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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20 PM

王晴川 -【飛雲驚瀾錄】《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6 06:35 PM 編輯

【書名】:飛雲驚瀾錄

【作者】:王晴川

【內容簡介】:

  時值大明內憂外患,各方勢力爭鋒天下,血雨腥風之中更不時演繹似水柔情。任笑雲在激盪變幻的風雲中遭遇激情,迭逢奇變,在愛與痛、血與火中慢慢明白了這個道理。雲騰鳳舞,碧血長歌,帶給你歷史的厚重思索,奇幻的縱橫擺闔和俠義的激昂奮發!

  驚世駭俗的激戰,驚艷纏綿的情愛,驚心動魄的懸疑,驚悚縝密的推理,大明嘉靖年間的那一場驚天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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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32 PM

第一章 天外綵鸞忽飛來(1)

 大明嘉靖二十七年的六月天要熱死人,京師連著四十多天沒下雨了,據說京郊西山玉泉池的清泉都快干了。

 晌午時分,天上沒有一絲風,連狗都躲在烏金橋巷子邊的樹蔭下吐著舌頭。

 任小伍就在這時候晃著膀子走在白花花的太陽地下面,那只和他形影不離的「任大將軍」這時依然雄赳赳氣昂昂的立在他肩頭。在他身後稀稀拉拉的跟著一幫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幅躍躍欲試意猶未盡的樣子,不時用眼睛逡巡著任小伍的那張臉。

 巷子兩側有些酒樓茶肆,裡面的許多喝茶消暑的人看了任小伍都不禁探出頭來打招呼:「五爺!」「回來啦,五爺!」「這一次又是大獲全勝了吧五爺!」有人見任小伍昂然不應的樣子就紛紛猜測:「這一次任五爺是動了真怒了!」「將軍社和錦霞樓必有一場好打!」

 任小伍很喜歡這種前呼後擁的樣子,美中不足的是大熱的天,他的全身都淌著汗,臉上更是掛了兩道紅印子,粘膩膩的汗水慢慢滲下來,舔著那兩道紅印子,火辣辣的甚是難受。任小伍就在一棵老柳下忽然止住了步子,說:「老子要跺了孫驢兒那狗娘養的!」

 後面跟著的幾個人聽了這話像是給熱水燙了,全跳起來喊:「是該跺了孫驢兒個狗娘養的!」「狗仗人勢,輸了總是賴帳不給,咱們將軍社豈是好欺負的!」任小伍狠狠的抖手甩出一把汗,那兩道紅印子沙沙的疼,說:「鄭鼻子,你他奶奶的告訴弟兄們,明兒個咱們做了狗日的。」他說著拔出了背後的一把刀,那刀在太陽下別樣的光華閃爍,幌得幾個探頭探腦的茶客心裡頭一激靈全縮回了頭,但心裡面又全不甘,就又偷著眼向這裡瞄。

 那時候在大明京師右安門前街面上敢弄把刀在光天化日下耍弄的,只有烏金橋巷的任小伍。

 其實任小伍並不是家有五兄弟,他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在嘉靖二十七年的仲夏時節,他任小伍還只是錦衣衛勘察院天牢裡的一個小獄卒。那是任小伍憑著父蔭得到的一個位子,爹媽死得早,沒給他留下多少金銀,只是給他留下這麼一個好位子。勘察院專管詔獄,錦衣衛抓來的疑犯罪人便全投在勘察院的獄裡,不管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哪怕是尚書元帥,進去以後就得聽當差的獄卒管。

 所以任小伍有時候也挺知足。

 這差事三天一輪值倒也輕閒,就是沒有多少油水,不過任小伍擅長鬥雞。本來任小伍還有一個挺響亮的名字叫任笑雲,可是自打他和鄭鼻子幾個呼兄喚弟之後,鄭鼻子他們就管他叫小伍,時候久了,「任小伍」這名字就叫開了,「任笑雲」這名字倒沒幾個人知道了,但任小伍倒不在乎,名字不過是個稱呼,兄弟們叫著方便就成了。

 在嘉靖年間的京城裡好玩雞的人全知道任小伍和他那只戰無不勝的「任大將軍」。「任大將軍」這名字是任小伍給起的,小伍覺得這隻雞錦羽紅翎,金啄鐵爪,器宇不凡,在雞裡面就像個睥睨天下的大將軍。任小伍知道自己這輩子別想在人裡面混成一個人物了,這只嘯傲雞群的任大將軍就寄托了他的許多遐想。

 任小伍馴雞的法子與眾不同,他自己跟雞鬥。閃展騰挪,高起低伏,任小伍能通雞性,一般的雞經他這麼一馴都悍厲非凡。而和雞一起打弄久了,任小伍身子就異常的輕靈。任小伍還愛玩刀,他打心眼裡喜愛那種亮晶晶的東西。他曾經拜過一個師父,就是廣安街上號稱『鐵臂蒼龍刀』的何大林何大爺,據說何爺年青的時候憑著真功夫在京師雙龍鏢局裡做了八年的趟子手。何大林賴不住任小伍死乞白賴的哀求,又實在不願得罪這麼一個人人畏懼三分的主兒,就告訴了他練刀的竅門──先用刀劈木樁和飛蠅,三年之後再來找我。何爺只為了打發走一個「瘟神」而隨口編就的竅門被任小伍奉為圭皋,他沒事的時候就劈,兩尺長的木樁他能一刀兩段,而劈飛蠅就費勁得很了,但任小伍苦練幾年之後也能連劈三刀砍下來一個半個的。

 任小伍覺得這個師父沒有白拜,因為日子一久,他發現自己在街頭巷尾和那些潑皮廝打的時候,很少有人能躲開自己的刀。於是漸漸的京師中的大小潑皮全懼他三分,神刀任五爺──這大號便在京師的坊間越傳越響。

 多年以後,回想自己在嘉靖二十七年的許多波瀾起伏的豪情壯舉,任小伍總是覺得,一切都是在這個仲夏的晌午起的變化。那日頭真毒呀,白燦燦的,烤焦了天,烤焦了地,也使自己的一切全烤得變了樣。

 那天任小伍和鄭鼻子幾個混友在巷子外匆匆別了,就拎著刀,架著雞向家中走。在自己的家門口正好遇上候九爺。候九爺早些年曾經跑過邊關,販過鹽,折騰幾年後就發了家,現如今在任小伍住的烏金橋巷上開了兩家綢緞莊,雖然在這將軍王爺遍地跑的京師裡排不上號,但在這條京師外城邊上的街面上絕對是跺一下腳四處亂顫的人物。這街面上敢不買候九爺帳的就只有任小伍一個。任小伍生來就有個臭脾氣──瞧不起有錢的,你在他跟前拿架子他就敢跟你充爺。候九爺知道任小伍的這毛病,所以每次跟他說話都客客氣氣的,畢竟任小伍跟錦衣衛能扯上關係。

 「又勝了?」候九爺望著任小伍懷裡那只傲氣十足的「大將軍」問。任小伍心氣正高,說:「一柱香,也就一柱香的功夫,城北錦霞樓孫驢兒的那只紫鳳凰就給大將軍攆飛了!孫驢兒輸紅了眼又賴帳,還他娘敢說什麼明天要讓我們好看!哼,明天老子就一刀剁了他!」

 候九爺嘿嘿的笑著,一張黑臉在樹蔭下閃著油光,說:「五爺,這大將軍三十兩銀子賣給我如何?」任小伍的心一顫,三十兩銀子夠自己在勘察院裡幹一年的。既便是鬥雞,一場下來也不過百十錢,但是他還是挺堅決地搖了搖頭,說:「不行,我一年下來大將軍也能給我掙幾十兩銀子了!」

 「那就七十兩!」候九爺用一根牙籤剔著牙,慢慢悠悠地說,「大將軍一年也未必總是贏,何況你還得照顧它!」任小伍有點心動了,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地笑著。

 到底候九爺扛不住了,咬咬牙說:「一百兩,錢貨兩清!」任小伍心裡樂開了花,但一扭頭,肩上那隻大將軍正側著頭盛氣凌人地看著自己,他心裡就又有點捨不得,同時覺得自己還沒有一隻雞有氣魄。「得了,九爺,這雞是我從小看大的就跟我兒子一樣,一千兩我也不買!」任小伍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一下子斷了候九爺的心,省得他萬一再加上價碼會煽乎得自己徹底動心。

 就在這時,任小伍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噌的一下子從身邊竄了過去,又好像有一陣怪風飄了過去,任小伍張大眼問:「什麼東西過去了,你看到什麼了嗎?」

 候九爺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狗屁東西!」拋下牙籤走了。

 任小伍心滿意足地往家裡走,心裡稍微為那沒到手的一百兩銀子惋惜,但轉念又想起自己那句「一千兩也不賣」的話,又覺得自己挺有氣魄,是條漢子,沒給爹媽丟臉,為了區區一百兩銀子就賣了自己的玩意兒。

 走進窄窄的胡同,任小伍心裡卻總覺得有點事情,好像有個什麼人跟著他似的,可一回頭又沒有什麼人。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剛要邁進院門,啪的一聲,就覺著一隻手搭在了自己肩頭上。

 他沒有回頭:「哼,孫驢兒,你鬥輸了也犯不著裝神弄鬼的,五爺我不吃這一套!」

 「進屋去!」是個女的,那聲音挺脆挺耐聽的可又透著一股子威嚴勁兒。

 任小伍腳下一軟,忍不住就隨著那聲音一步跨進了院內。一進院子,小伍心裡就挺不是個滋味,一個娘兒們家竟敢跟五爺我這麼吆三喝四的,而我還真就這麼丟人的聽人家的,這要是傳出去,街面上的朋友們聽了還不笑話死,我、我連這小娘們長得什麼樣子還沒看見啦!

 正胡思亂想,忽然背後一暖,一團柔軟的身軀就伏在了他身上,任小伍的心突地一跳,正要叫出聲,那身軀就軟軟地滑了下來。任小伍及時回身,將這個幾乎要軟倒在地的女子抱住了。

 這女郎二十不到的年紀,雖然雙眸緊閉,可還是掩不住的一段天生麗質,看著那兩彎細長的娥眉,那一支挺秀的鼻子,那點緊閉的紅唇,那白嫩的要滴出水來的皮膚,任小伍的喉嚨就有些發乾,從小聽說書的形容美人美若天仙,可活到二十歲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美的女子,而且這天仙是忽然自己跳到自己家裡來的。

 任小伍睡覺從來不做夢,但這時也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挺疼,他肯定自己沒有在做白日夢。雖然在牢裡面看慣了犯人昏過去,可這時任小伍還是有點手忙腳亂,而且心裡也亂得一團糟。他將那女郎扶進了屋內,攙上了床,探了探鼻息,還有氣息,看來只是暫時昏了過去。任小伍就大著膽子給她灌了兩口酒,再按那少女鼻下的人中,姑娘的臉又白又嫩,任小伍真怕自己手一重給掐破了。

 那女郎竟然悠悠醒過來了,看來那兩口酒還管點用,那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點紅潤,她的眼睛還是有點沒神,但任小伍依然覺得那雙眼美得不得了。

 她的眼睛像一泓幽靜的湖水,清澈而寂寞,但這寂寞卻是極有靈性的,似乎能將任小伍心靈中的東西全照進來。「你就是街上名聲響當當的神刀任五爺?」那女郎的聲音低,說出來的話可是一下子就打到了任小伍的心坎裡。任小伍就覺得自己高大了起來,他點了點頭,心裡說,原來自己的名聲這麼響,名聲響當當的任五爺!

