧。」墨紫回想的功夫,裘三娘已經穿戴妥當。

墨紫打起簾子,等裘三娘走到外屋的榻上坐下,這才往門口廊下一站,不高不低傳喚,「安媽媽,姑娘請了。」

就見安婆子穿過小院,笑得眼睛縫成線。

墨紫看在眼裡,心道,笑吧,笑吧,看誰笑到最後。

「安媽媽,想喝什麼茶?」她臉上淡淡浮起一層笑,「我給您泡去。」

「墨紫,不勞動你。我就是來傳太太話,說完就走。」大概三娘院裡的,唯有這丫頭得體適宜,安婆子輕輕嘖聲,「這嘴恁甜,怪道討人喜歡了。」

墨紫沒接茬,幫著撩簾,「安媽媽,裡邊請。」不喜歡也得給好臉,要不然她如何能打聽到前頭的消息?

「三姑娘好。」安婆子福了福身,暗中聞聞屋中的薰香,偷眼瞧著榻上的擺設,默記在心。

裘三娘緩扣著茶蓋,嗯了一聲,「不必多禮。母親讓你傳什麼話?」

「姑娘合著都聽見了?」安婆子作勢打嘴,「瞧我這嗓門,莫驚了姑娘的覺。」

「驚都驚了,打嘴也該我讓丫頭們打上來,你自己能打疼自己麼?」裘三娘雖是排行老三,上頭兩個姐姐早夭,所以貨真價實裘家的大小姐。

安婆子縱有太太撐腰,也曉得主僕之分,心裡咒著,嘴上卻連聲認錯,又把來意說了,「太太今晚在鴻春閣設宴招待貴客,請姑娘盛裝出席。」

「貴客從哪兒來?」懶懶一問,卻不容不答。

「上都敬王爺的姨太太衛氏,與太太同長起來的情分。她娘家老太爺過世,特地回來送一程。因太太常在信裡誇姑娘們性情品貌百里挑一,欲借此機會,見上一面。」安婆子謹慎措詞。

「那麼矜貴的人物,能見上一見,是我們當晚輩的福氣。」上都敬王府?難不成真有這麼好的事?

墨紫眼觀鼻,鼻觀心。

「那是自然的。三姑娘是咱裘府大小姐,天仙的相貌,性情更沒得挑,定能討貴人的歡喜。那位雖說是姨太太,但和敬王妃處得跟親姐妹似的,常跟著前後伺候,認識不少上都的貴夫人。」安婆子把話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三姑娘,時候也不早了,您趕緊準備準備吧。老婆子還得回太太去。」

「墨紫,替我送送。」茶沒動一口,裘三娘斜瞅著墨紫。

「安媽媽,我送您出去。」墨紫怎不知裘三娘是要讓自己再套套話。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堂屋。

「安媽媽,這個您收下。」墨紫從袖袋裡拿出三錢銀子,「勞您久候,姑娘心裡也過意不去。」

安婆子假意推了推,最後笑著收進香囊袋裡,「別的不說,三姑娘對咱們底下人最大方。」

誰不會唱戲?墨紫淡然看在眼裡,「聽媽媽之意,那位姨太太是想在咱裘府的小姐裡選一個出去?」

「可不是,也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安婆子見錢眼開,而且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各房都心知肚明。

「是幫誰家說親?」上都嗎?有些遠了。

「還能幫誰?當然是敬王府裡的少爺。所以我才說是福氣。」安婆子不看僧面看錢面。

墨紫又塞了五錢銀子,「哪位爺?」

這回,安婆子也不推了,直接收好,「墨紫,換了這院裡的別人,再給銀子,我也不會多嘴一個字。」

「媽媽,善心善報。我家姑娘要是嫁得好,定然封你一個大紅包。」墨紫心想,愛錢就愛錢吧,也不可恥。

「三爺。」安婆子看到綠菊,就壓低了聲。

「庶出?」墨紫最後一問。

「從敬王妃肚子裡生出來的,怎麼會是庶出?」安婆子說完,就到了院門口。

「安媽媽好走,墨紫不遠送了。」墨紫站定,亭亭玉立。

安婆子聽身後上了門栓,一回頭就有些懊惱,「這個丫頭,能人。」自打了一個嘴巴,打算在太太面前隻字不提她漏出去消息的事。

再說墨紫回了屋,見裘三娘在桌前翻開一本字帖。

「如何?」裘三娘問。

「那位姨太太就是來相面的,替自家三少爺選人。」墨紫上前,捉袖抬腕,研墨。

「庶出?」裘三娘也問。

「姑娘,我也這麼問的,可說是嫡出。」墨紫將筆浸飽,遞了過去。

「嫡出?」裘三娘冷冷一笑,筆下的字剛勁,欠女子的溫柔,「敬王府嫡出的三少爺為何要娶商戶家的小姐,還大老遠跑到咱們這兒來?多半啊,不是這人有問題,就是這府有問題。」

自古以來,商為賤。就算富甲天下,家裡若沒有一個為官為學的,還是低人一等。

裘氏一族,上三代曾經捐過六品小官,到了裘三娘的祖輩,朝廷取消捐官制,就再沒出過一個當官的。裘四,裘五皆紈褲子弟,讀書科考有如登天。

這二位能否守住裘氏上百年家業,不是墨紫關心的事。裘三娘是女子,總要出嫁。嫁出去,跟了別家的姓,就是別家的人。而她既打算暫時跟著裘三娘,當然裘三娘好,就是她好。

「敬王府可不是一般的門戶,若花功夫打聽,定有蛛絲馬跡可循。」墨紫並不急。

裘三娘練字從來不過半頁紙,放下筆,蹙眉甩甩衣袖,「白聽了你的話,巴巴換上這套衣服,坐著就覺得熱悶。」

「姑娘要不要去九娘那兒坐坐?前些日子她提到姑娘的紫木蝶紋簪?這不,我又雕了一根,正好拿去送她。」九姑娘年方十歲,是太太的嫡親閨女。

墨紫聰明,裘三娘也是明白人,當下就抿嘴一笑,「拿來讓我瞧瞧。」

墨紫出了屋,不到半刻就回來了,將新做的簪子放在書桌上。

裘三娘細細瞧了,不禁讚聲好,「這蝴蝶就跟要飛出來似的。瞧瞧這手藝,一天比一天精進,我也不算白救你。」

墨紫垂眸,淺淺一笑,半點不顯倨傲。

穿越前,她是海軍部隊的船工程師,設計各種戰艦和潛水艇。不過,這天份在裘府裡用不上。至於木工的手藝,應該是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學的。跟誰學的,學到什麼境界,她完全不記得。只是左手一拿刻刀工具,就閑不住了。她的右手比普通女子多一樣本事——算盤,是高中時跟當會計的母親學的,能打個七七八八。

因此,墨紫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而是左右手一樣的靈巧。

裘三娘戲稱,她是救一個,得一雙。



第4章 牡丹花開(四)

在墨紫這個現代人眼裡,裘三娘不是沒主見的女子,但她善於用人,願納良諫而不存妒忌,目光高遠,能進能退。因此,她身邊的丫頭有較她強勝的一面。

這要換個主子,絕不會容忍奴婢僕婦對自己指手畫腳,哪怕沾上一點點越過主子的自作聰明,必會警惕萬分,想方設法給磨沒了志氣。沒那麼狠心眼的,也會讓牙婆子把人領走,再找個老實明白的,慢慢調教。

而墨紫,是一個難得讓裘三娘無法琢磨剔透,卻又捨不得棄之不用的人。不僅因為那一雙左右皆能的手,還有令裘三娘也要嘆佩的聰明伶俐。

墨紫身上似乎有很多謎,可勝在安分懂事,在其位謀其職。對裘三娘而言,足可用。不過可用多久?墨紫進裘府以來一直乖靜。裘三娘自認一雙利眼,於是也靜靜觀著。

此時,墨紫提到九娘。

裘三娘就想,多玲瓏的心思。

「叫綠菊陪我去一趟吧。」裘三娘起身,「她要再看著院門,指不定要在背後說我偏心。」

「我把白荷和小衣叫回來。」墨紫看看天色,「頂多去半個時辰。」

「都快去快回吧,我可還得盛裝呢。」裘三娘呵笑兩聲。

墨紫就把綠菊喊進去伺候,自己出了院子。

裘家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大商戶,至今已極富了五代。如何發得家,墨紫雖然不太清楚。如何由盛走衰,她卻看在眼裡。

諾大一個裘府,處處雕樑畫棟,廊環九轉,碧湖翠橋,奇石美園,外頭的平常百姓根本想像不了的奢靡,如今卻已經在用老底本了。

裘老爺這兩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靠名貴藥材補著吊著,就跟無底洞一般,根本填不滿本氣。唯一有能力打點鋪子和生意的裘三娘又在年初讓張氏叫回家。多是這位由側室成為正室的夫人吹了枕邊風,裘老爺一句話就把賬本和庫房鑰匙從女兒手中收回去,交給了張氏的兩個兒子。

張氏拿到賬本和鑰匙時,拉著裘三娘的手,把辛苦了這話說得那是情真意切。一轉身,就把兒子兒媳婦叫到自己院裡說了半日的事。綢緞的生意交給四爺,茶米鋪的生意交給五爺。家中庫房鑰匙自己一把,四奶奶一把,五奶奶則掌管府中日常物品的採買。

虧得裘老爺再沒有側室,只有三個上不了族譜的姨娘。二姨娘三姨娘生得是女兒。四姨娘倒是生了一個兒子,不過庶男在這個社會制度裡得不到太多財產,更有些是要靠正房兄弟接濟的命運。加上張氏善於心計,恩威並施將三人控制得牢牢的,平時大氣都不敢出。

因此,這裘家就等於讓張氏的兩兒子瓜分了。

墨紫瞧那兩個不學無術的,要看出賬本的問題來,少說也得一年半載。

心中想得多,她的步子卻是不疾不徐,從偏僻的一角沿著湖畔,又繞進杏樹林,往正院廚房去。

白荷只要不輪值,就會一頭紮到廚房裡,跟她的乾娘學做菜。她也跟裘三娘出去過,南北菜系吃過就會,一手好廚藝。不過,她在三娘手下,並不是廚娘,而是管事的大丫頭,管著墨紫三個,還負責照料三娘的身邊瑣事。要說做菜,就跟綠菊沒事愛繡個手絹荷包,小衣沒事愛爬樹,墨紫沒事愛擺弄木頭,喜歡罷了。

正值花期,粉澈澈的杏花開在枝頭。風一吹,飛起一群白蝶。三日前,張氏在此擺宴賞花。三日後,偷懶的丫頭們仍未拾掇干凈。空氣中殘餘的酒微酸。

早先剛熱鬧過,如今這大日下,除了墨紫,再沒有別的人影。她專心避開腳下碎杯冷羹,等眼前突然一座假山擋住去路,才發現自己偏了方向,來到平瀾園的附近。

平瀾園離主院廚房不遠,不過要多走一段假山花園,上一折九曲橋。墨紫不介意多走多折,只是這平瀾園裡的主人,讓她想要躲躲遠罷了。

平瀾園裡住的是裘家老五,年紀小了裘三娘三歲。成親前,一屋子的丫頭都被他沾過身,外頭娶進兩個侍妾。成親後,五奶奶的四大陪嫁丫環一個也沒放過。為這事,五奶奶沒少鬧。張氏本想護短,卻又眼紅兒媳婦的陪嫁銀子,當著兒媳的面訓過兒子幾次。大概私下同兒子對過口,好不容易消停了個把月。讓五奶奶同四奶奶掌家,就是出於安撫。

消停也只是五奶奶跟前消停。背著她,裘五照舊偷香竊玉,不亦樂乎。也該得裘五有艷福,因他生得堂堂一副好相貌,手裡花錢如流水。稍不正經的女子就輕易勾搭上,還能從他身上撈金得銀,何樂而不為。他那院子,一窩丫頭皆是能人,爭風吃醋,彼此搶寵,互相攀比,高捧低踩,從不真正清靜。

墨紫瞧近來不再鬧得五奶奶,猜她只剩守著正室位子的心思了。可憐,嫁進來兩年不到,花一樣的年紀白白糟蹋在裘五手裡。

最深惡痛絕此類古代男,偏偏這個府裡三妻四妾的男人特別多,就連大管家都有一妻二妾。

腳步碎快,再繞個彎就到九曲橋,突然看見石子路上一枚閃閃發光的鏤金小球,心裡立喊不妙。這麼貴重花哨的墜飾除了裘五之外,不做第二人想。還有,身旁假山層層疊疊,按著主子的心思,不知藏了多少暗穴裡洞。

千萬,千萬,別讓她撞上倒霉星。

墨紫這麼一想,趕緊將目光調往另一邊,特別要去忽略那金球。結果呢?一方要飄不飄的鮮紅抹胸,差點刺瞎她的眼睛。

簡直要咬牙切齒了。

好死不死,真要讓她不好過,是不是?怕惹事,她從來能躲就躲,能瞎就瞎,就當某根神經缺少,低頭彎腰,鍛煉卑微。所以,吉星定來照路,她過了這山,上了那橋,隨身後的兩個如何翻滾浪花,都不關她事。

拎起裙腳,她打算小跑。要知道,丫環的命不值錢,撞破主子的齷齪事,說不定一頓亂棒,隨便埋進後園當花肥了。

可惜,晚了一步。假山後頭窸窸索索,露出半隻鬆垮跨的男子寬袖。

墨紫秋水漾的眸光乍現,眉梢輕佻,急中生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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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牡丹花開(五)

這急中生智的一招,倒也不複雜。不但不複雜,就墨紫的前生而言,壓根上不了大雅之堂。不過,比沒頭沒腦悶跑,讓人逮到心虛的背影,又給認出來,強上一籌。

先將腳底的繡花鞋盡最大努力踩得啪啪響,同時脫下身上比甲,故意顯出裡頭二等丫頭統制春裙,又把比甲白綢裡子翻過來,掛上手臂,充作一件外衣,然後以假山洞中能聽到的聲量喊出話來。

「姑娘,您在橋頭等等我。要是著了涼,太太怪我們沒眼色,不好好伺候。」一瞥眼,那半隻袖子不見了。心道,好極。

墨紫彎腰撿起一顆挺大的石子,用力朝湖裡扔去。滿意地聽到咚一聲之後,接著快步走起來,還不忘繼續自編自演。

「姑娘,您拿湖水出什麼氣?欸?姑娘,別走啊,等我,等我。」上了橋,墨紫可顧不得蓮步輕挪。兩大步一小彎,衣袖讓湖上的風吹得簌簌作響,猶如點水翠鳥,眨眼工夫,已到對岸,繞到園門後頭去了。

也不好奇去回頭偷瞧熱鬧,她調整了呼吸,伸手撫攏因急跑而飄起的碎發,恢復不慌不忙的步子。

啪——一顆小石子滾落到她腳邊。

墨紫腳步一頓,垂眸又抬眼,立刻留意不遠處那棵百年老榕樹。

啪啪——兩顆小石子,一顆接著另一顆,追逐到腳下。

別人不會發覺,但墨紫眼尖。三顆小石子,圓得光亮,毫無稜角,顯然讓人磨成那樣的。

「小衣。」她嘴角輕勾,微仰頭。

又往樹上看,見葉子那麼小,雖然枝密干高,仍有陽光不停隙下金線。這丫頭,到底躲哪兒了,絲毫行藏不露?若不是她已經過了練武的年齡,一定偷學兩招。

耳邊突感風動,她本能回頭轉身。五根青蔥指,離她肩膀半寸。她裝得嚇了一跳,倒退幾步,輕拍心房,一臉驚魂未定。

「哎喲,嚇死人。小衣,你倒是早點出個聲啊。」她雖然只是造軍艦的,不過身在軍隊,當然懂得基礎的格鬥技巧,五感也比常人敏銳些。可因此說不準是最後的自保力,即使微不足道,也藏深了。

小衣將撩在腰間的半邊裙角放下來,雙齊裙邊,前後左右轉著眼珠,確定白綢褲已經蓋妥當,這才嘻嘻沖墨紫笑。

「瞧見啦?」

眼小鼻平,不是美人。細高身段,不窈窕不纖弱。會武。跟墨紫她們能說上話,對他人寡言少語,只聽三娘吩咐的小衣,最忠心。

小衣的武功從哪兒學的,墨紫不清楚,不過感覺身手很不一般。知道小衣會武的,只有四個人。出了院門,小衣就顯得有點笨手笨腳。會讓人嚼舌,是跟三娘久了,才升上的一等丫頭。

「眼對眼了,還沒瞧見麼?」墨紫伸出手,利索摘去小衣頭髮上的葉子,「藏哪兒了?怎麼我每次都找不到你?」半年下來,她對這幾個有真情實意。

「若連你也瞞不過,我這身功夫就白練了。」小衣高過墨紫半頭,與三娘同年,可心性孩子氣,「我不是問你有沒有瞧見我,而是那邊。」下顎抬高,往墨紫來時方向一努。

墨紫這下才真吃驚,黛眉攏起,又鬆展開來,半嗔半笑,「小衣,你爬這樹之前,在哪兒?」

「假山上……」小衣捉一下自己的耳垂珠串,「睡覺。」

「睡得可香?」太陽那麼好。

「很吵。」小衣嘟嘟嘴,「女的哼哼唧唧,像唱戲,又不如小花旦好聽;男的……」

墨紫打斷小衣的形容,不想讓腦中上演逼真畫面。

「小衣,那種……戲……」封建封建,道貌岸然的毫宅深府關上門,西門慶潘金蓮這樣的男盜女娼很不少,「以後少聽為妙。」

「哪是我自己願意聽?睡得好好的,叫人吵醒。想著那兩人就是說話,卻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哥啊妹啊可親熱,然後哥就脫起妹的衣服來。」小衣說著就圇圓了眼,「我趴那兒,才有點精神,兩人就貓洞裡去了。接著,有音沒畫。說不定能打探打探,我硬沒走。結果,咿咿呀呀,嗯嗯啊啊,啥話也沒有。」

「小衣……」墨紫嘴張了一半,阻止無力,將那些像聲詞一個不落,聽進耳朵。

大太陽底下,她腳下嗖嗖擦過涼風,但覺噁心的小疙瘩沿著小腿往上攀登。不知哆嗦一下,能抖到地上幾個?雖然自己沒經歷過,可受過生理教育,該明白的都明白。

小衣跟著三娘走南往北,那個樓這個巷,去過不少,故而說起來臉不紅一下,「我真是想幫咱姑娘偷聽的。再說,石頭園裡,偷雞摸狗的事有什麼稀罕的。哪天不來這麼一出,才奇怪。」

石頭園,就是平瀾園。因裘五那偏愛假山石洞的惡嗜好,小衣取個別名。

墨紫再度想是自己把古人看得太古。孔子歸孔子,金瓶梅歸金瓶梅,卻都是古代來的。據她看來,這地區整體風氣嚴謹,階層等級分明,對女子束縛很多,貴族千金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裘府裡因風流倜儻的裘四裘五,暗地裡的齷齪事不少。裘老爺身體好的時候就愛尋花問柳,如今雖然不中用了,卻管不了自己兒子。裘四不愛吃窩邊草,只愛外頭狎妓。裘五內外兼顧,稍有姿色,正對他的口,就隨處發情。

張氏覺得對裘四不用操心,對裘五是這麼管教的:你屋裡的,我管不著。出了你的院子,要什麼丫頭,你得先跟我說。收房也罷,當妾也罷,正正經經當件事辦了。別讓外人說我們裘府沒得好做派。」

「那你也是沒出嫁的好姑娘。偷雞摸狗的事,聽多了有損身心健康。」墨紫是穿越的,但她既成了丫環,暫時得以這個身份適應這個社會的大流,而不是一上來就鼓吹人權自由平等,想著要搞獨立,還能立刻發家致富。

「身心健康?」小衣直說新鮮。

墨紫解釋:「你聽著聽著,心慌胸悶氣堵,是也不是?」

小衣嗯嗯點頭。

「這是一種生病的預兆。生病就不舒服,不健康。」墨紫像教小孩子。

「我最怕生病。」小衣以前哪裡聽過這種說法,「以後,再不聽了。難怪,耳朵也不舒服。」

墨紫見自己把小衣如此輕易給唬住了,挑挑眉,笑過就攤開掌心,「小衣,尋個樹洞幫我藏一藏。」

一枚金色鏤空小球,映得粉雪般的手掌澄黃。陽光縮成數道小孔,如珍珠散落。



第6章 牡丹花開(六)

裘五的隨身物鏤金球,同艾蓮那丫頭尋歡時,掉落在地上。墨紫趁彎腰撿石頭時,就把它也撿了。

要是裘五和他屋裡的小丫頭亂來,她才不會如此魯莽。不過艾蓮,卻是裘四唯一的收房丫頭,還是太太賞的體面。府裡傳言裘四很寵艾蓮,說不準很快就要抬舉做妾了。如今裘五碰自家兄長的女人,離叔嫂通姦很近。

因此這小東西,有沒有用,全看她如何打算。可放在身邊,也得小心反惹禍上身。最好就是藏著掖著,等合適的時機。

「這是男子佩飾。」小衣沒墨紫眼力,只看出三分,又笑嘻嘻的,「墨紫……」

不必猜,也知下面沒正經話,墨紫將金球往小衣手裡一塞,「姑娘吩咐的,還不快去?」

「不早說。」小衣唯三娘的話是從,荷包尖繡鞋一點,要走。

「東西放好了,就趕緊回去。太太今晚宴客,姑娘跟前少不得要我們伺候。」墨紫消了小衣這半天的輪休。

小衣欸應著,往西面去。

墨紫自去找白荷不提。

話說正園裡頭安婆子給張氏回話。

「用的是您年前給她的那只方眼銅爐,點的芍葯百合香。我聞著還是九姑娘前些日子讓人送過去的。擺設沒什麼變化,各式用具跟六姑娘,七姑娘都是一樣的。她身上穿著雲濤裙和團花寬袖袍,正是您讓做下的那套。」竟將三娘屋裡的情形,甚至三娘穿什麼皆一一報上。

「你瞧她是擺乖,還是真安於本份?。」上座的,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淡淡吹開鐘盞熱氣,小口小口啜飲著補品。雲鬢高堆,綴以寶石金釵銀步搖。手指戴金戒,腕上潔白玉鐲一對。身穿藍底梨花春風裙和錦繡十彩紫雲東來比甲。

「太太,帳本咱們點過了,一本不少。三姑娘交給您的銀票也跟總賬對得上號。查總賬的,是我家老頭子。我們夫妻倆跟著您陪嫁過來這些年,他那算盤珠子還沒出過錯。」安婆子回道。

