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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09 AM

榊一郎 -【棺姬嘉依卡.四】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2 12:22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本尊——我!冒牌貨——白色那傢伙!」

突然冒出的赭紅色少女如此放聲說道。

這名擁有華麗銀髮、圓滾滾紫色眼瞳的少女

也自稱為「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揹棺公主」嘉依卡.托勒龐特與亂破師托魯等人,

四處尋找著已故「禁忌皇帝」的遺體。

赭紅色少女揮舞著蛇鞭劍,向托魯一行人襲擊而來!

【原日文書名】: 棺姫のチャイカIV

【原所屬文庫】: 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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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1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2 05:53 AM 編輯

  序章 伊始之時 THE BEGINNING DAY

  在濃烈的鐵鏽氣味下,少女睜開了眼睛。

  「…………嗚。」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這氣味實在是太過於濃烈了。彷彿就連空氣也沾黏上這股氣味一般——令人喘不過氣來。她都快以為她的喉嚨和鼻子的深處被某種東西梗塞住了。

  「……咳咳……」

  少女短短地嗆咳了一下。

  隨後,她才發覺自己仍維持著原先站著的姿勢。

  看來她剛剛似乎以佇立的狀態失去了意識。這種事情雖然並不常見——但也並非絕對不可能發生。疲勞在屏氣凝神的狀態下逐漸累積,人類很有可能因此一邊走著就一邊失去了意識。

  「…………?」

  原本茫然恍惚、視線四散的少女,瞳孔開始回覆聚焦。

  她先是重複眨了眨兩、三次眼……然後,她的視覺才終於和意識開始互相連接。所有東西的輪廓,都清晰地回到了她原本曖昧朦朧的視線範圍裡。

  少女現在所站之處,是在某幢建築物之中。

  這並非是一個寬敞的地方。

  民宅——這恐怕是某幢民宅的雜物間之中吧。只有幾櫺小小窗戶設在天花板附近,並不太像是一個適合平常生活起居的地方。整體上閉塞性極強。

  是一個被牆壁和天花板斷開、與周圍隔絕而成的地方。

  自小小窗戶灑射入內的月光……沖淡了少女四周的漆黑。

  少女的眼睛開始適應了此處淡淡的黑暗。她以目視確認了以自己為中心,四散在地板上的東西。

  亦即——

  「………………!」

  少女愕然地全身僵硬。

  有手。有腳。有頭。有腹部。有胸部。

  但是——它們全都七零八落地散亂在少女的四周。

  這些不只一人份。也許就連二個人、三個人也不夠湊成這副慘狀吧。如果不分屍五個以上的人類,恐怕是無法創造出眼前這副景況。

  而且,這景況並不像是單純「殺害」的殺人現場。這裡幾乎看不見憤怒、怨恨等等感情的痕跡,也毫無打鬥過的跡象。純粹就只是切成塊狀而已——一項單方面的作業程序。

  之前在這裡所進行的作業,是「殺戮」——

  若仔細一瞧——會發現四散的屍體之中,既有握著短劍的手臂、亦有穿著護具的腿腳。除了人體之外,也有護具的殘骸散落在各處。

  也就是說,原本全副武裝的人至少就有五名……能在轉瞬之間秒殺對方、恐怕對方還無從反擊的傢伙,不久前還活生生地身在此處。

  究竟——是誰?

  她就算想問這個問題,也無人能夠回答她。觸目所及——房間裡仍保持著人類形狀、四肢健全的人,也僅剩少女一人了。

  「…………我…………我……」

  像夢囈一般,少女的話語支離破碎——同時,她開始搖搖晃晃地踏出步伐。

  她並非有什麼想要往某處前進的意識。她甚至絲毫沒有想要從此處逃出去的心情。不曉得她是因為目睹了這過分的慘狀——還是因為意識尚未完全清醒,因此恐懼、不安等等的情緒都還在癱瘓當中。

  少女只不過是再也忍受不了單單佇立在原地——無所作為地呆站在那兒而已。

  搖搖晃晃地踏出了——幾步。少女便碰到了一具屍體而被絆了一下。她在幾乎毫無意識的狀態下伸出了一隻手,支撐住險些倒下的身體。

  若這只是面牆壁的話,那在她手掌上蔓延開來的這個觸感,也未免太過於冰冷光滑了。

  於是少女轉頭望向自己的手所碰觸到的地方。

  「……啊……」

  那是——一面鏡子。

  她不懂,為何在這個看似置物間的地方,會放有一面鏡子呢?話說回來,少女連此處是什麼地方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記憶依然十分朦朧不清,心裡完全沒有半點知道得真切的事。

  雖然鏡面上有一條斜線——龜裂,但若要當作鏡子來使用,也尚不成問題。

  即便是在微暗之中,仍能清楚地照映出立在其正前方的東西。

  即……少女的身姿。

  「……我……是……」

  直溜柔順、光澤亮麗的銀色長髮。

  尚顯稚嫩、帶點圓潤的白皙臉孔。

  如寶石般圓而可愛的紫色雙眸。

  還有——上述部位都沾滿了的紫黑色污血。

  她身上各處都沒有感到半點疼痛或倦怠,所以那應該是反濺到她身上的血吧。液體在少女的身上描繪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斑點。這些恐怕原本是在那些散亂在她腳下的人們身體中流動、支撐他們生命的液體。

  「……我是…………」

  「你醒了啊。」

  突地響起了一道聲音——但少女卻無法瞬即反應。

  花了一段時間,她才理解到這並非從她自己口中流瀉而出的聲音。隨後,她眨了眨好幾次眼睛……最後才慢慢地轉頭望向自己的背後。

  那兒站著一名少年。

  他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出現在那兒的——少女連這問題都沒能問出口。

  金髮碧眼、完美無瑕的五官……但僅此而已。這張缺乏特徵的容貌,掛著淡淡的微笑,漂浮在晦暗不明的微微漆黑之中。或許是因為他正穿著黑色的衣服吧,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有個做工精緻的面具被放在那兒似的。

  「…………」

  少女眯起雙眼,注視著少年。

  一開始……少女並無法將「它」辨識為人類。

  人類的臉上,大都隱約鐫刻著他們生活至今的諸多種種。就算是雙胞胎,也會因為環境不同而產生不同的面貌。人生經驗,再加上個人特質、與生俱來的資質互相影響,便造就了每個人的各種臉孔。

  然而,從那名少年的臉上,完全窺視不到任何東西。可以透過他的臉孔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無。除了「是一名少年」之外——便再無其他了。

  那只是個有著人類外形的某種東西。

  真真正正就似個人偶。

  「……」

  他是什麼人?哦不,是什麼東西?

  但在她問這個問題之前——還是以剛剛一直橫亙在她腦中的疑問為優先。

  「……我是……誰…………?」

  自己究竟是誰呢?

  名字是?出身來歷是——不先從這些問題開始釐清的話,什麼都無從解決起。

  話說回來,對於這個思考事物的「核心」——即少女自身本體,在現在的少女心中,並無明確的認知。因此,她的意識只是毫無意義地空轉著,完全無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緒。就連恐懼、哀傷、寂寞之類的心情,也都恍恍惚惚地蕩漾著,然後從她的指間脫落而去。

  「抱歉,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權限。」

  然而——少年很乾脆地拒不回答。

  雖然他的臉上一直掛著柔和的微笑,但卻看不見理應附隨在微笑之中的實質內在。他那表情若說是社交辭令的話,還尚嫌不足呢——那張微笑全然只是一種表面形式而已。

  「不過你不用擔心。」

  少年對她如是說:

  「時間一到,你自己就會明白了。」

  「…………」

  少女無言以對——她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才好。

  畢竟少年如此答了,也跟完全沒答一樣。

  「首先你需要個『棺材』。」

  少年反而對她如此宣告。

  「『棺材』……?」

  是為了這些散亂在她腳下的屍體?

  還是——

  「用來容納死者的箱盒。」

  少年以冷淡平靜的語調說道:

  「棺材——既是『你』的象徵,同時也見證『你的存在』。」

  「………………?」

  少女不懂其意,於是皺起了眉頭。

  但少年還是面帶著微笑,不再對她說出任何的話語。看來他的「權限」所允許的說明範圍,就到此為止的樣子。

  然後………

  「………………」

  他們就這樣子面對著面——也不曉得過了多久。

  少女終究對少年失去了興趣,再次踏出了步伐。

  她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了——更不可能會對其他人萌生什麼興趣。

  踏著搖搖晃晃的虛浮腳步,留下這屍體散亂一地的地方……銀髮少女獨自一人,徬徨地走入了薄暮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15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5-3 11:29 AM 編輯

  第一章 追捕者與被追捕者 THE CHASERS

  「……『英雄』?」

  男人們皺著眉,如此回問道。

  與大馬路隔了一條街的小巷裡。

  詳知鎮上大小事的居民們都不太敢靠近此處——即所謂「風評不佳的場所」之一。不管是哪個城鎮,都會有這樣子的場所存在。這種場所——並非由某個人所決定,而是由惡棍流氓、離經叛道者之類的人所聚集而成。

  但外地人並不懂這些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會想到這些。

  整體而言,此處有些骯髒,因此來往的行人並不多。雖然這條小巷距離大馬路很近,但因為處在高度較高的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因此視線上難以全部看清。只要不發出聲音,就不會被別人發現這巷子裡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儘管沒有柵欄、門扉遮掩,但這裡算是個與他處隔絕開來的場所。

  「英雄……是指那些英雄嗎?」

  「在戰場上立了功勛的那種?」

  在場的男人,總共有六位,他們每個人的年齡大都三十歲前後,外表看起來就不太像是過著正經生活的樣子。

  他們身上穿著各式各樣、七零八落的衣服。有的穿著破舊的軍服、有的穿著農人工作服、有的衣服過大、有的衣服過小。他們所有的人都穿著明顯不合身的衣服,上衣和褲子也都不同套——但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每件衣服都像被穿舊了似地,顯得有些骯髒。

  「唔咿。」

  面對他們的回問,少女輕輕地頜首回應。

  纖細美麗的少女。

  銀髮。紫瞳。以及如雪一般白皙的肌膚。

  她的身材嬌小細瘦,而也許是因為上述顏色所致——因此整體外表給人一種極為纖弱虛幻的印象。但這絕非病態上的纖弱,而是如玻璃工藝品一般,若粗暴以待,就會輕易壞掉而難以挽回……給人如此這般的印象。

  不過……

  「尋找,『英雄』,這種人。」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那副姿態遠比那些男人們更加怪異。

  衣服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之處。以白、黑為基調、再稍加些裝飾的那件衣服,和這位可愛的少女十分相襯。

  然而……正因為如此,「那個異物」才更加地引人注目。

  那個少女背在背上的巨大箱子。

  哦不,那並不是箱子。

  顏色漆成了黑色、尺寸大小大約是少女本身應該進得去裡頭的程度——那是一副棺材。

  用來容納、埋葬死者的「容器」。

  除了在墳場、殯儀館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不會看到這種東西。至少男人們時至今日還沒有看過有人背著這種東西到處行走。就連治喪業者也不會這樣子毫不遮掩地搬運棺材,他們通常都是裝進馬車或機動車之中。

  總而言之,她那副姿態很玄妙——而且不祥。

  不過,原本就缺乏常識與道德的男人們,馬上就把心中所察覺到的不協調感丟到九霄雲外了。來自本能的警告,因本能的慾望而潰不成軍。

  「拜託,告知,線索。」

  少女對男人們如此說道。

  片段的語詞——就像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一樣,語節不長、破碎斷續的說話方式營造出她還十分年幼稚嫩的氛圍。但實際上,她的外貌看起來大約是在十五歲左右、或是大於十五歲了吧。

  在面對這種弱小的少女時,男人所表現出來的反應通常會有兩種。

  發自保護欲的親切。

  發自嗜虐心的野蠻。

  而這些男人們——則是後者。

  「………………」

  男人們連一句話也沒說,只用視線互相確認了彼此心裡的念頭,然後臉上一致浮現出下流的邪笑,轉身面向少女。看來他們打算暫不理會她背後背著的棺材。

  「啊啊,英雄。英雄是吧,我認識唷。」

  「我超熟的呢。啊啊,我們可是死黨呢。」

  「對啊對啊。要找英雄的話,找我們問一聲就對了。」

  「你很幸運唷!」

  男人們七嘴八舌地如是說道。

  顯然就是當下胡扯出來的謊話、無比可疑的發言,然而——

  「——!拜託,帶路,或是告知。」
  
  少女的臉蛋豁然發亮,如此對男人們說。

  看來她對男人們所說的話毫不置疑。與其說她是不知世事,不如說她也許正急著找到那「英雄」們。

  「當然好啊,小姑娘。」

  「跟著我們來吧。」

  男人們故作親暱地將手環上少女的肩膀,引她往前走去。

  往小巷中更為隱密的深處而去——離開馬路更遠、且在大白天裡仍顯陰暗的角落。

  只要趁隙堵住了她的嘴,之後就可以任憑他們大快朵頤了。等到領她進了附近的建築物中,便把她剝成全裸來「評鑑評鑑」——看情況「試試味道」之後,再來想想有什麼合適的買家然後把她身上的東西、以及少女本身賣掉脫手即可。

  銀髮紫瞳的稀奇組合,而且又是容貌姣好的少女,肯定可以高價賣出吧。男人們的表情一懈,臉上滿是種種期待。

  接著——

  「也為我帶路一下吧?」

  有一道聲音在這群男人們的背後響起。

  「……啊?」

  男人們皺起臉,回頭望去。

  因這道突然插入的聲音而心生的不滿,化成了濃烈暗黑的壓迫感。若是生性怯弱的人,很有可能會說聲「啊,果然還是不用了。」,然後就向右轉默默地離去吧——

  「那女孩是我的同伴。要帶路的話,拜託請讓我跟著一起去。」

  聲音的主人毫無畏懼的樣子。

  「托魯?」

  少女一臉茫然地出聲。

  站在巷子入口處的是一位少年——哦不,是青年才對。

  他的年紀,大約落在二十歲前後吧。

  黑髮黑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年輕人。

  他披著黑色的風衣,而風衣下所穿的衣服也是以黑色為基調。

  但渾身全黑並沒有讓他散發出可疑猥瑣的氛圍。或許是因為他的站姿吧。他的背挺得相當筆直——那姿勢就像是身體中央穿著一根「芯」似的。採取這種站姿的人,大多是精通舞蹈或武術之人。

  當然,這群男人不會察覺到這些細微之事。

  他們關注的是那個年輕人的外貌。

  男人五官端正……但卻是張平淡無奇的臉孔。應該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特點值得別人去大書特書。總之,他的臉孔既不特別粗獷,臉頰和額頭等處亦沒有什麼足以引為特徵的傷痕。換言之,就是張平凡的臉。

  似真要說的話,應該可說是偏文雅惇厚型的吧。

  因此——男人們便以為他應該很好對付,而不把他放在眼裡。

  「……」

  男人們再次互相對視。

  他們仍是連一句話也沒說。接著,他們其中的兩人——身材特別高大、自詡力氣大的兩人——從其他人之中走了出來,站到了年輕人的面前。

  「你什麼東西啊?」

  「我剛剛已經說了吧。我是那女孩的同伴啊。」

  儘管身高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兩名對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年輕人卻毫無膽怯的樣子,甚至還一臉厭煩地如此回應。和他的容貌相反,他說話的語氣非常地無精打采,絲毫感覺不到年輕人該有的霸氣。他的語調、表情,反倒近似於老人家的樣子。

  「這樣啊。不過,從現在開始,小姑娘的同伴就是我們了。」

  大塊頭的男人一邊冷笑,一邊說道。

  「已經沒你的事了。」

  「嘿嘿嘿嘿……」

  留在少女身旁的四名男人也以嘶啞的聲音笑著。

  充滿嘲諷的笑聲——以及表情。

  「那可不行吶。」

  年輕人一邊用食指搔著臉頰,一邊說。

  「就跟你說你可以滾了啊。」

  「快滾吧,小夥子。」

  這二名大塊頭男人一邊由上往下俯視著年輕人,一邊以更為強硬的語氣對他說道。他還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狀況——對於眼前這名年輕人,男人們在心裡下了如此判斷。

  年輕人都是這樣。

  因為缺乏人生經驗——因為見識還很狹隘,所以不曉得「人上有人」這個單純的道理。只不過稍微鍛鍊過身體、只不過手裡拿了個武器,就錯以為自己是絕不會輸、史上最強的傢伙。僅只是如此的話,還尚且可以原諒——但年輕人往往連理應盡力逃走、或跪地求饒的場合時都還硬要逞強鬥狠。

  男人們已經看過這種蠢蛋不知多少了。

  「啊啊,對了。順便把你身上的東西全都留下啊。」

  身在少女旁邊的其中一人,開口如是說。

  同時,大塊頭之一繞過他的身旁,移動到他的背後,將他的退路堵住。

  一邊斜眼看著男人移動——年輕人仍不為所動,一邊開口說道:

  「……跟你們打個商量。」

  年輕人說這話的語氣彷彿像是忽然想到似的。

  「我們就當作沒看到過彼此,就這樣子離開,如何?」

  「……啊?」

  男人們在那一瞬間,皺起了眉頭——然後在下一瞬間,哄然大笑。

  「哇哈哈!你是笨蛋嗎?小子,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

  「我想我知道。」

  如此說罷,年輕人旋即從拳頭伸出食指——將食指銜在嘴裡。

  「這個時候吶,小子,你只能說『好,知道了。東西全都奉上,請放過一馬吧。』,這樣才對啊!」

  「原來如此。」

  年輕人把自己銜在嘴裡的食指抽了出來,然後點了點頭。

  隨後又將自己的食指銜回了嘴中。他似乎來回舔了好幾次自己的指頭——甚至吸吮,但這動作究竟有何意義在?

  「你幹嘛啊?」

  男人們一邊笑一邊說。

  「這傢伙,幹嘛一直吮他的手指頭啊。」

  「他該不會是還想吸奶吧?」

  「喂,你們看——那傢伙漏出來了呢!」

  他們其中一人伸手指著。

  他指著的地方——年輕人的腳下,有道濡濕的痕跡逐漸擴大漫延。

  男人們似乎以為那是年輕人因太過恐懼而失禁的樣子。

  「拼了命逞強,結果卻是這副德性啊?」

  在嘻嘻哈哈的嘲笑聲穿梭交錯之中,年輕人卻只是半掩著眼,立在原地——

  「……是要這麼說嗎?」

  他點了點頭說道:

  「『好,知道了。東西全都奉上,還請饒命啊。』」

  「啊哈哈!對對,只要你這麼說了——」

  「——你們如果這麼說了,我也是可以大人有大量、放過你們一馬的唷。小混混們。」

  男人們的嘲笑聲戛然而止。

  都走到這一步了,他們應該也已經領悟到,年輕人壓根不是不懂自己所處的狀況,而根本是刻意槓上他們了吧。瞪著年輕人的男人們,臉上全都佈滿了怒氣。

  「——臭小子。」

  站在年輕人正前方的大塊頭,以低沉的聲音對他說:

  「你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喔。」

  「啊啊,你們不需要笑啊。」

  年輕人以相當敷衍的口氣回應他。

  「畢竟我又不是在說笑話還是什麼的。」

  「……去死吧!」

  以這聲大吼為起始,兩名大塊頭動手了。

  他們深吸了一口氣,發出怒吼,往年輕人揍去—

  「啊……?」

  ——沒有揍去。

  哦不,是無法揍出去。他們兩人簡直就像是斷線的傀儡木偶似地,當場一齊癱倒而下。

  「咦……咦咦……?」

  這兩個男人的臉上浮現出驚疑不定的表情,癱倒在地上。

  「怎…怎麼了,你們……?」

  待在少女身邊的四人,慌慌張張地出聲問道。

  「不…不知道啊……」

  身在年輕人背後的那個人,臉上浮現出奇異的表情——既非笑臉、亦非哭臉。在他說話的同時,臉頰和眼皮等處還痙攣著。甭說站起來走了,就連說話也變得十分奇怪。

  「感覺……身體……好像……不能控制……哎唷喂呀……我……」

  「你這混帳!」

  另外兩人(原本剛剛還待住少女身旁的其中兩人)往年輕人這兒跑了過來。

  他們已經紛紛從懷中抽出了利刃。即構造相當堅硬結實的軍用短劍。綿延已久的戰爭一直持續到五年前左右,因此這類武器曾被大量地製造出來……不講究品質的話,任誰都能輕易地取得這類武器。或許是他們保養得不好吧,男人們手中的短劍已經有些生鏽。

  當然,不管是生鏽了還是怎麼了,利刃終究還是利刃。

  足以刺死活生生的人類。

  不過——若是碰不到對方半根汗毛的話,就毫無任何意義可言了。

  「………………」

  年輕人稍微動了動,便躲過了朝他砍來的兩把短劍。

  他也只不過是把身子微微向後仰去罷了。不過,因為他們凶器的刀鋒劈了個空,於是男人們的姿勢失去了平衡。趁著此時,年輕人輕地碰了碰他倆的肩膀和背部,然後他們就這樣子倏地跌到了地上。

  「笨蛋,你們在做什——」

  剩下的兩人叫道……過沒多久,他們就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了。

  「咦……啊……?」

  倒下的兩人沒再站起。

  跟剛剛癱倒在地的二位大塊頭一樣,他倆一邊痙攣,一邊在地上痛苦得直打滾。

  年輕人……仍安然地站在原地。從他出聲說第一句話以來,都還沒有動過一步。然而,朝他猛撲而去的四個男人,現在全都倒地不起。但他們既沒有挨揍、亦沒有被踹——

  「你……究竟……做了什麼……」

  少女身旁僅存的兩人所發問的聲音之中,略有畏怯之意。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連發生了什麼事情,也都不甚清楚啊。

  「幸好一開始過來的是身材高大的傢伙們吶。」

  年輕人一邊一臉無趣似地俯視著腳下的男人們一邊說道:

  「身材越高大,血液循環的時間就越長,藥效發作就越晚。」

  「……難道是……」

  剩下的那二個男人顏色大變。

  「……毒藥……?」

  「猜得不錯。可惜有些遲了。」

  年輕人以不太起勁的語氣如此回應。

  沒錯。濡濕他腳下的,當然絕不會是他所漏出來的小便。

  而是他偷偷灑下的揮發性毒藥。

  至於吸吮指頭呢,則是為了確認風向——用溫暖的唾液把指尖弄濕,然後再用潮濕的指尖來感受這條小巷中的空氣流動至於他一步也不動的原因也是一樣——為了把男人們引誘到充滿揮發性毒藥的地方

  他本人要嘛就是已經事先服用過解毒劑了、要嘛就是他把呼吸調整到了最低限度,儘量不直接吸入過多的毒藥。他灑下的量似乎並不多,感覺應該沒有擴展到整條巷子。

  「卑……卑鄙……」

  少女身旁的剩餘兩人,氣喘喘地說道。

  「啊啊?什麼卑不卑鄙的,誰管你這麼多啊。」

  年輕人眯起眼說:

  「你們兩個人打我一個,難道就不卑鄙了嗎?」

  這話說得倒是合理。

  「嗚哇……哇……!」

  剩下的那兩個男人,跟剛剛那些傢伙一樣,也從懷中取出了軍用短劍。

  打算挾持少女作為人質的他們,舉起了短劍——

  「——!」

  尖銳刺耳的金屬聲響起。

  受到衝擊的觸感還殘留在右側男人的手掌之中,但手中的軍用短劍早就已經飛走了。

  年輕人的手迅雷不及掩耳,連見都沒見著他抽手,那把投擲用的飛鏢就早已直接命中。

  「嗚啊!」

  「——好了。」

  年輕人一邊凝視著一動也不動、彷彿凍成冰似的另外一人,一邊開口問道:

  「你覺得誰會比較快?」

  「…………」

  年輕人投出的飛鏢會先刺中男人的要害?

  還是男人們手上的凶器會先刺入少女的要害?

  過了一會兒,男人們終於了悟。他們剛剛不應該瞧不起他。打從一開始就全部一起上——抱著殺死年輕人的念頭,大夥一塊兒攻擊他的話,他們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不過,如今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年輕人一開始不使出飛鏢——而是使用毒藥,恐怕就是一種讓男人們疏忽大意的手段吧。

  年輕人對「暴力」的精通程度,明顯異於這群男人。

  不平白浪費自己的力氣、慎選方法、以最有必要的最低限度來達成目的——這顯然不是外行人的招數。這豈是欠缺人生經驗的愚蠢小夥子……根本就是徹底掌握了「暴力運用法」的內行專家。

  「……嗚……嗚……」

  那二個男人一步步地往後退。

  少女還待在原地,而男人們則面向著年輕人的方向。他們恐怕是在估計著轉身逃跑的時機吧。如果隨便背過身子的話,飛鏢就會馬上射過來——他們心裡是這麼想的吧。

  就在此時——

  「——等一下!」

  毫無脈絡可尋,一道尖銳高亢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而且聽起來似乎還很驚慌的樣子。

  那道聲音不知怎地,居然是從一心想要逃跑的男人們的頭上——從正上方傳了下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給我等一下!喂!」

  「……」

  年輕人抬頭仰視——視線從男人們身上移開。

  「——!」

  那兩個男人看準了這個好時機,開始跑了起來,並打算就這樣子薄情寡義地棄同伴於不顧。幸虧他們缺乏常識和道德感,所以這種時候可以很乾脆地拋棄掉同伴。當他們如脫兔一般、盡全力要從巷子中逃出時——

  「就跟你們說給我等一下了!」

  「咕哇!」

  ——沒能成功逃出。

  轟隆隆……彷彿響在肚中的重低音。

  下一瞬間,那兩個男人——被迫趴伏在地面上。隨著這道重低音一起,有個極重之物從他們的背後、頭上降了下來,直接擊中了他們,就這樣子把他們打趴在地面上了。

  「互相殺來殺去?是不是要互相殺來殺去?」
  
  在這個問句的聲音裡頭,不知怎地竟摻了幾分喜悅似的。

  一邊把男人們踏在自己的下方,一邊向青年開口詢問的是……

  「……是……棄……獸……?」

  剛才中了毒的男人們胡言亂語般地囁嚅著。

  那是隻——巨大的異形。

  白銀色的怪物。

  如果連尾巴也算進去的話,那麼它的體長大概是人類的十倍。雙翼、獸角、長頸、尖爪。它全身都被鎧甲包覆著,讓它那本就奇異的輪廓,更具威嚇力。

  裝鎧龍——認識它的人,都是如此稱呼這隻怪獸的。

  使用魔法的特殊怪獸,在菲爾畢斯特大陸上被稱作為「棄獸」。

  而在棄獸之中,據說最為強大、一遇上只能絕望以待的,正是「裝鎧龍」是也。若是普通人類的話,光只是看到眼前出現了這隻怪獸,就會嚇得腰都軟了吧。若是膽子更小一點的人,還很有可能會嚇到尿失禁呢。由此可知,裝鎧龍這種生物,對人類而言是一種可怕的存在。

  話說回來,通常在鎮上——哦不,就連在鎮外,也鮮少會遇上這種生物。

  這要是發生在隔著一條路之外的那條大馬路上,肯定已經變成一幅哀鳴四起的混亂場面了吧。先別提人們是否會發現它就是裝鎧龍。光是這樣子的怪物突然出現在眼前,大部份的人類都會陷入恐慌狀態吧。

  然而……

  「讓我加入!讓我加入!」

  不知何故,那說話的聲音竟是如少女般天真無邪的高音。

  「你是想加入什麼啊。」

  年輕人一副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似地說道。

  「互相殺來殺去。」

  裝鎧龍興奮地說。

  那語氣簡直就像是想要加入新遊戲的小孩子一樣。

  「並沒有好嗎?只是用藥麻痺了他們而已。」

  「誒——?」

  裝鎧龍斜傾著長長的脖子。

  異形般的巨大身軀居然做出小鳥般的動作,這已經超越奇怪到充滿喜感的地步了。當然,趴伏在地上的男人們,根本無暇笑出聲來。

  「那現在重新來過嘛,互相殺來殺去。」

  「不要。絕對不要。」

  年輕人斬釘截鐵地如此回應。

  「誒——為什麼嘛——」

  裝鎧龍一臉不滿。

  滿是獠牙、咧成兩半的長型下顎、巨大的紅色雙眼、如鎧甲般的鱗片,讓人無法判別出它的表情——最終還是只能從它的語調、動作來判斷它的不滿。

  「來嘛——互相殺來殺去嘛——」

  像是在撒嬌似地,它咻咻地上下揮舞著巨大的拳頭。如同揮舞著鐵鎚一樣。若是被那擊中的話,恐怕頭骨——哦不,全身都會骨折吧。

  「你不知道你跟他們的體格差距和重量差距有多大嗎?打了也沒意思啦。」

  「唔…………那、那,我用這個型態跟他們打。」

  隨著這句話語一出的同時——一陣風聲鳴動。

  或許是因為急遠出現的真空,年輕人的頭髮和披風下襬啪嗒啪嗒地鬧騰著。

  如白霧般的東西大量出現……接著又在瞬間擴散出去、消失不見。

  然後——

  「這樣的話如何?」

  ——留在原地的竟是……

  「不要。」

  「為什麼嘛——」

  嘟著嘴一臉不滿地反問年輕人的傢伙,如今不管怎麼看都不再是隻裝鎧龍——而是一名金髮白膚的嬌小少女。

  可愛。十分的可愛。

  儘管身材又嬌小又纖細……但另一方面,卻絲毫不會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印象。

  反而是小孩子特有、行將奔放的活力——水靈嬌嫩的朝氣充滿著她的全身。赭紅雙眼彷彿展示著自己的強勢,眼角有些微微地吊起。從她那綻著笑靨的嘴角,可以偷覷到可愛的虎牙。她的那個樣貌,真讓人不禁聯想到小貓或老虎的寶寶呢。

  若事前不知相關知識的話,恐怕沒有人會知道這是裝鎧龍變身之後的姿態吧。變幻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肉體,是裝鎧龍獨特的魔法——裝鎧龍就是這麼毫無道理可言的怪物——深知到這般地步的人類十分有限。

  恐怕在來到這條小巷之前,也都是維持著少女的姿態——她應該是一邊從附近建築物的上頭飛身降落,一邊「變身」成裝鎧龍的吧。不然的話,這樣子的怪物光只是靠近村落,便早該掀起大風波了。

  「你這樣子做的話,感覺好像是在欺負弱者唷。」

  「你剛剛不就是在——欺負弱者了嗎?」

  裝鎧龍少女看著自己的腳下說道。

  那雙白皙的腳所穿著的小鞋,現在也仍踐踏在企圖逃跑的男人背上。想必是無法承受得了裝鎧龍的巨大身軀壓在自己的身上——那兩個男人翻著白眼,抽搐痙攣著。或許肋骨之類的已經斷掉。

  「我才沒有你那麼過分!」

  「——托魯。」

  忽地……從剛剛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銀髮少女,喚了一聲年輕人。

  果然「托魯」正是他的名字吧。年輕人回望著銀髮少女,開口詢問:

  「喂,沒事吧?」

  「唔咿,當然。」

  銀髮少女對著他大力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不知為何一臉陰鬱地說道:

  「托魯,過分。」

  「啊?我哪裡過分了?」

  「對親切的人們、提供情報者,殘忍。」

  銀髮少女於指著男人們,如此評語。

  「………………」

  年輕人——皺著眉頭,在男人們和少女之間來回看了一會兒。

  「話說啊……嘉依卡。」

  「唔咿。」

  「你知道嗎?你剛剛差點就要被賣掉了唷。」

  「呣咿?」

  銀髮少女以呆滯茫然的表情眨了眨雙眼。

  「他們才不是什麼親切的提供情報者呢!」

  年輕人手指著趴在地上的男人們,大聲嚷著:

  「這種明顯就很可疑、一副背著『我們是地痞流氓』的招牌四處橫走的傢伙,你不要這麼輕易地就被他們騙了好嗎!徒增我的麻煩啊!」

  「………………」

  銀髮少女吃驚地再次注視著那些男人。

  「……驚人事實。」

  「吃驚的只有你而已。」

  如此說完,年輕人——亂破師「托魯·亞裘拉」嘆了口氣。

  *

  曾經有一場十分漫長的戰爭。

  最初開啟戰端的原因究竟為何——先別提正式的官方記錄了。那些實際經歷過戰端原因的人們,全都已經進了墳墓之中——戰亂時代已經過了如此之長。

  在這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的每一個人,都已經將戰爭視為理所當然、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了——但是在五年前,這一切都變了。

  戰爭結束了。

  有一說是——人們謂為戰爭原因的北方大國「賈茲帝國」滅亡,於是戰國時代就此降下了帷幕。而具體來說的話,則是在聯軍和賈茲帝國之間進行大規模帝都攻防戰時,賈茲帝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遭人擊斃,於是戰爭就此告終了。

  亦即——〈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

  結果,阿圖爾·賈茲便被人們說成了「引發所有戰亂根源的男人」。但這個評價或許有些太過了。戰爭本身不僅延續了好幾世紀,而且每個國家各有各的心思,區區一個人類怎麼可能能夠操縱得了全部的國家呢。

  不過,從另一方面而言——這個名叫「阿圖爾·賈茲」的男人,如今仍有許多謎團待解。

  原本他的身世來歷就已經籠罩著一層謎團了,此外又因為帝國中樞屬於極為徹底的秘密主義,因此直接謁見過皇帝身姿的人,據說也十分的有限。

  結果,因他本人已經亡故、再無法提出更正之故,他在傳說之中,已經變成了擁有魚尾、魚鰭的怪物形象了。譬如:活了長達三百多年之久、奠定現今魔法技術基礎的大魔法師、其劍術甚至跟各國劍豪以及宮廷劍術教練匹敵……等等。

  儘管如此——但即使再怎麼說賈茲皇帝是如何的怪物,他也早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簡直就像真的是他發動了戰爭似地,這個世界在他死後取回了「和平」——數百年來都僅僅只是個概念上的辭彙……而人們的生活方式也因此而不得不做出了改變。

  然而……打從娘胎出來就一直活在戰國時代的人們之中,也有不少人無法適應這個新時代、無法跟上這些諸多的變化。

  而托魯·亞裘拉也是這些人之中的一例。

  亂破師——承接正規騎士或戰士所無法達成、抑或他們所厭惡的齷齪工作,即戰場上的雜工。在亂破師之鄉「亞裘拉村」中長大成人的托魯,還未上過戰場,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亂破師和拼著國家威信、轟轟烈烈地與敵交戰的騎士、戰士們不同,他們的信條是「視卑鄙為常便飯、以卑劣手段為上策」……因此人們稱呼他們為「戰爭走狗」。一旦沒了戰場的話,那麼到時候或被憎惡剪除、或被打入冷宮的,反倒是他們亂破師了。

  亞裘拉村被一舉殲滅,托魯他們不得不四處逃散。

  住那之後,托魯失去了生活目標、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於是將近五年來,他每天都過著「只是活著」的空虛生活。

  就在這個時候——他巧遇了嘉依卡·托勒龐特。

  據說她是賈茲皇帝的遺孤。

  她也是被時代遺留下來的其中一人。

  不過,她和托魯不同的是:她是有目標地在行動著。

  嘉依卡父親的遺體,亦即賈茲皇帝的遺體——將八名「英雄」們所拿去的父親遺體全數取回、弔唁自己父親的這兩件事,正是她的目標。達成目標之後,她才能夠發自內心地接受父親的死、戰爭的結束、以及自己國家的滅亡。她的目標就僅止於此而已。

  然而……無論她想或不想,「賈茲皇帝的遺孤」這個頭銜都會緊緊地跟著她不放。

  只要尚有謀劃復興賈茲帝國的人存在,那麼對於這好不容易降臨的和平,遺孤的存在便是一個不安的要素。因此,嘉依卡受到了各國的追捕。

  不過——正因如此,托魯才對她產生了興趣。

  只要跟她一塊兒行動——托魯或許就可以取回適合他生存的地方「戰場」,並取回他早已失的存在意義。

  於是,托魯和他的妹妹「阿卡莉」就這樣子加入了背棺公主「嘉依卡」,和她一塊兒行動了……

  *

  大部份的大型市鎮……在鎮門口的旁邊都會有個停車場。

  行商賈人裝載貨物的機動車、公共馬車、單身旅行者的馬匹等等,幾乎所有從鎮到鎮的移動工具都集中在這個停車場中。在鎮上,基本上是禁止使用專用於長距離交通的機動車或馬車來移動——如果無論如何都要使用的話,那麼必須要先取得道路管理員或自治會的許可。很多地方的停車場,往往也兼著受理該項手續。

  索里歐爾鎮亦是如此。

  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龐特」及其從者「托魯·亞裘拉」、「阿卡莉·亞裘拉」三人所搭乘的機動車〈斯維特萊納號〉也停在這停車場裡的一角。雖然停在鎮外的話,就不用繳交停車場費用了……不過這樣子做的話,他們就必須一直來來回回地進出鎮門口。若在此停留一定時間以上的話,鎮門通行稅的費用大抵會更加的高昂。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准自己一個人跑出來閒晃的嗎?」

  托魯坐在〈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座上,一邊咬著麵包,一邊說道。

  稍嫌偏晚的午餐。駕駛座上放著一個木製小盤子,上頭裝著乾肉和醃漬青菜。旅行者必備的糧食。對保存性的重視更甚於味道。

  「呣……」

  托魯一起坐在駕駛座上的銀髮少女「嘉依卡」皺著一張臉。她也跟托魯一樣正在進食。

  托魯單手拿著麵包、隨意地咬著。而嘉依卡則是以雙手——彷彿手捧著核桃的栗鼠一樣——拿著麵包,一次次地大口咬住。而且她每咬一次,就會像做了什麼覺悟似地深呼吸一下。

  「你可是正在被別人追捕誒。」

  「……唔咿。」

  「要是突然要戰鬥的話,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場吧。把零件一個一個組裝成機杖,然後還要誦詠咒文,你覺得對方會等你這麼久嗎?」

  「………………」

  仍是皺著一張臉的嘉依卡,微微地低下了頭。

  接著,她沉默了一會兒——

  「……情報,不是漫無目的的旅程……疲憊困頓。」

  嘉依卡像是從嘴角一字一句發著牢騷似地,如是說道。

  「我們的情況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了吧。」

  「…………」

  嘉依卡大口大口地——簡直就像是在吃著仇人似地咬齧、咀嚼著麵包。

  她將麵包硬吞下去之後,繼續說:

  「我,魔法師。辦得到的事——僅魔法而已。」

  的確,嘉依卡對魔法以外的事情,完全不在行——做起事來全都很笨拙遲鈍。

  讓她烹煮料理的話,她會切到手指、翻倒鍋子;她要縫補破布時,會把針插進手指……而且她又如同前文所述,毫無近身戰鬥的技能。在野外露營時,若不靠魔法,她就完全無法生起營火——笨拙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她在和托魯他們相遇之前,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如此這般,於是旅程中的雜事幾乎全都是由托魯和阿卡莉兩人負責處理。

  亂破師是戰場上的萬能幫手。事情全都交由托魯他們處理,的確會比較迅速且確實。

  不過——

  「幫不上忙。」

  嘉依卡低著頭如此補了一句話。

  托魯在眉間皺起了皺紋,追問她說:

  「所以也就是說你這是——那個啥?該不會是想說自己平常都幫不上忙,所以至少要收集一點情報吧?」

  「……唔咿。」

  嘉依卡似乎感到有些羞恥地紅了雙頰。

  「啊——………………」

  托魯仰天長嘆。

  你這種努力的心態很值得讚揚——老實說他很想這樣對她說。

  但坦白說,嘉依卡的行動是適得其反。若像剛剛那樣,被那些奇怪的傢伙騙走的話,那麼到時候為了營救她出來,他們反而還要耗費更多的時間和精神。

  亂破師為了現實利益,不會去考慮什麼虛榮或體不體面。正因如此,托魯完全不會有「總是對不起大家,所以至少讓我做點……」之類的想法。會做事的人就該去做事,不會做事的人就不要勉強去做,這樣對大家都好……托魯的思考總是傾向於如此。

  然而,若從嘉依卡的性格觀之,那麼她會去做出這樣的行動,想來也是理所當然。這名少女,在情感方面上,也是如此的笨拙吶。

  「呃嗯……那個……」

  托魯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苦尋著適當的措辭。

  就算是身為萬能幫手的亂破師,各個亂破師本身多多少少都還是會有拿手的、以及不拿手的事項。嘴巴上說些好聽的話、籠絡對方的詐騙之術,也是亂破師時常受人所需的技能——但托魯並不太擅長於此項。

  「哎……那個啥。總之,你別在意啊。」

  「……唔咿?」

  「該怎麼說呢……這陣子一直得不到『英雄』的相關情報,所以很焦急是吧?」

  「……肯定。」

  嘉依卡略微躊躇了一下,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托魯一行人的旅程,在這一個月來陷入了僵局。

  他們正在找尋人稱「八英雄」的傢伙們——殺死了賈茲帝國皇帝「阿圖爾·賈茲」的八人特攻隊。

  在漫長悠久的戰國期間,受人尊稱為英雄、豪傑的傢伙雖然為數眾多,但被人公認為最偉大的英傑,果然還是這「八位英雄」了吧。賈茲帝國本身,其實是受到聯合軍隊的猛烈攻勢而滅亡——不過即便如此,打倒賈茲帝國至高無上的獨裁者,其意義仍舊非凡。因據說賈茲帝國乃引發戰亂時代的原凶,因此也有人聲稱,正是擁有這般武勳的八位英雄,為這段戰國時代剛下了句點。

  不過……各國並未將這八人的名字公諸於世。

  托魯等人也都不曉得不公開的理由為何。恐怕是因為各國有各種不同的顧慮吧,不過不公開的理由並不難想像。而且,不管那理由究竟是什麼,對托魯他們而言也都無所謂了。

  嘉依卡一心只想要弔唁自己的父親「阿圖爾·賈茲」皇帝的遺體。

  但賈茲皇帝的遺體,據說被「八英雄」當作「戰利品」帶走了。

  因此,就算他們想取回遺體,也不曉得哪裡的某人手上會持有皇帝的遺體。

  當然——這世上也有人會自己聲稱「我才是〈殺了禁忌皇帝的英雄〉」,但並不保證那些人都是真正的「八英雄」本尊。戰爭結束之後,失去工作的魔法師和劍士也挺多的……在他們之中,也有不少人為了走上仕宦之路、為了所謂的「身價鍍金」而冒稱自己是〈殺了禁忌皇帝的英雄〉。

  「話說,應該是到目前為止的情況還比較奇怪吧。」

  「唔咿?」

  「太過順利了。」

  托魯對她苦笑。

  到目前為止,托魯他們已經取得了三處「遺體」——阿圖爾·賈茲皇帝被人分屍的遺體。假設一個人各拿了一處「遺體」的話,那麼接下來就只剩下五個人了。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再取得一個「遺體」,那麼回收「遺體」的旅程,就將達成一半了。

  不過……

  「話說回來,我們只依賴奇伊那傢伙的情報,這做法本身大有問題。而且那傢伙現在又突然音訊全無。」

  到目前為止,托魯他們都是聽了自稱「奇伊」的神秘少年所提供的情報之後才有所行動。

  然而,他們完全不曉得這名少年——他的真實身份及來歷。

  奇伊似乎擁有獨自的情報網及能力,時常突然出現在托魯他們的面前,提供托魯他們關於「英雄」及「遺體」的有用情報,然後就消失走人。以他本人的說法,似乎是「不能再幫忙除此之外的事情了」——不過,對托魯他們而言,提供情報這件事,是唯有奇伊才辦得到的困難工作。

  而那個奇伊,最近這陣子一直不見人影。

  「那傢伙……未必會永遠站在我們這邊吶。」

  「呣咿?」

  「你該不會以為——那傢伙是出自於好心親切,所以才告訴我們情報的吧?」

  「…………」

  嘉依卡把視線從托魯的身上移開

  「啊呃……那個……你多多稍稍懷疑一下吧。」

  「呣唔。」

  面對托魯愕然的口氣,嘉依卡低哼了一聲。

  「那傢伙看起來的確很像是『親切的人』,不過……」

  那個奇伊的本來面目究竟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坦白說……甚至連他是人類與否這件事,也都透著一股古怪。

  若是普通的人類,光只是面對著面,托魯也能夠大致推量得出對方的強弱。呼吸、站姿、些微的小動作等等,都能表現出人類的力量。雖然曾聽說過超一流的高手連這些細微末節也能夠隱藏得起來,不過——

  (那傢伙,應該不是這一種人吧。)

  當初完全沒有任何面對著人類,哦不,面對著生物的感覺。

  那感覺簡直就像是面對著人類外形的「現象」似的。

  他的存在感本身該說是稀薄、還是異質呢……硬要說的話,大概是近似於幻象或影子吧。托魯可以想像得到:奇伊或許就跟芙蕾多妮卡一樣,本體是裝鎧龍或某種「其它東西」,只不過外表裝扮成人類而已……但如果問托魯「那他本體是啥?」,其實托魯心裡也沒個底。感覺似乎又跟芙蕾多妮卡不太一樣。

  「不過,托魯……方法,具體提案?」

  嘉依卡歪斜著頭問道。

  「……哎,被你這樣一問,我就洩氣了。」

  托魯嘆了口氣。

  若不依賴奇伊,那是要怎麼找那些「英雄」呢?——如此一來,就只有老老實實地到處繞來繞去、慢慢地殷實找人這條路可走了。以結果而言,雖說有效率上和技巧上的差別,但他們能做的事,其實也跟嘉依卡剛剛所做的事情沒什麼兩樣。

  「話說回來……只是問個『英雄』啊……」

  托魯交臂環胸說道:

  「單只是問個『英雄』二字的話,就算不是〈殺了皇帝的人〉也可以算是英雄吧。剛剛那些傢伙就算真的認識『英雄』,但也不一定會是那八人特攻隊中的其中一人啊。」

  在漫長悠久的戰國時代之中,曾進行了無數次的戰鬥、打下了無數次的功勛、誕生了無數位英雄、豪傑。說到底,根據每個人解讀「英雄」這個詞彙之意的方法不同,其「英雄」所涵蓋的範圍便也會跟著改變。

  「不曉得名字的話果然不行吶……乾脆回到阿巴爾特伯爵那兒試試看算了。」

  托魯他們已經得到了三份「遺體」,而原先持有這些遺體的人們之中,只有第一位的「英雄」——羅伯特·阿巴爾特還活著。因為嘉依卡正被國家機構所派出的緝捕人員所追捕中的關係,因此托魯他們便從阿巴爾特伯爵所在的戴爾索蘭特市中乘夜逃走了……現在他們既得不到奇伊的情報,追捕他們的傢伙們也已經被他們閃躲過去了,那麼他們或許該回去阿巴爾特伯爵那兒,把剩下的「英雄」名字問個清楚。

