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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0 PM

三戒大師 -【大官人】《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3-7-3 10:49 PM 編輯

【書名】: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師

【內容簡介】:
永樂九年,盛世天下,國大民驕,四海來朝!

值此時,問一聲,誰不想當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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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1 PM

第一卷 富春山居圖

第一章 第一日


  秋雨在黎明前停歇,外面雞鳴天白,他也緩緩睜開眼。

  這幾天,他一直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他發現自己竟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僅樣子變了,腦海中還多了份陌生的記憶。直到今天,震驚漸漸變成麻木,他終於接受了這一荒誕不經的現實——自己的靈魂竟回到了六百年前,和一個叫王賢的年輕人的身體融合在一起!

  『能活著就是萬幸了……』他輕嘆一聲,慶幸自己大難不死,慶幸自己是個沒有妻兒牽掛的孤兒,生活在哪裡都沒區別……

  想到這,他對自己那一身腱子肉,變成現在這副枯瘦如柴,連手指都動彈不得的小身板,也就沒什麼不滿了。

  他正在尋思著,如何去面對『自己』的家人,突然聽到外面吱呦一聲門響,緊接著便是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

  「這瘟雞,天都大亮了還不打鳴!早晚把你燉了!」

  這聲音,來自一個潑辣的女人,這正是王賢的老娘。她訓完了雞,又訓起人來,「一群懶種還不滾起來,再睡天就黑了!」

  在老娘的喊聲中,王賢的大哥王貴趕緊穿衣起床,胡亂抹把臉,便要去做飯。

  「你媳婦呢?」老娘正端著簸籮在喂雞,見是兒子做飯,登時拉下臉。

  「翠蓮……」王貴的上眼皮厚厚的、嘴唇也厚厚的,一看就很老實。在老娘面前,更是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聞言縮縮脖子道:「今天那個不舒服……」

  「一個月來十五天的身子……」老娘哼一聲,罵道:「騙鬼呢!」

  「娘,俺去挑水了。」王貴憨憨的笑笑,拿起豎在牆角的扁擔。

  「俺俺,難聽死了,跟誰學的!」老娘又哼一聲,喂完了雞,在圍裙上胡亂擦擦手,一隻胳膊夾個木盆,一隻手提個桶,便往西廂房走去。還不忘吩咐老大道:「吃飯之前,把天井掃了!」

  「嗯。」王貴乖乖應道。

  ~~~~~~~~~~~~~~~~~~~~~~~~~~

  王賢就住在西廂房,他雖然已經醒了,但還沒想好該怎麼去面對這家人,尤其是那位憤怒的老娘,決定還是閉眼裝昏。

  房門被重重推開,頭裹青巾的老娘,提著桶、端著盆,啪嗒啪嗒走進來。其實這位母親長得很秀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非常的有神,不發作的時候,並不像母老虎。但當她一發作,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便變得寒光四射,銳利逼人!

  一張利嘴更是能把活人罵得背過氣,然後再氣活過來。

  進屋之後,她第一眼先看兒子,見他還是閉著眼,一動不動,便習慣性罵道:「兔崽子還不醒,老娘要被你拖累死了!」說著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給他翻身擦洗,按摩敲打……還把貼身的衣褲給他換了。

  說起來,臥床這麼久,王賢身上卻仍光潔如初,一個褥瘡都沒有,這在悶熱潮濕的江南地區,簡直是個奇蹟。

  雖然已經入秋,但一個瘦小的女人翻動一個十六歲的男子,還是很吃力的。忙活到一半,老娘就已是滿頭大汗。她一邊擦汗一面鬱悶道:「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養兒養兒、防病防老。老娘倒好,上輩子欠你們王家爺們的,給你們當牛做馬!」

  說完繼續給他擦拭腋窩,王賢是個怕癢的,不禁一哆嗦。

  老娘登時就激動了,一下竄到床頭。王賢還要裝昏,老娘大耳刮子已經啪啪的抽上了……一下下是真打啊,痛得他忍不住呲牙裂嘴。

  「王貴,王貴!」老娘看著他臉上生動的表情,滿臉驚喜的尖叫起來:「快來呀!」

  王貴在外面掃地,聽到老娘叫,扔了笤帚就衝進來,蒙頭蒙腦的問道:「娘,咋了?」

  「你看你弟弟,他醒了!」老娘說著話,翻開王賢的眼皮,便見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這下是裝也裝不了了,「吳大夫怎麼說的來著?」

  「吳大夫說……」王貴撓頭想了想道:「俺忘了!」

  「還不快去請大夫!」老娘最看不慣他這窩囊樣,飛起一腳,把大兒子踢出去。

  很快,縣醫學的吳大夫便匆匆趕來,為王賢診視。王賢既然已經接受了現在的身份,也就藉著這機會『醒』過來。

  其實不用診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王賢緩緩睜開眼了。

  全家人徹底鬆了氣。小妹銀鈴一蹦三尺高,圍著床大笑大跳,王貴也直抹淚,就連王貴媳婦都很高興,問吳大夫道:「不用再花錢抓藥了吧?」

  吳大夫正在喝茶解渴,聞言噴了王貴一臉。

  老娘狠狠瞪王貴媳婦一眼,對吳大夫道:「她是問啥時候能好利索?」

  「這急不得,」吳大夫慢悠悠道:「他身子太虛弱了,我開個補養的方子,吃上一個月看看。」

  「啊,還得吃藥!」王貴媳婦喜色盡去,大聲抱怨道:「他都把家吃空了,還吃!」

  「慢慢養不行麼?」老娘其實也不捨得再花錢了,她哪還有錢?

  「當然可以,」吳大夫撚鬚道:「但他躺得太久了,身子虧空極大,要是不趕緊調養過來,只怕將來好了,也是個病秧子。」

  「那直接給他進補行不?」老娘又問道。

  「虛不受補,你現在給他補,要害死他的。」吳大夫搖頭晃腦,一臉悲憫道:「弟妹,王賢年紀這麼輕,不能讓他落下病根啊!」

  「嗯。」老娘面色一陣陰晴變幻,終是狠狠點頭道:「先生開方吧!」

  於是王貴磨墨,吳大夫攤開紙,筆走龍蛇開出一張方子,吹乾了墨跡,遞給王貴道:「抓藥去吧,早吃早好!」

  「嗯嗯。」王貴應著聲,小心翼翼將方子接過,又看了一眼老娘。

  「把先生送回去,再順道把藥抓了。」老娘嘆口氣道,「你跟陸員外說一聲,先記賬,月底一併結。」

  「娘,人家藥鋪都說了不佘給咱了……」看著妹妹在給吳大夫收拾藥箱,王貴小聲對老娘道:「人家說你這人忒沒信用,這話都說仨月了,也沒見一文錢……」

  「你不去纏磨怎麼知道?」老娘惱火的從手腕上解下個金鐲子,拍在他手裡道:「把這個押在那,先抓了藥再說!」

  「嗯嗯。」王貴這下鬆了口氣。

  吳大夫早就收拾好了,一直優哉游哉的喝茶,待娘倆說完了,才起身告辭。

  「王貴,去送送先生。」老娘又從腰間摸出一串錢,差不多二十文的樣子,遞給兒子。

  吳大夫見狀笑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見著弟妹的錢了。」

  「麻煩你那麼多回,終於把小二看好了。」老娘大言不慚道。「這次把診金一併結清了。」

  吳大夫邁步往外走,差點跌倒,回頭苦笑道:「合著我出診一次,就值一文錢?」說著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義診了!」

  「那多謝先生了。」老娘也不推讓,便從兒子手裡一把拿回錢,道:「等我家啥時候發達了,也給先生封兩包雪花銀子。」

  「你敢送我還不敢要哩。」吳先生搖頭大笑出門,王貴趕緊送出去。

  ~~~~~~~~~~~~~~~~~~~~~~~

  待王貴送吳先生走了,老娘瞥一眼兒媳道:「你身上不難受了?」

  王貴媳婦臉一紅,訕訕道:「還不好,我過來看看還得回去躺著。」便灰溜溜回屋了。

  老娘哼一聲,目光又轉向兒子,心裡是又高興又火大。高興好理解。火大是因為,她這兒子是從賭坊出來,被人打傷的。縣裡也沒破案,最後只能以『賭博爭執遭報復』定案。是以在老娘心中,這兒子就是因為賭錢被打的!

  對這個遊手好閒、又好賭博的兒子,老娘早就絕望了。一想到他日後難免故態復萌,害得家裡雪上加霜,老娘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王賢剛剛醒過來,少不了一頓臭罵。

  「日後再跟你算賬!」老娘把兒子看了又看,最後狠剜一眼,便留下銀鈴照看他,自個回屋幹活去了。許是興奮後的虛脫,她的腳步有些虛浮,走到門口時,被門檻絆了一下。老娘踢一下門檻,怒道:「早晚鋸下來燒柴禾!」

  老娘走後,小妹銀鈴將早晨熬得小米粥,兌了點熱水,喂給王賢喝。銀鈴的性格很像老娘,但畢竟年幼,還不潑辣,只是活潑而已。她一邊微粥,一邊嘰嘰喳喳,講述王賢昏迷後的情形,免不了也要數落他的不是。

  通過她的話,王賢知道家裡雖然境況很不好,但要是沒他這一放倒,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欠一屁股債不說,連飯都要吃不上了……想到這,王賢才意識到,方才老娘腳下拌蒜,似乎就是餓的四肢發軟所致。

  在六百年後,還有『一病返貧』的說法,王賢記得魯迅家裡也是這麼敗了的,是以對妹妹的話深信不疑,不禁生出老大的愧疚。

  「街坊都跟娘說,你肯定醒不了了,拖一天花一天的錢,還得把好人拖累壞了,還不如早斷了利索。也就是娘這樣的脾氣,認準了的事兒誰也拉不回,要是換了別人家,幾個你也死得透透得了!」

  「哥,就算我求你了。家裡為了給你治病,欠了這麼多債。等你好了千萬跟那些人斷了吧。安生找份工,好麼?」小妹說完就灰心了:「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怎麼能指望你改呢?」

  被個十來歲的小妹妹鄙視成渣,王賢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哪還好張嘴?

  「張嘴啊!」見他拒吃,銀鈴杏眼圓瞪道,「說你兩句就想絕食?有骨氣就改給我們看,到時候妹妹給你磕頭賠罪!」

  王賢的臉通紅通紅,臊得。

  見他還是不吃,小妹小嘴一癟道:「二哥,你別不懂事了,咱家不是以前了。咱們富陽不出小米,娘用正下蛋的老母雞,才換了這十來斤,我們可一口都沒嘗過!」

  王賢深深一嘆,一口口吃完了稀飯,一粒都沒浪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1 PM

第二章 哎呦我滴哥


  這時候,王貴抓藥回來了,老娘正忙著做鞋,見他提著藥,登時大喜道,「他們真給了?」

  「嗯。」王貴點點頭,把藥包交給老娘,又從懷裡摸出個鐲子,遞給老娘。

  「怎麼?」看他那一臉熊樣,當娘的就啥都明白了,訕訕笑道:「他們沒上當?」

  「見是娘拿出來的東西,人家得多長兩個心眼,」王貴悶聲道:「讓個懂行的一看,說是銅的,刷了層金粉。」

  「一群睜眼瞎,這明明是真金!」老娘臉不紅不臊,把那鍍金的鐲子套在腕上,不再提這茬道,「那你咋抓的藥?」

  「林家姑娘在給她老娘抓藥,見我被那些人搶白,便替我墊上了。」王貴老實答道,「她說這兩天還要來看弟弟呢。」

  「哼,假惺惺。」老娘罵一聲,「她林家害得咱家這麼慘,要是敢上門,我打斷她的腿!」

  王貴哪敢跟他娘頂嘴,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還沒問,這藥到底多少錢一副?」

  「一百文……」王貴小聲道。

  「這麼貴?」老娘倒吸一口冷氣,擦汗道:「這要吃一個月,把老娘賣了都不夠……」

  「再想辦法吧……」王貴嘆口氣道:「娘,我去看看弟弟。」說完來到西廂房坐了會兒,便心事重重的走了。

  中午吃飯時,老娘見王貴媳婦又沒出來,知道她又嫌飯難吃了,王家幾乎是一天三頓青菜湯泡糙米飯,最多再加點醬蠶豆,確實讓人難以下嚥……當然你得有的挑才好挑三揀四。老娘和王貴、銀鈴沒得挑,自然吃的一點不剩……

  見王貴媳婦還不出來,老娘便將給她盛的一碗飯,勻給了兒女,「別浪費了。」沒有人擔心王貴媳婦會不會餓著,因為她總能神不知鬼不覺買好吃食,趁著王貴上工,躲在屋裡吃獨食。

  所以見她這會兒還不出來吃飯,一家人便知道,王貴媳婦又吃獨食了。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妝,又不吃在你眼前,誰也不好直說她什麼。

  老娘先吃完了,便將半個月來,偷空趁閒做好的十幾雙布鞋,用包袱包成一包,去集上售賣。今天正好是個集,本來她該上午去的,但讓王賢的事兒耽誤了……

  兄妹倆吃完飯,銀鈴收拾碗筷,王貴則一臉心事的回屋,妹妹叫他都沒聽見。

  以為哥哥又跟嫂子吵架,銀鈴也沒放在心上,幹完家務就端著藥碗,去喂王賢吃藥。一大碗藥湯快吃完的時候,東廂房突然爆發出王貴媳婦的喝罵聲。

  銀鈴鬱悶的拍拍額頭,嘟囔道:「又來了……有本事老娘在家的時候罵呀。」雖然氣憤,可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沒法摻和,只能在那聽著。

  「好啊,你個王鼻涕,鼻涕了半輩子,終於長本事了!」聲音陡然清晰了許多,顯然兩人的戰場從屋裡轉移到天井,「竟然學會偷東西了!」

  「你說誰偷東西?」如果是泛泛的罵,銀鈴也就裝著沒聽見的,但聽嫂子罵大哥是賊,她登時火大,把碗往桌上一擱,衝到門口,質問起大嫂來。

  「你自己問他,偷沒偷!」王貴媳婦拿著笤帚疙瘩,指著躲在水缸後的王貴,橫眉豎目道,「他趁著我睡覺,偷我的首飾,被我抓了現行!」

  「兩口子之間哪叫偷啊?」見妹妹也出來了,王貴滿臉通紅,訕訕道:「娘說夫妻一體,你的也是俺的。」

  「放屁!那是我的嫁妝!」見王貴狡辯,王貴媳婦憤怒的朝他衝過去:「那是我侯家的財產,跟你王家沒關係!」

  這婆娘高大有力,讓她打上一下,王貴還真吃不消,只好被攆得滿院子跑,一邊跑一邊告饒道:「就算俺借的還不行,回頭賺了錢,還你就是了!」

  「你偷我首飾幹什麼,是不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了?」王貴媳婦憤怒道。

  「別瞎說,」當著妹妹面,王貴倍感尷尬,「怎麼可能呢?」

  「那倒是,就憑你……」王貴媳婦輕蔑的哼一聲。猛然想起上午時,他娘倆為王賢的藥錢發愁,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原來王貴偷自己的嫁妝,是要去給王賢買藥!