「你這婆子,不說真假,倒誇一回自家裡。」張氏佯瞪著眼,「依你的意思,三娘是老實了?」

「這個嘛,太太,我石頭心眼不開竅,您別聽我的。」下人能聰明過主子去,好日子也到頭了。安婆子深諳其理。

「我看你還真有點老糊塗,心腸也比從前軟。」張氏突然冷笑,「咱們的裘家大小姐哪是那麼好料理的?她越在我面前做得好,我就是越難信她。」

「那您還讓貴客見她?別的不說,三姑娘的容貌,百里挑一。六姑娘,七姑娘差得遠了。要真選中她……」安婆子對自小看到大的張氏,難解其心思。

「容貌好有什麼用?玉瓊一向拿不準主意,自然我說哪個好就是哪個好。可惜九兒太小,如若不然,嫁進敬王府的福分就是我親閨女的。」張氏很是惋惜。

「太太,人說長幼有序。妹妹比姐姐早嫁,似乎不合規矩。」安婆子倒也不是幫裘三娘,只說個實情。

「等把日子定下,再給三娘尋一個便是。讓三娘嫁在六娘之前,不就合了規矩?」張氏心中有數。

「您這是想把六娘嫁過去?」安婆子見張氏放下鐘盞,趕緊過去替她捏手臂。

張氏任安婆子捏拿,舒服地瞇起眼,卻掩不住精光,「七娘是個可心人兒,平日在我跟前知冷知熱,比她親娘不知聰明多少。可六娘性子軟,沒心計,將來她嫁去王府,我仍好控制。」

「太太想得周到。」能得張氏重用至今,安婆子那張什麼時候能說什麼時候啞巴的嘴起到相當的作用。

「本該把三娘先打發出去,只是這門親對咱們著緊。邊關如今不太平,兩國交戰,毀了咱們六家鋪子。老爺為著這事急血攻心,至今還不能下床。」張氏對安婆子說實話。

「太太,邊境不太平,可那是外頭鬧騰,惹不到大周來。再說,咱洛州在南,離得遠著呢。」安婆子適時平撫。

「可洛州距南德邊境不過三日水路。北邊能打,南邊難道打不起來麼?雖說大周和南德如今親好,卻是今日不知明日事。若能攀上敬王府這門親,別說萬一日後遷去上都有照應,就是明兒正兒得官也易。」作為商家婦,張氏與普通婦人不同,知曉時局變化。

「這也就是太太您。我老婆子哪來這等見識?平時管教丫頭們都累得慌。」安婆子笑著貶低自身,老眼一轉,又幫張氏擔憂,「怕只怕三姑娘不好對付。」

「她不好對付,還不是照樣要把賬本鋪子交給我的兩個兒。我看她就算藏了私,也不過千兩銀子。到她出嫁時,從她嫁妝裡暗暗扣去,又能奈我何。這回我偏要讓她瞧瞧,府裡頭誰才能當家作主。別以為替家裡看顧了鋪子生意,有點小聰明,就當得起大功。將六娘許到王府,將她隨便找人嫁了,全都在我手裡。」張氏手段頗多,但總比裘三娘略輸一籌。要不是裘老爺病糊塗了,恐怕她還壓三娘不住。如今裘家她一人說了算,就百般算計,欲將三娘兩手空空趕出去。這閨中好友衛瓊玉的回鄉,給了她一個妙計。

「太太,婆子有一事不明,卻不知該不該問?」安婆子低眉垂眼,克恭克敬問道。

「說。」張氏心情不錯。

「上都敬王府,雖說是外姓封王,那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那家王妃嫡親的三兒,為何要往外省尋親事?」安婆子謹慎用詞。

「瓊玉在信上哪裡會提這些。但她說是迎娶,我估摸,大概是一房正正經經的側室夫人。咱們雖然是本地大戶,可就是給敬王府的嫡子當小妾,那都屬於高攀了。上族譜的側室,生了兒子,掛在正室名下養,將來能分財產。對六娘而言,真是天大天大的福分。」

安婆子心道,也是,正室無論如何也沒可能。

屋裡只有張氏和安婆子兩人,張氏還招手對安婆子附耳低囑,「你悄悄去打聽個媒婆,讓她薦上個人來。教她不用太上心。你明白吧?」

安婆子雖然跟著主子而不喜三娘,自打上了年紀當了祖母,倒沒從前那般狠,心中暗嘆裘三娘可憐。

「明白,明白,太太只管交給我辦就是。」不過,可憐歸可憐,她可不敢怠慢張氏的吩咐。

「太太,四奶奶,五奶奶來了。」外頭丫環通報。

「快快讓進來。」張氏對兩個兒媳婦擺好婆婆的臉,皆因那二人娘家富裕。

又使給安婆子一枚眼色。

安婆子忙給兩位奶奶伏伏身,請了安出去。身後青紗簾放下,她聽到張氏親暱叫了兩聲我的兒。哪知,剛拐到屋角窗下,突然讓人撞到腰。

「要死了,哪個不長眼的,橫衝直撞?」安婆子腰間肥肉滿滿,哪裡撞痛。

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頭,紮著兩個包包頭,粉藕綢巾緞子,衝她嬌呼呼喊著祖母。

對自己的孫女還能如何,安婆子眼睜睜看小丫頭做個鬼臉跑了。

小傢伙跑得飛快,跟風似的,因而,晃動了一簇剛開的大花,深紫如墨,美艷明動。

天下牡丹,花中王。玉陵牡丹,王中王。

聽說,那是四爺耗千金從友人家中求來,贈與張氏的生辰之禮,玉陵牡丹中的名品——

墨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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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上都貴人(一)

墨紫走進廚房大院。

撇開張氏母子和三娘院裡自帶的小廚房不說,裘家上下百口人的吃食全出自這裡,忙碌情形可見一斑。這院裡最大的是劉婆子,伺候裘氏三十餘年,祖上曾在皇上的廚房呆過。因此,這劉婆子雖然忠心於過世的大太太,也就是裘三娘的生母,又同張氏有些嫌隙,但一手無人可取代的廚藝,弄得張氏只好忍氣吞聲。

獨身的劉婆子收無父無母的白荷當干閨女,將一身廚藝傾囊相授。而心性善良的白荷,也當劉婆子親娘孝順。如今,白荷的手藝與劉婆子不相上下,可她仍然一有空就過來。說是學藝,其實不過是幫幫五十多歲的老人家而已。

不必進廚房,墨紫就瞧見白荷在井邊忙乎。

「以為你又學了什麼好菜,竟幹起小丫頭的活兒來了。回頭我告訴綠菊,她一定要說,你洗菜,不如替她守門去。」

白荷抬起頭,映在水盆裡的陽光照得她面如銀盤,五官和著溫柔嫻靜,個性中規中矩。偏嘴邊一顆小黑痣,笑起來俏麗。

「墨紫?你出來,誰在姑娘那兒伺候?」白荷,也是個一心一意為裘三娘的人。

能獲得如此忠心耿耿的丫環,裘三娘堪稱幸運。不過,墨紫沒把自己算在內。她充其量,就是幫裘三娘打工的,領著月錢為人辦事,秉承你好我就好的職業道德。

「姑娘帶綠菊去了九姑娘的院裡,讓我過來找你回去。」墨紫穩當當回答。

「哦。」白荷不先問什麼事,三下兩下撈了菜到籐籃子裡,雙手擦過罩在春裙外的白布衣,抱起籃子,邊說邊往裡走,「你等我一會兒。」

「我到院外頭等你。」墨紫嫌這裡人多。

白荷到廚房裡放下菜,端起一盅剛出鍋的白瓷湯盞,又拿一隻蘭花碗,用桃木盤托了,從小門出去,走到乾娘屋裡。

劉婆子這兩日人不舒服,一直在屋裡歇著。

「乾娘,我蒸了一盅鯽魚清湯,趕緊趁熱喝。姑娘叫我,我得先回去了。本來還想幫您一把的,偏姑娘跟前就我們四個丫頭。」白荷倒出一碗豆腐白的湯,吹溫了,遞給半躺著乾娘,「等宴席散了,我再跟姑娘說一聲,過來照顧您。」

「躺了兩日,好多了。」魚湯鮮美,閨女的廚藝爐火純青,劉婆子欣慰,「你自管去,盡心照顧三姑娘,不必記掛我。」

白荷又張手倒了一碗魚湯,放在乾娘手中,「魚湯補身去病最快,您要喝完,一滴不許剩。」對娘親,成穩的她,也流露出小女兒般嬌態。

「好,好。」劉婆子哪能不應。

「那我去去就來。」白荷走出屋子,叫來一個小丫頭,細細吩咐了,這才稍稍放心。

提了三層的紅漆食盒出院落,卻不見墨紫人影。想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先走,白荷就著附近找了一會兒。果然,在僻靜的一處墻根下,見墨紫上坐著花臺,而有個八九歲的小丫頭正跟她咬耳朵。

白荷本想走過去,卻發現那小丫頭是安婆子的孫女小花,於是就站在了原地。

不知墨紫用什麼法子籠絡的,小丫頭常來通報主院那邊的消息。

當初墨紫跟姑娘提到的時候,白荷沒太當回事,因覺得一個小丫頭能有什麼用處。

墨紫卻說,小花的祖父母是張氏母子的心腹,父母也是府裡實權管事,她又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娃,瘋玩到哪兒,誰會留心?

這時,小花說完了,眼睛烏溜溜瞅著墨紫,伸出小手。

墨紫從袖子裡夾出樣東西,放在小花掌心上。

白荷正好奇是什麼,卻見那東西突然飛了起來。陽光之下,一隻黑金流蘇的蝴蝶,扇動美麗的雙翅。想不透墨紫袖子裡怎麼藏得活物,再定睛望去,蝴蝶就停留在小花手上。彷彿剛才她看到的,不過是幻象。

小花哇一聲,雙手輕輕拎起蝴蝶翅尖,鼻尖幾乎貼了上去。

然後,墨紫說了什麼。

小花連連點頭,將蝴蝶小心翼翼收進袖子裡,蹦蹦跳跳走了。

墨紫站起來,一抬眼瞧見專注到出神的白荷,微微蹙眉。小孩子天真無邪,不會由一隻會動的蝴蝶想到複雜的地方去,但她並不願讓其他人看到。

「怎麼?」當下,打定主意後,走近白荷,墨紫問道。

白荷拽起墨紫的衣袖,抬高了要往裡瞅,「讓我瞧瞧,你這袖子裡還裝了什麼?小兔子?小鳥?居然變出一隻活生生的蝴蝶來。」

墨紫的警惕心因白荷難得俏皮而放了輕鬆,振開袖子,「去你的。明日,我就去找兔子抓小鳥,裝進你衣袖裡,看你如何手舞足蹈。」

「可我親眼瞧見你從袖子裡捏出一隻蝴蝶來,翅膀扇開了。」白荷是真迷惑。

「兩片薄木一夾,照蝴蝶的樣子上了色,哄小花玩的。你站得遠,才看成真蝴蝶。」墨紫說得簡單。其實,她將杉木削成紙薄的木片,採用現代拼接法,加上利用軸心帶動原理,令輕盈的模型遇風展翅。怎能不以假亂真?

「木頭做的?」白荷聽了恍然大悟,想著自己確實站得遠,當成真的,也在情理之中,「原來你不止木工好,還有畫功。」

「那叫塗色,需要什麼畫功?綠菊的繡功才叫好。上回她在帕子上繡蝴蝶,把真蝴蝶引了來。」左手的靈活度日益增進,每做一樣小玩意兒,從朽木到逼真,連她自己都驚訝出來的效果。若是一輩子待在經營綢布茶米的裘三娘身邊,同先前所說,應該派不上大用場。可不知為何,她自然而然地鬆口氣。

現在的日子,算不得最好。一家子勾心鬥角,互相算計,嫡庶不分的暗自較勁。因男主子們放浪形骸,府裡不正經的奴婢僕婦也多,循著風氣,個個爭上枝頭。搞得墨紫不得不絞盡腦汁給自己上灰調,凡事不強露面,避開蛇蠍毒目。好在,有裘三娘。這位主子小姐處於裘家的浪尖尖上,吸引了全部居心叵測的目光,讓她能充分實踐最危險就是最安全的理論。

「可不是。姑娘誇她一句,就把她美的。」白荷叫墨紫帶轉了走而未察覺,「姑娘叫我回去可是為了今晚的宴席?廚房忙得不可開交。我乾娘病著,卻多半還要她親下廚。有一桌全素宴,除了她老人家,誰有那個本事置辦?」

墨紫心頭一動:上都貴人食素齋?



第8章 上都貴人(二)

「小花咬些什麼悄悄話?」白荷終於問道。

這倒不必隱瞞,墨紫就一五一十將張氏那點心思說給白荷聽。

到底關心則亂,平時跟小大姐般穩重的白荷大驚失色,「這事若是真的,姑娘豈不是要被隨便許配人?」

「小花記性好,應是不假。也是,哪能那麼好,幫咱們姑娘找上都的好人家許親?」墨紫早料到了,不慌不忙說道,「今晚雖說請了姑娘去,一來好歹是家宴,正正經經的大小姐不出席,哪有庶出姑娘們的座位,二來要如太太所想,讓六娘壓過咱姑娘頭前去,有苦說不出。」

「墨紫,這可怎麼辦?」白荷心細如髮,能將日常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過人太善良,不擅長對付陰謀詭計。

「你等會兒見了姑娘,就把話一字不漏說給她聽,至少她心中有數。」不過,墨紫猜裘三娘會先大發一頓脾氣。裘三娘的性子,即使在外磨練過了,卻是天生的烈。原本,眼裡更容不進一粒沙子。回這個家後,讓她勸著小不忍則亂大謀,因此收斂得多。

白荷嘆口氣,「如今全府上下太太說了算,真不懂她為何這麼不喜歡咱們姑娘。賬本銀子圖章都交了,姑娘就在自己的小院裡待著,難道還不夠聽話?」

「誰讓姑娘從前太能幹?」只要裘三娘在這家裡一天,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也怕老爺身體好了,又改主意。不管怎麼說,老爺真心當咱們姑娘掌上明珠。」

「老爺大概就這點好……」白荷陡然覺察失言,尷尬清咳一聲,「你讓我說給姑娘聽,那你呢?」

墨紫是二等丫環,可白荷也知她聰慧非常。自打墨紫進府之後,重要的事姑娘都交給她去做,甚至將出府的玉牌也能隨意托付。

「我再去打聽打聽貴客的事。」墨紫指指裘府東門。

「要出府?這個時辰,有些晚了吧?」白荷看看日頭。

「不出府,就隨處逛逛。你趕緊回去,免得姑娘從九娘那兒出來,一個兩個的,都不見影子。」墨紫本意要跟白荷一同走的,偏白荷無意中說了個素食宴,讓她上了心的猜度。

「小衣呢?」白荷就不管墨紫了。她們這四個丫環,個個有些主見,還是自家小姐慣出來的。

「剛從棵樹上下來,我已經交待她回了。不過,保不準她又在哪棵樹上睡著,忘了我的話。」墨紫這一保不準,迄今發生過幾次,都懶得數。

「那丫頭,只有跟著姑娘出門,才積極。」白荷笑笑搖頭。

要轉身,又讓墨紫叫住了。

「白荷,食盒裡頭有什麼?」

「就是姑娘愛吃的千層雲雪糕。我還照你的主意,加了綠茶研磨成的粉,嘗著不錯。留一些,等你回來吃過,幫我評評好不好。」白荷雖然聞所未聞,但她對廚藝的追求,遠不合她的性格,無止無境,膽大無比。

墨紫突然笑呵呵伸手,拿走最上層一格。

「你拿哪兒去?」白荷又好氣又好笑,墨紫連頂上的蓋子也端了。

「吃人的嘴短。」墨紫已經繞過春籐鋪滿的墻去。

白荷沒法子,掏出手絹,仔細覆上少了頂的食盒,往自己院子裡小碎步快走。

裘府東門,也是正大門,自然在外園。

和墨紫對歷史的認知不同,也或許因為裘府是商人,內外園子沒有非常嚴厲的男女之別。內園女眷們平日無事不常往外院走動,可即使去到外園,無人會大驚小怪。至於丫環們,只要有著主子的吩咐,也能出入自如。不過,後園女眷出府則必須要得張氏應允。

裘三娘卻是裘家的特例。裘老爺收回賬本圖章,獨獨留了出府的玉牌給這個女兒。交待張氏,說三娘從小隨他出門經商,不同一般深閨女兒家,既然已經不管家裡營生,就許她走動之宜。

張氏得了西瓜,只當著這事芝麻粒大,哪有不答應的。再看這半年,三娘沒有單獨出過府門,頂多差丫頭到外面買零嘴兒吃食,次數不多,又是即走即回。張氏遣人盯了幾次,什麼也沒發現,就放了心。

因此,墨紫給掌園門的婆子看過玉牌,婆子問都不問,就讓她進了回音廊。

長而窄的灰墻廊道盡頭,推開一扇拱圓銅門,一路向東。見到修花剪草的,喂鳥清掃的,還有來往在花園廊下的,多是小廝雜役。其中布衣荊釵的丫環僕婦由管家領著幹活,群出群入。標緻的丫環們也有,多由爺們從內院帶出來,隨身侍奉,不會出來逛園子。而且,外園是書房賬房待客廳,以及管事們同家眷的住地,比內園小了一大半,只得一個前堂花園,半畝荷花塘,還有一座兩層樓閣,作爺們的宴客之用。

到了傍晚,家在外園裡的僕婦從內園出去,在爺們身邊伺候的丫環們從外園進來,門就下鎖。沒有特製牌子的婢子僕人,外面的進不來,裡面的出不去。

規矩還是有的,可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墨紫雖然留心了一路,卻無人對她留意。因那身舊衣,又彎腰低頭,春光中花比葉兒更鮮艷的園子裡,她的存在感比葉兒的影子還灰暗。

聽到雁樓裡傳來咿咿呀呀的小曲,多半是裘四呼朋喚友喝酒,又招了哪兒的妓子來狎戲。

好一對兄弟倆。一個在裡頭玩,一個在外頭耍。

墨紫垂著頭,冷眸一凝,嘴角譏嘲翹起。

東門口,門房一老一少正坐在窗下板凳上閑話。

「田大,二牙。」墨紫灰調不見了,甜笑著,晃晃朱漆盒子,「看我給你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那叫二牙的,比墨紫小兩歲,兩隻小虎牙白花花,說話也甜,「只有好姐姐想著我們辛苦。」接過去,打開蓋,迫不及待就放一塊糕在嘴裡,唔唔直說化了化了。

田大四十多,一身怪脾氣,說話容易得罪人,在門房裡一呆二十年。

這不,他一見墨紫,就黑臉,嘟嘟嚷嚷,自言自語,卻清晰落人耳,「咱的府門是狗洞啊,是貓是鼠,進出溜滑。」

「叔,墨紫姐姐有玉牌的。」二牙機靈,趕緊拉一把田大,不讓他胡說八道。

「玉牌怎麼啦?這要是爺們,我屁都不放一個。女人家家的,見天就想往外跑。咱裘府是洛州大戶,隨便一個主子跟前伺候的丫環,抵得上外頭小門戶裡的小姐。拋頭露面的,平白讓外人笑話。咱當看門的,還覺得丟臉呢。」田大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偏說。

二牙心裡罵,你個看門的,丟鬼的臉。玉牌是個人就能拿嗎?內園裡除了太太就是三姑娘。而墨紫是三姑娘跟前最常拿牌子的那個,在他眼裡同半個主子一樣。但凡在太太小姐少爺面前得意的丫頭,他可是見多了甩臉子。

二牙怕惹得墨紫也翻臉,忙陪著笑,「姐姐,別聽我叔胡話。」

這府裡,誰還能像墨紫似的,惦記著給他們好處,哪怕他們只是把門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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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都貴人(三)

「不妨事。」墨紫輕笑,「你幫我拿糕餅堵住他那張老皮嘴子就成。」

田大聽了,吹鬍子瞪眼。不想二牙真聽話,抓了塊糕,就往他嘴裡拍。一時,茶香糖香芝麻香,哪裡還能挑刺剔骨。

「姐姐,這回,三姑娘又讓你買啥?」終於兩耳清靜,二牙嘿嘿笑著,問道。

墨紫早有準備,「姑娘想著巷口的小面人,讓我買一對周郎小喬來作畫用。」

墨紫穿的這個古代,具體公元年限她不知道。身處在大周國內,是武則天的後裔傳承。大周前的歷朝歷代基本相似,歷史從武家人不肯讓位給李家,導致走向與墨紫來的時空不同。距今七十年前,大周暴政叛亂,雖由明君登位,卻因戰亂出現了另外三國大求,玉陵和南德。大周傷及元氣,收復不得,只能以長江黃河為界,保留了泰半國土。四國協議停戰,彼此和親,終於相安無事。誰知,去年年中,大求突然發兵小國玉陵,引發戰爭。大周南德從中調解未果,如今信陵大半國土落入大求掌控,眼看就要破國。

不過,墨紫不關心國事。

「這點小事,姐姐只管去。」連玉牌也不看,二牙開出個小門來。

「可不就是小事?姑娘吩咐,我才不得已跑一趟。那巷口也沒棵樹,萬一沒現成的買,還得等著新捏出來,怕曬得我冒煙了」墨紫重重嘆氣,眉頭蹙得緊緊。

「這有何難?」二牙自告奮勇,「我去買來就是。」

墨紫一喜,卻又搖頭,「還是不好。雁樓裡有客,這時辰,也快散了吧。你不在當值,我怕事後有人怪你。」

「沒事。這客剛來,要晚宴過後才走哪。而女客過一個時辰來。我正好閑著。」二牙受墨紫小恩小惠,一直以來很是感激,因此不等墨紫答應,一溜煙跑出門去。

「這個二牙,銅子兒都不要就跑。」墨紫從隨身唯一的荷包裡攥出把銅錢。

一隻粗皺大手往墨紫眼皮底下一攤,「給我也是一樣。」

伸手的,除了田大,沒別人。只不過,與之前黑面刀言截然不同,一張笑臉,眼尾紋實心實意堆得——那叫高興。

墨紫居然就把錢給了他,瞧他美滋滋地收進錢袋子裡,也不廢話,說道,「四爺的客,可是姓衛?」

田大,當著二牙,是故意裝著跟平常一般無二而已。他因家境貧苦,面相又惡,在裘府的眾僕中地位卑微。家中婆娘要抱著兒子回娘家,多虧墨紫及時接濟他一筆銀子,從此甘為墨紫傳遞消息。

而墨紫認為,守門人的眼睛和耳朵如果機敏,這裘府裡來來往往些什麼人,就盡在她的掌握。別看田大脾氣怪異,打她年前回府,他一眼掠過她的鞋子,嘟噥著江州造,就讓她發現了那雙利眼。再說,自由出入府門是三娘僅剩的特權,當然重視十分。因此,接濟他的銀子,她報了公賬。

在張氏勢力遍佈的裘家,墨紫建立起三個點。小花,主院。劉婆,廚房。田大,門房。已經證明,具有實效。軍事戰略上,這叫佔據制高點。

「正姓衛,是城南衛家大房二房三房的老爺們。還叫了紅柳坊的數名歌姬,喝茶聽曲。四爺開了正門親迎,口稱衛家三老爺大人。我偷偷問過衛家小廝,衛家三房老爺剛得了五品官。本該走馬上任,因老太爺過世,要守孝一年,才耽擱下來。」這就是田大的本事,得罪裡頭的,不得罪外頭的。

「守孝,還敢叫歌姬?」自古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吧。

「所以喝的是茶,聽的是清曲兒。」田大什麼都懂,又絮叨著,「今晚宴請的衛氏,是衛家大房老爺庶出的妹妹。」

「衛氏可曾差人投過帖子?」墨紫問得很細。

「有。投給太太。上門來的,是個小廝。不過,我瞧得很清楚,有輛相當闊氣的馬車,就停在咱巷子口。當時,簾子讓小丫頭打起半邊,裡頭坐兩個人。一個三四十左右的夫人,穿金戴銀。一個是慈念庵的姑子。那馬車,不是洛州造的。」田大再顯本事。

「慈念庵的姑子?」馬車可能是上都來的。

「是啊。我跟我婆娘去慈念寺拜佛,見過那姑子兩回。」所以一看就知道。

慈念寺是洛州最大的寺廟之一。慈念庵離慈念寺不遠,借掛其下,在婦人中頗享盛名,多問姻緣和求子,香火也旺。

「今夜,誰當值?」墨紫聽完後,又問田大。

「巧了,還就是我。」田大咧嘴一樂。

墨紫點點頭,掏了兩錢銀子給他,「留點心思,幫我打聽打聽衛氏這幾日的行程。」

「好咧。」田大聽到門響,不慌不忙把銀子收好,臉又黑了下來。

二牙忙不迭進門,笑嘻嘻將面人遞給墨紫,「當我孝敬三姑娘的。」

墨紫斜睨田大,冷不防對他說,「比你機靈,這大門看不久,就得讓爺帶到身邊去了。」

二牙就想當貼身小廝,聽了墨紫的話,樂得抓腦袋。

「不用你自個兒掏銅板,我給了田大一把錢,你去問他討。」墨紫淡淡一笑,說聲謝謝,拿了面人,走了。

二牙一時呆愣住,瞅著墨紫身影半天,讓田大在屁股上踹了一腳,才回神。

「小子,看脫了眼珠子,人也不會回頭。」年紀輕輕,想得不少。田大嘖嘖。

二牙竟微微紅了臉,嘴上不認,「我哪裡在等她回頭?」接著又說,「奇了,頭回瞧見她,壓根就沒注意長什麼樣。最近怎麼覺得她越來越好看了?比三姑娘還好看!」

「所以,你就別做夢了。咱府裡,有點姿色的丫頭都可能當你主子,你算個屁!」田大罵罵咧咧。

「等我到爺跟前當差,那就說不定了。做得好,以後就是管事管家。要是三姑娘把墨紫嫁給我,我當她仙女一樣伺候。」二牙有理想,忘了剛才還不承認。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田大呸了一記。

而此時,墨紫剛過雁樓。

「喂,你!」一個頤指氣使的聲音。

墨紫只當沒聽見。園子裡頭人多呢,誰知道他叫誰?