  「還剩五個人——是嗎?」

  如果遺體只被分屍成剛好是英雄的人數的話,那麼他們應該回收的剩餘數量只剩五份。

  不過……

  「——哦不,哥哥。」

  從〈斯維特萊納號〉的客艙忽地有個女孩探出了臉來。

  黑髮、黑瞳雖與托魯相同……但五官本身卻不太相似。

  關於外表完美勻稱這一點,她並不比嘉依卡遜色。不過她那細長清秀的雙眸、長長的黑髮綁在頭後的姿態,總覺得好似散發出一種凜然不可侵——如白刃般銳利的氛圍。

  她的動作和姿勢毫無一絲多餘。就跟武器、道具一樣,打從生下來時就已經削去了多餘無用的部份。功能美……若要為這個女孩的外貌下個評語的話,那麼這個單詞便十分合適。

  阿卡莉·亞裘拉。

  這名少女和托魯同樣出自于于亂破師的鄉村——亞裘拉村。雖然名義上是托魯的妹妹,但亞裘拉村的家族關係本就迥異於世上一般的家庭關係,因此她和托魯並無直接的血緣關係。

  「你這樣子的想法,也未免洩精過早了吧?」

  「誰洩精過早了啊。」

  「當然就是哥哥你啊。」

  阿卡莉堂而皇之地說道。她平常本來就不是個表情外顯的女孩,因此嘴裡不管說些什麼內容,她的表情也都不太會改變。

  「要正確形容的話,應該是『言之過早』吧!」

  「……呣?」

  阿卡莉歪頭問:

  「意思有一點差異吧?」

  「差得可遠的呢。話說……你不是在睡覺嗎?」

  托魯和阿卡莉常常得交替守夜。住抵達索里歐爾鎮的前一天,是由阿卡莉守夜。因此,托魯起來之後,她本來應該和托魯交班,改換她去睡覺。

  「我擔心哥哥,擔心得睡不著。」

  「擔心我?」

  「如果我不盯著哥哥的話,哥哥肯定又會向嘉依卡無事獻慇勤。」

  「不要說得我好像做了好幾百次似的!」

  托魯呻吟般地說道:

  「你到底把我當作成什麼了啊?」

  「當然是當作成我最值得敬愛的的哥哥啊。」

  阿卡莉趾高氣昂地說。

  「結束了翻山越嶺等等的漫漫長路之後,好不容易抵達了許久不遇的大城鎮。嘉依卡應該因此而鬆懈了吧。我想:擅長見機行事的哥哥,不可能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原本就算有這個好機會,我也不會做出什麼多餘的事情來啊。」

  「豈有此理……!」

  阿卡莉皺起眉頭。

  「哥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畏縮不前?」

  「從出生以來就已經是這樣了!」

  吶喊之後——托魯長聲嘆息。

  「話說,你到底是想要我怎麼做啊?」

  「要我向哥哥提出要求什麼的……」

  那不不可能的——簡直像是要這麼說似的,阿卡莉對他搖了搖頭。

  「我只希望哥哥保持自己原本的真實個性就好了。」

  「你所說的『真實個性』,顯然根本就不是我的『真實個性』啊。」

  他的這個妹妹還是一樣萬年不變。

  雖然各方面都很值得信賴,但他常常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麼。話說回來,當初亞裘拉村被殲滅的時候,亂破師們各自紛紛作鳥獸散,自顧自地逃命去了——但不知為何阿卡莉就是一直跟隨著托魯至今。他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啊……

  「先別提這個了,哥哥。關於遺體的事情……」

  「話說回來,我們剛剛就是在討論這件事情啊……」

  「我們並不曉得遺體當初是否真的被分成了八份啊。」

  「……這麼說的話,是也沒錯啦。」

  托魯一臉煩躁地說道。

  在這片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有一種技術,在這三世紀左右以來急速地發展了起來。

  這項技術,即為魔法。

  儘管這原本是一項因軍武而逐漸發達起來的技術,但現在也常用來作為驅動大型裝置時所需的動力,譬如托魯他們所搭乘的〈斯維特萊納號〉。除此之外,也已經應用到醫療、工業、農業等等其他的領域範圍了。沒用魔法的話就無法辦到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了。

  因此,使用魔法的人——魔法師在戰爭結束之後,不論在哪兒都仍舊受到重用。他們使用魔法時所需的魔力來源,價碼也被炒得很高。

  魔力來源大部份都是用棄獸的化石製成的,故稱之為化石念料——這些化石之中滲有棄獸活著時的思念,死後變成了石頭這類安定的物體。只不過是因為這種化石比較易於處理,所以才如此普遍用來製成魔力來源罷了。

  如果只是單純要用來當作魔力來源的話,其實只要是智能生物的遺體,不論是什麼生物,都可以拿來使用。

  因此……眾人所知的大魔法師、人稱活了長達三百年之久的阿圖爾·賈茲皇帝的遺體,無疑會是個極為強力的魔力來源。

  而且,若再加上「〈禁忌皇帝〉的遺體」這種稀有特殊性的話,該價值恐怕會比同樣重量的金銀財寶還要更為昂貴吧。

  就如同金塊、銀塊、寶石常常被切割開來販賣一樣——那些遺體也有可能因為某些理由,而又再另外被切割成好幾塊,並從原本的持有者身上,轉交到其他人的手上也說不定。

  「不過,〈殺了禁忌皇帝的人〉就只有八個人,這一點應該是沒有錯的吧。」

  「至少芙蕾多妮卡那傢伙並沒有否定這一點。」

  阿卡莉點了點頭。

  芙蕾多妮卡——那隻裝鎧龍的化身,原本和八人特攻隊之一的「多明妮卡·斯考達」締結了契約而擔任了她的騎龍。不過,或許是因為它對契約主人以外的人類不太感興趣的關係,所以它似乎並不記得其他七個人的名字和來歷。

  契約下的龍騎士,其意識和裝鎧龍是互相連通的。因此,縱使它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也只要窺看一下多明妮卡的記憶就夠了——也有這麼一說。

  「不過,那個龍女孩也跟我們一樣,什麼都不曉得啊。那傢伙,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

  托魯呻吟般地說道。

  芙蕾多妮卡之前曾跟托魯三人對戰過一次……然後輸了。

  它會敗北,其實是托魯他們想破頭施了層層計策之後的結果,而且想當然耳,那場對戰並不是面對著面的正式交戰。不過芙蕾多妮卡似乎對那次的敗北有些介懷於心的感覺,後來為求再戰,還在托魯三人面前出現了好幾次、好幾次。

  不過,托魯完全不打算回應它的求戰。

  畢竟這傢伙不是那種用同一招第二次也還能管用的對手……老實說,若是再戰一次,托魯自己也毫無打贏的自信。而且,以托魯的立場而言,如今他都已經將芙蕾多妮卡所持有的遺體拿到了,那也就沒有理由再和它交戰了。

  不過,芙蕾多妮卡對此並不滿足。

  沒有理由交戰的話,那就自己製造一個不就好了——它似乎是這麼想的。於是,令人啞口無言的事發生了,那隻裝鎧龍的化身好像打算要自己先去把「遺體」弄到手,然後再拿著遺體逼迫他們再戰一場。而它到現在看起來都還沒有取得了「遺體」的樣子,如此想來,它不曉得其他「英雄」名字及所在處一事,恐怕是真的了吧。

  「也是個不安要素吶……那傢伙。」

  不安要素的程度縱然未及奇伊那個傢伙,但芙蕾多妮卡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實在是有太多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地方。畢竟它並非人類,因此搞不懂它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但若要說它是敵人,又會有些躊躇;但若要說它是同伴,又會有些不安。

  「話說那傢伙上哪兒去了?」

  「行蹤不明。」

  嘉依卡接話。

  「又來了。」

  忽地出現、忽地不見。如此不停反覆。有時候長達一週以上都不見人影,有時候它就一直乘坐在〈斯維特萊納號〉的屋頂上,好幾天都跟托魯他們一起行動。

  「與其說是龍,反而比較像貓吧……它這個樣子。」

  「完全同意。」

  「同意。」

  阿卡莉和嘉依卡一齊點頭說道。

  托魯把麵包的最後一小片塞入嘴裡咬碎——勉強把它吞下去後,便從駕駛座上爬了下來。

  「哎,算了。我去採購東西和收集情報一下。」

  「提議,同行。」

  嘉依卡舉起一隻手,如是說。

  「呃不,所以說——」

  否決的話語才說到一半……托魯臉上一邊浮起苦笑,一邊說道:

  「好吧。那就一起去吧。」

  「唔咿。」

  銀髮公主很開心似地笑了。

  *

  眉清目秀的臉以一副無精打采的表情嘆了口氣。

  側臉的主人心裡應該是沒有這個意圖的吧——但原本就是一張金髮碧眼、誠然如貴族般高雅精緻的面貌,因此就算他一臉陰沉,仍舊如畫一般優美。因為他的樣子,看起來還沒深切、激烈到懊惱不已的程度,因此微帶愁緒的那張臉,並不怎麼嚴厲肅穆,反倒營造出某種唯美的氣氛來了。

  亞伯力克·基烈特——一名騎士。

  這名人物,其血統、人格、技能全都完全符合正統派騎士之名。

  但是,唯有一件事……讓現在作為一名騎士的他,陷入了相當特別的情況之中。即——他宣誓忠誠的對象,並非一位主君或國家,而是個「超國家組織」。

  他就任於戰後處理組織之一的〈克里曼〉機構中。

  「是我還不夠成熟嗎……」

  亞伯力克一邊從車窗向外遠眺,一邊如此喃喃自語。

  他現在——正在機動車〈四月號〉的車身之中。

  而〈四月號〉正在出任務,追蹤著「背棺公主」嘉依卡·托勒龐特。更具體點說的話,是為了要打聽關於她的情報,而正在前往附近的城鎮途中。

  「——隊長。」

  突然有道聲音從他身旁響起。

  但亞伯力克仍舊面朝著窗外,不做任何回應。

  他並非無視。而是剛好他的意識正受到煩惱所困囿,因此才聽不見週遭的聲音——聲音似達不到他的意識之中。因為他是個個性過度認真的人,所以甚至連煩惱也都極為集中專注——亞伯力克·基烈特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隊長。基烈特隊長!」

  「——啊。啊啊。」

  猶如從夢中驚醒般地眨了眨雙眼,亞伯力克將視線從窗外轉回到了車內。而他的身旁,副官「尼古拉·阿弗多托爾」正手插著腰,窺視端詳著亞伯力克的臉。

  尼古拉原本是位傭兵。

  身材魁梧的他,擁有一張冷酷嚴肅的面孔、一副結實粗獷的體格。膽小怕事的人光只是面對著他,腰肯定一下就軟掉了吧。整體而言,他給人一種頑強堅毅的印象。若手上拿著的是把細長的劍的話,那麼就算向他砍過去,反而是劍本身會斷掉也說不定。現在因為是在車內,所以他身上穿著日常的便服——不過戰鬥裝備下、穿著護具的他,樣子更加可怕、更具壓迫感。

  「您怎麼了?似乎有什麼煩惱?」

  「啊,呃沒——」

  亞伯力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

  他似乎有瞬間思考了一下該如何回答是好——但結果還是沒能含糊帶過,於是放棄回答似地,加深臉上的苦笑,對他如是說:

  「抱歉,讓你費心了。」

  「以我個人立場而言的話,是怎樣都無所謂啦。不過身為副官,分擔大將之憂可是份內的工作唷。」

  尼古拉聳了聳肩,回以苦笑。

  「大將若是板著一張憂鬱的臉,可是會影響士氣的喔——這類的場面話其實就算了不提。總之,其他的同伴們也都很擔心您唷。」

  尼古拉如此說罷,便縮腳側過身子,露出了他的背後。

  亞伯力克原本被尼古拉的巨大身體擋住的視線,可以看見〈四月號〉的車內景況在逐漸擴展開來——他可以看見部下們一個一個全都在凝視著他。

  禿頭魔法師「馬特烏斯·卡拉威」。

  亞人斥候兵「李奧納多·史特拉」。

  在駕駛座上操控〈四月號〉的魔法師——芷依塔·布魯薩斯可。雖然她因為要操縱機動車而面朝著前方,但可以看得出來,她正透過可以確認客艙情況的後視鏡,頻頻投射關切的視線過來。

  「尤其是薇薇——」

  「我——怎麼了?」

  高亢的少女聲音從尼古拉的身後傳來。

  「……呃不,沒什麼?」

  高舉單手——簡直像是要宣誓什麼似地,尼古拉以這樣的姿勢說道。如果脖頸處沒被針抵著的話,他或許還會拚命搖個頭也說不定。

  在他的身後、在設置於客艙中的椅子上,坐著一位金髮少女。她手上正拿著長針抵著尼古拉的脖子——她就是薇薇·荷羅派涅。

  一身豪華的衣裳、一頭豔麗的長髮、鮮明立體的五官、以及她那從容不迫的優雅動作,讓人會不禁想成是養在深閨人不知的千金大小姐。

  不過她本身並不是像外表那樣的大小姐。

  她的職業原本是「暗殺者」。

  只是——

  「哎……似乎只有薇薇一個人完全沒在擔心的樣子。」

  尼古拉的嘴角賊賊地浮起一抹笑意,如此添加說道。

  「咦…?啊———等…等一下,才不是……!」

  聽了尼古拉的話之後,薇薇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動搖的表情。

  對於大部份的事情,她往往都是以冷笑、或是以符合暗殺者身份的冷靜反應來應對……但事情一旦牽扯上亞伯力克的話,她常常就會突然反應得有如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樣。

  光是如此,他們每個人就已看透得一清二楚:薇薇正傾慕著亞伯力克呢——但不知為何,就是只有亞伯力克本人沒有發現這一點。個性過於一本正經的他,看來似乎只把這名少女暗殺者想做成「體貼上司的忠貞屬下」而已,因此未能理解到那些背後的弦外之音。

  「……我……我也很擔心啊……但是……是跟大家差不多的……擔心唷?」

  「……據本人的說法,就是這樣。」

  臉上仍掛著苦笑的尼古拉如是說。

  亞伯力克一臉莫名似地眨了眨好幾次眼睛之後,注視著尼古拉等人——

  「……哎,總之……呃嗯……抱歉。」

  過了不久,那張清秀的面孔上浮現出一抹苦笑。他一邊用指尖搔著自己的臉頰,一邊如此說道:

  「我方才不禁對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有些厭煩吶。」

  「嘎啊?」

  尼古拉和薇薇以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面面相覷。

  而在他們的身後,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也一臉訝異地面面相覦。

  「不中用——說的是隊長您嗎?」

  尼古拉代表全體部下,將這疑問問出了口。

  亞伯力克一邊嘆氣,一邊向他們點了點頭。

  「都已經交戰兩次了,卻還無法打倒那個托魯·亞裘拉,每次都讓嘉依卡·托勒龐特活生生地逃掉了。這很明顯是我的失敗。該不會是我有什麼疏忽或大意了吧——剛才就是在這樣子反省著我自己。」

  「………………」

  基烈特隊的隊員們臉上擺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的確,基烈特隊與嘉依卡等人接觸了兩次,但卻都未能逮捕住她們。一次是在拉德米歐鎮的附近——雖然他們在「不歸谷」逮到了嘉依卡一行人,但卻因為裝鎧龍的亂入、以及「不歸谷」的特殊性影響,而讓對方活生生地逃掉了。

  亞伯力克本人也和嘉依卡的隨從「托魯·亞裘拉」交刃過了兩次,但還是未能將之打倒。

  總而言之,他們也可以說是連續兩次都任務失敗了。

  雖然這是無以辯駁的不爭事實——

  「儘管我從未上過戰場,但我一直以為自己稱得上是一名夠格的騎士了——不過如今看來,似乎是我太過狂妄自大了。」

  他並不認為是自己的運氣太差,反而是先如此反省自我——這正是亞伯力克·基烈特的為人。

  無時無刻不認真以對的人。

  「呃不,隊長。」

  尼古拉一邊沙沙作響地搔著後腦勺,一邊對他說:

  「您對任務這麼認真,我認為是很好沒錯。但這本來就不是件合乎情理的工作啊。」

  「嗯?」

  「為了之後的訊問——為了到時候要蒐集情報的緣故,當初不是說了儘可能不要殺死對方、最好活捉對方的嘛。對方抱著殺死我們也要逃走的覺悟,而我們卻抱著不要殺死對方的心態與之對戰,相比之下我們大為不利啊。再說了,第二次也是因為有那個裝鎧龍怪物半途插進來搗亂的關係——哎,真要說的話,這都是不可抗力所致的啊。」

  「事情或許是像你所說的那樣沒錯。但老實說,我自己內心裡頭也有一些躊躇。莫非是我心裡的躊躇讓劍尖停滯遲鈍了嗎——?我不禁在意了起來。」

  「躊躇?」

  「那個嘉依卡·托勒龐特……該怎麼說呢,總覺得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會將世界再次卷人戰亂之中』的惡人吶。她的隨者『托魯·亞裘拉』感覺也跟她一樣。」

  反倒看起來比較像是——「極為專心致志、一心一意的人。」亞伯力克如此說道。

  「專心致志啊……」

  「或者其實是我和他們的……」

  亞伯力克眼神飄渺地說道:

  「『志向』之差也說不定。」

  「志向——嗎?」

  「也可以說是信念……」

  不管是嘉依卡、還是托魯,他們的一舉一動看起來都有某種中樞核心直通貫穿著。他們一路按照著自己決定「這麼做」的信念或信條,所以才能如此的「無所動搖」。正因為心有信念,所以他們才能夠如此滿不在乎、堂而皇之地發出狂語,說著世間普遍認為是「惡」的事情。

  『那就讓我們再一次回去吧。回到戰亂的時代。』

  相對於他們,他自己——亞伯力克自己,在這個和平時代之中,徒有一身騎士的本領。純粹只是受了命令,追捕著他們而已。人們常常說亂破師是沒有信念的人,因而稱呼他們為「戰爭走狗」但是結果到底是誰才是「走狗」呢?

  「或許我是在羨慕他們也說不定。」

  就算心中迷惘、就算心中恐懼……

  也依然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該做的事情,並為此拼上性命的人們。

  找到了能真正燃燒自己存在的地方的人們。

  當然,從合乎道理的觀點而言,他自己是肯定「守護和平時代」這件事的、並自覺這是一項崇高的使命。但是另一方面,他也能感覺得到:他自幼習得的技能——深深銘刻在這身體裡的技能,正在叫囂著要衝出來,因而在他的身體裡頭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求,只想化做一把利劍,與人作戰。

  對於自己內心如此的戰鬥本能——亞伯力克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因此,看到嘉依卡和托魯無所畏懼地朝著目標邁進的時候,他便無法打從內心地厭恨他們。

  「騎士,是為了主君之命而堵上自己全部、與人作戰的人。」

  亞伯力克凝視著自己在膝蓋上交握的雙手,同時開口說道:

  「這就是騎士之所以為騎士之道——在這層意義之下,不管上頭的命令是什麼,都不可以有任何的不滿。就算不是主君個人、不是國家,而是像〈克里曼〉機構一樣的組織,也應當要能做到不改忠誠、貢獻自我。當然,即使執行任務不同於所謂的擊敗敵人、一舉揚名之類的功勛,但按捺住自己,也應該算是一種作戰了——吧。」

  「畢竟時代已經變了啊。」

  尼古拉聳了聳肩。

  在這個時代,戰場已經不再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了。

  儘管還有一些小規模的衝突,但騎士榮譽的所在、大戰場上的正面衝突等等,已經是不可求的了吧。如此一來,像亞伯力克這樣的騎士,也完全失去了他們的容身之處。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只要能夠發揮到自幼習得的技能他就心滿意足了——抱著這個心態,他就這樣子持續做著有如獵犬追捕獵物般的工作——

  「騎士的型態也跟著改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尼古拉瞥了一眼亞伯力克放在右側的那把劍。

  「又不是說只有揮劍斬敵的人才能算是騎士——或貴族。隊長不是還有『守護基烈特家家族門第』的職責在身嗎?」

  「你說的……是也沒錯啦。」

  若要守護家族門第,就只能做出與家世名聲相符的功績出來。

  而騎士的功績,基本上還是以戰場上的武勳為主——

  「您心中要是有迷惘的話——要不就此隱退了吧?」

  「喂!等等!尼古拉!」

  薇薇提出非議:

  「你在亂說什麼——」

  「隱退之後,把希望寄託給下一個世代。這樣子做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吧?這個和平時代未必會持續到永遠,所以絕不可以讓騎士名門『基烈特家』的血脈和家業斷絕了啊。」

  「下一個世代?」

  亞伯力克一臉茫然的樣子,眨了眨雙眼問道。

  尼古拉姑且無視薇薇的反應,對亞伯力克大力地點了點頭說:

  「娶妻生子之類的啊。對貴族而言,這也算是一項極為重要的職責任務吧?」

  「…………我目前還不這麼覺得。」

  亞伯力克曖昧不明地笑道:

  「再說了——尚且一事無成的我,為什麼可以自信滿滿地去佔有另一個人的一半人生啊?」

  「不是佔有吧。是交換啦。」

  「而且話說回來,我也沒有結婚對象啊。在這個時代——談婚事什麼的,都往經濟上較為成功富裕的門第了。」

  「就算不是政治聯姻之類的鋪張婚事,應該也沒關係吧?」

  「哦嗯?」

  亞伯力克似乎甚感意外般地歪頭思索。看來在亞伯力克的思維之中,似乎毫無「戀愛後結婚」的想法。但與其說他是否定戀愛結婚,反而還比較像是認為自己打從一開始就跟戀愛結婚無緣似的。

  「對象也不一定要是貴族吧,譬如原本是暗殺者的人啊、近在眼前的人啊……啊好痛好痛痛痛痛!」

  針噗哧一聲地插進了尼古拉的手背。他揮動著被針刺入的手,大聲叫痛。

  而薇薇在他的旁邊,面紅耳赤、俯低著頭。

  不過,亞伯力克卻只是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二人。所以才說他是如假包換的木頭人啊——隨後,他為了不要讓自己的部下們太過於擔心自己,於是他面露笑靨,巧妙地掩飾說:

  「哎,關於這一點,我改天會再考慮考慮的。」

  總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這個話題就到底為止吧。

  或許亞伯力克也已經煩惱到有些倦了吧。

  「哎啊……」

  除了沉默臉紅的薇薇、以及淚眼汪汪地從手掌上拔出針來的尼古拉以外……其他三位部下全都只好含糊地點了點頭。

  *

  沒有人能看透情報究竟是潛藏在哪兒。

  大人物的預定行程、建在城堡中的暗道之所在……這些情報有不少是從酒館一角的醉漢口中流洩而出的。至於城堡暗道,似乎在戰國期間,有些貴族會為求萬全而殺光全部的相關工人以求保密……但儘管如此,還是有「全部的相關工人都已經死了」這樣子的情報流傳了下來。

  尤其是——那些不知情報重要與否的第三者,嘴巴特別鬆。

  如果有時間和機會的話,就算是乍見看似毫無關連的傢伙,也要先稍微試探一下口風。這是情報蒐集的基本功。

  「——『英雄』?」

  微胖的中年女性傾斜著頭,如此回問。

  托魯和嘉依卡到鎮上的商店街補充食材和消耗品等等。他們在進行購物的時候,試著向乾貨店的老闆娘問了一句「這附近的人知不知道『英雄』啊?」

  「嗯嗯,就是在戰國時代建立了武功戰勳的傢伙們嘛。尤其是——」

  托魯若無其事地添加了一句:

  「尤其是〈殺了禁忌皇帝〉的那八個人啊。」

  「誰曉得呢。」

  乾貨店的老闆娘一邊從排列在店頭的罐子中取出他們要買的東西,一邊說道。

  順道一提——店頭放有牛馬之類的肉乾、魚乾,當然也有水果乾。而乾貨店的裡頭深處則放有青蛙、蜥蜴,甚至還吊掛著已經完全乾巴巴的蟲子和樹皮等等。

  當然,這家店裡所放的全都是可食用、或可藥用的東西。在山區地帶,蟲子也是一種重要的食材——蛋白質來源。

  想當然耳,托魯也有食用過的經驗——亞裘拉村位於山區——但嘉依卡似乎並沒有食用過這種東西。她現在正一邊翻著白眼,一邊瞪著被吊掛起來的蟲子和青蛙。

  「在戰場上立過功勛的人,這兒那兒到處都嘛有……不過很多都是吹牛的啦。」

  「哎——說的也是吶。」

  戰亂期間,換句話說,就是一段混亂的時期。

  戰爭結束了之後,並未殘留下任何戰亂期間的詳細記錄——戰爭後會變成這樣,實屬稀鬆平常。正因如此,退役的士兵當中,便有很多人誇大自己在戰場上的表現、自吹自擂地說得天花亂墜。暫且先不管聽者是否會當真,畢竟幾乎無人擁有戰時的記憶或資料可以斷定他們是在「說謊」——就算有人擁有當初的記憶或資料,也應該不會特地去一一戳破退役士兵的自我吹噓吧。

  「英維是吧?你說〈殺了皇帝的人〉?所以是指殺了某處國王的人囉?」

  對一般的平民百姓而言,賈茲帝國皇帝什麼的,就跟神話、傳說中的登場角色沒什麼兩樣。縱使大家都曉得戰爭已經結束了,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究竟是誰死了,才讓戰爭得以終結的呢?知曉這些內幕的人,反而只佔少數。

  這也是托魯他們在找尋〈殺了禁忌皇帝的人〉時所過到的阻礙……

  「總之,我們正在找這類的偉大『英雄』就對了。」

  托魯避重就輕地如此總結。

  如果太偏重〈禁忌皇帝〉和〈八英雄〉的話,恐怕會因此在這老闆娘的記憶巾留下不必要的痕跡。萬一追捕嘉依卡的基烈特隊也來到了此處,而老闆娘還記得托魯他們的話,很有可能會提供他們不想讓基烈特隊知道的情報——他們曾經到訪過這個地方。

  「這附近沒怎麼聽說過耶。」

  「沒怎麼聽說啊?哎,也是吶。」

  「嗯——……」

  老闆娘把頭歪得更斜,像是在呢喃著什麼。

  「如果你要找從軍隊回來的人的話,聽說佩利梅拉爾鎮那兒反而比較多喔。」

  「那個鎮在這附近嗎?」

  「徒步的話大約三天、馬車的話大約一天左右吧。是個以貿易為主、還挺繁榮的城鎮。聽說還滿多傭兵會去的。」

  「原來如此。」

  托魯點了點頭。

  而他的衣服下襬——

  「托魯、托魯。」

  有人在喚著他名字的同時,時不時拉扯著他的衣服下襬。他一回頭,便看到嘉依卡正雙眼圓睜、指著店裡頭正在陰乾的乾貨說道:

  「謎樣物體。」

  「啊?啊啊,那個是蚯蚓啦。」

  托魯神色自若地說。

  「蚯蚓!」

  「食用的蚯蚓都很大隻唷。我還滿常吃的唷。」

  「………………」

  嘉依卡如撥浪鼓般拚命搖頭。

  她一副「怎麼可能!」的樣子。然而——

  「你前幾天也吃了吧。前天晚餐的炒菜裡頭就有加進去了啊。」

  大型蚯蚓既可藥用、亦可食用。

  而且乾燥過後的蚯蚓又很耐放,對托魯他們而言可說是個寶呢。

  「………………!」

  嘉依卡踉蹌了一下。本以為她會就這樣子跌倒在地,但因為她背上背著的棺材支撐著她的關係,所以她就這樣子倚靠在那副棺材上,以這奇怪的姿勢僵化在原地。

  「衝擊的事實。」

  「你到底是有多大小姐啊?」

  「是公主!」

  「你說的倒也沒錯啦。」

  托魯曾經聽說過,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有很多地方確實不會抗拒吃蟲子等等的。尤其是幼蟲之類的,更是寶貴的蛋白質來源。莫非賈茲帝國是例外——?還是說,貴族果然都不吃蟲子什麼的?

  「——托魯。又一個,謎樣物體。」

  「那是蜜蜂的寶寶。」

  「蜜蜂!」

  「順道一提,這邊這個是蜉蝣昆蟲——啊啊,是石蠅的幼蟲。還有,這邊這個是壁虎唷。」

  「………………托魯。」

  嘉依卡一臉蒼白,伸手抓住了托魯的頭上。

  不過因為她的身高比較矮,所以看起來有點像是懸掛在托魯身上的感覺。

  「我,偏食。」

  「………………」

  「選擇食材,告訴我,一聲。」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托魯一副覺得很麻煩似地向她隨便點了點頭,然後又回頭向乾貨店的老闆娘說:

  「謝謝你。總之我會先去佩利梅拉爾鎮看看的。」

  「好喲。不過最近是怎麼回事?」

  老闆娘用秤秤過他們購買的肉乾、魚乾之後,一邊用托魯他們帶來的布將乾貨包起來,一邊傾首說道:

  「年輕人之間在流行找英雄的遊戲嗎?」

  「……咦?」

  托魯不禁皺眉反問:

  「什麼意思?」

  從老闆娘的話中可以得知——除了托魯他們以外、另外也在找「英雄」的人,在不久之前也來過這間店了。或許是基烈特隊也說不定。若是如此,那領先的對方很有可能已經搶先一步了……

  「哦,就是來了幾個孩子,問了幾乎跟你一模一樣的事情啊。好像是『賈茲國王』的樣子吧?聽說他們好像正在找殺死了那個國王的英雄。三個年輕人吶。一個是手拿長槍、下巴很大的小夥子,另外兩個是可愛漂亮的女孩子。」

  「……長槍。」

  托魯有些在意這一點。

  基烈特隊中應該沒有人使用長槍。有可能是他們補進了新進人員,但除了他們以外,也有可能會有其他人正在追蹤著英雄、或是托魯一行人——

  「…………嘉依卡。」

  托魯回頭望向嘉依卡——

  「——喂!你這傢伙!」

  「呣伊!」

  原本正一臉害怕地用指尖輕戳著蛇乾的嘉依卡,被托魯抓住領口之後,高聲問道:

  「托魯?」

  「你剛剛都沒在聽嗎?」

  「唔咿。」

  「……啊——受不了你……唉,算了。你快點付錢吧。」

  托魯一邊從老闆娘手上接過包裹,一邊對嘉依卡如是說。

  嘉依卡輕輕地拍打了幾下自己的衣服,然後從懷中取出袋子,遞出了一枚銅幣。老闆娘一邊看著她的動作……臉上一邊浮現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小夥子啊,或許你會覺得我太多管閒事了……」

  「嗯?」

  「讓女孩子拿行李、又讓女孩子負責付錢,你不覺得你這樣有點糟糕嗎?」

  「………………」

  托魯皺著臉,陷入了沉默。

  哎……為了讓嘉依卡背上背著的棺材不要太顯眼,他們便在上頭蓋了層布,偽裝成行李的樣子。而托魯基本上就是兩手空空,所以別人看起來就會像是「這男人居然讓比自己嬌小的女孩子拿行李」。

  「啊——……哎,該怎麼說呢……沒關係的。」

  托魯依然還抓著嘉依卡的衣領,說道:

  「這傢伙說她要自己拿,我怎麼勸她都不聽。不是我硬要她背的喔。順便跟你解釋一下,錢包也是這傢伙在掌管的唷。」

  「啊,是這樣子的啊?不好意思吶。」

  「沒關係,沒關係。」

  托魯對一臉苦笑的老闆娘輕輕地揮了揮手之後,便拖著嘉依卡離開了這家乾貨店。

  「哎,果然別人都會這麼覺得吶……事到如今啊……」

  以前絲毫不想工作的時候,一直是靠阿卡莉在養他,所以真的是「事到如今」的感慨啊。該說是那個時候養成的氣息、還是氛圍呢……糟糕時期的某種東西,或許至今仍殘留在托魯的舉止言談之中。

  「呣咿?」

  聽到他自言自語的嘉依卡,歪頭疑惑。

  「呃,我是說,如果你再繼續背著那副棺材的話,別人都會覺得我是個糟糕沒用的人渣啦。」

  「…………?」

  嘉依卡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歪著頭納悶不已。

  哎,這位不知世事到令人吃驚無比的公主大人,很有可能並不曉得「體力活兒基本上是男人該負責的工作」、「讓女人付錢表示這男人毫無志氣」之類的庶民「常識」。

  頭往左、往右搖了好一陣子之後,嘉依卡考慮了一下。

  「托魯。」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她表情閃閃發光地說道:

  「實用新提案,給托魯背。」

  嘉依卡用手指指著自己背上背著的棺材。

  「……我可以嗎?」

  記憶卡希望這副棺材總是放在自己手能伸得到的範圍之內,而且希望到如果可以的話,想要常常與自己身體的任一處接觸著。因此,她便將這個看似她自己也進得去的巨大棺材,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去——

  「我,乘坐,在那上面。」

  嘉依卡交叉雙臂,不知何故地一邊腆腹挺胸、一邊說道。

  「……提案駁回。」

  「何故?」

  「誰能一天到晚一直做著那種事情啊!」

  他是不曉得她要怎麼乘坐在棺材上啦,不過總而言之,她等於就是在提議「連人帶棺材地一起背起來吧」。當然,幾近中空的棺材和嘉依卡其實並沒有很重,因此他也不是背不起來——但他光只是想像而已,就覺得那姿勢一定會很蠢。

  「總而言之,你就是不能『放著它不管』就對了?」

  不管怎樣,背著棺材四處走動真的十分地引人注目。

  從某些角度會看起來很像是棺材本身在自行移動一樣,有如靈異現象,令人毛骨悚然。

  「重要,棺材。片刻不離身。」

  ——嘉依卡反而更緊緊握住背棺的帶子,如此說道。

  看來這一點她是絕不會退讓的樣子。

  托魯一臉煩躁地盯著嘉依卡許久——

  「哎……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啦。」

  反正亂破師本來就是世人口中的「走狗」、「忌諱的角色」。

  「視卑鄙為家常便飯、以卑劣手段為上策」徹底的現實利益主義——只不過被不知內情的人說是糟糕的傢伙就感到心痛的自尊心,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他的內心裡了。

  「總而言之,我們走吧。」

  托魯把雙手從嘉依卡的衣領上移開,和她一起往〈斯維特萊納號〉的方向走去。

  *

  〈四月號)的駕駛座,並不只單純用來操縱機動車而已。

  駕駛座的正下方裝有固定式的魔法機關——譬如安裝設置型的機杖——因此魔法相關的設備都密集在這駕駛座的附近。若再具體點說的話,就是連長距離魔法通訊用的設備,也是在這駕駛座上進行操控。

  「嗯——……」

  基列特的的魔法師暨機工師「少女·芷依塔」將〈四月號〉停了下來,然後擺弄著駕駛座周圍的魔法機關——操作桿及調節螺絲釘等等。

  因為時間就是要接近定期聯絡的時刻了,因此她正在調整通訊用的設備。

  駕駛座的天花板附近已經卷吊著三塊白布。她掀開白布,調整好位置。這三塊布會因魔法而震動,然後發出聲音。

  薇薇坐在離芷依塔有些距離的位子上,一邊望著她作業,一邊說:

  「我每次都覺得啊,這個真的好厲害吶,」

  「咦?什麼?」

  「這個魔法裝置啊。」

  薇薇手指所指的,不消說,正是那個長距離通訊用的魔法設備。

  順道一提,現在車內並無其他隊員們的身影。

  因為車子移動的時間很長,因此停車之後,大家都會積極地走出車外、伸展一下身子。儘管〈四月號〉造得較為巨大、車內空間尚屬寬敞……但就跟坐船一樣,還是會有種「在搭乘交遖工具」的感覺,因此免不了還是會感到疲累、肩膀痠痛等等。

  「明明這距離就算快馬加鞭也得要花上數日才能抵達,但這個卻可以讓聲音傳達得到啊。」

  「啊啊……是啊。」

  芷依塔苦笑。

  芷依塔因熟知魔法以及這類裝置的基本原理,因此就她而言,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反而會看出裝置上有許多的缺點。不過,非專家的門外漢只會一個勁兒地覺得這是個很厲害的東西吧。

  「哎,聲音傳達得到,的確是很方便吶。」

  芷依塔撲哧一笑笑,朝她的友人看去。

  「不過也有近在眼前,卻傳達不到的聲音吶。」

  「……什麼嘛。連你也這樣。」

  薇薇眼睛往上向她看去,含著怨懟地對她說道。

  「我是為了薇薇你著想,才這麼說的喔。」

  芷伊塔一邊繼續她手上的作業——她的手指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像別種生物般地持續動作著——一邊說。

  「話說基烈特大人啊,不知該說他是在這方面相當的遲鈍呢……還是根本就是個木頭人呢?」

  「………………」

  薇薇一臉彆扭地皺著臉。

  芷依塔又再次小小地噗哧一笑,然後說:

  「你們現在好不容易可以相處在一塊兒吶。你就明白地跟他說不就好了。還是說,你怕會被基烈特大人拒絕?與其變得尷尬難為情,還不如就維持現狀——之類的?」

  「並不是這樣啦。」

  薇薇搖了搖頭。

  「單純只是——像我這樣子的,根本配不上基烈特大人啊。」

  在這一刻……戀愛中的少女側臉,忽地和暗殺者的側臉重疊在一起了。

  芷依塔裝作沒注意到她的這點變化,口氣悠哉地說道:

  「我想,基烈特大人應該不會太在意這種事情。」

  對於身份之差,亞伯力克原本就格外地不在乎。

  像是亞人「李奧納多」每每說些貶低自己的話語時,他往往會出口勸誡……話說回來,像這種從暗殺者到亞人、傭兵、原僧侶等等複雜來歷的傢伙們所拼湊而成的部隊,被指派到他的手上,他也無所謂的樣子。

  在這一方面,亞伯力克無疑是個胸襟豁達之人。

  或許並不是不在乎,而是他容人的肚量相當的大吧。

  然而——

  「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而已。而是我這個人——從頭到尾就是個贋品啊。」

  芷依塔也曾經聽說過薇薇似乎原本是個孤兒。

  薇薇的姓氏——荷羅派涅這個姓,可在貴族名鑑之中找到。但她其實和荷羅派涅伯爵家並無血緣關係。薇薇本人並不太想多提,但據說她被該名貴族撿來作為養女、並被養育成貴族之間激烈權力鬥爭的道具。

  暗殺者、諜報員、或是政治聯姻用的道具。

  美麗的女孩子最能蠱惑得住男人。

  金錢與女人,是最容易、也最方便攻陷當權者的陷阱。

  總而言之,薇薇那如貴族公主般的容貌,言行等等,全都是為此而後天培養出來的「道具」而已。為了贏取貴族男人們的寵愛而不斷磨練出來貴族氣息,最後全都是為了要用來背叛愛上了她的男人。

  可以看得出來:薇薇心裡格外地介意這件事情。

  ——自己只不過是個假貴族。

  (……啊,對了。所以……)

  芷依塔忽然心中有所領悟。

  (薇薇特別討厭「嘉依卡」……並不只是因為基烈特大人對她感興趣而已……)

  是因為對方乃正牌公主的關係吧。

  自己只是個為了政爭而被假造出來的贋品公主——而對方卻是個真正的公主。

  哎,不過根據報告,似乎也有好幾個冒牌嘉依卡吶……嘉依卡·托勒龐特是否真的是那位賈茲帝國的公主,目前還不能夠確定。

  (話說回來……嘉依卡·賈茲的存在開始廣為流傳,是戰爭之後的事了吧……)

  老實說——在大戰期間,賈茲皇帝的身邊甭說女兒了,就連皇后或側室什麼的,都沒有人聽說過。賈茲帝國的皇室情形,至今仍尚存許多謎團。包括毫無根據的臆測在內,世間充斥紛傳著非常多賈茲帝國皇室的流言——

  (那嘉依卡·賈茲本身很有可能是被捏造出來的囉……)

  或許只不過是那些企圖復興賈茲帝國的相關人士所培養出來的「正統繼承人」也說不定。賈茲皇帝的孩子竟是個女孩子、而非男孩子的這一點,興許就是那些「培養繼承人的傢伙」為了易於坐上下任皇帝之位——只要娶了「皇帝女兒」就能夠化此為可能——興許就是出自於這種念頭吧。

  若事實真是如此……那麼「嘉依卡」這個人,自始就不存在著什麼「正牌」了。

  (所以說,是因為越近似於自己的對象,就越感到討厭嗎?是因為這樣嗎?)