 「落難女子,無依無靠,只怕要給五爺添麻煩了!」她說話的聲音這時有氣無力的,不像剛才那麼硬邦邦的了。任小伍還是一陣子飄忽忽的,只知道點頭。

 那女郎見他點頭,不由喘了一口氣,「這麼說,五爺答應了?」任小伍才醒過味來,沒頭沒腦地問:「答應什麼?」

 女郎凝眉道:「我重病在身,要在你家裡待上幾日,成是不成?」任小伍心裡叫道:「一個大姑娘家的,跑到我這裡要待上幾日,而且說出話來還這麼直來直去,決沒有一點商量的口氣,倒是奇了!」就不禁皺了一下子眉頭,可轉念一想,「人家既然求到我任小伍的頭上來了,管她是幹什麼的,管她真的假的,總不能把這個病蔫蔫的美人轟出去吧!」就挺起了胸,說:「只要你願意,待上一輩子也成!」

 那女郎想來是聽出了他話中嬉笑的味道,兩彎娥眉不禁緊了一緊。別看這女郎這麼弱不禁風的一副嬌怯怯的樣子,偶爾娥眉一皺,倒讓人心內發虛。任小伍就有些後悔剛才說的話,便岔開話題,道:「就是姑娘身上的病,要不要我這就去請個郎中?」

 那女郎搖了搖頭,道:「那倒不用,我不能下床,麻煩您給我去抓幾位藥。這方子在我心裡,請你用紙筆記上一記。」任小伍也搖頭道:「你說吧,若超不過一百味藥,我任小伍的腦子還將就的記得住。」

 那女郎閉上了眼,緩緩道:「人參五錢,靈芝四錢,白芍、茯苓各一錢,陳皮、甘草各七分,還要紅花少許……一次要抓六副藥來。我出來的匆忙,未帶銀錢,藥是貴了些,要一二兩銀子,五爺只怕要破費了,以後,我……」說著那聲音就低下去了。

 任小伍在牢獄裡待過,粗通藥性,聽得她連說「人參、靈芝」的,本來已經暗自咧嘴,但這時聽她這麼說,倒不好說什麼,心裡道:「以後你怎麼樣,莫不是要以身相報?」他身上剛贏來了幾兩銀子,還有些底氣,便推門向外走。

 「五爺,」那女郎又睜開了眼,柔聲道:「千萬不要讓旁人知道我在你家!」任小伍點頭,心說:「連我都不知道你是誰,怎麼跟人家說!」

    院子裡那只任大將軍正攆著一隻母雞滿院子跑,任小伍過去將大將軍也趕進了屋裡,才鎖上了屋門。

    任小伍去得快,回來的也快。回來時,只見那女郎仰面躺在床上,聽得他進屋,就抬起眼看他。任小伍將藥一味味地給她看了,女郎道:「你的記性倒真是好,這麼繁複的藥名聽過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你學過醫麼?」任小伍搖頭道:「我祖爺爺學過吧,到我這裡只還馬馬虎虎的記得一兩味藥名了。」一邊閒言碎語地亂說,一邊煎起藥來,他的屋子不大,一股子濃濃的草藥味就在屋子裡慢慢升騰瀰漫開來。

 那女郎又閉上了眼,聲音極低地問:「你出去買藥,可曾看到什麼了?」任小伍信口胡謅道:「滿街的緹騎亂跑,挨門挨戶的搜女飛賊呀,藥鋪裡錦衣衛和東廠的探子比看病的病人還多,若不是看我任小伍的面子,這幾位藥是說什麼也不肯賣的。」大明嘉靖年間,官府中以錦衣衛和東廠最是橫行無忌。二者皆是皇帝親信,又都有爪牙密佈,合稱「廠衛」,其中錦衣衛的手下皆著緹紅衣裳,騎快馬鐵騎,人便以緹騎呼之。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搜什麼女飛賊,那女飛賊姓什麼叫什麼?」任小伍支吾道:「這個倒不好說了,女飛賊麼,自然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專會將一把刀子抵在人家背後,叫道──」說著細著嗓子學那女郎的聲音叫了聲「進屋去!」他見這女郎總是悶悶不樂,便千方百計地逗她一笑。

    那女郎果然微微一笑,但笑容也是一閃即逝,說:「東廠的閻公公和錦衣衛的陸九霄素來不睦,決不會聯手搜什麼女飛賊。」頓了一頓,又道:「我不是女飛賊,你若是害怕,我……這就走。」任小伍有些著急,叫道:「你當我是個什麼人了,任小伍何時怕過事?你別亂動,若是要走,我可敢跟你動刀子!哎喲,藥又沸上來了……」就小心翼翼的將藥倒入碗內,下面裹了塊布,穩穩的擎到那女郎跟前。

    那碗藥汁色黑褐,濃濃的味道讓任小伍聞著都驟眉頭,那女郎卻接過來咕咚咕咚的全喝了下去。

    喝過了藥,女郎的面色終於又紅潤了幾分,任小伍瞧見她雪腮凝暈,娥眉籠愁,再配上一股著人憐愛的病弱,就有說不出的一股動人心魄的美,不由瞧得癡了。那女郎卻忽然轉過了臉,拾起一雙如水的眸子清清澈澈地望著任小伍,問:「你看什麼?」

    好在任小伍這人臉皮極厚,若無其事地道:「我在想,我這一間屋子半間炕的,若是有朋友來,問起你時,我說什麼?」那女郎道:「就說我是你媳婦,不就成了!」她這麼隨口一說,竟然連個坌兒都不打,只是話一出口才有點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頭。任小伍只覺喉嚨發乾,心就咚的一跳。

    「五爺是正人君子,不會乘人之危的,是不是?」女郎又盯了一句。任小伍只得將那口唾液嚥了下去。

    女郎喝了藥,果然見效不少,黃昏時已經能在床上坐起身來。任小伍見了大是放心:「看來我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漂亮媳婦一時半會兒還病不死。」便道:「媳婦還是在床上躺一會,五爺這就給你弄些吃的,省得餓壞了我的寶貝媳婦。」那女郎面色一寒,道:「任小伍,我只是說在你朋友來時才裝作你的媳婦,沒人的時候,你還是別這麼叫。」任小伍嬉皮笑臉地問:「那叫你什麼,總不成只叫你大美人?」

    女郎道:「叫我名字!我叫喚晴。」任小伍口中連連道:「喚晴,喚晴,好名字,真是好,好得呱呱叫。」到底怎麼好他卻說不出來了。他的手藝倒是不錯,跑到院子裡一陣搗鼓,一會一股撲鼻的香氣已經飄到了屋裡,片刻之後,任小伍已經將四盤小菜端到喚晴跟前。

    喚晴顯是餓得很了,但瞧她依然細嚼慢咽的樣子,想必素來端莊,是個雅致的人兒。在頭一次和一位少女同桌而食的任小伍看來,只覺人家一動筷一舉手都那麼落落大方,都那麼好看,倒是他自己依然風捲殘雲,吃起飯來毫無顧忌。

    喚晴當晚真就躺在任小伍的床上了,任小伍就只得挪到地上去睡,好在已經是六月的天了,任小伍開導自己,還是睡在地上涼快。

    屋子裡靜得很,喚晴側身躺在床上,一手曲肱而枕,一手垂在腹前,呼吸很悠長,顯是已經睡著了。任小伍可睡不著,心裡面翻開了鍋:「這女子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平白無故的跑到我的家裡,她受的什麼傷?瞧她那冷冰冰的樣子只怕是個女響馬,但天底下哪裡有這麼漂亮的女響馬,她要是響馬,劫不了別人一準會把自己搭上的,那麼準是從鶯鶯樓裡跑出來的花姐了?」任小伍又覺得這個念頭不准,他想起一次在鶯鶯樓裡和京城有些名氣的狗少於公子鬥雞,記得那裡的花姐看人都是斜著眼看的。那次鶯鶯樓的頭牌玉嬋兒就一直偎在於公子的身上,玉嬋兒的那雙桃花眼朦朦朧朧的跟沒睡醒似的,眼裡總含著一汪水,嘴角總掛著一抹笑。哪像這個喚晴,好像生來就不會笑似的,而且看你的時候總是正兒八經的,一雙眼黑白分明,清得就像玉泉山的水。

    跟著任小伍就覺得自己挺窩囊,連人家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就給人家使得團團轉,猛然間他又想起來這個喚晴可是自己的媳婦呀,這媳婦自己可還沒有碰一下呢!任小伍決不能讓自己這麼冤枉,他輕手輕腳的站起來,走到了喚晴的床前。他說什麼也要好好親熱一下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漂亮老婆!

    月光下只見喚晴那雙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那種淒楚的美當真讓任小伍有點魂不守舍。任小伍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奶奶的,這麼漂亮的小仙女,我說什麼也要親她一下子!他隨即為自己這個大膽的念頭激動不已。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去,任小伍能聞到喚晴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香氣。

    猛然間任小伍卻停住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五爺是正人君子,不會乘人之危的,是不是?」是呀,奶奶的,這麼做可不是大丈夫。

    朦朧的月光下喚晴的秀眉微蹙著,顯是在夢中也痛苦無比,任小伍有些心疼,隨即就寬慰自己,既然是自己的媳婦,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喚晴身上的那抹若有若無的幽香還在他的鼻端縈繞,任小伍的額頭滲出了汗水,嘴唇也有些發乾,但終究忍住了。他躡手躡腳的退了回來,重新躺下了。

    任小伍挺佩服自己的風度和定力,他又轉過頭去,月光下卻瞧見喚晴臉上好像現出了一絲笑容,若有若無的極淡,要仔細看時又沒有了。任小伍的心就突地一顫,又有些後悔了,想,自己剛才要是真親了,興許也沒什麼的。

    第二天早上任小伍還沒起來,喚晴倒先起來收拾屋子了。一抹蓬勃的日光射入屋子裡來,許多微塵在那抹燦然的光裡躍動,在活潑潑的晨光映照下,喚晴的氣色又好了不少。

    「你瞧,到底我爺爺那輩子學過醫,你吃了任大神醫親手給你抓的藥就大有起色。」任小伍說著一骨碌從地鋪上爬起了身來。

    喚晴依然不笑,只是說:「我確實好了不少,原以為要躺上十天半月,但看來傷得倒是不重,」沉了一沉,又幽幽地問:「任小伍,你今年多大了?」

    任小伍道:「再過兩年就二十而立了,也老大一把年紀了。」喚晴看著他說:「是三十而立,二十是弱冠之年。」任小伍說:「別人三十而立,我二十就立了!」喚晴問:「那為什麼還沒有媳婦?」

    任小伍說:「提親的踢破了我的門檻子,可就是沒有一個我瞧得上的。還有,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無拘無束的,還有,我這營生要到牢子裡當差,一去就三天,放一個漂亮老婆在家裡我不放心,還有,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一時也拿不出許多錢來娶媳婦。」

    喚晴將做好的飯端到了任小伍跟前,說:「那先吃了這頓吧。」任小伍心裡依然暖呼呼的:「管她這老婆是真是假,倒是有一個漂亮小姐給我做吃做喝的了!」其實喚晴不過是將昨夜兩人的剩菜剩飯熱了一熱,但任小伍依然邊吃邊讚:「了不起,了不起,好手藝!」

    喚晴卻一直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任小伍看,任小伍忍不住問:「我臉上有好吃的麼?」喚晴卻抬起手來,將任小伍的頭向一側輕輕一推,道:「你先將臉側過去,別動──」說著深深凝視,口中喃喃道:「真是……真是奇了,好像。」任小伍抬起頭,問:「我長得像潘安還是象宋玉,讓你這麼看起來沒個夠?」喚晴臉上微微一紅,沒有回答,卻低頭一笑。這粲然的一笑任小伍心內驚艷無比,同時這笑容又讓他有點奇怪,心中想:「她說我像誰呢,莫非她當真是從鶯鶯樓的花姐,只因看中了哪個小白臉才跑出來的,這麼說我長得挺像她那小白臉了?」