「喂,你,就是你,穿綠的丫頭。」聲音仍不客氣。

穿綠?墨紫低頭看看自身。裙子是白的,外衫是綠的,腰帶也是綠的。於是,四下一瞧,見右邊長廊下有個人盯著她,是留鬚髯的面生男子,腰間別著特製的管家牌。

「這是叫我?」墨紫指指自己。

風兒吹起她腰間綠絲絳,裁剪出一池春水。



第10章 上都貴人(四)

「你是爺身邊的丫環吧?」那位管家約摸剛進府不久,還分不清誰跟誰,倒是記住了丫環的統制裙色,下意識就把外園出現的二等丫環當成裘四裘五從屋裡帶出來的。

「不……」才說半字,眼前就多出一個托盤來,上面放了兩把美人高頸茶壺。

「趕緊送進雁樓去,四爺等著呢。」真是,明明叫了個丫頭等在雁樓外,剛才一看,卻沒人影。四爺風流倜儻,喜歡美酒美食由女子經手,他若是自己送進去,就是找罵。再說,他也不是端茶遞水的人。還好,走了一個,來了一個。

啊?墨紫腦袋裡冒出一句話,夜路走多終遇鬼。她是外園走多終遇倒霉。況且,她適才差點遇到這家的弟弟,以為僥倖避過,卻又讓她去遇這家的哥哥?

墨紫入裘府半年了。這半年,裘三娘深居簡出,一般場合就帶白荷,小衣或者綠菊,鮮少帶她。裘三娘出於外派的思量,不想讓人記熟她的臉,而她自己也不愛湊熱鬧。

女眷也就罷了,墨紫只見過裘四裘五數面,每次她灰撲撲的,當牢裘三娘的影子。

「愣著幹什麼?還不接過去?讓四爺發脾氣,你擔待啊?」怎麼愣頭愣腦的?管家很不耐煩,「我也有急事要辦。」

「我不是四爺的丫環。」墨紫本該接過去的。

管家的身份比她高,外園是管家們做主的地方。若沒有主子在場,空閑的一等丫環都得聽其行事。可她骨子裡,沒有奴性。至於這丫環的名銜在頭上晃蕩,只半吊子的陽奉陰違。

「你總不是主子吧?」管家有點怒,「讓你去就去。」哪個房裡的丫環,一點規矩不懂!

墨紫見管家都說到這份上,她是不去也不行,只好勉為其難接過去。

管家氣哼哼走了。

墨紫有個衝動,想把托盤往地上一放就走。但,這是等級森嚴的社會。裘三娘與眾不同,張氏,裘四裘五等人卻擺著高高在上的主子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她目前是個婢女僕人。

心頭懸掛一把利刃,她忍氣吞聲走進雁樓。

雁樓是裘府的門面,最近才重新裝點過,富麗堂皇。以她能記得的有限閱歷,卻覺得俗不可耐。名家字畫(不知真假)張張用金框鑲得閃閃亮,就怕人不知道那是值錢東西似的。

正堂擺了一張大圓桌,六七個人圍坐著。除了裘四,墨紫一個也沒見過。

裘四的相貌,比裘五正氣得多。兩道濃眉,一雙劍目,額高臉方,儀表堂堂。一身白雲青松錦袍,襯得他胸寬肩展,膀大腰圓,正是大周最標準的美丈夫樣。與裘五一樣,具備風流的絕佳條件。這類似於大唐往大宋過渡的人文時代,能在外風流也是雅事。

再看,其他人都是上了歲數的中年男子,因此更顯得客座上的裘四氣宇不凡,引得幾雙風情目偷望不已。

原來,就近有三四個歌姬。身穿素色綢緞和粉藍紗,脂粉也淡,身邊果然沒有一張樂器。其中容貌最為出挑的,相思腮多情眼,正用清冷冷卻金脆的歌喉唱一支江南小令,真有點思故人的氣氛。

墨紫心想正好,不用等這小令唱完,她就能功成身退。再不拖延,上前為人倒茶。

裘四看了墨紫一眼,覺得面生,又多看一眼,遂不再注意。

「小侄接管家裡的鋪子不足半年,有勞長輩們多多提點,在此小侄敬叔叔們一杯。」吃飯桌上絡人情,裘四應付自如。

席上人紛紛舉杯。

「綢緞鋪子利薄本高,卻是年頭看年尾。小侄有意開錢莊,想尋人合夥,不知叔叔們可有興趣?」不過要談生意,到底欠火候。

主位上五十開外,穿藏青睿紋袍的中年男子飲完茶,說道:「賢侄不必多禮,你我兩家向有淵源,今後當應多多維繫。」

墨紫一聽,裘四啊裘四,你叔叔們客套過去了。錢莊哪是裘家這點底子能開的?動動腦子吧。她心裡想著,手上沒閑著。裘四這麼敬了一輪,她就得接著倒茶。

「大侄子莫謙虛。誰人不知裘家鋪子讓你大姐經營得風生水起,這利可不是一分兩分。說起來,年後我就沒瞧見她在鋪子裡走動,難不成又親自走商去了?」主位之下的中年男子聲音爽朗,一張四方大臉哈哈笑。

墨紫猜,主位上的是衛大,其次是衛二,那專心聽著曲兒,一臉讀書人般的儒氣,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該是衛三。

因人提到裘三娘,裘四臉上閃過一絲不以為然,「三娘年後一直在家。父親既然將鋪子交給我們兄弟倆,自是不需她再拋頭露面。」

「可惜啦。」衛二扼腕嘆息。

「可惜個甚?」衛大比衛二保守,「再如何能幹,也是一女兒家。專精女紅,在家侍奉雙親,出嫁後體貼丈夫孝順公婆,那才是好女子的本份。若是男兒身,也就罷了。」

「叔叔們說的是。本是我父親寵我大姐,才任她胡來。如今我和兄弟們長進了,母親就將她留在家中,學著掌家女紅。她早過了該嫁的年齡。我們如今焦急,只怕選不到好人家。」裘四應酬說話的確有一手。

不明就裡的,還以為姐弟情深呢。

「此話差亦。裘三娘全城聞名,若她要選婿的消息傳出去,媒婆還不得踏破門檻。」衛二對裘三娘評價頗高,「據我所知,城東王家藥鋪的少東家,就對她很是仰慕。如何,要不要我牽線搭橋?」

墨紫兩耳豎直了。天知道,她和裘三娘一樣,都不願陷在這府裡,從早到晚跟一群無所事事的女人搞宅斗運動。

「母親想為三娘尋一門好親事,最好是書香門第,官家出身。」裘四想都不想,拒絕了。

「二弟,你就別幫倒忙了。裘府祖上出過朝官,正正經經的大小姐怎能許配普通商家子?」衛大一雙銳眼,看清裘四話中深意。

「這事輪不到我做主,都有家母操心。若有佳音,必請叔叔們喝酒。」裘四不得罪人。

墨紫氣得手抖,一不小心,潑了幾點茶水在外。

原本不發一言,大概是席上唯一認真聽曲的衛三,盯著墨紫那隻手,突然說了一句話,將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引到墨紫身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2:59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28 PM 編輯

第11章 上都貴人(五)

衛三說:「聽蓮葉卷玉花,斟綠人自仙家。好一雙妙手!」

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他聽著曲,面前卻出現卷卷的葉邊白色的蓮花,倒茶的人是從仙人那兒下凡來的。

墨紫前生雖然記不得幾首古詩詞,可是在軍隊裡看書極廣,而且本身意識也對詩詞通曉,聽還是聽得懂的。

這是讚美她手漂亮的小令,但墨紫聽了完全不開心。

古時候,對內宅妻妾規矩很多,可有點頭面的男人們在外就愛風雅,特別是讀書人,對入眼的景事當場吟誦詩詞,以顯示自己的才學。若對女子用詩詞稱頌,不僅不是無禮,還是至高境界的恭維。不過,這樣的女子,多是風塵中或大戶家中眷養的歌女舞姬,不得不讓男人們評頭論足的。

墨紫不開心,當然不會因為感覺被貶低身份,而是衛三這半首小令,讓自己精心刷上的保護色失去了作用。

她錯愕,驚訝,懊惱,難堪,繼續倒茶也不是,手縮回來更不是。

還是衛二豪邁,哈哈大笑之後,說道,「老三,你可是咱們之中最忙的了。又是聽曲,又是吟詞。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頭,都成仙女了。」

眾人皆樂。

衛三斯文官兒,當下有點尷尬,瞪過衛二,又對裘四道,「曲好茶好,一時就有了詞興。輕慢了你家丫頭,還望見諒。」

裘四的目光從那雙玉手慢慢移開,怪不得衛三吟出小令來。雪瑩瑩而膚潤,水影影而骨美。總認定柔若無骨才叫美,卻看今日這雙手,過目難忘。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能以這等好詞讚她,是她的造化。」他對衛三謙恭一笑,下一句奔墨紫而去,「小婢,還不快謝過大人?」

自從成為詞中的主角,墨紫的頭就低低的,不肯抬。還得謝謝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她真是忍得快出內傷了。

「多謝大人贈句。」半首小令而已,還不是驚世絕句。墨紫先腹誹,再福了福身,趁勢退下兩步。

那衛三原想看看這雙妙手的主人,誰知丫環已經退到他身後,自然不好意思再回頭。

裘四滿意墨紫進退得宜的態度,卻因為看不清她的臉,內心不知怎得越發好奇起來。

以為這件小事就要過了的時候,偏偏有人挑是非。

「奴家不依。」

誰?有什麼可不依的!墨紫唰得抬頭,明眸映滿好春光。

裘四,看了個正著。原來手美,眸子更美。但他聲色不動,跟大家一樣,轉目去看不依的人。

那人,是剛在唱小調的,姿色最出眾的歌姬。

「秀珠姑娘若是仰慕衛大人的才學,不如我替你贖了身,送到大人身邊去,可好?」裘四漫不經心說道。

他適才雖同衛大衛二說著話,卻注意衛三瞅著秀珠的表情似有心動。

裘四這麼一說,大家又一愣。

秀珠臉色慘白。她是裘四的相好,仗著嬌寵而跋扈,沒想到裘四一開口,竟將她送人。想平日對裘四千求百懇,他都不願為她贖身。如今,為了討好別人,贖身二字說得這般輕易。果真如娘說的,不可對客動情,因客皆是薄情郎。

衛三連連搖頭擺手,「賢侄,萬萬不可。我尚有孝在身,怎可納小?」

墨紫心想,難道無孝在身,就納了嗎?

「三弟,我看你懼內才是。」衛二摸著鬍髯,又來逗趣,「我那弟妹可不得了,管得他至今一房小妾不敢有。」

「淑娘大度寬厚,是弟的賢內助。」衛三看來與夫人感情篤深,不讓衛三誹謗。

「那你娶一個回去試試?我保證不出三天,就讓弟妹趕出家門了。」衛二笑聲朗朗。

還拉衛大來撐場,「大哥,我說得可真?」

照理,這種家務事,不該拿到外面說。可是,男人在一起聊女人,女人在一起聊男人,千古不變。

衛大居然很有些丟臉的樣子,連聲說:「家醜,家醜。」

不娶小妾就是家醜?墨紫心裡燒第三把火。

「大人不肯要奴家,想是奴家陋顏,比不得那雙卷葉蓮花仙女手。」秀珠本因裘四薄情而傷心,卻又因衛三拒絕而失了顏面。她算是紅柳坊內第一歌姬,才貌雙全,受不得男人不稀罕自己。

衛三竟在這時候啞了。

怎能,不微妙?

裘四濃眉攏住。

墨紫冷汗涔涔,但願裘四可別利慾熏心,把她送人。

秀珠見衛三無言,更起了比較之心,「奴家可就不服了。奴家十歲開始學藝,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可謂君子之良伴。難道比不過一個替人端茶送水,只得一雙好手的小丫環?還請這丫環表演一門才藝,若能勝過奴家,奴家再無怨言。」

她有怨言,就找自己比賽。自己有怨言,該怎麼辦?墨紫從不看低風塵女子,但這個秀珠,實在無聊透頂。

墨紫不可能知道秀珠和裘四的關係,只當她被衛三拒絕,拉不下臉,所以找地位最低的自己晦氣,達到烘托她的目的。

「哦?這個有趣!」衛二起勁,「一個是紅牌歌姬,一個是大府丫環,比才藝,聞所未聞,倒真有趣。讓我開個小賭,如何?來來,各位看官,還請押注。」

衛二是商賈,不似衛大是一家之主,也不似衛三是科舉當官,話如大風,興趣也加利。

墨紫原來覺得衛二爽直,還是這些人中唯一欣賞裘三娘能力的,算得上不錯。哪知他喜歡瞎湊熱鬧,令她手足無措。

要是她能平等說兩句話,她一定會提醒他們,衛家老太爺在天上看著,別忘了孝期啊孝期。聽曲開賭,衛三還是個當官的,不以身作則嗎?

「一兩銀子起注,五兩最高。左手側賭秀珠贏,右手邊賭那丫頭贏。我們家還在孝期,不能賭大了。」衛二拍桌而起,一腳踩椅,真有作莊的架勢。

不知是這些人日常太無聊,還是這個年代整體生活太無聊,裘四,衛大,衛三雖然不動,其他人竟掏出大小不等的銀錠子來,放在衛二左邊。

秀珠面露得色。

「衛二老爺,我等可否下注?」秀珠身後幾名歌女嬉笑來問。

「好,好,人越多越熱鬧。」衛二忙相邀。

一二兩的碎銀子,一塊塊押在衛二左手處。

「都押秀珠?這賭還有什麼意思?」一面倒的賭局,莊家大輸或大贏。

衛二朝墨紫看,指著她問,「丫頭,你叫什麼?快快拿名字來博個好綵頭,讓我大哥三弟,還有你家四少爺押你一把。」

墨紫不答。

不想答,不能答。

答了,她這半年的平靜就要打破了。



第12章 上都貴人(六)

靜悄悄,悄悄靜。

「這丫頭莫不是啞巴?」衛二說完就想,賠大了。

墨紫這會兒還真想當自己啞巴。

「客人問你,怎不回話?」裘四卻沒說出不懂規矩這話來。他平日對府中丫環看輕,也嚴厲。此時,卻板不起臉。

「墨紫。」聲量不大,不甘不願。

「莫子?好端端的姑娘家怎取個男兒名。」衛二找不準字。

「墨水的墨,紫色的紫。」墨紫仍低著頭。

「玉陵牡丹萬千株,王來只為看墨紫。」衛三再度展示他的才學,「墨紫,玉陵牡丹中的名品,最初只供養的王宮之中,後來傳入貴族富賈家裡,再由花商賣入我大周,價值千金。聽說,因著那玉陵人極愛墨紫牡丹,常以此為女兒家取名。莫非姑娘也是玉陵人?」

「大人好學識,墨紫確實是玉陵人。」不過牡丹不牡丹的,還有叫墨紫的很多,她全然不知。

「玉陵正值多事之秋,姑娘來大周,莫非也是受戰亂牽連?」衛三如今名正言順可以去瞧身後的女子,可她的頭低得太謙卑了吧?

「墨紫失了雙親,無人投靠,才由三姑娘收留的。」名字既然都說出來了,裘三娘是自己主子的事遲早也會讓人知道。

「你是裘三娘的丫環?」衛二一聽,搶到衛三前頭說話。

「是。」墨紫始終低眉順目,雖然以前她學的禮貌是,跟人說話應該直視對方的眼睛。

「不一般的小姐,不一般的丫頭。是這個道理,是這個道理啊!」衛二一副怪不得的樣子,「三弟,你若不肯,我借你五兩銀子,押這丫頭贏。」

「衛二老爺,您既是莊家,怎可下注?」秀珠小心眼,卻也沒說錯。

「總得有人在老爺我右手側放上銀子,這才賭得開吧。」衛二可改姓賴的。

衛二剛說完,右邊茶杯旁就多了五兩銀錠子。

「二哥,這算我的。哪用向你借?」放銀子的正是衛三,「玉陵破國,百姓流離失所,如墨紫姑娘這般,著實可憐。」

敢情是可憐她?那要真可憐才好,別居心不良。墨紫可不領情。說到底,她一點沒想和人比才藝,完全是這群人自說自話。

「這名兒還真有好綵頭。」衛二哪管破不破國,他是大周人,大周無事就好。

「你說你是三娘的丫頭?」裘四自墨紫提到三娘,臉色就起了陰雲。

「正是。」墨紫不用看裘四,也聽出他的不悅,「姑娘吩咐墨紫到外園辦事。事情辦完,遇到管家,說四爺這裡要添茶水,才讓我進來伺候。」

「我不記得在三娘身邊見過你。」裘四怎麼想,都搜不出這個丫環的影像。

「墨紫只是二等丫環,多在姑娘院子裡做些端茶遞水跑腿的粗活。」見是見過,不過他大少爺眼高於頂,而她也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裘四沉吟,這個說法也說得過去。裘府裡丫環多了,他並不是每個都見過。

「哦?大哥,你可讓我吃驚。」衛二突然喊起來,「三弟是最先誇了丫頭的,他押她,我不奇怪。大哥,莫非你也覺得名兒好手美?」

原來,就在這時,押墨紫贏的圈裡,又多了塊五兩重的銀子。是衛大放的。

「富貴險中求。」衛大不理衛二,端杯喝茶。

墨紫突然覺得,這些人中,衛大是最老於世故的精明人物。

「大侄子,這回咱就等你一個了。」衛二這莊家當得名副其實。

「既是我府中的丫頭,若不押她贏,怎生說得過去?」裘四從袖裡取出銀子來,正好五兩,交與衛二。

「好,買定離手囉。」衛二還真吆喝得出來。

眾人坐定,目光又重聚到墨紫身上。

「丫頭,咱剛才已聽過秀珠姑娘的小令,你打算唱個什麼?」衛二不但是莊家,還像現代的節目主持,啥活都能攬。

莫名其妙啊!她只是倒茶,詞不是她作的,這雙手也不是她讓人讚的,贖身作妾也不是她提的,人不肯接受美妾也不是她攛掇的。到頭來,她卻要給人表演。還有,她贏了的好處又是什麼?那個叫秀珠的歌姬沒有怨言?銀子一塊兒都落不進她袖子裡,就得個不讓人怨。

讓她找個沒人的地方仰天長笑去吧!