  這可碰到她的忌諱了!她是王家當年好的時候嫁過來的,門當戶對,嫁妝很是豐厚。誰知公公犯事之後,王家很快就衰落了,這讓她心裡一直憋火,只是攤上個厲害婆婆一直發作不得。

  直到婆婆和老公傾家蕩產,也要給王賢續命時,王貴媳婦終於開始鬧彆扭,她堅決不同意往活死人身上花錢,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便是『救活了也是個禍害,還不如讓他死了利索!』

  久而久之,王賢竟成了她對王家怨念的集合,王貴只要一提就火冒三丈,何況是偷她的錢去給他買藥!王貴媳婦這下氣瘋了,張牙舞爪的撲向王貴道:「王鼻涕,你知道老娘最恨什麼,我不跟你過了我!」

  王貴自覺理虧,一邊喊著『不敢了,再不敢了!』一邊在天井院子東躲西藏。侯氏整天窩在屋裡不動彈,腳下很是沒根。你追我趕了好一陣子,她心虛氣短一拌蒜,竟狠狠摔在地上,腦袋磕到鐵鍁上,登時血流滿面……

  「哎呦,殺人啦……」侯氏痛得七葷八素,又一摸額頭,滿手是血,沒人聲的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

  午飯前,老娘賣光了鞋,給王賢抓了兩副藥回家。她心裡十分得意,因為一百文一副的藥,硬是被她砍到一百七十文兩副。能從陸員外那鐵公雞身上拔毛的高手,這富陽縣裡怕是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誰知一進門,便看到地上的血跡,老娘登時大怒道,「老娘一不在家,你就翻了天!王貴媳婦,跟我去衙門說理去!」以她多年的經驗看,定然是王貴那夯貨被侯氏打出血了……

  「娘……」話音未落,王貴從房裡掀簾子出來,小聲道:「不是我傷了,是翠蓮……」

  「嚇?」老娘登時神情一鬆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兒竟然男人一次?!」

  「不是……」王貴這個汗啊,囁喏道:「是她追我的時候,自己摔的。」

  「我說麼……」老娘嘆口氣,失望道:「狗改不了吃屎。」

  把藥擱下,她到東廂房裡看了一眼,只見侯氏腦袋纏得跟個紡錘似的,躺在床上直哼哼。鮮血滲出紗布,看上去確實挺驚人。

  侯氏知道她進來,卻仗著病不起身,她已經讓人通知娘家了,什麼事兒等家裡人來了再說,省得白挨這個老東西排炮。當年,她不知好歹,竟想跟婆婆掰掰手腕,被婆婆直接罵暈過去,如今想起來還直打哆嗦……

  侯氏這個樣子,老娘也沒法說什麼,她潑辣歸潑辣,心裡精明的很,知道這種事,自己不能摻和,只能先靜觀其變。

  從王貴房裡出來,老娘生火做飯,吃飯刷碗,然後再給王賢推拿一遍,見侯家人還沒來,罵了一聲:「真磨蹭!」

  過晌,侯氏的哥哥和弟弟才來,兩人衣著光鮮,趾高氣揚,還帶著幾個長工,轟轟烈烈一大群人……他們家有百畝茶園,還有在縣裡當差的,面對王家這樣的破落人家,自然大有心理優勢。

  無奈老娘把閒雜人等都轟了出去,只讓侯家兄弟進來。

  他倆一進門便捂著鼻子,彷彿在這破院子裡站一站,就會污了自個的貴氣似的。

  看到妹妹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樣子,兩人登時火冒三丈,像訓孫子似的訓斥王貴,只是因為王貴老娘在場,不敢用髒字問候罷了。倒不是他們尊老,而是人的名、樹的影,一旦惹火這母老虎,可就不知誰訓誰了。

  但老娘像轉了性似的一聲不吭,任由他們把兒子訓得暈頭轉向,陰著臉不知在想什麼。

  直到訓得口乾舌燥後,兩人停下來,喝口水……人家是自帶的紫砂壺,裡面用自家的水,泡自家的茶……才問妹妹:「該說的都說了,諒他以後也不敢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兩個事兒,答應了我就和他過下去,不答應,就散夥。」侯氏在婆婆的陰影下壓抑透了。她整天躲在屋裡,那是不敢看婆婆那雙冷眼啊!侯氏感覺再這樣下去,不然不出半年自己就要瘋了,這次好容易找到個蹬鼻子上臉的機會,決心趁機改變處境!

  「先說說吧。」她哥點頭道。

  「第一,我要分出去過。王家的東西,我一絲一毫都不要,只要分出去過就行!」侯氏不敢看婆婆,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終於把心裡憋了兩年的話,道了出來:「第二,他得起個毒誓,分開過後,不許拿錢給他家裡人花,不然生兒子沒屁眼!」

  此言一出,滿室安靜,老娘攏在袖中的手,已經攥得咯咯直響,卻仍沒有表示。

  「呃,」侯氏她哥覺著這話太欠妥,忙補救道:「妹妹的意思是,分居不分家。分開過,各花各的錢。這樣也好,既然過不到一起,就各過各的,大家都清心。」頓一下,心虛的望著王貴老娘道:「是吧,王大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2 PM

第三章 猛回頭


  之所以侯氏一說要分家,自個氣焰馬上弱三分,是因為這個年代有法律,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產!不然子女要坐牢的!每個月官府都會在申明亭前宣講這個,三歲孩子也知道。

  所以侯氏才會那麼『大方』的說,自己不要王家任何東西;又刻意不說分家,而是用『分開過』代替,其實是在掩耳盜鈴!

  不過這種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過不到一塊的兄弟多了,分開過的有的是,也不是各個都沒爹娘。只要不打分家官司,官府是不會管的,除非有人想整你。

  侯氏想要得逞且不留後患,就必須徵得婆婆的同意,讓她出個『分居不分家』的證明,才敢破牆而出。

  所有人都望向老娘,只見她抽出握得發白的手,攏了攏額前的頭髮,也不急也不燥,平靜的望向王貴。

  看了看兒子,她又望侯家人道:「我也早跟這又饞又懶、心黑惡毒的婆娘過夠了……」侯家人剛要發飆,卻聽她話鋒一轉道:「你們不就是要分居不分家文書麼?只要王貴答應,我出!」

  侯家人登時大喜,轉向王貴,齊聲催促到:「愣著幹什麼,答應啊!」以他們的經驗看,王貴這種一輩子不敢說不的軟蛋,那是決計不敢反對的。

  「別……」王貴可憐兮兮的央求侯氏道,「小二還病著,妹妹還小,老娘身體又不好,哪能撐得起來?咱們這時候分開過,是要被戳脊樑骨的。」

  「你不用操心。」老娘冷笑道,「那麼難的日子老娘都熬過來了,沒了王屠戶,還吃不了帶毛的豬?!」

  「娘……」二十幾年的母子,王貴焉能聽不出老娘這是反話,愈加不敢鬆口了。

  「娘都這麼說了,你還猶豫什麼?」侯氏也顧不上裝死,從床上一躍而起,頂著個紡錘腦袋道:「你傾家蕩產,給小二治了半年,現在他終於醒了,你這個當哥哥的,已經夠份兒了!街坊四鄰誰能說你什麼?」她曉之以情後又動之以利道,「王貴,你不是做夢都想當東家麼?分開過後,我的嫁妝都拿出來,給你開個造紙作坊,也讓你嘗嘗當東家的滋味!」

  「嗯,住得地方你也別擔心。」大舅子焉能不知道妹妹的心思,便順著她道:「我在縣城那套兩進的宅子空著呢,今天你們就可以搬過去!裡面還有個老媽子,到時候吃飯穿衣都有人伺候,不比你現在當牛做馬強一萬倍?!」

  「家裡老爺子最疼你媳婦,只要你答應搬過去,你家欠我家的錢,肯定就一筆勾銷了。」小舅子也道:「不信我可以給你立字據!」

  錢又不是他借出去的,他寫的字據有個屁用?這些鬼都不信的空話,也只有王貴這種夯貨會信……侯家兄妹如是想道。

  果然,王貴在聽到第三點後,臉上現出濃重的掙扎之色,緊緊咬著嘴唇,不知該說什麼好。

  「王貴,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去告官!」侯氏知道這貨最不會的便是拿主意,不使出殺手鐧不行,便嚇唬他道:「剛才我哥的話你也聽到了,我可帶著傷,要是去告官的話,你就得被官府抓起來!」

  王貴一下如遭雷擊,老娘勃然變色,霍得站起來,戟指著侯氏道:「好啊,老娘奉陪!把你這些年干的醜事,全給你抖摟出來,讓你頂風臭十里!」

  婆婆一發威,侯氏嚇得直縮脖子,但已經到了這份上,豈能前功盡棄?她吃力的轉過頭去,不看老娘只看王貴道,「不信你試試!」

  王貴還是緊咬著嘴唇,一臉便秘狀,還是一言不發。

  「王貴,別磨蹭了,趕緊答話。」侯家兄弟不耐煩的催促起來,他們晚上還要去吃酒呢,哪有時間在這裡耗?小舅子煩躁的抬起頭,看見小銀鈴在門外張望,脫口罵道:「看什麼看,滾回屋去!」

  銀鈴畢竟還是小了,嚇得一哆嗦。

  小舅子回過頭,剛要再訓王貴幾句,就聽一聲響過他十倍的吼聲:「你住口!」

  這一聲吼,把所有人都震呆了,頓了一下,都望向王貴王大郎!

  這一聲吼,竟然是從來都低聲下氣的王鼻涕口中發出來的!

  好一會兒,侯家兄弟才回過神來,小舅子乾笑道:「你什麼意思?」

  「不許吼俺妹妹!」王貴兩眼通紅的掃過大舅子、小舅子,最後落在侯氏身上,又漸漸沒了氣焰,小聲道,「俺不分家……」

  「你再說一遍?」侯家人驚呆了。

  「俺不分家。」王貴聲音更小了,「你要走就走吧……」

  「好好,」侯氏本以為自己吃死了王貴,誰想到這廝竟敢不從,登時氣沖沖的收拾衣裳,「你等著官府來抓你吧!」

  「王貴,你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大舅子見要崩,趕忙補救道:「一旦我妹子踏出這個門,可就不是你媳婦了。還有,你家欠我家的債,可早就到期了。原先因為是親戚,我們不好意思討。現在為了一個廢物弟弟,就不要媳婦了,那我們也不必講情面。趕明一張狀子抵到縣裡,告你欠債不還,還打傷妻子,你這輩子就完了,知道麼?」

  「俺不分家……」王貴果然被嚇得臉發白,卻仍低著頭,反覆只說那四個字,兩腳都快把地磚搓透了。

  「王貴,你可想好了。」老娘竟也勸道:「現在就是東街的啞巴寡婦,都要五貫錢的彩禮,娘可沒本事給你再娶!」

  「俺不分家……」王貴已經想的很清楚了,終於抬起頭道。「翠蓮有娘家照顧,俺放心。」

  「呸!」侯氏一口濃痰險些吐到王貴臉上,挽起包袱,怒氣衝衝的出門而去,「王鼻涕,有你悔青了腸子,跪下來求我的那天!」

  走到天井裡,她羞惱憤恨難平,又走到西廂房中,便見小叔王賢,正平靜的看著自己,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瘆人,竟比老娘的還可怕。

  暗罵自己今天腦袋被撞壞了,這個廢物病秧子有什麼好怕的?侯氏面目猙獰的瞪起眼來,指著他鼻子罵道,「廢物,你活著就是禍害這個家的!老娘我就看著你把王家,禍害到家破人亡!」

  王賢依然平靜如水,卻終於開口說話了:

  「大嫂,往日我的不是太多,讓你氣壞了,是我的不對。但我現在已經洗心革面,若是因為我,你要跟大哥分家,大可等等再說,用不了幾個月,王家就會有起色的!否則我走,不會再拖累你們。」

  「哈哈哈……」侯氏像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大笑道:「你能轉性?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有你在一天,王家就永遠沒起色!」

  「你可以看著……」王賢輕嘆一聲,不再說話。

  「好,我看著!」侯氏大笑著揚長而去,「看你怎麼繼續禍害這個家!」

  ~~~~~~~~~~~~~~~~~~~~~~~

  侯家兄妹走了,自然還帶著他家的嫁妝,王貴這夯貨,竟還幫他們叫車、搬箱子,好一個忙活。

  這讓街坊四鄰摸不著頭腦了,早聽王家吵翻天,怎麼王貴轉眼又幫著侯家,搬起嫁妝箱子了?莫非是要分家?

  有街坊忍不住問道:「王貴,你是要搬出去過麼?」

  王貴搖搖頭,黯然道:「翠蓮要回娘家,俺還留下。」

  街坊們很是意外,不禁朝王貴投來刮目相看的眼神,可見侯氏在街坊面前,真沒啥好名聲。

  待王貴回去,見老娘站在天井裡。他低下頭,小聲道:「娘……」

  「王貴,你做得對。」老娘露出讚許的目光道:「你弟弟雖然的確是個廢物,但終究是你弟弟。你要是這時候撇下他,老娘肯定會把你們告到官府的。」

  王貴不安道:「現在侯家也要告官的。」

  「告個屁!」老娘啐一口道:「你這蠢貨,虧著你爹還當過司刑大爺,連這點律條都不懂?夫毆妻,非折傷勿論!她不過破了點皮,打了也白打!」

  「哦……」王貴悶悶的點頭,卻也放心了。

  「去歇歇吧。」老娘知道,他做這個決定,肯定很難受,便打發王貴回屋歇著了。自個卻轉到西廂房門口,睥著小兒子道:「你剛才說的話,我可都聽見了!」

  「我也是說給娘聽的。」王賢與老娘對視,兩雙眼睛一樣的黑白分明,目光銳利。

  「空口說白話有個屁用。」老娘卻不屑道:「做出個樣子來再說大話,不然老娘就當你放屁。」

  「看著就好了。」王賢明知道她是激將法,還是眉頭一挑,沉聲道:「我王賢不一樣了……喔……」

  擲地有聲的誓言,換來一塊黑乎乎的抹布,老娘出手很準,不偏不倚落在他臉上。

  「小兔崽子,先自己能擦腚再說。」老娘拍拍手,去準備晚飯了。

  「唔唔,先把抹布拿開,要憋死了……」王賢的手,竟然抬都抬不起來。還是銀鈴救了他一命。

  這一反差,讓剛剛發下宏願的王二郎苦笑連連。身體是一切的本錢,動不了,什麼都是空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3 PM

第四章 林姐姐


  王賢已經醒了,但他躺得太久,全身肌肉不僅萎縮的厲害,而且不受控制,因此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但好在他只有十六歲,身體恢復很快,幾天後便能被扶著坐起身來,再也不用人喂水喂飯、了。

  一捱能動彈,他便開始按照心裡盤算好的方案復健,最先是手腳小關節的復健操。他只要睜著眼,就會反覆循環的做,直到動彈不得為止。

  起先家裡人看了十分恐慌,以為他犯了什麼魔怔,想要請道士來鎮魔哩。王賢解釋了半天,才讓他們明白,這是自己在為加快康復而努力。

  儘管不信這樣能幫助恢復,但老娘很忙的,只要他沒魔怔,根本不管他是鬼上身還是跳大神。

  於是王賢繼續發他的神經,其實復健過程是極痛苦的,每一次發力都像有千萬根針在扎,都是要付出極大毅力的。好在他性情極為堅韌,既然決心盡快擺脫廢物的頭銜,那是多少苦頭都能吃的。

  全程陪伴他的銀鈴知道,哥哥每次躺在床上跳完大神,都像水裡撈出來的,顯然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可她從來沒聽他哼一聲,哪怕他有時候,不知不覺,嘴唇都咬破了……

  這不是一回兩回,而是每天十來次,且日日如此。這還是自己那嬌氣的二哥麼?難道大病一場能讓人脫胎換骨?銀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看向二哥的目光,漸漸變了。

  八天後,王賢便能下地了,對這種神速,他自個也十分吃驚。本以為,以自己那二把刀的復健操,就算再努力一倍,也不能這麼快就見效。想來想去,他估計是自己在昏迷時,老娘一直堅持給他推拿,讓他的身體還沒徹底鏽死。

  其實還有個原因,就是吳大夫那一百文一副的湯藥,雖然價錢坑人,但效果真不坑人。

  無論如何,能下地了,就比整天在床上強。

  當銀鈴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老娘和大哥後,兩人竟飯也不吃,便跑來西廂房。

  看到王賢在王貴的攙扶下,下地緩緩走了兩步,老娘轉過頭去,望著門外的天空,深吸了好幾口氣,還是沒忍住,掉下一串淚來,罵道:「破屋,灰落到老娘眼裡了!」

  王貴也是一把一把直抹淚,銀鈴更哭得稀里嘩啦,倒讓王賢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記得自己醒來的時候,家人高興歸高興,可沒到現在這樣喜極而泣。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不難理解,畢竟在這個年代,很多傷病都會造成永久性傷害。當時雖是醒了,但誰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站起來。如果不能站起來,又跟昏死有什麼區別?

  是以直到這一刻,家裡人才徹底鬆了口氣,知道他真的能復原了!

  第二天,王貴便央人做了副枴杖給王賢拄著。這樣練了幾天,王賢終於可以走出房間,看一看自己生活的院子,看一看頭頂那方藍天!

  天可真藍啊,雖然只有小小的一方,但像剔透的藍寶石,王賢貪婪的深吸口氣,感受久違的自在……

  正在陶醉著呢,門外傳來門環被叩響的聲音。

  銀鈴開門一看,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一手提著個竹筐,她便脆生生的問道:「這位大叔,請問你找誰?」

  「你是王家姑娘吧。」那中年人咧嘴笑笑道:「請問王大娘在麼?」

  「我娘不在哩。」在外人面前,銀鈴還是很有禮貌的,「大叔有什麼事?」

  「眼看中秋,我家姑娘來給王大娘送月餅了。」中年人說著側過身,便見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摘下了頭上的冪羅。

  銀鈴定睛一看,登時變了臉色:「你是林榮興他妹妹!」

  「王家妹子認得我?」這少女眉目如畫,瘦比黃花,雖然衣裙是保守的寬大式樣,但那白皙的手腕纖細的難以置信。臉也瘦得只有巴掌大,彷彿一陣秋風就能把她吹跑似的。

  這是個讓人望之便心生憐惜的女孩,但銀鈴卻拉下臉道:「廢話,你來幹什麼?」

  「方才我家大叔說過了……」少女的聲音輕柔低緩,隱有掩不住的疲憊。

  「我娘才不會要你家的東西!」銀鈴的聲音卻又脆又急,真是人如其名。不過說著說著,她還是不自覺的,對少女放緩了語氣,「你們快走吧,要是碰上我娘,你們就死定了。」

  少女這個汗啊,心說有這樣說自己娘的麼?不過她挑這個時候來,就是趁著王大娘去趕集,一時半會回不來。以她這兩年來的經歷,對付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還是綽綽有餘的。

  便見她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在陸家藥鋪碰上王家大哥,聽說二郎醒了,我便說要來看望一下。」說著欠欠身道:「只是家中事多,不想竟拖到今天,實在是不應該……」

  「不用你假惺惺。」銀鈴撇撇嘴道。

  「我從杭州買了幾條遼東參,權且算是賠罪了。」林家姑娘卻不以為意的接著道。

  「喔……」銀鈴登時表情一滯。前天老娘還在發愁,說二哥再吃兩副藥,就可以進補了。但是上等的補品都貴的要死,王家能撐著把藥抓完,就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是借都借不到,佘也佘不著,徹底一籌莫展了。

  雖然二哥說,不進補,慢慢養就是,但吳大夫說,流失的精氣不趕緊補回來,他將來還是個病秧子……這兩天把老娘愁得,晚上睡覺跟攤煎餅似的。

  本著老娘『面子值幾個錢,實惠最重要』的原則,銀鈴一呲牙,改口道:「老杵在門口,人還以為王家不知禮數,進來說話吧。」