    他還來不及細細咂摸這抹笑容的滋味,喚晴就岔開了話題,問:「你吃得這麼匆忙,有什麼事情要辦麼?」任小伍道:「說來好生讓人氣惱,孫驢兒那傢伙太不地道,本來我們京城鬥雞的分作將軍社和錦霞樓兩個行會,從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孫驢兒卻仗著他姑父在衙門裡管事,硬是要讓我們將軍社歸入錦霞樓。昨天那小子說好了要三局定勝負的,哪知他的紫鳳凰輸得太慘,一柱香的功夫就蔫了,輸紅了眼的孫驢兒竟然要在大墳台和我們做一個了斷!」

    喚晴秀眉微蹙:「這一去,只怕要動刀動槍吧?」任小伍笑道:「怕他怎地,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喚晴點頭道:「神刀任五爺的刀子怎麼會是吃素的?」任小伍撇了一下嘴:「那是!這可是我下了三年的苦功夫一招一勢學的,說起我老師可也大大有名,就是在廣安街上鼎鼎大名的何大林何大爺,何大爺號稱『鐵臂蒼龍刀』,憑著真功夫在雙龍鏢局裡做了八年趟子手的!」

    喚晴聽了他的話不知說什麼是好,愣了一愣,才道:「外面有人來了,是你朋友吧?」

    果然院子外面有人砰砰的叫門:「五爺,到時候了,咱們走吧!」任小伍抹了一把嘴,叫道:「知道了,別催了別催了,你奶奶的,一個孫驢兒也不必這麼大驚小怪的!待我抄上傢伙。」就從床下摸出那把刀來。

    喚晴看他雄赳赳地走出屋門去,不禁叫了聲:「小伍!」

    任小伍回頭問:「幹什麼?」喚晴低下頭來,輕聲道:「小心些,你……照顧好自己!」任小伍的心一動,喚晴低垂的眼波不知怎地讓他的心內一蕩,他呵的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去打家劫舍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喚晴急忙抬起頭,支呀一聲,任小伍已經推開門,大踏步走出去了,只在院子裡喊了一聲:「照顧好我的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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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33 PM


第一章 天外彩鸞忽飛來(2)

    大墳台在京師西南,一片荒郊野外的,在這六月時節,更是野草叢生,狐兔驚走。隨任小伍同來的將軍社的六七個漢子全都帶著傢伙,賣棗子的棗李三還剛剛喝了酒,酒氣醺醺地邊走邊說:「他娘的錦霞樓也太狗仗人勢,狗裡狗氣了,這一次咱們可要一下子將他們教訓得服服帖帖的!」說書出身的鄭鼻子聳了一下鼻子道:「咱們有小伍和韓鐵板,論打論摔,全沒他們的好!」韓鐵板角骶為業,鬥雞倒不很在行,只是眾人見他一把子好力氣才拉他入社的,聽了這話就挺了挺鐵塔一般的身子,甕聲甕氣的道:「他們最好來硬的,老子最喜歡真刀真槍!」忽然咦了一聲道:「他只帶了一個人!」

    孫驢兒果然只帶了一個人,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後生,穿一件挺扎眼的紫色褡護,挺胸疊肚地立在孫驢兒身側。兩匹高頭駿馬昂首立在二人身側,兩人身後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榆樹林子。

    孫驢兒看了任小伍他們就笑:「小伍,攢雞毛湊牛膽的來的人倒是不少!」任小伍也笑:「他們全是看熱鬧的!孫驢兒,鬥雞的本事你不行,論真功夫你就更差得遠,怎麼比劃你劃個道吧!」

    孫驢兒呵呵的笑:「諒你們這些窮棒子也沒多大道行,這位就是京師踏弩社的花林花公子,哪位先上來伸量伸量!」任小伍聽得這紫衣後生竟然是京師踏弩社的,心底下一驚,如同將軍社專管鬥雞一樣,踏弩社裡全是好玩拳腳的富家公子,尋常人家的那點功夫的別想進踏弩社,自己好玩刀,曾經幾次煩人求情的想進踏弩社,可人家就是不收。

    但事到如今,任小伍也只得把心一橫:「孫驢兒,咱們跟你也沒什麼好說的,花爺的功夫咱們這就見識見識吧!」孫驢兒冷笑道:「咱們話說在頭裡,你要是今天栽在這,將軍社的生意可要都歸我錦霞樓!」

    一句話怒惱了酒氣熏天的棗李三:「憑真本事就知道該歸誰了!」隨著這聲吼,人已經撲了上去。忽然之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也沒瞧見那花林如何動作,棗李三瘦長的身子已經飛了起來,砰的一聲,重重栽倒在地。

    任小伍心裡一寒,這花林好快的腿法!卻聽韓鐵板虎吼連連,已經衝了上去。

    花林見他殺氣騰騰,卻呵的一笑,左掌「落雁斬」斜斜一攔,右掌「折葉手」迅疾如風地掃了過去,使的竟是崆峒派的上乘武功。韓鐵板雙臂一痛,竟然同時被掃中,但他身胖肉厚,幌了一下,仍是奮不顧身地撲了過來,雙臂一環,圈向花林的脖子,這招「折頸摔」是他的拿手絕活,這時猝遇高手,只得使上這招百試不爽的殺招。

    花林叫一聲好,忽然矮身欺進韓鐵板的身前,將他的雙臂全攔在外門,猛然一記肘錘擊在了韓鐵板的心窩。韓鐵板只覺痛徹心肺,乾嚎了一聲,彎腰錯步,方寸全亂,花林隨即一個震腳跺在了韓鐵板的腳上,咳的一聲,跺折了他的兩節腳趾。

    韓鐵板胖大的身子隨即給花林借勢拋起,重重摔在了任小伍身前,孫驢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鄭鼻子那幾個人臉上卻沒了血色。

    任小伍見幾個人的眼睛全盯在自己臉上,這時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去,說:「我不會什麼拳腳,只會使刀,花爺用什麼兵刃?」花林勝了兩場,氣勢大盛,搖頭道:「我就用這雙肉掌會會五爺的刀!」

    任小伍心裡暗喜:「你不用傢伙,那是最好不過!」臉上還要做出一副氣惱模樣,道:「踏弩社的高人就是不凡,請賜教吧!」花林左肩微微一動,忽然右掌奇快無比地拍向任小伍執刀的腕子。任小伍本來還指望花林說些「請五爺先出招」之類的客套話,卻料不到他說打就打,一驚之下,手臂疾縮,單刀一吞一吐,反切向花林的右掌。

    花林笑道:「倒還不錯。」右掌還是在任小伍的手臂上掃了一下子。任小伍動起手來,就不再那麼心驚膽戰了,他知道這花林要空手入白刃,必然要貼身近戰,便即揮刀狂舞。花林見他刀勢奇快,一時搶不到近前,心機一動,旋即邊戰邊退,向身後一棵枯挺的老榆樹退去。任小伍暗想:「這小子故意示弱退到樹邊,定然是盼我的刀劈到樹幹上一時拔不出來,老子倒要小心了。」

    李三、鄭鼻子等人見任小伍得勢,全鼓噪叫喊,孫驢兒也面露難色。

    果然二人到了樹邊,任小伍的刀便不敢拚命施展,激戰中花林驀然大叫一聲,一招「青龍出澗」,雙掌勁勢十足地當胸拍到。任小伍側身避開,但花林竟不收勢,順勢拍在一株榆樹上。這榆樹早被酷日曬得乾枯欲死了,花林一掌之下,那樹啪的一響,一陣枯枝敗葉紛亂如雨地疾落而下。花林便趁著這陣落葉,風一般地竄了過來,雙掌劈砸抓纏,全是狠辣招式。

    眾人只瞧見一陣如雨的落葉將二人的身形裹住,一時卻瞧不清誰勝誰負。猛然間只聽二人齊聲大叫,隨即便見二人各自跳開,任小伍胸前衣襟破裂,甚是狼狽,而花林卻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終於一跤栽倒在地,雙腿上鮮血淋漓,卻是中了兩刀。

    棗李三等人愣了一愣,隨即震天價叫起好來。

    任小伍意氣風發,向呆若木雞的孫驢兒揚刀喝道:「孫驢兒,這刀該輪到你了!」孫驢兒看了一眼攤倒在地的花林,不由臉色一片煞白,低著頭攙起花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翻身跨上了馬,策馬如飛的馳遠了。

    任小伍哈哈大笑,棗李三忍不住指著孫驢兒的背影笑道:「瞧那德行,還不如你那只鬥敗了的雞吶!」

    任小伍這一仗贏得驚險而漂亮,按將軍社的規矩,贏了局照例要和眾人到烏金橋巷的酒肆裡痛飲一番的。但喝酒時的任小伍總覺得自己像有什麼事,他記掛著適才那場惡鬥,覺得花林那小子敗得有點怪,他更記掛喚晴,這丫頭現在一定挺著急吧。

    鄭鼻子幾個人就笑小伍心不在焉,準是在想鶯鶯樓的哪個花姐了。任小伍也樂得將錯就錯,匆匆灌了幾杯酒就跑了出來。

    時候才過晌午,日頭還是出奇的毒,街上就沒幾個人,心裡有事的任小伍在火辣辣的日頭下向家裡奔去。跑到家門口時,忽然任小伍低頭瞧見自家院子外飛散著幾根長長的翎毛,他的心尖被紮了一下子,那是大將軍的羽毛,狗日的孫驢兒難道是調虎離山?喚晴,還有待在家裡的喚晴,是不是也遭了秧?

    他一步跨進院子裡,就聽見屋裡一陣無力的雞鳴聲,任小伍一掌推開屋門,先一眼看見了他那只寶貝雞,給一根繩子拴住爪子吊在房樑上,正無奈地撲騰著。一個中年漢子抱著腿坐在任小伍的炕沿上,正笑嘻嘻地望著他。這漢子有點瘦,偏穿一件寬大的皂色直裰,在身上逛蕩蕩的挺彆扭。

    任小伍的眼睛發了紅,嘶聲說:「朋友將一隻雞整治成這樣,好大的能耐!不知我任小伍哪處得罪了閣下?」漢子笑容一斂,沉聲道:「任小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逆匪作亂!識相的,快快交出那逆匪來!」

    任小伍一頭霧水:「什麼逆匪?」漢子怒道:「這當口還死不認帳!就憑你那兩招三腳貓的刀法能勝的了我師侄花林?」任小伍叫了起來:「哈哈,原來你是花林的師叔,姓花的和孫驢兒輸不起了,就來誣陷我勾結什麼逆匪!」那漢子將小眼一瞪,道:「這幾日咱們東廠正在全力追捕一個女賊,不料那女子爪子好硬,為此傷了好幾個護衛。我看過了花林的傷勢,左腿和右臂上傷口狹長,與東廠護衛所受的傷一模一樣。」

    任小伍的心裡一動:「難道喚晴就是那女賊?好在喚晴不在,想來是沒有落在他的手裡,這時候只有給他來個死不認帳!」把心一橫,叫道:「原來是東廠劍樓裡的檔頭大爺,姓任的沒長眼,冒犯了檔頭大爺的師侄,那是罪該萬死,但您說我勾結逆匪,可是冤枉死了人!」其時東廠宗主閻公公創「劍樓」,屬下衛官皆使長劍,號稱「劍士三千,名劍十三」,這其中的十三名劍不僅劍法出眾,更各自統領劍士,人稱「檔頭」。

    中年漢子冷笑道:「你這廝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好歹先將你像這隻雞一般吊起來,看你說是不說!」驀然身子一探,疾向任小伍抓來。

    任小伍知道劍樓的人武功多半高強,而這人手掌未到,一股勁風早將自己的全身攏住,他心知不敵,急忙向院子裡縱了出去。但那人出掌如風,嘶的一聲,任小伍胸前的一幅衣襟還是給扯了下來。

    任小伍急忙拔刀,但覺眼前人影一幌,那漢子身法如電,已經轉到了他的身後,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任小伍耳邊笑道:「好小子,還敢持械拒捕!」任小伍拚命向後揮出一刀,將那人逼得退了一步,但同時臉頰給那人的指尖掃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那漢子右臂一振,已經拔劍在手,笑道:「那賤人這時只怕就在左近吧,我先廢了你的兩條腿,看她現不現身!」話音未落,任小伍就覺得四面八方全是劍影,那人的劍招當真快愈閃電。