裘四不耐煩地重咳一聲。

墨紫終於抬起頭來。一抹西落的日光穿過窗欞,照亮她的側面。

眾人皆怔。

墨紫不醜。膚如明珠眸如水,眉似遠山唇似櫻。若不是表情呆板了些,身姿彎駝了些,動作遲滯了些,堪稱美人。也難怪她若低頭,則不引人注意。容貌縱精緻,舉手投足缺少靈氣,實少了一份綽約明艷的風姿。

如今,無論她姿態缺了多少曼妙,人們只盯著那張容顏,而無限放大了美感。

看在眼裡,墨紫再退半步,連忙微低了頭,使堂中陰影重新敷上雙頰,才說道,「墨紫自幼家貧,粗手笨腳,未曾習過技藝。」

唱曲?她不謙虛,真是五音不全的。

墨紫的頭一低,明明能看到她的五官,可眾人但覺眼前一暗,瞧她再沒先前那般明麗,只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丫環。

這些人彼此又沒交流,自以為一時迷了眼,立刻拋之腦後。唯裘四衛三不覺得那是錯看,神情各異。

「不會唱曲,女紅如何?」衛二似乎站在墨紫這邊,「衛府裡的丫環,我還沒瞧見過不會繡花的。這也算是才藝一項。是否,秀珠姑娘?」

秀珠嘴一撇,「衛二老爺說是就是。秀珠拜過南德繡雨坊的師傅,可繡得一二。」

「墨紫也不擅長女紅。」

刺繡?她不謙虛。若許她把衛二的衣服扯裂,她能補一補,保證看上去絕對像補過的一樣。讓有補丁的話,她可以縫得更好些,不至於留洞。

「哎呀呀,那琴棋書畫呢?」衛二說道,「裘三娘可是樣樣皆通的。」

「墨紫一竅不通。」通也說不通,她就是不想讓人對自己評頭論足。

「詩詞歌賦?」衛二逮到什麼問什麼。

「墨紫不曾讀過書。」這年頭,女人識字可以,但算不上一件好事。

「……」衛二詞窮。

墨紫本打算裝到底,但裘四和衛三放在自己身上的某種專注,讓她改了主意。

衛三說,有孝在身,不能娶妾。可是,孝期總會過去的。

墨紫認為,雖然他對自己的夫人似乎敬愛,但照衛二描述,也有怕的成分。

裘四說,秀珠若有意,就為她贖身,送給衛三。

墨紫看來,是衛三聽曲太認真,令裘四以為他對秀珠有意,所以才向這位五品大人示好。

那麼,量她自身的處境。若衛三真有娶妾的打算,她為了自己的安全,也該打消他的想法才對。輸給秀珠,卻未必能逃過他的眼。而一個比不上歌姬的丫環,對裘四來說,送起來更簡單了。

片刻之間,墨紫心裡有了決定,於是,她開口——

「墨紫雖笨,倒還會講好故事。只不知算是不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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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爭玉堂春(一)

「講故事?奴家還不曾聽說這也能算一門技藝。」秀珠言辭尖利,「況且,誰人不會講故事?三歲孩童,古稀老者,會說話的,就會說故事。」

「所以,才說是好故事。」墨紫卻不急不忙。她既是有了準備,就不怕人攪局。「等墨紫講完,若是在座的各位覺得不好,再判墨紫輸就是。」

「尋常故事不能算,不過好故事就算。若是丫頭你說的故事讓我們覺得比秀珠姑娘唱得還好聽,你才能贏。」衛二這會兒抓了根草就當寶。好不容易,墨紫說她會一樣,他哪能就此放過。

衛二說了這話,無一人提出質疑。

墨紫穩當當福個身,揚聲說道,「墨紫遵命。」

秀珠雖然不服,但一想墨紫憑故事定然勝不過自己,又不能得罪衛家老爺們,於是收聲,緩緩坐下,冷眼旁觀。

「從前有一對夫妻,兩人自少年就成了親,兩相無猜。男子姓趙,出身高貴,曾官拜大學士,還是出名的詩人,畫家和書法大師。而他的夫人管氏,亦出身名門,那才是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連皇帝都欣賞的才女。兩人成為夫妻之後,夫唱婦隨,琴瑟和鳴,日子很是美滿。」墨紫唱曲五音不全,可講起故事,語調柔和美好,娓娓道來,令聽者入迷。

衛二衛三等人全神貫注,連衛大都放下了手中的茶。

「管氏愛畫竹子,她的竹子纖細堅韌。而趙學士則喜歡在他夫人的竹子上添加肥大的竹葉。瘦竹肥葉,倒也相映成趣,有雅有韻。兩人的感情,也如同這竹子竹葉一樣,互相依托,彼此情深。」墨紫說到這兒,那幾個歌女臉上流露出羨慕之色,秀珠也專心聽起來。

「兩人婚後數十載,管氏美麗的容顏漸漸老去,春華不再。趙學士與夫人感情仍好,卻和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樣,如親人,而不似紅顏知己了。趙學士名望越來越響,仰慕他才學的人也越來越多。一日,趙學士外出作客,識得一位富有的商人。這商人就對趙學士說,家有一女,雙十年華,平日極愛趙學士的詩詞書畫,若趙學士願意,就將女兒許配給他,做妾也無妨。」墨紫稍頓。

竟有名歌女急切問道,「之後呢?」

墨紫一笑,見衛二衛三們倒開始滿不在乎起來的樣子,接著說,「趙學士心有所動。家中已有賢妻,想雙十年華,才華橫溢的女子,可成為他身邊貌美的知己,何樂而不為。」

男子們點頭者頗多,而女子們卻顯悲哀失望。

「可這趙學士畢竟是君子,與管氏相守這麼多年,還很尊重她。作客歸家後,趙學士走到管氏房中,遲疑半天,卻始終說不出口。趙學士才華橫溢,靈機一動,就拾筆寫下一支小令,這才離開。管氏覺得夫君古古怪怪,難於啟齒的樣子,又研墨又要紙的,就知道他是把要說的話寫在紙上了。拿起來一瞧——」墨紫又停口。

講故事,要懸念,適時吊胃口,才有好效果。

「趙學士寫了什麼?」衛二等不及問。

「不管他怎麼寫,想來那管氏必定要傷心了。」衛三搖搖頭。

「趙學士這麼寫的:我為學士,你為夫人。豈不聞陶學士有桃葉桃根,蘇學士有朝雲暮雨。我便多娶幾個吳姬趙女何過分!你年紀已過四旬,只管佔住玉堂春。」墨紫突然想到這時代沒有蘇軾,趕忙捏造,「蘇學士是趙學士的前期同僚,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好一個只管佔住玉堂春。」衛三讚好詞佳句,「這位趙學士對夫人情深不減,不然怎會以玩笑之詞提娶妾一事,其實不想讓夫人傷心啊。」

「大人說的正是。」墨紫再福身,「管氏雖然心酸,想多年恩愛,夫君如今要另覓新歡。可她再看了兩遍小令,發現夫君對自己還是很在意的。娶妾一事,尚不一定。因此,管氏就笑了。」

「恐怕她也笑不久。趙學士娶個小妾,問過他夫人,這就仁至義盡了。」衛大居然也來開口。

「衛大老爺,這您可猜錯了。趙學士最後並沒有娶妾。兩人和和美美,直到管氏病老辭世,趙學士悲痛萬分,不但親自安排了葬禮,還親筆撰寫了管氏的墓誌銘。」墨紫先說結局,引人好奇。

「這是怎麼回事?」衛二果然上鉤。

「全因聰明的管氏回她夫君的一首小令,使趙學士改了主意,一心一意對髮妻,從此再未娶別人。」墨紫微微笑過。

「哦?什麼小令,能有如此妙用?」衛三是個官,也是個文人。

不僅是衛三,每個人都好奇起來。

墨紫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儂我儂,恁煞情多,情多處熱似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好個潑辣伶俐的婦人。」衛大也懂些詩詞,因這首鎖南枝通俗易懂,新奇而巧,半是驚訝半是贊嘆,「確實聰慧。」

衛三更是連聲說了五六個好字,「生同衾,死同槨。得此女子,堂堂大丈夫,還有何憾!」

「正是如此。管氏這首小令,情跨生死,比海深,比天高。趙學士只覺自己薄情,而他夫人卻回以無限柔情,半句怨言都沒有。從此,趙學士再不提娶妾之事,對管氏珍惜非常。」趙學士和管氏就是歷史上著名的趙孟頫和管道升,這首鎖南枝也就是傳世之作我儂詞。

「故事講完了。」墨紫平穩說道,「是好是壞,是輸是贏,墨紫已經盡力。」

「單憑這首小令,姑娘就贏了。」衛三評價很高。

「不錯不錯,還有這故事裡的兩位人物,也不一般。連我這個門外漢,都能聽出詞間的妙趣來。」衛二大聲附和。

這兩位說了好,還有不同意的?一個個跟著誇。

秀珠雖然在聽故事的時候入了神,羨慕管氏的才學,又佩服趙學士的君子,但這就論了墨紫贏,當然不肯認輸。

「這詞又不是她作的,這故事又不是她編的,為何她贏我?」她爭道。

「秀珠姑娘,這曲不是你譜的,這詞不是你填的。你我都用一張口出聲,為何我不能贏你?」墨紫說完,就後悔了。

衛二哈哈大笑,「原來你這丫頭非但不啞,還恁地牙尖嘴利。」

墨紫心裡長長哀嘆著,這是讓他們逼出來的啊。

「四爺,各位老爺,剛有人來報,衛府太太少爺小姐們的馬車已到慶福巷了。」二牙從樓外進來,垂手俯頭,恭恭順順。

「到得早了。」衛大看天色。

「早些來好,我母親怕是等得心焦了。」裘四會說話,又吩咐二牙,準備開中門迎客。

墨紫不由慶幸,真是來得早,又是來得巧。



第14章 爭玉堂春(二)

「爺,且容墨紫告退。」墨紫趁此時機,提出要走,「出來已久,怕姑娘尋墨紫不著。」

女客們要來了,裘四也沒心思想別的,手一揮,說道,「去吧。」

墨紫低眉順目,就往堂下退去。

「姑娘,且慢。」衛三卻出聲叫住了墨紫。

一則故事,一份尊重。

墨紫不認為值得一星半點的沾沾自喜,不情不願地轉過身,「大人,有何吩咐?」

「這故事可是真人真事,亦或為民間傳說?」衛三好詩詞書畫,對墨紫所說的故事,比在座其他人的興趣都要深濃。

墨紫眉心一攏,話已出口,「這故事傳自玉陵開國初,距今七十多年,流傳不廣,已不可考。墨紫從一位挑擔老樵夫那裡聽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扯,她明白。不扯卻不行。只希望這已經走岔了的歷史繼續大步大步岔下去,沒有宋,沒有元,這首我儂詞不會影響他人的未來。

「如此精妙的一首小令竟未能在玉陵廣為流傳,可惜,可惜啊。」衛三嘆道。古代信息不暢通,玉陵與大周又是兩國,因此他對墨紫說的話全不懷疑。

「我想那趙夫人不會遺憾。一首小令,換來夫君一生相守,已羨煞天下女子。」墨紫再低頭,盈盈一福,「大人,墨紫告退。」

從頭至尾,一聲對自己的卑微稱呼都無,卻讓人毫無所覺。

衛二看著墨紫退出堂外,不由讚道,「不愧是裘三娘的丫頭。一個粗使丫頭就這般了得,要是跟在主子身邊的大丫環,豈不是更伶牙俐齒?」

裘四一聽就說,「二叔叔過獎了,是那丫頭玉陵人身份帶來的新鮮,這賭實贏得僥倖。」

「賢侄,我也瞧那丫頭進退得宜,模樣兒好,卻懂尊卑,想是你母親對後宅治理有方。這是好事。大丈夫志高而遠,家宅寧安,方能成器。錢莊雖是冒險了點,我二弟近來正籌當鋪的營生,若賢侄不嫌,我兩家可搭個合夥。」衛大鬆了口。

「我正忙不開,若有大侄子幫忙,我倒能偷個懶了。」衛二也跟衛大口風。

裘四到底不是蠢材,心知肚明自家的丫頭替他掙面,才分得了這個營生,仍覺大喜過望,忙作揖,「叔叔們的厚望,小侄不敢辜負。凡事請叔叔們做主,小侄能跟著學學看看,已心滿意足。」

「此事由你二叔全權處置,你跟他好生商議吧。」衛大放權。

「正是。大侄子,過幾日你我找家好館子,邊吃邊議。」衛二這就將事情提上日程了。

裘四能不應嗎?連連稱是。

「三弟,我看墨紫那丫頭你挺瞧得上,不如我跟大侄子討了,送給你如何?」衛二忙得跟蜜蜂般勤勞。又見秀珠努著嘴,一臉不服的面色,又說,「乾脆連秀珠也贖了,那就說故事的也有了,唱曲的也有了。」

「二哥,休得亂說,我絕無納妾之意。」衛三但在心裡想,別人聽不懂,他又怎會聽不懂?

墨紫這女子可不一般。一個故事,說得是趙學士和管氏,其實影射裘四要將秀珠送與自己作妾這件事。她剛又說,一首小令,換來夫君一生相守,已羨煞天下女子。這多半也是表明了她的意思。他雖對此女暗藏的聰慧有些心動,卻不得不用趙學士來比作自己,更不能勉強不情願之人。至於秀珠,空有美艷,為人量小心窄,他已覺索然無味。

裘四居然說:「想是三叔與三嬸也同趙學士和他夫人一般感情深厚,怕三嬸傷心罷。」

「我三弟妹出自於書香門第,當然比不得管氏的才氣,琴棋書畫還算得上精通。就是這心眼,比針眼小,卻寫不出那般的小令來博我三弟喝彩。」衛二雖看似粗枝大葉,其實只嘮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讓人以為他是三兄弟中最好說話的一個。

墨紫出了雁樓,還在想她的故事是否起到作用,卻讓突然站到自己跟前的人推了一下。

那人是原本該等在堂下送茶的一等丫鬟艾柳,和艾蓮一樣,都是太太撥到裘四房裡去的。不過,艾柳沒能勾引到裘四。

「粗手笨腳的蠢貨,以為是三姑娘院裡的,就敢跑到爺們面前去出風頭。我呸!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說兩句詞編個故事,哄人誇了兩句,能成鳳凰?做你的青天白日夢去!你等著,我會告訴四奶奶,瞧她如何整治你個不要臉的小——」臟話未出口,因為罵的對象旁若無人從她身旁走了過去。

「你?!」艾柳去抓墨紫的袖子。

「我若是你,會先擔心自己怎麼回爺的話。該由你端的茶,為何讓我一個粗使丫頭給送了進去。」墨紫頭也不回。

艾柳讓這話說得理虧,動作一慢,抓了個空。

墨紫聽著後面動靜,艾柳的腳步聲雖然遠了,但她的心七上八下。對付裡頭那些裝風雅好面子的男人還容易些,可碰到無理撒潑的女人,她怕再聰明也沒用。

一路往回走。早有人通報了內園,墨紫見婆子僕婦們往來與各院之間,忙得腳不沾地。到了她們的小院裡,外頭那忙碌報信的動靜彷彿離得老遠,跟這兒一點關係也沒有似的。

墨紫想,張氏的手段太小兒科,以為不打發人來報信,裘三娘就等著出醜了嗎?可笑!

「墨紫回來了。」小衣打著簾向外探。

單憑這雙耳,什麼風吹草動能瞞過小衣去?

「我回來了。」墨紫真心笑著,揭簾子進屋,問小衣,「姑娘可打扮妥當?這會子貴客該到東門口了。」

「墨紫,進來幫我瞧瞧。」裘三娘在裡屋說道。

墨紫進去一看,裘三娘穿了件蓮藕粉白高腰驚濤裙,外罩銀藍水袖扣襟素面齊膝蘇綢衣,脂粉不施,烏髮綰了個簡單的出雲髻,用她做的紫蝶木簪固定著。

素裝之下,散發驚人的艷麗。

「真好看。」墨紫衷心一表。

「瞧吧,我說什麼來著?」裘三娘嫵媚瞇起雙眼,笑問旁邊的白荷綠菊,「墨紫最懂我。」

白荷立刻對墨紫嗔怪道:「想你幫著勸,怎麼倒姑娘那邊去了?」

墨紫再仔細看看裘三娘,「就是很好看啊。」

裘三娘眉一挑,得意十分。

「從上都來的貴客,六姑娘七姑娘還不把壓箱的好衣服好首飾給拿出來裝扮?可咱們姑娘非要穿這一身連點花樣都不見的素衣裳。這能討人喜歡嗎?」白荷擔心。

「我瞧著九姑娘穿得都比咱姑娘俏麗。」綠菊剛「打探軍情」回來。

「姑娘,您沒說?」墨紫瞅著裘三娘那份得意。

「等你說啊。」裘三娘嘴角彎彎如小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35 PM 編輯

第15章 爭玉堂春(三)

「上都貴夫人這次雖是省親,最緊要還是送過世的老太爺來的。」墨紫真不懂賣這關子為哪樁,不過三娘讓她說,她就從善如流,「如今離老太爺下葬已過了兩月,但衛氏仍食素齋,想來是孝順慈心的人。姑娘若穿的花團錦簇,說不準讓她不喜。所以,還是素色些好,再說也挺大方的樣式。」

「姑娘不早說,平白無故讓奴婢們磨破嘴皮子。」白荷嘟嘟嘴。

裘三娘笑出聲來,哈哈得說逗著丫頭們好玩。

墨紫看在眼裡,正是似火的開朗性子,讓這位大小姐愛恨分明,從商交友的手腕一流。不過,論起宅斗嘛,差點火候。

「墨紫,去得可有些久了,我差點讓小衣找你呢!」一轉眼,俏皮盡收,問起正事來。

墨紫將田大的話回了一遍。

「慈念庵?」裘三娘經墨紫一提,卻沒放太多心思,「想來那夫人愛吃齋念佛,和姑子有來往罷了。不過知道了也有好處。白荷,你去把我從蘇揚買的心經版畫找出來,當孝敬長輩之禮。」

白荷卻沒動,「我的好姑娘,頭回見面,只有長輩給晚輩見面禮,哪有晚輩給長輩禮的?」

裘三娘想著就笑,「瞧我,還當自己在外頭呢。」

「今天不能送,以後總有機會送的。」墨紫覺得那是份合適的禮,既不奢侈,又能正中心意。

「這倒是。」裘三娘站起身,「走吧,別等了,沒人來通知咱們的。」

「姑娘,我還有一事要稟。」墨紫把雁樓裡發生的事說個大概。

裘三娘聽了之後蹙起眉,「一群無聊的爺們,平白無故拿你和歌女比什麼?好在你是贏了。等我回來,你得把那故事再說上一遍。」

墨紫說是,同白荷,綠菊,小衣跟著裘三娘到了外廊。

陽光西斜,天邊的雲燒起來。

「有白荷她們三個伺候就夠了,你不用跟去。」裘三娘照例留下墨紫。

「墨紫,我留了點心在小廚房,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先吃點心墊墊。等我回來,咱們再一塊兒吃。」白荷最善良。

說是盛宴,可沒有丫頭們吃的份。一般也就先吃幹點心,等散了宴,才能到大廚房領飯。而三娘允許她們在小廚房裡做東西吃,是很不錯的主子。

「哪用得著那麼可憐?」裘三娘美目一轉,「等開了宴,你們輪流回來吃飯就是。」

「我的好姑娘,那您得先讓白荷姐姐回。這麼一來,我們都可以吃現成的。」綠菊央著裘三娘。

「墨紫,你既然守家裡,你來做飯好了。」裘三娘故意的。

「她呀,光說不練。」白荷食指一點墨紫的頭,「能吃不會做。」

「這叫有福氣。」墨紫輕抿著唇,「趕緊吧,別讓人搶了姑娘頭裡。」

嬉笑一片,三人擁著裘三娘,走出院子。

墨紫關門上拴,到廚房拿了一盤點心,又進到西廂角房裡。

這屋本來堆放用不上的雜物,如今讓墨紫跟裘三娘討來當木工房。一張大板桌分為兩邊。一邊是紙,一邊是木料。角落四處放了各種工具,常見的鋸子,刨子,銼刀等等。不過她最愛用的,是一把手掌長的刀片。小花那只蝴蝶仿真的翅膀,就由這把刀片削出,和紙一樣薄。

剛從鐵匠鋪買回來時,她還以為不小心拾到了神兵利器。可經由小衣鑒定,那充其量就是一把比較鋒利的小刀子而已。但要她認定左手有神工鬼斧的本事,卻又不那麼自信。

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拿起塊糕餅,墨紫歪著頭,看她這些日子畫下來的圖紙,除了底下的一張,其他儘是飾物和玩具。

她是工程師,不是機械師。她知道怎麼隔艙,怎麼算吃水度,怎麼減少水阻力,特別是戰艦的各部設計,可以說信手拈來。但在這個時代,沒有引擎,沒有電,沒有燃料,沒有鋼,所有的硬件設備都還不存在。

她在這半年裡,唯一的改良,大概就是石墨筆。並且不能叫發明,只能叫改良而已。因為早在西漢年間,就有類似於鉛筆的存在了。她只是將石墨粉,石灰粉這些混在一起,凝固成細條之後,嵌進事先做好的半圓木管中,再將兩根半圓木管合實,就成了鉛筆狀。雖然沿用古人的智慧,她改進之後的筆細巧耐用,外形漂亮得多。

墨紫,屬於自己不用,就不會去動腦筋的人。因為,比起軟軟的毛筆頭來,石墨筆畫圖更方便,這才想到鉛筆。

五六塊糕餅下肚,她把最底下那張圖抽上來,反反覆覆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全然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已到了月掛中天。

她正喃喃自語說著抽空要重新做,突然聽到院門被拍得亂響。

忙不迭一腳跨出屋外,卻發現院子裡月光冷敷一片青石地,幽幽泛寒。

糟糕,忘了點燈。

若是裘三娘散宴回來,可有得說上一通。別瞧裘三娘好起來對丫頭們跟姐妹似的,犯了她的忌諱,還是千金大小姐一個,脾氣特別大。就譬如,她午睡醒來要喝熱茶,夜間喜歡院子裡亮堂堂。

這點,墨紫很看得清。

「墨紫,開門,快開門。」是白荷。

墨紫猶豫是否該把燈點起來,停在院中,問道,「前頭散了麼?」

「沒呢。」白荷的聲音裡有一種清晰的緊張感。

墨紫聽出裘三娘還沒回來,就不擔心燈了,上前拔拴。一開門,見白荷手持著明黃的琉璃盞。似乎急跑過,燈盞亂晃,白荷呼吸急起急伏。

還以為白荷趕回來做飯,墨紫笑道,「我把點心都吃了,飽著呢。你不用真回來做飯。」

「墨……」白荷一手叉上腰,低頭調整仍急的呼吸,然後猛地抬起頭,眼眶撐得老大,「墨紫,糟糕了。」

墨紫心裡咯噔一下,笑容隱了,神色卻未變,「怎麼,難道咱姑娘這就讓太太許了人了?」

「不是姑娘有事,是你有事。」白荷這回改拍心口,「太太傳你過去呢。」

太太傳她?墨紫立刻想到艾柳那張刻薄的臉。

「為何傳我?」墨紫並不猶豫,跨出門檻,雙手合上門。

「宴席早撤了,太太叫了伶官兒唱戲,又說小丫頭們太多,就把我們這些身邊伺候的,都趕到樓下去,只留了太太夫人的大丫環。約摸一個時辰,突然艾杏就下來叫我上去。太太吩咐,讓我把你叫去,也沒說什麼事。我偷瞧咱姑娘的臉色,不太好看。太太雖是笑容滿面,我這心裡卻七上八下的。好好的,叫你做什麼?」張氏和裘三娘之鬥,已經到了連白荷這麼善良的人都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走吧。」雖然傳的是她,墨紫已冷靜,「說不定太太瞧我把姑娘伺候得好,要賞我呢。」