  ~~~~~~~~~~~~~~~~~~~~~~~~

  江南的民居本來就緊湊,王家的院子更是逼仄,林家姑娘一進來,便看見王二拄著雙拐,目光幽怨的望著自己。

  林家姑娘的心一緊,趕緊斂衽一禮道:「王家弟弟安好。」

  「好,很好。」王賢打量一眼林家姑娘,嘴角掛著冷笑道:「林姐姐好久不見哇!」

  「是好久不見了。」在銀鈴面前不卑不亢的林家姑娘,對著王賢卻顯得很不自在,竟解釋道:「我那半年,一直在杭州和京師奔走,前些日子回來,才知道你受傷了……」

  「是麼。」王賢冷淡道:「你以為這樣,就說得過去麼?」

  「說不過去。」林家姑娘深吸口氣,迎上他的目光道:「所以我來了,要打要罵,隨你處置。」

  兩人的對話,讓銀鈴和那大叔驚掉了下巴,這是什麼情況?兩個人顯然是舊識,而且有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天哪,我哥莫非和仇人之妹發生私情了?』銀鈴妹子展開豐富的想像,迅速腦補起來,『這是多麼狗血的劇情啊?』

  『不可能,不可能……』那大叔也表情痛苦的暗叫道,『我家姑娘就是瞎了眼,也不會看上這種廢物點心的!』

  兩人是如此震驚,以至於王賢和林姑娘提出要單獨談談後,他們竟覺著理所當然。只是那大叔在扶著王賢進屋的時候,手上用了暗勁,低聲威脅道:「敢對我家姑娘無禮,我饒不了你!」

  殊不知,王賢已經對疼痛麻木了,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我現在這樣,能對誰無禮?」

  「也是。」那大叔看王賢弱柳扶風的樣子,不禁笑自己傻氣,把他擱在椅子上,然後掩門出去,又對仍大張著嘴巴,坐在天井裡的銀鈴道:「這事兒,請不要說出去。」

  「我說了有人信麼?白惹人笑話。」銀鈴回過神,白他一眼,便去給王賢煎藥了。想到吃了今天這最後一副,明天就可以用人參進補了,銀鈴簡直開心壞了。既然是二哥的小情人送來的,自然用得心安理得。

  只是以二哥那副德行,林家姑娘怎麼會看上他?儘管對方是仇家,銀鈴也不得不承認,林姑娘長得真好看啊,據說還識字。聽說林家好的時候,到她家提親的媒人,能排一條街呢。

  小姑娘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簡直可以煎藥了。她恨不得變成一隻蚊子,鑽進西廂房裡,聽聽裡面人,到底在說什麼。

  估計她要是聽見了,就得提刀追殺林姑娘了……

  ~~~~~~~~~~~~~~~~~~~~~~~

  西廂房中,王賢與林姑娘相對而坐,目光平靜如秋。

  「對不起。」林姑娘深表歉意道:「是我害了你。」

  「確實是你害了我。」王賢的語氣不那麼生硬,冷冷淡淡道:「你竟然讓一個白痴,去做這種要命的事,居心是何等不良!」

  聽了他的誅心之言,林姑娘面色發白,她右手緊緊攥在胸前,再次垂首歉然道:「是我考慮不周,我當時只想擺脫你的糾纏,才跟你打了那種賭,」說著抬起頭,眸子裡起了水汽,顫聲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真會去攔駕……」

  「你知道我原先是個白痴……」王賢心中苦笑,自己原先真二啊,二到拿根棒槌就當針。覺著這話簡直弱爆了,他聲音一沉道:「為了救我爹,我能豁上一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4 PM

第五章 誰是誰冤家?


  西廂房的窗上有蜘蛛在結網,老娘不讓掃,說這是好兆頭。

  聽了王賢的話,林姑娘十分錯愕,她不禁再端量這傢伙一番,發現幾乎無法跟那個糾纏自己的無賴對上號了。在她的記憶裡,這傢伙就像癩皮狗一樣,沒有骨氣,惹人生厭。

  但眼前的王賢,雖然模樣沒變,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卻再沒有輕佻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深如潭水的目光,那樣的沉靜冰冷。

  只因為這一點改變,他整個人的氣質便大不一樣。老娘、銀鈴這樣朝夕相處的親人還不好發覺,但像林姑娘這樣,隔了半年才又見面的,感受到的差別就很明顯了。

  莫非腦袋被打壞掉,到現在還沒恢復?林姑娘如是想。嘴上卻輕聲道:「是我看錯了你,抱歉……」

  「光說抱歉有什麼用?」王賢冷笑道,「真要有誠心,把我躺這半年的湯藥費出了吧!」雖然這樣幹有些不厚道,但想想老娘那虛浮的腳步,妹妹裙上的補丁,還有哥哥跑了的老婆……他無論如何也要從這林姐姐的身上,敲下幾貫鈔來!

  「這是應該的……」林姑娘要收回自己方才的想法,原來王二還是那個王二!想到這,她不禁心中一顫,難道被敲詐的日子,又要開始了?

  林姑娘閨名清兒,本是本縣數得著的富裕人家,兄長林榮興更是縣學廩生,也算得上詩書傳家了。誰知道兩年前一場官司,將這個家庭拖入了深淵,而正是這個案子裡,林榮興招供自己行賄了縣裡的官吏,結果讓王賢的老爹下了大獄,王家才開始走背字。

  林清兒的哥哥被判了斬監侯,家裡已經夠慘的了,卻又被王賢這無賴小子糾纏。兩年來,他仗著林家對不起自家,今天說自己老娘病了,明天說自己哥哥摔了,變著法子登門問她要錢。林姑娘那會兒才十五歲,還不像現在這樣歷經世事,洞悉人心,覺著是自己哥哥害得王刑書下了大獄,讓王家和自家一塊遭了殃。所以向來要錢便給。

  其時林家為了給林榮興翻案,已經把林清兒的嫁妝都用上了,各項開支自然能減則減。但哪怕後來知道,這小子每次要了錢,不是去跟那幫狐朋狗友吃喝,就是去賭博,王家沒見著他一文錢後,林清兒也沒讓王賢空手而回過。

  當時她天真的以為,這樣也算自家補償一下王家,殊不知別人會將你的好心當軟弱,得了寸又進尺!

  半年前,王賢又來了,一般林姑娘是不會見他的,都是讓管家支點錢打發走了事。但這次王賢說,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來送錢的,執意要見林姑娘。

  林清兒只好見了他,王賢果然掏出一個紅包,裡面應該有個百十文錢,但更驚人的還在後面,他竟然說,這是提親的彩禮。

  林姑娘當時就懵了,問,你跟誰提親?

  『跟你呀。』王賢竟大言不慚道:『反正你婆家也退親了,我不嫌棄,你跟我結婚吧。』

  林清兒的臉,登時就通紅,然後鐵青鐵青,但她也知道,跟這種打不得、罵不羞的癩皮狗,根本沒法講理。要是自己把他攆出去的話,還不知道這種無賴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尋思一下,她想了個辦法,忍著噁心對王賢道,我是被人退過婚的,現在能蒙你不棄,十分的感動,但是我已經對天起誓,誰能替我家把案子翻過來,還我一個清白,我就嫁給誰,為婢為妾再所不惜,否則終身不嫁!

  『啊?』王賢吃驚道:『你怎麼會發這種誓?』

  『我哥的冤案不昭雪,我就生不如死,又怎麼會考慮嫁人呢。』林姑娘嘆口氣,眼圈登時紅了,這完全不用做戲。

  『呃……』王賢不甘心道:『違背誓言會怎麼樣呢?』

  「如違此誓,天打雷劈,永墜十八層地獄!』林清兒看他一眼道:『未來男人則渾身膿瘡,潰爛而死!』

  王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打個寒噤道:『你個女人,也太狠了。』他可不想一身膿瘡,潰爛而死。

  林清兒本以為,這傢伙定可知難而退,再不提此事了。便拿出張寶鈔,想把他打發走。

  誰知王賢這次竟不要錢,拍著胸脯道:『這些年,你對我比我媽還好……』林姑娘險些吐血,便聽他繼續道,『出來混的,義氣最重要,這個忙咱幫了!』

  林姑娘登時哭笑不得,「你怎麼幫?」

  「嘿嘿,我還沒想好。」王賢撓頭笑道:「等我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的……」

  之後王賢便離開了,林清兒也就把這事兒拋到腦後了,誰會寄託哪怕一絲希望,在王二這種人身上呢?

  哪知不久便傳來他被打昏的消息,林姑娘當時心裡咯噔一聲,讓人去打聽,結果聽說這廝是在賭場出千被人打的,林姑娘這才安心……

  後來她還登門探望了一次,卻被王賢老娘轟了出來,之後林清兒便離開富陽,去杭州、南京奔波,漸漸忘了有這麼一號人。

  但是上個月,她從杭州坐船回富陽,途中聽到幾個浪蕩青年,談起王賢王二郎。忍不住細聽之下,讓她驚詫難名——便聽一人感嘆,當年王賢在時,整天請咱們吃飯,多好。可惜竟敢在賭場出千,被打成活死人。

  另一人冷笑道,什麼賭場出千,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王二是惹了禍,讓人弄死的!

  『什麼人下的手?』眾人一驚,林清兒更是驚呆了。

  『不知道,但我那次在錢家賭坊,聽老闆喝醉了酒說的。』那人神秘兮兮道:『他說這小子打算在大老爺上任那天攔駕告狀,結果聽人說告狀得有狀子,就傻乎乎的去找人寫狀子,誰知道人家轉頭就捅給趙家了!』

  『你說是趙家下的手?』

  『我可沒說。』

  幾個青年說著說著便聊開旁的,但林清兒卻震驚的說不出話。回到富陽,她便盤算著到王家說明真相,可這樣一說開,自己的責任就大了去了。

  而不說,則一切照舊。

  林清兒又不是君子,還非得問心無愧。何況她傾盡家財、身心俱疲,只為兄長的案子作最後一搏,別的事情都要往後放放。

  她對自己說,無論那一搏是成是敗,事後自己定去王家請罪,認打認罰,絕無二話……

  誰知道,都說再也醒不了的王二郎,他突然就醒了!

  那日在陸家的藥店碰到王貴,得知了這個消息,林清兒是既高興又鬱悶。高興的是,王二終究還活著,這樣自己的負疚會小很多。鬱悶的是,這傢伙都躺了半年了都,為啥不能再躺會兒,等我忙完了再醒?

  那樣本姑娘也能爭取個主動坦白,哪像現在這樣尷尬,好像是他不醒,自己就會繼續瞞下去似的!

  唉,現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林姑娘幽怨的想道。

  ~~~~~~~~~~~~~~~~~~~~~~~~

  立志要打造『勵志傳奇——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王二郎,沒想到一個討要湯藥費的舉動,竟讓自己前功盡棄,在林姑娘眼裡,又成了那個無賴王二!

  不過他也確實是無賴,就算王二聽了林姑娘的話去告狀,也沒理由非讓人家負責,又不是人家逼他去的。甚至,他打算攔駕喊冤,都不是為了林姑娘!

  在這世上,所有人都把王二當成廢物、敗家子,根本沒有一個人理解他。直到現在的王賢和他融為一體,才知道這孩子並不是人們想像的那麼壞,他只是個一心想回到過去的可憐人兒。

  要知道,就在兩年前,王家還是縣裡很有地位的上等人家。當時王老爹還沒下大獄,而是縣裡的刑房司吏!後世人總以為微末小吏,不足道哉,但其實真不是這樣。一個縣裡才幾名官?除了縣太爺和『二尹三衙四老典』之外,就數六房司吏權力大了。打個不恰當的比喻,王老爹原先的職位,那就是縣公檢法、司法局、政法委……這一系列司法機關的總辦主任!

  當時的王老爹,那真是縣太爺倚仗、士紳巴結、百姓畏懼的大人物!縣裡只要跟司法刑律有關的事情,都要過他的手,所謂『吃了原告吃被告』、再加上各種陋規常例,不用去枉法害理,也賺得盆滿缽滿!