  薇薇心裡憎惡相似之人的感情,或許尤為強烈。

  譬如立場近似於暗殺者的亂破師們,她似乎也不甚中意的樣子。

  正當芷依塔心裡在想著這些的時候——

  「怎麼了嗎?準備妥當了?」

  亞伯力克走進了車內。

  看來他剛剛是在外頭練習了空揮長劍、或做了其他事情的樣子。雖然流著薄汗——但是這位容貌美麗的騎士身上,全然不會給人任何不潔的印象,反而看起來更具某種魅力,十分的不可思議。

  「啊?沒、沒事。」

  「完全、沒有、怎麼了!」

  芷依塔和薇薇慌慌張張地回應。

  就在此時,其他人——尼古拉、馬特烏斯、李奧納多這些隊員也都一個接著一個地回來了。是為了要回來聽聽透過魔法跟對方定期聯絡的內容吧。如果沒待在駕駛座上的話,基本上是無法明確聽到聲音的——但就算只是在周邊聽著從駕駛座中流瀉出來、些許可以聽得見的部份,多多少少也是可以粗略聽出大致的談話內容。

  「定期聯絡的時間不是快要到了嗎?」

  「是的。您說的沒錯。」

  看了看裝在駕駛座旁邊的機械式時鐘之後,芷依塔點頭答道。

  準備作業恰好剛剛結束。她把連接用繩索裝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小聲地詠唱了通訊用魔法的咒文。

  「哇嚕提爾,噠卜,嚕思,透撒·喳思兜,奈咿吧……」

  已經預先調整好的術式啟動。青白色的魔法陣在三塊布之間滴溜溜地旋轉著。

  長距離通訊系魔法必須要傳送方、接受方雙方同時一起啟動術式,因此一定要先定好時間才能跟對方取得聯絡。現在在〈克里曼〉機構的本部之中,應該有某位代表魔法帥正在發動同樣的術式才對。

  「——連接上了。」

  在芷依塔說話的同時,魔法陣的旋轉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剛剛像是在探尋著什麼似地屢屢改變速度、飛快旋轉著的魔法陣,就像互相咬合成功約齒輪一樣,慢慢地趨緩成某個穩定的速度。

  【這裡是〈克里曼〉機構本部。我是斯坦梅茨。】

  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在駕駛座上響起。

  這正是〈克里曼〉機構的最高長官——康拉德·斯坦梅茨的聲音。

  每個人都立馬在心裡描繪出一張抽著香煙、顰眉蹙額、有些神經質的面孔。因為他的聲音就是這麼的清楚明了、別具特徵。雖然他是個優秀的官吏,但真要說的話,其實他比較算是一位頑固乖辟的專業人士——他給別人的印象較偏向於如此。

  亞伯力克坐在駕駛座上,調整好姿勢後,以爽朗俐落的語氣回應他:

  「這裡是基烈特隊。我是隊長亞伯力克·基烈特。」

  【雖然想跟你說聲……定期聯絡辛苦了。但有新命令要派給你了。】

  草草地結束開頭的寒暄之後,康拉德劈頭便對他說了這件事。

  「…………?」

  薇薇一眾在亞伯力克的背後面面相覦。

  康拉德說話總是相當的直截了當。但即使如此,今天也未免太過於躁進了吧。

  【我希望你們能盡快趕去佩利梅拉爾鎮。】

  「有什麼情報嗎?」

  亞伯力克開口詢問。

  【來了一份報告說:在那裡看到了三人組,其中有疑似『該公主』的人物在內。】

  「………………」

  亞伯力克剛一回頭,馬特烏斯便用心周到地攤開了畫在布上的地圖,讓他看了看該處的所在位置。佩利梅拉爾鎮距離基烈特隊的現在位置並沒有很遠。聽命於〈克里曼〉機構、再其下工作的幾個部隊之中,基烈特隊恐怕是最靠近該鎮的吧。

  【佩利梅拉爾位於四通交匯之處,是各方交通要道交會的貿易興盛地。從你們提報過的遭遇記錄來看,他們雖然移動得有些過於快速,但也並非是人類辦不到的地步。】

  「這……的確是。」

  亞伯力克點了點頭。

  【只是……我有一、二個在意的點。】

  「在意的點?」

  【依情況的不同,到時候有可能會強迫你們胡來。】

  照理說人應該遠在彼方的機構長官,其聲音之中——十分罕見地——摻雜著一絲困惑。令人足以如實想像出他本人緊皺著眉頭的樣子。

  *

  托魯一行人待到天明,便離開了索里歐爾鎮。

  他們的目的地是——佩利梅拉爾貿易地。

  搭乘機動車的話,大約需要花費一天多的時間。在之前那個城鎮所看到的簡易地圖上顯示,兩鎮之間有一個森林、還有一個廢鎮。若要透過最短的路徑前往佩利梅拉爾鎮的話,那麼他們就得要紛紛穿過它們的正中央……

  「…………」

  坐在駕駛座上的托魯忽地皺起了眉頭。

  而坐在他旁邊的嘉依卡則毫無變化。她像往常一樣地一邊隱忍著呵欠,一邊操縱著機動車。

  恐怕她還沒察覺到吧。不過這倒也是在所難免的啦。

  而相反地——

  「——哥哥。」

  有一道聲音從客艙的方向傳來。

  這正是阿卡莉的聲音。她一邊向駕駛座探出身子,一邊說道:

  「我想你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吧。」

  「……是啊。你也是嗎?」

  「呣咿?」

  不太懂你們對話的含意——嘉依卡一臉這般模樣地歪著頭疑惑。

  「——嘉依卡。」

  托魯微微壓低聲音地說:

  「聽好囉,你可別太驚訝喔。我們被跟蹤了。」

  「——!」

  「就跟你說了別太驚訝了!」

  嘉依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瑟縮著身子——接著便想要搖頭晃腦地四處張望。托魯猛力抓住、固定好她想要東張西望的頭。托魯以囁嚅般的低沉聲音對她說道:

  「就這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操縱車子!」

  「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嘉依卡皺著眉嘟囔了一句之後,擺出了一副格外愛睏的樣子——半掩著眼、睡眼惺忪的表情。她原本看起來就已經很想睡覺的樣子了,而如今那張臉則顯得更加的鬆弛疲軟。

  「你這是怎麼了?」

  「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啊。」

  「………………哎算了,這樣也可以啦。」

  總之只要不要表現出過於明顯的緊張或慌張就好了。

  「有人跟在我們的後面。」

  托魯一邊把手伸向放置於腳下的二把小機劍,一邊說道:

  「或許是之前遇到的那群流氓想要來報仇,也或許是另一批非法人士——譬如山賊或打劫強盜之類的。」

  「基烈特隊,可能性?」

  嘉依卡一邊努力維持著愛睏的臉,一邊用有些生硬的聲音發問。

  「也是有這個可能性……不過,這次應該不是他們。」

  如此回答她的托魯腦中,突然閃過之前在鎮上和乾貨店老闆娘的對話。

  『三個年輕人吶。一個是手拿長槍下巴很大的小夥子,另外兩個是可愛漂亮的女孩子。』

  也有人跟托魯他們一樣,正在找尋著「英雄」。

  那是——

  「裝作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的樣子,繼續操縱車子。」

  「唔……唔咿。」

  這條道路在地面上微微劃出條弧形——一路延伸至已成廢墟的鎮中。

  〈斯維特萊納號〉的速度不降也不升,以平常的行駛速度進入了廢鎮之中。

  托魯暗暗感到有數道氣息在跟著他們。

  他不形於色地從懷中取出小鏡子,試著照了照各處……但卻沒能捕捉到跟蹤者的身影。看來對方果然也並非全然是門外漢吶。雖然感覺得到氣息,但對方的正確位置卻無法確切地辨識出來。

  過了沒多久……

  「是要向我們發動攻擊了嗎?」

  如此喃喃自語的托魯——他的視線前方。

  道路的正中央——正站著一名少女——應該是少女吧。

  無法斷定的原因是:對方正披著行裝用的斗篷,並以斗篷兜帽遮蓋住了頭部。至於為何可以推斷出對方似乎是位少女,則是因為對方的身材嬌小,而且從披風縫隙可以瞧見對方穿戴在脖子、胸前等處上面的女性用服裝飾品。

  「…………」

  托魯用右手向嘉依卡打了個暗號。

  嘉依卡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在道路的正中央將〈斯維特萊納號〉停了下來。

  即使說是「道路」,但城鎮本身其實早已廢棄良久、荒涼不已。大大小小的瓦礫崩塌了下來,散亂在道路的各處,因此即便路面寬度很寬,但機動車、馬車能夠通過的部份卻很有限。

  而剛好就在那通路的正中央——那名少女站在那兒,堵住了托魯一行人前進的道路。

  「…………」

  但即使他們把〈斯維特萊納號〉停了下來,那名少女也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托魯等了一會兒,想先看看對方會採取什麼行動——但看來對方並不打算主動發起行動似的。又或許對方已經佈置好了某個陷阱,正等著托魯一行人自己踏入最能發揮陷阱效果的位置也說不定。

  「——喂。」

  托魯一邊眯眼細觀察對方,一邊向對方出聲招呼。

  托魯心裡在意的是對方那根像尾巴一樣垂在左腋下方的細長形陰影。

  那個——恐怕是長劍的劍鞘吧。

  不過,那個看起來特別厚重吶,難道是他的錯覺?還是那副嬌小的身軀——也能使得動重量級的闊刃劍?如果能知道對方的武器是什麼的話,那也就能大致捉摸出個應戰方法了。

  不管怎樣……再這樣子繼續僵持下去的話,事情不會有進展的。

  「可以請你讓開嗎?這樣我們過不去耶。」

  「………………」

  此時,對方終於有反應了。

  少女緩緩地向前踏出一步。

  斗篷兜帽微微地動了一動——透過兜帽微微露出的小暗縫,他可以瞧見一對紫色雙眸眨了眨,彷彿正在仰視著駕駛座。面孔果然還是無法看清。唯獨那對有如寶石般的瞳孔格外的印象深刻。

  (和嘉依卡一樣的顏色吶。)

  托魯突然作如是想。

  雖然蒼藍色的眼睛並不怎麼稀奇——但若是紫色的話,那可就極為稀少了。確實是只有北方民族中極小一部份的人才會有的顏色。至少除了嘉依卡以外,托魯還未曾遇到過擁有紫色雙瞳的人。

  「你是聽不見嗎?還是……」

  「——下。」

  「嗯?」

  托魯皺眉反問。

  「你剛剛有說了什麼嗎?」

  「把、你們、的、行李、全部都、給我、留下!」

  少女——她一邊從斗篷兜帽的暗縫深處中,以紫色眼眸緊緊地盯著托魯一行人,一邊如此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18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2 11:44 AM 編輯

  第二章 銀白與赭紅 SILVERY WHITEaDEEP CRIMSON

  清晨時分,從較低的位置照射下來的陽光,在廢墟城鎮中刻下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影子。

  原先定居於此的人們所遺棄已久的這篇城鎮殘骸,尚且還能讓人從那輪廓之中看出往昔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簡直像是腐敗的遣遺體一樣,到處都開始塌壞,路上散亂著大大小小的瓦礫。

  恐怕是因為在飽受戰火凌遲之後,又遭到趁火打劫之類的,而被狠狠地糟蹋了一番吧。就跟遭到嗜吃腐肉的動物狼吞虎嚥之後的屍體一樣。

  原本理應充斥人影的風景之中,如今已是杳無人跡。這般落差,反而更加地營造出荒涼無比的氣氛。比起平坦砂礫地面綿延不絕的荒野或沙漠,這兒給人的寂寥感反而更加深刻。

  在這景象之中——正因少女身處在這般景色裡頭,故她的存在感更顯得極為強烈。

  「把、你們、的、行李、全部都、給我、留下!」

  她對托魯他們發話的語調,有些結結巴巴。簡直就像是在宣讀著某個——已經事先決定好的劇本一樣,磕磕絆絆的。

  她斷句斷的極短。這證明她應該不太習慣使用大陸通用語。若再考慮到她眼瞳的顏色——便可以推測出她應該跟嘉依卡同樣出自於北方的少數民族。

  以賈茲帝國為中心的北方國家群之中,堅持保有獨自語言體系的國家也不在少數。由於生活環境不同,因此他們的語言之中,有許多獨特的詞彙及表達方式。舉例而言:不太常下雪的地方,並不需要用兩個以上的詞彙來分別形容「雪」這個東西。然而,在日常生活與「雪」極為密切相關的地區,由於雪的狀態有時候會影響人的生死,因此為了更有效率地瞭解彼此的意思,便造出了好幾個與「雪」相關的語言表現及詞彙。

  言歸正傳……

  「攔路打劫的啊。這麼說來,我們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唷。」

  托魯試著如此對她說道。

  當然,這話是在騙她的。嘉依卡身上其實帶著頗為足夠的軍費資金,更遑論棺材中甚至還收納著「遺體」呢。遺體恐怕比相同重量的黃金還要更加值錢呢。

  總而言之,托魯只是要借此試探確認:對方是否是因為「嘉依卡·托勒龐特一行人」,所以才選擇了要襲擊他們。而對方的目標若是嘉依卡或她手上的「遺體」的話,那麼應該會馬上出言否定托魯的話才對。

  「…………」

  對方沉默不語。

  但取而代之地,她又再度往前踏出了一步,並微微張開了雙腳。

  看來她似乎是打算開戰了。動作雖不明顯,但她那無疑是採取了備戰姿勢。

  武術的竅門大多寄託在——雙腳的行動。尤其是劍術之類,若是不能以端正的姿勢確保自己的立足之處,那麼不管是哪種砍擊,最後都只會變成空揮而已。

  「嘉依卡。你快組裝機杖!」

  托魯的眼睛雖然仍緊盯著對方,但同時也壓低了聲音如此說道。

  「不直接用,機動車,突擊?」

  嘉依卡歪著頭,嘰嘰咕咕地小聲回問。

  她的意思是:就這樣子直接讓〈斯維特萊納號〉猛衝上去,不就可以把對方除掉了嗎?先別管能否輾死對方,只要機動車直直地向少女衝去的話,那名嬌小少女至少得往旁邊閃避逃命吧。

  「如果她明知是我們,然後故意等著我們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會有什麼陷阱或伏兵之類的啊。」

  話說回來,少女的氣息,和跟蹤在托魯他們後頭的氣息並不相同。

  也就是說,在這裡等著他們的少女——再加上跟蹤托魯一行人的傢伙,那麼對方至少有兩個人現在就在這個現場。跟蹤著和少女若是同班的話,那麼少女負責布下陷阱,而跟蹤者則負責確認托魯一行人是否有被成功誘進她的陷阱裡頭。

  不管怎樣,肯定有個未現出身影的傢伙藏身在這兒的某處。

  或許是周圍的廢棄房屋之中、又或者是瓦礫遮掩住的暗處。

  可以藏身的地方,這裡要多少有多少。尤其是聳立在道路兩旁的巨大尖塔——尖塔位於城門的旁邊,可見這恐怕是當初為了維持治安而築起的瞭望塔吧——若他們先佔領了這尖塔,那麼不管是用弓箭、還是魔法來瞄準托魯一行人,都是易如反掌。而伏兵若曾學過隱蔽氣息之術的話,那麼直到他實際採取行動之前,就算是托魯等人,也難以察覺到他的存在。

  再怎麼說,纖細少女獨自一人出現在他們面前,未免也太可疑了。對方的作戰應該是想要利用少女來引走托魯一行人的注意吧——托魯心裡是這麼想的。

  再說了,若是在這個廢鎮的話,就算他們挖了個陷阱,也可以用瓦礫碎片混淆視聽,讓人無法辨識出陷阱。雖然會因陷阱的洞穴深淺而下場不一——人類便姑且不說了,但光是〈斯維特萊納號〉掉進去的話,到時候要把它拉回地面上,肯定得耗費相當大的氣力。

  「瞭解。」

  嘉依卡一臉緊繃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將手伸向橫躺在腳下的棺材。棺材中有她慣用的機杖……換言之,她的武器分解開來之後,便一直收納在那副棺材之中。

  「阿卡莉,護衛嘉依卡的工作就拜託給你。」

  「收到。」

  阿卡莉言簡意賅地點頭回應,然後隨即鑽到了駕駛座上。為了空出地方好讓她鑽進來,托魯從駕駛座上飛身而降。

  (這情況真叫人不爽吶……這形勢根本就顛倒了嘛。)

  托魯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說到底——陷阱啊、伏兵啊之類的,本來是亂破師的強項啊。

  反之,被動接受挑戰,硬要說的話,可說是他們較不擅於對付的情況。光明正大地曝露出自己的身影、從正前方面對作戰——被迫面臨這樣子的戰鬥情勢,對亂破師而言,其實相當的不利。

  「如果你再不讓開的話,那我就只好除掉你了。」

  托魯一邊說,一邊慢慢接近對方。

  若以托魯的步伐寬度而言,他們彼此的距離大約還有十幾步。不管是要伸手捉住對方、還是要以掛在腰上的兩把小機劍來揮砍對方,都必須在對方有所行動之前,接近到只剩五步左右的距離才行……若根據一般情況來設想的話。

  (以亂破師的方式來行動吧?)

  如前文所述,「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乃亂破師的拿手好戲。

  托魯為了讓對方能把自己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於是刻意大動作地將手按上了小機劍的劍柄。

  機劍與平常的劍並不相同,其內側有某種特殊裝置。大部份的情況——刻在機劍使用者掌上的印章、以及刻在劍柄上的印章互相契合之後,使用者和機劍之間會產生氣脈而彼此連通。

  如此一來,劍便成了使用者的手的延長部份——成了使用者的身體的一部份。

  劍變得可以操縱自如,感覺上就跟使用自己的指尖一樣的精準。

  總而言之——

  「快點讓開!不然的話,我就要憑藉武力除掉你囉。」

  托魯一邊說,一邊拔出右側的劍。

  對方應該也能辨識得出來——托魯手上的武器是把短劍——至於是否能辨識出是機劍,便暫且不管了。如此一來,就算只是大概而已,對方應該也已經知道托魯的擊劍距離會是多少了。

  (本來以為會是互砍,而擺出備戰姿勢的時候,突然眼前飛來一把劍的話,通常都會嚇到的吧。)

  托魯的小機劍劍柄上附有鋼絲,而劍柄內部甚至藏有可動式的鉛錘。

  托魯使用這些機關,把劍投擲出去之後——甚至可以在空中操縱鋼絲、揮動鉛錘、改變劍的路徑軌道。照理說投擲出去之後,應該是無法再作干涉的才對,但在某種程度之內,托魯可以自由地操縱飛在空中的小機劍。

  當然,比起緊實地握在手中的砍擊,威力要小了一些。

  但在「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個方面,卻是效果極佳。再怎麼說,一般人應該不會想到:竟然有人會突然把非投擲用的武器拋擲出來吧。瞄準刻板觀念所致的疏忽大意來下手——以這類奇謀異策來玩弄對方於手掌之間——這才是亂破師真正的本色。

  「…………」

  那名少女更明顯地擺出了備戰架式。

  她將手按上劍柄——從構造上看來,對方似乎也是機劍的樣子——並將腰微微放低。離長劍可達的距離,尚且還有十步以上的距離,但那名少女早已擺出行將拔劍的姿勢。

  「——!」

  剛好——只剩十步。

  托魯一邊用眼睛捕捉著少女的微小動作,一邊用慢步行走來混淆她的視聽,然後拔劍——投擲。

  下一瞬間——

  「——什麼!」

  「——啊!」

  響起了二道驚愕的聲音。

  少女——以及托魯。

  托魯的小機劍筆直地朝少女飛去。

  而某個東西則像是要擊倒托魯似地,掀起巨大的波浪、自少女的正側面朝他飛了過來。那個東西的長度,長得足以碰得到他——半出自本能地體悟到這點的那一剎那,托魯拔出左側的小機劍以保護自己的身體。

  錚!

  鋼鐵與鋼鐵互相撞擊的聲音,在這廢墟城鎮中高亢地響起。

  托魯一邊改變姿勢,一邊拉著鋼絲、收回小機劍——一把抓住跳躍般地回到他身邊的小機劍之後,托魯就這樣子蹴地而起,跟對方拉開了距離。還不知道對方的武器是什麼、尤其還不知道對方武器的攻擊距離時,貿然對打乃下策中的下策。

  不過,那名少女剛剛似乎也是跟他一樣的情況。

  說到底……剛剛完全大吃一驚的托魯,居然能夠擋住對方的攻擊,其實是因為少女自己也對托魯投擲小機劍一事感到驚訝而亂了呼吸的關係。托魯在情急之下以不夠完善的姿勢揮動左側的小機劍,居然還能夠擋得下對方,著實非常幸運。若對方沒有吃驚、像平常一樣地攻擊他的話——托魯恐怕早已正面吃下少女的這一記砍擊了吧。

  「蛇咬劍……!」

  托魯呻吟般地喃喃說道。

  在此同時,那把從旁襲擊托魯的長條武器——過長的武器,一邊發出咯吱咯吱的金屬聲響,一邊收縮。當它回到少女手上之後,又變成了一把長度尋常的劍了。

  蛇咬劍。

  嚴格說起來,那與其說是一把劍,還不說是「裝著劍刃的鞭子」還比較正確。

  將小型刀劍挖通,然後用鋼絲或細長的鎖鏈穿過挖通的部位,借此操縱刀劍。只要將它收納到鞘中,看起來就會像是普通的長劍而已。但一旦拔出來攻擊,其攻擊範圍卻大大地超越了普通長劍,可以輕易地觸及到攻擊的對象。

  而且,就算對手真的舉劍擋掉了它側邊的攻擊,但它的尖端部位仍會因此而盤旋、然後襲向對手。若是機劍規格的話,則會依據使用者的意思,自由自在地彎曲翻騰——是一種非常危險的武器。

  「我還真是第一次見識到呢!」

  托魯如是說。其聲音裡摻雜著感嘆與顫慄。

  雖然他曾在亞裘拉村裡看過「蛇咬劍」這個武器的實品……但也僅僅只是出自於「這世上也有這種武器存在」的這個涵義,而展示出來給他們見識一下而已。畢竟這個是實戰時並不怎麼常見到的武器。

  這個武器要使得好,其實非常困難。再加上……修整保養等等,都非常麻煩。而且,一旦面臨近身互砍的情形,在強度上果然還是較普通長劍來得大為遜色,是個不夠完善的武器——蛇咬劍強烈地給人這樣子的印象。

  不過,若不把它當作劍、而是當作鞭子來看的話——而且持有人能運用自如、將之發揮得恰到好處的話,那麼蛇咬劍便能搖身一變,變成一種可怕兇殘的武器。根據使用者的本領不同,鞭子的尖端有時候可以比劍還要快——有時候甚至還可以比聲音更快地襲上對手。想當然耳,光靠這樣子的速度,蛇咬劍的一擊若是擊中,對方肯定會粉身碎骨。而若是附著銳利刀刃的蛇咬劍,殺傷力更是倍增。

  「啊啊,可惡……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托魯一邊拿著小機劍,一邊說道。

  絕非他疏忽大意了,而是他連想也沒有想過,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遭遇到使用蛇咬劍的對手。剛剛托魯若沒有將小機劍投擲出去的話——對方若沒有因為訝於托魯的一擊而出招慌亂的話,恐怕他已經被蛇咬劍纏繞捲住、全身被切開攪碎了吧。他現在就算被譏笑成「生手」,也毫無回嘴的餘地了。

  「——飛舞吧!」

  少女呢喃地如此說道。

  同時——蛇咬劍的攻擊又再度朝著托魯飛來。

  原本僅是一把劍的劍身,分裂成十數個零件——即小型的利刃,因此攻擊距離也延長了好幾倍。利刃和利刃之間的間隙,閃爍著蒼白色的光芒。這證明了少女的武器正發揮著身為機劍的功能,而少女正有效控制著這整把劍的全體動向。

  「——!」

  托魯壓低身子,躲過了從旁邊橫掃過來的斬擊——然而……

  「太天真了。」

  在少女發話的同時,蛇咬劍的劍尖部份突然彎折。

  她強制變更了蛇咬劍劍尖的軌道,變更角度近乎九十度直角。托魯一邊在地面上翻滾,一邊迅速地將二把小機劍互相交叉,如剪刀般地捕捉住蛇咬劍的劍尖。就在鏗鏘的鋼鐵互擊聲響起的同時,蛇咬劍的劍尖部份受到了箝制,在碰觸到托魯的身體之前止住了攻勢。

  「嗚哇……好危險……!」

  托魯一邊盯著眼前的蛇咬劍劍尖,一邊氣喘吁吁地說道。

  應該是還想要再連續追加一擊吧——少女揮動右手,企圖抽回她的劍。

  「……嗚!」

  「哪能讓你稱心如意!」

  托魯就著用小機劍夾著蛇咬劍劍尖的狀態,站起了身。

  蛇咬劍一邊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一邊顫動著想要恢復原狀……但是,它的劍尖卻被小機劍「緊緊咬著」,一動也不能動。

  是的。在亞裘拉村親眼見過蛇咬劍這件事——當然也代表了托魯曾經學過要如何對付這個武器。

  「如此一來,你就形同於手無寸鐵之人了。」

  托魯抿嘴一笑,如此說道。

  蛇咬劍最令人恐懼的,是在它飛來的那一瞬間。而已然完全伸直、劍尖部位遭人箝制住的鞭子,便不足為懼了。不過,想當然耳——在這樣子封鎖住對方武器的狀態下,托魯自己也無法用小機劍發動攻擊了。

  「托魯!」

  雖然嘉依卡的叫喚傳入了他的耳裡。但托魯卻無暇轉頭回望他的背後。

  這名使用蛇咬劍的少女——是個相當厲害的高手。

  至少她很清楚理解自己武器的特性,並充分發揮了它的功能。雖然不是一個打不贏的對手,但也不是一個可以等閒視之、隨便就能應付的對手。

  「你不要插手!好好注意四周!」

  托魯只是這麼對她叫道。

  若有了嘉依卡的魔法支援,確實可以馬上打倒這名少女劍士。但同時,對於那些極有可能埋伏在此的伏兵,他們就少了一層的防備。

  伏兵很有可能不只一人,而阿卡莉能夠對付的人數也很有限。

  就這一點而言,魔法果然是既強大、對應範圍又廣的一種技術吶。

  「——!」

  托魯一邊劇烈吐氣,一邊蹴地而起。

  劍距被驟然縮短,原本完全伸直的蛇咬劍此時鬆垮了下來。接著,蛇咬劍便一陣彈跳,恢復成原狀了。

  「——!」

  少女吐了口驚訝的喘息。

  蛇咬劍收縮回復成一把劍——托魯緊追其後,朝她飛奔而去。

  跟居合道的刀劍一樣,蛇咬劍最大的弱點就在於此當一度揮出的劍要收回到手上時,全身都會變得毫無防備。在收劍期間,那武器就形同死了一樣。

  「咕……!」

  那個應該是她備用的武器吧——佩在少女腰後的短劍。少女企圖用左手拔出腰後的短劍,但這明顯是個失策。

  「——」

  少女在此時早已落入了托魯小機劍的攻擊範圍之中。

  隨後,高高地響起了一道——高亢銳利的金屬聲響。

  短劍和蛇咬劍一起從少女的手中猛然掉落。

  因情勢太過突然而手握得不夠緊實的短劍、以及在構造上強度較為遜色的蛇咬劍……不管是哪一種武器,都不足以抵擋托魯在全力奔馳下的加速攻擊。

  說到底,蛇咬劍通常都是在奇襲時,方能發揮它最大的威力。

  因此,到目前為止,少女應該都是在第一招時就把對手給滅了吧。而正因為這個緣故——像這樣子攻守逆轉之後,她便馬上暴露出自己的弱點了。

  「嗚……!」

  少女意欲轉身,但托魯卻陸續放出攻擊。

  但他的攻擊卻只是點到為止——因為他考慮到她有同伴在,所以應該抓起來當做人質比較好——但如此一來,卻害到了托魯自己。少女的動作比他預想中的還要迅速敏捷,因此托魯的攻擊便只砍到了她衣服的一部份而已。

  更具體地說的話,是只切開了她的斗篷兜帽。

  「——」

  少女的臉露了出來。

  那是——

  「什……!」

  托魯不禁愕然,動作停頓了下來。

  少女的頭髮在空中輕飄飄地揚起。

  光澤亮麗的白銀色,烙印在托魯的眼底。

  紫色雙瞳。銀色頭髮。

  這簡直就是……

  「哥哥!」

  阿卡莉尖叫。

  「————」

  托魯回過神來。

  托魯發楞的時間,只有一瞬而已——但就算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情況就為之大變了。

  他首先察覺到的是低音悶沉的轟隆聲響。

  建在道路左右兩邊的尖塔發生了異狀。高聳入天的尖頂部位,似乎有些傾斜——才這麼一想,其基底部位的龜裂就在下一瞬間蔓延了整座塔身。

  二座尖塔崩塌。

  如雪崩般的大量瓦礫……朝著〈斯維特萊納號〉的方向直落而下。

  「阿卡莉!嘉依卡!」

  托魯回頭望著〈斯維特萊納號〉,大聲喊叫。

  想當然耳,左右兩邊的建築物,不太可能是因為偶然的巧合才猝地開始崩場。恐怕這就是「陷阱」吧。剛剛並沒有發出任何的爆炸聲響,想來應該不是用火藥之類的東西,而是用魔法破壞了尖塔的基底吧。如果在事前就先調查好尖塔構造的話,要控制大略的崩塌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瓦礫如雪崩般地掉落在機動車上。

  原軍用機動車的〈斯維特萊納號〉很堅固,應該是不會被壓壞吧。但位於駕駛座上的嘉依卡和阿卡莉,可就不一樣了。而且——就算她們進到了車內避難,但車身完全被瓦礫埋住的話,很有可能會就這樣子被關在裡頭。

  托魯的時間感,因焦慮而變得遲緩。

  面對傾盆而降的瓦礫——阿卡莉的判斷極為迅速。

  「——見諒。」

  「喵?」

  以一句話預先告知之後,與此同時,她果斷地把嘉依卡從駕駛座上踢飛出去。

  興許是阿卡莉的腳力很強勁的關係,體重輕盈的嘉依卡,就這樣子抱著愛用的機杖,姿勢滑稽地飛了出去。同時——把她踢飛的阿卡莉,藉著踢人的反動力,單手攜著嘉依卡的棺材,往相反方向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瞬間,瓦礫就猛烈地砸在了空無一人的駕駛座上。

  塵煙滾滾揚起,遮蔽住了她們的身影。

  從托魯的位置,無法看清嘉依卡和阿卡莉究竟怎麼樣了。

  「啐——」

  托魯翻了個身。

  現在與其壓制住使用蛇咬劍的少女,還不如優先保護嘉依卡。

  不管是魔法也好、還是其他方法也好……如前述所說的,尖塔會崩塌下來,想必是伏兵所搞得鬼吧。但如果真的是陷阱的話,捕獲獵物的確實性卻不高。

  破壞建築物只不過是為了要揚起煙塵,攪亂托魯一行人的行動罷了。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想當然耳,非魔法師的伏兵——擁有高強的近身戰鬥技能的傢伙,應該會混進塵煙之中,偷偷接近他們。

  而阿卡莉和嘉依卡之間現在正夾著〈斯維特萊納號〉,彼此相隔著一段距離。毫無半點近身戰鬥能力的嘉依卡危險了——

  「——!」

  幾乎發自於本能的恐懼爬滿了托魯的整張臉。托魯迅速地往身旁一躍。

  他在轉瞬之前原本所身處的空間,如今被蛇咬劍的刺擊貫穿而過。

  看來那個神似嘉依卡的少女——似乎已經拾回了武器,轉回來反擊了。

  托魯再次旋踵轉身,僅僅瞪視著使用蛇咬劍的能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托魯!」

  摻雜著悲鳴的叫聲從煙霧的彼端,傳到了托魯的耳中。

  「糟了……!」

  托魯口中溢出慚愧的沉吟。

  果然有伏兵。而且似乎還是直接瞄準嘉依卡而來的。

  簡直就像是在等待著這個時機到來似地,一陣風恰巧吹過,將瀰漫於此的塵煙拂去……在托魯變得清明的視線之中,出現了嘉依卡、阿卡莉、以及引發問題的「伏兵」等人的身影。

  「……果然如此啊……」

  托魯呻吟般地喃喃自語。

  嘉依卡人在有一半被埋在瓦礫之中的〈斯維特萊納號〉右側。

  而阿卡莉則跟她相反,人在〈斯維特萊納號〉的左側。

  嘉依卡的身後——站著一個男人。那男人正把手臂纏繞在她的脖子上。

  那個男人看起來還很年輕,年齡應該還不到三十歲吧。

  細眼、長顎。看起來似乎有些堅硬的紅色頭髮尤具特色——他恐怕是個傭兵吧。

  身上纏繞著板金、穿著輕便的鎧甲、右手拿著長槍——槍尖極長,而且還長得一副頗為兇殘的形狀。他的長槍與平常的長槍完全不同,既可直刺、亦可從旁邊橫掃砍擊。攻擊的軌道既多樣化、且攻擊距離也相當的長,是個非常難對付的武器。

  「啊哈哈哈。」

  個疑似是傭兵的男人——一邊單手緊緊抓住嘉依卡,一邊發出笑聲。

  他的笑聲莫名的開朗……或者該說是有種輕浮隨便的感覺。他這與其說是在互相砍殺的情況下因勝利而得意地大笑,倒不如說比較像是在高興著靠賭博賺到了一筆似的——低俗開朗。

  「總而言之,這位白色女孩,我就先抓走囉。」

  白色女孩指的是嘉依卡嗎?

  哎,雖然她身上的顏色不是只有一個白色而已,但嘉依卡的銀髮加上肌膚的白皙,確實給人一種通體白色的印象。即便擁有相同的頭髮也和膚色,但從蛇咬劍少女的衣服來看的話,反倒是紅色給人的印象比較強烈。

  「………………」

  「嗒!」地一聲,隨著蹴地的聲音響起,阿卡莉同時越過了〈斯維特萊納號〉,往嘉依卡和那男人的方向躍去。而想當然耳,她所愛用的武器——鐵錘也已經高高地舉起。

  然而——

  「——呣?」

  「咚!」——又是一個帶來巨大衝擊的聲響。

  同一時間,阿卡莉原本預定要著地的地方,塌陷成一個大大的窟窿。

  是魔法。

  有魔法師正在從某個地方射擊著攻擊的魔法。

  當然——要把魔法的準頭迅速地對準移動中的阿卡莉,基本上是個極為困難的挑戰。每每在阿卡莉移動之後,慢條斯理地詠唱咒文的話,絕對會趕不上阿卡莉的移動。

  不過,如果他們有預先早點到戰場上佈陣,並掌握好氣溫、濕度、氣脈、星辰、以及其他諸多要素之後,便只需要做瞄準之類的最終調整。若在這種萬事俱備的情況下,聽說魔法師也是可以在比較短促的時間內發出連續攻擊。當然——這只不過是「比較」有沒有做準備的情況而已,若魔法師沒有足夠的本領的話,那以上假設就都不會成立了。

  阿卡莉的落地目測因此而失效,她既沒能完美著地,身體姿勢也大大地亂不成樣。

  就在此時——對方又再度發動魔法攻擊。

  彷彿有個隱形鐵鎚捶了下來似地,地面轟隆隆地凹陷了下去

  「嗚——」

  阿卡莉硬是在地面上滾轉了一下,勉強地離開了凹陷的窟窿。

  像是在追擊著她似地,接下來又有第二擊、第三擊,地面上穿了一個又一個的洞。如此一來,阿卡莉不僅無法救出嘉依卡,而且住這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和嘉依卡的距離越變越遠。

  「糟糕了……」

  托魯必須專心對付手持蛇咬劍的少女,而阿卡莉則被不見蹤影的魔法師阻撓著,兩人都無法前去解救嘉依卡。當然,如果要讓嘉依卡靠自己的力量從那個使槍者的手下逃走,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實際上——

  「不准、東張西望。」

  紅色嘉依卡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蛇咬劍的一擊也跟著飛了過來。

  托魯用二把小機劍接住了這一擊。

  哦不——正確說來,托魯是把這一擊捉了起來。

  「……!」

  少女睜大雙眼。

  若是用一支劍接下——或者該說是彈開攻擊的話,從反彈的部份開始彎曲的蛇咬劍尖端便會轉向朝托魯襲擊而去吧。但是,若是同時用兩把劍呢?簡直就像紡織車似地,托魯用兩把劍扣住了蛇咬劍,然後強硬地把她的蛇咬劍壓了下來。

  「嗚——」

  少女不願放下她自己手中的武器。

  她可能以為托魯會就這樣子把她的武器奪走吧。

  因此——

  「——!」

  當托魯乾脆地放掉二把小機劍,迅速換成改射出飛鏢時,少女沒能完全躲掉。

  托魯出手毫不留情。因為從少女的動作和作戰方式看來,他可以想像得到:少女應該在裡頭穿了件連環甲,並把鋼片縫入了要害處附近的衣服內層裡。

  正如他所預想的,一道鏗鏘的硬物聲響起,少女的身子踉蹌了一下。趁著這個空檔,托魯一口氣逼近了少女——然後取出了另一把飛鏢,將飛鏢抵在了她的脖頸之處。

  「喂喂喂喂喂喂喂!」

  抓著嘉依卡的傭兵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

  但托魯並未多加理會傭兵,他只是抓著蛇咬劍少女的手臂,反轉扭高。

  故意——讓不知身在何處的魔法師看個清楚。

  對方恐怕是明白了托魯這個動作的意義吧。總之,原本對著阿卡莉猛轟的魔法攻擊——停了下來。

  「——情勢都這樣了……」

  托魯轉頭望向使槍的傭兵,說道:

  「還不快把嘉依卡——把我們這邊的『白色女孩』放開?」

  「哦不,在那之前,可以請你先把我們家的『紅色女孩』放開嗎?」

  使槍者以毫無半點緊張感的聲音如是說。

  「………………」

  「………………」

  托魯和使槍者互相瞪視。

  彼此邯是手中握有人質的狀態。

  當然,「同時放開」的確是最為理想的情況——但雙方都不覺得這樣子事情會就此了結。再說了,一旦想到是使槍的那一夥人率先發動襲擊,他就無法相信他們會乖乖把嘉依卡放開。

  而且……

  「——哥哥!」

  阿卡莉發出了一聲緊張的大叫。

  托魯反射性地回頭望向她。

  在她那兒——哦不,正確來說是在她的身後、她手指所指的彼端,可以隱約看得出來有個正在移動的東西。

  「……!」

  托魯嘖了一聲。

  是三口很眼熟的白色機動車。那是——雖然在這種距離之下,無法將那個嵌在車體的徽紋看得很清楚——但那恐怕就是基烈特隊的機動車沒錯。

  他不曉得亞伯力克一行人是否已經察覺到他們這兒了。

  但若在這種情況下遭遇上他們的話,事情會變得比現在還要更加麻煩複雜。

  「嘖……」

  他聽見使槍傭兵也嘖了一聲。

  看來對方心裡似乎也想著差不多的事情。先不管他們曉不曉得關於基烈特隊的事情,總之在這種膠著的情況下,若有第三者介入的話,情勢無疑會變得更加的棘手。

  傭兵仍舊用單手揪緊著嘉依卡,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瞬間——

  咚!

  發出了地鳴般的聲響。接著,附近的建築物又有一棟開始崩塌。

  和尖塔相比之下,那建築物本身並沒有很大。但即便如此,仍有大量的塵煙揚起——畢竟有一幢建築物的份量。大量的塵煙漸漸地把托魯他們的視線遮蔽了起來。沒有魔法的托魯,對這遮蔽視線的濃煙只有束手無策的份兒。

  「可惡——」

  與其在此時此刻奪回自己的同伴,使槍者他們反而選擇了先暫時遠離這不確定因素較多的景況。乍見雖然薄情,但的確是個恰當的判斷。

  那麼——

  「我們也走吧。」

  「聰明的決定。」

  「……!」

  阿卡莉飛奔靠近少女,撞上少女、讓她的身體吃上了一記。

  或許少女正為了「同伴放棄救出自己,就這樣子當場離去」的這個事實而尚處在驚訝當中吧——全身上下都是可趁之隙的少女吃了這一記,當場立即氣絕昏迷。托魯一抱起她鬆脫了力氣的嬌小身軀,便無可奈何地和阿卡莉一起離開了那兒。

  「…………」

  托魯忽然皺起了臉來。

  阿卡莉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於是從他的旁邊仔細地端詳起他的臉孔。

  「怎麼了嗎?哥哥?」

  「……沒事。」

  托魯曖昧不明地搖了搖頭。

  這件事情並無法明確地訴諸以語言。

  但是,托魯一邊跑著——心裡面一邊感到有一種不安的感覺:這名少女,竟連抱起來的重量也跟嘉依卡一模一樣。

  *

  〈四月號〉停在了廢墟城鎮的入口附近。

  雖說是入口,但其實城門和外牆有一半以上都已經坍崩,將城鎮內外明確地劃分了一條線出來。恐怕曾經受到戰火的無情蹂躪吧。四處可見黑黑的燒焦痕跡。

  在菲爾畢斯特大陸上,這樣子的廢墟城鎮,數量並不稀少。

  長久的戰亂期期間,有數不清的城鎮和村莊出現、然後毀滅。即便到了現在,那些地方大多仍像這個樣子,任憑瓦礫、廢屋去受那風吹雨淋,持續無聲地述說著戰爭的激烈景況。

  「……怎麼回事啊,這個?」

  自〈四月號〉走下來的尼古拉皺起眉頭,說道。

  建在左右兩側的建築物全都已然崩塌,堵住了道路。而且,看起來似乎有台機動車,正被半掩埋著,停在了一座如小山般隆起的瓦礫之小。

  「從構造上看來,應該是軍用的貨物機動車吶。」

  尼古拉看了機動車之後,在嘴裡喃喃自語。

  接著,一位有著獸耳及尾巴的亞人少年兵士——李奧納多,和禿頭魔法師·馬特烏斯也一起從〈四月號〉車上走了出來。他們判斷這兒似乎發生了某個奇妙的狀況,於是先行出來進行偵察。而亞伯力克、薇薇、芷依塔則待在車內待機。

  「還很新呢,這些瓦礫。」

  李奧納多將已成碎片的磚瓦拿在手上,同時說道。

  「剛剛不是就有崩塌的聲音響起了嘛。」

  尼古拉苦笑。

  雖然他們原本行經的位置離這兒很遠,而且道路又有些彎曲,因此看不到這兒崩塌時的樣子……但建築物崩塌時的低沉悶響,還是清楚地傳到了〈四月號〉的車上。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李奧納多像是在確認重量似地,在他的掌上翻動著磚瓦的碎片——然後伸長手欲將它遞給尼古拉。

  「這看起來應該不是自然崩塌的唷。」

  「……哼嗯?」

  尼古拉皺起眉頭,伸手接下了碎片。

  「是這樣子的嗎?」

  「我也同意吶。」

  馬特烏斯一邊從旁邊仔細端詳著,一邊點著頭說。

  「如果是自然劣化的話,其他部份應該也同樣有裂縫才對。但以這種破碎的樣子看來,應該是以集中性的力道灌注在一個地方所造成的破裂。不過,既然沒有火藥味的話,那麼恐怕應該是——魔法吧。」

  「………………哼嗯。」

  尼古拉環顧了一下四周。

  四周並沒有除了他們之外的其他人影。

  正如前面所說的……持續了非常久的戰爭,導致了好幾個城鎮、村莊生而又滅,然後徒留這樣子的殘骸展示在人們的眼前。大部份像這樣子的廢鎮,往往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運走了。而鎮上廢屋也都淨是縫隙,連遮風避雨的功能也都已經沒有了。危險的野獸在鎮上四處徘徊的情形,也屢見不鮮。逐漸老朽的建築物,也有其自然崩壞的危險性在。

  不管怎樣……這都不會是個正常人會想要靠近的地方。

  在這種地方,刻意使用魔法讓建築物崩塌——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那個機動車——雖然型式似乎有些老舊,但看起來有人直到最近都還在使用著它的樣子。」

  李奧納多手指指著埋在瓦礫之中的機動車。

  「你是說,有人搭乘這輛機動車來到了此處嗎?」

  「應該是。」

  李奧納多點了點頭。

  「有人在這裡進行了魔法對戰?」

  「有這個可能性吶。」

  這次換魔法師,馬特烏斯點了點頭。

  「……」

  尼古拉皺了好一會兒的眉頭,然後望著那輛機動車:

  「禁忌皇帝的女兒……確實是位魔法師吶。」

  「正確來說,是我們正在追捕的『嘉依卡』是位魔法師——沒錯吶。」

  李奧納多說道。

  自稱嘉依卡的傢伙,已經確定有複數以上的人存在了。其中既有魔法師、亦有什麼技能都不會的普通女孩。只是剛好「嘉依卡·托勒龐特」是位魔法師而已——並沒有任何資料和證據指證說賈茲皇帝的女兒是名魔法師。

  「………………哼嗯。」

  尼古拉雙臂交叉抱胸,低聲沉吟。

  然後——

  「回去車上吧。繞一點路,然後再前往佩利梅拉爾鎮會比較好吧。」

  乾脆地如此說道。

  基烈特隊的隊長當然是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但關於追蹤目標的實際任務部份,則大多交由經驗豐富的傭兵·尼古拉負責。這種時候的當即立斷,便是他的工作之一。

  「這個……可以就這樣子放著不管嗎?」

  李奧納多手指指著機動車發問。

  「就算把機動車挖出來了,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吧。如果是我的話,我才不會一直逗留在這種地方呢,就算那個『嘉依卡』真的有待在這裡過吶。」

  「……不過啊,副官。既然如此,不如隊伍就在此分頭行動比較好吧?」

  說這話的人是馬特烏斯。

  「如果剛從本部傳來的消息真的是個事實的話……我想,兵分二路會比較好吧。」

  「……在此啊?」

  「哪怕他們只留下一個足跡,只要由我和李奧納多出馬,也可以追蹤到某種程度啊。」

  他和李奧納多原本就時常以傳訊角色、或偵察兵的身份,和基烈特隊分開行動。

  「打從一開始,兵分二路本來就是我們早就預想到會採取的行動了吧。」

  馬特烏斯說道。

  「………………」

  尼古拉默默沉思了好一會兒。

  「哼嗯……」

  尼古拉瞥了一眼那台機動車。

  對於這台埋在瓦礫之中的機動車,他果然還是非常的介懷吶。

  如果這真是嘉依卡一行人的機動車的話,那麼這也就是說她們正陷入了不得不在此放棄這台機動車的緊急事態之中。

  或許這對基烈特隊而言,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也說不定——

  「……可以拜託你們嗎?」

  「當然。」

  「好。」

  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一起點了點頭。

  *

  鬱鬱蔥蔥的山林深處。

  托魯一行人暫且移動到了此處。

  即使現在是大白天,四周仍顯得有些陰暗——長得十分茂密的樹林枝梢、葉子遮蔽住了陽光,只有如細線般的光線斷斷續續地照射了進來。因此,像這樣子的山林之中,便只稀稀疏疏地長了一些高度矮小的樹木和雜草,大多會比草原要來得好走得多了。

  當然——雖然因為柔軟的腐葉土而讓這坡道非常難行,但相反地,也有不易留下足跡的這個優點在。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吶。」

  托魯在一棵特別高大的樹木根部上坐下,然後說道。

  雖說是山林,但其實離剛剛那座廢墟城鎮並沒有多遠。靠雙腿行走也無須花費到半日的距離。

  嘉依卡被帶走、也就等於沒了魔法師,再加上機動車本身有一半以上被埋在瓦礫之內,因此〈斯維特萊納號〉是無法使用了。沒能拿出來的食料和裝備也為數不少吶。

  當然,就這樣子放棄〈斯維特萊納號〉、以處裝載在其中的貨物的話,未免也太可惜了。正因如此,所以他才選擇了藏身在可以隨時折返回〈斯維特萊納號〉所在之處的地方。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該優先考慮的,應該是奪回嘉依卡的這件事情吧。

  因此……

  「哎,首要之務,還是得先讓這傢伙吐露更多的事情給我們知道才行吶。」

  如此說罷,托魯便轉頭望去。轉頭望去的對象,不消說,正是使用蛇咬劍的少女。

  她現在正在托魯正對面的地面上——正確來說,是倒在地面光禿禿的巨大岩石上。

  她身上既無戴上手銬、亦無穿上腳鐐,但她仍一直保持著倒地的姿勢,簡直就像是壞掉的人偶被丟在那兒似的——這是因為在她身上施了某種特殊的伎倆。

  在她身上的經穴打入了細小的針,讓她全身麻痺。

  經穴在醫術應用方面,本來就已經廣為人知。但有時候也會被應用在武術方面上——這時候,人們稱之為「生死之穴」。托魯他們所用的只是其中的一點——消除局部性的身體感知。

  人類很意外地其實是一邊靠著感知的補正,一邊驅動著身體。

  譬如:縱使只是閉上眼睛而已,大部份的人類就會變得無法筆直地向前走了。就連要從蹲著的狀態站起身來時,也都多半需要憑靠視覺來保持平衡。這不僅限於視覺而已。其實人類只要有一部份的身體感覺消失了的話,就會變成連「站起身來」、「隨意移動手腳」之類的事情,也都無法自由自在地進行了。

  而少女現在就是這樣子的狀態。

  儘管她現在仍保有意識……但就連自己起身這件事情,她也沒有辦法做到。因為平常的感知聯繫被人截斷的關係,因此她已經不曉得該怎麼把力量灌注到自己身體的哪個地方、也不知道要該怎麼移動。

  「…………」

  紫色眼瞳目不轉睛地——帶著恨恨然的光芒,直盯著托魯瞧。

  一看就很慓悍剛強的個性,就這樣子清楚地浮現在她那張可愛的臉上。

  她的容貌——就跟頭髮、眼睛的顏色一樣——有好幾處和嘉依卡神似的部份,但跟總是帶著某種悠哉悠哉感的嘉依卡相比之下,這女孩強烈給人一種非常緊繃的印象。

  「——你名字是?」

  這已經是丟給她的第五次質問了。

  「………………」

  但是仍毫無反應。

  少女靜默無語——不僅如此,甚至連頭也搖都不搖。

  只是用她那對紫色雙眸,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托魯、或阿卡莉而已。簡直就像是在訴說著:如果誰撇開眼睛的話誰就輸了。當然……托魯他們只是讓她的身體麻痺而已,下手時應該有儘量避免不要妨礙到她的對話能力。因此,沉默完全就是少女想要表達的意思。

  「沒辦法了。真的是沒辦法了。」

  站在托魯身旁、雙臂抱胸的阿卡莉,低頭俯視著少女,如此說道。

  「這時候果然還是要用拷問的吶。」

  阿卡莉突如其來地說出了這種話。

  這個總是面無表情的女孩——就連現在,她那張端整伶俐的臉上,也仍是一副沒有表情的表情——但不曉得是不是托魯的錯覺,他總覺得她看起來似乎有種說不出來的雀躍感。

  「………………」

  此時少女的表情也不禁抽搐了一下。

  托魯一邊用眼角餘光觀察著她的樣子——一邊用有些為難的口氣說道:

  「等等,怎能突然就用拷問的呢?你……」

  「高興吧!哥哥。是哥哥最喜歡的拷問耶。」

  「我才沒有喜歡咧!」

  「但是啊,哥哥。哥哥你不是應該最喜歡綁住女生、毆打女生的嗎?」

  「我就跟你說了,我才沒有喜歡咧!」

  「可是啊,哥哥。你以前不是有跟我訴說過,你對於綁住、毆打女生的灼熱慾望嗎……!一看到屁股就會想要蓋手印、一看到繩子就會想要拿來綁住女生的身體之類的。」

  「………………」

  他總覺得少女注視著他們這兒的眼神之中——好像摻雜了若干輕蔑之色,但托魯決定先把那當作只是自己的錯覺。

  「不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誰什麼時候跟你自我坦白了那種扭曲的性癖好啊?」

  托魯以拳頭敲打了一下樹幹說道。

  「……呣唔?」

  阿卡莉歪著頭沉吟了一下。

  「這麼說來………………難道是夢嗎?」

  「夢?你這傢伙……」

  托魯以一臉心灰意冷的表情呻吟著。

  連出現在她夢中的發言,他也必要負責嗎!

  哎,在那之前——

  「你平常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夢啊!」

  而出現在在她夢中的托魯,又究竟是多麼的鬼畜啊?