    任小伍冷汗直冒,但同時又覺一股辣辣的熱氣從心底下翻上來,酒意上湧之下,任小伍把心一橫,揮起刀來亂砍亂劈。那人的劍疾,任小伍的刀也是奇快,隨著密如爆豆的一陣響,居然將那人的快劍盡數擋開,只是任小伍內力不濟,半隻膀子全麻了。

    那漢子又驚又怒,只覺這小子的刀法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偏偏又奇快無比,自己的精妙劍招全給他以一種胡亂無比的招式擋開。猛然間那漢子大喝一聲,二人刀劍相交,任小伍的刀忽然碎成數段。

    便在此時,忽然一道青影從屋頂上射了下來,橫封一刀,格開了那人攻來的一劍。

    「喚晴!」任小伍叫了一聲,這時右臂給震得幾乎提不起來,手掌裡還只握著一個光禿禿的刀把。

    喚晴就擋在任小伍身前,素手內握著一把刀身略細的短刀。那漢子看了一眼那把泛著淡淡紅光的短刀,雙目一寒,道:「這刀莫不就是『曉紅一點天下白』?果然是你這賤人!」喚晴冷冷道:「蘇暮樓,劍樓追了我兩個多月了,今天正好做個了斷。喚晴這就領教一下蘇八爺崆峒派的暮雪快劍!」她將那短刀當胸一橫,院子裡立時蕩起一陣殺氣。

    蘇暮樓點了點頭,說:「好,老子總算找到你這姓沈的手下的逆黨,也不枉了這數月心機,今日擒了你正好到閻宗主處交差!」也不見他如何做勢,一點劍光就如匹煉般射向喚晴的眉心。喚晴滑步讓開,反手一刀挑向蘇暮樓的脈門,刀勢飄忽,輕靈無比。蘇暮樓哼了一聲,劍隨身轉,一招「雕旗卷重雪」向喚晴刀上迎去。

    喚晴的短刀畫了一個圈子,繞開快劍,捲向蘇暮樓的咽喉。蘇暮樓沉肩避過,但喚晴的刀上的圈子越畫越大,又一個圈子劃過,仍是指向他的咽喉。任小伍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暗想:「原來我老婆果然是個女飛賊,功夫還這麼厲害!那個姓沈的不知是誰,看來我這包庇賊人的罪名是逃不了的。」眼見兩人急拼數招,刀劍竟然沒有碰撞一下,而喚晴的刀總是躲著蘇暮樓的快劍,顯是她氣力未復,任小伍心中大是著急。

    蘇暮樓也瞧出喚晴步法虛浮,力道不足,心下大喜:「據說這小妞子前兩日被風雷劍范老大和寒光劍宋十三攆上,她拼著受了宋十三一掌才逃脫,看來她傷還是沒好!」蘇暮樓在十三名劍中排行老八,為人陰沉吝嗇,這次為了貪功就沒帶什麼劍士,此刻摸清喚晴重傷未癒,劍法一變,一套暮雪快劍展開,院子裡立時寒意襲人。

    任小伍見識過了花林的功夫,只覺花林拳法精湛,簡直到了讓他眼花繚亂的地步了,而和這蘇暮樓一比,卻覺差著一天一地了。他見喚晴纖弱的身子如同狂風暴雪中的一團飛絮般飄搖不定,心下便更是焦急,但任小伍知道自己這兩下子上去是幫不了什麼忙的,情急之下忍不住破口大罵:「姓蘇的,你一個大丈夫欺負一個重傷女子算什麼能耐,照我說這場架你不打也罷,打贏了人家說你專會欺負老弱病殘,若是萬一輸了,江湖上的朋友見面,準會說,兄弟,近日江湖上出了一大窩囊廢,你猜是誰?哥哥,江湖上窩囊廢多的是,你說的是哪一個?自然是那個十三名劍裡面的慢劍蘇八爺了……」

    他這麼一說,蘇暮樓果然分心,怒道:「臭小子再敢亂語,小心我一劍宰了你!」這麼略一分心,險些給短刀砍中,急閃之下肩頭上還是給劃出一刀血槽。

    任小伍口中依然不依不饒:「這位蘇八爺不但劍法慢得像老太太繡花,而且最沒有男人氣,那次欺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哪知道人家重傷未癒,蘇八爺仍然不是對手,好在蘇八爺還有一招拿手絕活,兄弟,你猜是什麼?」跟著細著嗓子道,「『蘇八爺的這一招拿手絕活江湖上人人皆知,當然就是磕頭求饒了。』『兄弟,你說得倒也八九不離十,但卻不知蘇八爺這招「求饒大法」近來精進不少,他……』」

    話沒說完,蘇暮樓面色一寒,陡然身子一轉,連人帶劍直向他撲了過來。喚晴要待阻擊,身法卻見呆澀。

    任小伍早知道蘇暮樓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定會向自己動手,眼見白光一閃,轉頭便跑,但蘇暮樓含憤出手,當真快愈閃電,任小伍臉都白了,死命飛奔,口中那剩下的半句話卻越說越快:「他敗在了那姑娘手下之後竟然不顧廉恥地跪在地上喊了人家八聲姑奶奶才撿了一條性命……」

    話剛說完,蘇暮樓的劍已經刺到了他的背心。

    忽然紅光一閃,蘇暮樓的身形驟然頓住,那把名為「曉紅一點天下白」的短刀竟然斜斜地插在了他的頸下。

    噹的一聲,蘇暮樓的劍掉在了地上。任小伍雙腿一軟,幾乎要跪在了地上。

    喚晴右手一招,那把短刀忽又飛回他的手中。蘇暮樓喉頭一陣咕噥,鮮血如潮噴出,仰天倒了下去。任小伍的臉白得像四寶齋賣的宣紙,戰戰兢兢的道:「姑奶奶,你當真、當真宰了蘇八爺?」

    喚晴喘息道:「蘇暮樓為人奸狠,若是放他走,只怕後患無窮。適才我細細查過,劍樓只來了他一人,想來他勝算在握,要獨居大功。哼,刀聖的弟子就是這麼好對付的麼?」說著望了任小伍一眼,幽幽道:「還要多謝你適才一番唇槍舌劍,殺蘇暮樓這奸人也有你一份功勞。」

    任小伍心又一跳,暗想說什麼自己也不能攤上襲殺東廠檔頭的這個罪名,便乾笑道:「我這嘴把勢是沒什麼用的,還是全仗著你的那把會飛的小紅刀,它、它叫什麼名字來著?」說著扶著院牆,慢慢挺直了腰身。

    喚晴道:「曉紅一點天下白!」說著纖手一揚,一線紅光直向屋內飛去。繫在大將軍爪子上的繩子登時給短刀割斷了,大將軍咯咯叫著,萬分委屈地從屋內跑了出來。任小伍這才看清了原來喚晴腕子上繫著一根細若游絲的金線,這短刀不僅可以近戰,更可襲遠。

    「蘇暮樓以為我重傷不支,更沒提防給我的短刀攻個出其不意,」喚晴喘息著,「喂,你快快挖一個坑,將他埋了吧,六月裡血腥氣重,坑要挖得深些。」

    任小伍連連點頭,暗想:「若是萬一有人來到這裡,看到了劍樓裡十三名劍的人物死在我這院裡,我可就得挨那三千刀魚鱗大剮了。」飛快地跑到屋裡取出鏟和撬來,就在院子裡連刨帶挖,弄了個深坑,將蘇暮樓僵硬的身子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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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37 PM

第二章 少年肝膽輕赴難(1)

    忙活完之後,已經日頭偏西了,天才見了一點涼快,身上卻全是汗水,兩個人匆匆洗淨了身上的污漬,就並肩坐在屋簷下納涼。任小伍這時驚魂稍定,才想起來問:「這麼說,上午我惡鬥花林的時候,確是你救的我?」

    喚晴道:「那時我就躲在樹上,花林撲上來使的是崆峒的絕命抓,明明沒什麼深仇大恨卻使這狠毒武功,我沒要他性命已經很不錯了。」任小伍凝眉道:「怎麼這麼巧,那時你恰恰在樹上?」喚晴雙手托腮,抬頭望天,說:「我出來散心時覺得天氣太熱,就躲在樹上乘涼,這叫無巧不成書!」

    任小伍這才明白:「原來我媳婦知道我出來跟人家廝殺,心裡放心不下竟然不顧自己病重,一直跟著我呀!」心裡就一陣暖融融的,口中卻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麼大的事,你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萬一累壞了身子可讓我怎麼辦?再說,你要是早告訴我一聲,我心裡有底,動手時就會瀟灑許多!」

    喚晴宛爾一笑,說:「早知如此,我該當晚些出手,好讓任大將軍再風光風光!」任小伍哈哈大笑起來。喚晴待他笑得夠了,才低聲道:「你怎麼不問他們為什麼追我?」任小伍苦笑道:「我其實想得緊,我還想問,你到底是誰師父是誰怎麼這麼漂亮功夫又這麼高,還有,你為什麼偏偏找到我?」

    喚晴道:「我若不告訴你只怕要憋死你了!」說著悠悠歎了口氣,道:「只是這話說來話長了,也不知你有沒有興致聽?」任小伍往她近前挪了挪,道:「有,有,哪怕你說一輩子我也有興致聽。」

    喚晴瞟了他一眼,忽然臉上一紅,沉了片刻,才道:「我師父就是我的義父,我自小給他養大的。他原來是錦衣衛的緹騎四統領之首,一年前,錦衣衛總統領陸九霄命我義父嚴加勘查一位領軍大帥,他懷疑這個大帥在邊關圖謀不軌。義父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因為這大帥為人極是深沉多智,不但手握重兵,更兼那時還是聖上的紅人,不可草率行事,便命我喬裝改扮,混入大帥在京師的府中充當婢女。」任小伍吐了一下舌頭,道:「你義父也真捨得,當真是捨不了孩子套不了狼!」

    喚晴道:「在大帥府中待得久了,才得知這人是個大大的好人。他待人極是和藹,每日想的只是如何收服河套──原來咱們大明自太祖皇帝建國時雖然將元順帝趕跑了,但蒙古人只是暫時退回漠北,對咱們土地的騷擾侵掠卻從來沒有停過。胡虜侵襲多年,終於將大青山、狼山以南一大片地方佔去了,這地方土沃草豐,因黃河在這裡轉了一個大彎,便稱作河套。胡虜在河套紮下根來,便以此為老窩,時時攻擾內地,這些『套寇』來去如風,官軍又防不勝防,有時一次給他們掠殺的人畜多達十萬以上!」

    「大帥便上書皇上要出兵收服河套,皇上對他的籌劃很是贊成,便招他入京。可這昏君反覆無常,又拿不定最後出兵的決心,大帥便只得在京師住下。平日裡他總是沉默寡言,每說到套寇踐踏中原,都氣得怒髮衝冠,有時候念及百姓無辜受苦,常常氣憤難平得中夜不睡,就飲酒揮毫,或是作詩一吐胸中塊壘,或是親自規畫火車地炮這些攻具的圖紙。」任小伍聽到這裡將大拇指一挑,道:「這人為了老百姓整夜不睡,當真是個大大的好官兒!」

    「有一次,我瞧他眼睛熬得紅紅的,就勸他早些安睡!他卻對我說,當今天下,如同給烏雲蔽住了太陽,不知何時才能晴天!剛入府時我隨便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作小虹的,大帥便說,你的名字不妨就叫做喚晴吧!」任小伍點頭道:「喚晴,原來是呼喚晴天的意思,卻原來是這大帥起的名字!」

    「我見大帥確實沒有什麼不軌之心,便將所見所聞跟義父照實說了。義父一聽也極是佩服大帥,就登門而來,二人一番長歎,竟然結為至交!」任小伍拍手道:「這叫做英雄重英雄,這不是很好嗎?」