白荷瞪她,遂無語。



第16章 爭玉堂春(四)

宴席擺在雙喜樓。

顧名思義,那是兩座一模一樣的樓閣。男主男客在雲喜靜樓,女眷們一個風喜動樓,可互相望見,卻又瞧不細緻,達到男女守禮的妙處。

雙喜樓位於湖畔,白日裡墨紫經過的裘五院子的正對面,隔開小湖。

燈影綽約著漸通明起來時,墨紫看白荷愁眉不展,安慰道,「白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且放寬了心。」

「墨紫,你雖才跟了姑娘不足半年,只領二等丫環的月錢,可我也看出來姑娘極器重你,全因你聰明的緣故。你平時少跟姑娘四處走動,多獨自辦差,所以我少不得要提醒你在太太面前的規矩。不管誇你也好,罵你也罷,不能怨不能頂,順從謙卑些,切不可喜怒形於色。但凡她問你的話,盡量簡短,挑好了講。別當其他主子都跟咱姑娘一般好說話,不分大小能躥到頭頂上去。更何況,太太對咱姑娘本來就是沒毛病也能挑出毛病來的,你我的表現皆會牽連姑娘。」白荷萬事為裘三娘著想,其中也有對墨紫的關心。

墨紫儼然一本正經答道:「好姐姐,我打不回手罵不還口就是了。」

白荷眼皮一跳,裝著打墨紫手臂一下,「說什麼霉話?大不了就是挨頓訓斥。好端端的,打你作甚?」

「想打咱們姑娘不得,就衝我撒氣罷。」墨紫故意逗白荷。

兩人說話間,就過橋上岸,進了雙喜樓之一的風喜動。樓下二十來個丫頭僕婦,分坐了幾桌,正往樓間戲臺子上看熱鬧。

綠菊小衣見了她們,剛要圍上來問什麼事。

卻被候在樓梯口的艾杏截個正好,雙手插在腰間,站高著兩階,從眼縫裡看扁墨紫,哼了一聲,「怎麼這麼久?戲都快散了。」

艾字輩丫頭全是太太房裡出來的,自然把主子那套學得惟妙惟肖。

白荷打著笑臉,正待編個理由。

「若你還不通報,散得可不止是戲了。」墨紫卻搶先說道,眉平眼靜。變成丫頭,無數人能踩在她頭上,她已經忍了。同身為社會底層勞苦階級,給艾杏欺負,她卻不願讓步。

白荷苦笑。

艾杏以前見過墨紫,但覺毫不起眼,這回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話。語調平平淡淡,一臉呆呆板板,可她心裡如同紮了刺似得不舒服。

更奇的是,心裡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認墨紫說得對,有些身不由己地往樓上報道,「回太太,墨紫來了。」

「趕緊上來吧。」張氏的另一個大丫環艾桃傳下話來。

墨紫不等艾杏讓開,就從她身邊跨上臺階。一回頭,瞧見想跟上來的白荷讓艾杏擋了,就笑著對她搖搖頭,示意安心。

一踏上二樓的樓板,就見樓頂吊下數盞華美高燈,墻上點亮數十炳雲晶瓷,雕樑畫棟,香氣華麗,美倫美奐。三張大圓紅木臺,讓一群華衣錦服的女子圍坐著,珠釵搖曳,金綴晃眼,玉器相磕,叮噹妙音。

一眼,墨紫便瞧見裘三娘,坐在二桌頭裡,正淡飲一杯茶,目不轉睛盯著樓外的戲臺子,十分入迷一般。除裘三娘之外,人人目光在打量著她。她不及細看,做出近來最常用的姿勢——低眉順目。

「墨紫見過太太,各位夫人和姑娘。」彎膝作福,再直起。小小動作裡藏著她的叛骨。本該是彎身伏著,等主子們說起才起。

但墨紫的本事在於不經意間引導他人的想法。好比這福身的動作,輕盈卻誠懇,謙卑而乖覺,看得人飄忽忽,自以為被好好尊捧。張氏那麼挑剔的人,都沒拿此作文章。

墨紫想,她這個穿越人雖是普通了點,不過經歷過花花綠綠的未來世界,難道演戲還不如一群困在宅子裡的古代女人?

就聽張氏笑著說道,「瓊玉,人我可是給你叫來了。這下,總肯說一說究竟了吧?到底這丫頭做了什麼,讓你都知道她名字,還非得見見人不可?」

不是張氏要找她麻煩?墨紫秋眸暗動,真沒想到。

「你就是墨紫?」語氣全然不像張氏,親切慈祥。

「回夫人話,正是。」墨紫知道那叫瓊玉的婦人多半就是衛氏,敬王爺的側室。

「抬起頭來讓我瞧瞧。」衛氏聲音雖好,卻自有不同的威儀。

墨紫微微抬平了頭,又巧妙利用角度,盡量讓五官顯得平板。

「挺乖巧的相貌,真看不出能講出那麼好的一個故事來。」衛氏如墨紫所料,穿得十分素雅,頭上一根烏木簪子,腕上一隻翠綠玉鐲。

啊?還是那則故事?她已經拋之腦後了。又不是高唱詩仙李白的大作,管道升再有才華,也不過是一介女子。她雖然利用這首鎖南枝為自己脫困,卻有心理準備,是驚艷一時,再過眼雲煙的。如今卻被人再次提及,嚴重懷疑自己的判斷失誤。

「哦,是什麼了不得的故事讓夫人誇好?」嬌俏俏說話,討喜的姿容,正是裘家七娘。

只不過,七娘那身粉桃紅,還有那些個髮式首飾佩飾,讓墨紫覺得刺眼。還有六娘,穿著湖水綠春裝,頭髮大概還用了假髮,堆得那個複雜,搖曳的金珠子銀珠子,讓她看上去簡直閃閃發光。

「我哪有那麼一張巧嘴,只會聽不會說。」衛氏親佛,說話總聽著祥和,「所以,我才煽著你們母親把人叫來了。」

墨紫立刻就想,不會還讓她講上一遍吧?

「若不是這丫頭說的故事,恐怕你三弟就多出一房妾室來了,還得費我力氣打發。」主桌上另一位美婦人說道。

原來是衛三的妻子淑娘。

「這故事若能早些流傳,我家老爺和二弟說不定能少娶幾個。」顯然是衛大夫人,四十多,富態雍容。

衛家的男人妻妾成群。衛三例外。

今天這桌上,上點年紀的都是正室夫人。衛氏例外。

「聽聽你們說的,連我都好奇到底是什麼故事了。」張氏拾絹遮笑,眸光落在墨紫身上卻犀利,「我瞧這丫頭呆呆諤諤,一點機靈勁兒也沒有,哪像巧嘴的。還愣著幹什麼,夫人們讓你說,還不趕緊?」

又趁機貶裘三娘,「三娘,你怎麼教的丫頭?好不懂規矩。」

裘三娘將目光從戲臺子上收回來,「母親說的是。」

竟然輕易認了。

墨紫與裘三娘視線一對,嘴角稍稍勾起,偏低了頭不讓任何人瞧見,畢恭畢敬說道,「墨紫只是姑娘院裡的粗使丫頭,一向由白荷姐姐領著,少見世面。若弄錯了規矩,也是墨紫笨。」

裘三娘又抬高了眉,眼線飛起。那是她最得意時的表情。墨紫,比那三個從小就跟在身邊的丫頭,懂她。

看似謙卑,卻不謙卑。看似積弱,卻不真弱。

那低眉順目的墨紫就是讓人挑不出刺來,張氏暗暗咬牙切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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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爭玉堂春(五)

月掛中天。

伶旦們正清唱一齣戲,沒有鼓鑼,沒有二胡,唱得毫不吵鬧。樓下丫頭僕婦們嘻嘻哈哈的嘮話,清晰可聞。然而,風喜動二樓的太太奶奶姑娘們,已全不在意,深深陷入趙學士和管氏的故事中。

對衛三等人來說,驚嘆的是管氏那首精彩的小令。而對這裡的女人們來,更多羨慕的是趙學士的深情與「迷途知返」。在座的多位夫人曾經歷過丈夫納新歡之痛。待字閨中的姑娘們,又有誰希望未來的夫君娶妾納小?

不過,墨紫發現,其中三人沒有羨慕之色。

一個是衛三夫人,她家裡沒有妾,最為得意。一個是始終微笑著的衛氏瓊玉,她與衛三相似,愛的是我儂詞。一個是張氏,她自己從側室奮鬥上來的,因此就有點不自得。

「這故事中的趙學士和管氏可真有其人?」開口的,居然是向來文靜少言的裘六娘。

要說這裘六娘,人不壞,性子懦弱膽小,喜讀詩詞,頗有才情。

「墨紫不知。故事流傳已久,難分真假。」墨紫瞧得真切,衛氏因裘六娘語氣中毫不遮掩的慕仰而蹙起眉。

多是張氏已為六娘說了不少好話,衛氏正重點觀察。

「我聽著不像真人真事。即便真有其事,恐怕流傳至今也有偏頗。」裘七娘說道,「自古風流大丈夫,娥皇女英亦是千年美談。我看那故事中的管氏未免氣量過小。想趙學士如此俊彥的人物,娶個小妾又有何妨?管氏既已年老,多個妹妹,還能幫她照顧夫君,有何不可?」

見裘七娘邊說話邊頻望衛氏的樣子,墨紫心想,八成她也看到衛氏皺眉,就想踩六娘下去,自己能得青眼。

「七姑娘年紀尚輕,話說得雖好,只怕不必等你年老,看夫君往家裡頭一個個娶進門的時候,就再不能大氣量了。」衛三夫人冷言冷語,認為自己被小輩暗諷,極之不悅。

裘七娘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聰明反被聰明誤,討好了一個,得罪了另一個。

「淑娘,七娘還小,話莽撞了些。你是長輩,別跟孩子較真。」衛氏作和事老,似乎裘七娘的話頗得她心。

「哪裡還是孩子,十六七歲能當孩子娘親了。」衛三夫人能不讓自己的丈夫娶妾,自然不是普通人物,立刻頂回去,「我這也是教她。自己沒經歷過的事,別信口開河。」

場面就僵冷了下來。

墨紫這時突然說道:「姑娘可是讓墨紫備下文房四寶?」

裘三娘反應不慢,在眾人目光聚到之時,盈盈站起,對主桌的長輩們微福身,「請允三娘自作主張。」

自作主張什麼?她不急不忙,走到墨紫那兒去,附耳低語。那就是裝腔作勢,什麼都沒說。

墨紫卻乖巧模樣,連連稱是,貌似無狀,說道,「姑娘要將小令寫下來,墨紫即刻去準備。」

裘三娘瞪瞪墨紫下樓的背影,對著主桌,有些嬌嗔道,「這個笨丫頭,我湊她耳朵說,就想讓她悄悄辦,然後寫下那精彩小令來,博母親夫人們開心。她可好,喊得恁大聲,怎麼不乾脆讓對面都聽見咱們說話算了。我瞧啊,她講故事馬馬虎虎,粗裡粗氣倒還能逗個樂。」

由墨紫引著,裘三娘一點就通。

結果,主桌上的氣氛立刻輕鬆,夫人們抿嘴直笑。可張氏實在笑不出來,臉皮抽搐兩下。別人沒瞧見,衛氏卻不小心瞥了個正好,但笑意很深,似乎沒放在心上。

墨紫拿了筆墨紙上來,早有幾個會看眼色的丫環騰空了張彈琴的桌几,於是她馬上為裘三娘鋪紙研墨。

裘三娘提筆就寫。可寫了一半時,她就停了停筆,抬頭看一眼墨紫。

「姑娘,可是要蘸墨?」墨紫不待裘三娘說,就從她手裡拿過筆去。

就這麼一瞬間,主僕之間的眼神交流如下——

裘三娘暗示:給我提個醒,下半首有點想不起來。你儂我儂的,捏來捏去?

墨紫暗示:不是我不提醒,現在有上級領導正考察你,要給人最佳印象啊。

「姑娘,給你筆。」墨紫一臉忠僕的表情。

裘三娘笑著,卻抿緊唇線,似在磨牙。但她到底聰慧,況且我儂詞實在上口,稍加思索後,將下半闕一蹴而就。末了,還用得意的眼神掃過墨紫。

墨紫心中暗笑:裘三娘這樣的個性,適合經商,不適合窩裡鬥,動不動氣焰就漲起來了。

「水雲,拿來讓我瞧瞧。」衛氏叫著裘三娘的閨名,招招手。

裘六娘還好,裘七娘臉上閃過不快。

裘三娘把小令拿過去給衛氏看了。

「你練得是漢黃門令的章草?」衛氏眼睛一亮。

「夫人博學強記,三娘卻慚愧,只習得皮毛而已。」裘三娘一張好嘴。

「哪裡是我博學強記,不過是我認識的人中也有寫得一手漂亮章草罷了。姑娘家練章草的,你倒是頭一個。雖說少了點娟秀,可聽說你自幼隨父親走動,該是合了你的性子。」衛氏這話一說出來,張氏和七娘幸災樂禍。

「三娘是家中長女,父親難免疼寵多些。年幼時不懂事,如今已不外出,在家孝敬雙親,喜個清靜日子。」裘三娘三言二語,回答得誠實乖巧。

「是該如此。想我故去的父親,我幼時也極疼我,常帶我出門長見識。不過女兒家總要在家留些日子,免得出嫁後對父母有缺憾。如今,縱然想念也已見不到面。」衛氏說完,不禁抹淚。

惹得衛家的女子們紛紛拿帕子點眼角。

張氏也能擠出真淚來,「妹妹快別說了,我就想起老太爺大年下給我們買糖葫蘆的事來,生生在眼前還晃著。」

衛氏起的頭,當然也由她來收尾,擦去眼淚,微笑道,「是我的不是。難得一聚,還上你家來哭。看來,我也是老了。」

裘七娘奉承不遺餘力,「夫人哪裡老,跟我三姐姐在一處,跟姐妹花似的。」

在墨紫聽來,七娘把衛氏捧高,卻把張氏又踩了。

「呦,站在旁邊的三姑娘和咱們姐姐是姐妹,那張姐姐豈不是多了一個女兒?」衛三夫人之前讓衛氏勸下,心火卻未完全熄滅,這回口蜜腹劍。

輪到張氏臉紅一道白一道,但她不能瞪衛三夫人,只好拿七娘出氣,「巧雲,長輩們說話,你安靜聽著就好。」

裘七娘平時在張氏面前可算費盡心機地討好,以為自己會是張氏最先考慮嫁入王府的人選。哪知席上張氏一個勁兒誇六娘,這才想靠自己爭上一爭。結果真真弄巧成拙,尷尬不已。

衛氏已沒心思像剛才那般來勸,只對裘三娘說,「這字,可否送我?你真是好記性,聽一遍就全記住了。」

「這是夫人抬愛。」裘三娘回答,話不多,也不假,清清靜靜的。

衛氏讓貼身丫環把字收好,就道乏了。

張氏留了兩次客,看她真疲倦,只好作罷,並且打發人去對面樓裡報一聲。

一時半會兒,收拾的,伺候的,打點車馬的,樓上樓下,樓裡樓外,好不忙碌。



第18章 秋後算賬(一)

半個時辰之後,一群人簇著另一群人,出了雙喜樓,往車馬道走去。

墨紫如同以往,牢牢看著裘三娘的背,和影子一樣。

白荷她們總算能跟上來,在後頭緊隨。

「太太叫你做甚麼?」白荷與墨紫一排。

「沒做甚麼,就講了個故事。之前,我在雁樓裡講的那個,又讓我給太太奶奶姑娘們說了一遍。」墨紫看著面前的人影重重,而衛氏與張氏走在女眷們的最前頭。

「墨紫。」裘三娘喚一聲。

「是。」墨紫應一聲。

「你知道自己厲害吧?」貌似不經心,「若不是我的記性還不算差,剛才可就出醜了。」

「我哪裡有姑娘厲害,聽一遍就一字不錯,連上都來的貴客都誇您。」拐著彎提醒裘三娘,她還好沒給念出下半闕來。

「我要是真寫不下去呢?」裘三娘挺想知道。

「姑娘要真寫不下去,墨紫就會把整首再念一遍。」墨紫早有準備。

「得了客人的誇?那咱們姑娘一定讓那位王爺的姨太太喜歡了吧?沒準,就看上咱姑娘了。」白荷欣喜。

「那可未必。」裘三娘精明畢現,冷笑道,「瞧瞧頭裡,我的好母親正把六娘往前拱,而七娘緊拽著六娘不放。什麼時候兩個妹妹這麼和美,我倒不知道。」

「姑娘,咱不上去麼?」白荷也想推上一推。

「我看衛氏不像張氏說的軟性子。」因離大部隊遠,墨紫就說出來,「對六娘,似乎並不滿意。對七娘,倒是袒護多些。」

「對咱姑娘呢?」綠菊在後頭關心。

「不算冷不算熱,看不出心思。誇了姑娘,也是真誇。卻提到姑娘隨老爺走商的事,故不似特別喜愛。真要說,就是褒中有貶。」墨紫觀察了半天,「恐怕太太錯看了這位閨中好友。縱然二十年前性子軟,可如今她能得到王妃的信任,還有回鄉省親的體面,哪會是隨意拿捏的人?」

「說得不錯。」裘三娘表示贊同。

「可這不冷不熱,有褒有貶的,咱們該怎麼辦?」白荷擔著心思。

「她不中意我,我也還不一定中意她家的三少爺呢。」裘三娘態度輕鬆,卻瞅瞅墨紫。

「我明天就去打聽那位三少爺。」墨紫收到裘三娘的眼神。

「丫頭們,瞧見沒?別說我偏心眼兒。」裘三娘雖遭太太擠兌,不知何故,心情卻不錯,「墨紫這丫頭,我什麼都沒說,她突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跟她要筆墨紙硯。好在後來她又說清楚,不然,你們姑娘我今晚要被人笑話了。」

墨紫跟裘三娘裝傻,「我是瞧六姑娘七姑娘都給衛氏留了印象。再說七姑娘說錯了話,惹衛三夫人跟衛氏不快,就想著姑娘你可以秀一下那手漂亮的章草。既顯了長處,又緩了席上的緊張。誰知姑娘那麼聰明,竟把聽了一遍的詞當場給寫了出來。」

墨紫之所以明示裘三娘,因為她認為,衛氏是側室,應該不會當眾認同一夫一妻。裘六娘對故事的嚮往,令衛氏皺眉。反而,裘七娘說管氏氣量小,合了衛氏心意。可衛氏特別讓張氏找她來,不為了故事,還能為什麼?除了管氏那首絕了的小令,大概不會有其他。

「章草還能繡?回去你繡個給我瞧瞧。」裘三娘當墨紫說真的,然後聽到這個秀字,以為捉了她的失誤。

墨紫心中叫苦,雖說古語白話的,她說得挺習慣,但難免冒些現代的詞來。自己不覺得什麼,聽的人卻懵懂。

「我那點針線本事,就能縫縫補補。讓綠菊繡,繡一篇心經,跟版畫一道送給貴客去。」她信口隨說。

「繡一篇心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裘三娘認為是個好點子,「不如我自己繡,更有誠意。」

綠菊噗嗤一聲,趕緊摀住嘴,卻見白荷小衣都在偷笑。

「我平時真是慣壞你們了。」裘三娘回頭板起臉,半瞇起眸子。

「姑娘,您打樣,奴婢來繡。等繡完了送人,那就是您自己繡的。」綠菊笑嘻嘻說道。

裘三娘的女紅,自開始學起,就一直不怎麼樣。在家待了半年,還拿不出個像樣的荷包香囊來。平日有工夫,寧可彈琴下棋,讀讀書練練字。

「墨紫,你覺得好笑就只管笑。」裘三娘不見墨紫跟那三個似的,以為她怕自己真脾氣。

「姑娘,我自己就只能補衣服,哪有資格笑您錯把牡丹繡成桃?」墨紫正經回答。

綠菊猛咳嗽,突然岔氣嗆到了。白荷打裘三娘說要自己繡心經,頭就沒抬起來過。小衣邊幫綠菊拍背,邊笑不停。

「好,好得很。」裘三娘心情不錯時,可以隨丫頭們鬧。

這種時候,她們與前方那群人的虛應客套格格不入,是不分主僕的深厚情誼。墨紫每回瞧著她們的笑容時,就會安慰自己,變成丫環的處境至少不算很糟糕。

相較於後方無人注意到的和諧,被擁在前頭的衛氏卻能明顯感覺到來自於張氏與裘七娘之間的暗流。

衛氏不動聲色,轉身在馬車前站住,一手握住六娘,一手握住七娘,卻對張氏說道,「好姐姐,你家這幾個姑娘個個如你信中所說一般,可貼心的兒。我呀,真恨不得認作自己女兒。」

張氏一聽,樂得臉上生花,「別說認女兒,就是帶去我都不說什麼。」雙手推推六娘,「就這個吧。」

裘六娘嬌羞地低下頭來。

衛氏卻拉拉裘七娘,「這個不也挺好嗎?」

裘七娘依貼緊衛氏,一張甜嘴叫聲乾娘。

張氏一愣,眼風厲害起來,卻訕笑道,「都讓你帶去,我身邊就沒貼心人兒說話了。你對姐姐可狠心。」

「姐姐真是,剛還說讓我帶去呢。」衛氏說著話,目光投遠,看到門廊上正和丫頭們說說笑笑的裘三娘,不覺眸光湛湛,「放心,我就算真帶,也只帶走一個。」

這是衛氏今晚第一次親口承認要帶裘家的姑娘去上都,等於就給了張氏定心丸——裘家能和敬王府結親!