  「哥哥在夢中都超積極的啊。一看到女生,馬上就襲擊過去,然後眨眼之間便要強暴了對方。」

  阿卡莉使勁地握緊拳頭,說道:

  「動作之迅速,我也只能不禁佩服再佩服……」

  「你稱這種事情為積極嗎?」

  不管怎麼想,都只個施暴者、或是個變態…呀。

  「但至少並不消極吧?」

  「呃不,我想說的並不是那個問題……」

  「畢竟現實中的哥哥,曾經有過一段非常長的鬧彆扭時期吶……」

  「………………」

  托魯不禁啞口無言。

  哎,也是啦。他確實曾經有過這麼一段時期:每天說著「認真工作的話就輸了啦」之類的話,然後遊手好閒地懶散度日、依靠妹妹養活的頹喪時期。而對於現實中霸氣全無的哥哥所感到的不滿及焦躁,或許便讓她夢見了與現實完全相反、完全不同的積極性。

  「話說,以前曾一邊教我『人的生命有限,因此要積極向前地活著』,然後一邊把抓來的女生身上的衣服撕破的人,不正是哥哥你嗎!」

  「就跟你說了,不要再把我跟你腦中住著的人混淆在一塊兒了啦!」

  托魯嚷嚷完之後,重新轉頭朝少女的方向望去——不曉得她對托魯他們的對話是怎麼想的,似驚訝、似輕蔑的冷淡眼神,正半眯起來眺望著托魯他們。哎,聽了剛剛的對話,她若真相信了阿卡莉的說詞,那麼托魯在她的心中便會成為一個擁有超乎常理的變態嗜好的傢伙。至於少女到底是要相信託魯的言行、還是要相信阿卡莉的言行,便聽憑少女自己的選擇了。

  「不過……老實說,如果再不肯開口說話的話,真是就只能付諸暴力了。」

  托魯嘆了一口氣說道。

  「唔嗯。在指甲和手指之間刺入燒燙的針之類的。」

  「一下子就搞這麼殘忍的啊?」

  「我想說這比起又踢又打,反倒乾脆俐落得多了,而且也不會耗費到勞力……」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話說回來,最喜歡拷問的人,其實是你才對吧?」

  「只要是哥哥喜歡的事物,不管是啥我都喜歡。」

  「就——跟——你說了,找才沒有喜歡咧!」

  「…………」

  少女看著托魯的視線愈發冰冷。

  哎,不過,對著敵人的眼睛,原木就不會帶著什麼溫暖的視線。

  「不管怎樣……」

  托魯雙臂抱胸,然後說道:

  「你如果不告訴我們你的名字的話,找們需要給你取個稱呼才行。用『這傢伙』的話,應該很難明白是在叫你吧。」

  「包在我身上,哥哥。我來發揮我的文采,給這個女孩一個名字吧。」

  阿卡莉說。

  「你?文采?」

  托魯皺起了眉頭——不過,這麼說來,阿卡莉以前確實有說過,她有玩票性地在寫一些故事。聽說內容似乎是描述關於一起墜入禁忌戀情的哥哥和妹妹恩愛無比的大長篇。唉,內容如何便暫且先不管了,但至少比起毫無這類涵養的托魯,她或許會想出個還算不錯的稱呼來吧……………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黏黏糊糊。」

  「……啊?」

  阿卡莉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托魯沒能明白她說的那句話竟是個「名字」。

  「給我等一下。那是個名字嗎?」

  「唔嗯。黏黏糊糊。相當合適吧?我自詡我的這個命名有直接簡要地表達出這個傢伙的全部。」

  「…………」

  托魯看向少女的方向。

  少女本人的臉頰正微微地痙攣抽動著,看起來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相當合適」——而且應該也不覺得「好高興得到了一個好名字」。

  「她本人好像不怎麼喜歡的樣子唷。」

  「呣唔,真是任性吶。」

  阿卡莉——一副感到很困擾似地搖了搖頭。

  「那麼——濕濕黏黏?」

  「…………」

  托魯無言。少女亦無言。

  對這種名字,他們已經不知該做什麼反應才好了。

  這根本就不是人類的名字。

  「老實說呢,這『濕濕黏黏』可是和『黏黏糊糊』競爭到最後的候補吶。這種會讓人聯想到粘液答答的語感,真的是十分的俊秀吶。不過,果然還是無法戰勝『黏黏糊糊』這種讓人聯想到黏上就掉不下來的語感吶。可惜以這些微之差敗北了。」

  「你竟然短時間內就思考了這麼多啊。」

  托魯以一臉驚愕的表情如此說完以後——又再次轉頭望向少女。

  「那沒辦法啦。」

  「…………」

  「就叫你『黏黏糊糊』吧。」

  「…………」

  少女仍是一臉不高興的表情,無言以對。

  於是,托魯便暫且決定把她的沉默當作接受了這個稱呼,繼續對她說:

  「好,黏黏糊糊。既然名字已經決定好了,那麼關於你的真實來歷——」

  「……布芙丹。」

  少女極為小聲地……囁嚅說道。

  「……嗯?」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的臉上浮現出異常嫌厭的表情,重複再說了一次。

  「什麼?黏黏糊糊。嘉依卡怎麼了?」

  「嘉依卡·布芙丹!」

  少女以摻雜著悲鳴的聲音堅持地說道:

  「我的,名字!」

  「…………」

  「…………」

  托魯和阿卡莉面面相覦。

  「嘉依卡?」

  「…………」

  少女——嘉依卡點了點頭。

  嘉依卡。

  這名字——跟偕同托魯他們一齊行動的少女的名字一模一樣。

  不過,相同銀髮、相同紫眸、相同年紀……相同到這種地步了,竟連名字也一樣,難道這也是單純的偶然而已嗎?還是說,有什麼意圖藏在這個現象的背後呢?

  「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

  少女——穿著紅色衣服的嘉依卡,以一臉不開心的表情撇開了視線。

  總之,總算是在奇怪的名字定下來之前自報了姓名,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打算再多說任何的話了。

  「果然還是要用拷問的吶。」

  阿卡莉一邊點著頭,一邊轉頭望向托魯:

  「來吧,哥哥。盡情地拷問吧。」

  她說完之後——甚至還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針,放在手掌上遞了出來。

  「我來嗎?」

  托魯發出了驚叫聲。

  「我深信如果是哥哥的話,一定可以完美地做到把針插入哭叫少女的指甲裡、逼迫她吐露實情的。」

  「你來做啦。」

  「這怎麼行。怎麼可以閒置哥哥、由我來呢?這種僭越的行為,我萬萬做不到。」

  阿卡莉驚恐似地搖了搖頭。

  「你只是單純不想要由自己來做而已吧。」

  「…………」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留著當作最後的手段吶。」

  基本上,人類無法忍受得住拷問。

  不管是怎樣子的英雄豪傑,一旦施以了真格的拷問,便很難繼續再保持緘口不語。當然——如果拷問得太過了,很有可能在對方回答之前就不小心把對方給殺死了。又或者是對方再也忍受不了痛苦,於是就自盡了——這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當然……對於殘酷的虐待行為,亂破師們並不會感到忌憚。

  哦不,正確說起來應該是:大部份的亂破師雖有常識上的感性,但另一方面,卻又可以因應需求而切換掉自己的感覺。

  簡而言之,就是「此為此、彼為彼」的思考模式。

  托魯也曾經學過而知道幾招頗具效果的拷問手段。

  不過——把那些拷問手段常作知識記在心裡、跟出自於喜好而去實際執行,卻又是不同的兩回事。托魯並沒有因欺凌女生就會感到愉悅的嗜好。至少他本身並沒有這般自覺。

  而且——

  「老實說,這不是個好方法。」

  拷問是用來讓人「坦白吐實」的有效手段。

  但在拷問的結果下所得到的情報,並不能保證是正確屬實的。

  回答的人往往只不過是為了要逃避痛苦,因此才當場信口胡說而已。但也沒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用來檢證情報是否屬實。被拷問的人為了儘可能讓對方早點停止拷問,有時候甚至不說事實,反而是說「對方所盼望的答案」。

  這麼一來,就失去拷問的意義了。

  有利於用拷問引出情報的情況,僅限於能夠反覆檢證情報之真偽的時候而已。不管是從時間上、還是人手上的問題來考量,現在的托魯他們並沒有餘裕去做這件事情。

  話雖如此……

  「我們可沒有辦法繼續悠哉地等你改變心意吶。畢竟我們這邊的嘉依卡被你的夥伴抓走了啊。」

  「…………」

  紅色嘉依卡果然還是緘默不語。

  唯有紫色雙眸正盈滿著挑釁意味的光芒,注視著托魯。

  托魯嘆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了飛鏢。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吶。」

  *

  基本上……人質若不是活生生的話,就毫無意義了。

  反過來說,總之只要人質本身是活著的話,那麼他身為人質的價值就受到了保障。當然,從人類個體的身上可以找出怎樣的價值,每個人的所見都各有不同——但人類並不是藝術品,因此就算受了點傷、吃了點痛,其身為人質的價值也不會消失不見。

  正因為如此,當人質是個貌美女孩的時候,扣押人質的傢伙往往會利用職務之便,對人質做出蠻橫粗暴的行為出來。

  「………………」

  嘉依卡·托勒龐特正渾身哆嗦著。

  她現在是——半裸的狀態。

  平常穿在她身上的黑、白也外衣被丟到了牆邊。而她現在的狀態:只有胸部和腰部二處各穿著一件內衣和內褲。

  當然,並不是她自己脫成這樣的。而是被別人脫掉的。

  離剛才的廢鎮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蓋有一棟山間小屋。而她現在就在這棟山間小屋裡。

  這裡應該是樵夫或是某些人士取暖用的山間小屋吧。不是為了長期居住,而是在特定季節時會有人來暫時利用而已——似乎是為此而建的一棟小屋。屋中的空氣滯悶、又有黴臭味。雖然有簡易型的爐灶和暖爐,但整體上還是沁著一股寒意,毫無人類在此生活過的氛圍。

  「——嘿。」

  嘉依卡的正對面……那兒放有一張椅子。有個男人把椅背朝前,坐在那張椅子上面。

  這男人有張長長的臉——下巴特別的大。年紀大概比托魯大一點點,但應該沒有超過三十歲吧。應該是還可以稱作為「年輕人」的程度。身高很高、肩寬很寬、看起來似乎有些堅硬的紅色頭髮是這男人最大的特徵。

  他正是抓了嘉依卡的使槍傭兵。

  「嘿嘿嘿…………」

  他一邊賊笑,一邊緊盯著只穿內衣的嘉依卡瞧。

  「…………」

  嘉依卡像是想從男人的視線下把自己的身體藏起來似地,用雙臂緊緊地壓住胸部和腰部一帶。就算在托魯和阿卡莉的面前只穿著內衣褲,她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羞恥的。這樣子的嘉依卡——不知該說她是對這一方面太過於落落大方了呢,還是只是缺了這一方面的心眼兒了呢——然而現在這個男人糾纏火熱的視線,似乎讓她不禁介意了起來。

  「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男人一邊笑,一邊說道。

  他忽然將手上的長槍伸了出去,用長槍的尖端把嘉依卡被脫掉的衣服勾了起來。他輕輕一搖,隨著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那件白與黑的衣服也同時輕飄飄地晃了一晃……但也僅止於此而已。

  「似乎沒有帶著什麼內藏的武器或暗器之類的嘛。」

  「……不當。」

  嘉依卡哼哼唧唧地說道。

  「嗯?」

  「不當,對待。」

  嘉依卡眼珠朝上地瞪視著男人,同時重複說著這一句話。

  然而——

  「嗯?是嗎?」

  男人一臉悠然自得的表情……絲毫沒有感到罪惡感的樣子。但同時,也沒有因欺侮嘉依卡而感到愉悅的樣子。他若真打算要對她做些粗暴行為的話,就不會留下她身上的內衣褲了。

  「我可是很溫柔的唷?」

  男人一邊輕薄地笑了笑,一邊對她如是說:

  「剛剛你就算鬧騰了,我也沒有出手揍你呀?」

  「…………衣服。」

  「哎呀,那個啊?你身上要是有藏著什麼利器的話,我可是無法安心的吶。必須要先確認確認嘛。哎——你似乎沒有帶著那些東西嘛。這真是太好了。所以呢——」

  「所以……?」

  眯起眼睛、得意地加深笑靨的男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嘉依卡有些膽怯的樣子,往壁邊步步後退。或許男人打算要從現在開始對她做出殘暴的事情來也說不定。

  「你可以放心了。」

  然而……嘉依卡仍是眼珠朝上地瞪著他。對此,男人開口對她說:

  「不會再脫掉你的衣服了。」

  男人挺起胸膛,如此向她宣告。

  「我對胸部小的女人沒又半點興趣吶。對小孩子也沒有興趣。」

  「……………無……」

  嘉依卡瞬間睜圓了眼、石化在原地。

  「無……無、無禮!」

  下一瞬間,她面紅耳赤地大叫。

  她姑且——還是很在意自己很胸部很小的這件事情啊。

  「啊嗯?你希望我對你感興趣比較好嗎?」

  使槍的男人一邊說,一邊得意地笑了一下,還故意對著她舔了舔嘴唇。

  「嗚…………」

  嘉依卡氣沖沖地搖了搖頭。

  「女人的胸部啊,果然還是……」

  男人站起身來——然後左手慢慢地伸往旁邊,他就那樣子毫無猶豫地,從衣服外面攫住了位在他身旁的乳房。

  亦即——站在男人稍微後方的女人的胸部。

  「要這麼大才行呢。」

  男人的視線依舊朝向著嘉依卡,只有左手指尖簡直就像是別種生物一樣地動著、拚命地搓揉著女人的胸部。該怎麼說呢……敢連看都不看就出手抓住也好、還有他那搓揉的手法,全都看起來非常的老練。

  「嗯,很好。實在太好了。」

  男人對嘉依卡大大地點了點頭。

  「這種細緻綿密、但又不會太膩的搓揉觸感。這才叫做胸部!這才是真正的乳房!這正是喂養生命的儲水袋!我認為:人類的手指生來就是為了要盡情搓揉這個的!」

  「………………」

  嘉依卡無言以對。

  有一半是因為驚訝、有一半是因為畏怯。如果她隨便地回應了他的話,對方很有可能會對她說「那麼,你也來揉揉看吧」。她才不要這樣呢。

  接著,那一位胸部正遭人蹂躪的女人——

  「…………大衛。」

  沉默了一會兒,任由男人在她的身上放肆。

  「啊嗯?」

  男人把長槍靠立在牆邊,然後歪著頭回首望向女人。

  女人剛剛開口說的——大衛——應該就是這個使槍者的名字了吧。

  「怎麼了?賽爾瑪,你想要我也揉揉你的另一邊嗎?沒問題。就像你有二個乳房一樣,我也有兩隻手呢。」

  「…………」

  「很好,實在是人好了。另一邊也要平等地、盡情地揉一揉——」

  ——就在他說到了這兒的時候。

  ………嘰。

  發出了一道輕微碰撞的聲響。女人將手上的武器對準、擊中了男人的臉孔。

  那是——機杖的杖座部位。

  跟嘉依卡珍惜愛用的機杖一樣,她的機杖似乎也有些老舊了。但也可以強烈看出她應該已經用慣那把機杖很久了……金屬部份沒有一處生鏽,而另一方面,槍把和其他幾個地方屬於木製的零件,則展現出如古董家具般的獨特風味。

  因為用得很習慣了,所以以一種隨便的拿法操持著那把機杖——從這一點來推斷的話,這位名喚賽爾瑪的女人,應該就是那把機杖的主人了吧。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再無其它的同伴的話,那麼當初弄塌尖塔的人,應該就是這個女人了。

  「白痴。」

  賽爾瑪眯起眼睛說道。

  她是一位有著淺黑色肌膚的——成年女性。

  年紀恐怕就跟大衛一樣,應該是落在二十五歲前後吧。這個年紀,讓她脫離了人稱「少女」的階段,完全蛻變成了一位成熟的成年女性。

  正值女人所謂最美好的年華時光。

  長長的紅色頭髮紮成了二絡,從後腦勺垂了下來。身材勻稱……她那遠較嘉依卡來得成熟、凹凸有致的身軀,正包覆在灰色的衣裳之下。從左右二邊的縫隙可以微微瞧見她那褐色的大腿。

  容貌整齊乾淨。她的金色瞳孔和映在唇膏上的朱紅色尤其讓人印象深刻。

  整體而言——她一點兒也不花俏華麗。但這女人身上有一種魅力,彷彿會滲進細細去品味欣賞她的人的感覺裡。而且她那有些懶洋洋的氛圍,更助長了她的魅力。

  「你又不是一隻正在發春的狗?可不可以給我稍微記住一下『節操』這種東西?」

  「……什麼嘛。」

  大衛——在被揍上去的那個瞬間,身體有些稍微地傾斜了一下,但很快地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手臂親暱地圍上了賽爾瑪的肩膀。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害羞的了吧。和你都好幾次——」

  「我可不記得我有把自己賤賣成毫無意義的玩物了啊。」

  「很好、很好、實在是太好了。這種自持身價的堅毅實在更加的勾人吶。」

  「…………」

  他看到賽爾瑪再次舉起了機杖時,便安靜了下來。由此可見——毆打他似乎也不是完全無效的嘛。

  賽爾瑪短短地嘆了口氣,放下了機杖。然後抱著機杖,倚靠在近旁的牆壁上。她金色瞳孔的視線,慢慢的從大衛的身上,轉移到了嘉依卡的身上。

  「不過——現在是要怎麼辦啊?」

  「她身上似乎沒有那些最關鍵的『遺體』吶。」

  大衛說道。

  看來他們把嘉依卡的衣服脫掉,似乎不只是為了要確認有沒有藏有武器,也是為了要確認她身邊底有沒有帶著「遺體」。

  換言之,這些傢伙們並不是普通的山賊或強盜,而是明知嘉依卡一行人是什麼樣的人物,而等在那兒、對他們發動了襲擊。而且還是命令「把行李全部都留下」……可見他們和基烈特隊不同,並不是以捕捉嘉依卡為目的。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目的是要奪走「遺體」,然後拿去換錢嗎?

  「這女孩恐怕也跟我們一樣,把『遺體』收在棺材裡了吧。」

  賽爾瑪如此說完之後,轉頭望向小屋的一隅。

  「……!」

  到了這個時候,嘉依卡才首次察覺到——屋中一隅放了一個大約可容納一個人進去的細長型箱子。

  是……棺材。

  看來這些傢伙家似乎也在收集著「遺體」,並引算將「遺體」收在那副棺材裡頭。

  那副棺材和嘉依卡的棺材有些不同,並沒有可用來背在背上的繩子。取而代之的是易於在地面上移動的小小車輪、以及可用來拖拉的鎖鏈。

  「如果沒有『遺體』的話,那這小妹妹就沒啥用處啦。」

  大衛一邊搔著臉,一邊嫌麻煩地說道:

  「要不賣給奴隸商人好了?感覺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白痴。那我們家的嘉依卡你要怎麼辦?」

  賽爾瑪立即駁回他的意見。

  「……?」

  嘉依卡皺起眉頭,思考起她這話裡的含意。

  「我們家的嘉依卡」——簡直就像是這些傢伙們裡面也有一位嘉依卡在似的發言。

  「交換人質,取回我們家的嘉依卡。這種時候,就很需要這個女孩了吧。」

  「我們家的啊……如果還活著的話就好了吶。」

  大衛苦笑。

  「話說,根本不需要乖乖地跟他們交換啊。向那些傢伙們發動奇襲,把我們家的嘉依卡、連同『遺體』一齊全部搶回來不就好了。」

  大衛說得一派輕鬆。

  「我可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的簡單順利哦?」

  賽爾瑪以慎重的口氣對大衛如此說道。

  看來這二個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似乎是……慎重派的賽爾瑪負責操控韁繩、壓制住樂觀派的大衛。不過另一方面,雖然乍見會覺得大衛似乎總為賽爾瑪帶來麻煩,但事情有時候也是會講求個衝勁氣勢的,光只靠「慎重」二字的話,無法順利進行的情況也是不少。

  「就算事情真能那麼順利,也還是可以先留著這一個『嘉依卡』的。或許她之後會有什麼不錯的利用價值也說不定吶。」

  賽爾瑪淡淡一笑。

  「替死鬼之類的嗎……嗯,反正瞳孔和頭髮的顏色也部長得一模一樣。」

  紫色雙瞳、銀色頭髮。

  分開看的話似乎是沒什麼——但這兩者若組合在一起的話,確實是很稀罕少見。光靠畫在通緝圖上的五官特徵,要找對人的可能性應該很低。因此,若真想要找對嘉依卡的話,應該有很多人都是憑藉著這兩點特徵在找人的吧。

  換句話說——也可以利用嘉依卡,讓她去當一個擁有紫色雙瞳、銀色頭髮的替罪羔羊。

  「把她頭髮剪掉、讓她穿上一樣的衣服的話,就可以矇混得了大部份的人了。聽說有好幾個國家和組織正在搜找著『嘉依卡』呢。如果讓她頂替我們家的嘉依卡,給那些傢伙們抓住的話,我想應該可以為我們爭取到一些時間吧。」

  「就為了這個而帶著一個人一起走嗎?會有很多麻煩唷?」

  「並不需要四肢健全的吧。」

  賽爾瑪說出了這般駭人聽聞的話。

  「用藥讓她睡著,然後再裝進棺材裡不就好了。」

  「啊啊,原來如此吶。」

  大衛也一副「這並不算什麼」的樣子,點頭同意了。

  「…………」

  嘉依卡感覺到了「性慾」之外的人身危險——於是以雙臂保護著自己的身體,站到了最牆角的地方。

  *

  首先——猛然將飛鏢紮下去,然後把肚子剖開。

  那東西簡直就像是本身還活著似地,內臟一個個地淌了出來。先用飛鏢切開這些內臟,然後放到旁邊去。接著,再把手指放到剖開的洞裡,仔細地將剩餘的內臟拉出來砍斷。

  最後,托魯在皮膚上劃上一道道切痕,再開始進行剝皮。

  非常迅速的解體作業。

  從野鼠、狐狸、鹿、熊、最後到人類……多數的亂破師人都學過粗略的解體方法。野獸的話,都是用來作為食材、或是取它們的皮來利用。而人類的話,則是為了高效率地處分掉屍體。不管是野獸還是人類,騎士和正規兵士都不太想幹這樣子的工作。因此,這種雜事大多由亂破師來負責處理——這也正是他們之所以被稱作為「戰場上的萬能幫手」的原因。

  托魯現在正在解剖的,是他剛剛抓來要料理用的野兔。

  總之能吃時就儘量吃,乃是戰場上的基本須知。托魯和阿卡莉決定在他們設法奪回嘉依卡之前,先填飽一下肚子再說。

  話說回來……儘管他們想要用餐,但因為〈斯維特萊納號〉被埋在了瓦礫之中,而且他們隨身攜帶的東西裡面也沒有什麼可以拿來吃的。雖然他們手上是有一種叫做「兵糧丸」的藥丸——將滋養強身的各種藥材弄乾之後,混在一起固定成粒狀的一種藥丸——可以拿來吃,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耐放的保存食品還是先留著比較好吧。

  因此,他們押作為人質的另一位嘉依卡——紅色衣服的嘉依卡,便交由阿卡莉監視看守,而托魯則負責去準備餐點了。

  「阿卡莉,石窯準備好了嗎?」

  「當然。」

  阿卡莉給托魯看了看她的腳下。

  她預先蓋好烘烤用的石窯就在她的腳下。那是個單純用周邊石頭堆疊而成、然後再灑上一些土的簡易型石窯而已。如果只是要燒烤的話,其實只要升起篝火、把肉伸到火堆上去就可以了。但如此一來,火光和烤肉香味就會到處四散。而如果使用石窯的話,至少可以限制住火光、味道、煙霧的流動方向,借此降低被其他人發現的可能性。

  「好,那麼——」

  托魯在切薄的肉塊上灑上了鹽巴和調味料,然後把肉塊放進了石窯裡頭。

  應該是因為已經充分地烤熟了吧……些許的烤肉香味很快地就從窯中溢了出來。他們把肉塊切薄,便是為了要縮短調理的時間。

  「馬上就要烤好了唷。」

  「唔呣。」

  「…………」

  阿卡莉點了點頭——而穿著紅火服的嘉依卡則靜默無語。

  只是她的紫色雙瞳仍舊充斥著敵意、怒瞪著托魯。

  順道一提,人質訊問依然是中斷狀態。如果她再這樣一直保持直保持沉默下去的話,或許他們最後就不得不採取拷問或其他一些強制手段了吧——但若真這麼做的話,穿著紅色衣服的嘉依卡也會變得氣力全無、委靡不振吧。

  ——咕嚕。

  是從肚子發出的嗚叫聲。

  「……哥哥。」

  阿卡莉微微皺起眉頭,說道:

  「好奇怪的鼾聲喔。」

  「我又沒有在睡覺!」

  她是怎麼聽的,居然可以把這好懂的聲音錯認成鼾聲?

  「可不是我唷。」

  「真是巧吶!也不是我呢。」

  那麼,這裡也就只剩下一個傢伙會是發出這道聲音的人了。

  二位亂破師的眼睛一齊望向紅色嘉依卡的方向。

  像是要逃避二人的視線似地,紅色嘉依卡不自覺地撇開了眼睛——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

  然後,她的肚子——像是在強調似地,這次叫得又更稍微久了一點。

  「…………」

  紅色嘉依卡一臉冥頑的樣子,轉往面向別的方向。但她白皙的臉頰………以及耳朵,都變得跟身上穿的衣服一樣紅、甚至較之更紅。托魯和阿卡莉面面相覦——然後,他們彎下身子到紅色嘉依卡的旁邊,問道:

  「………你肚子餓了是嗎?」

  「…………」

  「應該是肚子餓了吧?」

  「………沒………沒有,空腹!」

  嘉依卡隨口丟了一句出來。

  「這樣啊。」

  托魯點了點頭,隨即乾脆爽快地離開了紅他嘉依卡的視線,站起了身來。

  「那我們來吃吧,阿卡莉。我肚子都餓了

  「唔嗯。老實說我肚子也超餓的。」

  阿卡莉故意大力地點了點頭。

  這方面配合得天衣無縫,真不愧是默契十足的——兄妹。

  「哥哥抓來的兔子,可能一隻也不夠我吃呢。」

  「你還真是會吃吶。」

  「沒有哥哥你會吃啦。」

  「那麼,我們趕緊來吃吧。」

  「唔嗯。」

  托魯和阿卡莉一邊說著這些對話,一邊把蒸烤好的兔肉從石窯中取出,然後用飛鏢插著送到嘴裡。他們二人一邊用眼角餘光瞟著面紅耳赤、垂低著頭的紅色嘉依卡,一邊毫不客氣地開始吃了起來。

  「雖然只稍稍撒了一些調味料,但味道吃起來還挺不錯的吶。」

  「唔嗯,哥哥會是一位好老婆。」

  「………我沒有『娶老婆』的這個選擇權嗎?」

  「笨蛋,我深信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哥哥還要更好的老婆了。」

  「你從根本上弄錯了太多事情了。」

  等等之類的。

  二人持續說著跟往常一樣的無聊對話——

  ——咕嚕。

  肚子的嗚叫聲又再次響起。

  彷彿是在說「不准無視我!」似的巨大響聲。

  「…………」

  「…………」

  托魯和阿卡莉又再次轉頭轉向紅色嘉依卡。

  「你想吃嗎?」

  「…………」

  紅色嘉依卡無言以對。

  托魯切了一部份的兔肉,然後用飛鏢尖端插起來,往紅色嘉依卡的方向伸過去。紅色嘉依卡像是在叫自己「不准看這塊肉、不准看這塊肉」似地把視線撇向旁邊良久………

  「………嗚………」

  最後,終於像是再也堅持不住的樣子,轉頭回望托魯的方向。

  但因為她的身體感覺尚在半麻痺的狀態,因此無法順利地在岩石上面站起身來。雖然她試著動了動右手要去拿取那塊肉,但應該是因為她的身體感覺還沒有恢復正常的關係吧,所以無法順利地抓住飛鏢。只像是在搔著有些偏離目標的空中,動了動她的手指頭而已。

  「……呣唔。」

  嘉依卡似乎有些不滿地呻吟著。

  「真拿你沒辦法吶。來吧。」

  托魯把穿刺在飛鏢尖端上的肉塊拿到了嘉依卡的嘴邊。

  「…………」

  嘉依卡彷彿又在懊惱著什麼似地,盯著那塊肉良久——但過沒多久,她就像是在緊緊咬住親人的仇敵似地,大口地咬下那塊肉,然後開始咀嚼了起來。

  「…………」

  「好吃嗎?」

  「…………」

  「這樣子啊。不好吃是嗎?那我們就全部自己解決掉——」

  「好……好吃。」

  紅色嘉依卡呻吟般地答道。

  托魯苦笑了一下,然後又切了一塊。他將肉分切得更加小塊,然後伸到紅色嘉依卡的面前。

  「來。啊——」

  「…………」

  「好,再來一塊。啊——」

  「…………」

  嘉依卡再次像隻野獸似地大口咬住,然後咀嚼。

  她一邊恨恨地瞪視著托魯,一邊吞嚥。

  接著,托魯又再切了塊肉……重複了好幾次這樣子的互動。

  「——哥哥。」

  阿卡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開口喚了一聲。

  「啊?怎麼啦?」

  「我也要。」

  「……要什麼?」

  托魯一回頭,便看見阿卡莉雙手放在膝蓋上,只有臉對著他伸得長長的。

  「你這是在幹嘛?」

  「啊——」

  阿卡莉閉著眼睛,像是在死皮賴臉地要求著什麼似地,大張著嘴巴。

  托魯一邊半睜著眼睨視著這樣子的妹妹,一邊用冷淡的語氣對她說道:

  「……你的兩隻手都是閒著的吧?」

  「失策……!」

  彷彿飽受了衝擊似地,阿卡莉雙眼圓睜,如是說道。

  看來她似乎也很想要讓托魯喂她吃的樣子。為了防止逃跑而讓她全身麻痺的紅色嘉依卡便暫且不提了,但四肢可以自由活勁的阿卡莉,他根本沒道理要為她做這種事情。而且再怎麼想,都還是用自己的手拿來吃會比較方便吧!

  「哥哥,既然如此的話……」

  阿卡莉以一種奇妙的口氣對托魯說:

  「把我綁起來吧。來吧!」

  也不曉得阿卡莉是從哪兒取出一條細繩,遞給了托魯。

  「你是白痴嗎!」

  托魯對著手拿細繩的阿卡莉大吼了一聲。

  「如果我兩隻手都不能動的話,就可以拜託哥哥給我『啊——』了啊?」

  「呃不,所以說,為什麼——」

  「人家也想要給哥哥喂食嘛。」

  阿卡莉如此說道。她說這話的口氣莫名地堂而皇之.

  「喂食……你又不是野獸之類的。」

  「如果可以讓哥哥給我『啊——』的話,我願意變成野獸啊!」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啊?」

  哎,雖說這又是一段跟往常一樣的對話,似就真的是一段跟往常一樣蠢到不行的對話。

  一邊靜靜地注視著正在進行這般對話的托魯及阿卡莉——

  「…………」

  紅色嘉依卡一邊閉著嘴巴認真地咀嚼著口中的肉塊。

  *

  和他們的對話內容相反——待遇並沒有那麼殘忍。

  至少並沒有用藥逼迫她勉強入睡。除此之外,雖然僅只是暫時性的,但還是解開了她的手銬腳鐐,讓她攝取了食物。當然,能夠化為武器的食器類完全不會交到她的手上,因此她基本上全都是用手抓來吃的。而吃飯時,拿著長槍的大衛就站在她的身旁,對她發出強烈的壓迫感。

  而現在——

  「…………」

  嘉依卡又再度被銬上了手銬。她坐在牆邊——看著同樣靠坐在對面牆上的賽爾瑪。

  女魔法師像是睡著了似地閉著眼睛,但實際上似乎並不是在睡覺的樣子。因為每當嘉依卡只要稍微動一下身子,她就會敏感地感知到動靜似地,張開一隻眼睛確認嘉依卡的狀況。

  大衛不見蹤影。

  他在簡單用過晚餐之後——就出門不知跑去哪兒了。

  因此,現在監視嘉依卡的,只有賽爾瑪一人。剛開始嘉依卡也曾想說應該可以趁著這個機會逃走吧,但卻一直都沒有這樣子的空隙可乘。

  儘管對方是個魔法師,但不一定就完全不懂體術。從體格差距來看的話,一旦演變成徒手格鬥,那麼對嘉依卡便十分不利了。而且,現在的嘉依卡還是兩腳受縛的狀態。雖然不是百分之百不可能,但要強行突破賽爾瑪這一關逃走,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賽爾瑪像是看透了嘉噥卡在想著這些事情內心似的——

  「奉勸一句——『莫要勉強為之,等待時機也是一種作戰的方法』。」

  賽爾瑪用一種像是在背誦著什麼詞條似的語氣,對嘉依卡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如果信任你的同伴的話,那就更要如此。」

  「…………」

  嘉依卡眨了眨眼睛,接受了她的話。

  簡直就像是在諄諄傳授教誨給弟子或後輩樣的台詞——無法想像這是對俘虜或人質所說的話。當然,也是可以想作成她是為了圖一個方便、想讓對方老實下來,所以才說了這麼一番話。畢竟光只是一味地從上位壓制對方的話,只會招致對方反彈。

  「……啊啊,沒事。」

  賽爾瑪曖昧不明地搖了搖頭。

  「我的壞習慣。你就忘了吧。」

  「……壞習慣?」

  「我不是跟你說了,你就忘了吧。」

  賽爾瑪皺起臉來說道。

  被人說了「忘了吧」之後馬上就回答「這樣啊,好的」——並不是這麼容易就忘得掉吧。

  嘉依卡以一雙似乎感到很莫名奇妙的眼神凝視著賽爾瑪。賽爾瑪好像有點拉不下臉來似地動了動身子——然後繼續說道:

  「不管怎麼說,實在是太多地方太相似了,所以……一不小心就……」

  「相似?類似?什麼和什麼?」

  「你和——嘉依卡。」

  「呣咿?」

  嘉依卡就是她自己。自己和自己相似,是怎麼一回事?

  「這還真有點複雜吶。我們家的——被你同伴抓走的那個女孩,她的名字也叫做嘉依卡。話說回來……」

  賽爾瑪像是在自我確認似地,話說得很緩慢:

  「自稱『賈茲皇帝的女兒』——『嘉依卡』、收集『遺體』的人並不只一個、二個而已。光我們聽到的消息,據說最少就有三個人——恐怕不只,應該還有更多。」

  「………………!」

  嘉依卡瞪大雙眼。

  的確,嘉依卡以前曾經被芙蕾多妮卡質問過「你真的是賈茲皇帝的女兒嗎?」。但直到再度被問到同一個問題之前,她都沒有去深入思考過——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嘉依卡正是賈茲皇帝的女兒」。

  嘉依卡本身是憑著自己的記憶而認為「自己是嘉依卡·賈茲」——但以此為證據去向其他人宣示根本是不可能的。

  「自稱『嘉依卡』的人,似乎必須是紫瞳、銀髮的樣子——不過反過來說,只要具備了這幾點特徵,那麼就算自稱為『嘉依卡』,也沒有什麼可以加以否定的了。恰巧不巧的是,賈茲帝國過去是個強大的國家,因此,借由自稱是〈禁忌皇帝〉的繼承人,應該可以獲得不少的特權吧……這麼一想的話,那麼就算有好幾個『嘉依卡』存在,也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了嘛。」

  「………………」

  嘉依卡頓時感到一陣焦慮難安,於是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

  總覺得——對方好像是在說她是個冒牌貨的感覺。

  「看你那副樣子,原本應該是不曉得的是吧?」

  「……唔咿。」

  「總而言之,即使只有銀髮、紫瞳,便已經滿足了『成為嘉依卡』的要素。不過,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你跟我們家的紅色嘉依卡,比起這些還有更多相似的部份。所以就一不小心……吶。」

  賽爾瑪說到這兒,就開始含糊其詞。

  是說她一不小心——就放鬆了警戒心,說溜了嘴嗎?

  「紅色嘉依卡……」

  嘉依卡歪著頭說道:

  「同伴……信賴?」

  「哎,算是吧。」

  賽爾瑪點了點頭。

  不管怎麼說,她和大衛都想要把紅色嘉依卡奪回來——這一點嘉依卡心裡很清楚。若是交往尚淺的傭兵與僱主的關係的話,應該沒有必要執著紅色嘉依卡到這種地步吧。

  「一起行動,長期?」

  「你是問說我們認識很久了嗎?……大概一年半左右了吧。」

  賽爾瑪眯起眼睛說道。

  「剛認識她的時候,剛好是在我們部隊全滅之後吶……」

  「……全滅?」

  聽了這令人悚然的一語,嘉依卡皺起了眉頭。

  然而——

  「哎……這算是很常見的事啦。」

  應該是不太想碰觸這個話題吧——賽爾瑪微微地皺了皺臉,如此說道。

  *

  選擇在廢墟城鎮中發動襲擊,而非街道中央或是森林之中,是因為前者在各方面部比較容易處理。

  森林之中,一旦只要有人踏入,多多少少都會留下痕跡。

  人的足跡就不消說了,此外還有樹枝凹折的方式、蟲子鳥獸的行動等等,都會留下人類曾經通過的痕跡。而熟悉森林作戰的士兵們,往往可以透過這些微妙的痕跡,敏感地察覺到有陷阱或埋伏——甚至連位置和規模也可以察覺得出來。

  但是,若是城鎮的話,理所當然地會有人類所殘留下來的痕跡。

  尤其是廢墟城鎮,那種漫無節制的荒涼之感,巧妙地掩飾住了埋伏和陷阱的存在。如果懂得某種程度的屏氣斂息之術的話,那麼隱身起來之後,被對方察覺得可能性就會大幅地降低。

  樹隱於林,人隱於市。

  藏身在人跡杳然的廢墟城鎮之中,亦同於此理。

  大衛所受過的教誨——正是如此。

  「好懷念吶。」

  他一邊表情扭曲地喃喃自語著,一邊走在廢墟的街道上。

  這座廢墟城鎮原本就淨是殘留著不吉的印象了——而太陽才一西下,那股陰氣馬上就變得更強了。整座城鎮簡直就像是一座墓碑似的,充滿著既冷清、又腐爛的氛圍。

  他與賽爾瑪所屬的部隊在被全滅的時候——也是在這種廢墟城鎮之中。

  「……頭兒。」

  儘管明知廢墟城鎮最適合奇襲,但有時候就是不得不就這樣子通過、繼續向前進軍。尤其是非正規軍的傭兵部隊,常常被強迫移動到那兒的戰場、這兒的戰場,四處征戰。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趕往戰力明顯不足的最前線——若被這麼要求的話,他們也只好選擇從最短的距離去橫穿而過。

  那時候大衛和賽爾瑪也才只有十幾歲而已。

  「『要在心中築好壁壘』……是嗎?可是,能不能築好壁壘才是個問題吶,頭兒。」

  使槍者喃喃自語的口氣——非常的真摯,簡直就像是少年的呢喃。

  大衛慢慢地靠近嘉依卡·托勒龐特一行人的機動車被埋住的地方。他已經確認過了,周圍並無人的身影及氣息。乘著那輛白色機動車的傢伙們,恐怕是認為毫無收穫而就此離去了吧。

  「……賽爾瑪的判斷果然猜中了嗎?」

  大衛喃喃說完,便停下了腳步。

  從瓦礫的縫隙之見,可以微微看見機動車的車身。車身上刻著筆風粗獷的文字——〈斯維特萊納號〉。這恐怕就是這台機動車的名字了吧。

  而在它旁邊的瓦礫上頭——

  「西邊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黃昏時刻。」

  小小的利器——飛鏢正固定著這麼一張信紙。

  飛鏢上還精心周到地綁著少許數根的銀髮。

  沒錯。這應該是嘉依卡的——嘉依卡·布芙丹的頭髮沒錯。

  總而言之,這應該是那二位把大衛的同伴「紅色嘉依卡」抓走的亂破師,他們所提出來的人質交換吧。

  「………………哼嗯。」

  大衛拔起飛鏢,將頭髮拿在手上。

  「果然不能棄她於不顧吶……頭兒就沒有棄而不顧啊。」

  大衛將信紙收到懷裡,然後把他帶來的東西取而代之地掛到了飛鏢上——接著,他背向〈斯維特萊納號〉,開始沿著來時路走了回去。

  *

  不管怎樣……把嘉依卡奪回來,才是他們現在的首要之務。

  為此,他們想要先搞清楚對手的來歷和意圖。

  當然,對托魯他們而言,該奪回來的「嘉依卡」乃是「嘉依卡·托勒龐特」。因為每一次都要稱呼到姓氏全名,未免也太麻煩了,因此托魯他們便決定用穿著的衣服差異來區分,叫「托勒龐特」這個為「白色嘉依卡」,而「布芙丹」這個就叫做「紅色嘉依卡」。

  托魯他們現在……能夠入手對方情報的來源,就只有這個紅色嘉依卡而已。

  然而——

  「你一直閉嘴不說話的話,不會有半點進展的吧。」

  托魯一邊面向紅色嘉依卡坐著,一邊說道。

  順道一提,她身上的麻痺還沒有解開。

  因此,紅色嘉依卡就像個壞掉的人偶一樣,被迫四肢癱軟地坐在托魯的對面——一棵樹木的根部上。她應該多少已經有些習慣了吧,像是動動指尖、點點頭之類的小動作,已經可以做得出來了……但以她現在的狀態,若做了站起來奔跑之類的大動作,便會馬上失去身體平衡而跌倒。

  「我們想要奪回自己的同伴——我們這邊的『白色』嘉依卡。而你這時想要回去你同伴的地方。最後也許還是會互相槓上,但那也是要等到彼此都取回同伴以後再說了,不是嗎?這種煩人的情況再繼續下去的話,雙方都不會有任何進展的吧。」

  「…………」

  紅色嘉依卡還是緘默不語。

  這女孩真是倔強得要命。

  (和白色嘉依卡真是大不相同——哦不,也並非如此吶。)

  雖然兩人在表面上的剛強看起來似乎有差……但若再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倔強也好、頑固也好,白色嘉依卡也一樣有這些特質。再說了,她如果人沒有這麼倔強的話,就不會只為了「想要好好地弔唁父親的遺骸」,就這樣子出來到處收集「遺體」——而且她還不知道是哪裡的誰正在持有著這些「遺體」。

  「話說回來——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啊?雖然打一照面你就突然說想要拿走我們全部的行李……但特意選擇狙擊我們,想必應該不是單純以金錢為目的的吧?不然的話,就會選個更容易襲擊的對象了吧。」

  雖說〈斯維特萊納號〉被棄置了很久,而且毫無武裝裝備……但畢竟原本是台軍用機動車。搭乘在這種車上的人,攜帶著武器的可能性比依靠馬車、牛車或徒步的旅人要來得高。而且,機動車若沒有魔法師在的話,就不會移動了——至少如果沒有打算要槓上魔法師的話,應該就不會選擇襲擊他們了吧。

  「我所想到的可能性呢,有兩種——最多也有三種吧。也就是說呢,你們不單純只是為了金錢而已,還想要阻止我們的行動、或是想要殺了我們其中的某個人,要不然的話,就是想要從我們其中的某人手上奪走某樣東西。」

  而且還是個只有托魯一行人才擁有的某樣東西。

  也就是說——

  「…………」

  紅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動了一下——但仍是緘默不語。

  托魯短短地嘆了口氣,然後又繼續說:

  「而你和『我們這邊的』都同樣叫做嘉依卡。銀髮、紫瞳、而且——同樣都不太熟悉大陸通用語。相同到這種地步,要不明白也難吶。總而言之,你和我們這邊的白色嘉依卡一樣,都稱自己為賈茲皇帝的遺孤,對吧?」

  「…………」

  這時候的沉默無語,也就等同於承認了。

  托魯眯起眼睛,一邊注視著紅色嘉依卡,一邊說道:

  「哎,就不知道哪邊才是真的本尊吶。或者兩人都是冒牌貨也說不——」

  「白色的!」

  紅色嘉依卡抬起臉,發作般地大叫。

  「冒牌貨——白色那傢伙!」

  紅色嘉依卡怒氣衝衝地強烈主張著。她那張白皙的臉蛋佈滿了赤紅的怒潮。

  她似乎相當無法忍受自己被別人稱作為冒牌貨。

  「本尊——我!」

  「……」

  托魯皺起眉頭,凝視著正如此發怒的紅色嘉依卡。

  「……哎,所有的冒牌貨都是這麼說的嘛。」

  托魯似乎有些嫌煩地說道。

  當然,本尊也會強烈主張「自己才是本尊」。

  「白色,本尊的,根據?」

  「沒有喔。就跟你說啦,你們兩個很有可能都是冒牌貨啊。」

  「……」

  紅色嘉依卡眨了眨眼睛。

  她可能原本以為托魯會跟她堅持說「白色的才是本尊」吧。但對托魯而言,嘉依卡究竟是不是賈茲皇帝的女兒,其實都無所謂。

  重要的是:她給了自己活下去的目標——再度找尋目標——在生死攸關的現場,以身作則地向托魯如此表態的少女,正是白色嘉依卡。就算自己力量不夠、就算世界上全是她的敵人,她也仍毫不在意地想要完成自己的願望。對於她的這種生活態度,托魯心裡銘佩不已——僅僅如此而已。

  紅色嘉依卡像是在懊惱似地,皺了好一會兒的眉頭……

  「……我的冒牌貨。」

  最後,她低下那雙紫色眼眸,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回收父親大人的遺體。不可原諒。」

  「果然是這樣啊?」

  托魯一邊用食指搔了搔臉煩,一邊說道:

  「也就是說,你們的目的是要把我們這邊的嘉依卡殺死嗎?」

  紅色嘉依卡很強硬地主張自己才是真正的嘉依卡。

  對她而言,同樣自稱為賈茲皇帝遺孤、四處收集賈茲皇帝遺體的其他嘉依卡,全部都是「敵人」——她應該是這麼思考的吧。如果她打從心底深信自己才是本尊的話,那麼看到白色的「冒牌貨」到處打轉、回收「遺體」,肯定非常不高興吧。

  不過——

  「還是說,其實是『遺體』?」

  托魯把手伸往嘉依卡的棺材,然後敲了敲棺材的蓋子。

  紅色嘉依卡的表情微微地抽動了一下,然後把視線從托魯的身上,轉移到了棺材上去。

  果然沒錯。他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這個啊。

  「回收『遺體』才是你們的目的?」

  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宣告要他們「把全部的行李都留下來」吧。

  結果,白色嘉依卡和紅色嘉依卡連目的也一樣。那麼,只要白色嘉依卡的棺材還在他們的手上,她被對方殺死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不少。對方的目的還沒有達成。殺死交涉用的把柄——白色嘉依卡,對對方而言並非上策。

  「你也想要弔唁自己的父親是嗎?」

  白色嘉依卡的目的,最終就只為了這個。

  雖然賈茲皇帝的遺體說不定附有高額的價值,但白色嘉依卡對這種事情似乎毫無興趣。而且好像也沒有打算要借由入手父親的遺體,來號稱自己是「賈茲帝國的正統繼承人」。她只不過是以「女兒」的身份,想著要好好地弔唁自己的「父親」而已——據她本人的說法似乎只是為了這樣。

  「……肯定。」

  紅色嘉依卡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如此答道。

  應該是因為話都已經說到這兒了,再繼續保持沉默,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了吧。

  「父親的遺體,完全回收。然後——」

  紅色嘉依卡微微眯起眼睛,然後開口說:

  「全部殺光。」

  「……什麼?」

  托魯忍不住張大了眼睛,緊盯著紅色嘉依卡瞧。

  「殺了父親大人的傢伙們、沒保護父親大人就逃跑的傢伙們,全部殺光。」

  紅色嘉依卡如此宣示著。她的眼裡止泛著——純粹、直率得可怕的憎惡怨懟之色。

  (這傢伙的眼睛……!)