  當時的王家,稱不上大富,卻絕對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大宅子住著、丫鬟僕人使喚著,王賢這位鬥雞走狗、遊手好閒的富少爺,自然應運而生。

  但福禍無常,王老爹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終於在兩年前,這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老江湖,一頭栽進了林家的案子裡……

  對於那個改變自己人生的案子,王賢自然刻骨銘心,起先只是一樁普通的人口失蹤案,後來家屬上告,卻被知縣駁回。誰知正逢分巡道巡視縣裡,家屬再次上告,不僅把案子反過來,還把知縣以下數名官吏拖下水,王老爹身為刑房司吏,首當其衝,如何倖免?先是擬判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後來家裡花了重金疏通,才改在紹興鹽場服勞役。

  這案子對王家的打擊是致命的,老爹在任上的收入、特權沒有了,還被追了贓款,繳了罰金,再加上關係都打點到京師了,就是有座金山也掏空了。

  何況王老爹當上司刑相公也沒兩年,家底並不豐厚,王家焉有不敗之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4 PM

第六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


  一家人一下子從天上掉到地下,自然百般不適,其中最不適應的就數王賢了,他不再是那幫狐朋狗友的老大,從整天欺負人,變成被人欺負,從花錢如流水,變得手頭拮據,都讓他感到無比難受。

  他染上賭錢的惡習,其實是夢想一夜暴富,回到以前的日子。他想娶林清兒為妻,是妄想把林家的錢據為己有,讓自己回到以前的日子。甚至他去攔新任縣太爺的轎子喊冤,也是想讓父親回到縣衙,自己好繼續當少爺,回到以前的日子。

  他的一切行為,都為了舊夢重溫,現在卻要讓林姑娘負責,不是無賴是什麼?

  ~~~~~~~~~~~~~~~~~~~~~

  「這是應該的……」人心隔肚皮,林姑娘還以為,他的遭遇皆因自己那番話而起呢。她點點頭,正色道:「來之前,我已經問過了,吳大夫是義診,主要花費在陸員外家的藥鋪,一共是二十七貫,我湊個整,出三十貫,可以麼?」

  「呃……」王賢有些吃驚,這林姑娘真是大方啊,大方到他都不好意思提價。

  「但是,」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但是』,它意味著前面全是廢話,「但是我現在,拿不出這個錢……」

  「呵呵……」王賢冷笑起來,三十貫雖然多,但對林家這樣的大戶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你也別冷笑,」林姑娘苦笑道:「我真沒騙你,這半年我都在南京、杭州為我家的案子伸冤,在外面花錢如流水,家裡又後院起火,被惡奴把細軟捲了個乾乾淨淨,這案子全縣都知道。」

  王賢心下有些失望,暗道,怎麼原先王二每每敲詐得手,到了我這兒,就沒戲了呢?

  卻又聽林姑娘道:「你且容我些日子,待到十月,我會把錢給你湊齊的。」

  「為什麼是十月?」王賢問道。

  「那是秋審的日子……」林姑娘輕聲道。

  「秋審……」王賢竟然不明白,沒辦法,誰讓他原先只知道吃喝玩樂呢?

  「斬監候的犯人,在秋後會最後一次過審,再無問題了,便會押赴河堤……」林姑娘覺著他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兒。

  「這跟給我的錢,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林姑娘想一想,覺著不能跟這種人說太細,不然非得走漏消息不可,便直接說結果道:『到時候我要上告,如果翻過來,我就可以借到錢給你。」

  「翻不過來呢?」

  「到時我就有權變賣家產了……」林姑娘幽幽道。

  「哦。」王賢點點頭道:「這麼說,這半年你去省城和京師,已經找到門路了?」

  林姑娘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

  「判了秋後問斬的案子,不大可能翻過來吧。」王賢憑著那點匱乏的歷史知識分析道:「估計所謂秋審也就是走個過場,除非你能走通關係,得到某個大官重審的許諾。」

  林姑娘更意外了,雖然對明朝人來說,這只是建立在嘗試上的簡單推理,但王賢的腦子竟會繞彎了!真讓人刮目相看。但她不打算跟他討論這種事兒,「你就安心養病吧,等到十月,我自然會把錢給王家大哥。」把錢給王賢,她實在不放心。

  說完,她便站起身,福一福道:「告辭了。」事情說完,她要趕緊離開,不然撞上王大娘,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林清兒剛要開門,卻聽身後一聲冷笑:「天真。」

  「你說我麼?」林清兒轉過身來,眉頭微蹙,無論是誰,被個自己鄙視的人鄙視,都不會好受。

  「難道還有別人?」王賢平靜的看著她道:「你不要對秋審寄望太高,不然會受不了打擊的。」

  「怎麼?」林清兒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你找到什麼人,給了你什麼保證。」王賢淡淡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我要疏通關係,一定會幹的神不知鬼不覺。」說著瞥她一眼道:「像你這樣,大搖大擺去省城和京城送禮,又這麼早就回來等秋審。就是聾子也知道你去幹啥了,就是我這樣的白痴,也知道你肯定得到了某種承諾!何況翻案像翻煎餅一樣的趙家?」

  頓一下,他一字一頓道:「你說,他們會不會想盡辦法反制?」

  「……」林姑娘本來只是出於禮貌,才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但聽到一半,就驚得手腳無力,趕緊坐下來,平靜了好長時間,才滿是驚恐道:「你怎麼會想到的?」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說的是真的?但實在無法相信,王賢一個白痴,能比自己還聰明。是以她覺著,是不是有人教他這樣說的。

  「這是常理而已,但凡在這紅塵中打滾的,都知道這些。」王賢嘆口氣道:「也就是你這樣足不出戶的大小姐想不到。」

  「你……」林清兒顧不上生氣,追問道:「你說趙家會如何反制?」

  「見招拆招就是。」王賢淡淡道:「比如散佈林家行賄大員,要翻案的消息,鬧得盡人皆知,你說誰還會給你家出頭?」

  林清兒面色煞白,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有更簡單的,只要通知一下原先辦案的分巡道,你說他會不會拼了命,也要阻止這個案子翻過來?」

  林清兒被嚇呆了,是啊,如果受到來自內外的巨大壓力,那位答應為自己翻案的大老爺,會不會走個過場就知難而退了呢?

  想想趙家的那些手腕,這簡直是一定的……

  「那,那該怎麼辦……」林清兒大大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緊緊咬著沒有血色的下唇道:「難道我傾家蕩產,也換不來沉冤昭雪嗎?」想到自己竭盡全力,還是無法讓含恨而死的老父瞑目,她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起來。

  江南女子,吳儂軟語,哭得都那麼低低切切、婉轉如歌,王賢聽起來竟覺著很享受。

  外面的那大叔卻不這麼認為,他猛的推開門,低吼著:「姑娘,怎麼了?他欺負你了?!」定睛一看,才發現兩人隔著方桌好生坐著,並沒有想像中的耳鬢廝磨。

  林清兒卻不管他,只是痛哭,情緒完全失控。

  千里之堤潰於一穴,林清兒家遭大難,哥哥犯了死罪,父親又在憤懣中病逝,她才十六歲便不得不用嬌嫩的肩膀,挑起林家的重擔。這半年來,在省城和南京,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受盡了白眼和嘲諷,她早已是不堪重負,只是憑著一個信念強撐而已。現在王賢將她的信念打破,她焉能不崩潰?

  那大叔和銀鈴,卻以為是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心下暗暗吃驚道,乖乖隆地洞,竟然是林姑娘傷心成這樣,莫非是女追男?

  想到這,大叔望向王賢的目光變了,高手!能癩蛤蟆吃天鵝肉的才是真高手!

  銀鈴畢竟是女孩子,看不得另一個女孩子,為情所傷成這樣。但讓她安慰林清兒是不可能的,便走到王賢身邊,偷偷扭他一把,小聲道:「還不勸勸?」

  「我怎麼勸?」王賢哪知道,他們竟然腦補成那樣,苦笑道:「又不干我事。」

  「你是不是個男人!」大叔登時咆哮起來,倒把林姑娘嚇一跳,抬起螓首,淚眼汪汪道:「七叔,不干他事。」

  「姑娘,你還護著他!」大叔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心說就算你家遭了難,你也不該這麼作踐自己啊。說著晃動缽大的拳頭道:「小子,你想挨揍是吧!」

  「好吧。」王賢想不通,這到底是哪跟哪,但好漢不吃眼前虧,為了避免挨揍,他只好對林清兒道:「回頭你再來一趟,咱們合計合計,看看還有沒有活路。」

  林姑娘已經被王賢給弄暈了,竟乖乖點頭道:「嗯。」說完才發覺,自己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哭泣,感到很不好意思。趕緊止住哭,一邊擦拭眼角,一邊忍不住抽泣。

  七叔和銀鈴把王賢佩服到天上去了,七叔以過來人的心思暗嘆:『我家姑娘這輩子要被他吃死了……』

  「快走吧,我娘要回來了。」銀鈴既然將林姑娘視作未來嫂子,自然改變了立場,好心提醒道:「就算你們要成事……也得小火慢燉是吧。」

  「嗯。」王賢點頭道:「日子還長,不急在這一時。」

  「那我先告辭了。」林姑娘起身福一福,又有些著急道:「下次有集市還得十天,太久了吧。」

  七叔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姑娘,你留點矜持好吧?

  「大後天,我娘和我大哥要回鄉下,去給三叔公拜壽。」本著老娘的『面子值幾個錢,實惠最重要』的原則,銀鈴果斷當了奸細。沒辦法,好容易逮到一個願意跟著哥哥的,還這麼死心塌地,管她是什麼仇家冤家了,先拿下再說。

  「那好,三天後我再來。」林姑娘再福一福,戴上冪羅,和七叔告辭走了。

  離開王家所在的巷子,七叔終於忍不住道:「姑娘,你不要讓那小子騙了,他不是個好東西。」

  「我知道,」林姑娘點點頭道:「但這次,他好像不一樣了……」

  「沒看出來。」七叔小聲嘟囔著,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只能暗嘆一聲:『看來情人眼裡不光出西施,還出潘安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5 PM

第七章 注定


  老娘回來後,看到那倆竹簍子,奇怪道:「誰來過?」

  「林家姑娘……」銀鈴小聲道。

  「她?」老娘大怒道:「不是說了,不許林家人踏進家門一步麼?!」

  「可她帶了月餅、燒肉、遼東參。」銀鈴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摞寶鈔道:「還有十貫鈔。」原來人家林姑娘還是帶錢來了,只是防著王二呢。

  「呃……」老娘接過鈔,咂咂嘴道:「其實想想,罪不及家人麼,是她哥造的孽,她跟我們也沒啥化不開的仇,是吧?」

  「是啊是啊。」銀鈴點頭連連道:「林姑娘還許了二十貫呢,說眼下周轉不靈,待過後補上。」

  「哦?」三十貫可是個大數目,雖然眼下寶鈔貶值的厲害,但他們這樣的窮人家,沒白沒黑也得整整攢兩年。老娘雖然見錢腦熱,但還有些清醒道:「她為啥要包你哥的藥費?」

  「我知道我知道。」銀鈴登時激動起來,一副小八婆模樣,伏在老娘肩上,繪聲繪色講起了所見所聞,當然還有腦補的部分……

  『哦?』『啊?!』『咦?!』『哈!』老娘一邊聽一邊驚嘆,聽完了震驚好久,才摸著下巴道:「雖然她是個被退了婚的,家裡看樣子也窮了,但是怎麼可能看上你哥呢?」

  「也許我哥有什麼,我們沒發現的長處呢。」銀鈴對哥哥的印象,不知不覺改觀了不少,竟然能把王賢往好處想了。

  「莫非他們那個了?」老娘兩拳一對,倆大拇指一勾勾,這才想起對方是自己女兒,馬上變臉道:「該幹嘛幹嘛去!」

  「這是啥意思?」銀鈴也學著她的動作,天真的問道。老娘登時面紅耳赤,咆哮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還不滾去做飯,你要餓死老娘麼!」

  「知道啦……」銀鈴嚇得趕緊落荒而逃。

  ~~~~~~~~~~~~~~~~

  兩天後便是中秋節,這是華夏的三大傳統節日。中秋吃月餅,卻是太祖皇帝發明的。如今這習俗已經深入人心,要是誰家中秋節不吃塊月餅,那簡直就不叫過中秋。

  今年有了林姑娘的餽贈,老娘不用再傷腦筋,去哪弄塊月餅回來了。不過老娘只留下一個,夠全家人分著吃的,其餘的便讓銀鈴給街坊送去了。倒不是她突然大方了,而是這半年,四鄰著實幫了不少忙,現在得了杭州月餅,卻關起門來吃獨食,就連老娘也幹不出。

  何況老娘啥時候吃過虧?銀鈴回來不久,四鄰便陸續過來回贈,你提個西瓜,我拎兩段藕,還有那種大方人家,竟回了一尾活魚!

  兄妹三個見老娘拿出一小筐月餅,換回了足以開一席中秋宴的食材,還順道賺了好名聲!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就是生活的智慧!

  老娘得意的冷笑連連,看著掛在屋簷下的那塊腊肉,盤算起到底是每頓做飯起個葷,一直吃到冬至呢?還是留到臘月裡,再跟街坊換一桌年夜飯?唉,真傷腦筋啊……

  第二天一早,老娘便和王貴換上乾淨衣裳,往鄉下趕去,給王家族長三叔公賀壽。

  老娘一走,銀鈴便翹首以待,連做鞋面的活計都耽誤了。

  王賢在院子裡揮汗如雨的復健,面前還放著一本厚厚的《大明律》,王家雖然不是讀書人家,但因為他老爹的緣故,家裡不僅有《大明律》,還有《大誥》,不過聽說後者已經基本不用了,要熟悉大明的法律,只看前者便可。

  他看《大明律》,不只是為了林家的案子,因為大明的禮、戶、刑、吏、工,方方面面的條例法規,都涵括在《大明律》內。熟讀這本書,便能大體瞭解這個社會的規則,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不能干什麼,以及未來到底該幹什麼!

  雖然只看了一部分,已經能讓他瞭解自己的處境,怪不得王二會做夢都想回到從前呢!原來這大明朝是個森嚴的等級社會,你所處的等級越高,享受的權利就越大,反之,你所受的限制就越大。

  自己如今是犯官之子,只比賤民高一線。不能考科舉,無法當吏員,甚至連經商都不行,因為離開富陽縣要去官府開路引,人家根本不開給他!

  在這個信奉血緣高於一切的時代,因為他爹是犯人,他就只能一輩子坐困愁城,不得舒展!

  一道道在後人看來,毫不通清理的律條,就是一條條沉重的枷鎖,纏繞在他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這些天他反覆在想,將來的路該怎麼走,但到頭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無路可走……

  如果不想像從前那樣,當個混混混下去。只能要麼像大哥那樣,沒白沒黑的給人家做工,每日累成稀泥,只能賺幾十文。一旦有病有傷,就斷了收入,還得自己花錢看病!

  要麼就得無視王法,幹些船到江心,問一聲客人是吃滾刀面,還是餛飩麵的營生。

  兩個選擇都那麼的苦澀,以至於他竟跟王二做起了同樣的白日夢——如果能給老爹翻案,那該多好?

  想到這,他不禁暗暗苦笑,原來王二的自暴自棄,竟也有可憐之處……

  「哥,你還有心思笑?」銀鈴嘟著小嘴道:「這都啥時候了,你的林姐姐怕不來了嚇?」

  王賢回過神來,笑笑道:「該來的時候,自然會來。」

  「哥,你真變了。」銀鈴看了他半天,很認真道:「現在像個老頭子。」

  王賢無聲的苦笑,該要如何向她解釋,還是永遠不要解釋了吧。

  「從前你整天呱呱亂叫,沒事兒就和我吵架。」小姑娘家家竟有些傷感道:「好了之後,就從沒見你主動說過話,更別說吵架。」

  「你說就行了,我都聽著呢。」王賢微笑道,「再說,你那麼懂事,我跟你吵架不成犯渾了?」

  「哎,其實偶爾吵吵架也挺好……」不愧是老娘的閨女,竟有如此強烈的戰鬥慾望。

  「呵呵……」王賢笑笑不再理她,專注鍛鍊自己的兩腿。

  一直到了傍晌,終於響起敲門聲,銀鈴一蹦三尺高,趕緊去開門,果然是頭戴冪羅的林清兒,身後還跟著她的老家人七叔。

  「抱歉,今天家裡有事,剛剛才能走開。」摘下冪羅,林清兒先朝銀鈴道歉。今天她還是穿著素色的衣裙,面色蒼白,嘴唇全無血色,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令人很是痛惜。

  「你病啦?」銀鈴將她迎進來,關切問道,「怎麼臉色這麼差?」

  「沒事。」林清兒搖頭笑笑。其實她這樣子,跟王賢脫不了關係,若非這廝毀滅掉她的希望,林姑娘還能靠一股心火堅持下去,直到那根弦崩斷為止。

  這幾天,她像是失了魂一樣,昨晚中秋佳節,卻只有她和母親一起過,想想死牢裡的兄長不瞑目爹,這哪是八月十五團圓節,分明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林姑娘悲傷逆流成河,終於一夜病倒,今早起來她頭暈腦脹,渾身無力,一點都不想出門。何況她回去冷靜下來,壓根不相信,王二能幫自己什麼忙。只是出於信用,才拖著病體前來……

  銀鈴將她讓進屋,老娘今早把西廂房打掃的一塵不染,連她最珍惜的蜘蛛網,也未能倖免。還擺上了盆菊花……聽銀鈴說,似乎是從縣衙門口偷的。可惜林姑娘心事重重,根本沒有看一眼。

  英明一世的老娘,竟也有失算的時候。

  王賢倒是奇怪,為什麼老娘突然這麼好,還給他佈置起房間來了,但老娘自有安排,他哪裡敢多問?

  兩人還是隔著方桌坐下,只是中間多了盆菊花。王賢仔細的翻看著,林姑娘帶來的案件記錄。他已經下定決心,哪怕這案子有一絲翻案的希望,也要全力以赴搏一把!