這話張氏聽了心定,六娘七娘也有了憧憬。饒是七娘再能表現,女兒家的矜持占主導,欣喜地垂了頭。

「我還要在城裡留一個月,走之前,咱們姐妹可得再聚聚。」衛氏終於放開六娘七娘,要上馬車。

旁邊的丫頭掀開布簾子。

「下回,那得上我們家。早些來,咱們還能打個牌,姑娘們逛園子,熱熱鬧鬧整天。」衛大夫人這就定下了回宴。

張氏連說幾聲好,等衛府的女眷們一一上馬車,駕出了門,這才領著女兒媳婦們轉身。

裘三娘原本想回自己院裡,安婆子卻跑來說張氏還有話說,請她帶著丫頭們去主院。

「這都什麼時辰了,還去她院子?」待安婆子走遠,裘三娘抱怨。

「六娘七娘,四奶奶五奶奶都去了。」白荷瞧得仔細。

墨紫眉心一攏。

那些明晃晃的琉璃燈,照亮漆黑的湖沿,卻只有那一圈兒光,去不到深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4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37 PM 編輯

第19章 秋後算賬(二)

啪——

原本還能聽見竊竊私語的院子裡,剎那肅靜。個個盯著狼狽倒在地上的墨紫,多數面露詫異,全然不知事情的起因。

那些在雙喜樓上伺候的大丫環們,更是以為太太叫墨紫上前,定是要打賞的。畢竟墨紫說的故事,太太奶奶姑娘們似乎喜歡得緊。

跟在四奶奶身後的艾柳,還有讓墨紫頂過,張氏的大丫環艾杏,一見此狀,臉上就掛起幸災樂禍的笑。

因為,墨紫挨了太太一巴掌,而且還是狠狠的,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白荷倒抽口氣。綠菊甚至啊地叫了一聲。

裘三娘就站在張氏身邊。燈影晃動之下,沒人看得清她的神情。但她沒動,一動都沒動,甚至攔住了想要衝上前的小衣。

劈啪——

不知哪柄燈的蕊芯跳了跳。

張氏迷惑的眼神這才清明,施施然放下高抬的左手。之前那巴掌是她用右的,覺得不解氣,想用左手再給墨紫一巴掌,誰想這人就倒地上了。難道她用的力道比自己想得大,可手掌一點兒不疼啊?再看墨紫,用手捂著臉,手背微微拱起,多半是腫了。

張氏滿意了,聲音刻薄,「不要臉的東西!以為能說會道,就想蠱惑主子客人?也不知哪本淫書上看來的艷詞蕩事,竟敢拿出來說。還和外頭的歌姬比高低?贏了怎的?只讓人以為我們府裡出下作的小娼婦,無端端壞了你主子的名聲。」

墨紫什麼話都不說,似乎被打傻了,低頭看著地面。

裘三娘聽到張氏最後一句話,嘴角勾起冷笑。

張氏側臉來看裘三娘,那冷笑卻已經隱沒了。

「三娘,你兩個姐姐沒得早,你就是府裡的嫡長女,下頭妹妹們都會看著你學的。你隨老爺長年在外,任身邊的丫頭沒大沒小。知道的,那是你心好;不知道的,以為你不會教。我早想同你說,要多多約束底下人,看你才在家中安穩了半年,就拖至今日。實在是看不過眼,氣得我動手。你今晚也瞧見了吧?分明是悍婦不讓夫君娶妾,還弄了首什麼鎖南枝的小令,你儂我儂,好不惺惺作態。新鮮事下有企圖,你這粗使丫頭聰明得很,趁艾柳解手,進雁樓去勾引爺們。故事裡頭不讓娶妾,我瞧她卻是想高攀鳳凰枝。」口口聲聲,說裘三娘不會管教,又說墨紫別有企圖。

「母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若不喜歡我底下丫頭們的作派,早些跟我說便罷了。我難道還真讓人爬到頭上去不成?再說,母親若提醒過我,無論如何,今晚我也不會讓墨紫上得樓來,惹母親生氣,害你在客人面前失了臉面。」裘三娘這話綿裡藏針,不過這針有些太明顯。

低著頭的墨紫暗自嘆口氣,裘三娘這脾氣啊,既然忍,索性就忍到底。同樣內容,換個柔和的說法,也不至於讓所有人都知道兩人不和。雖說,兩人關係差,裘府上上下下,是個人就心裡有數。

裘三娘忍得不成功,可張氏這點比她強,半點不惱,還一副慈母相,「我失了臉面有何要緊,倒是可惜我那妹妹更喜歡了六娘七娘。」

裘三娘真想拔了眼前女人的頭髮。說什麼衛氏更喜歡六娘七娘,明明是她硬把人推到衛氏跟前去。而她對衛氏說了裘水雲這個名字後,閉口不再提自己。現在,卻把臟水潑到墨紫頭上。

「安婆子,去給我拿家法棒來,今天我非打死這踐東西不可,為我兒出口氣。」想想一巴掌實在不能解氣,又加上讓裘三娘的話給刺激到,張氏真耍狠了,想要殺雞儆猴。

肅靜中的女人們終於嘩然,開始交頭接耳,因為任誰都以為不過是張氏代裘三娘對一個丫頭的小小懲戒而已,現在卻要請出家法棒。

上一個被張氏用家法棒的,是裘五院裡最囂張的丫頭,當著五奶奶,兩個粗壯的婆子打她整整五十棍,抬出府去時,看著就像活不成了。

墨紫這時抬了頭。

裘三娘見她面色如常,既不畏懼,也不倔強,平平淡淡的樣子。好像要被執行家法的,根本不是她。真想問問墨紫,怎麼能一點兒不怕?是自己惹惱了張氏,進而連累她。

這家法,五尺高的棒子是祖母傳給正室嫡妻的,裘三娘當然張氏打不得,可一個丫頭,打殘打廢,張氏可以說了算。而且一旦請出來,裘三娘都不能違抗祖母留下的規矩。

從沒這般六神無主,束手無策的裘三娘卻在此時看見墨紫的嘴皮子很慢很慢動了動。她眼眸輕斂,回頭,對身後三個急得快哭出來的丫頭們厲聲,讓她們別再推搡她。

張氏自恃,裘三娘奈何不得,所以才無故拿其他丫頭出氣,心裡好生痛快。

不一會兒,那安婆子招呼兩個力壯的僕婦扛了家法棒來,咚地將棒子往墨紫身邊一落。那聲音沉得讓膽小的丫頭們往後縮了縮。

「太太,奶奶們,姑娘們,還請避遠著些,免得驚到。」安婆子說道。

「拖過去點兒就是。」張氏心地殘忍,哪會怕這個,「此風不可漲,雖然初犯,也決不姑息,打個八十棍吧。」

交頭接耳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這是要把人往死裡打。

白荷從斜裡衝出來,撲通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太太……墨紫一向謹守本份……不會做出那種事的……這其中定是有誤會……太太……請您饒了墨紫吧……」

一個裘三娘沒攔住,再有第二個,卻是她故意放出去的。

綠菊也奔上前,匍匐在地,「太太,若您真要罰,綠菊願為墨紫分杖責。」

白荷忙跟著說:「白荷也願意。求太太慈悲。」

墨紫沒想到白荷和綠菊願意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她平素雖與她們交好,可對於她們那麼忠心裘三娘,不以為然,還私底下評價為奴性。如今二人挺身而出,護她猶如親姐妹,令她慚愧又感動不已。

「三娘,你這些丫頭太放肆了,全教你慣得沒大沒小。」張氏想不到裘三娘的丫頭們這麼團結,心中更是怒不可遏,「索性我一併打死了,再讓牙婆子給你挑好的來。」

分明是想斬斷她手足,讓她無可用之人,裘三娘的心火可不比張氏小多少。

「這是怎麼回事?還沒進門,就聽見吵吵嚷嚷的!」裘五跨進院子,瞧人人都站在外面,挺熱鬧。

裘四緊跟其後,一眼看到坐在地上,讓兩婆子架著的墨紫,臉立刻板了起來,目光卻變幻莫測。

「母親,夜了。」他說道,「有事明天再說。」



第20章 秋後算賬(三)

本是大好的月圓夜,如今讓晃動的琉璃盞照得心驚。廊上山水畫燈的紅墜子,讓風打得滴溜溜轉,蓬起又落。

「明兒,正兒,站你們媳婦那兒去。雖說這種事男人不用管,可難得也讓你們哥倆瞧瞧執家法,教訓仗主子好心卻爬上頭的刁奴。」張氏今日定要殺殺裘三娘的威風。在她心裡,甚至認為,若將墨紫打死了,從此裘三娘就是板上肉,隨她怎麼切。整個裘府會真正由她控制,再無人敢同她作對。

裘五一看母親教訓的丫頭是生面孔,不是他院裡那些心肝寶貝,就嬉皮笑臉走到五奶奶身邊。趁她不注意,手藏在背後,去捏五奶奶陪嫁丫頭的手。

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眾人當著睜眼瞎。

裘四卻沒同四奶奶站一處,反而立到張氏右側,開口竟然是勸,「母親,春夜涼,您前不久風寒才好,不要為了無關緊要的奴婢傷了身,又犯咳嗽的老毛病。」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但院裡的人都聽得清楚。其他人沒什麼,四奶奶卻立刻向他投去詫異的一眼。

正如裘四是張氏最疼最放心的兒子,四奶奶也是張氏最喜愛的兒媳婦。這不僅因為她娘家是雲州產絲大戶,而且她生為嫡女,賢良淑德,性子特別好。張氏將艾蓮艾柳放在裘四房裡,她全然接受,連艾蓮收房的儀式都是她親手為裘四張羅的。

「我兒,今晚上不治了這下賤東西,我才會被活活氣出病來。」張氏心意已決,「只要想到她差點勾上衛大人,我胸口就賭悶。」

幾乎脫口而出,說根本子虛烏有,裘四張張嘴,卻還是閉上了。依他看,母親既然非要懲治墨紫,勸也是勸不聽的,只能等更好的機會再說。

「來人,還不把這兩個賤丫頭給我拉開。」張氏怒喝。

沒人敢忤逆這會兒的張氏,艾杏艾桃各帶了小丫頭上來拉開白荷和綠菊。

「給我打,狠狠得打。」白荷綠菊的苦苦哀求只讓張氏更加惱火。

安婆子彎下腰,對墨紫說,「趕緊自己趴地吧。」她素來不討厭墨紫,沒想到太太要拿這丫頭開刀,有些可憐墨紫。

墨紫仍端端坐著,捂臉的手已經放下,燈火之中,面色艷紅,水眸蕩漾明光,竟散發逼人的美麗。發散而不亂,衣沾塵卻舞,彷彿天外謫下來的仙人。

裘四看著那樣的墨紫,眸子越發幽暗起來。

執家法的兩僕婦高舉著杖,猶猶豫豫要落——

「且慢。」聲不急不緩,音不高不低,裘三娘打破沉默。

這家,面上雖是張氏說了算,可裘三娘嫡長女的地位仍受到尊敬。僕婦們聽了,棒子就停在半空,眼瞅住張氏,看她的意思。

「三娘,這家法棒是你祖母留給裘氏長媳的,專用來教訓府中下人。你父親一脈單傳,你母親早去,我雖為填房,可也是上得族譜的正室夫人。你身為晚輩,該懂規矩。」張氏請家法,就是為了不讓裘三娘救人。

「女兒正是懂規矩,才請母親住手。」相對墨紫的明艷,裘三娘的面容清冷,高高在上,不可親近。

「這是什麼規矩?」張氏瞧裘三娘的傲冷,心裡沒來由畏縮,更恨起來。

「母親如今是後宅說一不二的人,當然有權力用家法。這點,三娘不能反對。不過,若三娘記得不錯,祖母傳給長媳的家法棒能教訓的僕人要滿足一個條件。」裘三娘成竹在胸。

「這我怎麼會不知道?能打的,只能是賣斷終生的下人。可我這後宅之中,凡是二等丫環以上,都是簽了死契的,除非我撕了契放出——」張氏突然說不出來了。

墨紫低了頭,唇抿起來,平平的,再漸漸微翹。

「母親手上可有墨紫的賣身契?」裘三娘目中精光乍現,然後咄咄逼人,「若有,那可就奇了,明明是我從外頭買回來的。」

張氏怎麼可能會有這樣一份賣身契?而且現在才想起來,別說墨紫的,白荷,綠菊,小衣的,一份都沒有。因為,她從來把那四個丫頭當成是府裡的下人。既然是府裡的,就是她能打能罵的。家法棒請出來,以為她們的小命捏在自己手心,裘三娘只能幹看著。

張氏那樣得意,卻是忘形。要不是裘三娘提起來,她幾乎忘了還有這個條件限制。早打罵慣了下人,只當自己是所有丫環僕婦婆子的主母。

「雖然賣身契在你手上,只要你還是裘家的人,我是你母親,難道不能替你教訓奴婢?」想要名正言順,張氏用身份來壓裘三娘。

「你是長輩,替我說說丫頭們,我感激不盡。不過,怎麼說我都是墨紫直接服侍的主子,讓你打死了,怕是不妥吧?死契,是契上賣方的命屬買方所有。萬一親人找去官府,告母親一狀,那就麻煩了。」裘三娘氣勢如虹,話鋒如劍。

張氏已經完全處於敗勢,眼珠子光瞪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墨紫不懂規矩,母親已打了她一個耳光。照理,若未經我許可,那也是不行的。可我明白,母親是為我好。所以,算我默許了。不過,家法棒未免太過了。還請母親息怒,我回去會好好教她。」裘三娘真是,踩在腳下,還要踏兩踏。

墨紫瞧張氏快氣昏過去了。

「墨紫,還愣著幹什麼?說你笨,你還真不開竅。太太不打你了,趕緊謝過。」裘三娘給墨紫使眼色。

「謝太太寬厚。」墨紫說完,由坐改為站。

「事情已了,母親早些歇息吧,別為個小婢,作壞自己的身子。」裘三娘福福身,「女兒這就告退了。」

白荷綠菊傻傻站著,想這事情怎麼結束了?

「白荷姐姐,還不給姑娘掌燈?」墨紫卻跟個沒事人一樣,聲音好像珠子落玉盤,清脆脆。

兩人這才應著,忙不迭挑起琉璃燈盞。裘三娘由兩人引著,身後跟著墨紫和小衣,往院門口走去。

堵著門看熱鬧的丫環僕婦們紛紛讓開路。

待五人出了院子,就聽裡面一陣亂嚷。喊娘的,叫婆婆的,呼太太的,還有說請大夫的。

原來,張氏竟被氣暈了過去。

應該是運動太少,心眼太壞,刺激受得不太多,導致呼吸不暢,缺氧窒息。墨紫雖然這麼想著,卻沒有半點同情的意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6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37 PM 編輯

第21章 誰說規矩(一)

這日,白荷在東廂她們的屋子裡,正為墨紫上藥。

恰巧讓經過窗外的裘三娘看見了,又開始置氣,「哪是在打你的臉?分明是想打我的臉。我叫她一聲母親,她還真當自己是一家之主,好不可笑。如今我守在家裡,全看父親的面上。否則,她那麼鬧一出,我早還上一巴掌了。」

白荷手指輕如羽毛,邊上著藥,邊說道,「姑娘,何必同太太計較?等嫁出去,姑娘就不是裘家人,再不用受那份閑氣。咱們先忍忍,免得太太把姑娘隨便許了不好的人家。」

陪在裘三娘身後的綠菊心直口快,「要我說,咱姑娘做得再好,太太也不會給選好人家。」

白荷總不願把人想得太壞,「姑娘是裘府大小姐,太太就算不喜姑娘,也得顧及老爺的臉面吧。老爺還在呢。」

話雖這麼說,但裘老爺如油燈將盡,身體已經撐到極限,甚至大夫都說就這個月裡的事了。他縱情聲色,掏空了本不算強健的身子骨,耳根子又軟,以為張氏性情敦厚,又替他生養了兩個兒子,待他百年後,母子會照顧三娘這些女兒及另三房姨娘,於是將裘家的鋪子生意和地產都交給這母子三人手中。

父親雖糊塗了,裘三娘卻不曾怪過他一句。無論如何,對她,父親還是相當慈愛的。單是帶著她雲遊四海,又教她看帳打點生意,已非普通父親能做到。如今,困在家中,卻尚不是絕路,也多虧了父親。

思及父親的身體,裘三娘的面容有了一抹愁雲。

墨紫心想這是父女情深,胸口卻突然一陣尖銳的疼痛,目不能視,只覺紅光一片,鋪天蓋地襲來。

「可是我手太重了?」白荷一驚,忙停下來。

墨紫眼前再度清晰,神情恍惚,嚅嚅說道,「沒有。怎麼?」

「一臉快掉眼淚的疼模樣。」白荷將藥瓶口塞上。

裘三娘看著墨紫,「你現在這模樣,倒比讓人甩了一巴掌還難看。那晚,我瞧你氣定神閑,似乎知道棍子打不上來。」

「事關姑娘的顏面。而且我若怕了,有人豈不更得意?不過,姑娘將且慢二字說出來的時候,恰——恰——好啊。」正好到她以為要挨上兩棍子,裘三娘才會說賣身契歸屬的事兒。

那一刻,她不怕麼?

不,她怕。很怕。非常怕。

從現代回去的,就能膽大包天?別幼稚了。和古人同樣的血肉之軀,身份還低賤,法制不健全,生命不保障,就算滿腦子的創新點子和未來思想,若裘三娘冷眼旁觀的話,她還只能活生生被打死。跟張氏求饒,說自己能幫她賺大錢,要多少銀子有多少?人家定當她瘋子胡言亂語。

因為怕了,事後傍著大樹好乘涼的想法,略有改變。她得給自己準備好後路,而不是一昧依賴於裘三娘。

這位大小姐個性相當情緒化,高興時好相處,不高興時爆脾氣。好比那晚,她用唇語說了賣身契三個字,就是給裘三娘出主意。裘三娘硬拖到最後一刻才說,不僅讓她捏把汗,還把張氏氣得七竅生煙,直接導致兩人徹底撕破臉。

裘三娘出身好,不用怕。她只是個打工的,隨時會成為鬥爭犧牲品。

「姑娘,的確夠懸的。」綠菊一想,就驚魂不定,拍拍胸口,「我當時嚇得不敢睜眼,以為墨紫死定了。」

「我就想瞧我那好母親心情從山頂跌落谷底的樣子。」裘三娘不覺得有什麼,「果然,沒讓我失望。就算我晚說片刻,挨幾棍子也死不了人。」

墨紫怎能不瞭解裘三娘?她比其他千金小姐體恤下人,但並不是善良,而是她不輕易相信別人。一手培養出來,能獲得她重用的,又只有幾個。因此,比較好說話,對白荷她們隨和。她能在那晚出面救墨紫,不是菩薩心腸,因為張氏借題發揮,矛頭對準的其實是她。如果墨紫讓張氏處置了,她從此就被張氏壓制,且在府裡失了地位,有一榮俱榮的考量。

裘三娘這半年在府中,幾乎不踏出大門半步,不是她乖乖聽張氏的話,其實,在穩固自己作為大小姐的權力。

墨紫有三個制高點。裘三娘則借嫡長女的身份在各房走動。明裡,張氏說了算。暗裡,那些打算兩邊倒的墻頭草正在增多。

當然,墨紫並不是說裘三娘壞。裘府裡頭風雨飄搖,一個沒有親娘保護,讓後娘成天算計的小姐,就必須要自己堅韌。善良,心腸軟,只會讓自己活得淒慘而已。

就像墨紫一直慢騰騰幫自己打算,裘三娘所做的,也不過如此。

正因為這半斤八兩,墨紫對裘三娘,算得上相知甚深。

白荷和綠菊,聽到裘三娘的挨幾棍子死不了人的說法,全然能接受。在她們心裡,即使替裘三娘死,也是奴婢,尤其是忠心的奴婢應該做的。

斜靠在門檻上,瘦瘦高高,貌不驚人的小衣卻低語一聲,「我才不會讓那棍子打下去呢。」

這話出自小衣的口,墨紫倒是沒想到,畢竟小衣對裘三娘的忠心不亞於白荷綠菊。也許,就是同為丫環的情誼吧。

「姑娘,這幾日天氣好,你要不要替老爺去慈念庵裡燒些香求支平安簽?」默念職業道德三遍,墨紫用手輕擦了一下鼻尖。消腫的藥膏不像她讀過書裡說的冰涼涼,卻有股很重的藥味,刺得鼻癢。

張氏的動作快,她的動作何嘗慢?張氏叫她上前時,那可不是要打賞的語氣。她醒來遇到裘三娘這樣精明的主開始,從不敢小瞧古人。因而,往張氏跟前一站,心裡有最壞的打算。張氏右手抬起的瞬間,她的左臉就順掌風往右偏去,化掉張氏一半力氣。見其目光兇狠,不是一個巴掌能了結的情況,乾脆就往地上一跌。隔開的距離,張氏打不到也踢不到。好歹,她也是個當兵的,讓手不提肩不能挑的貴婦人打疼,會對不起前世的老班長。

「慈念庵?」裘三娘立刻想起前兩日墨紫跟她提過。

「若是能住上幾日,就更好了。」墨紫再接再厲,力求「完美」。

「你又打什麼主意?」裘三娘丹寇指尖敲著窗稜。

「能讓姑娘一顯孝心的主意。」墨紫一笑,眸子彎彎,如兩泓月下明潭。



第22章 誰說規矩(二)

「我不去。」裘三娘在石椅上坐下來,懶洋洋,身若無骨,斜靠著石亭紅柱。

「姑娘!」喊起來的,不是墨紫,卻是白荷。

綠菊也急,「姑娘,這可是好機會。」

小衣站在紅柱外,她輪值時,只負責裘三娘的安全,出主意或表達意見,很少。

若是墨紫還沒解釋過,裘三娘說不去,白荷同綠菊可能不會覺得什麼。可她說出衛氏這月裡會住在慈念庵,因怕人擾清靜。連張氏都不清楚,更別說六娘七娘。這樣一個消息讓看門人田大套出來,獨獨告訴她們院裡。

只要善加利用,就說不定能成好事,裘三娘卻不願意。

兩人怎麼不急?