    喚晴歎道:「那時大帥名聲鼎盛,天下之士莫不引頸以待,更有不少熱血之士聞知邊關將校缺少軍餉,便傾囊而助。這其中太行山聚合堂的大堂主何競我更是費盡心機籌謀到了一份百萬巨餉,要送至邊關。哪知這時卻變故突生,先是陝西那地方澄城山崩,藉著又是風沙大作。那昏君嘉靖偏說什麼此兆主兵火,示邊警,便去了收復河套的念頭。」任小伍凝眉道:「這皇上怎麼胡猜亂想,颳風下雨的和動兵有什麼大的牽連?」

    「可惜那時大帥還不知道昏君心裡已經變了卦,仍是不停的上書陳述『復套』的規劃。昏君心裡就很是不高興。這時刑部卻又接到密報,有人硬說大帥貪污剋扣軍餉無數,老奸巨猾的大學士嚴嵩乘機上疏昏君,說大帥的復套是狂妄之舉,說大帥窮兵黷武,好大喜功,復套必然弄得府庫殫竭,民何以堪?」

    任小伍道:「這嚴嵩想來知道皇上不想出兵的意思,才順著他的意說出這樣的狗屁話來!」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由。嚴嵩其時只是次輔,他上疏的本意還是衝著當時的首輔夏言夏大人去的。夏大人當初也力主大帥復套,嚴嵩要乘機扳倒夏大人,自己作首輔!他在疏中還說夏大人混淆國事。果然昏君震怒之下將夏大人罷了官,令錦衣衛將大帥逮捕入獄。」任小伍聽到那大帥給錦衣衛逮捕入獄,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一拍大腿,道:「我想起來了,你說的大帥是不是姓曾,叫……叫曾什麼來著?」喚晴點了點頭:「正是陝西三邊總督曾銑曾大帥!」

    任小伍叫了起來:「我這人真是兩耳不聞天下事,其實我早該知道你說的大帥是誰的!確實有一個姓曾的大官曾在牢裡關押過的,只是我只將心思放在鬥雞上,就一時沒有對上號,因為我一直只叫他曾大人,從來不知道他還是一個統兵打仗的大帥!」說著又用手拍起了腦袋,「嘿,說起曾大人的風骨當真好生讓人敬重。他在獄中時總被提去嚴刑拷打,到底為了什麼我這當牢子的就全然不知了。有一次廷杖一百之後,人人以為他必死無疑了,豈知他昏了一夜之後,又在天亮時分掙扎了起來。我記掛著他是條好漢,就擎著燈去看他。那時候還是冬天,大牢裡面又冷又黑,西北風順著破窗戶灌進來,拍在牆壁上呼拉拉的響,也吹得我的燈一忽閃一忽閃的。」

    雖是大熱的天,任小伍說到這裡卻忍不住抱了一下雙肩,似乎那股陰冷的北風又竄了進來,拍得他渾身肌骨俱寒,「我見他渾身上下全是傷,已經沒有好地方了,更有的傷口已經爛啦,我顧念他是個好官,就偷偷塞給他一些金瘡藥。哪知這曾大人卻說,小哥,俺是嚴嵩的眼中釘,你冒著大風險送藥,這份情曾某領了,但這牢內遍佈錦衣衛和嚴嵩的耳目,我若用了你的藥只怕遲早嚴嵩會揪出你來,那時沒來由的又牽連上一個好人遭殃。」

    他長長歎了口氣:「他這人話不多,又是山東口音,帶著一股子質樸的勁兒,聽得我鼻子直髮酸。說到底他也沒用我的藥,卻自己將個瓷碗摔碎了,然後撿起了瓷片去割腿上臂上那些腐爛的肉塊,腐肉割下去後,就瞧見筋已經掛了膜,曾大人就伸出手來自己截了去。我在一旁瞧他這麼污血淋漓的弄著,忍不住全身打起顫來,手裡的燈幾乎要掉在地上。大帥卻意氣自若,那時候天冷呀,他喘一口氣,就吐出一團白霧來,卻從始至終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似乎那肉不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嘿嘿,要說我任小伍這輩子沒佩服過什麼人,尤其是沒佩服過那些當大官的,但一提起這位曾大人,我卻是打心眼裡佩服!佩服得五體投地!」

    喚晴忍不住流下淚來:「大帥在牢裡受的苦可是多了,但他總是覺得不過一時之冤,憑著自己一片精忠,皇上最後還是會回心轉意的!哪知昏君殺心已動,雖然最終查不出一點克餉行賄的證據,昏君還是胡亂安了一個『交結近侍律』的罪名將大帥問斬了。」

    她抽泣片刻,才又道:「大帥無辜被殺,府內一切家眷僕役全被謫戍極邊,只有我這個不在冊的婢女跑了出來。嚴黨和錦衣衛更是要抓住大帥的公子……公子爺,要斬草除根!」任小伍忍不住問:「那個公子爺是不是很英俊瀟灑的,你一提起他來就臉發燒!」

    喚晴的臉果然紅了起來,就愈發不好意思,道:「你這人盡會胡扯!這時候了還說這些沒著沒落的話!他叫曾淳,不但武功高強,更是文武兼修,大帥曾說,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的兒子是個帥才!」任小伍笑了笑,心裡不知怎地一陣酸酸的難受。

    喚晴接著說:「義父已經為大帥蒙冤之事奔走多日,但他官微言輕,終於無濟於事。當得知陸九霄和嚴嵩要加害公子時,義父便事先通知曾淳,更命我將己經受傷的曾淳悄悄送出了京師,藏在一個隱秘所在!哪知禍不單行,當我回到過京師時,卻發現義父竟然失蹤了!」

    她歎了口氣,道:「我連找了幾十日都是毫無結果,那時錦衣衛緹騎四出,我知道只怕是陸九霄動的手腳,這些日子還要提防那些無孔不入的錦衣衛。終於在數日前,才得知義父失蹤的真像,原來是陸九霄知道義父庇護曾淳後,大為震怒,竟然用一杯藥酒化去了義父武功,將他囚了起來。」說著轉過臉,望著任小伍道:「就囚在你管的地字牢內!」

    任小伍驚了一下,叫道:「就囚在我管的牢內?哪一號,他、你義父叫什麼名字?」喚晴道:「地字六號牢。我義父姓沈,名號上煉下石。」任小伍的腦子飛快的轉了一下,忍不住叫道:「姓沈?莫不是、莫不是沈瘋子?」他想起來牢裡只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酒鬼姓沈,整天瘋瘋癲癲的。

    他撓著腦袋問:「難道、難道你義父就是那個沈瘋子?」喚晴卻鄭重無比地點了點頭:「義父只不過是暫時裝瘋的!其實他文韜武略,世間罕有,刀上的功夫更是了得,你是使刀的,難道沒聽說過『秋巖觀瀾,西崖驚雷』兩大神刀的名頭?秋巖便是我義父沈煉石的別號,他的那套『觀瀾九勢』是當今武林一絕,連號稱武林宗主的陸九霄都忌憚他三分!」任小伍聽了這話,眼珠子幾乎要彈出來,叫道:「什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煉石?」暗想我總是嫌這人瘋瘋癲癲的,每天總要時不時踹上他幾腳的,卻不知人家竟然是使刀的祖宗!

    喚晴歎了口氣:「他飲了陸九霄的毒酒,武功一時全失。他知道陸九霄要從他這裡查出公子爺的下落,迫不得已只得裝瘋了。」任小伍連連點頭,心下卻想:「這老酒鬼裝得倒是真像,我瞧他八成就有幾分瘋!」

    喚晴又道:「我和師兄得到義父下落之後就兵分兩路,他回去措置人手,我麼,再回鎮撫司大牢前打探消息。不想卻遇上了東廠劍樓的十三名劍!風雷劍范老大和寒光劍宋十三陰魂不散地追著我,要我說出公子爺的下落來,好歹將他們甩開了,卻遇到了你!」

    任小伍這時發現喚晴那雙眸子那麼輕柔那麼真切地瞧著自己,像一泓清波似的,自己的心正給這泓清波浸潤著,就要醉了。而喚晴接下來的話更讓任小伍如飲醇酒:「大帥關押在牢中時,我曾經悄悄去探望過,你不顧安危,數次給大帥關照,不為難大帥,我都瞧在了眼裡!你這人雖然沒有滿腹經綸,雖然不會武功,但卻是個行得端坐得正,敢作敢為的磊落奇男子!」

    任小伍有些飄飄乎乎的,心裡想:「原來我老人家是個奇男子,起碼在我老婆眼裡是個磊落奇男子,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要不她人海茫茫的,怎麼就要做我的媳婦!」口中卻道:「喚晴,你這話說得倒有幾分道理,卻也有不太妥當之處,比如我雖然不像狀元那般滿肚子的詩文,卻也讀過不少的書,稱得上是胸中有錦繡,你說我不會武功,就更是大錯特錯了,我的刀法在這條街上也是響噹噹的,想當年我師父何大林何大爺,號稱『鐵臂蒼龍刀』……」

    喚晴接著道:「他老人家憑著真功夫在雙龍鏢局裡做了八年趟子手的!」任小伍笑道:「咦,這個你也知道,想必我師徒的名聲讓你的耳朵都磨出糨子來了!」喚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道:「小伍,我有一事相求,你答應不答應?這一件事事關大帥名節,事關邊疆無數將士性命,更事關天下蒼生!」

    任小伍生平第一次給一個女孩子握住手,覺得那手又柔又暖,就有些騰雲駕霧了,腦袋一熱,道:「不必什麼事關天下蒼生,只要是你求我的事,我任小伍豁出去這顆腦袋也給你幹了!這叫做牡丹花下死……不對,這叫士為紅顏知己死!」

    喚晴秀眉一蹙,嗔道:「說話總是這麼沒正經!」說著幽幽歎了口氣,「這件事不必讓你當真豁出腦袋來,可是也有些凶險!我要你做內應,救出我義父!」

    任小伍嚥了口唾液,說:「你、讓我和你一起砸牢反獄?嘿嘿,這件事你算找對人了,砸牢反獄,我最是……」本來想說「最是在行」,隨即又想:「我又不是山大王,怎麼對這事在行!」忽然心中一動,才明白了為什麼人海茫茫,喚晴卻要來做自己的老婆!