  通過卷宗,他終於看清了案件的全貌……其開端是一樁普通的人口失蹤案。當時林家長子林榮興的繼室趙氏失蹤,趙氏的父親告到縣裡,指控女婿殺害女兒。

  對此,當時的陳知縣並不相信,因為林家即是本縣首富,又是首善。縣裡修橋鋪路、興建縣學義倉時,給知縣老爺很大的支持。且林榮興還是縣學的生員,平日裡品學兼優,風評很好,陳知縣當然要盡所能的維護林家。

  於是陳知縣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由,暫不審理此案,而是命兩家全力尋找趙氏,縣裡也出動人手尋找,甚至還發文臨縣求助。兩個月後,本縣靈橋鎮地保報告,在河灘發現一具女屍。

  現在是太平光景,縣裡出一樁命案,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件。陳知縣馬上將女屍和失蹤的趙氏聯繫起來,命刑房司吏王興業……也就是王賢的父親,帶上仵作,陪自己赴現場,並通知家屬認屍。

  一到現場,趙家人便認出,這就是趙氏,於是哭天搶地。但林秀才卻矢口否認,認為此女子雖然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但仍能看出與妻子有差別。

  最後仵作驗屍後認為,女屍雖然年齡與趙氏相仿,但是死去不超過七天,而趙氏已經失蹤兩個月,自然不是同一人。

  趙家人當時便鼓噪不休,被官差彈壓下來。最後陳知縣採信了仵作的判定,將此女屍另案處理,命兩家人繼續尋找趙氏。

  恰此時,浙西分巡道來本縣巡視司法、放牌接告,趙家人悍然上訴,這次他們不僅告林家,還把陳知縣和王興業一併告了,告他們貪贓枉法、包庇富戶、捏造驗屍結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7 PM

第八章 真相只有一個!


  明朝基本沿襲元朝的區劃,但分行省之權為三,承宣佈政使司行政,提刑按察使司司法、都指揮使司掌軍,三權分立,以為制衡。

  其中提刑按察使司之下,又設分巡道分道督查行政、司法,皆由按察副使或按察使司僉事擔任。如浙江便分為浙東道和浙西道,其中杭州府屬於浙西道所轄。

  浙西分巡道何觀察,對趙家所控十分重視,因為它不僅是人命案,還是一縣官吏受賄枉法案,這在浙江一省絕對是大案要案了。

  於是他立即調按察司的仵作再次驗屍,結果大有不同——按察司的仵作,勘察現場並驗屍後判定,女屍已經死去數月,只是被綁在石頭上沉入河底,後來繩子脫落,才浮上水面。因此看上去,不像去世那麼久的樣子。

  見富陽縣的驗屍結果被推翻,何觀察心裡的天平,自然偏向了原告。他將懷疑的目光對準了富陽縣一干人等,命陳知縣停職待查,然後親自審訊起林榮興來。

  林榮興面對何觀察侃侃而談,矢口否認自己殺妻。但何觀察通過問詢證人得知,他有毆打妻子的記錄。林榮興便說,自己原配難產去世,後來續絃趙氏。但趙氏水性楊花,經常和他的同窗打情罵俏,讓他十分尷尬,有時候兩人發生爭吵,也曾動過手。這次趙氏失蹤,就是在兩人打架之後,回娘家的路上……

  何觀察登時怒道,你們兩家相距不到十里,且趙氏是大白天出門,怎麼可能出意外呢?分明是你這廝殺人之後,謊稱她回娘家了!

  林榮興連說不知,因為他有秀才功名,何觀察動不得刑。又見趙家狀紙上,有證人胡三才,是林榮興的同窗同學。

  何觀察馬上傳他上堂問話,胡三才揭發說,當年一起喝酒時,曾數次聽林榮興抱怨趙氏不守婦道,他恨不得殺了她。

  這下何觀察認定了林榮興是殺人犯,竟去函提學道,奪了他的秀才功名,然後大刑伺候!

  林榮興骨頭雖硬,但在嘗遍了十八般刑具之後,還是屈打成招,承認自己與趙氏不和,將她騙到河邊打殺,然後綁在石頭上,沉入江底……

  後來,林榮興又招出了埋藏血衣和凶器的地點,公差一去勘察,果然發現有染血衣裙一件和哨棒一根。見終於打開缺口,何觀察大喜,命將奄奄一息的林榮興壓下,又提審周仵作。周仵作起先堅持,自己沒有收錢,就算是勘察有誤,也只是學藝不精罷了。再問刑房書吏王興業,也是一樣的答覆!

  仵作這話是正理,就算結果有誤,他也不過是失職而已,最多被開革不用,卻不至於攤上官司。但何觀察盤問無果,又轉而提審那林榮興,林榮興被打垮了,自然有什麼招什麼,承認自己行賄陳知縣寶鈔一百貫,由刑房司吏王興業轉交。

  得到林榮興的口供,何觀察再次提審富陽縣胥吏,這次他學聰明了,把吏滑如油的王興業放在後面,先提審周仵作。

  果然,周仵作看到那口供,便承認自己拿了十貫錢的辛苦費,是王司吏給的。

  拿到周仵作的口供,何觀察大喜過望,立即提審王司吏。大堂上,王司吏哭笑不得,說那書呆子不食人間煙火,當衙門裡的人都是喝西北風的。縣老爺固然清廉如水,但出門一次,下面抬轎的轎伕,隨行的三班衙役,還有白役、民壯加起來好幾十人,他們沒有收入,或者就一點工食銀,根本不夠養家。全靠這種差事,賺點辛苦錢花花。

  比如去靈橋鎮,事主按例要出『鞋腳錢』。因為在十里外,又要再加三十文,並二十文的酒飯錢。然後屍體運去義莊、驗屍、這都是都得由事主出,官府是沒這義務的。所以我向他討要一百貫費用,是執行歷來的常例罷了,並非索賄。

  話雖不中聽,可就是這個道理,換了誰在王興業的位子上,都得這樣做。何況這種事也不是區區小吏能扭轉過來的。誰知那何觀察書呆氣十足,竟認定這就是受賄。繼而逼問陳縣令是否受賄,王興業死死咬定,說一切都是下面人的勾當,知縣老爺什麼都不知道。

  何觀察為了撬開王興業的嘴,竟又一次上了大刑,但不知是碰上一塊硬骨頭、還是衙役放水,總之王興業熬住大刑,抵死不承認陳知縣有瓜葛。何觀察無可奈何,只好不再追查下去,不過這已經夠陳知縣喝一壺的了。

  將此案辦成鐵案後,分巡道將案情上報。因為是人命大案加官吏舞弊,按察使司得報到刑部,由皇帝御批後再層層下達回來,才好遵照執行。

  這期間,林家人不服,還告到省城,案子來來回回,拖了一年有餘,直到去年冬月,判決終於下來,陳知縣雖然沒有貪污,但是御下不嚴、昏聵不明,被革職冠帶閒住。林榮興被判斬監侯,王興業以舞弊罪被杖一百,發往鹽場服苦役五年。至於周仵作,則以瀆職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後來因為傷勢太重,瘐斃在獄裡……

  雖然現在不是貪墨二十兩就要剝皮的洪武年間,但依然刑法嚴峻、尤為苛酷,王興業這樣下場,絕對是輕判了……

  ~~~~~~~~~~~~~~~~~~~~~~~~~~~~~~~

  王賢看完後,發現林清兒已經靠在桌邊、支頤睡著了。這女孩兒柔弱的像一根小草,卻堅韌的讓人心疼。雖然他不是個憐香惜玉之人,還是對林姑娘十分欽佩。

  儘管這姑娘看起來倦極了,但王賢也不能陪她幹坐著,只好輕咳一聲。

  林清兒一下警醒,揉著通紅的腮幫,羞赧道:「看完了?」

  「嗯。」王賢點點頭。

  「怎麼樣?」林清兒抱著一絲僥倖問道。

  「從程序上看,已經被辦成鐵案了。」王賢緩緩道:「如果只看最終呈上去的報告,連我都相信,你哥哥是殺人兇手了。」

  「絕對不是。」林清兒斬釘截鐵道:「你知道那所謂的物證是哪來的麼?」

  「哪來的?」

  「是牢子看我哥被打懵了,才好心提醒他,實在想不起凶器埋在哪,不如重新埋一遍。」林清兒面帶濃濃的嘲諷道:「我哥讓人帶話回家,我才和我娘,找了我嫂子件裙子。我娘又刺破了手臂,將其變成血衣,再找一根哨棒,埋到村頭的歪脖樹下。然後通知我哥,我哥才有得招供的。」

  「這麼說,物證是假的了?」

  「當然是假的了,」林清兒咬牙道:「因為我哥哥是冤枉的,他根本沒殺人!」

  「哦……」

  「還有,」林清兒又把自己上次,在船上聽到的事情告訴王賢,「如果他們心裡沒有鬼,還怕你個無……去攔駕告狀麼?」說著看看王賢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麼?」

  王賢點點頭道:「應該是這樣。我狐朋狗友裡,有個叫廖三的,他哥哥專門包攬訟詞,替人寫狀子,我就讓廖三求他哥,幫我寫個狀子,結果還沒拿到手,就被打了。」頓一下,他仔細回想道:「應該是他哥報的信,後來被廖三傳出去的。」

  「所以,我哥一定是冤枉的!」林清兒重重點頭道。

  「你跟我說沒用。」王賢淡淡道:「得讓官府相信,這案子才有可能翻過來!」

  「怎麼讓官府相信?」

  「你說……」王賢想了片刻,突然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你嫂子會不會還沒死?」

  「怎麼會……」林清兒不相信。就算那女屍不是嫂子,她也失蹤兩年多了,怎麼可能還在人世。

  「我覺得極有可能。」王賢翻開卷宗,找到其中一頁道:「你看靈橋鎮驗屍這段,說的很明白,這具女屍在水裡泡了很久,已經變形,而且野狗已經把屍體撕咬的面目全非。趙家怎麼可能一眼就認出是,就是他們女兒呢?」

  「就算勉強能認出來。可是人之常情都是不到最後一刻,不願接受親人已逝的事實。那時連屍都沒驗,趙家人著急號喪作甚?」頓一下,王賢接著道:「所以只有兩種可能——他們早知道,這屍體是你嫂子的;或者早知道,這屍體不是你嫂子。」

  「如果是前者的話,他們肯定知道殺你嫂子的兇手是誰,而且意欲包庇這個兇手。但如果是這樣,他們應該希望此案消停下去,後來絕不會上告,所以前者不能成立!」

  在後世不算什麼的邏輯推理,卻讓林姑娘佩服的五體投地,她仔細想了又想,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兒,頓時肅然起敬道:「你真厲害!」說完難以置信道:「真想不到,這話能從你嘴裡說出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王賢淡淡道:「所以真相只有個——他們知道那女屍不是你嫂子!而且一定沒死!」說著輕輕一拍桌案道:「把她找出來,這案子就翻過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48 PM

第九章 很黑的手


  「可是,就算趙家知道我嫂子沒死,他們也該消停了呀。」林姑娘尋思片刻道:「怎麼一心想把案子鬧大?」

  「要麼是和你林家有深仇大恨。」王賢沉聲道:「要麼他們在替什麼人消災!」

  「怎麼說原先也是親家,最多只是磕磕絆絆,不至於要死要活。」林清兒想一想,恍然道:「你是說,他們在替殺害女屍的兇手消災?」

  「嗯。」王賢點點頭道:「這個案子我原先就有印象,現在看了一遍,終究發覺哪裡不對勁——趙家的行為太反常了,完全是損人不利己。應該還有個幕後人,指使甚至是脅迫他們,一直死咬著林家不放!」

  「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殺害那具女屍的兇手!」王賢將卷宗合上,沉聲道:「我記得我爹在何觀察來富陽之前,已經把你嫂子的失蹤案放到一邊,在全力查辦無名女屍案!」

  在王二的記憶裡,陳知縣實指望能在觀察使到來前將此案破獲,以免被尋了差池發落。是以命老爹帶著胡捕頭,沿著發現女屍的河灘朔流而上,一村一莊的排查。當時知縣大人催逼甚急,三五日便一比,板子都打到老爹屁股上了,是以王二記得清楚。

  「你的意思是,那兇手眼看要露餡了,才攛掇著趙家,將陳知縣一併告了?」林姑娘不可思議道:「趙家會那麼傻?」雖然民告官在明初時不需要吃板子,可一旦告不成,日後你還在縣裡混不?哪怕告成了,其餘的官吏會怎麼對你?繼任的縣令會怎麼看你?

  事實上,趙家雖然贏了官司,這二年也不好過,一直不受新任縣太爺的待見,下面的屬吏也將最難辦的差事,攤到他家裡。如今趙家混得是灰頭土臉,半死不活……

  「這不是問題,那幕後之人肯定有辦法脅迫趙家,讓他們不得不從。」王賢想一想,冷聲道:「他以為自己藏在幕後,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興風作浪的久了,總會露出馬腳!」

  聽了王賢嚴絲合縫的推論,林姑娘動了動嘴唇,卻忍著沒說。

  誰知王賢好似能洞悉她的心事似的,冷笑道:「你若現在去告發,說自己嫂子沒死,這案子就徹底沒戲了。」

  「為何?」林姑娘一驚,她顯然是這樣想的。

  「觀那幕後之人,心狠手黑、陰險狡詐,且稔熟浙江官場,其能量之大,超乎想像!」王賢沉聲道:「所以你一旦告訴官府,他很快就會知道,必然要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到時候死無對證,萬事皆休!」

  「你怎麼知道他熟悉官場?」林姑娘的腦袋已經一片漿糊了,她難以相信王賢憑著一份卷宗,便如有親見一般,推斷出這麼多事實。

  「有道是『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官場更是如此。那何觀察到了富陽縣,拿著針鼻當棒槌,動輒三木俱下,屈打成招。尤其是對我爹動刑,那是一定要把陳知縣拖下水!要說沒有仇,誰信?」王賢卻淡然如菊道:「如果不是篤定了這點,趙家哪敢冒此大不韙?」

  「嗯。」林清兒點點頭,證實了他的猜測。她還是在省城疏通關係的時候,聽幾個吏員說起,陳知縣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永樂權臣陳瑛,是以這個案子才會久拖不決。今年年初,陳瑛下獄賜死,判決才得以下達。

  而何觀察之所以會在兩年前,陳瑛權勢正盛時,便敢對陳瑛的兒子下手。是因為當年陳瑛在大辦附逆建文案時,誅殺了何觀察的父兄,連何觀察也險些丟了性命。後來卻證明是冤枉的,他才官復原職,但何觀察自此恨死陳瑛,哪怕當時陳瑛權勢滔天,他也要趁機將其兒子往死裡整!

  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為何老爹會死保陳知縣了。他肯定知道陳知縣的父親是誰,要是自己敢把陳瑛的兒子拖下水,定然難逃死罪。還不如指望著陳知縣度過難關後,再拉自己一把呢。

  如果換成自己,王賢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只是人無前後眼,當時誰能知道,如日中天的陳老大,不出兩年便被下獄賜死了呢?

  ~~~~~~~~~~~~

  「那……該如何是好?」林姑娘自己都發現,我怎麼老是這句詞?

  「神不知鬼不覺的找到你嫂子。」王賢垂下眼瞼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林姑娘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以為定有什麼好主意呢,聞言不禁搖頭道:「我家也找了她兩年,也在找她,卻一點音信都沒有。眼下秋決在即,趙家更要小心行事了。」

  「如果你嫂子還活著,應該不會在趙家。」王賢沉聲道:「趙家既然明知是誣告,案子越鬧越大,家裡又人多嘴雜,肯定不敢把她藏在家裡。」頓一下,不是很肯定道:「她很可能,在那幕後之人手中……」

  「所以,現在應該,先把那幕後之人找出來?」林清兒眼前一亮道。

  「嗯。」王賢點頭道:「這比找你嫂子,容易多了。我們可以雙管齊下,一方面盯著趙家,秋決臨近,他們又知道了你的動作,肯定要商議對策。讓我們看看這段日子,趙家都有什麼客人,趙家人又會去哪裡作客。」

  「另一方面,幕後之人就是無名女屍案的兇手,我老爹八成心中有數,至少已經很接近真相了。我爹服役的鹽場,不過在百里之外,我想去看看他,能從他那裡得到點幫助,再好不過。」

  「可是你這身子?」林清兒頗為意動,但看王賢走路還得拄拐的樣子,心下又有些不落忍。

  「我聽說有種交通工具叫滑竿。」王賢看看她道:「再說大部分路程還是坐船。」

  「也好。」林清兒點點頭道:「那就辛苦你了。」

  事不宜遲,兩人便約定三天後出發,之所以要三天之後,是因為鹽場雖然不是大牢,但也戒備森嚴,閒人免進,去探視是需要有理由的。王賢不知不覺秉承老娘『利人更要利己』的精神,對林姑娘說,咱們去探視的藉口是送冬衣。準備冬衣的任務,自然就落在林清兒身上。林姑娘早被他敲詐慣了,想也不想一口答應。

  話已說完,林姑娘起身告辭,待她推門出來,發現外面已經過晌。

  天井裡,銀鈴和七叔,已經把午飯吃了。銀鈴小姑娘自然不會給七叔做飯,而是一個勁兒的喊餓,她模樣幼稚嬌美,弄得大叔愛心氾濫,到街上買了燒雞、燒餅回來請她吃。

  吃完飯還不見林姑娘出來,七叔心下黯然,『這下完了,姑娘肯定變媳婦了。』

  待見到林清兒出來,兩人便見她氣色也好了,眼睛也亮了,嘴唇也有血色了。再想想她進去前的樣子,銀鈴驚呼道:「林姐姐,我哥用什麼法子把你治好的!」

  「你哥……」林清兒笑著拉著她的手道,「真得很厲害。」

  「嚇。」銀鈴難以置信道:「真的假的。」

  「從前都看不出來。」林清兒笑著點頭道:「這次我是親身體會了。」

  七叔聽了卻險些暈過去,心中狂叫道,沒救了沒救了,徹底沒救了……

  心情好了一些,林清兒和銀鈴拉了幾句家常,才告辭而去。

  待她戴著冪羅,在七叔的陪伴下,離開牛尾巷後,王家隔壁的院門緩緩打開,露出兩張中年婦女的臉。

  一個是這家的主人張嬸,另一個,竟然王賢老娘!