  托魯感到一陣顫慄。

  通常……憎惡和怨恨之類的感情,都是產生在某些混沌之後。

  幾乎所有的動物、剛出生的嬰兒,就算有感到「憤怒」的事情,也極少會發展成「憎惡、怨恨」之類的感情。這些原本是並不具備在生物身上的特殊情感。

  當然——因為這些情感是在各式各樣的事情和問題複雜地糾結在一起之後所產生出來的,因此憎惡和怨恨的眼神往往會扭曲而顯得混濁不堪。

  然而,這個少女的眼神卻……非常的透明、堅定不移。

  抱著強烈的憎惡和怨恨的人類並不少。但像這樣子——簡直就像是為了懷著憎惡和怨懟而生、以不摻雜質的純粹來憎惡、怨恨別人的人類,托魯卻是第一次見識到。

  (這方面完全相反啊……)

  托魯在腦海中回想起白色嘉依卡的事情,然後如此在心裡想道。

  白色嘉依卡僅不過是一心想著「想要弔唁父親」而行動。說她整個人就只有這個念頭也不為過。從這方面看來,她反而奇妙地——對「八英雄」或其他傢伙們不抱任何的怨恨及憎惡。

  相對於白色嘉依卡,這位紅色嘉依卡對於「八英雄」、敵國的人們、以及逃亡的賈茲帝國臣屬——甚至這整個世界本身,卻是一副充滿了復仇幹勁的樣子。

  (就某種意義而言,這邊的嘉依卡才是「正確」的吧……)

  比起白色嘉依卡的目標,紅色嘉依卡的「復仇」才是個更讓人信服的行動原理。以一位親人遭到殺害的女兒而言,她的這個反應反而比較符合常理。白色嘉依卡則可說是太過大度了吧。

  (……總覺得……)

  但是,看著眼前這位一副理所當然地說「全部殺光」的嘉依卡,托魯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畢竟平常跟他一起行動的嘉依卡總是悠哉悠哉的,是個就算搞錯也絕不會說出這種狠話的小女孩。

  「嘉依卡和嘉依卡……是嗎?」

  北方大國的賈茲帝國。該帝國的皇帝遺孤——嘉依卡。

  從基烈特隊糾纏不休地追上來的這個情況也可以知道,她的存在很有可能會為這片菲爾畢斯特大陸再度帶來戰亂。這世上尚且還有很多想要再興賈茲帝國、掌握實權的傢伙們存在。對他們而言,嘉依卡便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揭竿之人。

  不管她本人有沒有這個意思,但她會為這片大陸的將來,帶來深遠的影響。

  當然……嘉依卡的冒牌貨也會一個個出現。

  而從常理上來看的話,反而是紅色嘉依卡的反應,表現得比較像是「賈茲皇帝的女兒」。那個使槍的傢伙、不見人影的魔法師,恐怕就是受這個嘉依卡僱用的人吧——換言之,便是相當於紅色嘉依卡這方的托魯、阿卡莉般的存在吧。

  或許還有好幾個……自稱嘉依卡的少女存在於這世上也說不定。

  而她們恐怕全都——想要把「遺體」弄到手吧。就算她們沒有積極地四處尋找「遺體」。但如果遺體近在眼前的話,還是會主張「自己才是正統的繼承人」,而來徵求「遺體」吧。

  托魯至令只有想過「找出持有遺體的人,然後追蹤、奪取」……但看來從今以後,他們要得考慮一下自己這一方會變成被人搜捕、被人追蹤、被人奪走的可能性了。

  追捕的立場、與被追捕的立場。

  本尊、與冒牌貨。

  這是——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隱隱感到不安的托魯在嘴裡嘟囔著。

  此時——

  「…………嗯嗯。」

  紅色嘉依卡突然發出聲音。

  既像呻吟、又像喘息……不管怎麼聽,這聲音聽起來都像是很難受的樣子。

  「你怎麼了?」

  「………………」

  紅色嘉依卡面紅耳赤地瞪視著托魯。

  他明明就沒有對她做什麼——她卻用著至今未曾見過的強悍眼神,死命地瞪著他。

  「你是怎樣啦?」

  「………………小……」

  「什麼啦你要是有想說的話,就好好地說出來啊。」

  「……小……小……」

  紅色嘉依卡的臉越來越紅。

  「啊?所以說,到底是什麼啦。清楚地講出來啊!」

  托魯的聲音裡也摻雜了一絲焦躁。

  對此,紅色嘉依卡如怒吼般地大叫:

  「——小便!」

  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有吃有喝,就會有出嘛。但因為她肉體尚在麻痺狀態——因此就算有了尿意或便意,她也無法自己去解決掉。

  「啊……啊——……啊啊。」

  托魯困惑地搔了搔臉頰。

  要解開紅色嘉依卡的麻痺,是很簡單沒錯。但一旦解開了這名少女的麻痺,她很有可能會突然向他發動攻擊。不過話雖如此,如果就這樣子不解開、放著她不管的話——哎,現在就已經可以預見:托魯和紅色嘉依卡兩人會面臨非常不妥、或是非常羞窘的下場了吧。

  「解除!拘束!」

  「呃不,那可不行。」

  「變態!」

  「哪裡變態了啊?」

  「小便現場!觀察!欲求!變態性慾!」

  「笨……笨蛋!誰想看你小便的樣子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紅色嘉依卡氣勢洶洶地叫嚷著,而托魯也回以她怒吼。

  「解除!拘束!」

  「就跟你說了不行。」

  「忍耐!極限!」

  「呃,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托魯慌張地把手伸向紅色嘉依卡。

  「拒絕,碰觸!變態!」

  「吵死了,你給我閉嘴!」

  托魯抱起紅色嘉依卡,將她帶到附近的草叢裡,然後把她放在那兒——讓她重新坐下。接著,他把插在她頸根處的兩根針拔了出來。

  如此一來,她身上的麻痺應該就會消失了。

  「嗯嗯……」

  紅色嘉依卡又發出了似乎很難受的聲音。

  恐怕是因為身體的感覺突然恢復,而感到有些不適吧。接著,她的臉龐變得益發赭紅,同時,她眼珠朝上瞪視著托魯,如此說道:

  「去別處,快點。」

  她應該是想要托魯滾到一個聽不到聲音、聞不到氣味的地方去吧。

  「那可不行。」

  「變態!」

  「就跟你說了,我才不是變態呢!」

  托魯大叫。為什麼他週遭的女人都這麼喜歡把他當作變態啊?

  「啊啊,可惡。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

  附帶說明一下——阿卡莉現在並不在。她跑去檢視〈斯維特萊納號〉的情況了。

  因此,現在看守紅色嘉依卡的人,就只剩下托魯自己了。

  「至少我會把頭轉到別的方向去,你趕快結束了事吧。」

  「……」

  紅色嘉依卡恨恨地瞪著托魯……但過了不久,她就像是放棄了似地,轉過身背向托魯,然後再草叢中窸窣地動作著。草叢遮住了嘉依卡的下半身,因此,從托魯的位置其實是看不到她的下半身。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背過身去。

  在托魯背對著她的這段時間,她當然很有可能會趁機逃跑、也很有可能會從背後偷襲他——但在草叢裡頭做出大動作的話,無論如何都會製造出沙沙作響的明顯聲響。就算是背對著她,托魯也不可能察覺不到那麼大的聲音。

  「……變態。」

  「好,好,我知道了。變態就變態,你快點解決吧。」

  托魯一邊努力儘量不要去用到耳朵和鼻子的功能——儘量不去意識這二個器官的感受,一邊嫌煩似地如此對她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29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2 11:58 AM 編輯

  第三章 本尊與冒牌貨 REAL & FAKE

  時辰已臨近深夜。

  山林中的夜晚,幽深合黑。

  托魯把體積小到可以放在掌上的照明燈點亮,等著阿卡莉回來。

  而坐在他對面的紅色嘉依卡,則瞪著眼睛,死盯著他。

  「………………」

  她怎麼都不會累啊——托魯心想。她又不是「望」而已,而是「瞪」耶。瞪視的行為,其實很耗氣力的。就跟一天到晚不停發怒會易於累積疲勞是一樣的道理。

  順道一提,因為他重新把針打入了她身體裡,所以她又變得不能動了。但針麻痺的只不過是人的感覺而已,肌肉本身並不會因此而無法動彈……所以她如果習慣了的話,應該是可以站起來的吧。

  因此,托魯也不敢把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

  就這樣子相對兩無言,等待漫漫長夜轉深——

  「——名字。」

  有一瞬間——托魯以為自己幻聽了。

  原來竟是紅色嘉依卡開口說話了。

  原本就算托魯他們逼她開口,她也都只說些最必要的話話而已。而這樣子的紅色嘉依卡,居然第一次自己主動開口了。是因為她已經對沉默地隨著托魯的這件事情感到厭倦、疲憊了嗎?還是心境上有了什麼變化嗎?托魯自己也不曉得原因就是了。

  「名字?」

  托魯一邊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一邊開口回問。

  「名字怎麼了?」

  「你的,名字。」

  「……啊?啊啊,對耶。」

  此時,托魯終於想到他自己甚至還沒有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

  「詢問,別人的名字。自己,不報上名來——無禮。」

  紅色嘉依卡口氣不悅地如此說道。

  「呃,那個……你可是俘虜耶。」

  托魯臉上浮現出驚訝呆滯的表情,然後如此回應她:

  「對等的立場咧、無禮啊什麼的,你現在可沒那個立場可以說這些話吶,知不知道啊?」

  或許是因為她強烈主張自己是嘉依卡公主本尊的關係,紅色嘉依卡說起話來有種在上位——有種莫名囂張的感覺。雖然白色嘉依卡嘴裡也常常說些什麼無禮之類的,但說起來的感覺卻有些不一樣。

  「無禮。要求——報上名來。」

  紅色嘉依卡固執地對他如此說道。

  「好…好,我知道啦。」

  就算此時跟她僵持不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托魯聳了聳肩回答:

  「我叫做托魯。我妹妹——另外那個女生叫做阿卡莉。」

  「…………亂破師?」

  「真是好眼力吶。」

  托魯苦笑。

  雖然他並沒有報上姓氏……不過既然都已經被看出是亂破師了,那不報姓氏也沒又什麼太大的意義我了。哎,也是啦。投擲用的飛鏢、在小機劍上綁鋼絲的投擲戰法——這種正統派騎士、劍士大為迥異的武器和戰法,一看就會察覺到應該是亂破師之類的吧。

  「特殊的武器,體術。」

  紅色嘉依卡眯起眼睛,說道:

  「亞裘拉戰魔眾?昴星團六連星眾?,

  「……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吶。」

  懂武術的人,會知道亂破師的兩大流派並不怎麼奇怪……

  「話說回來……」

  托魯並未回答紅色嘉依卡的問題——他反而忽然把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然後說道:

  「這玩意兒也相當特殊吶。」

  連同劍鞘一起放在托魯左手手心上的,正是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

  「這種武器,你是在哪兒取得的?在哪兒學會使用方法的?」

  蛇咬劍這個武器,不僅使用方法難以上手,而且保養修護也很麻煩。

  若單純就耐久性而言的話,不消說,鋼鐵製的棍棒是最為堅固。相反地,像蛇咬劍這般有許多可動部位的武器,如果每次使用後未做保養,那麼很快就會壞掉了。

  「…………」

  「不能說是嗎?但這也並不是什麼必須緘口不語的事情吧?」

  還是說,有什麼事情既和蛇咬劍相關、且又是個不可以說出去的秘密嗎?

  紅色嘉依卡盯著托魯的臉良久——忽地她撇開了視線,把話丟出去似地說道:

  「沒有,記憶。」

  「什麼?…………你是說,你不記得了?」

  想裝蒜的話,技巧也未免太生澀拙劣的吧——托魯反射性地在心裡作如是想。

  (沒有記憶?)

  那不就跟白色嘉依卡一樣嗎?

  同樣自稱為嘉依卡的二名少女,同樣都喪失記憶。

  (雖說這兩人的共通點,是可以想作成純粹只是偶然而已啦——)

  但這真的只是偶然而已嗎?

  同樣自稱嘉依卡、而且目的也一樣、外表身姿也有許多共通之處——這些倒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是,她們竟然同樣都喪失了記憶——這麼一來,情況就不一樣了。「記憶有闕漏」這一點,應該不是號稱賈茲皇帝遺孤的必要元素吧。

  (哦不……還是說,為了讓整件事情順理成章,所以「失去了記憶」這個元素是必要的?)

  如果紅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都是冒牌貨的話。

  在賈茲帝國滅亡的時候,她們究竟是怎麼倖存下來的——如果她們被別人問到細節而回答不出來的話,那可就不妙了、這種時候,只要強調說「沒有記憶」、「不記得了」,應該就不會再被人追問下去了吧。

  然而——

  (……共通點和……相異點……)

  白色嘉依卡是魔法師。

  紅色嘉依卡是劍士。

  她們在技能上有明顯的不同。但是,她們雙方都只是要自稱賈茲皇帝遺孤而已啊,所以技能沒有一定要相同吧?

  賈茲皇帝以魔法師的身份聞名於世。但另一方面,他身為劍士的本領,據說可以和各國王室的劍術教練打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換句話說,就算他的女兒是個優秀的劍士,那確實也沒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這兩個嘉依卡——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差異呢?

  這也只是個偶然嗎?如果還有其他嘉依卡存在的話——她們會是魔法師呢?還是劍士呢?還是有除此之外的其他技能呢?

  「…………」

  托魯重新仔細審視著紅色嘉依卡。

  紅色嘉依卡她——一副不想輸的樣子,也回以瞪視的視線。

  「…………」

  「…………」

  托魯和紅色嘉依卡,二人進入了毫無意義的互瞪狀態之中。

  就在此時——

  「哥哥,危險!」

  隨著這道叫聲的響起,某個凶器朝托魯直直揮下。

  「嗚哇!」

  托魯不自覺地僅靠腳踩和膝蓋的力量,反射性地從坐著的狀態躍起,然後落在自己的身後。托魯一邊展現自己靈巧——高等的體術,一邊滾落到地面上。真是差一點就完蛋了。凶器從他後腦勺擦掠而過的觸感都還殘留在上頭。

  托魯回頭一看——只見在轉瞬之前他所坐的地面,正深深嵌著鐵錘銳利的尖端。

  當然,握著鐵錘另一端的,正是阿卡莉本人。她拔起鐵錘,調正姿勢,然後說道:

  「我回來了,哥哥。」

  「哦,你回來啦——回你個頭啦!你幹嘛每一次、每一次都要這樣啊!」

  托魯一邊站起身來,對對她怒吼。

  「剛剛真的很危險呢。」

  像是「呼……」地鬆了一口氣似地,阿卡莉做出了擦汗的動作。

  她臉上仍是如往常一樣的面無表情,而且實際上絲毫沒有半點冒了冷汗的樣子。

  「危險的是你吧!雖然這句話我已經講到爛掉了。」

  「本人沒有自覺的話,那就更加危險了。」

  阿卡莉若無其事地如此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

  「哥哥。哥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麼啊?」

  「什麼做了什麼啊……」

  和紅色嘉依卡說完話之後,互相瞪視著對方而已啊。

  「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了嗎?」

  「你們不是在凝視著彼此嗎?」

  「……啊?」

  哎,也是啦。從旁人眼裡看起來,或許「互相瞪視」跟「互相凝視」差不多是一樣的吧。

  「如果再繼續那樣子互相凝視下去的話——」

  阿卡莉手指著紅色嘉依卡,說道:「愛意說不定就會萌芽了。」

  「…………愛意?」

  紅色嘉依卡一臉像是不知其意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哎,也是啦。她這是很正常的反應。相對於她——多多少少已經習慣了阿卡莉奇言怪行的托魯,立刻開口吐槽:

  「最好是那麼容易就會萌芽啦!」

  「互相凝視的眼眸與眼眸之間。」

  阿卡莉一邊仰望著不知名的方向,一邊如朗朗歌唱般地說。

  但她依舊是一臉面無表情。

  「在彼此之間萌生的——愛。」

  「你在說什麼啦。才沒有那種事情發生咧。」

  「哥哥,為什麼你可以如此斷言呢?」

  「呃,你問為什麼……我才想就這樣子原封不動她回問你這一句話咧。」

  托魯呻吟般地說道:

  「話說,如果愛那麼輕易地就可以萌生的話,誰都毋須為此煩心了吧。只要互相砍來砍去,愛就會萌生了嘛。那這樣戰場不就是集團相親的場所了嗎?」

  「不是嗎?」

  「你到底把戰場當作是什麼了啊?」

  「男人們一邊氣喘吁吁、一邊互相凝視彼此的地方啊。」

  「……呃,哎。就事實上看來的確是沒錯啦!」

  總覺得「戰場」好像被扭曲到奇怪的方向去了,托魯心裡有些無法釋然。

  「總而言之,並沒有你說的那種事情發生啦。」

  「那麼,哥哥。就算是這樣子,你也可以斷言沒有愛意萌芽嗎?」

  阿卡莉一邊如是說,一邊「咻……」地站到托魯的眼前。

  距離近到不僅吐出來的氣息會噴上皮膚,就連鼻尖也快要抵在一塊兒了。

  「喂,等等……!」

  「眼睛不可以撇開唷,哥哥。」

  阿卡莉對這極近的距離,毫無半點在意的樣子。

  「如果哥哥所說的才是正確的話,那麼就算繼續這樣子互相凝視下去,應該也不要緊的吧。」

  「呃………是這…這樣的嗎?」

  「當然,如果哥哥願意證明哥哥才是正確的話,我會非常高興地承認自己的錯誤,然後跪在地上、五體伏地以表示我的歉意。」

  「呃,也不需要做到五體伏地的地步啦。」

  「那舔哥哥的腳呢?」

  「不需要舔!」

  「那麼——」

  阿卡莉以一種彷彿就要發出「咕哇」的擬聲聲響般的氣勢,驟然張大雙眼,然後說道:

  「哥哥到底覺得要舔哪兒比較好啊?」

  「誰理你啊!」

  「全身嗎?難道哥哥想要我舔你的全身嗎?居然想獅子大開口要求這種程度的賠償嗎?哥哥!」

  「拜託你快點丟掉『舔』的這個念頭吧!」

  「當然,我『被舔』也是可以的啃!」

  「可以個頭啦!」

  「來吧,哥哥。」

  在這般超級無敵近的距離之下,阿卡莉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托魯,好像打算把托魯的眼球盯出個洞來似的。哎,僅憑這樣就能萌生愛意什麼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不過,雖說對方是自己的妹妹,但在這種距離下互相凝視久了,感覺還真難為情吶。

  因此——

  「呣。你撇開眼睛了唷,哥哥。」

  「呃不,所以說……」

  「是哥哥輸了——來吧!」

  雖然她臉上仍是跟往常一樣的面無表情,但總覺得張開雙手的阿卡莉似乎正洋溢著一種得意洋洋的感覺。

  「來你個頭啦!」

  「『輸了的人要把對方全身舔乾淨』的這個約定跑去哪兒了呢?」

  「才沒有這種約定好嗎?所以也沒有跑去哪兒的問題發生好嗎!」

  以腦血管行將破裂的氣勢大聲吼叫之後—

  「……好啦。事情怎麼樣了,阿卡莉?」

  為了降低因種種原因而分外高漲的內部壓力,托魯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如此說道。

  「唔呣。」

  真不愧是交往多年的兄妹,阿卡莉似乎知道再繼續鬧騰下去的話,托魯就真的會發飆了吧——於是她乖乖地對他點了點頭。

  「信紙已經不見了。」

  「他們果然有折返回來過吶。」

  阿卡莉所說的「信紙」,指的是托魯他們向使槍傭兵提議交換人質地點及時間的一張紙。「西邊河川上游,瀑布旁,明日黃昏時刻」——紙上只寫了這些。因此,和他們毫無干係的其他人就算看了,應該也只覺得莫名其妙而已吧。

  「信紙消失,而取而代之地,出現了這個東西。」

  「…………」

  阿卡莉從懷中取出來給他看的東西,是個模仿蝴蝶形狀的髮飾。

  這是白色嘉依卡經常別在頭髮上的髮飾。恐怕——對方肯定也跟托魯他們一樣,為了提出類似的提議,而折返回〈斯維特萊納號〉停放的地方去了吧。

  「太好了吶。」

  托魯轉頭望向紅色嘉依卡,對她說:

  「看來你的同伴似乎並沒有打算要棄你於不顧吶。」

  「……那是,當然。」

  紅色嘉依卡繃著一張臉,如此回應。

  *

  基本上,人類在平地的移動速度是贏不了馬匹的。

  不僅如此,大部份的四腳野獸都可以跑得遠比人類要來得快。人類若想要贏過它們,就只能依賴機動車之類的魔法機器。而馬車或騎馬,因為載著人類這個多餘的重量,因此理所當然在速度上會比野生的馬匹遜色。

  那麼,徒步的人類,絕對不可能超越得了馬車或機動車嗎?

  如果限制條件的話,就會有可能超越得了。

  馬車和機動車都是專門用來在平地上移動——因此,並無法用來在過度荒蕪的土地、坡度很陡的斜面上移動。換言之,如果前方有陡峭險峻的山谷的話,那麼這些交通工具就必須要大大地繞路而行。

  不過,若是擁有某種技能在身的人類,就可以直朝著目的地,以最短的距離來移動了。上山下谷,利用四肢和幾個道具,便無需繞路即可前進——這本來是獵人們、以及獵兵們之間發展出來的一項技能。

  亞人兵士·李奧納多和魔法師·馬特烏斯都擅於這項技能。

  而他們正在追蹤的傢伙恐怕也——跟他們一樣。

  佩利梅拉爾交易集散地的周圍有很多山地,因此馬車、機動車能夠行經的路線極為有限。嘉依卡一行人如果放棄機動車逃走了的話,很有可能是因為害怕被基烈特隊追上,而改從山間移動了吧。

  「……這麼麼說來,馬特烏斯先生。」

  李奧納多和馬特烏斯二人一起無言地步行了良久——忽地,李奧納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開了口說話。

  「什麼事?」

  馬特烏斯一邊爬著斜坡,一邊回應。

  他的背上背著裝機杖的袋子,以及裝著其他單獨行動用的諸多用品的袋子——裡面裝了食材、繩子、打火石等等。考慮到會夜宿野外的齊全裝備。

  「有複數以上的少女冒稱自己是『嘉依卡』——以前也有提到過這件事情吧。」

  相較於馬特烏斯,李奧納多的裝備明顯地輕簡得多了。

  李奧納多既沒有帶著看似行李的重物,而且跟在馬特烏斯身後的腳步,也輕巧得彷彿不像是走在非常傾斜的山道上。

  當然,馬特烏斯也一副相當習慣走在山裡的樣子,行動一點兒也不遲緩。但李奧納多的腳步實在是和走在街上的腳步相差無幾,他那隨意的樣子反倒讓看的人都快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是啊。」

  馬特烏斯點了點頭。

  在〈克里曼〉機構所掌握的有限情報之中,已知有好幾個冒稱「嘉依卡」的人存在,而且其中已經有幾個人被〈克里曼〉機構及其他組織逮捕起來了。

  雖然這是寫在報告書中的事實——

  「但是,賈茲皇帝活著的時候,別說女兒了,就連皇妃什麼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吧。」

  「因為賈茲帝國皇室是極端的秘密主義——吧。」

  賈茲帝國——尤其是帝國皇帝的周身,不只對其他國家的人,就連對賈茲帝國的國民,也有不少未公開的部份。一般國民之中,沒有任何人曾經有用肉眼親自見過皇帝的身姿。大家都是靠肖像畫或雕像,才知道皇帝長得是什麼樣子……有一說是:就連在帝國城堡中工作的人,有的甚至都沒有見過皇帝的臉。

  甚至有一說是:阿圖爾·賈茲該不會只是一種象徵、只是即位成賈茲帝國皇帝的人所得到的一個名字,而實際即位者則代代更替。若不是這樣的話,應該不可能會有人可以活到三百多年這麼長壽、並以皇帝之姿君臨天下這麼久。

  正因為如此,女兒和妻子的存在,包括她們的名字,才會這般不為世人所知。

  儘管如此——

  「為什麼是在皇帝死後,而且還是過了四、五年之後,『嘉依卡』的名字才慢慢地謠傳開來了呢……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簡直就像是在一邊散步、一邊聊天似地,李奧納多以一派輕鬆自得的樣子說道;

  「我自己是覺得很奇怪吶。聽說銀發、紫眸是『嘉依卡』的特徵,而那也只不過是因為和〈禁忌皇帝〉傳說中的頭髮、眼珠顏色一樣而已吧。」

  「竟然連那個也是傳聞吶。」

  老實說,除了人稱〈八英雄〉的特攻隊之外,賈茲帝國以外的人之中,無人直接見過皇帝的身姿。表面上是說他的屍體已經被引爆燒燬了,但實際上他的遺體卻是被〈八英雄〉分屍之後帶回家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反正他的真面目都沒有公諸於世過。

  因此,銀發和紫眸也只不過是想像自肖像畫的揣測而已吧。

  「應該就只有八位英雄才知道真正的真相吧。」

  「……我們該不會從根本上弄錯了什麼了吧。」

  「弄錯?」

  馬特烏斯忽地停下腳步,轉頭望向亞人少年。

  李奧納多微微顫動著耳朵、左右搖擺著尾巴——這是他思考事情時的習慣——說道:

  「因為有很多個『嘉依卡』,所以我們一直以為其中幾個是冒牌貨,而本尊就只有一個……但真的是這樣嗎?」

  「什麼?」

  馬特烏斯皺起眉頭——然後沉吟般地說道:

  「原來如此。你是指……全部都是冒牌貨的可能性?」

  「那也是一種。」

  「那『也是』?」

  「也有相反的一種。」

  李奧納多聳了聳肩,然後如是說。

  「相反……?」

  馬特烏斯一臉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樣子,皺起了臉來。

  「你在說些什麼啊?難道你是想說她們全部都是本尊嗎?」

  「是啊。」

  和馬特烏斯的預想相反,李奧納多非常平靜地點了點頭。

  「…………」

  馬特烏斯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

  然後,他一副「陪你說這些廢話真是浪費我時間精神」的樣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之後,便又開始走了起來。

  「哎,如果覺得『說她們全部都是本尊』有點太過火的話……」

  李奧納多追在他的身後,然後自己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那關於『有複數以上的本尊』的這個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你這話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呢……『嘉依卡』這個名字,很有可能就跟『阿圖爾·賈茲』一樣,只是一種頭銜而已。」

  李奧納多咻地跑到了馬特烏斯的前面,然後迅速回身——一邊以倒退的姿勢繼續向前走,同時一邊對馬特烏斯如此說道。

  「…………」

  馬特烏斯眯起了眼來。

  「已經對證查實的詐騙犯人就先撇開不提。雖然到目前為止,已經逮捕到好幾個『嘉依卡』了,但她們都一個個自殺,讓審問調查無法順利地進行下去。」

  〈克里曼〉機構到目前為止確實已經抓到了好幾個「嘉依卡」。而她們其中有好幾個人,都在機構要好好地進行訊問、作成調查報告書之前,就已經先行自我了斷。因此,他們依然還是處於什麼細節都不曉得的狀態。

  「她們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這個可能性又是如何呢?」

  「……也就是說」

  馬特烏斯就像是在仔細確認似地,把話說得十分緩慢:

  「你的意思是說——〈禁忌皇帝〉的女兒,全部都叫做『嘉依卡』?」

  「哎,如果真要扼要地說的話,我想……應該也不無這種可能性吧?」

  李奧納多點了點頭。

  明明他是以倒退的姿勢走在障礙物很多的山道上,但他的姿勢卻完全不會動搖不穩。

  「因為是皇帝嘛,所以後宮就算有很多個『妻子』——就算有個十人、二十人,應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如果當初皇帝把同時期出生的女兒們,全部都命名成『嘉依卡』的話,那麼那些少女們,不就全部都是真正的嘉依卡了嗎?」

  一國之君為了培育自己的繼承人,除了和正妻之外,也會和好幾個側室同房,讓她們生下超過十人之上的王子和公主——這種事情並不罕見。而若單從培育繼承人這一點來著眼的話,的確很有可能是為了防止暗殺和政爭導致孩子們自取滅亡,故而不讓他們接觸彼此、把他們的存在當成秘密一樣地培育著。

  甚至還有人說:用人類的情啊、理啊——這些常識性的價值觀來推量〈禁忌皇帝〉,本來就是不可行的。在皇帝的眼裡,他只把自己的孩子單純地看作成「下一任的皇帝」,所以他這樣子的養育方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使用了製造亞人兵士的技術的話,銀發和紫眸都可以量產得了吧?至少髮色和眼珠顏色的調整——應該比裝上獸耳、尾巴還要來得簡單吧。阿圖爾·賈茲皇帝如果只不過是想要有個自己的繼承人的話,也應該會希望是個外表能夠說服人的孩子吧。」

  「你是說,他為了這個,便從胎兒時期就開始玩弄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的身體?」

  「人類啊,其實是一種在實際利益的面前,便可以連天生自然之『情』都可以捨棄得掉的生物唷。」

  李奧納多淡淡地一笑。

  在他尚顯年幼的臉上迅速閃過的那道表情,似乎帶著一絲的陰暗。

  亞人兵士……從懷胎之時就已經被至親賣掉的李奧納多,從他口中所說出的這句話,聽起來果然特別的沉重。不過——

  「你是在同情她們嗎?」

  「如果事情真的就跟你聽推測的一樣——對於這些自稱『嘉依卡』的少女們,你是在同情她們嗎?」

  「我?怎麼可能。」

  李奧納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苦笑,然後他隨即搖了搖頭:

  「那種感情,早就已經消磨殆盡了。」

  「……我從以前就一直很想要跟你講了……」

  馬特烏斯大力地皺了皺刺著刺青的臉,然後說道。

  馬特烏斯以前的職業原本是某山嶽宗教的僧侶——但他只要一皺起臉來、瞪著對方,就會冒出一股讓人覺得應該是「原本是山賊」才對的可怕迫力。他的相貌端正,但刺青卻破壞掉了他的這份端正,而營造出一種完美強大的壓迫感。

  「我承認你的確有很好的觀察力和洞察力。」

  「謝謝您的誇獎。」

  李奧納多以一臉正經的表情向他道謝。

  「但是,就算如此,你還是個小鬼的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

  「小鬼就要像個小鬼一樣,多生氣、多哭泣、多大笑一點。別再說些好像悟道了似的奇怪發言。不然的話,像我們這樣子的大人,不就沒有立場可言了嗎?」

  「…………」

  李奧納多臉上的微笑仍無一絲的動搖。

  簡直就像是一張微笑的面具一樣。

  「您又懂些什麼了呢?明明就是個人類。」

  「那你說你又懂什麼了?明明就是個孩子。」

  「………」

  李奧納多啞口無言。

  「是不是亞人,其實根本就無所謂。你還只是個小鬼。而自然地在臉上展現出喜怒哀樂,是小孩子的特權。等失去了這個特權之後,便方知其可貴了。」

  馬特烏斯沉吟般地說道。他的口氣,與其說是在告誡,反而倒比較像是在恫嚇。

  「之後——正因為如此,所以之後你就算後悔,也已經來不及挽回了。」

  「…………」

  李奧納多——好像很驚訝似地,圓睜著眼,凝視著馬特烏斯的臉良久。

  「真沒想到您竟然會喜歡說教呢。」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只是想說有這個必要,所以才跟你說的。」

  馬特烏斯淡淡地說道。

  「…………」

  李奧納多又開始再次走在馬特烏斯的數步之後。

  在這之後……二人又保持了好一會兒的沉默無語,然後就這樣子繼續行走在山林之中。

  *

  細碎的呻吟聲傳入了耳裡。

  在照明已滅的山中小屋一隅——嘉依卡坐起了身。

  時間已是深夜。因為窗戶也是緊閉著的,因此小屋裡面完全漆黑一片。嘉依卡眨了眨眼睛,靜靜地等待眼睛慢慢習慣這片漆黑……但就算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仍只能朦朦朧朧地看見周圍物品的輪廓而已,似乎已經無法再看得更清楚了。

  「……嗚……嗚……」

  呻吟聲尚在持續。

  同時,似乎有什麼——有誰在窸窸窣窣地動來動去的感覺。

  「——賽爾瑪?」

  她花了不少時間,才認出了呻吟聲的主人是誰——因為總是冷靜自持、言行舉止也大多從容不迫的她,平常給人的印象,很難與這道呻吟聲互相連結在一塊兒。彷彿在激動地苦惱著的這道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顫抖著述說主人毫不掩飾的露骨感情。

  然而……

  「不用在意。」

  忽地——插入了這道聲音。

  這道聲音她很快就認出來了。是大衛的聲音。

  「她常常都是這樣子。」

  「常常?」

  「她每三天就會像這樣子發作一次。」

  大衛說這句話時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種達觀的聲響。

  他的身影——以及他的臉孔,全都混在了黑暗之中,看也看不見。

  「她應該是正在回憶當初部隊全滅時的事情吧。」

  「……」

  嘉依卡想起了賽爾瑪所說的話。

  『在我們部隊全滅之後……』

  她確實是這麼說的。

  換言之,賽爾瑪曾經一次失去了所有的戰友。

  嘉依卡當然不曉得那是個怎樣子的現場。但是,就連經過了這麼多年以後,還是會如此頻繁地作夢夢到——這代表當初的情況應該是相當悽慘吧。

  悽慘到連在戰爭結束了之後,夢魘仍還是持續不斷的地步。

  「大衛……一樣?」

  「啊嗯?啊啊,是啊——我也是待在跟她同一個部隊裡面。」

  在漆黑的深處,似乎有點頭的動靜。

  在那之後,有好一會兒都只傳來賽爾瑪的呻吟聲——

  「是說……雖然我們說是『部隊』,但其實原來是個『村落』唷。」

  大衛以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道:

  「靠近國界——幾乎由獵人、樵夫等等的傢伙們所組成的山間村落。但是,在戰爭的期間,國界變動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國境的界線,常常重複著一進一退的現象,因此大多是處於搖擺不定的狀態。

  如此一來……住在國界附近的城鎮和村落之中的居民們,他們的處置就成了個大問題。

  國家往往會把新居民送到新佔領的土地去,當作是宣告領土用的「棋子」——當然,這麼一來,原本住在佔領地中的居民們,便成了礙事者了。因為新居民們通常是身兼保護國界之責的傢伙們,因此他們通常配有比照軍人的武器配備,而且也比較多盛氣凌人的傢伙。

  結果……新居民對舊居民施暴、掠奪、殺戮、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暴行。

  因害怕這些而早早逃出村落的居民們,也不在少數。

  大衛和賽爾瑪也是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他們的居所。

  一下逃往那兒、一下逃往這兒,在逃亡的途中,他為了餬口,便開始幫各地的兵隊做起工作來……結果工作做一做,不知不覺地就被當作成傭兵了。

  「我們的村落裡,本來就有很多擅長在山間行走的傢伙吶。他們以獵兵的身份活躍在戰場上,一邊奔波到各處去,一邊幫忙著戰場上的事情,借此過活了下來吶。」

  獵兵指的是……被吸收到兵隊中的原森林勞動者們。

  和正規的軍隊不同,他們的職責是:活用地利之便移動、如游擊部隊般地神出鬼沒、玩弄敵軍於手掌之中。反過來說,有時候他們也會身兼掃蕩敵方部隊的任務。

  「當然,外行人不可能能夠突然勝任傭兵的工作……我們有個好老師帶著我們。」

  那位老師,據說是村中一位五十多歲的退役軍人。

  那位老師把被迫離開故鄉的村人們聚集了起來,然後教給許多人作為傭兵該怎麼活下去的各種知識,甚至還對他們施行了傭兵訓練。結果,大衛他們的村落,就這樣子轉生成了優秀的傭兵部隊。雖然被迫離開了故鄉、出了好幾條人命和傷患,但村人們總算是得以倖存了下來。

  「頭兒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每個人都很感謝頭兒。如果沒有頭兒的話,我們大概會在某處一齊全部悽慘走上黃泉之路、或者是早就已經被某國的軍隊踐踏而死了吧。我們大家都欠了頭兒很大的恩情吶。」

  大衛以十分懷念的語氣如此說道。

  「我們原本決定,總有一天一定要向頭兒報答這份恩情。但每次一說到這件事情,頭兒就會笑著搖搖頭說——『報恩什麼的,你們去對其他的人做吧。我也是被別人這麼說,所以才教你們的』。」

  簡直就像是雙親養育孩子、孩子再去養育孫子一樣。

  首先有某人幫助某人。然後受幫助的某人,再上幫助別的某人。

  如此一來……幫助他人的援手,就會永遠地傳承下去。

  這樣子的行為,活用了下一個世代的人、讓這份意志得以永續地傳承下去。就算第一位伸出援手的人哪天死了,這件事情還是可以證明他的人生並非白活——並非毫無意義。

  「頭兒啊、還有『下一個』啊,就先暫且不提了……結果呢,幾乎所有的人都背負著恩情沒有傳承,就這樣子死掉了。也包括頭兒吶。」

  傳承斷絕。應該傳承下去的伸援意志消失,有意義的人生變成了無意義的人生。

  然後……

  「部隊裡倖存下來的人,就只有我和賽爾瑪而已。因此——」

  大衛像是在躊躇似地,停頓了一瞬。

  又或許他是在後悔自己說了太多多餘的事情也說不定。

  「我們很迫切需要吶。為了不要讓頭兒的人生、以及村落同伴的人生變成無意義的人生——我們很需要『下一個』其他人吶。」

  「所以是,紅色的,嘉依卡?」

  「……啊啊,是啊。」

  大衛意外地爽快承認。

  「不過,其實不管是誰都好。那時候,我們還背負著沒有償還對象的巨大恩情吶。所以,只要有願意承接下來的人在——這樣就足夠了。而那時候剛好偶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人,就是嘉依卡她了啊。」

  沒有記憶、沒有同伴、只自己一個人拖著棺材踽踽獨行的——亡國公主。

  他們如果沒有出手幫助她的話,在不久的將來,她便會走上毀滅之路的吧。正因為看透了她這樣子的未來,所以大衛他們才會選擇她作為「償還恩情」的出口吧。

  「…………」

  嘉依卡眨了好幾次眼睛,然後緊盯著那塊漆黑的深處。

  但至多也只看得見大衛身影的朦朧輪廓而已——無法看出他的表情。就連他是面向著這兒呢、還是對著這兒呢,她也無法判別。

  「……戰後。」

  嘉依卡喃喃自語。

  漫長悠久的戰爭結束了。但太過漫長的戰爭,卻帶來了太大的影響……在這世上留下了太多像這樣子在原地掙紮著、無法朝向「明天」踏出任何一步的人。

  譬如嘉依卡、譬如托魯、也譬如大衛他們。

  雖然在細節上有所不同,但大家——都仍被戰爭這個「昨日」給囚禁著。

  「…………」

  同樣都是被囚禁在「昨日」之中的人們,彼此爭奪著、互相傷害著。

  或許——戰爭其實還未結束也說不定。

  *

  淙淙的水流聲持續不斷地鳴響著。

  或許是因為——這些如煙飛起的大量水花的關係,所以才讓這附近的空氣透著一股冷澈吧。儘管這幾天連續都是晴天,但唯有這附近,仍帶著一股剛下過雨一般的潮濕。

  因為這裡正位在瀑布的旁邊。

  山路,哦不,應該說是獸徑般的狹窄小路,從山林之中綿延至此,穿過了瀑布旁,然後又再繼續延伸至山林的深處。

  「……話說……」

  托魯一邊走著,一邊回頭望向背後。

  阿卡莉——以及背著手受縛的紅色嘉依卡正跟在他的身後。在前往這裡之前,他們已經把麻痺紅色嘉依卡的針拔掉了,因此她可以用自己的腳站著走路。因為麻痺的狀態持續了整整一天,因此她現在似乎還有些走得不是很順的樣子。

  「雖然是……交換人質……」

  越接近瀑布的附近,瀑布的水聲、以及水——清澈河流的味道就越發的強烈。

  「但問題出在魔法師吶。」

  「唔嗯。」

  阿卡莉點了點頭。

  交換人質的時候——對方的魔法師很有可能會對他們發動攻擊。

  為了消除基烈特隊介入的可能性,托魯他們刻意選擇了一個機動車無法進入的地點……但另一方面,山林之中是個到處皆可藏身的地方。而對方的魔法師,想必會抱著機杖、藏身在某處、悄悄地瞄著托魯一行人吧。

  「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到時候就照事先討論的結果行事。」

  「好。」

  聽了托魯所說的話之後,阿卡莉將手掌抵在胸前,如是回應。

  然後——

  「——哎呀,你們來了啊。很好,很好。」

  使槍者已經先一步來到了瀑布潭的旁邊。

  而他的身旁,正站著白色嘉依卡。白色嘉依卡的雙臂沿著軀幹、被人一圈一圈地捆綁了起來。當她一眼認出托魯和阿卡莉的身影時,臉上的表情馬上就豁然開朗、閃耀著喜悅。

  「托魯!阿卡莉!」

  「——沒事吧?」

  托魯暫時無視使槍的傢伙,問道。

  「沒事!沒問題!」

  白色嘉依卡一邊一蹦一蹦地跳著,一邊大喊。

  總之,暫且放心的同時——托魯仍毫不馬虎地注意著週遭的情況。

  (那麼,魔法師在哪裡呢……)

  如果在還沒交換人質以前就先把托魯和阿卡莉打倒的話,對方就可以遺體、嘉依卡兩者兼得。所以托魯並不認為對方真的會乖乖地答應人質交換的提案。

  「不過我還真是失望呢。」

  使槍者一邊用槍柄敲著自己的肩膀,一邊露出了輕佻的笑容。

  「我本來還以為既然是你們指定的地點,所以應該會設有一、兩個陷阱的說?」

  「哦?這麼有自信?」

  托魯做出了嘲諷的表情,如此反唇相譏:

  「你們自己找不到,可並不代表『沒有』哦?」

  「沒有喔。」

  或許是因為同伴魔法師已經用魔法調查過了吧,所以使槍的傢伙才能這麼自信滿滿地斷言。

  托魯一邊望著對方的那張臉——尤其特別注意他的眼睛動向——一邊心想:

  (大規模的魔法、以及適用於任何人的陷阱,都很容易牽連到紅色嘉依卡。)

  因此,就算藏身起來的魔法師要對他們發動攻擊,應該也不會選擇使用足以殲滅一定範圍的大規模魔法吧。

  (所以應該會是擇定目標、一擊斃命。)

  為了使出精密的魔法,魔法師果然還是會希望能夠確保射擊路徑就跟視線一樣的通暢。

  如此一來……魔法師可以藏身的角度,就十分的有限了。

  是故——

  (……在那兒嗎?)

  在離他們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一個樹林叢生地方,托魯捕捉到了形似抱著機杖的魔法師身影。

  躲在陰暗處等著奇襲別人,本是亂破師的長項。

  因此托魯在幾個自己會想要藏身地方,預先設置了幾個小小的機關。

  不是陷阱。只是以微妙的平衡固定住了幾根微微弄彎的小樹枝、以及堆了幾堆有些不太自然的枯葉堆……他事先刻意弄成只要有人一經過這些東西,就會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之後只要注意這些小機關有沒有發生變化——人類通過該處的痕跡有沒有出現,就可以鎖定出魔法師藏身的地點來了。

  他反而沒有設下任何的陷阱。

  他是有期待對方會因此而把警戒心鬆懈下來啦。

  而且他也有想到,使槍者他們應該會提早來檢查有沒有陷阱——而萬一他們真的落入了陷阱、進而不想再交換人質的話,那可就糟了。而且,也有可能不是對手、而是白色嘉依卡會掉進去陷阱裡面也說不定。

  (已經確定出魔法師的所在位置了——雖說如此,但也有可能是對方的伎倆更勝一籌吶。」

  托魯找出來的傢伙有可能不是魔法師,而是偽裝成形似魔法師的誘餌而已。

  故意在易於發現的地方放上偽裝物,借此引開托魯的注意力。如果托魯目視到的那個,只是個煙霧彈的話,那麼魔法師便是藏身在其他的某處了。畢竟距離隔得有一些遠,因此就連托魯也無法判別得出來:那個究竟是活生生的人類呢?還是只是單純的偽裝物呢?