「姑娘,咱有老爺特許的出府玉牌。我瞧墨紫說得好。多有孝女,入庵齋沐三日七日。姑娘從前也去慈念庵住過,再說還是為了老爺,太太更不會疑心了。」白荷以為裘三娘怕張氏不肯。

「管她疑不疑心。若真是為了爹爹平安,她攔著我,我也會去。」裘三娘哼一聲,輕撥琴弦,「只是,打著幌子,跑到那種清靜地方,卻是要哄人開心,選我作兒媳婦,我臉皮可沒那麼厚。」

白荷嚥回去話,自家姑娘的傲氣,偏偏這節骨眼上出來了。

「墨紫,自從讓我母親打了臉,這兩日你沒出過院子,那田大如何傳消息給你?」裘三娘倒對此好奇。

「請小衣替我走了一趟。」墨紫心中一直對衛氏與慈念庵姑子一部馬車存有疑問,因而特別讓田大留意。

「怎麼,你想我去慈念庵住些時日,討得衛氏歡心?才說你瞭解我,真讓我要自打嘴巴。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作主。若母親幫我選了門不像樣的親事,我可以據理力爭。可背著父母跑去求人娶,我做不來。」裘三娘覺得丟人。

「姑娘,恕我直言。」墨紫說著白話古文,但畢竟想法放得開,「太太氣暈過去,姑娘這兩日可曾探視到過?」

「我去請過安,是她不肯見我。」裘三娘也不是那麼不懂事。

「太太不肯見你,就是不肯原諒你。姑娘,如今太太這般對你,你若不為自己籌劃,恐怕等到她將你隨便許配給人時,你連據理力爭的機會都不會有。」當那麼多人的面,不給張氏臺階。以前至少還能你虛我偽裝母女,如今只怕張氏借暈倒而要徹底撕破臉。

裘三娘攏住眉頭。

「姑娘,太太已經拿走了裘家的一切,鋪子田產都在她那房手中。老爺——我不說不好的話,但姑娘你心中透亮。太太多半不會相信姑娘一點私房不留,可困了姑娘半年,她大概認為這筆數目不大。那晚,不過因墨紫講的故事讓人誇了幾句,她卻動用家法,還要打白荷和綠菊。姑娘聰慧,剛還說那是借我們打你的臉。可姑娘想過沒有,太太因何如此?」墨紫問道。

「你是說,對她,我已經沒了利用價值?」裘三娘眼眸銳冷。

「我的意思是,姑娘本不是拘泥規矩的人,何必讓人替自己作主,而且明明可以爭取。」比起裘三娘的冷,墨紫眸中平靜無波,「也並非讓姑娘去討好諂媚。那衛氏是個聰明的。咱們若真過份積極,說不準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好平常心,不用多說多做,讓衛氏瞭解真正的姑娘就可以了。到時候,若她沒選姑娘,咱好歹也給了她機會。不然,憑兩頓飯,就能挑出好兒媳?」

裘三娘聽完好一會兒沒說話,然後狀似要撕墨紫嘴的動作,「瞧瞧你這本事,黑白顛倒,變成我們給人機會了。」

「機會是雙方的。」墨紫認為已經到了該說就說的時候,「衛氏看姑娘嫁不嫁得,姑娘也得看這敬王府自己想不想去,愛不愛去。再說,我如今怕也是太太的眼中釘了,出門不像以往那麼便利。出入慈念庵,要比裘府容易得多,才好打聽那位王府三郎的事。要是人品問題,姑娘就算被選上了,我也要勸姑娘不嫁的。」

墨紫這番話,白荷綠菊連連應和,直說就是就是。

「你們該知道,就算爹爹去了,張氏意圖害我,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是出府單過。我雖為女兒身,卻從未覺得比好男兒差。論起營生,我那兩個弟弟遠不如我。就算手裡只剩百兩銀子,只要你們幾個跟著我,我就能給它翻個數倍。」裘三娘話鋒卻在此時一轉,「可這世道,我又清楚,對女子委實不公。若不成親,我就分家出去,以後指不定讓人說成什麼。我不為自己,也得為我死去的娘親著想。她一輩子當著賢婦,怎好讓我這個女兒壞了名聲。罷了,既然路還未絕,墨紫,我就聽你所言。」

墨紫淡淡一笑。

白荷卻大喜,「姑娘想得好。女大當嫁。單過這話,說說可以,真做起來,可不簡單。我看衛氏雍容華貴,舉止可不同一般夫人太太,心眼兒又慈得跟菩薩似的,想來那家裡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若姑娘嫁得如意郎君,可不是比自己作營生強上百倍?」

裘三娘一伸藕臂,將手掌堵在白荷嘴前,「墨紫說的,讓我覺得不去就對不起自己,可白荷你說的,讓我怎麼又不想去了呢?如意郎君?跟爹爹走了這些年那麼些地方,我還沒瞧見過什麼如意郎君,負心郎君倒見了很多。」

裘三娘這點與墨紫相似,對生死相許的愛情從不懷有期望。

白荷想要辨駁,又怕裘三娘真不去,只好忍住不開口。

「姑娘既已決定,不如先去看看老爺。老爺同意了,太太就不得不同意。」內宅是張氏管,可裘三娘是為她爹求平安。墨紫再獻小計。

「墨紫,我要嫁進龍潭虎穴去,第一個找你算賬。」裘三娘卻欣賞墨紫的玲瓏心思。

「至少比在一潭死水裡好。」墨紫的意思,就是說裘三娘的境地,已經惡化到難以改善的程度。

「是,比困死了,只能難得伸伸手腳的死水潭好。」而裘三娘是個一點就透的明白人。

「且把此事當成姑娘常談的生意來看,做好了,就是一盤新營生,一本萬利。」墨紫說罷。

「好丫頭,知道什麼最中我心意。」裘三娘不吝誇獎。的確,這麼一看,心裡就好過得多。若想要人買貨,自然要費些心思的。

說動就動,裘三娘起身,帶了白荷和小衣,去裘老爺院裡探病說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38 PM 編輯

第23章 誰說規矩(三)

裘老爺聽三娘要為他祈平安,行七日沐齋,哪會不答應她去。不僅如此,白荷還對墨紫說,老爺眼角含淚,握著三娘的手,直說沒白疼她。

「姑娘一路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嘆說若不是太太從中作梗,父女的感情也不至於疏遠了。」白荷也嘆著氣。

「我看這府裡頭就咱姑娘對老爺還好著,天天要去請安一次。沒見六姑娘七姑娘她們那麼勤快,倒是成日圍著太太轉。」綠菊躺在鋪上,手枕著頭,側身過來看白荷和墨紫,「我聽晉書說,六姑娘七姑娘每回去看老爺,坐不敢坐,茶不敢吃,就怕老爺將病氣染給她們似的。老爺發了一通脾氣,讓她們以後別去,她們還真不去了。」

晉書是裘老爺的小書僮。

「又何止是六姑娘七姑娘,便是太太帶著九姑娘,也不久坐,稍稍看過就讓奶娘領出去。老爺真可憐。一個大夫人加三房姨娘,七個兒女,如今身邊只得咱姑娘平時病床前端茶遞藥。」白荷想起白日間在裘老爺院裡所見,不由有些唏噓。

「所以,你乾娘比老爺運氣好。老爺有七個兒女,只有一個盡孝道。你乾娘就你一個干閨女,卻比親閨女還親。」墨紫的床鋪靠窗,月光將綿紙照得雪白。

「真的。」綠菊也來唏噓,「咱這些無父無母的,能認干親,多個疼自己的長輩,都恨不能掏心掏肺對人好。偏生家裡不愁吃不愁穿,連手指也不用動的小姐少爺們,卻嫌棄父母年老多病。」

「別說了,至少咱姑娘不是那種人。」白荷聽到更鼓,「趕緊睡吧,明兒一早可有的忙呢。」

古代小姐出個門,特別還要在外頭過夜,那可是件很麻煩很瑣碎的事。一般的規矩從獲得父母許可,派人到庵中投帖定日子,安排隨行的丫環僕婦婆子小廝護院,還要訂製新衣,裝備日常生活品,連床上用品都得自帶,還有平日所看書籍琴棋,文房四寶這些,至少需一個月時間,才出得去這種七日夜不回家的門。

不過,這次出行決定得倉促,又要趕上衛氏在慈念庵的時候,因此老爺一準,明日讓小廝去庵中投帖,後日就出發。

「不曉得太太若知道了,會不會又要鬧騰一場?」綠菊嘟噥一句,轉個身睡著了。

墨紫閉上眼,一點不擔心。張氏鬧騰,難道裘三娘不會鬧騰?各有各法,走著瞧罷。

第二日,裘三娘遣個小廝去慈念庵送帖,讓他得了信速速回來。墨紫她們自管收拾行李,忙得個底朝天。

且說裘三娘院裡沒有特意隱瞞消息,可等張氏得知,這日早飯已經用罷。

「你說什麼?」張氏一氣之下,摔了茶碟。

嚇得艾杏往旁邊躲碎片。

安婆子到底是老人了,張氏什麼樣子她沒瞧見過,雙手垂身側,恭敬答道,「三姑娘要去慈念庵裡行七日祈願沐齋禮。今天一大早,打發人去了庵裡遞帖子。」

「她這是要幹什麼?」張氏並不知道自己的好姐妹就在庵裡住著,「我這兩日不受她的請安,她就翻大了膽,以為我萬事不管,是不是?」

「太太,我底下小丫頭瞧見三姑娘昨日去了老爺院裡,想來是老爺同意的。」安婆子反倒是旁觀者清,「不然,三姑娘也不會沒您同意就自作主張。」

「老爺同意有什麼用!這是內宅。內宅的事不論大小,歸我管。她就算是大小姐,也得聽我這個老娘的。」張氏小門戶中的嘴臉終於露了出來,「艾杏,你給我去把咱家大小姐請來。我倒要看看,裘府的大門沒我同意她怎麼踏得出去!」火氣從那晚就沒消過。

艾杏一聽,樂滋滋地應著向外走。

沒想到簾子一打,進來了四奶奶,將艾杏拉住。

「太太,我剛在外頭聽見了,能不能聽我說兩句?」四奶奶輕輕坐到張氏身邊,「太太切莫為這等小事置氣。我聽說了三娘要去庵裡沐齋,不過也聽說是替老爺祈福保平安,為顯誠孝之心,才選了七日禮。」

張氏一愣,隨即罵安婆子,「老皮嘴子不早跟我說清楚。」

「您別怪安媽媽,恐怕安媽媽也不知道。」四奶奶看安婆子果然忙不迭點頭,「如今您既然知道了,若不讓三娘去,只怕傳到老爺耳裡,會說太太的不是。」

「就算如此,我要是一聲不吭,這家裡以後我管還是管不得了?」狡猾的死丫頭,竟用了孝禮來對抗她。

張氏憤憤然,心中難平。本以為那晚雖沒能打死三娘的丫頭,但好歹在那麼多人面前,算是甩到了三娘的臉子。她後頭假裝氣暈,則想讓三娘承擔蠻橫無理之名。

「三娘再厲害,總要嫁出去的。」四奶奶和裘三娘從未有過正面衝突,因她有個「十分能幹」的婆婆,不勞自己費心思。

「話是這麼說,可她一日是裘府大小姐,我就寢食難安。」已經到了如此憎惡的地步。

「太太先同王府結了親,再替三娘找人家不遲。老爺身體不好,婚事自然由太太說了算。」四奶奶雖沒有害人之心,卻有防人之意,「可若是太太此刻不讓三娘去慈念庵,不知內情的人恐怕會胡說八道。更何況,還是老爺答應了的。」

孝,是一切德之根本。阻止三娘行孝道,事情這般傳出去的話,裘家會讓人罵,會讓人笑,會讓人鄙視且不齒。

「可讓我輕易就這麼讓她出門,我心裡堵得慌。」張氏眉尖一聳,心眼就冒出壞水,「素心,你那庫房的鑰匙可要把把緊。她既要扮孝,又不知會我,七日沐齋需要的一應物品,就自己掏銀子買。」

四奶奶江素心很瞭解她婆婆,話說到這份上,若再勸,火星子說不準就跳到自己身上來了,於是沒吱聲,微微點了點頭。

「老五那兩口子,我是不指望的。」張氏拉過長媳的手,「只盼老四和你兩個能把家業撐起來,將來照顧老五一家就行了。正兒媳婦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把後宅採買當成給娘家送錢,以次充好,或高出外頭兩倍的價錢從娘家的鋪子裡買東西進來。我現在不說,等著月底攏帳的時候,看她如何跟我解釋。也怪正兒不爭氣,弄得我沒法在他媳婦面前直腰板,還得替他陪笑臉。」

「太太,且寬心。不說五弟還小,性子不定,夫君就這麼個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們不照應著,還有誰能照應呢?」四奶奶笑容溫溫的。

裘三娘去慈念庵的事就此解決,不知張氏是心火過旺,還是墨紫這招以孝為名遮蔽力強,竟無人探究其深意,只做些自以為是的剋扣。



第24章 誰說規矩(四)

四奶奶江素心從太太屋裡出來,貼身大丫環寶珠跟著她走到院外,瞧四下無人,這才小聲問道,「奶奶可對太太說了?」

「太太正為三娘要出門的事摔東西生氣,我忙著勸都來不及,哪裡還敢提。過幾日,等太太心情好些了再說罷。」江素心想到婆婆的吩咐,心裡並不是太願意,但不聽又不行。

其實,就她看,婆婆完全沒必要在這等小事上去針對三娘。女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嫁個好人家。而老爺病重,要把三娘許給誰,還不是婆婆一句話的事。婆婆就該在小事上對三娘讓步,順著哄著,才不會弄得如今三娘事事小心萬分。這麼下去,恐怕婚事也不會簡單過去,必鬧得雞飛狗跳。

江素心娘家母親也是正室夫人,對待她庶出的姐妹兄弟,手腕就高明得多。既不會讓他們威脅到自己兒女的地位,也不會讓外人有說三道四的機會。

同她母親相比,婆婆對付三娘的手法未免過於急躁沉不住氣。

有時,江素心就會想,或許是側室扶正的,婆婆心裡懼怕名正言順的三娘,感覺已經低了三娘一階,因此將裘家的財產掌握到手後,事無大小,都要贏過這位大小姐才滿意。

「奶奶,咱回去了麼?」寶珠就問。

「……」江素心略沉靜一會兒,「不,上庫房瞧瞧去。」

衡量下來,目前,還是不要拿自己受寵的地位來冒險,暫且照著婆婆的意思去做。反正,都知道庫房的鑰匙雖然她也有一份,可拿大主意的仍是婆婆。鬧,也鬧不到自己頭上。

裘府的內宅庫房,收著各種值錢的東西,大到萬兩黃金的紅珊瑚屏風,小到一隻金玉酒杯。除非已由老爺太太賞下的,否則從庫中拿出去,就一定還要原封不動拿回來。

正月裡,四姨娘借了一套翡翠珍珠的頭面回娘家,誰知送回來時,少了一顆價值三百兩的大珍珠。太太就讓姨娘貼私己錢補上。四姨娘的銀子偷偷給了七娘,哪來三百兩,只好幫自家綢緞鋪裡繡花。至今還差著數呢。

一進庫房所在的高墻大院,幾個管事娘子就迎上來,半跪著叫四奶奶。

江素心讓她們都起來,坐進庫房隔壁的堂子間。小丫頭遞上香茶,她悠悠喝了一口。

「四奶奶可是要抽檢?」這裡除了主子,最大的是安婆子的兒媳婦,人稱安順媳婦。

庫房中的物品,每兩月要清點,或由主子親點,或由指派的丫環媳婦婆子點後上報。臨時抽檢,是從裘三娘掌庫時傳下的。江素心覺得好,就沿用了。

裘三娘掌庫的規矩條條明文寫下,獎罰分明,連掌庫者都受限於這些規矩,這令初掌庫房的江素心大開眼界。可婆婆卻怕這些規矩不利於她行使私權,在換了庫房的所有僕婦時,乾脆也廢了本子,用回老爺掌庫時的規矩。若是婆婆扣了庫房裡的東西不還,那可不能追討。

江素心讓安順媳婦拿簿子來,往上瞧了一眼,問道,「今日外園無宴?」

安順媳婦回答:「不曾有人來說。」

「那——今日就封庫通檢吧。」江素心合上簿子,「取牌子來。」

通檢,就是樣樣清點。封庫,則不能往外拿,只能收進來。

安順媳婦奇怪,就快月底了,現在通檢,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嘛?可想歸想,卻不敢拖延,趕緊拿了分工的牌子來。

江素心一個個分了工,自己卻沒打算親點,讓寶珠跟進庫房去,堂上只留了安順媳婦說話。

「這是太太的意思。」江素心察言觀色,怎不知安順媳婦背地裡叨煩。

安順媳婦馬上一個笑臉,「四奶奶,我就說嘛,您不會無緣無故封庫。」

江素心知她討好自己,也不以為意,「平日裡,三姑娘差誰來取庫裡的東西?」

「三姑娘自打交了庫房鑰匙就沒來過。每回領太太賞,多遣她身邊的大丫頭白荷,還有二等丫環綠菊。」安家是張氏自娘家帶來的心腹,哪能不知道太太和大小姐之間的矛盾。聽四奶奶打聽三娘的事,安順媳婦回答得十分慇勤。

「只有這二人?」江素心淡然問。

「我只見過這二人。不過,倒是聽我婆婆說起幾日前的事,太太教訓了三姑娘院裡的一個粗使丫頭,叫墨紫的。我還納悶呢,怎麼就沒聽過這名字?」安順媳婦是個很能聊的。

「也算不上教訓,打了一巴掌而已。」江素心放下杯子,起身,又關照安順媳婦,「記住,今日誰也不能從庫房裡拿東西。真是外園裡爺們急用的,讓人來找我。」

「是,四奶奶。」安順媳婦跟在江素心身後,將她送到院門口。

等江素心走得沒影了,安順媳婦找個信任的小丫頭,「快去安媽媽那兒打聽清楚,究竟太太是什麼意思。」四奶奶真好性,說了等於沒說。到時候,得罪人的,就成了自己。

封庫?哪兒那麼好封!

五少爺動不動就拿庫裡的首飾送給他那些丫頭,幾天一趟。平時,安順媳婦是這頭給了,那頭趕緊再報太太。打罵還是睜一眼閉一眼,都由太太決定。婆婆說,若是值個十來兩,幾十兩的小東西,太太幾乎是不管的。要趕巧了今日,她不給,鬧到太太那兒去,能罵親兒子卻幫著她嗎?根本沒可能。

等小丫頭報了信,得知是太太要給三姑娘臉色看,安順媳婦就有數了。拿包瓜子,又沏了壺茶,在廊下坐著,一口一個瓜殼往外吐。

七日沐齋禮所需的香具,茶器,還有頭面首飾,都是由一定規制的。庵門清凈地,也不喜金銀器,講究素淡,卻又不能失了大戶人家小姐的身份,因此玉器最好。明日就要出門,今日必然來取玉。

午時剛過,就有人扣起門環來。

看門的小丫頭細聲細氣問是誰。

「我是三姑娘院裡的丫頭白荷。」

小丫頭趕緊瞅不遠處的安順媳婦一眼。

安順媳婦招手把小丫頭叫過去,貼耳如此這般吩咐。

小丫頭站在門後,微尖了嗓子,「今日封庫通檢,只能收物不能取物,你明日再來。」

外頭好一會兒安靜。

安順媳婦以為人知趣,很容易就被打發了,不由得意。

就在此時,一個她從未聽過的清亮女聲傳進院中,令丫環媳婦們面面相覷。

「我們所取的不是公中之物,而是存放在庫房中屬於三姑娘的物件,與通檢何干?先把門開了,請管事娘子來說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39 PM 編輯

第25章 誰說規矩(五)

門開了。

走進來兩個身材纖細的丫環。一個是安順媳婦認識的白荷,一個卻是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安順媳婦心道,莫非就是讓太太打了一耳光的墨紫?

這門雖然是不得不開的,可安順媳婦是庫房管事,地位在一等丫環之上,自不必起身相迎,而且還可以擺副晚娘面孔。

「剛才那話是你說的?」下巴一抬,掌管庫房重地的安順媳婦藐視著那張看不太清楚的面孔,實在很普通而且灰撲撲的樣子。

「墨紫,這位是庫房的管事娘子,我們說安嬸子。」白荷低語。

內宅的管事娘子,職務上如同外宅的男性管事管家,鋪子和生意上的掌櫃掌事,專門替女眷們打點實務,在內宅往往有一定的權力。

「白荷我知道,可你是誰?」安順媳婦心裡因墨紫的話有些發虛,面上卻強硬。

「我叫墨紫……」墨紫還未說完,安順媳婦就笑出了聲。

「哦?我知道了,就是那個讓太太打了一巴掌的墨紫嘛。」安順媳婦一說完,就有小丫頭們嘻嘻直笑,「怎麼,沒打疼,還想惹太太多打兩巴掌?」

白荷皺起眉。她雖只來過幾次,卻還從沒見過安順媳婦說話如此刁鉆刻薄。

墨紫若不想引人注意,臉總是向下藏起一點,下顎稍稍收緊,兩邊多留些鬢髮將光線擋掉。因此她嘴角平直,卻無人看到她眸中的笑意。

「究竟我說了什麼,又討得太太打?請安嬸子跟我說說,免得我總犯糊塗。」這一地的瓜子皮啊,等她們很久了吧。

安順媳婦見墨紫貌不驚人,似乎挺好欺負,於是惡向膽邊生,「什麼公中的,姑娘的,打我接手庫房,就沒聽過這種說法。凡是庫房裡的,就是裘家的。只要是裘家的,就是老爺太太的。除非老爺太太說賞了,不然拿出去就得還回來。今日太太和奶奶說封庫通檢,我們自然要聽吩咐做事。否則,我耳根子軟,東西叫你領了去,可又不是你家姑娘給我發月錢。我要讓太太罰了,你家姑娘能替我求到情不成?」

「姑娘那時的規矩,通檢不算各房借放的東西。」白荷也知道。

「你也說是那時的規矩了。如今三姑娘又不掌著鑰匙,她定的一本規矩早叫太太廢了,仍用老爺當家時傳下的。我們當下人的,誰拿著鑰匙,就聽誰的話。」安順媳婦哼哼兩聲。

墨紫心想,好生動的狗仗人勢!怎麼不乾脆說只認肉骨頭不認人?