  本該到鄉下赴宴的老娘,竟然埋伏在了鄰居家!

  兩人張望著巷口,見已經沒了人影。老娘才回過頭,對張嬸冷笑道:「你這猢猻可信了?」

  張嬸人很瘦,嘴有些尖、腮有些削,因此得了這麼個諢號。聞言一臉服氣道:「我信了,真是林家姑娘咧。她雖然罩著臉,但邊上那是她家老長工田七。」

  「哼哼。」老娘得意的冷笑道:「現在信了吧,我兒子雖然萬般不會,但追女娃娃還是有一手的。」說著自己心裡也嘖嘖稱奇:『當初他跟我說,要把林家姑娘娶回來,我還笑話他痴心妄想,想不到這小子,還真說到做到!』

  「不過,」張嬸接受現實後,馬上咸吃蘿蔔淡操心道:「兩個娃娃這樣私下來往,難保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你還是得管管。」

  「不管。」老娘兩手叉腰道:「我們行得正坐得端,他們愛說說去吧!」她主意拿得正,自家上哪裡出彩禮去?何況對方還是仇家!不如裝作不知,讓他倆繼續發展下去,待生米煮成熟飯,再作計較。

  「呸!」張嬸啐道:「王二躺了半年,你就忘了他是誰?」

  「唉,那是他小不懂事,長大了就改好了……」老娘雖然戰力強大,但別人只要一拿王二說事兒,她就心虛氣短。

  「但願吧……」張嬸適可而止道,誰知話音未落,便見個啷哩噹啷的圓臉青年,搖搖擺擺從門前走過,張家是巷子裡倒數第二家,再往裡就只有王家了。

  「這些兔崽子,還敢來找找他!」老娘登時怒氣衝衝,挽起袖子就要出去,卻被張嬸使勁拉住道:「你現在可該在王家村坐席,這會兒露面,不就露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0 PM

第十章 烏篷船上


  送走了林清兒,銀鈴便從竹簍裡,端出兩個燒餅、半隻燒雞,給王賢當午飯。

  王賢拿個燒餅咬一口,既酥又脆,滿口留香,不禁大讚,原來這年代也有美食啊!

  「那是,天下的美食多了去了,吃一輩子不帶重樣的。」銀鈴笑道:「不過得有錢才吃得起。」說著雙手支頤,口水嘩嘩的憧憬道:「真想吃個遍啊……」

  話音未落便聽院門口一聲笑道:「好香啊……」

  兄妹倆回頭一看,只見個頭戴栗色絹巾,身穿綠褶子,面容清秀狡黠的年輕人,伸進頭來,朝王賢笑眯眯道:「哥,你好了?」

  王賢還沒說話,銀鈴登時變了臉色,拿起豎在屋角的笤帚,朝那年輕人喝道:「帥蚱蜢,你還敢來!」說完便揮舞笤帚要打。

  帥螞蚱自然是諢號,這小子姓帥名輝,動作很是敏捷,像個蚱蜢似的躲開銀鈴的笤帚,閃身到王賢身邊,腆著臉笑道:「來者是客,妹子你不上茶,卻請我吃笤帚,這不合適吧?」

  「滾出我家去!」銀鈴卻瞪大眼睛,怒氣衝衝道。

  「哥,你得管管你妹子啊。」帥輝嬉皮笑臉的對王賢。

  「我要是手腳利索,早把你揍一頓了!」王賢冷哼一聲道:「還有臉來見我!」這帥輝原先是王二的狐朋狗友,當日他和王賢一起從賭坊出來,但王賢被套了麻袋後,這小子便逃之夭夭,一點義氣都不講。

  「哥,你是知道我的。」帥輝不好意思的笑道:「他們五六個人,都是彪形大漢,我這細胳膊細腿的,就是留下,也陪你一起挨揍。本著最小損失的章程,我才當機立斷,去叫人來幫忙……」

  「二哥,你不是說,以後要改過自新麼。」見兩人磨嘰上了,銀鈴又急又氣道:「不要和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了!」

  「妹子,你先進去,我跟他說幾句話。」王賢朝妹妹笑笑道,「就一會兒。」

  「哼!」銀鈴狠狠瞪王賢一眼,氣鼓鼓的回房去了。

  「不愧是王大娘的閨女,烈性!」銀鈴一走,帥輝在王賢身邊坐下道:「哥,我聽說你好了,趕緊來瞧瞧,這半年可想死我了!」

  「你想的是白吃白喝吧。」王賢冷笑道。

  「哥,瞧你說的,咱們還是有感情的。」

  「少來。」王賢一抬手道:「我有個事兒,你給我辦一下。」

  「哥,你說。」帥輝見王賢似乎真生氣,忙正經了點。

  「打我的那幫人,你還記得長什麼樣?」

  「記得。」帥輝想一想道:「一共六個,各個膀大腰圓,面生的很。反正不是咱們縣城的,不然小弟不可能一個都不認得。」說著望向王賢道:「哥,你不會想找他們報仇吧?」

  「他們差點殺了我,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王賢恨聲道,「你去趙家莊給我盯緊了,看到他們趕緊來報信!」

  「嗯,沒問題,這可是咱的強項,」帥輝說著卻又撓著腮幫笑道:「不過本著量力而為的章程,咱們還是把他們當個屁,放了吧…」

  王賢不願跟他廢話,抬手打住道:「事成之後,我給你兩貫鈔!」

  「幾成新的?」帥輝馬上不勸了,不過他也不猴急。因為大明寶鈔如今貶值嚴重,舊鈔的價值,甚至不足面值的一成,不過越新的鈔票越值錢,全新的寶鈔一貫能值銅錢四百文。

  王賢也不廢話,從懷裡摸出一摞嶄新的寶鈔,點出五百文,遞給他道:「這是預付你的工食錢。」林姑娘今天走前,給了王賢五貫錢,作為盯梢的經費。幹這種這盯梢望風的勾當,王二的狐朋狗友,比林家的長工不知專業多少倍。

  這就是銅錢二百文啊,帥輝口水都下來了。忙不迭搶過來,看了又看,然後小心收到懷裡,嚥著口水問道:「另外一貫五百文,也是這樣的成色?」

  王賢點點頭。

  「你瞧好吧。」帥輝擦乾口水,再不廢話,一溜煙衝了出去!

  ~~~~~~~~~~~~~~~~~~~~

  接下來兩天,銀鈴都氣鼓鼓的不理王賢,一家人看他的目光,也變成老樣子。王賢情知是自己病還沒好,又和狐朋狗友接觸,還大手送錢,讓家裡徹底失望了。但他不想解釋什麼,一是徒惹家裡人擔心,二是怕老娘不放他出門,還是讓時間來說明一切吧。

  好在他越是這樣,老娘就越對他和林姑娘的事情大開方便之門,恨不得兩人明天就成親,好把這這死不悔改的混賬,踢給他媳婦頭疼去!

  就這樣被家人鄙視了兩天,終於捱到第三日,一早便有人敲門道:「這是王小哥家麼?」

  老娘一開門,見是兩個轎伕,抬著個空滑竿,說是來接王小哥去碼頭的。所謂滑竿,就是兩根竹竿上綁了把椅子,乃轎子的最簡易版本。

  老娘二話不說,便和王貴一邊一個,架起王賢往外走。

  「娘,你有啥話要帶給老爹?」王賢問道。

  「讓他早點死,別耽誤老娘改嫁!」提起老爹,老娘氣呼呼道。嚇得兩個轎伕趕緊抬著王賢,一溜煙跑出了巷子。

  街坊們紛紛探出頭來,目送著王賢坐滑竿離去後,張嬸大聲道:「這是林家姑娘接小二去泛舟呢,據說明天才回來!」

  『嘖嘖……』鄰居們紛紛驚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王賢沒聽到那些閒言碎語,他已經坐在滑竿上,置身於富陽縣的大街上。

  這還是他醒來後,第一次上街呢。雖然市肆店舖都是記憶中的樣子,但只有親眼看到街兩側的簷廊上,那些店舖的招牌幌子,街上那些往來行走的人群,還有挑著擔子叫賣的各種南北貨物……才能對自己生活的大明朝,有生動鮮活的感知。

  轎伕們不解風情,轉眼就將他送到了碼頭上,便見七叔早就等在那裡。

  七叔付了錢,把轎伕打發走,便背著王賢往一艘烏篷船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小聲警告道:「小子,你敢負了我家姑娘,我田七就宰了你!」

  王賢心說這哪跟哪啊,但這種事情如何解釋?估計自己說一句『你誤會了』,就會被他直接丟到河裡。

  悶不作聲的上了船,把王賢丟進艙,田七便化身船伕,搖船離開了碼頭。

  田七以為他倆早就那啥了,所以只顧著解氣,把王賢扔進去了事。誰料林清兒聽到動靜,正要掀簾子相迎,便見一個黑影摔了進來。

  一聲嬌呼,她就被王賢撲倒在地,再一聲悶哼,又被王賢結結實實壓在底下。

  林清兒登時就懵了,她冰清玉潔的身子,哪曾跟男人這樣親密接觸過?

  王賢倒是清醒著,有林姑娘柔軟的嬌軀作墊子,他一點沒摔著。他也意識到,兩人目前的姿態,對姑娘家的太不禮貌,想趕緊直起身子來。

  可是雙手那點力氣,還不足以支撐他的身體,王賢的身子起來了三寸,便重又落了下去。

  『哦……』林清兒剛鬆口氣,又被結結實實壓上,眼淚登時就下來了,也不知道是羞惱,還是被壓的。

  「你幫我一把。」王賢雖然覺著她的身子柔若無骨,壓著舒服,但不想被田七扔到江裡喂王八,還得趕緊起來。

  林清兒玉面霞燒,淚珠滾滾,一邊咬著嫣紅的下唇抽泣,一邊用力推他,王賢再自己使勁,終於一翻身,落在她身邊。

  這時,田七掀開簾子,道:「姑娘……」卻見兩人並肩躺在艙裡,他趕緊捂眼退了出去。

  艙內的空氣尷尬極了,林姑娘抱著雙臂,轉向艙壁,肩頭一抽一抽哭起來。

  王賢費老大勁坐起來,看一眼難過的林姑娘,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便從褡褳裡摸出本書看起來,看到專注處,還嗚啊嗚啊的發出聲。

  林姑娘等不來他道歉,自然更加鬱悶,但轉念一想,還能指望個無賴賠不是?便擦擦淚,委委屈屈的坐起來。又沒臉出去見大叔,只好雙手抱膝,和王賢對坐著。

  這時她定睛一看他手裡的書,不禁愣住了。本以為是什麼豔情傳奇之類,誰知竟是本《洪武正韻》。

  王賢家裡書不多,除了幾本律法書,就是這本被他爹當字典使的《洪武正韻》。他看這個一是學一些繁體字,二是想學學官話。將來不管做什麼,必須要會說官話。

  王賢似乎在很認真的學習發音,嘴巴像魚一樣一張一合,卻顯得很滑稽。林清兒繃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王賢茫然抬頭問道:「怎麼,我發音不對麼?」

  「當然不對。」林清兒這陣子總被這傢伙教訓,整的自己像個白痴。這下可逮著機會,便板著小臉教訓起來,「《洪武正韻》的作者太多,結果編了個亂七八糟的四不像,用這本書學不成官話,只能學一嘴怪話。你得讀《韻會定正》,而不是《洪武正韻》。」

  「啊?」王賢驚得張大嘴,感情自己白看了。

  「嗯,白看了。」林清兒點點頭,很是快意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1 PM

第十一章 老爹


  但讓林清兒意外的是,王賢很快便收起沮喪,認真的向她請教正確的音韻。

  林清兒對能有強過他的地方很是高興。大明官話也叫江淮官話,沒有吳語那麼軟,沒有粵語那麼硬,也沒有北方話那麼粗糙簡陋,作為大明的官方語言,中正大氣,又比被蒙元胡化過的中原官話雅緻。

  這個年代的讀書人和商人,都要學習官話的,因為各地方言不同,尤其是南方,甚至一府之內都會有數種方言,在外地人聽來如同鳥語。只有會說官話,才能跟當地的士紳官吏交流。

  說白了,官話就是上流社會的語言,不會說官話,根本無法擠進上一階層去。

  林家家學淵源,林姑娘會一口標準的江淮官話,又好為人師,王賢悟性很高、學得又極認真,讓林老師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一路上就這樣一個學、一個教,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下午時分,烏篷船抵達了位於紹興西北二十里的錢清鎮。

  在碼頭泊下船,田七便去鎮上的鹽課司辦探視的票照,鹽場雖不是牢房,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擅入者以盜竊官鹽論罪。

  等到天擦黑,田七才辦好了票照,但今日已經無法探視,三人只好在鎮上歇著。

  這麼晚,碼頭也沒有滑竿可雇了,田七隻好對林清兒道:「姑娘幫我把他駕到岸上,然後咱們去客店投宿。」

  林清兒小臉騰地紅了,心裡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能讓我個大姑娘扶他呢?但這話沒法說出口,只好忍著羞,和田七一邊一個,架起了王賢。

  王賢比林清兒高出半頭,站起來,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就像摟著她一樣。

  林清兒小臉滾燙,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腳像踩在棉花上,自個都不知道怎麼把他扶上岸的。

  好在上了岸,七叔便把王賢背起來,不用林清兒再搭手。到了鎮上的客店,要了兩間客房,七叔小聲問道:「姑娘,還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間吧。」

  林清兒氣的直哆嗦,難不成我跟他睡一間?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七叔對林清兒道:「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我和王小哥去,傍晌就能回來。」

  林清兒才知道,能讓鹽場放兩人進去,已經是極限了,心中苦笑道,那我這趟是來幹什麼?