  (一旦跟魔法師對上,就是這種部份最令人棘手了。)

  托魯在內心一邊如此抱怨著,一邊緊盯著對方。

  「那麼——我們家的嘉依卡如何呢?沒事吧?」

  使槍的男人興致勃勃地問著。

  「……當然。」

  繃著一張臉的紅色嘉依卡說道。

  「哎呀,很好,實在是太好了。找還擔心你是不是被他們凌辱了啊、是不是被他們拷問了啊,擔心得不得了呢。看來他們對你出乎意料的好呢。」

  使槍的傢伙大大地點了點頭。

  這口氣哪裡是擔心得不得了啊……根本就是在期待她被人凌辱或拷問嘛。

  「少誣衊我們人格了!」

  ——說了這句話的是阿卡莉。

  雖然她仍是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但唯有語氣摻雜著些許的氣憤及火爆。

  「哥哥才不會凌辱或拷問人質呢!」

  「……喂,你……」

  托魯一邊以眼角餘光看著妹妹,一邊囁嚅地說道:

  「當初不是你一直叫我拷問人質的嗎?」

  那時候她明明就說得天花亂墜,把托魯說得好像拷問就是他的興趣似的。

  「我說可以,但別人說我就不爽。」

  「你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托魯以無精打采的聲音呻吟著。

  「哎,不管怎樣都好……」使槍者聳了聳肩,笑道:

  「我們趕快來交換彼此的『嘉依卡』吧!」

  「這樣啊。那就來交換吧!」

  托魯一說完,便往身側退去。

  紅色嘉依卡被阿卡莉押著肩膀,向前邁出了大約三步。

  接著——

  「等一下。」

  使槍者眯起眼睛說道:

  「你這是要幹嘛?」

  「為了以防萬一呢……」

  托魯如此說完,便伸手敲了敲嘉依卡的背部。

  她的背上現在——有個小小的背袋。大約是一個摟抱左右的大小。背袋的邊緣接著一條細繩,而繩子的另一端,則握在了托魯的手裡。

  「什麼什麼?要送我伴手禮嗎?」

  「啊啊,是啊。不要客氣,好好地收下吧。」

  托魯露齒一笑。

  裝得越是狠辣,說的話才會顯得越逼真。

  「是我們家妹妹謹製的炸藥哦。」

  「……什麼?」

  使槍的傢伙一副吃驚的樣子,表情相當扭曲。

  「人質交換的期間,如果你們魔法師狙擊我們、或是我們中了什麼圈套的話,我就會拉動這條繩子。我們在這背袋裡面動了一些手腳哦。拉了繩子之後,炸藥就會點燃了唷。當然,這位紅色嘉依卡也會跟著被炸飛。應該說……只要拉了這條繩子,這附近一帶都會被炸飛吶。」

  「………………」

  使槍的男人眯起眼睛,注視著紅色嘉依卡。

  而紅色嘉依卡則是——小小地點了點頭。

  亦即是承認了托魯所說的話是真實的。

  在來到此處之前,托魯就讓紅色嘉依卡先看過了少量的火藥爆炸時的樣子。事先讓她知道「托魯二人手上握有炸藥」這件事情,然後再告訴她讓她背著的背袋裡面也放了炸藥。如此一來,她便無條件地輕易相信了。

  「故弄玄虛。」

  使槍的男人沉吟般地說道。

  「你們不怕牽連到自己——」

  「我們可是亂破師唷!」

  托魯賊賊一笑,然後說道:

  「你以為你是在和誰做交易啊?亂破師呢,是靠『為達目的,不惜犧牲敵人和自己的性命』為業的唷?我們如果被打倒的話,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也會被殺死。那麼,要死的話就乾脆一起死吧。」

  「你……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

  使槍者表情痙攣地說道。

  「別讓我說那麼多遍吶。」

  托魯笑著又重複再說了一次:

  「我們可是亂破師唷!」

  既然是傭兵的話,應該是知道亂破師的傳言的吧。

  正因為他們的價值觀迥異於平常的騎士和士兵們,所以才受到了重用。普通的騎士和士兵所躊躇不前、不願去做的行為,他們可以一臉理所當然地去執行——亂破師便是作為這樣子的特殊戰力,而受到了重用。

  因此,也有不少人稱呼亂破師為「走狗」或是「狂犬」。

  那是因為——在他們看了亂破師戰鬥時的模樣之後,他們便驚懼恐慌得直稱亂破師們根本不是人。

  「你們那邊至少有三個人——也就是說,其實我們也很清楚你們還有另外一位魔法師同伴。雖然我不曉得魔法師現在人在哪裡,但他人不在此處,就代表了你們其實打算想要打倒我們、然後回收我們這邊的嘉依卡——連同『遺體』一齊,對吧?」

  托魯環顧了一下四周之後,如是說道。

  「………」

  托魯應該是說中了吧——所以使槍的傢伙才會一語也不發。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跟你說一聲啊。如果我們過了半天還沒回去的話,那麼裝在『遺體』上的火藥就會自己爆炸了喔。」

  雖然這世上也有機械式的限時裝置,但像托魯他們這樣子的亂破師最常用的,果然還是最原始的方法。他們利用蠟燭和繩子製成了原始的限時裝置——蠟燭一旦燃燒到一定長度以下之後,火就會轉燒到繩子,然後這繩子便成了導火線,燒到最後便會點燃火藥。

  「當然,『遺體』也會跟著一起灰飛煙滅囉。這樣子的話——你們那邊的『嘉依卡』能接受嗎?」

  托魯悄悄地將視線投向了紅色嘉依卡。

  她現在正身在托魯的前方、背對著托魯,因此托魯無從得知她的表情。

  不過——對她而言,「回收遺體」一事至關重要。從她對其他同樣也在收集遺體的「嘉依卡」深惡痛絕的樣子就可以知道,就算把「回收遺體」說成是她的存在理由,也一點兒都不為過吧。

  「你這傢伙……」

  使槍的傢伙一臉不爽地低吟著。

  很好,事情發展得很順利。大部份的人類只要一動怒,就會出現可乘之隙。但如果讓對方氣過頭而不願再交換人質的話,那可就糟糕了。因此,火侯的拿捏尤其重要。

  「總之就先好好地交換人質吧。之後要做什麼,就等之後——再說吧。」

  「……嘖。」

  使槍者嘖了一聲,然後凝視著托魯、阿卡莉、以及紅色嘉依卡良久——

  「好吧。」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輕輕地推了一下白色嘉依卡的背部。

  「……唔咿。」

  白色嘉依卡短促地應了一聲之後,開始慢慢地走了起來。

  同一時間——背部被托魯推了一把的紅色嘉依卡,也開始走了起來。但托魯這邊卻有給紅色品依卡裝上繩子——裝在她身上的炸藥引爆線還捏在托魯的手中。

  引爆線只是條普通的繩子而已——因此,紅色嘉依卡只要走到了使槍者的身邊,使槍者當然就可以親自替她砍斷繩子。

  「去吧。」

  托魯在紅色嘉依卡的背後說道。

  紅色嘉依卡回頭望著托魯須臾。

  「……」

  她像是要說些什麼似地,張開了嘴巴。

  「怎麼了?」

  「……」

  但最後還是沒有任何隻言片語從她的嘴中說出。

  紅色嘉依卡又回過了頭,重新筆直地面向前方,然後開始慢慢地朝使槍者的方向走去。

  橫亙在兩位嘉依卡之間的距離——以她們兩人的步距來算的話,大約相距三十步的距離。

  兩位銀髮少女互相慢慢地向前邁進,彼此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然後——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

  「——!」

  兩位嘉依卡以一臉愕然的表情停下了腳步。

  同時,托魯等人也紛紛拿起武器,做出備戰的姿勢。

  聽似人類的聲音,但卻又不同於人類的聲音——由奇怪的聲音所誦詠出來的咒文。

  「棄獸!」

  使槍者發出了驚訝的慘叫聲。

  而且——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

  「喂喂喂喂喂喂喂!」

  誦詠咒文的聲音在四周各處紛紛響起。

  不是一隻、二隻而已。而是這裡——恐怕已經全被包圍了。

  「——竟是奇眼鳥嗎……!」

  托魯低聲地喃喃自語:

  「這個數量——慘了、慘了。」不論是哪一種棄獸都很危險,但現在連對手的身影都沒看到,才是最嚴重的問題。

  雖然不曉得對方是藏身於何處,但要論小知對手位置的棘手性,奇眼鳥是個尤勝魔法師的對手。

  ——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下一瞬間。

  閃爍著彩虹色的「線」,紛紛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

  *

  ——棄獸。

  用來總稱那些能夠使用魔法的野獸。

  在菲爾畢斯特大陸上,已經確認有七個種類。雖然它們各個種類都只能夠使用一種魔法而已,但全都是極為強力的魔法。因此,人類往往很害怕這些長得比老虎、野狼還要奇怪的異形野獸。而另一方面——軍武相關人士有時候會把它們當作「兵器」來使用。或許是用支配精神的魔法術式來操控它們、又或許是單純地用「契約」來僱用它們。

  前者的典型範例——一般用來作為軍用犬的〈雙頭犬〉。

  後者的典型範例——和龍騎士一起上戰場的〈裝鎧龍〉。

  但不管怎樣……若倒過來說的話,棄獸也只不過是指這些能夠使用魔法、擁有行使魔法的智能的生物而已,但其實它們在生物層面上,幾乎沒有共通的性質。棄獸之中,不隻野獸而已,還有蜥蜴、鳥類、甚至連水棲生物也身列其中。因此,棄獸這個稱呼,和生物形態、生態種別又是不同的區分方法。

  而在棄獸之中,被認為是「最弱棄獸」的種類,便是奇眼鳥了。

  實際上——奇眼鳥若只和其他的棄獸作比較的話,便是其中最為小型、在生命力的這個層面上也是最弱的。單純就所有生物的頑強性而言的話,奇眼鳥甚至比貓狗還不如。

  但是……它的弱小卻與威脅性的大小不成比例,這才是這種棄獸的可怕之處。

  奇眼鳥所使用的魔法隱藏著一種可怕的威力,足以輕易地顛覆掉生物性的強弱。棄獸的魔法,基本上並不如人類所使用的魔法來得多樣化。但正因如此,它們的魔法才更加的可怕。因為單純,所以才強而有力。

  而奇眼鳥的魔法是——

  ——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在咒文誦詠結束的同時,奇眼鳥頭上的肉冠發出了蒼白色的光芒。

  奇眼鳥——外形大概類似於貓頭鷹。大眼珠咕嚕咕嚕地轉動著、脖子本身具有能夠繞個整整一圈的柔軟性,這些確實就跟貓頭鷹的特徵一樣。

  但奇眼鳥身上有個貓頭鷹所沒有的器官,即「頭上的肉冠」。

  這只不過是因為該器官的外形長得像雞的頭冠,所以人們才這樣子稱呼而已。不然其實應該比較接近於「角」的概念。總而言之,這一根從頭部往後方伸長的器官,在奇眼鳥行使魔法時會發出蒼白色的光芒。奇眼鳥身上相當於獨角馬的角、雙頭犬的次要頭部的魔法器官,便是這個突起物了吧。

  奇眼鳥的臉上,出現了蒼白色的魔法陣。

  緩緩地旋轉著,然後——突如其來地放出了一道光芒。

  一道閃著彩虹色的光線,橫破了虛空。

  但那光線並未擊中瞄準的對象,而是射入了附近的瀑布潭之中。

  瞄準的對象——年輕亂破師敏捷地扭身閃過了這道光線。一旦確實知道了「攻擊就要來了」,那麼即便是魔法,也是有方法可以躲得掉。就這點而言,魔法果然還是不適合用來近身戰鬥。

  彩虹色的光芒吻上了水面。

  然後……

  「真是可怕呢。」

  下了如此評語的是——李奧納多。

  他人現在正在一棵長在離瀑布潭不遠處的樹上——他正坐在一根長得特別粗大的樹枝上。中間夾著樹幹、長在另一側的樹枝上,則可以看見馬特烏斯手拿機杖的身影。

  「雖然以生物層面而言,它們是很弱小的吶。」

  馬特烏斯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他的語氣——還有表情都非常的淡薄,這是因為他有大半的意識,都用來控制精神支配的魔法術式了。一邊操縱著超過十隻以上的奇眼鳥,一邊還能夠這樣子聊天,光這一點就清楚地展現了馬特烏斯非凡的能力了。

  「但它們的『視線』,可以說是最為兇殘的招數啊。」

  在他和李奧納多所注視的前方——有好幾條魚跳到了瀑布潭旁邊的地面上。

  這件事情本身並不是什麼特別可怕的現象。

  但問題是那些魚兒們是自己浮上水面、飛起到水面之外——也就是地面上。簡直就像是它們極力地想要從水中逃出的樣子。

  而且,魚兒們一碰觸到地面,馬上就停下動作,橫躺在地。

  簡直就像是安心了似的——雖然嘴巴和魚鰓都在毫無意義地一張一合著。

  奇眼鳥的魔法。

  是……「毒」的魔法。

  它們以毒來狩獵。是一種作用於神經、極為特殊的毒。

  奇眼鳥的魔法,利用大氣中的浮游分子,製造出某種物質,然後以高壓射出這個液狀的物質。既無獠牙、亦無利爪,就只是以一種足以刺入人類、或野獸肌膚裡的力道,把毒液噴飛出去而已。

  而且——這種「毒」的效果,非常的可怕。

  被攻擊到的人和野獸,會感到痛苦、快樂等等,好幾種的感覺不停地交替著。大腦內部恐怕會產生無比的混亂吧。有時候會突然變成暈頭轉向的狀態——這倒還算好,有時候甚至會越呼吸就越感到窒息,或是一喝水就會感到全身彷彿在燃燒般的炙熱和灼痛,全身的感覺都混亂得亂七八糟。

  當然……一旦變成了這種狀態的話,人類和野獸通通都難以再保持站姿。

  不久之後,獵物便會連走也走不動,只能當場倒下。奇眼鳥們一旦圍上倒下的獵物,就會開始用它們那柔弱的鳥喙,小口小口地啄起獵物身上的肉。自己的身體從邊緣一點一點地被吃掉,而就連身體被吃掉的痛楚,有時候還會變成令人苦惱的快感。聽說有人就是一邊流著眼淚和口水,一邊綻著笑臉死去。

  剛剛魚兒飛到了陸地上,恐怕就是因為在水中的感覺、和在空氣中的感覺,已經被「毒液」調換掉了吧。魚兒在水中覺得「快要溺斃了」,所以才從水中逃了出來。

  若以單純的「破壞力」而言,其他棄獸的魔法強大得多了。

  但如果考慮到「施展對象的己身內部作用」的話——奇眼鳥的這個魔法,應該是最為兇殘的了吧。

  「看來是因為視線本身——並不是光線的關係,所以對方才得以閃躲得掉。」

  「但你看看這個數量。他們應該不可能躲得掉這全部吧。奇眼鳥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它們會施力過猛而不小心殺死對方。」

  奇眼鳥的魔法,並無直接性的殺傷能力。

  當然……因感覺交替而帶來的衝擊,或許會引起心臟病發作;又或許會因為感覺的暴衝…咬舌自盡。但這都只是極少發生的罕見案例。被奇眼鳥的這個魔法——被「毒」攻擊到的人,雖然會痛苦難堪,但卻不會因魔法而流出任何的血來。

  正因為這個特點,所以才便於用來生擒。

  亞伯力克——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的上司希望「儘可能活捉嘉依卡及其相關人士」。而在來到此處的途中,李奧納多碰巧發現到了奇眼鳥的巢——而馬特烏斯便以魔法將這群棄獸掌控在自己的支配之下——如此便能達成上司的希望,只能說他們還真是幸運。

  「但是好像有沒看過的傢伙們在裡而耶——雖然從特徵上看來,他們應該是『另外一組』?」

  「似乎是吶。」

  李奧納多也點了點頭。

  現在——基烈特隊正同時肩負著二個任務。

  逮捕那個自稱為「嘉依卡·托勒龐特」的少女。這個任務就跟以前的一樣。

  而另外一個任務則是:搜索在佩利梅拉爾鎮附近被人目擊到的「形似嘉依卡的少女」。

  換言之,就是要同時追捕二組「嘉依卡及其同夥」就對了。正因如此,亞伯力克和尼古拉才事先討論了要不要分成二隊的事情。

  而……現在。

  馬特烏斯他們的眼前,正有二位銀髮紫眸的少女。

  事情就這樣偶然地演變成——由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同時雙雙捉住。

  這真是好極了。反正也不用怕會殺死他們,不如乾脆就讓他們全都趴在地上瘋狂掙紮好了。」

  馬特烏斯的臉上浮現出神氣的笑意,如此說道。

  *

  「——嘖!」

  托魯嘴裡一邊嘖了一聲,一邊揮起小機劍遮住自己。

  奇眼鳥瞄準他的臉孔而擊出的「視線」,被小機劍彈開而散了開去。

  而最初的一擊,他以靈活的動作,勉勉強強地躲了過去。

  不過,要繼續成功躲掉這些從四面八方飛射過來的全部「視線」,也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而且——

  「……!」

  紅色嘉依卡竦縮了一下身子。

  奇眼鳥的「視線」自她的鼻尖頭兒削了過去。

  若要同時保護紅色嘉依卡的話……那就更不可能躲得掉這全部的「視線」了。而一旦吃了一記這棄獸的魔法,馬上就會變得無法再繼續戰鬥了。

  當然,托魯本身並沒有義務得去保護紅色嘉依卡。雖然沒有義務……

  (這些可惡的奇眼鳥……)

  托魯將視線投向瀑布。

  在瀑布潭的周圍,躺著一些自己跳上來自殺的魚兒。

  奇眼鳥的魔法,基本上是用來狩獵的。那麼,它們應該是要來啄食這些橫躺在地面上的魚兒吧——這些惹人憎厭的棄獸們,向來是不會輕易地現身。

  除了能夠使用魔法之外,奇眼鳥還擁有著幼兒程度的智慧。

  是因為它們以為托魯一行人是妨礙它們「用餐」的壞事者,所以才警戒著他們嗎——?還是說……

  (——它們被別人操控著?)

  聽說在眾多的魔法之中,有一種魔法可以用來支配對方的心神。

  雖然這個招數有一個問題點:對於那些智能超過某種程度的高等生物,很難成功地生效——不過在麻藥、酒類、或是疲勞之類的諸多因素下而導致理智、判斷力低下時,這個支配心神的魔法據說也可以應用在人類的身上。

  而奇眼鳥的話,確實是個可以輕易支配的對象。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有人躲在某處操縱著奇眼鳥,讓奇眼鳥棄魚兒於不顧,轉而集中攻擊著托魯一行人。

  或者那是——

  (亞伯力克·基烈特……!)

  那個騎士所率領的部隊之中,應該至少有兩名以上的魔法師存在。

  如果這真的是魔法師比主力部隊先行至此、並利用奇眼鳥攻擊著他們的話,那麼情況真的是刻不容緩了。可以使用魔法支配心神的魔法師,也就是說,他也可以指使鳥類或野獸去進行聯絡。

  亞伯力克、尼古拉、薇薇……等等,這些擁有高度戰鬥能力的傢伙們一旦也加入了現在的戰局之中,那麼到時候托魯他們就肯定沒有勝算了。

  「托魯!」

  白色嘉依卡一邊被使槍的男人拖走,一邊發出悲鳴。

  托魯為了保護紅色嘉依卡、躲避有毒的「視線」,就已經竭盡全力了……而使槍的那傢伙似乎也是一樣的狀態。奇眼鳥恐怕並沒有打算要區分白色嘉依卡和紅色嘉依卡吧。現下已經不是交換人質的時候了。

  「可惡!」

  使槍的男人把白色嘉依卡挾在腋下——一副準備要趕緊逃跑的樣子。

  ——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視線朝著使槍者的背部飛去。

  就算嘉依卡再怎麼小只,那個使槍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個人,果然動作想快也快不起來——

  「嘉依卡!」

  托魯大叫——下一瞬間。

  —咚!

  一道低沉的悶響響起,接著瀑布潭就爆炸了。

  大量濺起的水花灌注而下,強烈的水蒸氣瀰漫著這整個四周。

  是魔法。

  雖然托魯不知道這是什麼種類的魔法,但應該是爆炸系的魔法吧。將魔法的狙擊點——焦點對準瀑布潭之後,再以最大輸出功率擊出了魔法。

  來自魔法的支援攻擊。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瀑布潭上有奇眼鳥,而是要利用水蒸氣和濺起的水花來擾亂視線。

  看來使槍者的同伴——魔法師決定與其一隻一隻地找出奇眼鳥的位置、一隻一隻地打倒它們,還不如先遮住它們的視線、以確保同伴的安全。沿著視線迸射出毒液的奇眼鳥魔法——這魔法的精準度很高,但反過來說,一旦視線被遮住的話,就無法順利使用了。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咀托!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啊啊,呣帖帖伊,咳伊蘇,嘆都·阿呣托!啊嗚嗒,嘛啊咕·佛特啕!

  七彩的視線四處紛飛亂射。

  但在充滿水蒸氣的霧中,視線的準頭卻是一直晃動失準。奇眼鳥四處亂飛的視線,撞上空氣中的水滴之後,有的擴散了開來,有的則貫穿了偏離準頭極遠的地方。

  「……逃走了嗎……」

  托魯一邊暗自掌握著白色嘉依卡他們逐漸遠去的氣息,一邊喃喃說道。

  雖然他很想要趕快追上去,但他剛沒有這個餘裕。

  奇眼鳥們的視線像是焦躁得四處紛飛似地,往四面八方胡亂掃射。

  「武器!」

  托魯驚險地閃躲著從四面八方飛來的「有毒視線」——有一半是托魯用小機劍打掉了——同一時間,紅色嘉依卡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還給我——拜託!」

  「………」

  托魯——拿著小機劍往紅色嘉依卡揮了下去。

  啪啦的一聲,綁著她的繩子、以及背袋的繩子,瞬間就鬆了開來,掉落到地面上來了。

  同時——

  「阿卡莉!我要用了喔!」

  托魯大叫。

  「——收到。」

  阿卡莉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托魯拉了一下連接在紅色嘉依卡的背袋上的繩子。

  ——碰!

  背袋爆炸了開來。

  不過,雖說是爆炸,但規模其實相當的小。背袋在一瞬間膨脹到將近二倍之大……從背袋中湧出的,並不是火焰和爆炸的衝擊,而是大量的白煙。比濃霧還要稠密的白濁,覆蓋住了這整個地方。

  這原本是為了無法順利交換人質時而準備的煙幕——

  「武器!」

  「…………」

  托魯把插在腰後的蛇咬劍扔給了紅色嘉依卡。

  都這個時候了,也沒辦法了吧。

  使槍的男人有魔法的掩護。而如果有什麼方法能繼續遮掩住視線的話,他們要不戰而逃,應該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托魯們不將奇眼鳥打倒的話,就沒有辦法逃離此處。如果這真的是基烈特隊的人在操控奇眼鳥的話,那麼更不會讓托魯他們輕易逃走。

  「……感謝。」

  紅色嘉伙卡轉過頭,越過肩頭對他咧嘴笑道。

  這是她第一次展露給托魯看的開朗笑容。

  而下一瞬間——

  「————」

  她一邊回身,一邊抽出蛇咬劍攻擊。

  一瞬間就伸長了好幾倍的異形劍刃——如鋸子般的劍刃,隨著使用者的回身,也跟著一起旋轉了起來。像是要把捕捉到的東西層層撕裂開來似地,蛇咬劍一邊起伏翻騰著,一邊朝著托魯飛來。

  「——!」

  托魯幾乎是反射性地舉起了單邊的小機劍,等著接下她的這一記攻擊。

  但是——蛇咬劍的這一擊,卻突如其來地在空中轉了個彎,漂亮地閃過了托魯。

  將武器化作成自己的一部份來操縱,是只有機劍才做得到的招數。在半空中畫著複雜曲線的蛇咬劍,其劍尖恰好在此時逮到了一隻突破煙幕、現出身來的奇眼鳥。

  佛特……嗚喔喔喔喔!

  在奇眼鳥即將誦詠完咒文之前,蛇咬劍捲繞住奇眼鳥的身體。

  下一瞬間,蛇咬劍的劍刃又漸漸恢復成原來的長度——並將奇眼鳥的身體切成了好幾塊圓片。羽毛在半空中紛飛,棄獸的屍體在地面上彈跳,發出了悶響。

  一擊斃命。如果吃了這武器的一記攻擊,應該連縫合傷口都相當的困難吧。

  「總之,先打它們。暫時休戰。」

  紅色嘉依卡不知為何有些得意地對他如此說道。

  我可是幫了你大忙呢——或許是因為她心裡正這麼想吧。

  「……好吧。」

  托魯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煙幕中的遭遇戰。

  雖然防備著奇眼鳥的包圍、以及它們的集中攻擊,但奇眼鳥究竟會從何處出現——根本無從判斷。如此一來,就只能在敵人突然出現的時候,迅速地做出反應——在對方的「視線」瞄準到自己之前,就得先一刀砍死對方才行。

  「可惡……真是倒楣透頂。」

  托魯一邊說,一邊舉著小機劍。從他身側倏地出現的「視線」——他反沿著那道「視線」,把飛竄過來的奇眼鳥的頭一劍砍斷。

  「哥哥!」

  阿卡莉一邊大叫——一邊突破了煙幕,飛奔了過來。

  托魯、阿卡莉、以及嘉依卡。

  三人各自拿著自己的武器,背靠著背,擺出了作戰姿勢。

  「就算我們說要離開這裡……」

  托魯轉過頭,越著肩膀向身旁的阿卡莉說道。

  「操縱這群棄獸的傢伙應該也不會允許我們離開吧。這樣的話,就只好殺光這群棄獸了。在那之前——跟這個紅色嘉依卡就暫時休戰吧。」

  「…………知道了。」

  阿卡莉好像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有一瞬間皺起了眉頭——但此時不宜犯傻繼續爭執,於是她只是微微微地點了點頭答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38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22 12:21 PM 編輯

  第四章 從者的選擇 SELECTION of SERVANT

  瀑布潭的四周,滿是悽慘無比的景象。

  遍地佈滿著看起來像是鳥類屍體的東西,而瀑布潭四周的地面上,更散亂著魚類的屍骸。恐怕是鳥類屍體所散發出來的氣味吧——濃密的屍血臭味瀰漫在這一帶,格外地腥臭難當。

  看起來像是鳥類屍體的東西——沒有明確斷言的原因是:所有的屍體都已經看不出來它的原型是什麼了。有的被利刃劈成了兩半、有的則身首異處、有的則是身體正中央被打穿了一個洞……異形怪獸們一動也不動地倒在地上,看起來就像是某種非現實的景象。

  而且——簡直就像是下過了一場傾盆大雨似地,這附近的地面、樹木等等都濕透了。水珠在葉尖、樹梢上發出反光,地面上也有一些地方正泥濘不堪。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哼嗯?」

  手插著腰、環顧著四周的人,正是巨漢傭兵——尼古拉。

  堅硬的皮革鎧甲以及長機劍自足不消說,其他還有備用的短劍、鎖鏈等等零零瑣瑣的配備都裝在了自己的身上——全面武裝的重裝備狀態。完全就是一副即將奔赴戰場的模樣。

  在他身旁的其他人也都跟他一樣。

  「這究竟是……」

  除了平常使用的長劍之外,亞伯力克的腰上還掛著另外二把備用的短劍。除此之外,他甚至還佩戴了板金鎧甲,雖然僅限於要害之處而已。他背上還背了一個尺寸略大的簡易頭盔——一旦開打,就可以馬上把它戴到頭上。因為是在山裡頭,所以他已經省略掉一些過重的裝備了——若是在平地的話,他或許會用整套鎧甲把自己全身層層裹住吧。

  至於薇薇,雖然乍看之下是很普通的裝扮——但大衣底下卻暗藏著比平常多了好幾倍的暗器。就連平常不怎麼穿戰鬥裝備的芷依塔,也佩戴了簡易的護具,身上甚至還攜帶著機杖。

  亞伯力克一行人在收到馬特烏斯的聯絡之後,馬上就趕來了此處。

  具體情形是:有一隻受到馬特烏斯精神支配的鳥兒,把聯絡的紙片送到了〈四月號〉的車上。而紙片上寫著一句「我發現嘉依卡了」,同時記載了發現的地點。

  基烈特隊的所有成員便是為了要逮捕嘉依卡一行人,所以才來到了此處。

  重裝備——不僅代表著他們的決心,同時也是為了要防備裝鎧龍又中途亂入的可能性。

  然而……

  「奇眼鳥……」

  芷依塔一邊低頭看著四散的屍體,一邊喃喃地說:

  「第一次看到實物呢。」

  「哎,若要說到危險的話,所有棄獸都很危險啊……尤其是奇眼鳥吶。」

  尼古拉頷首說道。

  雖無致命性的威力,但奇眼鳥擁有擾亂他人感官的「視線」,而且它們的「視線」射程很長,人類一旦對上了它們的視線,若不用魔法是打不贏它們的。何況奇眼鳥又都是集體狩獵,因此就連逃走也非常困難。

  正因如此,遭遇上它們的人多半都會死掉。若是不想死的話,就只能夠趁奇眼鳥尚未發現之前,從遠方偷偷地觀察而已——這是普遍對於奇眼鳥的一般認知。雖然這一點認知可以跟其他的棄獸互相共通。

  「是馬特烏斯幹的嗎?」

  尼古拉蹲下身來,用手指挾起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其中一片屍體。

  「他應該沒那麼剛好,竟恰巧在場吧?」

  「就是說啊。」

  芷依塔點了點頭。

  「所以——是那二個亂破師打倒的囉?」

  亞伯力克一邊單膝著地,一邊說道。

  他也皺起了眉頭,仔細地檢視著奇眼鳥的屍骸——

  「尼古拉。」

  「是。」

  「這個屍體——莫非……」

  「是的。有一點奇怪吶。」

  尼古拉把一隻奇眼鳥——正確說來,那應該只是奇眼鳥的一部份——拿在手上。

  「這並非短劍、也並非鐵錘所致。」

  「究竟是什麼呢……這傷口斷面,特別的雜亂不整。」

  「該不會是——鋸子之類的吧?」

  亞伯力克和尼古拉皺著臉,面面相覦。

  在他們二人的背後—

  「應該是蛇咬劍。」

  薇薇一邊望著他們手上的屍體,一邊說道:

  「我以前有看過蛇咬劍砍出來的切口。簡直一模一樣。」

  「『蛇咬劍』,指的是那個嗎?」

  尼古拉站起身來,皺著臉問:

  「常用在突襲的那個異形劍嗎?」

  「是啊。雖然蛇咬劍不適合用在正式的短兵交鋒,但用在出人意表、突擊對手上,卻會是個兇殘至極的武器。」

  薇薇臉上露出摻雜著苦笑的表情,對他如是說:

  「暗殺者們也有在使用小型的蛇咬劍。不過,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可以砍切的鞭子』會比較好理解吧。」

  「哼嗯……」

  亞伯力克一邊用手指撐著下巴,一邊沉吟:

  「這是怎麼回事?那二個亂破師使用了蛇咬劍嗎?」

  「亂破師會使用各式各樣不同的武器。所以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吶。」

  反倒是騎士和劍士,特別地講究武器。

  但對亂破師而言,只要是可以使用的東西,就算是路旁的石頭,也可以當作武器使用。

  「不過……看了看別的屍體,也有發現到由普通的雙把短劍所造成的傷口斷面、以及鐵錘所致的傷痕。這二種武器在使用時都會用到雙手,他們應該不會屢屢更換武器吧……」

  「不管怎樣,我們似乎是來遲了呢。」

  亞伯力克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恐怕是吶。」

  尼古拉聳了聳肩。

  不管當時殺了這群奇眼鳥的人是那二個叫做托魯、阿卡莉的亂破師,抑或是其他的傢伙,如今這附近都已經看不見那些人的蹤影了。

  同樣該在此處的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亦是如此。

  「就算他們追著嘉依卡等人而去。但總該留下其中一人等著聯絡我們吧。」

  「……很有可能是……」

  芷依塔歪著頭,一邊用食指抵著額頭,一邊說:

  「有二組必須追捕的對象。所以,他們二人才分開來去追……」

  「另外一位使用蛇咬劍的人是嗎?」

  亞伯力克低聲沉吟。

  「這樣事情就說得通了吶。如果對方有三個人的話,因為奇眼鳥的數量本就不多,再加上他們應該是用突襲,所以他們就算真的殺光了奇眼鳥,也沒有什麼好奇怪。」

  尼古拉也贊同說道。

  「不管怎麼樣,畢竟是馬特烏斯和李奧納多他們兩人在做事,所以應該有留下些什麼留言之類的吧。」

  「我們稍微調查一下這附近吧。芷依塔、薇薇,你們先回到〈四月號〉上吧。或許他們二人發出的信息已經送到了也說不定。我和尼古拉稍微在這附近調查一下之後再回去。」

  「遵命。」

  對於隊長的指示,二名少女一起點頭回應。

  *

  少女——一臉瞠目結舌的樣子,不住地直眨巴著眼睛。

  「哇咧?這是怎麼了?」

  她問話的口氣相當地開朗爽快……但卻無人回應她。

  當然,並不是因為問話的對象已經睡著了,也不是因為對方沒聽到少女問的問題,更不是因為已經死掉了的關係。只是因為對方太過於疲勞困頓而懶得回應她罷了。

  托魯、阿卡莉、還有紅色嘉依卡。

  在廢棄房屋鱗次櫛比的破敗街道一角——半埋在瓦礫之中的〈斯維特萊納號〉旁邊,他們三人全身精疲力盡。

  離瀑布旁的戰鬥已過半日有餘……他們三人總算打倒了那群奇眼鳥,成功地從那個地方逃了出來。話說回來,對手畢竟是鳥類,所以若只是普通地揮舞短劍或鐵錘的話,是傷不了它們的。托魯他們為了擊斃那十多只的奇眼鳥,可是費了一番相當大的功夫。

  不過,少女應該不知道他們遇上了這樣子的事情吧。

  「…………」

  少女——芙蕾多妮卡張著紅色雙瞳,視線依序從托魯、阿卡莉、再到紅色嘉依卡的身上打量著。

  過了一會兒,芙蕾多妮卡興致勃勃地一邊望著紅色嘉依卡,一邊如此問道:

  「嘉依卡,你換髮型了?」

  「…………喂。」

  托魯以一臉厭煩的表情回應她:

  「你把這個嘉依卡,和平常的嘉依卡看成同一個了啊?」

  「嗯?她是嘉依卡沒錯吧?」

  芙蕾多妮卡歪頭疑惑。

  「你看仔細一點!才不是同一個人咧。」

  「誒?是這樣子的嗎?」

  芙蕾多妮卡又重新審視了一下眼前的嘉依卡——但還是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把頭歪向了另一邊。

  「都是銀髮、都是紫色眼瞳啊。」

  「你這麼說是沒錯啦。」

  「手也是兩隻、腳也是兩隻啊?」

  「那不管是誰都是這樣的吧!人類又不像你一樣,可以變形成各種姿態!」

  「是喔……」

  「啊哈哈哈哈」——芙蕾多妮卡開朗豪爽地大笑。

  她閉上眼睛,一邊微微抽動著鼻子,一邊添加說道:

  「因為味道也一樣啊。所以我才分不清楚的嘛。」

  「……什麼?」

  「她們連味道也一樣唷!但不是同一個人對吧?真是好湊巧吶。」

  「………………」

  托魯皺起眉頭,陷入了沉默。

  銀髮、紫眸、以及「嘉依卡」之名。借由某些事情——某種可用來冒稱〈禁忌皇帝〉女兒的詐騙手法——的確是可以模仿到這種程度。

  但要做到體味也一模一樣,應該是不太可能的吧?

  還是說,「味道也一樣」只不過是芙蕾多妮卡隨便信口開河?

  「不過,如果這人不是嘉依卡的話,那她到底是誰啊?」

  「呃,那個……」

  托魯支吾其詞。在這種連開口說話他都覺得懶的狀態下,他真的沒有力氣為她說明太多。

  「哎,她是嘉依卡。不過……」

  「…………」

  芙蕾多妮卡蹲在托魯的面前,用那雙紅色瞳孔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他的臉。

  「托魯,你是在耍我嗎?」

  「我才沒有!我自己也很困惑要怎麼跟你說明才好啊。」

  托魯哼哼唧唧地如此回答她之後——轉頭望向紅色嘉依卡。

  「說真的,你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白色嘉依卡、以及紅色嘉依卡。

  這二位少女的名字、髮色、眸色、體味全都一樣——甚至還同樣都失去了一部份的記憶。

  若說是巧合,那也未免有太多的相同點了吧。但若說是造假,那究竟是誰在造假呢?

  而且這兩為嘉依卡本身也並沒有在圖謀著些什麼啊。

  「……我,本尊。」

  紅色嘉依卡只是怒瞪著眼,如此說道。

  恐怕她也不甚清楚自己本身以外的事情吧。抑或者,她根本就連自己本身的事情也不甚清楚。畢竟她的記憶有所缺漏——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

  (話說……這個情況……)

  紅色嘉依卡堅持自己是「本尊」這件事。

  白色嘉依卡堅持要收集「遺體」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欠缺記憶的關係?

  自己究竟是誰——她們自己都沒有把握。

  因此,她們為了證明自己「正是自己沒錯」,所以才如此執著於自己的行動和目標物。

  若真是如此……

  「但是啊,哥哥……」

  呼吸好不容易終於緩和了下來——此時,阿卡莉也加入了對話。

  「現在可不是我們可以精疲力盡的時候啊。」

  「我知道啦。」

  托魯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說巧不巧在剛剛那種情況下他們根本無暇使用〈鐵血轉化〉,如今反倒慶幸幸好沒有用。一旦發動了〈鐵血轉化〉,他們大概會半天都無法動彈吧。〈鐵血轉化〉會過度使用肉體,因此一旦發動超過一定的時間,身體就會因體內囤積的疲勞而在結束〈鐵血轉化〉之後,變得完全無法動彈。

  若情況真演變至斯,那麼托魯他們應該早就因為超過極限而倒下了。

  如此一來……他們恐怕就只能束手無策地讓後頭追來的基烈特隊逮捕了吧。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托魯心裡確信那些奇眼鳥會襲擊他們,肯定是基烈特隊的魔法師所搞的鬼。

  「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他們追上。」

  「是啊。」

  托魯轉頭望向〈斯維特萊納號〉。

  他們返回來此處,是因為包含飛鏢在內,他們已經消耗了太多的武器、藥劑等等的關係。光只靠先前阿卡莉所拿出來的東西,感覺上應該是頂不住的吧。包括恢復疲勞用的食材在內,他們亟需堆在〈斯維特萊納號〉車中的物負。

  然而……

  「只能就這樣子放棄了嗎?」

  托魯一邊望著機動車——一邊喃喃自語,似乎並不是在詢問著某個人。

  如果沒有魔法師在的話,就無法驅動機動車了。

  托魯他們當然可以清得走瓦礫,但驅動機動車這件事情,他們卻是無能為力。

  「啥?你是說這台機動車嗎?」

  忽然——芙蕾多妮卡手指著〈斯維特萊納號〉詢問。

  「要不然我幫你們驅動它吧?」

  「……啊。」

  托魯和阿卡莉面面相顱。

  若是芙蕾多妮卡的話——就可以代替得了魔法師了。刻印在脖子上、相當於魔力「存取出入口」的徽紋,如果是芙蕾多妮卡的話,應該可以用變身魔法重現無數個出來吧。讓棄獸來當駕駛驅動機動車——他們二人還真沒有想到過這個方法。

  「啊——……」

  托魯一邊感到有些羞窘,一邊搔了搔臉頰。

  平常總是對芙蕾多妮卡冷淡至極,卻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拜託她,因此他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凡是可以利用的東西就要物盡其用」是亂破師的基本原則,而托魯身為亂破師,難為情之類的想法,未免太過於耿直了也說不定。

  「可以拜託你嗎?」

  「可以啦。如果你之後願意跟我打一場的話。」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啦。」

  托魯用半自暴自棄的口氣如此回應。

  儘管他已經打從內心地不想要再和芙蕾多妮卡戰鬥了……總之現在也只能拜託她驅動〈斯維特萊納號〉了。她如果願意變身成巨大的裝鎧龍型態的話,那麼應該可以很快地把瓦礫清乾淨吧。

  如此一來——在這之後呢……

  「離開此處之後,我們該怎麼做呢……」

  在還沒有奪回白色嘉依卡的情況下,托魯他們也沒有什麼應該要前往的目的地。

  也不曉得對方——使槍的傢伙他們藏身於何處。

  「果然現在應該還是要拷問……!」

  「你果然很喜歡拷問嘛。」

  「別瞎說了。我才沒有喜歡拷問呢。」

  阿卡莉搖了搖頭。

  「但是我最喜歡看哥哥把活蹦亂跳的女孩子綁起來欺負、厲聲喝斥,然後因此而眼神發亮的樣子了…………」

  「好,就算我真這麼做了,但你這樣不也是很變態嗎?」

  「被哥哥你這麼一說,人家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吶。」

  「我並不是在誇獎你。」

  托魯一邊半睜著眼瞪著阿卡莉——一邊搖了搖頭。

  「這傢伙,應該也不曉得吧。」

  「……哎,是啊。」

  阿卡莉很乾脆地點頭附和。

  托魯他們若要找到對方的所在之處,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向這名紅色嘉依卡打聽消息。但使槍的傢伙他們應該也很清楚這種事吧。若托魯一行人趁他們大意的時候來突襲的話那可就麻煩了——所以他們應該已經移動到紅色嘉依卡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了——這樣子的想法才穩當。

  「那麼,哥哥。不如就按照當初的預定,動身去佩利梅拉爾鎮如何?」

  「啊?但這樣嘉依卡——白色嘉依卡要怎麼辦?」

  丟棄僱主、光托魯他們自己移動,根本就沒有意義啊。

  「白色嘉依卡應該也知道我們原本正朝著佩利梅拉爾鎮去吧?而從埋伏等待我們到來的這件事情可以推斷得出來,對方應該也知道我們正要前去佩利梅拉爾鎮。他們也算是『嘉依卡』的同伴,若受到基烈特追擊的話,也只有逃跑一途。不過,他們……」

  阿卡莉注視著紅色嘉依卡:

  「應該也沒有打算要拋棄這個紅色嘉依卡吧。不然的話,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回應我們交換人質的要求了。這一點跟我們這一方是一樣的。如此一來——」

  「……原來如此。」

  如果沒有其他要做的事情的話,前往佩利梅拉爾鎮才是最合情合理的。使槍的傢伙他們很有可能也跟托魯一樣,有著相同的想法。

  「也沒有其他的好方法了……吧?」

  「…………」

  面對著托魯和阿卡莉的視線——紅色嘉依卡只是無言以對。

  既不否定、亦不肯定。所以她應該是沒有異議吧。

  托魯短短地嘆了口氣之後,隨即磚頭望向芙蕾多妮卡,對她說道:

  「芙蕾多妮卡,拜託你了。」

  「嗯,沒問題。」

  芙蕾多妮卡如此說完,頂著一張笑臉,點了點頭。

  她發出「咚」的一聲——同時輕盈靈巧地飛身而起。

  密度急速變化的空氣,發出了震動聲響。轟轟低吟的疾風纏繞著她的身體,芙蓄多泥卡一邊揚起塵煙,一邊往空中更高處飛舞而上。蒼白色的閃電爬轉旋繞在她的四周。激烈地蠢蠢蠕動的光影斑駁,將她塑造成跟少女輪廓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而若要計算時間的話,這也只不過用去了眨個幾眼的時間罷了。

  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地降落在地面的是一隻巨大的龍。

  「——!」

  紅色嘉依卡愕然地睜大著雙眼。

  「裝鎧龍……!」

  「啊啊……這麼說來,這是你第一次看到她這個模樣嘛。」

  托魯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苦笑。

  話說回來,紅色嘉依卡剛剛才和芙蕾多妮卡第一次見面,所以會如此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而托魯他們已經見識過無數次芙蕾多妮卡的「變身」了,因此事到如今他們都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已經漸漸感覺麻痺了。

  紅色嘉依卡一邊仰視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白色巨大軀體——

  「……………真是驚人。」

  一邊眯起眼睛不自覺地說出了這般感想。

  *

  疾走。狂奔。飛馳。

  簡直就像是毫無體重般地輕盈——或像是在冰上滑行般地行云流水。那動作相當的安定流暢,完全不會想到那竟是穿梭於無路山間之中的移動。

  李奧納多是名亞人士兵。

  為了獲得高速移動、隱密移動的特殊化身體功能,從他尚在母親胎裡時,就已經開始接受魔法的改造。母親為了微薄的金錢而將尚且孕育在自己體內的兒子賣掉,而軍方則把他的一切權利——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把他的生殺予奪的權利給奪走了。

  但事到如今,關於這件事情,李奧納多也不想多說什麼抱怨的話了。

  因為沒有充裕的金錢可以養育小孩,因此,出生馬上就被雙親殺死的嬰兒並不在少數。而在面臨農忙期的農村裡頭,因孕婦無法工作之故,於是她們就像是理所當然似地,讓僧侶、神官為她們進行墮胎之事……雙親將小孩賣作成奴隸的現象,在戰後也依然層出不窮。反倒是景氣愈發地明顯變差,更導致了數量不減反增」

  他心想:或許他反倒該心存感謝,竟可以以亞人士兵的身份出生在這世上。

  正因為有著這份亞人的能力,所以他才能在戰後不愁找不到飯碗,而且還被分配到了基烈特隊上。至少現在的生活,比起被賣去常奴隸、一邊被奴隸頭欺負、一邊重複著無止盡的單純勞動,要來得好太多了。

  但是……正因為如此……

  李奧納多才對自己的能力有所堅持。

  「……嘖。」

  短促地嘖了一聲的李奧納多,正在奔馳當中。

  怎麼可能——區區一個普通的人類,而且還是一個抱著一名少女累贅的人類,他竟然會追丟了?雖然說當時現場非常的混亂,但若以李奧納多的能力而言,應該可以輕易地尾追在那個使槍者的後面才對啊。

  然而……對方卻超出了李奧納多的預料之外,極擅長於在山中移動。

  對方恐怕也已經發現到自己被跟蹤了吧。他應該是和同伴魔法師一起一邊仔細地消掉可供追蹤的痕跡,一邊移動著的吧。

  他們竟選擇——破壞這整個地方。

  一旦用魔法破壞掉這四面八方,那麼豈止追蹤痕跡了,就連要用氣味追蹤,也會因為魔法衝擊及破壞的熱度而難以繼續追蹤下去了。結果——李奧納多最後不得不返回到與馬特烏斯事先商定好的地點來了。

  然後……

  「——馬特烏斯。」

  大大地縱身一躍——李奧納多幾乎連腳步聲也沒有發出,便站到了坐在街道旁石頭上的馬特烏斯面前。

  但是,馬特烏斯仍只是維持著低垂著頭的姿勢,並沒有把他的臉抬起來。

  李奧納多以驚訝的表情觀察著他的面孔——此時,他簡短地如此說了一句:

  「我失敗了。」

  「你說你失敗了……」

  「我把亂破師一行人追丟了。」

  「馬特烏斯先生也追丟了?」

  「嗯?你也是嗎?」

  此時,馬特烏斯總算抬起了他的臉,望向李奧納多。

  李奧納多晦暗不明地笑了一下,聳了聳肩。馬特烏斯注視他良久——

  「我剛剛為了捉住亂破師一行人而有些勉強亂來,所以才不行的吶。」

  他的精神支配魔法有好幾種階段。

  他既可以只是交予對方規定好的命令,然後便放任對方去執行——也可以將彼此的感覺連接起來、操縱支配對象的身體、將對象的所見所聞讀取到自己的身上。

  而這一次,馬特烏斯選擇了後者。

  因為他本來就打算要利用奇眼鳥,確實地將亂破師一行人一網打盡。馬特烏斯得要徹底控制住那群棄獸們,方能讓它們全體採取戰術性的動作。只是單純交代命令而已的話,那些智能低下的奇眼鳥很有可能無法布下有效的包圍網。

  可是——這反而適得其反了。

  亂破師他們竟不是選擇逃跑,而是選擇了殲滅全部的奇眼鳥。

  馬特烏斯和多只奇眼鳥的感覺同步得太強、太深,和一隻接著一隻被他們殺死的奇眼鳥一起共同經歷了臨死前的痛苦……因而耗盡了體力。他沒有當場氣絕昏倒,還是因為他中途調整了精神支配的術式的關係。但即使如此,他之後仍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去跟蹤亂破師一行人了。

  「真沒想到十三隻竟全部都被他們幹掉了。」

  「我們太小看那亂破師一行人的能力了?」

  「這一點也不得不承認吶……」

  馬特烏斯交臂抱胸,低聲沉吟:

  「那些傢伙們帶著疑似嘉依卡的少女。那個少女的武器是蛇咬劍。」

  「……蛇咬劍。」

  李奧納多蹙眉低喃。

  「雖說是劍,但長得幾乎跟鞭子一樣,攻擊範圍相當廣大。我本來打算從短劍和鐵錘的攻擊範圍之外包抄、制服他們,但如意算盤卻被她破壞了。」

  「…………」

  李奧納多不禁為他嘆息。

  「你那邊又是怎麼樣了呢?」

  「哎,我啊——」

  李奧納多簡單扼要地說明了自己將使槍者他們追丟的經過原委。

  馬特烏斯沉默地聽著他的說明——

  「我們要各自分頭捉住『嘉依卡一夥人』,到底是有些不自量力吧。」

  「……是啊。」

  再怎麼說,他們也未曾想到過:基烈特隊正在追捕中的兩組「嘉依卡一夥」,竟會齊聚於一堂。

  「……總而言之,我們還是先等基烈特殿下找過來吧。」

  「……雖然很丟臉,但還是這樣做比較好吧。」

  李奧納多在馬特烏斯的身邊坐了下來,同時嘆了口氣。

  *

  佩利梅拉爾鎮——非常地繁榮興盛。

  尤其是大馬路,總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們在摩肩接踵著。頭髮的顏色、眼睛的顏色、皮膚的顏色自是不同,而且就連衣服裝扮,也都摻雜著各種形式、色彩、其他各地地方的民族服裝。無數的男女老幼們,一邊瞧著並排在路邊的攤販,一邊走在大馬路上。

  若是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會被人潮沖走,最後不曉得會被帶去何處了呢。

  「……好驚人。」

  托魯眯著眼喃喃自語。

  他也是第一次來到人潮多到這種地步的地方。

  作為交易集散地而興盛繁榮的這個城鎮,人潮往來非常的頻繁。就這一點而言,這兒的確是有些龍蛇混雜,在治安維持上讓人感到有些不安。但是……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有許多尚未從戰後的混亂之中脫離、情況仍舊凋敝不振的國家和城鎮,而這兒卻是個獨特的例外,是菲爾畢斯特大陸上相當有活力的一個城鎮。

  領主的居所附近大多會有興盛的城鎮——托魯和阿卡莉暫時住了一陣子的戴爾索蘭特市也是如此——但跟這個佩利梅拉爾鎮比起來,規模既不是一個等次、密度上也大為的不同。尤其是這條位於「市中心」、正值大白天時的大馬路,人潮密密麻麻,多到讓人的視線無法筆直地穿過整條馬路。

  而在這樣的馬路上……

  「——哎呀。」

  托魯漫無目的地徬徨茫然地走著。

  來這佩利梅拉爾鎮上看看是不錯啦——但他完令沒有想到人潮竟然會擁擠到這種地步。

  就算那個使槍的傢伙跟白色嘉依卡真的來到了這個佩利梅拉爾鎮上,但在這種情況之下,要找到他們,應該非常的困難吧。

  不過,對方也有著同樣想法的可能性並不低。

  如果是雙方同時四處搜找彼此的話,那麼找到對方的機率應該會提高一些。是故,托魯才選擇了如此漫步在人群雜沓之中。

  「哎,如果有個醒目的標記物就好了吶。」

  「醒目的標記物?」

  問他這句話的人,正是走在他身旁的芙蕾多妮卡。

  不消說,她現在的外型是平常的少女姿態,或許是怕會走散吧,她右手正抓著托魯披風的一角——這在旁人眼裡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歲數上有些差距的妹妹一樣。雖然從容貌上來看的話,當然是長得一點也不像。

  「總之就是:就算有這麼多人,也可以馬上發覺『啊啊啊,那傢伙在那兒』的醒目啊。」

  「那不然我變身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說「那不然我幫你敲敲肩膀吧?」似地,口氣輕快地問著托魯。

  「不要。拜託你了。」

  對此,托魯皺著臉如此說道。

  「很顯眼唷?」

  「太顯眼了啦。話說,會死人的。」

  如果在這條街上突然出現棄獸——裝鎧龍的話,人們無疑會陷入恐慌的狀態之中。在這種人口密集的狀況下,人群一旦暴走,肯定會有人倒下然後就被踩死的吧。哦不——就算真的盡力避免了這種情況發生,但只要起了大騷動,基烈特隊鐵定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很有可能又要面臨三方混戰的麻煩場面了。

  「如果有什麼僅限於那些傢伙才會發覺到的標記物就好了吶。」

  托魯交叉著手臂說道。

  芙蕾多妮卡像是想到了「絕妙好主意!」似地,「碰」地一聲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對他如是說:

  「把那個紅色嘉依卡的頭給剁了,然後裝在長槍或是某樣東西的尖端上,高舉著走在路上如何?」

  「那的確是很顯眼沒錯吶!但把要拿來交換的人質給殺了,那接下來要怎麼辦?話說,單單只為了顯眼,你就要剁人的頭,未免也太殘暴兇狠了吧。」

  「但這在戰場上很常見啊?」

  芙蕾多妮卡語氣爽快地如此說道。

  哎,的確。為了達到提振同伴士氣、削弱對手鬥志的雙重效果,把敗陣敵人的頭顱或其他等等的東西高高掛起、展示給對手看,也不是什麼稀奇罕見的事情。

  「因為你那是在戰場上啊「跟現在的情況又不一樣。」

  「人類的行動原理還真是複雜呢。常常因時間、情況而有所改變。」

  「是你不知變通得太過分了。」

  考慮時間和情況——是基本以集體生活為主的人類所擁有的思考模式。

  棄獸、而且還是從不集體行動裝鎧龍,似乎沒有「察言觀色」、「因應週遭狀況」等等的想法。

  「總而言之,在奪回白色嘉依卡之前,我們不能做出任何的蠢事出來。」

  順道一提,紅色嘉依卡就跟之前一樣,綁起來丟在〈斯維特萊納號〉裡。看守的工作則委託由阿卡莉負責。

  「托魯?」

  芙蕾多妮卡忽然歪著頭疑惑地叫了他一聲。

  她像是感到很不可思議的樣子,抬頭仰視托魯,開口問他:

  「我是剛剛突然才想到的啦。她也是嘉依卡對吧?」

  「哎,她是這麼自稱的啊。」

  托魯一邊在腦海中描繪著紅衣少女的身姿,一邊如此說道。

  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眼瞳、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味道,而且也一樣喪失了記憶。

  表面上的言行舉止和服裝雖略有不同——但共通點卻多到讓人難以認為是不同人的兩位少女。

  「目的也一樣對吧?」

  「哎……收集遺體這一點是一樣沒錯啦。」

  話說回來,紅色嘉依卡和她的同伴這次襲擊托魯一行人的用意,也是出自於奪取「遺體」的目的。托魯他們至今為止都是主動奪取的一方,所以之前一直都沒有怎麼意識到,但如果有人抱著跟他們一樣的目的的話,那麼他們也很有可能會變成遭人奪取的一方。

  反正不管怎樣——

  「就結果而言,她們給人類社會帶來的影響應該是一樣的吧?」

  「……你說什麼?」

  托魯皺起眉頭,轉頭望向芙蕾多妮卡。

  裝鎧龍少女以一副可說是天真無邪的表情,對他如是說:

  「我是說,她們都很有可能會為這個世界再次引來戰亂啊。也就是說呢,托魯侍奉的對象,就算不是白色嘉依卡也沒關係的啊,不是嗎?」

  「你在說些什麼啊?」

  托魯一臉驚詫地問向芙蕾多妮卡—

  「托魯只是想要有個活下去的目標、以及可以為目標而戰的地方而已吧?」

  芙蕾多妮卡像是在向托魯確認似地,如此回問著他。

  「這樣的話,你就算改和紅色嘉依卡一起行動,不也是一樣的嗎?」

  「…………」

  托魯本想立即開口否定她——但卻啞口無言。

  白色嘉依卡有恩於他。

  讓他重新燃起想再次找尋人生目標的心情——她的恩情,即在於給予了他轉變的契機。

  但是,單只是因為欠她恩情的話,托魯並不會就這樣子跟隨著她、受她僱用。

  正如芙蕾多妮卡所說的,托魯想要留下曾經以亂破師的身份在這世界上活過的證據、他想要一個能夠留下這般證據的戰場。而如果他跟隨著嘉依卡的話,就算戰場之類有些不太可能,但至少打鬥現場之類的機會會自動增加吧。

  再者,嘉依卡的行動本身就會引發下一次的戰亂——這個可能性也並非為零——至少基烈特隊、以及在他們上位的傢伙們,似乎真的很害怕這個可能性成真。

  但是,紅色嘉依卡亦是如此。

  話說回來,嘉依卡究竟是否為公主本尊的這個問題,托魯認為不管是哪一個答案都無所謂。嘉依卡是不是本尊、和托魯信任她這兩件事情,並沒有絕對的關聯——在那座「不歸谷」中,托魯本身已經徹底體會到了這一點。

  那麼,跟隨侍奉較為符合托魯的目標,亦即積極地想要引發戰亂、改變世界、為此而努力戰鬥的紅色嘉依卡,應該比較好吧……這樣也比較合理吧。

  「別說蠢話了。」

  托魯一副像是使勁地從喉嚨深處勉強擠出來的樣子,吃力地對她說出否定的話語。

  「這樣啊?我這話很奇怪啊?」

  對此,芙蕾多妮卡果然歪頭納悶:

  「托魯只不過是因為白色嘉依卡有個教唆你『再次找尋生活的目標』的這個恩情在而已,就打算一輩子跟隨她了嗎?這樣子不就跟『追尋人生目標』一事互為矛盾了嗎?」

  「…………」

  托魯再次啞口無言。

  他很清楚芙蕾多妮卡想要說的事情。至於她想說的事情,老實說打從遇到那個紅色嘉依卡開始,托魯的心中就隱隱然有了類似的問題——只是沒有去意識到它而已。

  為了弔唁父親而收集遺體的白色嘉依卡。

  為了替父親報仇、想用來作為報復敵人的手段而收集遺體的紅色嘉依卡。

  她們兩人最後改採取的行動,都是一樣的。哦不……倒是可以說紅色嘉依卡的眼光放得更遠。收集完遺體之後,以遺體為證明,自己便可名正言順地自稱為皇帝的繼承人,然後復興帝國。借此向殺了父親的傢伙們復仇——這比起單純「只是想要弔唁父親」的行動原理,還要更加的明確易懂。

  可是——

  「……我……」

  有一股道不明、說不清的渾沌卡在托魯的胸口。

  想要否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以及想要肯定芙蕾多妮卡的心情。

  這兩者在托魯的心中擺盪不定。

  心裡牽掛白色嘉依卡的這件事情——和重新追尋人生目標的這件事情,並不能畫上等號,而且有時候的確有可能會互相矛盾。

  (我——到底想怎麼做呢?)

  或許他至今也只不過是依賴著「達成嘉依卡的目標」這個空頭口號,制止自己深入去思考罷了也說不定。

  若真是如此——

  「啊——這是什麼?好有趣。」

  芙蕾多妮卡以天真無邪的聲音如此說道。

  定睛一瞧,她竟已經跑去站在某個攤販的前面,仔細端詳著陳列整齊的商品。

  「…………」

  獨自一人認真思考良久的托魯,不禁嘆了口氣。

  芙蕾多妮卡不是人類。雖然會說人類的語言,但她的想法根本和人類的想法大相逕庭。如果她的每一句都認真地去回應的話,只會搞得自己疲累不堪而已。

  芙蕾多妮卡似乎已經對剛才的話題失去了興趣的樣子……地面上鋪著蓆子,而芙蕾多妮卡正用指尖戳著這些放在蓆子上的武器、護具等等的商品。

  看來這個攤販——似乎是把一些從戰場遺蹟中撿來的東西稍微修補了一下之後,便拿來賣錢的樣子。雖然說他這樣子出來賣,可說是很有做生意的膽量跟氣魄,但在這種和平時代裡,那些可不是什麼好賣的玩意兒吧。

  然而……

  「小妹妹,這邊比較有趣唷?」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一隻握著某樣東西的手忽地猛然向她伸出。

  芙蕾多妮卡和托魯一看到那隻手——便瞧見握著長槍的那隻手臂,正連接在一個曾經見過的人物的身體上。

  「…………」

  托魯半眯著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瞧。

  「……嘿誒?我本來還以為會拔腿就跑呢。這麼年輕,膽子卻挺大的嘛。」

  使槍的傢伙一副頗感有趣似地,如此對他們說道。

  「我們並沒有差很多歲吧。」

  托魯仍維持者雙手垂掛在身體兩側的姿勢,如此回應對方。

  但事實上,其實他差點就要反射性地把手伸向掛在披風下面、腰部後邊的小機劍了。但是,如果在這種地方拔出武器來的話——放出殺氣、備妥武器的話,這裡無疑會混亂四起。

  受到恐懼的驅使而東跑西竄的人群,不僅會妨礙到作戰,甚至還十分的危險。暴走的人們就算什麼都沒有做,也等同於是凶器。

  「真虧你居然找得到我吶。」

  托魯說。

  而對方使槍的傢伙則坦率乾脆地如此同答他:

  「用魔法啊。我的同伴找出來的。」

  聽說在探知系的魔法之中,似乎有一招是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找出符合設定條件對象的所在位置。但這招有個缺點:必須將對方的身材相當仔細嚴密地設定好,否則會感應到毫無關係的其他人——反過來說,若能明確地設定好對方的身姿,那麼就可以確實地找到對方。

  「話說,這女孩是怎麼回事?」

  不消說,使槍的傢伙手指所指的正是芙蕾多妮卡。

  知曉托魯他們的事情而對他們發動襲擊的使槍者一夥人——看來似乎並不曉得芙蕾多妮卡的事情。哎,也是啦。這位龍姑娘老是像貓咪一樣來無影、去無蹤,所以要把她算在「嘉依卡·托勒龐特一行人」之中,多少有些牽強也說不定吶。

  「之前那次,她人並不在吧?」

  「……哎,算是吧。」

  畢竟並沒有向他解釋說明的義務,所以托魯只是曖昧不明地應了一聲。

  使槍的傢伙一邊邪佞地賊笑,一邊又開口向托魯問道:

  「是新的女人嗎?」

  「不是女人唷。」

  說這句話的人是芙蕾多妮卡。

  她反而一臉看似十分雀躍——十分欣悅似地如此說道:

  「我是敵人唷。」

  「你給我閉嘴。你越講會越複雜。」

  托魯伸出一隻手制止住芙蕾多妮卡,然後往前踏出一步。

  人潮在周圍依舊雜亂紛沓的空氣之中,來來往往、熙熙攘攘。

  他們連看都沒看托魯他們一眼。使槍者也完全未受到任何人的注目。畢竟全身武裝的人也不是只有一個、二個而已。當然——若起了動武的心思、做出了備戰姿勢的話,可以預見到時候群眾會因此而一片騷亂。表面上儘管看起來和平安泰,但在這裡的人們,大半都經歷過戰爭時代。

  「前幾天有多餘的妨礙跑來亂入——但我們想要我們家的嘉依卡這一點,仍舊是不變唷。你們那邊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是啊。」

  托魯點了點頭。

  「那麼——因為上次是由你們先指定的嘛。所以這次地點和時間,我想就改由我們指定吧。沒有異議吧?」

  「……好吧。」

  嚴密地考慮到有利或不利的問題,或許托魯應該要拒絕他的才對……但托魯本身很想儘早解決掉現下這個複雜的情況。這個時候接受對方的提案,應該也沒什麼不好吧。反正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話,到時候再拒絕了事就行了。

  「明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在這裡。」

  使槍的傢伙不知為何一邊賊賊吃笑,一邊如此說道。

  「——什麼?」

  托魯蹙起眉頭——然後視線往左右迅速瞥過。

  仍是一片人山人海。

  恐怕就算到了黃昏時刻這種情況也不會有所改變吧。而且人數很有可能還會增加得更多。若情況真變成如此,到時候他們就越發地難以行動,也更容易和同伴走散了。

  「關於那些奇眼鳥啊。」

  使槍的傢伙像是忽然想到似地,突然說起了這件事情:

  「它們的動作很奇怪吶。應該有魔法師或是什麼人在操縱它們吧?」

  「……應該是吧。」

  恐怕正是基烈特隊的魔法師幹的好事吧。

  但他並沒有義務得提供對方如此詳盡的情報。

  而使槍的傢伙似乎原本就大致揣測到了奇眼鳥背後的緣由的樣子。

  「畢竟我們也跟著嘉依卡一起行動了不少時日吶。」

  使槍的傢伙反倒一派輕鬆地對他說:

  「粗略的情況我們大致上可以想像得出來。你們正被機密特務的傢伙們追捕著吧。賈茲帝國的公主居然還活著,而且還到處收集著〈禁忌皇帝〉的遺體……因此而惴惴不安的傢伙們應該不在少數吧。」

  也就是說,基烈特隊這類的存在,並不是只有一個而已。

  「不過,正因為他們是在執行機密任務,為了避免牽連過多不相干的人,所以他們沒辦法採取強硬的行動嘛?尤其是在這種交易集散地,謠言會以非常可怕的速度迅速擴散出去吶。」

  理應早已傾滅亡的賈茲帝國。

  而且聯合國方面還特意極力宣傳說「賈茲帝國是萬惡的根源」、「因此打倒了賈茲帝國的現在,正是和平的時代」——民眾一旦知道了賈茲帝國的殘黨仍然倖存在這世上、而且企圖擁立〈禁忌皇帝〉的遺孤、再次掀起戰亂的話,肯定會感到非常的不安。

  民心之亂,與治理上的不安定休感相關。統治上若有一絲的不穩,那可就——不妙了。

  正因如此,和嘉依卡相關的任務絕不能公諸於世。若貿然公開的話,搞不好反而會助了賈茲帝國餘黨一臂之力。

  總而言之,不論是基烈特隊也罷,還是其他部隊也罷,那些正在執行公務的傢伙們,使用大量棄獸傾力圍攻——投注大量物資的作戰,在此處發生的可能性應該很低。而想當然耳,亞伯力克、尼古拉、薇薇之類的高手,便會因此而出面吧……雖然在這種人潮擁擠的情況下,騎士或劍士們應該也無法盡情地施展身手作戰。

  最棘手的便是暗殺者了。身在這種紛紜雜沓的人群之中,對暗殺者反而更為有利。

  「接受我的提議嗎?」

  使槍的傢伙像是在向他確認似地,開口向托魯說道:

  「如果接受了的話,那就明天見啦。」

  使槍的傢伙輕輕地搖了搖手,轉身背向托魯他們。

  明知對方是敵人,卻還敢這樣大剌剌地向對方暴露出他的背部,真是好大的膽子吶——不過,至今仍未現身的魔法師,或許正從某處瞄準著托魯他們也說不定。還是說,他已經估量過了,托魯他們並不會做出在人潮之中襲擊他的蠢事出來?

  「——喂。」

  托魯喚了一聲,叫住了使槍的傢伙。

  使槍的傢伙連回頭都沒有回,只是停下了腳步。

  「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不曉得對方名字的話,很難出聲打招呼耶。」

  「大衛。」

  使槍的傢伙很直率地如此回答。

  「我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做托魯。」

  「姓是『亞裘拉』嗎?還是『昴』呢?」

  「…………」

  托魯沒有回答。

  萬一大衛詳知亂破師的事情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會從托魯屬於哪個流派的這件事情,進而預測出他的戰鬥方法。不交出有利的情報給對方、只有自己獲取對方的情報——這正是亂破師的作戰手段之一。

  「哎,算了。拜啦。」

  大衛維持著背對托魯他們的姿勢,聳了聳肩……然後,再次搖曳蕩漾地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了起來。過了沒多一會兒的工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另一頭了。

  「芙蕾多妮卡,你可以變小之後去追那傢伙嗎?」

  「可是你不是說變身之後會引起騷動的嗎?」

  「…………」

  哎,的確也是啦。雖說她現在是少女的姿態,但人類突如其來地變得小如人偶的話,應該馬上會有人因此而嚇得大聲嚷嚷出來吧。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地方,要讓人無所察覺地變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然而——如果就這樣子直接跟蹤在他後面的話,馬上被對方發現的可能性極高。

  「沒辦法了。」

  總而言之,就先乖乖地交換嘉依卡吧。決勝負什麼的,恐怕就是在那之後的事情了吧。

  此時,芙蕾多妮卡早已經又被另一間店頭的商品奪走了注意力。托魯抓住她的後領,一邊拖著她,一邊朝〈斯維特萊納號〉走了起來。

  *

  托魯他們把〈斯維特萊納號〉停在了鎮外。

  照理說,把車停到鎮上的停車場裡面,其實會比較方便。但因為已經被大衛他們突襲過一次了——而且恐怕也被基烈特隊目擊過了,因此〈斯維特萊納號〉本身很有可能已經成了明顯的目標。

  為了以防萬一,托魯他們把〈斯維特萊納號〉藏在鎮外的雜林樹叢中,此外還從上頭蓋了一層黏滿枯葉、樹枝的網子,偽裝得讓人難以發現。

  「歡迎回來,哥哥。」

  托魯一回到〈斯維特萊納號〉的附近……原本似乎在準備生火的阿卡莉便出來迎接,對他如此說道。

  「收穫呢?」

  「有。」

  托魯如是說之後,便環顧了一下四周。

  「紅色嘉依卡呢?」

  「還是老樣子。」

  阿卡莉如此說完之後,手便朝〈斯維特萊納號〉的方向指去。

  在駕駛座上——再次被托魯他們用針麻痺的紅色嘉依卡,正以癱軟的姿坐在駕駛座上。雖然她應該有察覺到托魯已經回來了,但卻連看也不看他們。對於這樣的紅色嘉依卡——

  「真是不可愛的傢伙。」

  阿卡莉下了如此評語。

  「這話輪得到你說嗎?」

  托魯苦笑說道。對此,阿卡莉有些憤慨地回說。

  「你說這什麼話啊哥哥。我可是很有自信,像我這麼可愛親切、招人喜歡的亂破師,可是打著燈籠都很難找得到呢。」

  「你那是在承認自己是個『糟糕透頂的亂破師』吧?」

  如此,托魯跟她像往常一樣地鬥著無聊的嘴,同時爬到〈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座上。

  「…………」

  此時,紅色嘉依卡終於——轉動了她的眼睛,以銳利的目光死盯著托魯。

  托魯一邊在她身旁坐下,一邊說道:

  「要把你帶去和我們家的嘉依卡交換的時間和地點已經確定好了。」

  「…………」

  「雖然之前有多餘的傢伙來干擾,不過這次,哎,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托魯一邊說——一邊拔出小機劍。

  武器的保養維護做得越多次越好。尤其機劍之類,其內部構造大多比平常的刀劍類要來得複雜——一旦疏於保養的話,很快就會壞掉了。托魯從駕駛座下的置物空間中取出保養用的工具,然後開始用薄薄的皮革硬布擦起了劍身。

  紅色嘉依卡一邊斜眼瞟著托魯的動作——

  「武器,還來。」

  一邊如此對他說。

  「那可不行吶。」

  托魯一邊繼續保養著武器,一邊說道。

  她的蛇咬劍現在正吊掛在托魯的披風下面,由他隨身攜帶著。這並不是因為他喜歡這樣,所以才這麼做。純粹只是因為蛇咬劍不可交到紅色嘉依卡的手上,所以由托魯或阿卡莉保管著,才是最妥當的做法罷了。

  「…………」

  紅色嘉依卡以以一臉不高興的表情,凝視了托魯好一會兒。

  「喂,你——托魯。」

  「嗯?」

  托魯手停了下來,轉頭望向紅色嘉依卡。

  話說回來,這該不會是這位嘉依卡第一次出口稱呼他的名字吧?

  「托魯的僱主,我的冒牌貨?」

  「……不準叫她『冒牌貨』。」

  托魯對她丟下了這句話。

  雖然他不是不懂紅色嘉依卡的心情,但白色嘉依卡一旦被叫做「冒牌貨」,托魯自己也不禁覺得白色嘉依卡被人侮辱了。

  「要我說的話,你才是那傢伙的贋品咧。」

  「…………」

  紅色嘉依卡沉下了臉來,忿忿然沉默不語。

  這樣子好像有點太沒大人樣了——托魯一邊作如是想,一邊搔丫搔臉頰。

  「啊——……咳,沒錯。那傢伙、白色嘉依卡是我的僱主。」

  「報酬金額,提示。」

  紅色嘉依卡如此說道。

  「……啊?」

  那一瞬間——不懂她在說什麼的托魯,皺起了臉來。

  紅色嘉依卡一臉莫名認真的表情,如此對他說:

  「出,更多,錢。」

  「…………那個……」

  托魯驚嚇得肩膀都無力地垂了下來。

  這個女孩——怎麼偏偏說出了這種話來呢?

  當然,從紅色嘉依卡的立場看來,若是能用金錢就能解決得了的話,這樣子做不僅可以迅速解決掉自己目前的問題,而且又安拿有保障吧。這樣的確很合情合理。

  「總有一天,復興,賈茲帝國。」

  紅色嘉依卡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報酬,如你所願。」

  「你是在用錢叫我背叛主人嗎?」

  托魯忍不住拔高了嗓門,如此回問。

  「…………」

  瞬間——紅色嘉依卡彷彿被托魯的氣勢嚇到了似地,陷入了沉默。

  她應該沒有想到過托魯竟然會發怒吧。

  「亂破師啊……」

  托魯嘆了一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為了這種事情就頻頻發怒,自己也未免太不成熟了。

  「不管是生還是死,確實都唯金錢是從——為了金錢而願意受僱於他人、不論是何種勢力也願意跟從。但即便如此,我們亂破師也並不是毫無矜持可言的傢伙啊。亂破師一旦受到僱用,就不會背叛自己的僱主。這一點是我們亂破師唯一的驕傲——若沒有這一點矜持的話,我們就只是無法無天的惡霸而已了。」

  「…………」

  「更何況——」

  托魯忽然自言自語般地低語。

  他不曉得為什麼他突然想要跟紅色嘉依卡說這些事情。或許是因為托魯自己本身也想要再次確認自己追隨白色嘉依卡的理由吧。

  「那傢伙對我說了,叫我重新再找尋活下去的意義。」

  『再度。找到。從今開始。再來一次。』

  她用磕磕巴巴的大陸通用語如此對他說的一句話。

  這句話,將一直只是玩歲愒日、白白活著的托魯的未來徹底改變了。

  就只是這麼一句話而已。但在某些時間點或某些情況下,一句話也會有相當於萬金之資的價值。

  「為我——為身為亂破師、失去戰場之後變得毫無意義的我,帶來了容身之處。我不單只是為了金錢而已。而且老實說,這又不是什麼十分好康的工作。」

  「……容身之處。」

  紅色嘉依卡像是在確認這個詞語的意思似地,在嘴裡呢喃了好幾次。

  「托魯,我,可以創造,你的容身之處。」

  紅色嘉依卡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啥?」

  「可以成為,你的主人。」

  「…………」

  這次換托魯陷入了沉默。

  他有一小片刻——凝視自己的小機劍。

  「連你也叫我換啊?」

  「換?」

  「芙蕾多妮卡說的。」

  托魯一邊再次開始保養的作業,一邊繼續回覆她:

  「那個裝鎧龍的化身也跟我說了:就算改成侍奉你——不是白色嘉依卡,而是紅色嘉依卡的話,不是也一樣嘛。」

  「肯定。」

  紅色嘉依卡連一瞬間的躊躇也沒有,便立即如此回應。

  充滿自信——與其說是如此,托魯倒覺得她這樣子的回應反而比較像是思考停止下的產物。也不曉得紅色嘉依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內心在想些什麼,兀自繼續如此說道:

  「我,不鬆懈、不動搖。」

  「這倒是沒錯啦。」

  若只是單純要追求戰場的話,跟著紅色嘉依卡可以說是比較理想的選擇吧。

  但是——

  「那我問你,跟在你身邊的那些傢伙們。是叫做大衛吧?以及那個不知其名的魔法師。如果我說:『反正我都要跟隨你了,那就把他們給殺了吧』,你會聽從我的話嗎?」

  「…………隨從,可以,多數。」

  紅色嘉依卡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說的是沒錯啦……」

  托魯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

  似乎是覺得托魯的反應超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紅色嘉依卡皺著臉,微微歪著頭。

  紅色嘉依卡既無法容忍白色嘉依卡的存在,而且應該也毫無讓出「遺體」的意思吧。

  而另一方面,白色嘉依卡正拼了命地收集著「遺體」。至少她已經做好了覺悟——在到處收集「遺體」的過程之中,自己某天或許就會喪命了也說不定。

  (換句話說……「跟隨紅色嘉依卡」的這件事情,最終會害死白色嘉依卡。)

  縱然這並非是托魯直接下手——但其結果都是一樣。

  因爭奪「遺體」而互相對立的二位嘉依卡。

  在她們二人之間,「和解」這個詞語是絕不可能存在。如果雙方都是拼了命地在尋找「遺體』的話,那麼這場「遺體」爭奪戰,只會在某一死亡時的時間點才宣告結束。如果是可以放棄得了的東西的話,雙方應該早就已經放棄了吧。

  紅色嘉依卡提案,簡而言之,終將會間接性地害死白色嘉依卡——等於是在叫他對她見死不救。哦不,因為她是要把白色嘉依卡已經收集到手上的「遺體」奪走,所以這其實等於是在叫他和她戰鬥、視情況殺了她。

  紅色嘉依卡到底有沒有理解到這一點呢?

  「應該沒有理解到吧。」

  「沒有理解到。」

  「……果然如此吶。」

  托魯仍維持著視線望向小機劍的姿勢,短短地嘆了口氣。

  *

  若不論大小規模的話,貿易興盛地,佩利梅拉爾鎮上開有無數大量的旅店。

  因為大部份的來訪者都是駕著馬車或機動車移動至此,因此其實也是可以把車子停在停車場裡面,然後待在車內過夜——但在長時間翻山越嶺、穿過原野之後,會想要在寬敞乾淨的床上、而非狹窄的車內睡覺,倒也是人之常情。

  當然,也有人是騎馬或搭乘公共馬車移動至此。

  因此,佩利梅拉爾鎮的每一間旅店,到處都生意興隆。

  大衛他們下榻的旅店……是一間位置偏僻、情況有點特殊的旅店。

  從房間的寬敞程度及裝潢來看的話,其實費用有些偏高。但旅店老闆及相關工作人員完全不會過問下榻客人的身家來歷。據說就是這種性質的旅店。當然,這種旅店都知道下榻的客人背後往往有些不欲人知的秘密,因此有時候會趁夜深人靜之時偷偷襲擊、或把人全身剝個精光。所以,若要住在這種旅店,就必須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明天傍晚時交換人質。」

  大衛回來之後,一邊把長槍靠立在牆上,一邊如此說道。

  「哎……這次應該沒問題了吧。」

  雙手被綁住的嘉依卡,正坐在位於牆角的床上。而她的身旁,則是跟她一樣坐在床上的賽爾瑪。

  「開心一點嘛。」

  大衛看著嘉依卡,苦笑了一下。

  「你就要可以回到你那個隨從亂破師的身邊了耶。」

  「——!」

  嘉依卡的表情突然一亮。

  她像發條裝置似地從床上蹦地站起,然後走近大衛。

  「感謝!」

  「呃不……你不用感謝我啦……」

  大衛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苦笑。

  說到底,當初把白色嘉依卡捉來當人質的,正是大衛他們。因此,嘉依卡根本無須向他們道謝。不過,白色嘉依卡正抬頭望著他,似乎真的很開心的樣子。看來她完全不把大衛他們當作「敵人」看待。

  「啊——怎麼總覺得……」

  大衛有些良心不安地聳了聳肩。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這個『嘉依卡』……?」

  大衛他們確實並未對這個白色嘉依卡進行拷問、也沒有對她暴力相向。

  從「對待俘虜」的意義上看來,他們可說是待她相當的恭謹有禮。但橫亙在大衛他們和嘉依卡之間的敵對事實,並不會只因為這樣就消失不見了吧。

  「該說是十分的天真爛漫呢?還是樂天豁達呢?」

  賽爾瑪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苦笑。

  「和我們家的嘉依卡完全不一樣呢——才這麼一想,就發現除了容貌之外,竟還有幾處相類似的地方。但具體上究竟是哪裡相似,我又說不太上來。」

  「哼嗯?」

  大衛一臉興致勃勃地望著白色嘉依卡。

  而她本人則是一副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的樣子,茫然地發著愣。

  「話說回來,名字都叫做『嘉依卡』,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老實說……大衛他們也從流言得知了這件事情:這世上有很多自稱「嘉依卡」的人。但除此之外,他們就沒有其他的信息了。除了跟自己一起行動的紅色嘉依卡之外,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遇上其他的「嘉依卡」。

  「其他的『嘉依卡』也像這樣子,互不相同嗎……」

  「…………其他的『嘉依卡』啊。」

  聽了大衛他們的對話之後,白色嘉依卡一臉困惑,反覆眨了好幾次眼睛。

  *

  佩利梅拉爾鎮上最為熱鬧的中央大道。

  這一條長長的道路上,從此端到彼端,左右兩側都建了好幾間店,且路上行人往來熙熙攘攮,是個總是充滿喧囂嗜雜的地方。從早到晚——

  於是——

  「………」

  「人還是跟往常一樣地多得可怕吶。」

  托魯和紅色嘉依卡正站在大馬路上的一端。

  紅色嘉依卡仍舊繃著一張臉的樣子。

  順道一提,麻痺用的針已經拔出來了。為了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托魯並沒有用繩子綁住紅色嘉依卡。他只是——把投擲小機劍時的鋼絲拿來將她雙手的二根小指頭綁在一塊兒。這跟完整的手銬相比,當然是有些不夠完美,但這樣子應該就可以充分遏止住她的行動了吧。

  「……提案。」

  走在大馬路上——紅色嘉依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忽地小聲說道。

  「嗯?」

  「提案。請考慮,換主人。」

  「……啊啊,這件事啊。」

  托魯面朝著前方,跟在紅色嘉依卡的後面亦步亦趨。

  嘉依卡也是面朝著前方。二人都沒有在看彼此的表情。

  而阿卡莉則走在托魯的身旁。雖然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樣萬年不變……但她從剛才就一直陷入沉默,連一句話也不說。而且,雖然她不太可能沒聽見紅色嘉依卡和托魯兩人剛剛的對話,但她卻沒有表示出什麼特別的反應。

  「抱歉啊。」

  托魯對她說:

  「如果真要為某人戰鬥的話,我果然——還是覺得那傢伙比較好吶。」

  如此說完之後,托魯穿過人潮的間隙,望向遙遠的彼方。

  大馬路的另一端。

  托魯的視線,在彼端找到了抱著機杖的白色嘉依卡,以及帶著她一起來的大衛身影。

  似對方的同伴魔法師卻不見蹤影。說不定她正從某處瞄準著他們,又說不定是跑到戒備變得薄弱的〈斯維特萊納號〉那兒去,打算搶走棺材——「遺體」吧。

  「為何?」

  紅色嘉依卡出乎意料之外地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於是竟開口向托魯如此問道。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她應該也沒必要拉攏討好托魯了才對。但紅色嘉依卡意外地很中意托魯似的。或許是因為亂破師的技能、抑或是其他的某些特點,但具體是什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對我——不滿?」

  眼珠朝上——托魯瞧的同時,紅色嘉依卡如此問道。

  她那個樣子看起來好像有點在賭氣吶……雖然只是些微而已,但托魯的心裡萌生出了一絲罪惡感。畢竟不論理由、情況為何,他都是在拒絕著「認同自己、追求自己的人」啊。

  不過……

  「關於你要僱用我的這件事情,我沒有什麼不滿唷。」

  這是不摻任何虛假的真心話。

  若要以亂破師的身份在某人手下工作的話,紅色嘉依卡作為一名主人,他不會有什麼不滿。

  「而且,還不如說,跟著像你這樣子筆直地朝著復仇之路前進的傢伙,我還比較有機會可以戰鬥……借此獲得更多的滿足吧。」

  「……那這樣的話……」

  「可是啊,該怎麼說呢——」

  托魯一邊用食指搔著臉頰,一邊苦笑。

  「我放心不下她啊。那傢伙跟你不一樣,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白色嘉依卡。

  給了他重新踏上人生之路的契機。

  她可以說是他的恩人也沒有錯。

  而同時—

  「你很強啊。不管是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吶。就算你那些使長槍的同伴們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也可以活得下去吧——」

  使用蛇咬劍的高手。

  心裡的目標,清楚明確到冷酷無情的地步。

  這些無疑是紅色嘉依卡的強大之所在。

  但是……

  「坦白說,那傢伙啊……在賈茲帝國被攻破之後,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我都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既認真、又頑固。

  而且……還是個莫名的爛好人。

  所以才說她真的是全身上下都是可乘之隙啊。

  紅色嘉依卡為了得到「遺體」,不惜傷害別人,也完全不會猶豫要不要殺死其他人。這不是殘忍,也不是冷酷。這只是她明確地意識著自已心中至高無上的目標——而對於犧牲其他的人事物,不會感到迷惘而已。

  跟她對比之下,白色嘉依卡就老是一直猶豫。

  對多明妮卡·斯考達時是如此。

  對西蒙·斯坎尼亞時也是如此。

  明明是他們要奪走「遺體」的對象,她卻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對象的身上,然後就在那裡惶惑不已。可偏偏……她又不肯放棄收集「遺體」。和紅色嘉依卡相比,她也可以說是還沒有做好覺悟吧——能夠果斷犧牲他人的覺悟。

  不過——也正因如此…

  「反正如果真有人需要我的話……」

  托魯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我會偏向選擇『更為需要我的人』。呃嗯,總之就是類似這樣。」

  「…………」

  紅色嘉依卡忽地停下了腳步。

  托魯輕輕撞上了她的背部——

  「再見。」

  他把綁住她手指的鋼絲解了開來。

  如此一來,紅色嘉依卡便是自由之身了。

  然而——

  「………我……我也……」

  托魯聽到紅色嘉依卡似乎在嘴裡呢喃著些什麼。

  不過她的臉仍舊朝著前方——只是頭有些微低——似乎並不是要說給托魯聽的樣子。即便他聽力再好,也沒能聽到她後半說了些什麼。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

  紅色嘉依卡不知為何有些不悅的樣子。一丟下這一句話之後,她便又開始走了起來。

  托魯則——依舊站著不動。

  而對方的情形也跟他們一樣。大衛停留在原地,只有白色嘉依卡朝著托魯這兒走來。

  雖然她們兩人在人群中忽隱忽現,但二名嘉依卡都面對著面、向前走著。

  托魯靜靜地注視著此景。他身旁的阿卡莉也沒有動作。

  因為他們並不曉得魔法師人在何處。隨便上前的話,白色嘉依卡很有可能會遭到狙擊。當然,如果在這種地方使用威力強大的魔法的話,最後應該會演變成大騷亂吧。為避免如此,魔法師的一擊,應該會選擇威力較小、命中率較高的招數吧。

  嘉依卡和嘉依卡。

  白與紅——兩名少女擦肩而過。

  白色嘉依卡以不可思議、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紅色嘉依卡。而相對於此,紅色嘉依卡——雖然從托魯他們的位置只能看得見她的側臉——則以充滿怒意的銳利眼神看著白色嘉依卡。

  如果紅色嘉依卡打算要對白色嘉依卡做些什麼的話,那很有可能就是這一瞬間了。

  因此托魯只有姿勢是呈現自然的狀態——但他其實暗中向四肢灌注了力氣,以備隨時能夠飛奔出去救援。

  「…………」

  「…………」

  兩位嘉依卡相擦而過。

  雙方都沒有要向對方出手的樣子。

  白色嘉依卡抱著機杖,敏捷快速地朝托魯他們走去。而紅色嘉卡則彷彿在表示她對托魯他們已經失去了興趣似地,背著身子,直直地朝大衛的方向走去。

  接著——

  「嘉依卡!」

  托魯喊道。

  白色嘉依卡一驚,停下了腳步。而紅色嘉依卡也同時停下了腳步。

  托魯盯著左右人群的流動良久——等待自己和紅色嘉依卡之間暫無行人的那一瞬間。

  「………………」

  他舉起右手——將劍丟出去。

  大衛看到他的動作,本來反射性地要走上前來。但想當然耳,在這人山人海之中,怎麼可能來得及呢。

  托魯丟出去的劍朝著紅色嘉依卡的背部飛去——然後……

  「——」
  那把劍在空中劃了道微彎的弧形,然後不偏不倚地掉落在她的腳下。雖然有幾個行人好奇發生了什麼事而轉頭望了望托魯和嘉依卡,但他們很快就失去了興趣,然後又紛紛地朝著各自的方向走掉了。

  「…………」

  紅色嘉依卡轉頭凝視那把落在自己腳下的劍。

  入鞘的蛇咬劍。

  她屈身撿起它之後,將視線瞥向托魯,看了他一瞬。

  但正如文字所敘一樣,真的就只有一瞬而已。她再次轉頭面向前方,然後腳步反而變得更快,快速地往大衛的方向走去。

  接著——

  「托魯,阿卡莉。」

  白色嘉依卡往托魯他們的所在之處跑了過來。

  儘管她途中有好幾次差點就要撞上行人,但總算是平安地回到了托魯的眼前。算算時間,其實應該還不到三天吧,怎麼會有種很久沒有近看嘉依卡的感覺呢。托魯不禁苦笑。

  是因為相處在一起,已經變得很理所當然的關係吧。

  「沒事吧?」

  「唔咿。」

  「那就好。」

  托魯簡要地如此對她說。

  白色嘉依卡一邊看著這樣子的托魯——

  「…………」

  一邊擺出有些不滿的表情。

  「你是怎樣啦?」

  「托魯,反應,淡薄。」

  白色嘉依卡以有些鬧彆扭的口氣如此說道。

  「神經啊以你是想要我誇張地喜極而泣、淚流滿面是嗎?」

  「唔咿。」

  嘉依卡一臉「當然啦!」的表情,點頭不止。對此,托魯不禁嘆息。

  托魯心想。表現出那種反應的話,看起來反而更假吧。

  「——他嘴巴上雖然這麼說……」

  身旁的阿卡莉彎下身子,向嘉依卡輕聲細語:

  「但托魯其實非常地擔心你唷?」

  「嗯咿?希望詳細。」

  嘉依卡向前挺身追問。

  「他一直不停地保養修護他的武器,擦了一次又一次呢。平常他可不會做到這種地步的吧?」

  「唔咿?」

  「因為他靜不下心來啊,嘉依卡不在身邊的話。」

  「理解,大大理解。」

  「是說托魯這個人啊,該說是天生就很不坦率嗎?就算跟他說『起來作戰吧』,他也都執拗著說什麼『不要不要』。但心裡卻是想作戰想得不得了。很多地方都乖僻彆扭得要命,不是嗎?」

  「更加理解,非常理解。」

  「所以說呢,這次也是啊……我好像有說過吧,那啥子的?啊,對啦,掩飾害羞,是吧?」

  「超級理解。」

  竊竊私語地聊得自得其樂的兩個女人。

  「喂!你們!不要再說些無聊的話了!」

  「啊,又在掩飾害羞了、又在掩飾害羞了。」

  阿卡莉一臉興味盎然地笑著,嘉依卡也一臉高興地向托魯看了過來。

  對著這兩人——

  「我才沒有在掩飾害羞咧!」

  托魯臉上微微泛紅地對她們怒吼。

  *

  「是了——這個時候防備是最鬆懈的了。」

  賽爾瑪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將手指扣在架好的機杖扳機上。

  測距器的瞄準孔中,可以看得見白色嘉依卡、托魯、以及阿卡莉三人的身影。

  賽爾瑪的魔法機杖並不是最新的。但因為她總是精心仔細地修護保養著,因此在精準度方面,完全不遜於最新型的魔法機杖。好的機杖與她自身的本領相輔相成,因此才能做得到遠距離的狙擊。

  現在,她正位於離托魯三人——隔了大約一條路左右的建築物上方。

  她正趴伏在屋頂上,並已準備好了機杖。她從早上就一直蟄伏於此處,等待他們交換人質的時辰到來。幸好路上人潮的流動動向大致上還能預先判讀得出來。就算得考慮到人群混雜的問題,但光這點兒距離,以賽爾瑪的技術而言。她的魔法是絕不可能會失手的。

  「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賽爾瑪將機杖測距器的正中央對準了白色嘉依卡。

  打從最一開始的時候就該擊斃的傢伙,果然還是她才對吧。

  僱主一旦死了,亂破師就會立即終止「工作」。亂破師一日受人僱用,便會對僱主效忠不二。但相反地,他們不是那種會為已故僱主盡情盡忠的傢伙們。至少賽爾瑪所知的亂破師,應該是這樣子的傢伙們。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只要殺死白色嘉依卡一個人就夠了。

  賽爾瑪在心裡下了這樣子的判斷。當然,如果殺了嘉依卡之後,亂破師們還想要大干一場的話,那她就一個接著一個地猛擲魔法、將他們殺光也行。

  「另一名嘉依卡——嗎?」

  賽爾瑪嘴裡碎念。

  自稱嘉依卡的另一名少女。

  儘管早已知道紅色嘉依卡和白色嘉依卡是兩個不同的人,但她心裡還是覺得有種內疚不安的感覺。似乎不像、但又有些相似的兩個人。她總覺得殺死白色嘉依卡,似乎會導致某件無從挽回的事情發生。

  但賽爾瑪並不是那種會因為心裡這般曖昧不清的感覺而饒過對方的女人。

  「『你要在心中築好壁壘!』」

  大衛喚作「頭兒」的退役軍人所說過的教誨,如今在賽爾瑪的腦中響起。

  人不需要變得殘忍、也不需要變得冷酷。只要在心中築好了壁壘,便能將良心、同情心等等麻煩的感情暫時地摒除掉——退役軍人如此地對賽爾瑪他們諄諄告誡,儘管他們只是單純的獵人、樵夫、或是妻子罷了。

  但他告誡得非常徹底,對他們說了一遍又一遍。

  當然,也是有人沒能照著他所說的人做——但他們都很快就身亡了。

  賽爾瑪一直深信自己能夠生存至今,一定是因為這一路走來,她都有好好地遵守「頭兒」的教誨吧。說她是信仰著他的話也沒有錯。

  「…………」

  賽爾瑪調整自己的呼吸。

  然後——

  「——!」

  眼前的視線倏地全黑。

  測距器的前方,彷彿有什麼東西擋住了似地——驚覺此事的瞬間,賽爾瑪馬上從趴伏射擊的姿勢跳起,往後一躍,隨即改成膝蓋著地、挺身跪立的姿勢,手裡緊握著機杖。

  接著……

  「咦……?」

  驚訝的呼聲從賽爾瑪的口中流洩了出來。

  自己的眼前,竟站著手拿鐵錘的阿卡莉。

  這怎麼可能!