    喚晴捏了一下他的手,道:「錦衣衛高手如雲,來硬的肯定不行的!」說著取出了一個小小的藥瓶,道:「義父武功蓋世,只是中了『軟脈散』,你只需將這解藥給他吃了,他內力一復,休說一眾錦衣衛,便是陸九霄親到,也攔他不住!」

    任小伍疑惑著接過了那個藥瓶,心中多了幾分把握,暗想:「我是牢頭,偷偷喂犯人點藥吃,那可就容易不過了!只是那老酒鬼當真有那麼高的功夫?」就問:「那我將他放了出來,說到底卻也是三千刀魚鱗大剮的死罪呀!」喚晴道:「你難道一輩子就做這個牢頭不成?男子漢大丈夫,該當心懷天下,咱們一起嘯傲江湖,豈不甚好?」

    任小伍給她說得熱血沸騰,暗想:「是呀,男子漢大丈夫,該當心懷天下,我這磊落奇男子怎能一輩子屈才做牢頭,而且和喚晴一起嘯傲江湖,那不就是說她要真的做我老婆?是呀,人家女孩子臉皮薄,當真想做我老婆,又怎能直說?」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心中就越興奮,忽然反手抓住喚晴的手,說:「好,咱們一起嘯傲江湖,作一對雙飛比翼鳥!」喚晴給他說得臉上一紅,正想啐他,卻聽任小伍又問:「喚晴,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答應你?」

    喚晴卻笑了:「那日早晨,我聽到那個姓侯的出一百兩銀子買你的雞,你硬是沒賣!就知道你這人有骨氣,是個大丈夫!」任小伍望著喚晴臉上花一般的笑容,卻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為「大丈夫」這三個字,說什麼也要答應喚晴了。他低下頭,瞅著還在拚命啄米的大將軍,說:「我走了,可不能委屈了你,也罷,就讓候九那老小子稱心如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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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40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7 02:45 PM 編輯

第二章 少年肝膽輕赴難(2)

    天黑下來了,任小伍按時候到大牢裡當差,路上不住地罵候九不是個東西,明明說過一百兩銀子的卻硬是改成了五十兩,還說,他做買賣的人就得這樣該殺價時就殺價!五十就五十吧,誰讓自己答應了喚晴吶。他的手一下子攥住了那瓶藥,手心就出了一層冷汗。

    鎮撫司的大牢的陰森可怖是出了名的,後來有明時人在其書中說:「其牆厚數仞,即隔壁嗥呼,悄不聞聲」,「又不能舉火,雖嚴寒,不過啖冷炙、披冷衲而已」。任小伍就在這樣的鬼地方當差,好在這時還是夏天,陰森的大牢裡面就還能讓人忍受。

    沈瘋子關進來近兩個月了,不但老氣橫秋,還與誰都不合群,整天只知道喝酒,喝多了就哭,罵天罵地罵嚴嵩。可奇怪的是也不知是誰總是給他送酒,獄卒們也被關照不要為難他,但犯人們可不管那一套,總是打他,沈瘋子整天醉巴巴地也難與眾人為敵,就總挨打,但是一個多月後就沒人打他了,大家發覺每次打完他後,手總是很疼,這老酒鬼倒笑呵呵地無所謂。

    任小伍找到他時,他還縮在屋角里抱著一個空酒罈子酣睡,鼻涕口水的拖得好長。好在這老酒鬼自己一個人一屋,因為一旦他見了生人就狂喊狂叫的沒個完,吵得獄卒都睡不著覺,而且也沒有人能忍受他身上的惡臭。任小伍知道犯人們都笑言,在鎮撫司的大牢裡,最難挺的刑罰不是楊木做的夾棍,也不是那種叫做「琵琶」的酷刑,而是被罰和沈瘋子一屋,受他的惡臭和嚎叫。

    此時任小伍就在受這酷刑,六月的天裡沈瘋子身上更是臭得讓人無法忍受,任小伍不得不摀住了鼻子,心裡想:「真想不到這人竟然是錦衣衛四大統領之首,只可惜我任小伍是錦衣衛下屬鎮撫司中小得不能再小的獄卒,無緣得見您老人家!」

    「沈先生。」他低聲叫著。那老酒鬼一下子就睜開了眼,任小伍有些吃驚那雙終日渾渾噩噩的老眼中忽然射出了一陣冷電般的光芒來,但一見到是獄卒任小伍,那老眼中的寒芒頓減,馬上又變得平常一樣的渾濁昏聵。

    「沈先生,」任小伍知道這大牢裡地曠牆厚,不必擔心兩人的話被別人聽到,「是喚晴托我來救你的!」沈瘋子的眼神一下子又清澈起來,他緊緊盯著任小伍的眼睛,似乎在判斷任小伍的話是真是假。

    任小伍不想再拖延,急忙取出那個藥瓶遞了過去,說:「這是喚晴托我給您送的解藥!她說您中的是『軟脈散』,服下這藥後,就能逐漸回復功力。她還說,今夜子時,她派人在牢外接應,由我送您出獄!」

    沈瘋子的眼睛緊緊盯著任小伍一言不發,這眼神有幾分驚奇但更多的是疑惑和猜忌,猛然間他的手一伸,卡住了任小伍的脖子,叫道:「喚晴,你們將喚晴怎樣了?」任小伍給他卡得透不過氣來,他拚命掰那雙手,但沈瘋子內力全失,自身力氣還是大的驚人,任小伍弄得臉紅脖子粗,還是沒有掙開,他喘息著說:「快鬆手,沈先生,我是喚晴的朋友!」

    「胡說,喚晴幾時有你這牢子朋友!」沈瘋子的手越來越緊,「這定然又是陸九霄的詭計,這一次你們要騙我吃什麼?」任小伍給他身上的惡臭熏得幾欲昏去,心裡想我這可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喊道:「我懷裡有信,喚晴寫給你的信!」忙把出門前喚晴寫的書信塞到他手中。

    沈瘋子就藉著任小伍燃起的蠟燭,看了那信,面色才是一緩。任小伍卻捋著脖子說:「你奶奶的,你這老瘋子差點就把我掐死了。這藥你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吃就算了,我出去告訴喚晴一聲,這老瘋子裝瘋裝上了癮要賴在牢裡面過下半輩子,說什麼也不願意出來了!」

    沈瘋子拱手道:「煉石適才無禮,小哥勿怪!」拔開那瓷瓶,一口氣將藥丸全倒入了口中。

    任小伍一把掐滅了燭火,說:「好了,喚晴說,待你功力回復之時,我再給你弄一身衣裳混出大牢去。對了,喚晴還說有一件事甚為要緊,她叫你萬萬不可再喝陌生人送來的酒,據說那個什麼軟脈散的藥力本來難以持久,毛病就出在那酒上!」

    他說完就退了出去,過道裡的氣息也是發著一股霉味,但他還是覺得這味道已經很不錯了,忍不住狠狠地吸了兩口。

    這時黑漆漆的過道裡卻飄過來一盞燈,忽忽悠悠地像一片鬼火!

    任小伍睜大了眼睛才看清,又是那個穿著赤黃衣衫的白胖傢伙,瞧他的服飾怎麼也是錦衣衛中的六品官員。本來六品在京官裡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但在錦衣衛和東廠裡的人就不同了,比如這鎮撫司中官員入獄按照朝廷規定就該歸於法司,但錦衣衛和東廠卻可以任意提審,這白胖漢子就總是來這裡看沈瘋子,每次還總是捎上一罈子酒。

    白胖子將燈插在窗欄杆上,恭恭敬敬地將酒放在沈瘋子面前,低聲說:「沈先生,小的又來孝敬您老來了!」那燈在窗上插得不穩,一晃一晃的,就映得他的胖臉忽明忽暗的,門外的任小伍偷偷地瞧在眼裡,覺得特陰森。

    沈瘋子翻了個身,大肚子朝天仰在地上,對那人卻理也不理。白胖子一點也不惱,身子俯得更低,似乎挺喜歡沈瘋子那股惡臭,說:「沈先生,晚輩一番勸說終於使陸大人動了心!他老人家拍了板,只要您老說出曾淳的下落,就立即讓您官復原職!」

    沈瘋子忽然呵了一聲,卻是打起了鼾,口水又長長地拖了下來。白胖子雙眉一皺,聲音卻仍是細細柔柔的:「也罷,既然沈先生還是堅不吐露實情,晚輩也決不相逼,」說著一掌拍開了那酒的泥封,牢獄裡立時酒香四溢,「晚輩在此陪老先生喝上幾杯,聊表寸心!」

    他自懷中取出兩個碗來,滿滿地將酒倒上了,沈瘋子聞得酒聲,立時睜開了眼,白胖子笑道:「這是陸大人為先生弄來的御酒神仙紅,滋味大好,先生不可不嘗!」沈瘋子還是沒搭理他,卻已經端起了酒碗。

    任小伍心裡暗自著急:「這個沈瘋子,剛才明明已經告訴了他,不可再飲人家送來的酒,怎麼他又犯了酒癮!」白胖子臉上的笑意更濃:「神仙紅飲後飄飄如仙,先生一嘗即知!」

    沈瘋子驀然一揚手,那碗酒全向白胖子潑了過去。

    白胖子身法卻伶俐之極,霍然一伏身,竟然避開了大半,但二人相距太近,肩頭、頸下還是給酒潑到一些。滋的一響,酒潑到地上就起了一陣白煙,那胖子的肩頸之上更是衣裂肉開,這酒內竟然蘊了劇毒之藥。

    「怎樣,這滋味是不是飄飄欲仙?」沈瘋子冷笑起來。

    白胖子獰笑道:「刀聖的見識果然不凡,前幾次酒中無毒便暢然就飲,這次一眼便看出了酒裡面潺了點水!」說著雙手一分,將一身錦袍扯了下來,「晚輩白不清受陸大人之命送沈先生上路的。」

    沈瘋子霍然挺直了身子,眼中寒芒如電,道:「笑閻羅白不清?怪不得前些日子老子就一直瞧你不順眼,你不是青蚨幫破陣門中的使毒高手麼,何時投了陸九霄?」白不清笑道:「本幫鄭幫主與陸大人神交已久,這一次應陸大人之請出山,專門對付逆臣賊子!」沈煉石聽得「鄭幫主」三字,身子一陣顫抖,仰頭怒笑道:「鄭凌風,鄭凌風,呵呵,好,好,我沈煉石若是不死,你如何甘心?」任小伍聽了鄭凌風這個名字,忽然間想起一連串可怕的傳說,忍不住連著打了幾個寒戰。

    白不清冷笑道:「實不相瞞,那個曾淳三日前已經落在了本幫手中,陸大人今日命在下最後試探你一次,先生既然還是死不改悔,白某只得格殺勿論!」笑聲中他已經閃電般地出手,一手屈指如勾,戳向沈瘋子額頭神庭穴,一手立掌如刀,直向咽喉切來。任小伍看他招式狠辣,幾乎要叫出聲來,豈知平時瘋瘋癲癲的沈瘋子霍然一轉,身如游龍,白不清這招立判生死的「彌勒點燈」竟然被他輕輕巧巧地避了開去。

    白不清本以為沈瘋子中了軟脈散後功力全失,哪知自己一擊必殺的「蛇鵲手」卻被他輕易破去。他雙目一寒,明白這老東西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要功夫剩下一兩成,就不好對付,當下不敢絲毫怠慢,雙掌展開,疾如狂風暴雨的猛攻過來。他這套蛇鵲手講究左爪碎骨如鵲啄,右掌截脈如蛇噬,實為江湖上有數的陰狠武功。

    沈瘋子功力雖然盡失,身手卻還敏捷,仗著見識高超,一時倒也還能支撐。他二人心中各有忌憚,均是不願意讓外人知道,出招時便全默不做聲,只有沈瘋子身上腳鐐手銬不時發出一陣陣啷啷的銳響。

    那盞燈被白不清的掌風震得搖搖晃晃的,苦鬥的二人更是快如疾風般的疾轉,看得任小伍眼也花了。他心中暗想:「這個白胖子怎麼這麼高的功夫,只怕比那蘇暮樓還高上一些,而這老瘋子也當真是身懷絕技,想不到內力全失還這麼厲害,但願喚晴給他的解藥靈驗,讓他快快恢復功力宰了這白胖子。」

    猛然間二人四掌粘在了一起,沈瘋子身子一幌,連退數步,砰的一下撞在了背後的大牆上。白不清冷笑道:「沈老當真是武林泰斗,功夫全沒了,還讓晚輩這麼費力,佩服佩服!」口中說佩服,手下卻一招比一招狠。沈瘋子受了他一掌,呼息不暢,再加上手腳上全帶著長長的鎖鐐,就更加左支右絀。任小伍焦急萬分,那盞燈越晃越快,牢裡面一陣黑一陣亮,讓人頭暈眼花,沈瘋子那有如牛喘的呼氣聲更是猶如鼓聲一樣,呼哧呼哧地全敲在他的心頭上。

    陡然間白不清一招「鵲搶巢」,雙掌捲起一陣勁風,那燈焰淒慘的一幌便全熄了,牢內陡然漆黑一陣,便在此時,白不清的雙掌又和沈瘋子的雙掌牢牢粘在了一起。「沈先生,」白不清勝券在握,卻不急於催動內力,「您老這麼高的功夫這麼匆匆地走,豈不可惜,只要您老答應區區一件事,在下立時放您老一條生路!」