  ~~~~~~~~~~~~~~~~~~~~~~~~~~~~

  田七背著王賢來到鎮外鹽場門口。先在攢典處驗了票牌、路引。其實王賢沒有路引,但田七使了錢也一樣。放行之後,兩人在一個場丁的帶領下,進入了一望無際的錢清鹽場。

  打眼看上去,這裡開闊平坦、阡陌縱橫,切割出一方方鹽田,人在田間勞作,在田壟行走,很像江南的水田。

  看著一具具水車,遠處的蘆葦蕩,嗅著空氣中腥鹹的味道,王賢感到很是愜意。讓人背著,不用走,當然愜意了……

  場丁帶著田七穿過數片鹽田,把七叔累得汗流浹背喘粗氣,才來到一片曬鹽場前。場丁對忙碌的役丁道:「王頭呢?」

  「蘆葦蕩裡歇著呢。」役丁赤著腳、光著背、手持大耙,渾身曬得黝黑。說完朝蕩子裡高聲道:「王頭,錢爺來了!」

  「錢爺稀客啊……」蘆葦蕩裡站起幾個男子,其中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長著跟王貴一樣的圓臉厚嘴唇,一副忠厚老實像,正是哥倆的老爹王興業。只見他未曾開口先堆笑,話裡透著親熱,「快進來歇歇,走這一趟可真夠遠的。」

  那老錢對他的態度,明顯跟對一般人不同,笑道:「你兒子來給你送冬衣了。」

  「呃……」王頭看到田七,還有他手裡的包袱,愣了一下,邊上人起鬨道:「王頭,你還有這麼大的兒子?」

  「別瞎說!」王頭瞪他們一眼,朝田七抱歉道:「老七別在意,一幫子賊配軍,說話跟放屁一樣,臭不可聞。」同樣是見到仇家,老爹的表現可比老娘強多了。

  田七笑笑側過頭,便露出王賢的臉,「爹,是我……」

  ~~~~~~~~

  三人進了蘆葦蕩,才見裡面別有洞天。鹽丁們將蕩子裡砍出一片空地來,鋪上厚厚的蘆葦,再搭起棚子,就是可遮風避雨的休息處。

  王賢看見位置最好的個棚子裡,擺著一張矮桌,上面幾個瓷碗,碗裡有茴香豆、拌海帶、醉蝦、醃魚,還有一壇黃酒。看四周的筷子酒盅,骨牌魚刺,顯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

  王賢當時就無語了,來之前,他設想過老爹各種悲慘狀況,已經做好了慘不忍睹的準備。還在為到底要不要掉淚,是無聲飲泣還是放聲大哭而糾結,此刻卻張大了嘴合不上,請問,你這是在勞改,還是在度假?

  王老爹有些尷尬,兒子拖著病體來看自己,自己卻在這裡喝著小酒玩著牌,確實不太像話,只好呵呵笑道:「苦中作樂、苦中作樂嘛。」

  說著背起兒子,對一個手下道:「趕緊弄兩個熱菜,陪錢爺和田兄弟喝幾盅。」他進來的時候身上帶著錢,又有個當刑書時賣過人情的朋友,在這裡當司吏,是以一來就當上這一片的灶長,基本沒下田曬過鹽。

  不過他會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沒人特別不爽。

  眾人知道,王頭的兒子讓人背著來找他,肯定不是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麼事要說,便只管喝酒,讓他父子倆到遠處說話。

  王老爹背著王賢往海邊無人處走,半晌才低聲問道:「你咋弄成這樣了?」

  王老爹每月都會收到報平安的家信,竟對兒子差點被打死,家裡債台高築,兒媳跑回娘家這些事兒一無所知。

  王賢講完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兒,低聲道:「娘可能是覺著,爹在這裡服勞役,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白擔心,所以沒說。」

  「唉……」王老爹嘆口氣,他知道兒子方才,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的背著王賢,來到海邊,找了塊大石頭讓他坐下。王老爹緩緩站直了腰,又嘆一口氣道:「你娘看著精明,實際是個笨蛋。她要是告訴我,老子總能給她弄到錢。」說著看王賢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狠厲道:「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動我的兒子?」

  王賢眼淚差點湧出來,心說,怪不得王二那樣的傢伙,做夢都想讓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覺,實在太是太好了……

  「說話!」老爹催促道。

  「不知道,是六個膀大腰圓的外縣人,」王賢輕聲道:「但應該和趙家有關係。」

  「……」聽到『趙家』兩個字,王老爹眼裡的寒芒盛了十倍,雙拳攥得咯咯直響,良久才長吁口氣,問道:「趙家為何要置你於死地?」

  「因為……」王賢低頭道:「孩兒找人寫狀子,想為老爹伸冤……哎呦!」話音未落,腦袋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眼淚都下來了,趕忙兩手抱頭。

  「混賬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吃幾碗乾飯,還想學人家翻案!」老爹氣得鬍子直翹:「要不是看你還病著,老子非把你卸成八塊!」

  「爹,陳知縣他爹已經下獄死了……」王賢抱著頭道:「林榮興也要秋後問斬了。」

  「唉……」老爹登時頹然。王賢猜得一點錯沒有,當年他吃了大刑也要保陳知縣,就是指望陳知縣的爹,那位凶名赫赫、震古爍今的左都御史陳瑛,能在救兒子的同時,拉自己一把。這選擇一點錯沒有,可是陳瑛這一倒台,自己就成了個笑話。

  所謂『造化能人』,不外如是。

  「爹,你是被冤枉的。」王賢輕聲道。

  「廢話。」老爹撇撇嘴道。「老爹我從來不收造孽錢,就是怕報應在你們身上。」

  「林秀才也是冤枉的。」王賢又道。

  「嗯。」到這地步,老爹也無可不言了:「就他那個熊樣還殺人,連隻雞他也殺不了。」

  「那女屍根本不是他媳婦,而是被上游一家大戶人家殺死的!」王賢接著道。

  「咦……」老爹面現驚疑之色道:「你怎麼知道?」

  「我大明齊民編戶、裡甲互保,小戶人家失蹤人口,根本瞞不住,父親查訪那麼久,都沒有消息,說明死者肯定是深宅大院裡的。」

  「你還知道什麼?」老爹不禁重新打量起王賢,這還是自己的兒子麼?

  「我還知道這個兇手,為了避免查到他頭上,才暗中脅迫趙家上告,因為他知道,何觀察和陳知縣有仇,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把他往死裡整!」

  「對!」老爹一拍兒子大腿道:「龜孫子就是打的這主意!」說完嘆口氣道:「知道有什麼用,人家用的是陽謀,已經板上釘釘了。」

  王賢痛得呲牙裂嘴道:「但是林榮興他媳婦很可能沒死!」

  「什麼?」老爹又是一驚道:「怎麼可能?」

  「很有可能……」王賢沉聲道:「我聽說,那趙美娘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

  「美則美矣,就是太浪,不然林秀才也不會打她。」老爹色色的嘖嘖道。

  「現在所有人都認為她死了,而且案子已經結束,那幕後兇手有什麼理由殺掉她?」王賢悠悠道:「家裡死一個人,他既然能瞞住,當然也能瞞住,家裡多一個人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2 PM

第十二章 胡捕頭


  「嗯。」老爹想想也是,上一個女子死亡的後果,應該把那兇手折騰怕了。現下好容易才抹平,只要沒感到什麼威脅,他估計不會再殺人的。

  「所以只要找到趙氏,就能翻案!」王賢一臉果決道。

  「廢話!」老爹罵道:「老子找了她半年,把個富陽翻了個底朝天,人毛都沒見到一根!」

  「肯定有沒搜到的地方。」王賢道:「比如當年爹排查無名女屍案,即將查到的那個大戶家!」

  「不錯,老子後來在牢裡想過,就數他們家嫌疑最大!」老爹嘆口氣道:「可惜何觀察為洩私怨,根本不容我開口。」

  「那,是誰家?」王賢沉聲問道。

  「是……」老爹回頭看看他,一下下揪著鬍子道:「算了,這事兒你辦不成,等我家去再想辦法吧。」

  「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王賢斷然反對道:「林榮興的人頭一落地,誰還敢翻這個案子?那可是當今皇帝御筆勾決過的啊!」

  「嗯。」老爹知道,他說的是正理,卻搖頭道:「我差不多猜出,那廝的身份了,可正是這樣,我才不能告訴你。」

  「為啥?」

  「老子還不想絕後!」

  「這樣窩囊的活著,跟死有什麼區別?「!」王賢激動的揮舞著雙手道:「若不能平反,老爹這一生毀了,你兒子這一生毀了,甚至你孫子的一生,也毀了!這比斷子絕孫更可怕!至少斷子絕孫了,兒孫不用來世上被人踐踏一生,還能投個好人家!」

  王興業瞪大眼睛,看著血脈賁張的兒子,雖然他素來信奉『好死不如賴活著』,但也不影響他認為,兒子說得也對。

  「這件事,家裡沒人知道,連累不到他們!」王賢壓低聲音道:「何況就算我死了,也不過是給家裡減少負擔。爹,你就讓兒子試一次吧!我,不甘啊!」

  「……」老爹面色變幻許久,方盯著王賢咬牙道:「兒啊,你今年十六了,這是你選的路!要是被人宰了,可不許後悔!」

  「我不後悔!」王賢早想清楚了,這樣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豁出命去,闖出一片天!不然,毋寧死!

  回富陽的船上,王賢心潮澎湃,望著兩岸蒹葭蒼蒼、蘆花飄飄、偶有水鳥從眼前掠過,他竟有劍客赴約決鬥之感,不是狂熱,而是冷靜!不是害怕,而是決絕!

  ~~~~~~~~~~~~~~~~~~~~

  船第二天早晨,回到了富陽縣,在碼頭停穩後,田七招呼個滑竿過來,把王賢弄上岸去。

  林清兒一上了岸,正要跟王賢告別,突然聽到不遠處有熟悉的說話聲。她眼角一瞥,便看見一男一女,女的二八年華枝招展,體態風流眼兒媚。男的頭戴方巾、身穿寶藍夾紗直裰,生得唇紅齒白,濃眉大眼,後頭還跟著個提籃子的小廝。

  林清兒卻轉過臉去,似乎不想和來人照面。

  然而這碼頭狹窄,不照面是不可能的。果然,走到近前時,那女的站住了腳,像是才發現她似的,一臉驚喜道:「這不是林姐姐?」

  林清兒只好轉回頭來,抬出笑容道:「刁妹妹,好久不見。」

  「是啊,想死小妹了。」刁小姐親熱的笑問道:「姐姐,這是要出去啊,還是剛回來?」

  「回來。」林清兒輕聲道。

  見她不問自己去幹嘛,刁小姐瞥一眼滑竿上的王賢,大驚小怪道:「嚇,這不是王二麼,林姐姐,莫非傳言是真的?」

  「什、什麼傳言?」林清兒愣了。

  「好了玉娥,別說了,船要開了。」邊上的玉面書生有些繃不住,他叫李琦,是刁小姐的丈夫,也是林清兒的前未婚夫。

  刁小姐的父親是本縣主簿,李公子的父親則在直隸為縣丞,兩人無論家世年紀,樣貌才情,都很般配,至少刁小姐自己這樣認為。無奈神女有情、襄王無意,李公子卻迷上了林家姑娘,央著家裡和林家訂了親。

  眼看就要成親,結果林榮興案發,林家成了犯罪家屬,李家這樣的官宦人家,自然避之不及。為了斷了兒子的念想,李縣丞專門告假回鄉,向刁家求親。刁家小姐把李琦當成狗頭金,這門親事自然一拍即合。

  婚後刁家小姐很是快意,唯有一樁,就是夫婿一直對林清兒唸唸不忘,讓她很是不爽。是以想抓住機會,讓林清兒顏面掃地,徹底斷了丈夫的念想。

  「急什麼,我和姐姐說兩句話。」她白一眼李琦,用團扇捂著嘴,壓低聲音道:「姐姐剛回來不知道,縣裡已經傳開了,說你和王二同船出遊……」說著忍不住輕笑道:「我是不信的,姐姐怎麼可能,跟這種人鬼混在一起?沒想到……」

  她一口吳儂軟語,其實挺悅耳,但林清兒聽了,卻羞憤難當,臉都紅到耳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是豬啊!」她正無言以對時,突然聽王賢一聲冷哼。

  那刁小姐登時變了臉色,因為王賢是對著她說的。王賢坐在滑竿上,陰著臉道:「看不見老子癱著?林姑娘幾輩子沒見過男人,抬著個癱了的無賴二混子出遊,這得什麼樣的豬腦子才能想出來?又得什麼樣的豬腦子才能信?」老娘在家裡連打兩個噴嚏,暗道:『哪個猢猻背地罵我?』

  刁小姐氣得嘴唇直哆嗦:「那,那你們孤男寡女的出去作甚了?」

  「你瞎麼?沒看到還有田七叔一起?」王賢睥她一眼道:「至於我們去幹什麼,幹嗎要告訴你?」說完不再搭理這女人,轉而對林姑娘道:「教你一句話。」

  「啊……」林清兒錯愕道。

  「下次遇到這種女人,你就像這樣對她說……」王賢拍拍轎伕,示意起轎,然後冷笑著對刁小姐道:「賤人就是矯情!」

  刁小姐哪曾被這般羞辱?更要命的是一針見血,登時暴跳如雷。

  林清兒歉意的笑笑,放下冪羅,也離開了碼頭。

  走在回家的路上,田七憂心忡忡道:「姑娘,你和王小哥的謠言……」

  「管不了那麼多了。」林清兒沉默一剎,方輕聲道:「正事要緊。」

  「哎……」田七再嘆一聲。

  ~~~~~~~~~~~~~~~~~~~~~~

  王賢回到家,還帶回了老爹給的一罈子醉蟹。他去時是蟹子正肥的時候,鹽場這玩意兒多的成災,吃不了便用酒醉起來,到過年都可以享用。

  老爹不能讓他空手回家,便讓人裝了一壇帶回來,給老婆孩子嘗嘗鮮。

  「分了不?」王賢回來時,可不少街坊都看到了。

  「別急。」老娘眉頭緊皺,裡外端詳這一壇醉蟹道:「你爹鬼名堂太多,裡面不一定夾帶什麼呢。」

  「不能。」王賢搖頭道:「出來時候檢查的仔細,沒有任何夾帶。」

  「哼……」老娘卻只是冷笑,她讓銀鈴端個盆來,將裡面的東西倒出來,發現螃蟹和酒湯都沒有異樣,老娘便將那罈子往石桌一摔。

  「別……」話音未落,兄妹倆就看見,那罈子厚厚的底部,竟然是中空的。摔碎之後,便露出雪白的食鹽,撒了一桌子,足有三斤……不愧是兩口子,果然心意相通!老娘就知道老爹終究不純!

  一夜無話,翌日一大早,王賢便讓哥哥給縣裡的捕頭胡不留,送去老爹的親筆信。

  胡不留正要去衙門應卯,見王貴送來老上司的信,便重新坐下,撕開『胡賢弟親啟』的信皮,掏出信瓤看了起來。越看他臉色越凝重,最後竟站起來,背著手在堂中踱步。

  王貴侷促的坐在客座上,也不知自己老爹寫了什麼內容,竟讓胡大叔這樣為難。但是弟弟囑咐他,無論如何也得有個准信才能回去,也只能硬著頭皮等下去。

  好半晌,胡不留才意識到自己要遲到了,趕緊把信收到靴頁子裡,對王貴道:「我得去應卯了,不然要吃板子的。」

  王貴趕緊站起來,小聲問道:「胡大叔,那這事兒,你答應不?」

  「我能不答應麼?」胡不留無奈苦笑道:「你回去吧,我會向縣尊稟報的。」

  「啊……」王貴也不知道什麼事兒,聽說還要跟縣太爺匯報,登時有些害怕,喏喏的送胡不留出了門,自己也去上工了。

  卻說胡捕頭一路上,乃至應卯排衙時,都魂不守舍,一直想著自己的心事。

  當年轟動一時的秀才殺妻案,如今伴著林榮興被判秋後問斬,似乎已經落下塵埃。雖然作為當時的經辦人,胡不留仍有滿肚子疑竇,但眼見著昔日的縣太爺、上司、同僚紛紛落馬,周仵作還被活活打死,他哪裡敢多說一句?只盼著林秀才趕緊人頭落地,徹底掀過這一頁。雖然他也知道,林榮興是冤枉的……

  但是王興業一封信,讓他不得不再次捲進這個要人命的案子裡。儘管很不情願,但他不得不照做,因為他欠著王興業的人情……當年王興業攬下所有罪責,才沒有牽連到他,不然他也得去鹽場曬鹽。更因為王興業手裡有他的把柄,自己若不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只是去曬鹽那麼簡單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4 PM

第十三章 知縣的決斷


  京師官場流傳著一個段子,說外任官與京職官相遇,外任官曰:『我愛京官有牙牌。』京官卻道:『我更愛外官有排衙。』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兒在京城金鑾殿上大升朝,縣太爺們則在地方縣衙裡小上朝。雖然是典型的蒼蠅腦袋蚊子頭、螺螄殼裡做道場,但禮儀和制度不可廢。每日卯時,縣衙梆發炮響,縣丞、主簿、訓導、教諭、典史、巡檢、驛丞、稅監……這些頭戴烏紗的芝麻綠豆官,還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領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肅立。

  待到二梆敲過,堂鼓擊響,長隨出來高唱一聲:『縣尊升堂了!』

  知縣大人才端著方步,從『海水朝日』的屏風後轉出,在大案後坐定。

  一眾官吏齊齊拜見,高唱道:「拜見堂尊!」

  然後知縣叫免禮,請一眾佐貳雜官就坐。一眾胥吏沒資格坐,只能站著聽大老爺講話。

  縣老爺在上面講,眾官吏卻眼觀鼻,鼻觀心,心神渙散……只盼著趕緊結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屬吏擺威風。

  這種縣裡的衙參,也跟國家大朝一樣,只是個儀式而已。正經的公務,有案牘往來,有單獨面議,只有形成決議,才會在這裡公佈而已。

  可能不少官迷,對排衙百試不厭,但富陽知縣魏源,今年只有二十九歲,正是意氣風發、銳意進取的年紀,對這種暮氣沉沉的儀式很是不耐。他一看到堂下那些貌似恭謹、實則各懷鬼胎的臉,就恨不得把他們統統打板子!

  可惜也只能想想罷了……

  寒暄之後說幾句套話,魏知縣便問眾官吏,可有事奏來?

  見眾人都不說話,他便微微頷首,長隨馬上唱道:「退堂!」

  眾官吏趕緊起身拱手:「送堂尊。」

  魏知縣朝眾人拱拱手,便轉到屏風後,回到自己的簽押房。

  又一名長隨為他更衣,然後端上茶點,魏知縣用了兩塊點心,感到心情不那麼灰惡了,才問道:「誰在外面?」

  長隨稟道:「是胡捕頭。」

  「讓他進來吧。」魏知縣對胡不留這個人,印象還是不錯的,至少對自己交代的事,還算兢兢業業。

  胡不留進來後,深深一揖道:「拜見堂尊。」

  「有什麼事?」魏知縣面沉似水道,作為一縣之長,他不能讓人看出自己的好惡。

  「卑職有要事稟報。」胡不留低聲道。

  「你先下去。」魏知縣一揮手,長隨便退出簽押房,將門掩上。

  「說吧。」魏知縣點點頭,胡不留便湊到近前,小聲道:「縣尊可記得,你上任之前,那個傷人案麼?就是原先縣裡的刑書王興業的兒子,被人打成了活死人那個。」

  「嗯。」魏知縣這才想起來。因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傷者應該是因為賭博糾紛受傷,不算什麼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問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傷的王賢,如今醒過來了。」胡不留輕聲道。

  魏知縣聞言驚奇道:「倒是命不該絕。」

  「今天早晨,王賢的哥哥王貴,到小人那裡稟報說,」胡不留按照王老爹的吩咐,低聲道:「他弟弟受傷並不是因為賭博糾紛,而是被人滅口。」

  「滅口?」魏知縣眉頭一鎖,一樁普通的傷害案,居然要發展成大案?

  「據王賢說,那時他已經請人寫狀紙,打算在大老爺上任那天,攔駕喊冤。」胡不留道:「結果不知怎麼走漏風聲,險些被人滅口……」

  「他要喊什麼冤?」魏知縣眉頭皺得更緊了。

  胡不留吸口氣,方低沉道:「林榮興殺妻案。」

  「……」魏知縣心裡咯噔一聲,暗道果然是那個,將他前任拉下馬的秀才殺妻案!

  他上任後,林家人也遞了狀子喊冤,狀紙上列明了此案諸般疑點,魏知縣看後深以為然,然而此案由分巡道定案,經按察司報到刑部,業已結案了。他哪能因為區區幾個疑點,就把省裡、京裡的大員得罪一串呢?

  所以魏知縣只推說此案已經上交分巡道,自己無權過問。後來聽說,林家人不屈不撓,竟到杭州按察使司告狀,繼而又去了南京,風聞有大員已經答應,秋審時重問此案!

  更要命的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於斷獄而著稱,人稱『冷面寒鐵』,據說林家也告到他那裡,以周新的性格,估計不能不管!

  魏知縣早和西席商定,橫豎林家沒有實證,自己只要置身事外,誰也挑不出錯。到時候泡一壺茶,坐看風起云湧就是。待塵埃落地,自己還是自己,不會惹什麼麻煩。

  是以魏知縣很快平復心情,緩緩道:「我聽聞那王二是個遊手好閒的破落戶,他的話不一定可信。」

  「堂尊說得對。」胡不留點頭道:「但是王賢提供了一條線索,卑職必須稟明堂尊。」

  「講。」

  「王賢說,那趙氏並沒死,而是藏在……」胡不留聲音越來越輕,只有魏知縣能聽到。

  「什麼!」魏知縣震驚的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方低聲道:「你覺著有幾分可信?」

  「卑職以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胡不留照著王老爹教他的話,複述道:「既然林家把此案捅到省裡,以周臬台的性格,八成要細細查問的。萬一秋審時,他親自來督查怎麼辦?」

  「嗯……」一想到那位周臬台,魏知縣就渾身寒毛直豎。在傳說中,這是一位見微知著、善斷奇案的青天大老爺。今年初來浙江,那些蒙冤下獄的百姓喜極而泣說,『我得生矣。』等到周新到任,果然斷案如神,而且出其不意,令那些貪贓枉法的官員防不勝防。

  比如有一次,為了瞭解一個案件的真情,他微服出訪,故意觸忤山陰縣令而被捕入獄。在獄中,他從囚犯口中瞭解到知縣貪贓枉法的實情,從而彈劾整治了貪官,此事一時傳為美談。

  但對他治下的官員來說,就是不折不扣的噩夢了。攤上這麼個愛微服私訪,還喜歡往牢裡鑽的臬台大人,下面各府縣一刻不敢大意,不僅不敢胡亂抓人了,就連對牢房裡的犯人,都得當祖宗供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

  估計林家也是聽了他的事蹟,才毅然省控的吧……