  賽爾瑪確實直到須臾之前,都還透過測距器緊盯著阿卡莉——這名女亂破師的身影。不管是再怎樣的快腳,也不可能在剎那之間就移動了這麼長的距離。

  所以也就是說——

  「冒牌貨?」

  「那邊那個才是吶。」

  發話的同時,鐵錘也跟著一起揮了下來。

  「〈貫穿者〉——去吧!」

  賽爾瑪將一直保留在發動前狀態的魔法發射了出來。

  當然,魔法本來應該依照距離、地脈、氣溫、濕度等諸多條件來做微調,方能發揮出最佳的效果。在預料之外的極近距離面臨近身遭遇戰時,突如其來地將之發動,其實毫無意義。因為並不能發揮出魔法本來的力量。

  但是……即使如此……

  蒼白色的魔法陣仍浮現到了半空中,像是在抗議魔法師勉強發動似地,閃爍著光芒。

  光芒強烈到若太靠近看著它,眼睛便會燒起來似的。

  「——!

  阿卡莉的左手放開了鐵錘,舉了起來,護住了她的一隻眼睛。

  猛然之間還能夠想到要這麼做,她的判斷能力還真是敏捷得可怕。

  若在過近距離看到強光,眼睛肯定會——就算僅只是暫時性地——失去視力。當然,如果在戰鬥時突然失去視力的話,那就相當於宣告敗北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夠雙眼齊閉以求護住視力。畢竟閉起了雙眼,就跟失去了視力是一樣的。

  而阿卡莉雖然犧牲了一隻眼睛,但也保護住了另一隻眼睛。

  不過,舉起單手護住眼睛,想當然耳也意味著:她只剩一隻手可以揮舞鐵錘。

  而且她的可視能力只剩下單眼,在距離感知上肯定會產生錯亂——

  「嗚!」

  阿卡莉的鐵錘從賽爾瑪的頭髮上擦掠而過,沒入了建築物的屋頂裡。

  與此同時,賽爾瑪大力地向後翻仰,一邊滾轉著,一邊從屋頂——墜落而下。

  墜落而下……不過,她的墜落之勢在中途便消停了下來。她的身體並沒有直接撞上地面,而是半空中停頓了一下。

  這都多虧了她預先藏在背後的救生索——不過說是「細繩」其實才比較正確。

  繩子的另一端繫在屋頂的邊緣。繩子在承受賽爾瑪墜落的衝擊之後,便馬上斷開了。不過,這樣子就夠了——為了達成這個效果,賽爾瑪還刻意挑選了適當長度、適當粗細的繩子來綁。如此一來,她連切斷繩子的工夫也不用費了。雙腳降落踏在地面上的賽爾瑪,就這樣子抱著機杖,開始跑了起來。

  魔法師在近身格鬥時打贏亂破師的例子,一萬個裡面也找不出一個。

  正因如此,魔法師為了以防萬一,通常會在以下二者之中選一:一、僱用擅長近身戰的護衛;二、在即將面臨近身戰時,迅速逃離該處。

  而賽附瑪選擇的便是後者。

  當然,如果逃走之後,還是被敵人追上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

  於是——

  「不要客氣了,趕快追上來吧。」

  賽爾瑪一邊小聲低喃,一邊在狹窄小巷小奔跑。

  和主要街道不同,這裡幾乎沒有什麼行人——雖然是大白天,但卻連日光都照不太進來,是條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狹縫。光是一個人要通過就已經很困難了,若是兩個人並排的話,更是無法行走。

  正因如此——

  「——呣!」

  追著賽爾瑪、飛身而降的阿卡莉所發出的短促聲音,從賽爾瑪的背後,傳進了她的耳裡。

  恐怕是察覺到了她的暗招了吧。不過,已經太遲了。

  賽爾瑪一邊跑,一邊拔出短劍,沿著牆壁唰唰唰地劃過。預先綁好的細繩一齊應聲斷裂……大量銳利刀劍從天而降,落在這狹窄的小巷之中。

  這是賽爾瑪事先沿著逃命路線所設下的陷阱。她事先用繩子吊起了大大小小二十來只的刀劍。雖然刀劍只是依序規律地落下,但是不管怎樣,在下面通行的人應該不可能無視得了吧。

  「嗚——」

  聽似焦躁不已的聲音和金屬聲響交疊在一起。

  恐怕是阿卡莉正在用鐵錘擋彈著從天而降的刀雨。雖然凶器只是普通地落下而且毫無殺死亂破師的威力和精確度,但至少應該可以為賽爾瑪爭取到一些逃命的時間。

  「『交戰始於交刃之前。』……」

  因此,萬不可疏於在交戰前先設下這樣子的陷阱。

  賽爾瑪一邊在口中唸著師父傳授的格言——一邊使出全力,在小巷子裡飛奔而過。

  *

  「歡迎回來。」

  面對朝著自己走來的紅色嘉依卡,大衛以此表示恭迎。

  順道還展開了兩隻手臂,一副「飛奔到我懷裡吧」的樣子。

  然而——

  「…………」

  紅色嘉依卡只是無言以對。

  她彷彿沒看到使長槍的同伴似地,逕自走過他的身旁,繼續往前走去。

  「哦?不來個感人大重逢嗎?」

  大衛一邊跟在紅色嘉依卡的後頭走著,一邊苦笑問道。

  紅色嘉依卡無語良久,只是悶頭走著……

  「……………」

  過了一會兒,她才停下了腳步,轉頭回望背後。

  但不是望向——大衛。

  而是越過大衛的肩膀,望向白色嘉依卡、托魯等人的所在位置。

  「哎呀?」

  大衛也追隨著她的視線,轉頭回望。

  他在托魯等人、以及紅色嘉依卡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然後突然得意地微微笑著,同時窺探著紅色嘉依卡的側臉。

  「小嘉依卡?」

  「…………」

  「怎麼了?迷上他了嗎?」

  「……!」

  是因為他說了一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話?還是因為他根本就說中了呢?

  紅色嘉依卡圓睜著眼、表情僵硬。

  她在托魯他們面前,從沒露出過一次像這樣子與年齡相襯的表情。她雖然冷漠蠻橫,但也會有只在面對大衛時便願意外露的一面吧。

  然而——

  「喂喂,真的假的啊?」

  大衛愕然說道。

  「應該不會是一見鍾情吧?」

  「…………」

  「你該不會被他上了吧?」

  ——叩。

  紅色嘉依卡就著回頭的姿勢,一個毫不留情的的狠戾肘擊,正中大衛的腹部。

  應該是沒有想到她會突然來這招吧——大衛禁不住彎下了身子,口中斷斷續續地淌出痛苦的呻吟聲。

  「咕嗚……喔……?」

  「下流!」

  紅色嘉依卡啐了他一聲似地,如此評語:

  「下流隨從,需要——再教育。」

  如此說罷,她便一把捉住大衛的衣頒——彎下腰來的大衛高度剛剛好讓她捉得很順手——然後就這樣子拉扯著他,開始走了起來。

  「啊,等等。咳、等等……」

  一邊不住地咳嗽、一邊被人扯著衣領止的大衛,趔趔趄趄地跟在其後。

  紅色嘉依卡一臉悵然不悅的表情,步伐快速地往前走去。

  她再也沒有轉頭回望托魯一行人了。

  *

  托魯背靠在〈斯維特萊納號〉的車體側面,仰望著夕陽西下的天空。

  雖然天空已經漸漸地染上了微微的暗色,但太陽的光芒仍舊盤踞在地平線的附近。若將意識投向佩利梅拉爾鎮的方向,則可以隱約聽見如往常一樣、不分晝夜的喧囂……而在他們停車的這個附近,夜晚的寂靜正在緩緩地蔓延開來。

  「…………」

  嘉依卡因為要換衣服,所以人待在車內。阿卡莉也跟她一起。

  包括內衣在內,嘉依卡已經好幾天都穿著同一套衣服了——為求慎重起見,阿卡莉跟她一起是為了要確認,嘉依卡的衣服、或者她本身的身體上頭有沒有被安裝了什麼奇怪的機關。

  若要說些極端的例子的話……譬如在人質或人質的衣服上灑上具有遲效性及揮發性的毒藥……等等的方法。老實說,托魯他們也曾經想過要用這個方法。但因為在人多的佩利梅拉爾鎮街上使用的話,可能會發生某些問題,因此他們最後就作罷了。

  不管怎樣——身為男隨從的托魯,現在只能在車外待機了。

  「如果哥哥對嘉依卡的平胸太過忘我的話,那可就麻煩了。」阿卡莉如此辯解。雖然他有異議,不過要一一回嘴也太麻煩了。因此,托魯便暫時老實地待在了外頭。

  突然——

  「……結果……」

  一名金髮少女悄悄出現,從旁邊窺視著托魯的臉。

  芙蕾多妮卡。

  人質交換時,它幫他們偽裝成阿卡莉,騙過了魔法師的眼睛。而現在它已經回覆成平常的少女姿態了。話說回來,當他們要離開佩利梅拉爾鎮時,明明就沒有看到它的身影啊。真不曉得它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呢。

  有時一回神,它人就待在他們的身旁;但有時一回神,它人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行動真的就跟貓咪一樣。

  「你竟然沒有換呢。」

  「啊……?」

  托魯聽不懂它問題的含意,於是皺著臉問道:

  「你在說什麼?」

  「換主人啊。」

  芙蕾多妮卡一來到托魯的身旁,便在他的旁邊,學他把背倚靠在車上。它的這種行為,該說是有些幼稚嗎——或者該說是:類似於那些喜歡模仿大人的幼兒一樣。但單純就年齡而言,芙蕾多妮卡的年紀明明應該比托魯還要大上許多才對。

  「同樣都是嘉依卡,不管跟哪一個,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托魯一陣沉默。於是芙蕾多妮卡重新再問了一遍。

  「吵死了。才不一樣咧。」

  托魯以有些厭煩的口氣,如此答道。

  芙蕾多妮卡一臉意味深遠地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就算同樣都是嘉依卡,但托魯還是覺得跟著白色的比較好嗎?」

  「……算是吧。」

  面對芙蕾多妮卡——這個真面目乃非人怪物的傢伙,他也沒什麼好羞恥的吧。

  於是托魯坦率地如此承認說道。

  然而——

  「——呵咿!」

  「啊……」

  托魯圓睜著眼,瞪向〈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座。

  看來嘉依卡似乎從中途就開始聽著托魯和芙蕾多妮卡之間的對話,所以現在正一臉吃驚地看著他們。哎,不過就嘉依卡而言,突然只聽到「白色的」、「紅色的」,想必也聽不懂他們對話的意思吧。

  「『白色的』指的就是你唷,嘉依卡·托勒龐特。」

  芙蕾多妮卡添加多餘的說明。

  而且她還繼續開口,甚至連這種話都說了:

  「說了一大堆,結果就算同樣都是嘉依卡,托魯自己也說了非白色的不可呢——如果不是你的話,他就萌不起來唷!」

  「……!」

  嘉依卡太過於驚訝,而陳顯出有些僵直的狀態,

  「我才沒有那樣說咧!」

  ——托魯忍不住大喊出聲。

  「咦?所以托魯其實覺得那個紅色的嘉依卡比較好囉?」

  「不是!我是說:我們剛剛對話時,我才沒有說到什麼『萌得起來』、『萌不起來』的……」

  「——這話我聽了還真無法置之不理吶,哥哥。」

  會把話題搞得更加複雜的傢伙也來參一腳了。

  「哥哥……」

  阿卡莉的臉從嘉依卡的背後探了出來,然後以無比認真的口氣繼續說道:

  「關於哥哥的性癖好,我想我必須好好地跟哥哥促膝長談一次才行吶。」

  「那個跟現在討論的話題根本無關好嗎?」

  「我知道。你們是在討論『就算萌得起來、但卻站不起來』的話題,對吧?」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吧!」

  「托魯,不能站起?」

  「你們!是不是在故意耍我啊!」

  托魯雖然表面大喊——但心裡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子的對話跟氣氛。

  (紅色嘉依卡……嗎?)

  如果只是想要有機會可以作戰的話……

  如果目標只是這個的話……

  托魯的確該跟著那個紅色的嘉依卡才對。

  她所期望的未來,非常的明確——而且毫無迷茫。無數的戰場、達成目標後所得到的報酬及滿足感。光從亂破師的利益來考量的話,他根本無需迷惘。

  但是……

  (我——)

  是為了什麼而想作戰的呢?

  是為了要殺死、蹂躪別人嗎?

  是為了要盡情使用習得的技能嗎?

  不是。應該不是吧。

  他想要在這個世上留下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明。他想將誕生在這世上的意義,確實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不想要像蟲子一樣,只是出生、死亡而已……像這樣子按照世界原有的模式隨波逐流的人生,他才不要呢。

  但反過來說……未必意味著他非要作戰不可。

  協助復仇、殺死別人,無非就是要不容分說地奪走與自己立場相同的某個人的未來。在「奪人未來」與「自己的目標」之間互作衡量之後,「自己的目標」若是比較重要,那麼托魯當然不會有任何的躊躇……但打從一開始,托魯就覺得怎麼會有人把那個當作「自己的目標」而活呢?

  「只是想要好好地弔唁自己的父親而已。」

  那個紅色的嘉依卡或許會說白色嘉依卡的動機和目的「很幼稚」。

  但是,正因為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心願——托魯才想要相信實現它是有其意義在。反正如果都是要戰鬥的話,他覺得還是跟在這個白色的嘉依卡身邊比較好。托魯覺得跟著她比較符合他自己的期望。

  「所以說呢,哥哥……」

  阿卡莉從駕駛座上跳下來,一點一點地向托魯逼近。

  「幹嘛?」

  「關於哥哥的性癖好,我想現在來好好地拷——詢問一番。」

  「你剛剛是不是差點就要說成『拷問』?」

  「當然,如果哥哥覺得『拷問』比較好的話,敝人阿卡莉·亞裘拉,願意用鞭子和蠟燭,全心全力地拷問哥哥!」

  「不需要!你們也不要真的在那裡配合準備道具!」

  嘉依卡和芙蕾多妮卡不知從哪兒拿出了照明用的蠟燭和騎馬的馬鞭,一副「要不要用啊?」的樣子。托魯對她們如此怒吼。

  *

  結果——他們在佩利梅拉爾鎮上,並沒有得到什麼太大的收穫。

  提供情報的人,數量雖多,但情報卻紛亂混雜——或者其實應該說:他們只收集到了一些有如信口開河般的低素質情報,而且大多數都無法辨別抽出其中的真偽。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英雄」本人並不在這個佩利梅拉爾鎮上。

  如此一來,他們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個鎮上了。

  托魯一行人——在此滯留了二天左右,然後又再度踏上了探索之旅。

  若要等到奇伊為他們帶來情報的話,那可就太浪費時間了。而且他們又不曉得奇伊的底細,就這樣子倚賴著他,根本上就是個錯誤。

  「……托魯。」

  嘉依卡一邊在駕駛座上駕駛〈斯維特萊納號〉——一邊忽然開口。

  因為天氣很不錯,所以托魯坐在她的身邊,翹著腳打瞌睡。

  白色陽光普照在街道上。午後的此時,漂浮著令人莫名想睡覺的空氣。不知為何路上幾乎看不見其他行人、馬車或機動車,唯有〈斯維特萊納號〉一邊發出沉悶的驅動音,一邊慢悠悠地在道路正中央緩緩前進。

  道路左右是一整排茂密的樹林。地面非常的平整,看不到任何小石子之類的東西。

  因為這附近尚離佩利梅拉爾鎮頗近,因此街道還算修整得挺好的。很久沒有在大白天的時候移動了,因此莫名地感到安心——不知不覺地就鬆懈下來了。

  「什麼事?」

  托魯一邊硬生生地把呵欠嚥回去,一邊應了一聲。

  「…………」

  明明就是她自己先開口,但她似乎還沒想好下一句要說些什麼的樣子。嘉依卡維持著煩惱的表情,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嘉依卡·托勒龐特。」

  她對托魯如此說道。

  「這我知道啊。幹嘛啦,怎麼現在才突然……」

  「嘉依卡——很多。」

  「……似乎是很多吶。」

  托魯約略知道她想說些什麼。

  自稱「〈禁忌皇帝〉遺孤,嘉依卡公主」的人,至少不只兩名而已。

  而其中的幾個人——或者全部的人,似乎都在尋找賈茲皇帝的「遺體」。紅色嘉依卡只是其中一人。當然,或許不是全部的人都像紅色嘉依卡一樣,深信「自己才是公主本尊」。

  「我……記憶。」

  嘉依卡喃喃自語般地說著。

  白色嘉依卡缺少了一部份的記憶。

  而那是——

  「我……是假……」

  「你是嘉依卡·托勒龐特。」

  托魯打斷嘉依卡的話,如此說道:

  「這一點沒錯吧。光就這一點來說的話。」

  「…………」

  嘉依卡以有些吃驚的表情注視著托魯,過了良久,才小聲地點頭說了聲「唔咿」。

  「不過,你說想要收集遺體、弔唁父親,這也是真的嗎?」

  「………………唔咿。」

  「那這樣就行啦。」

  托魯得出結論般地稍微加強了語氣,如此說道:

  「無論你是或不是真正的嘉依卡·賈茲,都無所謂。」

  「……托魯?」

  「我第一個遇上的嘉依卡是你。我想要奉為主人的嘉依卡也是你。你是嘉依卡·賈茲與否——哎,那都只是多餘的頭銜。我覺得啦。」

  「…………唔咿。」

  有些害臊似地——嘉依卡雙頰微紅,一臉高興地點了點頭。

  托魯又打了個呵欠。

  然後——

  「所以說呢……」

  他豎起身子,伸手探向腳底板。

  兩把入鞘的小機劍放置在那兒。

  「嘉依卡。擋在你前方的敵人,我會毫不猶疑地將之打倒。就算那個人跟你一樣自稱為『嘉依卡』——」

  「…………」

  嘉依卡跟著托魯的視線一起轉頭。

  開始緩緩變得有些彎曲的道路正中央——兩道人影自旁邊的雜林樹叢中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一個是紅色的嘉依卡。

  另一個是使長槍的大衛。

  雖然依舊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但他們的魔法師同伴應該也在這附近的某處吧。根據白色嘉依卡的說法,似乎是一位皮膚微黑的美麗女性。

  「…………」

  嘉依卡一臉緊張地操縱著〈斯維特萊納號〉——讓它停了下來。

  「——唷。」

  托魯臉上浮起苦笑,向他們打了聲招呼。

  紅色嘉依卡……只是無言以對。

  大衛則代替她口說道:

  「我重新再說一次。你們快把『遺體』交出來吧!」

  「才不要咧。」

  托魯立即回答。

  然而——

  「還有啊……」

  大衛像是沒聽到托魯的回答似地,繼續自顧自地說道:

  「不知為何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很迷戀你吶。」

  「…………」

  托魯眯起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紅色嘉依卡瞧。

  但是,使著蛇咬劍的少女,僅只是面無表情地回視托魯而已。

  「你如果願意帶著遺體跟我們一道走的話,就可以免掉不必要的戰鬥囉。」

  大衛以不帶溫度的口吻如此勸他。

  可能他自己本身——也不認為托魯會接受勸降吧。

  「你妹妹要跟你一起來的話,也沒有關係。我們聽賽爾瑪說過了,你妹妹似乎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能手。啊啊,還有,聽說你還帶著一隻裝鎧龍?你們到底是做了些什麼事,才集結到這種成員的啊……把那傢伙也一起帶過來吧!」

  換言之,除了白色嘉依卡之外,其餘的所有人全都想要納作為己方是嗎?

  順道一提——阿卡莉還待在〈斯維特萊納號〉裡,尚未出來。當然,她不太可能還沒有發現現在這個狀況。她應該是正在找尋隱身某處的魔法師的死角、等待走出車外的最佳時機吧。

  托魯和阿卡莉也沒笨到會重蹈一樣的愚蠢。再度遭過紅色嘉依卡一行人襲擊時應該要怎麼做,他們事先早就已經商量好了。阿卡莉負責魔法師。畢竟她有看過對方的臉,因此比起托魯,倒不如由她來應付還比較妥當。

  「那屆時,要怎麼安頓我們這邊的公主大人呢?」

  托魯瞥了一眼身旁的嘉依卡,然後說道。

  大衛只是聳了聳肩,不作回答。

  換紅色嘉依卡代替他開口說話:

  「……嘉依卡。」

  她嘴裡嘟嘟囔囔地說:

  「不需要……兩個。」

  「……」

  白色嘉依卡身體一震。

  這遠比怒吼還要更加地強烈、還要更能傳達出她心中的敵意。這不是憤怒,而是憎恨。這不是發作性的感情,而是冰冷地、靜默地表達出自己的意見。

  「這樣啊。」

  托魯張嘴笑得有如張牙舞爪、恫嚇懾人的野獸一樣。

  「那我非除掉你不可了。」

  「…………」

  紅色嘉依卡不發一語地把蛇咬劍從鞘中拔了出來。

  同時——

  「〈粉碎者〉——出來吧!」

  白色嘉依卡發動魔法。

  閃光與轟響——在托魯等人與紅色嘉依卡二人之間,發生了爆炸。

  這正是戰鬥開始的哨聲。

  *

  「長槍」這個武器,基本上比「劍」還要強大。

  這既是因為前者的攻擊距離較大——而且怎麼說,武器重量越重,其威力也會隨之倍增。用主流派的突刺招式也好、或像阿卡莉的鐵錘一樣的迴旋招式也好,不管是哪種招式,其本身的重量都可以讓攻擊的勁道倍增。

  「呼——!」

  激烈呼氣的同時,大衛的長槍也跟著一起刺出。

  托魯扭身躲過了這一招——但是……

  「——!」

  大衛用比突刺時還要更快的速度,收回了長槍。

  突刺的速度越快,攻擊力就越高;收回的速度越快,防禦力就越好。刺出突刺之後,身體呈完全伸直的狀態,是最無防備的時候——正因如此,能多快把長槍收回,與使槍者的能力高低極為相關。

  不僅如此——

  「錚!」

  槍刃擦過了托魯的側腹。

  大衛的長槍上附有「翹鉤」。以劍的部位來說明的話,大概是相當於「護手」的部份。使槍者常用此處來接下對手的攻擊——但大衛的長槍「翹鉤」本身就是一種利器,在他拉回的瞬間,只要稍微改個角度,就可以讓對手吃下第二記的攻擊。

  而托魯——

  「別小看我了!」

  大衛一拉回長槍的動作,他便立刻迅猛地往前一踏。

  如果再不把彼此的距離縮短在自己武器的攻擊範圍內,他就只有狂遭長槍蹂躪的份兒了。而長槍在拉回的瞬間,基本上是無法發動攻擊的。就算是剛剛所說的「翹鉤」,也只不過是正式攻擊之後的補強罷了。如果長槍跟著他的動作回到了他的懷中,翹鉤的威脅也會隨之驟減。

  不過——

  ——金屬互相撞擊的聲響。

  托魯刺出了小機劍,但這一擊在抵達大衛的身體之前,便被槍柄擋了下來。看來大衛的長槍,不消說槍頭了,甚至就連長槍的棍柄,似乎也全都是金屬製的樣子。不過,應該就只是個中空的長筒而已。

  「喝!」

  大衛旋轉長槍。

  托魯的小機劍彈飛了出去。托魯的姿勢一時大亂。

  就在此時,旋轉了一半的長槍,其柄端的部份朝托魯飛了過來。托魯雖然用左邊的小機劍擋下了這一記,但並無法完全消去對方攻擊的勁道,於是柄端便從托魯的太陽穴擦掠而過。

  (這傢伙……還挺行的嘛。)

  雖然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只會嘿嘿傻笑的傭兵,但那果然代表了他的從容有餘,同時也是用來讓對手疏忽大意的伎倆吧。

  不僅如此——

  「…………」

  大衛倏地收回攻勢。

  就在此時——一道攻擊翻騰著波浪、從他的身側飛了過來。

  當托魯與大衛正面對峙時,大衛背後的嬌小紅色嘉依卡便會完全被大衛遮住。因此托魯完全看不到她接下來會從哪邊發動攻擊。他們的這個作戰方法,充分地發揮了蛇咬劍的特性——就算武器彎折,也能夠攻擊得了對手。

  紅色嘉依卡的氣勢逼來,蛇咬劍劍尖的路徑隨之改變。

  那劍尖簡直就像蛇一般翻騰起伏,直逼托魯而來。就在劍尖快要碰上托魯的身體時——

  ——錚!

  異音響起的同時,蛇咬劍的路徑也變了。

  「——感謝。」

  托魯在嘴裡向僱主喃喃致謝。

  嘉依卡出手救了他。

  她用魔法彈開了朝著托魯而去的蛇咬劍劍尖。

  白色嘉依卡人在〈斯維特萊納號〉車上。無需回頭,托魯也能想像得到她抱著機杖、一臉認真肅穆的樣子。雖然白色嘉依卡平常總是呆呆傻傻、有些脫線的樣子,但面臨緊急時的集中力卻是非比尋常。

  立於前方的托魯和大衛。

  在背後支援的白色嘉依卡和紅色嘉依卡。

  形式雖有所不同,但這確實是二對二的戰鬥。

  同一時間——阿卡莉應該正在追趕著那位不見人影的魔法師吧。一開始白色嘉依卡放出〈粉碎者〉時,阿卡莉便趁著閃光和爆炸聲響從〈斯維特萊納號〉飛身跳出——托魯憑氣息確認了這一點。

  她們兩人之前曾經交過一次手,那名魔法師想必知道阿卡莉的能耐如何,所以應該也不敢小覦阿卡莉吧。恐怕她——也沒有餘裕可以插手這邊的戰鬥了吧。

  (如果芙蕾多妮卡也在場的話就好了。)

  托魯在腦中的一隅如此地想道。

  就算不直接參與戰鬥也無所謂,光只要有「裝鎧龍」這個怪物在場,就可以震懾住那些對怪物還不太適應的傢伙們了。如果能因此而行隙可乘的話,這場戰鬥應該多多少少可以進行得更為輕鬆吧。

  但偏偏芙蕾多妮卡在離開佩利梅拉爾鎮時,又隨便跑去別的地方溜躂了。

  不過僅就這一次而言,它似乎並不是單純的一時興起而已——而是打定了主意,刻意不加入對上紅色嘉依卡的戰鬥。雖然不曉得它下決定的基準究竟是什麼,但或許是因為對方是「嘉依卡及其同伴」的關係吧。

  為了尋求「遺體」而找上了芙蕾多妮卡——一直扮演著多明妮卡的裝鎧龍。若當初的機緣巧合有變,那麼當時找上她的人,或許就會是紅色嘉依卡及其同伴們了。從這層意義來看的話,或許對芙蕾多妮卡而言,托魯等人和大衛等人之間並無太人的差別。

  姑且不論這個了……

  「挺行的嘛。」

  大衛笑眯眯地如此評語。

  「不過我以為亂破師並不擅長正面對峙的戰鬥耶。」

  在大衛說這些話的同時,他手下長槍的銳利突刺、以及突刺之後的橫砍,襲向了托魯。托魯身體靈活地躲開了他的攻擊,一邊以小機劍接招,一邊說道:

  「我不否認啊。」

  大衛的強大,無疑是從實戰中鍛鍊出來的。

  實際對戰之後,托魯痛徹地體會到這一點。雖然他不認為他們在技術上有優劣之差,但大衛的動作,自始至終都很從容不迫。實戰時,明明就不會知道下一秒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但他卻一副應付自如的樣子,給人一種總是只用八成力道在應戰的感覺——不管托魯做了什麼樣的攻擊,他都能用剩下的二成將之化解開來。

  「而且我的實戰經驗很少呢。」

  「所以你是在囂張你現在還很遊刃有餘是嗎?」

  於是大衛更加快了手上的攻擊。

  好快!就連托魯的視力,也無法完全捕捉到長槍槍頭的移動。

  不僅如此——

  「——!」

  槍刃劃過了托魯的側腹。

  大衛的槍術,明顯已達高手的境界。

  就連他的突刺,也不僅僅只是讓長槍一前一後地動而已。他會先讓長柄微妙地彎曲,槍頭則畫著螺旋,然後再猛力地一刺。原本普通的突刺就已經很難躲開或彈開了——而不夠徹底的防禦,往往會被他的突刺擊破——大衛突刺時,他的槍頭動向,不知為何竟莫名地難以預測。

  再加上……

  「——!」

  蛇咬劍從托魯的臉頰上劃過。

  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翻騰著從大衛的背後飛了過來。當托魯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衛時,蛇咬劍的劍鋒就會從大衛的身旁巧妙地滑溜過來、刺向托魯。

  當然,如果紅色嘉依卡一個不小心手滑、沒操縱好蛇咬劍的話,她就會誤傷到大衛。

  雖然他們兩人都擅長近身白刃戰,但卻是由大衛做前鋒、紅色嘉依卡為後衛,達到了完美的分工——完美的攜手合作。

  「如果你以為我們家的公主很喜歡你,就會因此而對你手下留情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囉?」

  「我才沒那麼想呢!」

  托魯一邊如此大喊,一邊繼續用左右兩邊的小機劍格擋掉對方的攻擊。

  但正如前述所說的,突刺挺進的力道極強,即便托魯成功地擋下了攻擊,也無法完全消掉那攻擊的力道——無法令那突刺的路徑完全改變。大衛的長槍突刺、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這二人的雙重攻擊,在托魯的全身各處留下了無數的小傷口。

  糟了。再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因為出血過多而變得行動遲緩。

  「托魯!」

  白色嘉依卡的叫喚聲響起。

  因為這是一場距離極近的近身戰,因此隨便發動魔法支援的話,很有可能會連累到托魯。正因如此,嘉依卡才會只能做到「用魔法擊落行經路徑曲折、畫著大彎的蛇咬劍攻擊」這件事而已。但除此之外,她便愛莫能助。

  話說回來,大衛跟紅色嘉依卡其實有刻意和托魯、以及白色嘉依卡保持在同一條直線上。如此一來,托魯的身體反而礙到了白色嘉依卡,害她無法對大衛發動直接的攻擊。

  而當托魯欲跳開到旁邊去時,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就會飛過來攻擊他。

  戰況陷入了某種膠著的狀態。

  然而——

  「第一次!相遇!獨角馬的時候!一樣!」

  雖然她說得磕磕巴巴的……但滿懷把握的話語朝著托魯傳了過來。

  「立場——相反!」

  「啊?……什麼?」

  大衛皺起眉頭。

  他當然聽不懂白色嘉依卡在說些什麼。而紅色嘉依卡應該也跟他一樣。恐怕就連阿卡莉也無法完全理解她的話吧。她的這句話——如果沒有多加說明的話,那就等同於只有托魯、白色嘉依卡兩人之間才聽得懂的暗號了。若非領會過他們初次相遇時的精彩時光的人,是不會懂她在說什麼的。

  亦即……

  「出來吧——〈眩光彈〉!」

  嘉依卡發出大喊的同時,托魯立即倒下般地當場趴伏了下來。

  「什麼!」

  大衛發出驚訝的叫聲。

  他是在驚訝——在這種一不小心就會連累到托魯的情況下,嘉依卡居然敢擊出魔法。

  魔法的蒼白色光芒,從轉瞬前他背部原本所在的位置撲空飛過。魔法並未命中大衛——他身體靈活地躲開了。而且大衛還不忘絆倒身住背後的紅色嘉依卡,讓她跌倒以躲過魔法的直擊。

  果然很從容有餘吶。

  不過……

  「究竟是什麼魔法——」

  嘉依卡的這一擊魔法,空虛地劃破了虛空——就這樣子砸上了地面。

  下一瞬間,閃光迸出,轟隆聲響大作。

  「竟然是要弄花眼睛?」

  大衛喊道。

  但現在就算發現了,也已經太遲了。

  嘉依卡的這招魔法,並不具有任何殺傷力。因此,就算正中了托魯的背部,他也——他的身體也不會有事。只不過是劇烈的聲響和光芒會四散一地而已。

  那又為何要使出這招?

  那當然是為了——

  「——『我為鋼鐵。』」

  〈鐵血轉化〉。

  亞裘拉一派的亂破師奧義之一。

  借由切換意識、活化肉體來提升肌肉的強度及反射的速度——但這個技術卻是把雙面刃。可以維持的時間很短,而且效果一旦結束,使用者會因疲憊不堪而漏隙百出。還有,如果過度活化的肉體正在流血的話,甚至連出血量也會隨之倍增。

  換言之——現在的托魯,「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鋼鐵,故不膽怯』。『鋼鐵,故不迷惑』。『一旦遇到敵人,萬不可有任何躊躇』。『以此為消滅敵人之凶器』——」

  心臟跳動。

  伴隨著輕微的頭痛,他的視線逐漸染上血紅。同時,痛覺等等的肉體感覺如洪水般地襲向了托魯。

  但他一邊用強烈的意志控制住自己,一邊蹴地而起。

  光聽到她那聲大喊,托魯就已經知道白色嘉依卡打算要做什麼了。和初次相遇時的立場相反——換言之,這次換嘉依卡為托魯爭取時間。

  亦即——托魯詠唱〈鐵血轉化〉關鍵詞所需的時間。

  因此,這種魔法——必須選用毫無殺傷力、不會傷及到托魯的才行。所以,只是用聲音、光線暫時制止住對方行動的招數尤佳。

  正因為托魯在瞬間就理解到了這些,所以才在魔法擊出的那一剎那,閉上了一隻眼睛。耳朵是顧不到啦,不過只要有一隻眼睛能用,應該就可以作戰得了。

  「你——」

  大衛的視力似乎有些恢復的樣子,但應該還沒有完全恢復成原本正常的狀態。

  托魯毫無顧慮地使出全力、蹴地向前。

  托魯以掀雷抉電般的氣勢發動突擊。乘載著奔馳勁道的一擊,直逼著大衛而去。

  「嗚!」

  大衛舉起長槍,接下了托魯的這一擊。

  金屬跟金屬相互撞擊的哀鳴響起。

  大衛並不是從正面直接生受托魯的攻擊,而是微微傾倒長槍,讓托魯的斬擊滑走。托魯的小機劍一邊迸出火花,一邊從長槍的柄上滑過。攻擊的威力有一大半因此而消散、付諸於空中。

  應該是因為眼睛幾乎還看不太見的關係吧,大衛看起來似乎是單憑氣息來判斷托魯斬擊的角度。如果他剛剛真從正面直接接受了攻擊的話,那他的長槍握柄或許會被托魯的小機劍砍成了兩半也說不定。

  這男人——果然是個高手。

  不過……

  「喝喔!」

  托魯一邊吐氣,一邊接二連三地瘋狂攻擊。

  他一次次地不停刺出左右二邊的小機劍,而且集中瞄準在大衛身上沒有護具的部份——他身上的空隙。雖然大衛很想要掄起長槍、抵擋他的攻擊,但在眼睛尚未完全恢復的狀態下,他完全抵擋不住發動了〈鐵血轉化〉的托魯。

  轉眼之間,大衛身上——雖然傷口不深,但已經有好幾個地方被劃破,全身滿是鮮血。

  和剛剛的情勢完全相反了。

  但其實托魯現在的狀態,遠比大衛還要更加的危險。

  若考慮到出血量增加的問題,便知他時間已所剩無幾了。

  (不管怎樣,得先幹掉這傢伙才行。)

  托魯在心裡這麼想著。

  然而……

  「托魯!」

  叫聲響起的同時,紅色嘉依卡的蛇咬劍朝托魯的臉飛了過來。

  蛇咬劍的動作——精確到完全感覺不出來她也眼睛中招了。

  (莫非是機劍的「感覺擴大」功能!)

  使用機劍的人,可以擴大自己的氣脈,將刀劍本身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來使用。

  就連用劍尖繫繩打結之類的事情,也可以做得到——在劍尖處,也有著跟指尖相同的肉體知覺。恐怕紅色嘉依卡應該是透過劍尖感受著空氣的流動,並以此來判斷出托魯的位置,然後再加以攻擊的吧。

  他的連續攻擊原本壓制住了大衛,但此時——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仍出現了一絲可乘之隙。

  就在那一瞬間……

  「嘰咿!」

  大衛從懷中取出某物,扔向地面。

  「——!」

  「碰!」的聲音倏地響起,那個「某物」炸裂了開來。

  雖然幾乎沒有什麼光或熱……但伴隨著爆炸聲響,大量的濃煙不停地噴了出來。

  「嗚——」

  托魯隔著濃煙揮砍著,但劍刃卻只砍得到空氣而已。

  這是大衛打從一開始就準備好的逃脫方案吧?一旦形勢變得不利,就用這個方法逃走。

  他對這方面之精通,就跟他的同伴魔法師一樣——累積實戰經驗之後,只求能保住性命就好。

  不懂得即時消停的人,譬如騎士、或是傭兵之類的,往往最早死。

  「……居然用了我的拿手好戲……」

  靠煙幕等等的道具攪亂戰況之後逃走,原本是亂破師們的強項。

  托魯並沒有窮追不捨,只是退後到濃煙的的外側。

  在這種情況之下,腳力、腕力再厲害,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如果雙方的視力都派不上用場時,紅色嘉依卡尚且可以透過蛇咬劍劍尖的感覺來捕捉他的位置,然後再從濃煙的另一側向他攻擊過來。因此,在這情況之下,紅色嘉依卡較為有利得多了。

  但過了一會兒……

  「………逃走……了啊?」

  托魯一邊看著濃煙慢慢地自然消散不見,一邊喃喃自語。

  在已然回覆的視線之中——已經不見大衛和紅色嘉依卡的身影。

  終章 昨日與明日 Yesterday & tomorrow

  大衛他們逃掉之後不久,阿卡莉很快就回來了。

  「……逃得真快。」

  阿卡莉罕見地以躊躇的語氣說道。

  看來她似乎也讓魔法師給逃掉了。儘管她的表情仍跟平常一樣淡定,但其實非常懊惱。兩次獵捕都被同一個對手給逃了。這已經非關運氣好壞了,應該是對方技高一籌沒錯。

  「真是棘手吶。」

  「完全同意。」

  對於托魯的發言,阿卡莉不禁同意。

  「唔咿?」

  嘉依卡聽不懂二人的話中含義,傾首疑惑。

  「啊啊……總之……」

  托魯一邊爬上〈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座上,一邊說明:

  「『逃得真快』的意思,總之就是——十分擅長捉緊逃跑的時機。」

  這也就是說,對方具備著明確判斷戰鬥情勢的能力。

  「認為自己可以贏的時候,就會毫不留情地攻過來;認為自己快要輸的時候,就會乾脆地拔腿就跑。這樣子的對手,不僅容易存活下來——而且最後他每保住一次性命,就會變得愈加的強大。」

  經驗的累積,確實會內化成力量。

  實戰經驗尚且不足的托魯和阿卡莉,對這一點尤其深有感觸,甚至到了痛切的地步。

  「……他們還會再來的吧。」

  那個紅色嘉依卡的目的如果是收集全部「遺體」的話,那麼肯定有一天會再來攻擊托魯他們。或者,也很有可能會在其他的地方再度碰上的吧。

  從某種層面而言,他們可說是比基烈特隊還要更加棘手的對手吶。

  臉上滿是厭煩倦怠的托魯哀嘆。對此——

  「哥哥。」

  阿卡莉一邊把止血用的涂劑和繃帶遞給他,一邊說:

  「你這句話,是指你還想再見到她的意思嗎?」

  「啊啊?你為什麼會這麼解讀啊?」

  可以的話,他才不想再碰上她第二次呢。

  托魯對戰鬥本身並不會感到歡欣、也不感興趣,對自虐和被虐也沒有興趣。

  儘可能避免和強勁的敵人對戰——多放點心思在盡力避免過上這樣子的對手,才是聰明人的作法。

  然而——

  「真是的。哥哥對銀髮的偏好,真是令人困擾呢。」

  「好好聽別人說話啊,喂。還有,不要隨便亂給我安上奇怪的性癖啊。我都跟你說過好幾遍了。」

  托魯話中摻雜著嘆息地說道。

  他現在根本沒有精力可以拿來對阿卡莉發怒。老實說,〈鐵血轉化〉所引發的疲勞和出血,讓他現在就連坐著也相當的痛苦。如果可以的話,他好想就這樣子橫躺下來睡覺啊。

  「……另一個嘉依卡啊……」

  托魯一邊在駕駛座上伸出腿來,一邊再次抬頭仰望天空。

  紅色的嘉依卡。

  毫無忌憚、以復仇為目標的——另一位公主。

  那少女可說是白色嘉依卡的影子。

  「……不能再只是這樣一直逃竄下去了。」

  「唔咿?」

  嘉依卡聽了托魯的話之後,眨了眨雙眼。

  托魯回望著她,說道:

  「收集『遺體』,從追捕者手下逃走。然後——你打算怎麼做?」

  「……」

  白色嘉依卡彷彿現在才初次意識到這個問題似地,臉上浮現出呆滯茫然的表情。

  再這樣一直被「昨日」束縛下去,那麼將一步也無法向前邁出。

  名為「戰爭」的過去,正緊緊地捆綁著他們自己。

  正因如此,他們才需要了結過去、劃下句點。


  對嘉依卡而言,那個所謂的句點,應該就是「收集遺體、弔唁父親」這件事情了吧。

  不過——

  「臨時起意的行動可是不行的唷。」

  只是背過身、不去面對「昨日」的話,是無法逃離這一切的。

  即使要逃,起碼也必須要知道該逃向何處——哪邊才是他們合該朝向的「明日」。

  「如果不考慮清楚的話,肯定有一天會被有先見之明的傢伙們給追上。嘉依卡收集完『遺體』、弔唁完畢之後的事,我——我們必須要好好地考慮一下。」

  即便白色嘉依卡毫無野心,但有的人就是不會放過她。

  譬如紅色嘉依卡、以及基烈特隊。除此之外,恐怕還有其他的人。

  那麼,就算不是現在馬上,但至少在退路被完全封住之前,就必須先決定好他們自己該朝向的方向了吧。無論那究竟會是什麼方向——但如果能預見未來的語,那麼他們就可以朝著這個方向、一路積累自己所需的東西了。

  「這條路似乎還很漫長吶。」

  托魯一副事不關己地抬頭仰望著放晴的天空——同時不自覺地嘆了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22 05:51 AM

  後記

  親愛的讀者你好,我是「輕小說匠」榊一郎。

  在此獻上《棺姬嘉依卡》第四集。

  這套《棺姬嘉依卡》的成形,是由經手過許多暢銷作品的資深編輯「M女士」所負責擔任的。就像從第一集以來的後記中所寫的一樣,在這個系列裡頭,她的意見自開頭起便俯拾皆是。

  當然,大部份的作品裡往往都摻有責任編輯的意見。而在我的作品之中,《棺姬嘉依卡》算是反映了較多責編意見的類型。

  換言之,除了作者我、繪師なまにく老師之外,她也可以說是有如「另外一位生身父母」般的存在。

  「榊先生。其實呢……」

  「是。」

  「我要卸下身為榊先生責編的工作了。」

  「……!」

  如此這般,M女士因工作上諸多佳績而確定榮升為某編輯部的總編輯代理了。

  哎,雖然說這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但如今這部作品已經加入了相當多M女士的喜好,她若是不在了,感覺好像會有什麼東西鬆垮似的,令我感到有些不安。

  不過,M女士卸下責編一職之後,總是會有人來頂替擔任責編的嘛。

  至於是誰呢——

  「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呃,你……」

  「不好意思,我又回來了。」

  於是就這樣子,已經成了總編輯,亦曾是我在富士見的第二任責編(從《廢棄公主》至《Disparate!》的時期)「たなぽん」再度成為了我的責任編輯。

  「聽說好像是要熟知榊先生的人比較好的樣子……」

  「……總之就是因為我總是撒嬌胡鬧,所以如果不是熟知對付方法的人就糟了,是吧?」

  「不不,沒那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說的也是呢。啊哈哈哈哈哈!」

  「所以呢,關於之前M女士所提出的情節結構啊,您可以再改得更具衝擊震撼力嗎?」

  「衝擊震撼力?」

  「是啊。那種更能讓讀者心生『誒?』的感覺……」

  「上一集在本篇中已經安排過類似的事情了啊……似乎有不少讀者讀到一半都覺得『誒?要完結了?』耶……」

  種種討論之後,於是便決定把原先擺在之後的題材提前先寫了。

  我和たなぽん合作的時間比M女士還要長久,而且他身為總編輯,也一直都有在看《棺姬嘉依卡》,因此我就安心了下來,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對了,榊先生。」

  「是。」

  「你的責任編輯要換人了唷。」

  「喂!」

  如此這般,大約過了三個月左右,回來擔任我責編的たなぽん陞遷去其他的職位了。

  「………什麼啊?這真是……

  現在是由富士見的年輕男編輯「0先生」擔任我的責任編輯,雖然我對他並沒有什麼不滿……但像這樣子一個接著一個換人當責編、安定不下來的情況,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而且,該怎麼說呢,該說是丟臉嗎……

  你看看,如此一來不就感覺很像是我有問題,所以責任編輯們都撐不久一樣嘛!如果被冠上責編殺手或編輯破壞王等等,這些奇怪的綽號,固然很中二病、很帥氣——但也很丟人吶!

  明明我是如此地自豪著: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對編輯還要更為體貼乖巧的輕小說作家了!(誇飾法)

  好了,先不開玩笑了——(就甭問從哪兒開始才是玩笑了,這也是為了彼此的和平相處)

  以下會談論到本集內容,尚未讀過本篇的人還請多加注意。

  首先是這個紅色嘉依卡「嘉依卡,布芙丹」。

  雖然當初本就預定會有她登場出現,但真的要讓她出來時,反而覺得難寫極了(苦笑)。哦不,其實單純只是因為名字相同,所以「到底是指哪一個嘉依卡」——光是要分寫她們就已經非常的麻煩了。

  而且因著某些緣故,她和白色嘉依卡的說話方式也完全一樣,因此從字面上——受限於小說的型態,實在很難將她們二人區別開來。但因為她在今後的劇情流向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此也不可能不再讓她出場。所以我記得我總是一邊寫、一邊哀號著該怎麼辦吶。

  哎,反正這是輕小說嘛,所以前提就是會有插圖可以看囉。

  因此我常常不抱責任感地在心裡想:「哎,反正有なまにく老師的圖,所以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用這種方式來自我安慰。而なまにく老師不只是「畫出區別」而已,還畫出更厲害、更具震撼力的設計,真是令我又驚又喜。

  我已經拜讀過封面了,所以現在非常期待封面公佈時讀者們的反應。畢竟封面至今一直都是白色嘉依卡一個人吶。

  很慶幸白色嘉依卡作為本作女主角,能夠深得讀者們的喜愛。那麼,大家覺得同名的紅色女孩怎麼樣呢?

  我一邊戰戰兢兢地靜待著讀者們的反應,一邊開始思考著第五集的詳細情節。

  那麼那麼……

  下一集——再會囉。

  2012/2/15 榊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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