    沈瘋子怒道:「你奶奶的,連曾公子都已經落在了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手中,你們還要什麼?」「久聞沈老先生為天下兩大神刀之一,觀瀾刀法和道家先天納鬥神功皆有神鬼莫測之功,」白不清的聲音好整以暇,「晚輩懇請先生將觀瀾九勢的刀決和納鬥神功相授,晚輩立時放您老出去。」

    沈瘋子喘息道:「納鬥神功深奧無比,觀瀾刀訣更非有天縱之姿不能習之,我便告訴你……你也未必練得成!」白不清聽他口氣中大有商量之處,心下暗喜,道:「只要老先生肯悉心指點,晚輩料來不致讓您老失望!」他見沈瘋子沉默不語,便道:「只要老先生這時點一點頭,晚輩立時就叩頭拜師!」同時雙手緩緩撤回內勁。

    沈瘋子雙目閃動,忽然揚眉吐氣,叫了一聲:「好,我答應你!」白不清心中大喜,笑道:「多謝老先生,我……」一句話未說完,忽覺背後一涼一熱,一低頭,卻見胸前湧出一截亮亮的刀尖,在黑漆漆的牢內閃著詭異的光芒。

    一陣劇痛燒遍了白不清的四肢百骸,他怪叫一聲,向後猛踢了一腳,卻踢了個空,他憤然轉身,黑漆漆的卻瞧不見什麼東西。白不清如一隻中箭的猛獸狂吼著向前一陣狂衝亂打,猛然間後背又是一涼,他啊的一聲低嗥,終於緩緩倒了下去。

    「點亮燈!」沈瘋子在黑暗中喘息著。任小伍哆哆嗦嗦地點亮了燈,先一眼看見了白不清那張慘白的胖臉,特別是那雙死魚的一樣的眼珠子還在死死盯著自己,任小伍胃裡面一陣翻騰,忍不住張開嘴嘔吐了起來。沈瘋子皺眉道:「你奶奶的,剛才你砍了一刀之後,怎麼不知道拔出刀來,讓這廝折騰了這長時候!」適才正是任小伍趁著二人對掌之時擎著刀,偷偷摸進了屋來的,沈瘋子見了之後便故意用言語套住白不清,讓他心神不定的,任小伍就竄過去給了白不清一刀。

    任小伍喃喃道:「不是,不是我砍的,我……我可沒殺人!」本來想說兩句漂亮話,但一想到自己這一次終於無可辯駁地殺了人,而且被殺的還是錦衣衛大頭領陸九霄派來的緹騎高手,他的胃口裡就是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一句話沒說完又狂吐了起來。

    那把刀卻是沈瘋子拔出來的,他柱著刀坐在那裡喘著氣,說:「喚晴送來的解藥我瞧半點用也不管,若是我能回復得兩成內力,殺一個笑閻羅哪用得著這麼費勁!喂,你吐夠了沒有,快將這白不清的衣服扒下來給我換上,趁著天黑趕快混出去,若是再遲得一時三刻,陸九霄又派高手前來,咱們定然和白不清一道去見閻羅啦!」任小伍一想不錯,這時候事關自己的小命可半分延誤不得,事到如今他任小伍也只有豁出去了。

    好在是深夜,鎮撫司的大牢裡向來不准點燈火,白不清那拋在地上的赤黃錦衣雖然給毒酒弄得一團骯髒,但還不太顯眼。沈瘋子除下鐐銬,換上了錦衣,再將自己那身囚衣給白不清套上去,讓他反身向牆躺好了,就和任小伍摸著黑向外走。和任小伍一同當值的牢子睡得正香,兩個人順順當當的就出了地字號大牢。

    但兩個人卻沒有一絲輕鬆,地字號牢外是三道鐵門,其間又有數道往來巡查的錦衣衛。任小伍一心只盼著那些人偷懶全睡著了,但鐵門外高愈數丈的圍牆怎麼辦?

    第一道鐵門半掩著,任小伍過去支呀一聲推開了,就聽見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問:「誰?」任小伍壯著膽子罵道:「他奶奶的,裡面悶死人,出來透口氣,到獄門於老頭那尋口酒喝!」門邊上那錦衣衛微微睜了一下眼,見是任小伍,就又閉上了眼,口中喃喃道:「多討些,分我一壺!」

    任小伍暗自唸了一聲謝天謝地,他偷偷看身邊的沈瘋子,這傢伙倒不怕,昂首挺胸走得倒極是鎮定,任小伍的腿卻有些軟了。離二道門還遠,黑黝黝的通道很長,似乎沒有盡頭,散發著一股熟悉的霉味,任小伍走在這陰森淒慘的大牢通道裡,心裡竟然有幾分留戀這味道了,那股往日讓自己噁心的霉味這時候倒像一隻柔柔的手,款款地伸進了自己的心裡,拉著自己不讓自己走!

    但任小伍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這茫茫不歸路已經踏上了就沒法子回頭。

    前面掛著一盞燈,鬼火似的閃著,那是二道門的幾個獄卒聚在一起,偷著喝酒。任小伍忽然有些羨慕起他們來,他想起往日自己這時候也總是溜出來,跟他們混在一起喝酒閒聊。那時的日子過得悠閒自在,但從現在起自己就要徹底告別這種無憂無慮,等待自己的是無盡無休的天涯亡命和刀頭舔血。任小伍想到這裡心中就一陣抽搐,忍不住問自己,媽的,任小伍,你鬼迷了心竅了,為了喚晴那個小嬌娘,這麼做值麼?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麼做值不值,但不知怎地眼前忽然閃過曾大人那張血污縱橫卻依然談笑自若的臉和喚晴秋水一樣清澈的眸子,任小伍又隱隱覺得自己做得沒錯。

    兩個人悄無聲息的穿過二道門,那最是粗大牢固的第一道鐵門就在前面,卻見沉重的鐵門不知何時給打開了二尺寬的縫子,外面有數盞燈將鐵門前空曠的一片地照得亮如白晝。竟是兩撥人各自挑著幾盞燈籠對峙著,瞧那打扮正是赤黃錦衣的緹騎和身著青衣白靴的東廠劍樓劍士。

    卻聽一個青衣劍士道:「在下東廠范成,奉閻宗主之令,讓我們速提那姓沈的來見,閒人不得攔阻!」幾個錦衣緹騎背向任小伍,攔在鐵門外,冷笑道:「風雷劍范成兄是劍樓十三名劍之首,名氣大,口氣也大,在范兄眼裡,我們錦衣衛也成了閒人了?只是這沈煉石本就是我們錦衣衛的人,給陸大人暫時關押在此,若無陸大人的吩咐,旁人休想提審勘問!」

    任小伍聽了,心膽一寒,暗道:「他奶奶的,原來東廠和錦衣衛都要提審這個沈瘋子,這時明火執仗的可怎麼混出去?」正自猶豫不覺,沈煉石卻在後面一推他,兩個人竟閃身跨出了鐵門之外。

    那自稱范成的紫衫劍士歲當中年,身材高大,一眼看到了獄卒打扮的任小伍,喝道:「那沈煉石關押在哪個牢房?速速帶我去提!」好在這時的沈煉石一身緹騎打扮,又縮身在任小伍身後,那范成一時還沒有留意。

    對面的緹騎聽范成說得聲色俱厲,急忙跨上了一步,道:「范兄有所不知,陸大人對曾銑一案最是上心,此時正命白不清在裡面勘問沈煉石,范兄若當真要提審沈煉石,還請閻宗主與陸大人知會一聲,我們做下人的也好有個交待!」

    便在此時,那姓范的劍士身後,閃出一個長身青年,也是青素衣,白皮靴,一身劍士打扮,喝道:「奉宗主之命提審要犯,膽敢阻攔者就是逆黨一路,先拿下了。」這人聲音清朗,說出話來斬釘截鐵,有一股不同一般的冷峻。

    幾個緹騎微微一愣,那青年忽然雙掌一吐,奇快無比地向緹騎攻了過來,緹騎們全沒想到這東廠劍士竟會向自己動手,更兼這人手法如電,這幾個武功尋常的緹騎便事先知道也決計躲不開,啪啪數響,三四個錦衣衛全給拍中了穴道,軟軟倒在了地下。

    風雷劍范成見這個劍士招式精奇,出手又快又準,也吃了一驚,不由問道:「你是誰?」那少年回身笑道:「這幾個人口氣輕狂,我教訓教訓他們!」雖然臉上現出一絲笑紋,但說出的話來卻依然一字字的冷硬無比,殊無半分笑意。任小伍瞧見這人身材頎長,生著一張微黃的長臉,這樣的一張長臉,偏偏下巴還微微向上翹起,就透出有幾分執拗的質樸來。臉上的那對眼睛不大,卻是精芒閃爍,有如利劍。任小伍看著他的臉聽著他的話,不知怎地忽然覺出了這人體內蘊著的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傲氣。

    范成見這人雖然是劍樓劍士打扮,瞧模樣卻不認得,心下疑惑更甚,問道:「我瞧老弟眼生得緊,幾時入的劍樓,檔頭是誰?」

    那青年沉聲道:「閻宗主有密令,讓小弟……」說到這裡忽然壓低了聲音,幾個劍士全湊過了凝神細聽,哪知青年驀然腕子一抖,一匹劍光有如狂風掃林,直向這幾個劍士捲了過去。只聽得哎呀哎唷幾聲叫,除了范成之外的五名劍士未及拔劍便全給他砍翻在地。

    范成怪嘯了一聲,身子一縱,斜斜退開,左肩上現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那青年哼了一聲:「風雷劍果然不愧是十三名劍之首!」口中說話,手下絲毫不緩,刷刷刷連環三劍分砍范成的咽喉、眉心和心口。

    范成手中長劍揮舞,堪堪擋開,只覺這三劍一劍快似一劍,當真有如驟雨驚雷,剎那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來劍快招疾,才得了「風雷劍」這個綽號,但這時交手三招,竟然無暇還擊,這長臉青年劍法不但迅疾,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飄逸俊朗的韻味。

    任小伍卻看得心花怒放,暗想:「喚晴說過要派人前來接應,這人來得果然正是時候,而且功夫還高得不得了!」眼見這青年劍氣如虹,逼得范成縱高伏低,手忙腳亂,不由暗自叫好,只盼他快些一劍殺了范成。站在任小伍身後的沈煉石卻哼了一聲,高聲喝道:「使劍還是不順手,出刀吧!」
    那青年叫了一聲:「是!你接我這招『龍門急浪』!」這人說話好似決不願多說一個字,「是」這字似是對沈煉石說的,後一句卻是沖范成去的。而他說話斬釘截鐵,手上招法更是迅若閃電,他說第一個字時,已倏地一劍將范成逼退了半步,一反手已經從背後拔出一把刀來,話音未落,身形斜飛,連環三刀如水銀瀉地一般劈了過來。范成見他換劍為刀,在攻勢上竟然沒有絲毫停頓,而刀勢之高古清奇更是生平罕見,猛然間想起一事,不由心膽俱寒,叫道:「蘭陵公子刀,十步殺一人,你是刀聖弟子夏星寒!」

    一句話未說完,忽然嘶聲大叫,右臂上著了一刀,鮮血淋漓,長劍險些落地,范成怪叫了一聲,回身便走,幾個起落,便竄出了大門。

    那青年回過身來,向目瞪口呆地眾獄卒叫道:「范成勾結反賊要砸牢反獄!我奉宗主之命前來擒拿反叛。」鎮撫司的獄卒都是錦衣衛中不入流的小人物,每日裡見劍樓和緹騎明爭暗鬥也習以為常了,這時見劍士先打翻了數名緹騎,又砍翻了其餘的幾個劍士,便全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這時,卻聽得蹄聲隱隱,似是有無數快馬向鎮撫司大獄的門前奔來。

    青年卻一回身,拉著沈煉石和任小伍轉身便跑,任小伍見他不出大門,卻折向往西跑,心中不禁大是疑惑,這鎮撫司除了這一扇大門,四周都是高愈數丈的圍牆呀!