「姑娘當初掌庫時的規矩改了,難道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也改了?」她平心靜氣。

墨紫剛隨三娘進府時,整理過庫房歷年歷代的記事簿。一大箱子,記著平時取出取入,還有清點之後的總錄。因為想要瞭解身處的環境,她好好地翻過幾本。裘老太爺那時的庫房裡,好東西才真叫多。如今,卻連根幾十兩的金簪子都當寶擱進箱籠裡。

「改規矩的是你家姑娘。太太掌鑰後,才又用回從前的規矩。」安順媳婦不明白自己已經掉入了陷阱。

「既然這樣,那就行了。」墨紫不再廢話,從袖裡拉出一張單子,「這是姑娘吩咐要取回的東西,麻煩安嬸子拿給我們。」

安順媳婦聞言,忍不住跳了起來,「真是豬腦袋不開竅,都跟你說你家姑娘的規矩行不通了。」

「我沒讓你用姑娘的規矩,而是讓你用太太的規矩。你說太太的規矩就是老爺那時的規矩,那你聽好。大周玄明十六年元月十五,也就是三姑娘十歲時,前後宅庫房的鑰匙由老爺管著。那日,封庫通檢。太太遣安媽媽取走存放的玉如意一雙,名畫三幅,瓷器四對。」墨紫見安順媳婦半張著嘴,又添一句,「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簿子,就在箱子最上頭的幾本中。」

安順媳婦這嘴張了合,合了張,最後叫了一個僕婦,去把玄明十六年的簿子拿來。她還真要查查看,無論如何不相信一個蠢丫頭能記得這種事。要是說錯了,不用等太太,她先給丫頭一個耳刮子。

簿子拿得來,她翻開第一頁,臉色刷白。墨紫居然說的一點不錯,還有管事備註,清清楚楚寫明各房寄放的私有物不算在通檢之中,亦不受封庫限制。

看完,安順媳婦就站不住了,一屁股坐下去。這可怎麼是好?要是不讓取,就自打嘴巴。要是讓取,她的差事一定讓太太撤掉。

「安嬸子若是抽不出人手,找個小丫頭跟著,我們自己去取也是一樣的。」墨紫微垂眼微垂頭的姿勢彷彿將眼前人捧到了極高點。

她身旁的白荷卻看到完全不同的畫面,那是安順媳婦猶如喪家之犬夾著尾巴的灰溜溜。

「拿來讓我瞧瞧。」就在墨紫和白荷身後,有個人說道。

安順媳婦灰敗的神色突然煙消雲散,不但站得直,還走得快,語氣恭敬,卻因連著的兩聲四奶奶,還有那顫抖得遞出簿子的手,透出她的緊張。

白荷忙半福了身。

墨紫則從容一些。

「還真是這麼個做法。」江素心把簿子遞回給安順媳婦,又免了白荷和墨紫的禮,「既然如此,安順媳婦,把三姑娘要取的東西趕緊去拿齊了。」

「四奶奶,可太太——」是要給三娘顏色看看的。

「太太那兒,你拿著這簿子給她看就是了。想來,她也不能怪罪你。」江素心竟是要將自己撇清。

安順媳婦可垮了臉。讓她拿這本簿子去給太太,這不是自己送上門去討打嗎?她寧可得罪三姑娘,也不得罪拿著她賣身契的太太。

「要不是你平日裡偷懶,怎麼會連這些事都不知道,還要別人提醒你?」江素心對安順媳婦很不滿意,「行了,別哭喪著臉,看得我心堵。太太那兒,我自會交待。不過,逃得了一頓打,我還是要罰去你兩個月的月錢。你若是心服,就把剛才丟人的事給我爛在肚子裡,由我跟太太說,說什麼你都說是。若是不服,那你自己去跟太太說,我真不管了。」

「四奶奶,我願領罰。」家裡頭也不指著她的月錢開飯。損失那麼點銀子,卻保住肥差,不答應就傻了。

安順媳婦撲通跪在地上,給江素心重重磕個頭,趕緊領著小丫頭們取物件去了。



第26章 菩薩心腸(一)

墨紫倒是有點看不懂了。她一直以來這麼認為,這裘府裡的女人們,看著賢淑的未必真賢淑,聽著嘴甜的未必心也甜,說著好話的未必是真話。一大家子之所以搞成這樣,都是張氏這根上梁歪掉,以至於下梁根根自然也沒法正,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謹慎做人。

因此,四奶奶雖然是府裡人人稱道的賢妻孝媳,單她能讓張氏看重這一點,墨紫就不會真當她菩薩心腸。

「謝四奶奶。」可面上,還是做足了感激之意。

「不必謝,我也只是照規矩辦事。」江素心瞧定了墨紫。

剛進院子看見墨紫,還以為那晚是自己迷了眼,錯看成美人兒。可仔細打量,才發現原來模樣不是不好,只是站姿如隨時會讓弓給驚了的鳥兒般,瑟縮又小心翼翼,頭都抬不平。

「那也是四奶奶好心腸。我們本不該在封庫時來給人添麻煩的。」真正謙卑的,是白荷。

「事出有因。你家姑娘決定得突然,明日就出發了,你們還能選什麼該不該的嗎?」要換成張氏,就絕不可能說得像江素心那樣聽上去真心實意。

白荷趕緊再謝。

「院裡太陽大,我瞧單子上的東西不少,估摸著安順媳婦得花番功夫,你倆隨我去堂屋裡等著吧。」江素心轉身。

紫霞日昇的出雲裙一擺,繡著桃枝的粉蠶絲裌衣隨風動,腰繫一串雙攏珍珠帶在光下顆顆飽滿,這位四奶奶娘家確實有錢。墨紫邊想,邊跟著白荷,走進堂裡,又比白荷落下半步,站定。

「你們倆多大了?」狀似不經意,江素心坐下喝茶。

「奴婢二十。」白荷答。

「墨紫十八。」在稱謂上耍小聰明,不知哪天會不會讓人揪住,但墨紫願意冒這個風險。

「年齡可都不小了,白荷還大我一歲。」江素心十六歲嫁給十七歲的裘四,而裘四比三娘只小了三個月。「我身邊那幾個陪嫁丫頭,最大的也十八。年前配給外院管事的兒子,快當娘了。」

江素心嫁進三年,至今無所出。好在,唯一的收房丫頭艾蓮也沒生養,威脅不到她正室的地位。要知道,正室雖然對妾室能耍狠,甚至可以不問丈夫而直接交給人牙子賣掉,可母憑子貴的妾室若能將丈夫牢牢掌握,也可以說動其休妻。畢竟,無後是男人休妻最正當的借口。

「所以都說四奶奶菩薩心腸。」白荷笑盈盈地說。

像這類一問一答,墨紫交給白荷去應付,她當回不起眼的二等丫環。

「三娘也是。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嫁妝又豐厚,即便年齡稍稍過了些,還怕嫁不好麼?倒讓你們這些丫頭陪著她不嫁人。要知道,女兒家誤了好時候,可就難找了。」江素心說得很操著顆心似的。

「姑娘還未找到歸宿,奴婢們怎麼能先想著嫁人?」白荷用一個奴婢們把墨紫也拉進泥沼。

「這是什麼話?莫非三娘一輩子不嫁,你們也一輩子不嫁了不成?」江素心食指往唇上一貼,呵呵笑言,「這麼俏生生的可人兒,豈不是太可惜?跟我說說,喜歡什麼樣的,我平常幫你們留心。雖然你們的賣身契在三娘手裡,真要有好男兒求親,三娘不會攔的。」

「四奶奶說笑了。我們當丫環的,哪輪到自己說要嫁個什麼樣的呢?等主子嫌奴婢們笨了拙了,要配了人打發出去,能找個實心善眼的,就是奴婢們的造化。」白荷也微微笑了一下子。

這叫謙卑外交政策,墨紫明白,不過本人不願努力學習。

江素心放低了手,點點頭,「倒是個明白事理的丫頭。我看,三娘不會虧待你。」

白荷再謝了四奶奶。

「那麼墨紫你呢?」江素心話鋒一轉,到了墨紫身上來。

墨紫頭垂得有些累,聽四奶奶問她,就稍微抬起五度,「墨紫的想法同白荷姐姐是一樣的。」這位四奶奶聊得真是閑話?圍繞著丫環們的婚配,是不是問得過細了?而且她和白荷又不是四奶奶的丫頭。

「我可羨慕你們姑娘了。怎麼教出來的,這麼懂事乖巧的丫頭?」江素心又用手掩了笑,「我得回去好好問問,有沒有實心善眼的,將你們討過來。」

正在墨紫白荷不知如何回應這話時,安順媳婦領人抬了一個箱籠進來,回說東西齊了。

白荷趁勢說道:「院裡丫頭們還等著裝箱,奴婢告退。」

「去吧,替我向你們姑娘問個好。」江素心揮揮手,讓兩人罷禮。

兩人一手扣一環,箱籠看著沉,抬起來也挺沉,走出了庫房院子。

「墨紫,四奶奶跟咱們說得那些話,不會真想給找人吧?」不知是手沉,還是心沉,白荷有點擔心。

「我瞧四奶奶誇你那樣子,也說不準。聽說,四奶奶嫁過來帶了兩房人,現在幫著她管陪嫁鋪子和莊子。多半有適齡的小子,想娶媳婦。要是四奶奶看上你,嫁過去也算不虧。」墨紫雖覺得四奶奶的關心來得突兀,不過主子給底下人找婚配這種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憑什麼看上我呀?看上你了吧。」白荷啐了一記,以為墨紫故意逗她。

「我的好姐姐,咱倆站一道,瞎子都選你。」墨紫確實在逗白荷。

「為什麼瞎子都選我?」白荷哪有墨紫的腦袋會轉。

「荷花香啊。」墨紫嘻嘻一笑。生活沒人權,只好苦中作樂。

「去你的!」白荷斜睨墨紫,雙刀白眼殺到,又突然清澈明亮,「不過,四奶奶選誰都別選咱們四個,咱們可是姑娘的陪嫁丫頭。」

「可不是。要嫁,你也得嫁個王府裡頭的大管事,那可威風。」墨紫笑個不停。天下女子,不分高低貴賤,都想遇到一生的良人。她自己是沒期待,卻也有隨緣這種土得掉渣的想法。

白荷臉都紅了,左一眼右一眼地瞪墨紫。想打人,卻騰不出手。欲駁回,已經到了嘴邊,可讓人截斷。

「唉喲,兩位小姑奶奶,我在後面嗓子都喊疼了,偏生你們不回頭瞧瞧。」安順媳婦領著兩個福敦敦的僕婦快步趕來。

「安嬸子,我們倆說話呢。這小路腸子,繞個彎就隔面墻,還真沒聽見。」白荷盡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怎麼?難道東西錯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luh737 發表於 2012-9-27 03:08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10-9 09:40 PM 編輯

第27章 菩薩心腸 (二)

「東西哪能錯,我就靠這雙眼吃飯的,就是根針丟了,都能給它找出來。」安順媳婦不忘誇自己一聲,又說來意,「四奶奶說她那兒有霧山雪蓮子,本來就想給三姑娘一份,既然你們兩個丫頭來取物,就不用她特地再找人送過去了,讓我等來抬箱籠,你們中誰去四奶奶院裡一趟吧。」

墨紫等白荷說話。當著別人,等級還是要分清楚。

「既然如此,墨紫你去取吧,別忘了謝過四奶奶。」綠菊小衣正等著自己分派事做,白荷只好交待了墨紫。

墨紫見那兩個僕婦輕鬆松抬起箱子,她和白荷不用當苦力,而四奶奶的院子離這兒又不遠,挺好的事她當然沒意見。

裘四和四奶奶的院子叫春歸園。名字取得好,所處的位置也極佳,將府中最美的湖橋丘林盡收眼底。門前居然修了馬道,裘三娘曾批過荒誕不經。裘四可從府外一路騎到自家院口,足見他在這個家中的長子,也是嫡子的地位有多受張氏重視。

墨紫聽到馬嘶嘶噴氣,原本輕快的步子就變沉了。抱了一絲僥倖,她想或許只是報信的,也或許是四奶奶的手下人。

之所以不喜歡面對裘四裘五這些家裡的男主子,皆因他們風流過甚。地位低下的丫環僕婦們,裘五可隨意玩弄戲耍。裘四兔子不吃窩邊草,但在府外包養的妓子有四五個,也不知道哪天會不會換口味,愛啃家裡的。

潔身自好的女子,如她,能有不躲的?

拐過一角,墨紫瞧見門前那匹渾身花斑的高頭大馬,心裡暗喊糟糕。再看見裘四貼身小廝齊書和一個長得挺標緻的小丫頭正嘻嘻哈哈在樂,那就更不用說了。她前兩日剛惹過裘四的老娘,真怕這夫妻倆今日想起來要跟她算賬。四奶奶不會是故意讓她來的吧?可安順媳婦並沒有指名道姓。

現在掉頭就走是不可能了,腳步的方向不變,墨紫卻顯得磨磨蹭蹭。

「你是誰?」本來和齊書說話的小丫頭看到她。

「四奶奶讓我來取霧山雪蓮子。」墨紫只答此行的目的。

「我問你名字,又沒問你來幹什麼。」小丫頭的統制裙子等級為——沒有等級,說話挺強橫。

「我叫墨紫,是三姑娘房裡的。」夠清楚了沒?

小丫頭圓眼睛扇啊扇,「就是前幾日讓太太打了的那個墨紫?」

墨紫覺得後腦神經一抽。就算為了她自己,也得趕緊讓裘三娘嫁人,因為她已經成為這府裡的名人,跟她主子差不多,處在浪尖尖之上,將會遭受很多關注。

「你跟我來吧,奶奶已經吩咐過了。」小丫頭對齊書擺擺手,抬頭挺胸進門。

墨紫瞧小丫頭傲氣而故作大人的模樣,糾結的心情舒暢了點,不由好笑。畢竟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自己何必同她計較?

裘四的院子裡有小花園,涼亭和魚池,廂房東南西三攏,有房十來間,比裘三娘的小院大三四倍。

小丫頭將她領到南廂的大屋門口,正有一個二等丫環從裡面出來。

「金珠姐姐,三姑娘房裡的墨紫姐姐來取雪蓮子。」小丫頭甜絲絲說道。

墨紫聽了,才發現小看了這丫頭,其實很機靈,不是膚淺的蠻橫。那叫金珠的,聽到她名字時,面色如常,目光沉穩。不自覺,她將這份教出懂事丫頭的功勞歸給四奶奶。

「彩珠兒,我去告訴奶奶,你——」金珠要把小丫頭差回門屋。

「彩珠,爺要用茶點,你領喬書到門屋裡坐會兒,再拿些糕餅點心給他。」屋裡傳出四奶奶的聲音。

彩珠似乎和喬書要好的緊,高高興興欸了一聲,蹦跳著走的。

「奶奶,墨紫來了。」金珠通報,雖然剛才彩珠說得挺大聲。

「進來吧。」四奶奶吩咐。

為何要讓人進去呢?只是給個東西,讓彩珠金珠這些小珠子拿給她就行了。墨紫不顧金珠站在身側,腳停在門檻外,再次猶豫。

金珠也不催,靜靜候著。

墨紫剛才沒躲開,現在更不可能躲得開,沒法選擇,就只能進去。

屋中很亮堂,看擺設是四奶奶的喜好,特別重細巧的佈置。梨木桌上放了兩杯茶,煙色翠綠,呼吸間就聞到香極的味道。還有幾個小碟子,盛著不同的點心,樣式精緻。

裘四和四奶奶分坐在桌子兩邊。

墨紫上前行禮,「四爺,四奶奶,好。」

裘四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說聲免禮,只顧喝茶。

四奶奶就笑,「我那幾個丫頭笨手笨腳,將雪蓮子收哪兒了都不知道,正在找呢。」

墨紫也只能陪笑,說多錯多,所以保持笑不露出齒的無聲狀態。

「之前人多口雜,我也沒好問。你的臉還疼嗎?我這兒有上好的活血化淤藥膏,讓丫頭拿一小瓶給你。」四奶奶卻不讓這份無聲延續太久,並將裘四驟然瞥向墨紫的目光盡收眼底。

「謝謝奶奶關心,不過已經完全好了。」墨紫連忙推辭。不管四奶奶心好心壞,拿人的手短。幫裘三娘拿的,跟自己沒關係。

「聽爺說,你是玉陵人,父母都不在了。」四奶奶又問,「可有其他兄弟姐妹或親人?」

「沒有。」墨紫低眉順目地答道。因為平時太少同府中高層領導接觸,今日腦袋垂得很累,脖子有點肌肉痙攣。

「怪可憐的。」四奶奶搖了搖頭。

這時,寶珠從裡屋出來,手上捧了個木盒子。

「找到了?」四奶奶接過,打開看了看,神情挺滿意,交給寶珠,示意她給墨紫。

墨紫小心翼翼雙手捧好,「我替姑娘謝謝四爺和四奶奶。」腳步微退,應該可以走了?

「自家人,客氣什麼?你快回去吧,我知道三娘那兒一定忙得團團轉。」四奶奶終於鬆口放人。

墨紫捧著盒子,福身很像鞠躬,卻也顧不得那麼多,腳下原地一圈,就往外走。哪料,在門口差點撞上一個要進去的人。

她立刻道了歉,那人得理不饒人,「你要死啊?趕投胎,頂著腦袋亂撞!」

「艾蓮,別說那些霉氣話,沒瞧見相公也在?」四奶奶這話裡沒火氣,動作從容,替裘四倒茶。

「一個丫頭罷了,難道我都教訓不得?」艾蓮穿著桃紅色的裙子,眉眼皆存風情,「我的爺,少見你白日裡回來。一回來,就在姐姐這兒坐,也不去瞧瞧我。」

「不去瞧你,你自己不也來了?」裘四吃著四奶奶遞給他的雲糕片,語調不熱絡。

「……」四奶奶勸了句什麼。

墨紫已經走出去,所以沒聽清,更不好奇,反正就是為了個男人爭風吃醋的戲碼。想想四奶奶比五奶奶好一些,屋裡只有一個要管,外面的幾個只要不抬進來,就相安無事。艾蓮,似乎也沒有府裡傳聞的那麼受寵,還有她和裘五那事——

腳步匆匆。

美輪美奐的園林華屋,令人越來越透不過氣。



第28章 慈念偏行(一)

趁著裘三娘在和四奶奶說話,小衣硬把綠菊趕到三娘的馬車前去,說要同墨紫一處坐。

墨紫看看前方寬敞而且舒服多的馬車蓬,聳聳肩,沒多問。

小衣好玩,學著墨紫,也聳聳肩,沒多說。

送行,張氏沒來。她不來,裘三娘也沒盼。四奶奶來了,說是張氏身子不爽利,因此讓自己來代送。裘三娘也不信。

經過那晚,裘三娘和張氏的矛盾已經昭然若揭,兩個女人都沒有要彌補的意思。這是一場不是你贏就是我贏的大對局,無需再虛偽,無需再哄騙。

對於此次慈念庵一行,墨紫知道裘三娘有些勉強,雖然想通,倒是真心誠意要給父親求平安去,見衛氏則是順帶的。可她的心境,尤其看到四奶奶對自己時不時顯露的微笑時,突生背水一戰的決意。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如同這身體具有的本能一般,對危險的警惕且彷彿有刺從背脊中長出來。

四奶奶拉著裘三娘的手絮絮叨叨的。風捎到墨紫耳邊,是囑咐裘三娘出門在外當心身體,缺什麼就只管找她要,她會派人送過去。不像弟媳婦,像大嫂。

墨紫聽得出來,裘三娘也聽得出來。她眉梢一揚,只謝了那盒雪蓮子,再沒謝別的,只說要走了。

這就是裘三娘的傲性,寧與奸商周旋,也不與女人搞小動作。用她的話說,一次兩次嘴皮子上贏了有什麼好處,能有銀兩進口袋,還是多喜愛她一些?

四奶奶依舊不溫不熱笑著,親自攙了裘三娘的手,要送她上馬車。

「三姑娘,四奶奶。」安婆子帶了一批丫頭僕婦趕到,「太太說,三姑娘這次孝行感動天,老爺的病必定會痊癒。又說三姑娘身邊伺候的人太少,讓我選了些手腳利落的,給姑娘帶去用。」

墨紫靠著車轅的身子站直了。早不送來,現在要走了才送來?她們本來就四輛車。頭尾是護院和行李,中間是裘三娘和丫頭們。她大致一數,小丫頭五六個,僕婦五六個,婆子兩個。這讓人如何安置?就算能安置,多半是當張氏的耳朵和眼睛,未必真聽裘三娘這方的差遣。

「請轉告母親,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這次行孝禮。佛門清靜地,更不宜嘈雜擾人修行。身邊丫頭雖少,從小伺候著,一人當四五個來用,能幹的緊。」裘三娘自高而下望著安婆子,言辭不容拒絕。

「這……姑娘千金體,只帶四個丫頭怎麼行?」安婆子威懾於裘三娘的凌厲目光,卻也怕跟張氏不能交待。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能調動的就只有四輛馬車,人和東西已經夠擠的,難不成還要我跟七八個丫頭在一起干瞧著?」裘三娘說完,不再理會。白荷一起藍布簾,她就彎身進去了。

幾乎同時,裡頭懶懶一聲走吧,耳尖的車伕忙吆喝起來。四駕車一個接一個,轱轆轱轆,得嗒得嗒,不一會兒就轉出巷頭。

四奶奶睨一眼安婆子,瞧她倒掛眉毛的倒霉模樣,說道,「心急能辦出好事來嗎?」

安婆子哭喪著臉,「是太太臨時吩咐的,我光挑人就慌裡慌張了,哪裡想到馬車不夠。四奶奶,這幾日太太心情一直不好,還請您幫老婆子說說好話。要不,我現在安排了車,再趕緊跟上去?」

「你這會兒再安排有什麼用?三姑娘先進了裡頭,只要關照姑子們說已經沒多餘的地方住,就能把人原路打發回來。算了,也不全怪你,哪有這麼趕的?我幫你跟太太說說看就是了。」四奶奶其實覺得是婆婆思慮不周。

一干人關了大門,往主院去。

在外頭常走動,所以半點不稀罕偷掀簾子瞧,墨紫同小衣在一車裡,有一掛沒一掛說話。

細聽,很有點意思。

「小衣,姑娘怕我跑了麼?」所以讓這位武功高強的跟著她?

「嗯。」這位老實。

「我要跑,不早跑了?」何必等到今天?

「之前,你沒挨打。」挨了打,她也會跑。

「哦。」原來如此。

「唔。」正是如此。

「放心,跑了,我就成偷渡的了。」暫時不會跑。

「……」這位沒聽懂。

那就換個話題。

「渴不渴?」關心一下,從身後大包袱裡拿出一個小包袱。

「有一點。」睜大眼睛,包袱裡有三個倒著的小木「樁子」,肚子大,頸口細。

「想喝什麼?水?甜湯?還是酒?」那根纖白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

「酒……你就那麼放,不會流出來嗎?」眼睛骨碌碌隨著三個小樁子滾來滾去,找不到塞子,大概是蓋子。

「擰緊了就不會。」手逆時針擰了幾圈,瓶蓋子就鬆開,倒一杯小酒在杯子裡。

「這是什麼東西?」接過酒杯,卻盯著樁子蓋,咂吧嘴。

「只給一杯,免得姑娘聞出酒味。」不回答先關照,手又擰巴蓋子幾下,酒瓶子倒下,一滴不漏。

「看著比塞子好用。」是甜米酒,不過她只要有酒,就不挑。

「這叫瓶蓋。」現代知識的應用。

「……」挺好。

吃人的嘴短。

「用瓶蓋扣緊,比用普通的塞子保存時間久。」這就開始挖坑。

「而且怎麼都不漏。」拿瓶子在手裡用力搖。

「你要是喜歡,可以送給你。」放上誘餌。

「那你送我吧。」接受引誘。

「以後沒小姐吩咐,可我要過高墻——?」來了。

「一次兩次我幫你。」忠心可表,只願放兩次水。

「說定了。」她不貪心,也很耐心。

「……」掉在坑裡,琢磨瓶蓋原理。

一路再無話。

等趕車的說到了,武功高強的跳下車去,沒有武功的挪下車去。

青山綠水就這樣突然闖進眼裡。遮去天空的大樹,枝葉縱橫,根上藍苔濕漉。庵堂旁邊一條從山頂而下的小溪,淅淅瀝瀝,清可見魚。不知名的小花,粉的黃的鬧在一處,爛漫熱烈。明明不遠處就是因這一廟一庵熱鬧起來的集市,卻彷彿讓透明的罩子隔開了,這裡獨自清靜悠遠。

「願與你寄寓一方山水間,朝花夕拾,唱晨鼓,聽晚鐘……」

是誰?是誰?那般悲涼得在她腦中說話。

墨紫抱住了頭,半蹲下來,痛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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