  ~~~~~~~~~~~~~~~

  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魏知縣讓胡捕頭先下去,然後把西席司馬先生請來了。

  司馬先生是個老秀才,教過書、在衙門裡混過飯吃,後來被推薦到魏知縣幕下做師爺……當然這年月還不興叫師爺,而是叫西席,其實都是一回事兒。

  他本來在後頭睡懶覺,聽說知縣找,趕緊穿上衣服洗把臉,急匆匆來到簽押房,便見魏知縣在那裡一臉便秘狀,似有什麼事委實難決。

  「東翁,您找我。」

  「先生來了,快幫我拿個主意。」魏知縣趕忙招呼他坐下,將方才胡捕頭所稟道與司馬先生。

  「哦……」司馬先生捻著幾根山羊鬍,聽完後沉吟片刻道:「東翁,知道了那趙氏還活著,我們不宜再裝聾作啞了。萬一要是由別人破了這案子,東翁往輕裡說是瀆職,重裡說便是同謀。」

  說著他眉頭一挑道:「況乎此案曲折離奇,牽扯極廣,如果能翻過來,必然震動全國!人怕出名豬怕壯,做官卻最怕沒名聲!想想吧,刑部已經批決的案子,卻被你翻過來,東翁必然名噪海內,成為周臬台那樣的名宦,將來還用為前程發愁麼?」

  「先生說得太遠了……」魏知縣忍不住憧憬起來,嘴上還不能承認。

  「那就退一步說。」司馬先生卻激動難抑道:「東翁能破了此案,最少可以在本縣樹立威信,一掃顢頇敷衍之氣,倒看看誰還敢陽奉陰違?」

  原來魏知縣上任以來,縣裡的官吏欺他年輕,又沒有背景,卻偏偏多事,很是讓他碰了幾個軟釘子,弄得魏知縣啥也幹不成,有力無處使,整天干著急……

  聽了司馬先生的話,魏知縣終於說實話道:「不瞞先生說,我也這樣認為的。」說著嘆口氣道:「但是此案乃何觀察定案,我若是貿然插手,必然惹他憤怒。此人最是偏狹,看他對我前任便可見一斑,若是那王賢撒謊,可就坑死本官了。」

  「東翁這話在理,那王賢風評不好,他的話不能輕信,」司馬師爺點點頭道:「不如這樣,今晚我悄悄去他家一趟,摸摸實底,要是他說的不假,咱們再作計較。」

  「嗯,不急在這一時。」魏知縣點點頭道:「但千萬不能走漏風聲。」顯然他心裡的天平,已經傾向於管這閒事了。

  「東翁要是不放心,」司馬師爺笑道:「不妨給刑房派個明差,讓他們去給王賢補個口供,好了結他那個案子。」

  魏知縣想一想,拊掌讚道:「大善,虛虛實實,孰能料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劍離 發表於 2013-7-2 11:58 PM

第十四章 一觸即發


  王賢對老爹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叫什麼?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反正老爹一封信,調動了胡不留,打動了魏知縣,讓他的司馬師爺出現在自己面前……

  回憶當時,他老爹說,要是想翻案,現在其實機會很好。因為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於斷獄著稱,人稱『冷面鐵寒』,在他手下的官員,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推搪塞責的現象會輕很多。

  「爹的意思是,讓我去省城找周臬台?」王賢問道。

  「笨蛋!」王興業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氣哼哼道:「你要是直接去找周臬台,置縣尊於何地?置太尊於何地?我們翻案是為了什麼?破家的知縣、滅門的府尹,得罪了他們還怎麼過?」

  「是。」王賢抱頭道:「爹教訓的是。」

  「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像林家那樣越級上控。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何況既是縣官又是現管?凡事你得先考慮他的體面,讓他出彩,他得了面出了彩,自然不會忘記你的好處,隨便照拂一下,就能讓咱王家鹹魚翻生!」王興業用他多年混跡衙門的經驗,教訓兒子道:「所以這一次,咱們搭好台,讓縣太爺登台唱戲,博個滿堂彩,明白了麼?」

  「明白了。」王賢怕再挨揍,挪開身子小聲道:「要是知縣怕事怎麼辦?」

  「不會的,你不是說,林家到省裡告狀了麼?估計『冷面鐵寒』已經盯上這個案子了。」王興業笑道:「只要知道趙氏沒死,縣太爺肯定坐不住,他怕被周臬台摘了烏紗啊!」

  ~~~~~~~~~~~~~~~~

  當時王賢對老爹的分析,還只是將信將疑,但當看到胡捕頭和司馬師爺時,他徹底服氣了。

  「二郎,這位是縣尊的西席司馬先生,有些話要問你。」胡捕頭給兩人引見一下,便退出屋去,把門守住。

  司馬師爺叫司馬求,以文人的尿性,有話是不會直說的,他打量著四下,只見屋中家徒四壁、孤燈如豆,桌上卻堆著好些書,哪像是浮誇浪子的住處,分明是窮書生的寒舍。

  司馬求是多年不第的老秀才,非但不覺寒酸,反倒有些親切道:「你在看什麼書?」說著自己拿起來一看,是一本《韻會定正》,這是林姑娘讓七叔給他送來的。司馬先生不禁笑道:「是要學作詩麼?」

  「學識字而已。」

  「為什麼要學識字?你要讀書麼?」司馬師爺好奇道。

  「是。」王賢早有『勵志傳奇——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腹稿,聞言嘆氣道:「晚輩這次死而復生,才知道生命之寶貴,深悔當年浮浪無行、蹉跎光陰,現在洗雖已心革面,可惜讀書已經晚了,只求識字明理,做個孝子良民。」

  「呃……」要是一般文人,估計就要被王賢這番話,感動的熱淚盈眶了,可司馬師爺混跡江湖多少年,自能從這番『肺腑之言』中,嗅出一些別樣的味道。這麼文縐縐的話,怕是打過腹稿的吧?

  他不禁端詳起這個青年。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模樣,卻能看清一雙亮若晨星的眸子……嗯,有心計,卻不讓人討厭,難得難得。

  收回目光,司馬師爺撚鬚笑道:「不晚不晚,蘇老泉二十七始讀書。你十七歲都不到,還有大把時間呢。」話鋒一轉,終入正題道:「老夫這次來,一是為了你的案子,二是為了你提供的線索,」說著笑笑道:「按你的說法,這其實是一件事。」

  「是一件事。」王賢點頭道。

  「但是縣尊不太相信,」司馬求緩緩道:「你知道,這個案子朝廷早已定案,人犯只待秋決,不能憑你幾句空口白話,就貿然行事。」

  「是,那就還是當成兩件事吧。」王賢早就反覆推敲過,成竹在胸道。

  「何解?」

  「後日是縣衙放告的日子,」王賢道:「我會去向縣老爺告狀,請緝捕謀殺我的兇手。」

  「兇手何在?」司馬師爺沉聲問道。

  王賢看看他,司馬師爺失笑道:「我是南京人氏,與你們富陽縣素無瓜葛。此番跟著東翁履新,實指望他能飛黃騰達,我也好跟著衣食無憂,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背主報信。」

  王賢雖然知道,這種口頭的保證沒有任何約束,但他實在太弱小,不得不選擇相信對方。要是被賣了,也只能自認倒霉了。想到這,他也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無妨,小心駛得萬年船。」司馬師爺呵呵一笑、王賢便將計劃有條不紊的和盤托出,聽得司馬師爺連連點頭,最後斂容抱拳道:「富陽縣藏龍臥虎!吾必向縣尊薦之!」

  「小人見識淺薄,瞎說一氣,先生能耐心聽完,便是錯愛。」王賢趕忙道:「還請先生自行斟酌,計劃周全,以免誤了老父母的大事。」也不知從啥時候興起的,縣裡的官紳百姓,無論大小,都管知縣叫『老父母』,哪怕是致仕的尚書還鄉,稱呼知縣時也是如此。

  司馬師爺一聽,心說,這小子真上道啊。小小年紀還知道不居功,實在是有前途。他本來打算,回去張冠李戴,把王賢的主意說成自己的,以獲取魏知縣獎賞。但王賢顯然知道他會這麼做,又說得這麼讓人舒坦,倒叫他不好意思獨吞功勞了,遂笑道:「老夫還需要借花獻佛,討好縣尊?不過你的主意確實有些欠妥,待老夫回去想想,為你查缺補漏一番,再稟明老父母。」

  說了半天,他還是要佔功,王賢還得一臉感激道:「多謝先生援手,我王家若能翻身,必不忘先生的大恩。」

  「好說好說。」司馬師爺心裡苦笑,這小狐狸,翻案還不知足,還要翻身。不過看他如此識情知趣,又頗有計謀,似乎正是縣尊所急需……罷了罷了,若此事真能成,我就賣他個人情吧!

  ~~~~~~~~~~~~~~~~~~

  司馬師爺返回縣衙,魏知縣竟還沒睡,在書房看書等他。

  聽司馬求說完經過,魏知縣深感振奮道:「想不到,這王賢竟與傳聞判若兩人,可見此中必有文章!」

  司馬求心說,這能有啥文章?不過既然決定要賣人情,他便順著說道:「應該是趙家故意混淆視聽,讓東翁以為,他不過是個無賴,忽視他的案子。」

  「應該是這樣!」魏知縣深以為然道:「本縣竟有如此大奸大惡之徒,本縣定為子民斬之!」說完問司馬求道:「先生可有計教我?」

  司馬求呵呵笑道:「學生正有一計,請東翁斟酌。」

  「請講。」魏知縣聞言一振。

  司馬求便把王賢的那一套,原封不動的搬了出來。

  魏知縣聞言振上加振,拊掌激讚道:「先生真乃子房再世也!」

  「呵呵……」司馬求竟還有節操殘存,有些羞臊道:「東翁謬讚了,其實此計離不開那王賢的配合。此人沉著機敏,又有擔當,萬一事敗,願意包攬罪責。正是天降此人,助東翁成事!」

  「唔!」讓司馬求這樣一說,魏知縣對那王二生出幾分好奇,笑道:「事成之後,倒要見見他。」

  隨後說了一句,兩人又反覆推敲了幾遍,直到窗外天光大亮,雄雞報曉,才最終定計。

  「東翁眯一下吧,老朽也要回去補一覺了。」司馬求揉揉眼,眼裡滿是眼屎。

  「不睡了,」魏知縣也是兩眼通紅,精神卻很亢奮,起身到臉盆架邊,用濕毛巾擦把臉道:「本官直接等排衙了!」

  這天早晨,縣裡的一眾官吏,都發現堂尊大人不一樣了,心說,不會是要納如夫人了吧?日,又要備份禮錢了!

  待散班之後,魏知縣留下胡捕頭,命他派幾個最精細的捕快,去富春江畔的三山鎮,密切監視鎮上首戶何員外宅,以防萬一。又吩咐他將最好的捕快、民壯,設法都集中在明日當值,以備所用。

  安排妥當之後,他便坐臥不寧的等待明天到來……

  那廂間,王賢也在為明天的決戰,有條不紊的做著準備。

  林清兒頂著風言風語,又來到王家。這節骨眼上,她根本無暇顧及其它。按照王賢的意思,林清兒一筆一劃的填寫『官定狀格』……就是從官府領的狀紙,每套正副兩紙,必須按要求填寫,否則不予受理,而且也不是白領,收費六十文。

  當年王賢就是求人填這玩意兒,結果遭了橫禍,這次他學乖了,讓林清兒來填,而且林家常年告狀,家裡的空白狀紙成摞,不用去衙門現眼。

  另一面,帥輝和一個黑不溜丟的大個子,都繃著臉聽王賢吩咐。黑大個叫劉二黑,也是王賢的死黨,和帥輝一起在趙家外面蹲守了三日,便發現了那伙兇徒中的一個。

  待那人醉醺醺從趙家出來,兩人跟著他出城十餘里,最後來到三山鎮何常何員外府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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