    但這人身法好快,攜著兩個人還是步履如飛,幾個起落己經到了西面的高牆前。牆上竟然垂下來兩條粗大的繩索,那青年向任小伍一點頭,叫道:「上去!」先自背起沈煉石援繩而上,任小伍知道外面定然還有人接應,大喜之下抓過來那條繩子便向上爬。

    那青年的身法當真是迅若飛猿,背著一個人還比任小伍快上許多,幾個起落,已經離牆頭還有半丈之遙。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弓鳴,一支羽箭呼嘯著向他射了過來,青年背上的沈煉石眼疾手快,反手一把便抄在了手中。但覺那箭勁急無比,攥在手裡依然狠命地往裡鑽,沈煉石剛罵得一聲「你奶奶的」,那箭竟然從他手中竄了起來,噗的一聲,擦著他的肩頭飛了出去,在他肩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跟著嗖嗖嗖又是連珠三箭,勁急無比地射了過來,放箭之人顯是高手,羽箭劃空疾來,竟帶著鶴唳猿啼一般的嗚嗚之聲。

    青年知道沈煉石內功未復,急忙回身揮刀招架,黑夜之中刀箭相擊,竟然迸出了三顆艷麗的火花,足見這三箭勢道之猛。

    射箭的人顯然早料得這幾箭射不到他,卻嗖的一箭射斷了那根長繩。長繩一斷,青年和沈煉石就向下墜去。

    那青年忽然一聲長嘯,左掌在牆上一拍,竟然直掠而起,背負著沈煉石疾躍了半丈多高,翻過了那道高牆,卻聽身後一個清朗的聲音叫道:「好刀法,好輕功!」

    任小伍這時也已戰戰兢兢地爬到了牆頭,牆下面黑乎乎的,有幾人正向自己著手。一個聲音叫道:「快跳下來!」正是喚晴的聲音。任小伍心中一喜,但又覺那高牆太高了,猶猶豫豫地不敢向下跳。便在這時,就聽牆內有人喊:「金大人,這邊還有一個小子!」聲音未必,幾支羽箭已經連珠價射了過來。

    他知道自己非跳不可了,把心一橫,跳吧,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也得跳下去了!

    一翻身,任小伍狼狽不堪地躍了下去,幾乎在同時,幾支箭擦著耳朵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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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48 PM

第三章 長夜飛騎驅風雷(1)

 黑暗中忽然伸過來一雙手,在任小伍肩背之間一搭一托,便止住了他呼呼的下墜之勢。任小伍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正是喚晴。雖然看不清眉目,黑暗中仍能讓任小伍感覺出喚晴身上那種楚楚韻致。喚晴一下子就將他拽上了馬,沒等任小伍看清同伴都是誰,就聽到啪的一聲鞭響,十數匹馬已經奮蹄狂奔。

 耳畔風聲呼呼,兩旁黑黝黝的樹木影子不住地向後退去,任小伍驚喜地發覺自己還活著,他定了定神,才看清了和自己並馬而行的喚晴正衝著自己笑:「這一次還要多謝你呀!」她指著那刀法精奇的長臉青年道:「這是我師兄,丐幫朱雀堂堂主夏星寒!」任小伍覺得喚晴這位師兄的人才武功都讓自己難忘項背,心裡隱隱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覺得自己冒冒失失地攪進這趟渾水有點傻。

 夏星寒橫過一對豆大的眼來,乾巴巴的衝他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任小伍見這人傲慢難近,心下微微惱怒。喚晴輕聲對任小伍說:「我師兄脾氣有些古怪,你不要在意!」馬行如飛,任小伍在馬上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沈煉石卻扭過頭來瞪了夏星寒一眼,說:「這悶罐兒葫蘆的脾氣,到死也改不了!」跟著在馬上拍了任小伍一下,道:「小子,這一次老夫可是欠了你一個大情呀,呵呵,江湖中人能讓沈煉石欠他個人情的,你是頭一位!」任小伍也覺得自己應該謙虛一些,就也抱拳道:「前輩說得哪裡話來,咱們在江湖上混的,講究的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任小伍別的能耐沒有,就是講義氣。」只是他騎術不精,這麼雙手抱拳,忽然在馬上一個顛簸,幾乎摔將下來。

 沈煉石又問:「對了,你叫什麼來著,在牢裡他們好像叫你五爺?」任小伍忽然心中一動:「自己這麼一鬧,今後便算是天下的反賊了。任小伍這個名字就不能用了,免得給鄭鼻子他們找麻煩!」便道:「在下這個……姓任名笑雲,老先生叫我笑雲便是!」喚晴笑道:「這是你的本名麼,長嘯入青雲,好名字。」任小伍搖頭說:「不是長嘯的嘯,是笑嘻嘻的笑!」夏星寒聽他說得粗鄙不文,忍不住哼的一笑。沈煉石卻道:「塵世難逢開口笑!這個笑更好,不出十日,天下便皆知任笑雲之名了!」

 任小伍聽了心裡也是得意非凡,覺得爹媽給自己起了這麼一個氣勢不凡的名字真是好本事,而自己將這麼好的名字留著不用也是大有先見之明。「任笑雲,任笑雲,以後我就叫任笑雲這大名了,」他在心裡翻來覆去的念著,「但願你就真像這名字一樣,一輩子笑笑樂樂的,像塊雲彩般無拘無束!」

 沈煉石歪著頭向夏星寒冷言冷語地說:「好小子,原來你還記掛著自己的師父,我當你作了堂主,便早將我這糟老頭子忘得一乾二淨了!」夏星寒在馬上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禮,道:「弟子無知,意氣用事,還望師尊見諒!」沈煉石哼了一聲:「我早說過你,咱們學武的人出招當求狠辣,你這只顧招式瀟灑的窮毛病還是沒改,適才那招『龍門急浪』,你的身子再低下半尺,豈不早就要了那范成的狗命!嘿嘿,再低下半尺去,姿勢便不那麼瀟灑漂亮了,是不是?」喚晴白了沈煉石一眼,道:「得了,得了,這一次能救您出來,師兄費了好大力氣,這時候您就別亂發脾氣了!」

 沈煉石忽然一皺眉道:「後面有狗子追上來了!」果然身後響起了數聲長嘯,聲音或尖利,或渾厚,在靜夜中聽來分外驚人心魄。

 喚晴冷笑道:「聽聲音都是高手,向咱們逞威風呢!」夏星寒回頭望了望,忍不住罵了一聲:「緹騎來得好快!」任笑雲也回頭看,只見後面馳來了一片黑壓壓的人馬,追兵中專有人擎著火把,雖然看不清面目,但還瞧得見馬上乘者身上黃光閃閃,全是緹騎的打扮,遠望上去像一團火雲似的捲了過來。

 夏星寒嘶聲叫道:「大伙按計而行,兵分三路,擺脫追兵後暫到各處堂口安身!」他這次出來只帶了十餘名的朱雀堂手下,卻全是精明幹練的丐幫弟子。十個漢子齊齊勒轉了馬頭,夏星寒又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要戀戰,混入城中就拋了馬匹!」那十個丐幫弟子應了一聲,分作東西兩路,向城內奔了下去。

 喚晴望著那幾個在馬背上顛簸的黑影,她的眼角忽然有淚湧出,這十個人全是熱血沸騰的大好男兒,但這一去,能逃得脫緹騎的黑手麼?

 只聽得緹騎呼哨連連,跟著馬蹄雜沓,也分出兩股人馬追了下去。

 身後的追兵人數雖少,但緹騎的馬好快,任笑雲再回頭一望,心就又一跳,追兵又近了不少。這時緹騎已經熄了火把,但黑黝黝一簇簇人馬影子更覺可怖。任笑雲拚命地打馬,夜風呼呼地吹在臉上,他覺得自己身上的血都快要飛出來了。

 猛然間身後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厲嘯,這嘯聲尖銳淒厲,眾人的心全是一顫。

 那嘯聲卻越拔越高,在黑夜中繼續撕心裂腹的響著,那聲音有如一萬隻剛剛掙脫符咒鎮鎖的厲鬼齊聲慘笑。任笑雲的心隨著這嘯聲越收越緊,漆黑如蓋的天空彷彿就要踏下來了,身上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上來,擠在太陽穴前突突的跳著,似乎就要從那裡竄出來。

 嘯聲依然在繼續,彷彿長嘯之人的內力永無用盡的時候,喚晴等人全一臉的驚駭,最要命的是連胯下的馬匹都跑得慢了。隨著嘯聲的逐漸高亢,任憑你怎麼拚命的抽打,馬卻越、跑、越、慢,馬身也開始了突、突、突的顫抖……

 「快撕下衣衫堵住馬耳,」夏星寒在馬上喊著,「這是爛柯山五大鬼王中的嘶魂鬼王司空花!」沈煉石也嘶聲喊道:「哈哈,官匪勾結,我那老朋友鄭凌風手下一眾妖魔鬼怪全竄出來了。這司空花輕功不錯,咱們的馬一慢下來,要千萬小心他的鬼撲和鬼抓!」

 猛然間喚晴一聲驚呼:「小心,他撲上來了──」眾人全覺出一股勁風,跟著嘯聲陡然一大,任笑雲更是覺得耳膜幾乎要裂開似的,一抬頭,迷迷糊糊地就瞧見頭上撲下來一片玄雲。

 那不是雲,雲不會有這麼動人心魄的鬼嘯,更不會有這麼追魂奪命的鬼抓。

 眾人之中,只有任笑雲和沈煉石衣衫顯眼,那人一伸手,就向這二人抓了下來。夏星寒長嘯而起,一招「雲破月出」順勢揮出。這刀一招七式,攻守兼備,乃夏星寒精研的心月刀法起首之勢,他相信在這一刀之下還能強取攻勢的人,普天之下不會超過七個!

 隨著一片燦然的刀光狂龍般向上捲起,厲嘯之聲霍然止歇,眾人耳中全是一靜。

 鬼抓卻沒有收回,依然不顧一切地抓下!

 夏星寒心內一喜,虛實相應的刀招陡然使實,刀光直捲嘶魂鬼王懸空的雙腿。

 但這勢在必中的一刀卻沒有完全得手,一個生硬的東西在他的刀上猛然一撥。那是鬼王的手,僵硬無比,渾然不似人軀。只是隨著夏星寒的一刀,沈煉石頭上鬼抓卻消失無蹤。

 任笑雲卻看到頭上一隻巨靈大手雷霆般地擊了下來,那股陰冷的勁風幾乎迫得他透不上氣來,任笑雲大叫一聲,身子拚命地向馬上一伏。

 沈煉石大喝了一聲:「喚晴,斫卻月中桂!」喚晴早已奮勢待擊,只是為鬼王聲勢所攝,有些不知所措,聽得沈煉石的叫聲,她那把「曉紅一點天下白」已經不加思索地揮出。

 斫卻月中桂!喚晴的這一刀挾奮劈出,刀意縱橫,一線刀氣驟然襲向鬼王的小腹。

 鬼王嘶聲大叫,眾人耳中全是一震,夏星寒的刀也已經如潮擊到。

 鬼嘯淒厲無比,但嘎然而止。與此同時,任笑雲頭上的巨手陡然不見,那片玄雲也霍的向後飛去。

 馬兒依然在跑,散亂的蹄聲重新敲擊在每個人的耳中。鬼嘯聲連同那片詭異的玄雲全都消逝在潮濕的夜風中。

 任笑雲卻發覺背後一片冰涼,原來後背衣衫被撕下老大一片。「你沒事吧?」喚晴縱馬奔到他身邊。「這、這算什麼!」任笑雲有氣無力的笑了一下,有些慶幸這是黑燈瞎火的,喚晴肯定看不到自己臉上丟人的冷汗。他適才死裡逃生,額頭上一陣濕漉漉的,給風吹著,一陣黏膩膩的難受。

 喚晴心有餘悸地問:「師兄,那一刀得手了麼?」夏星寒冷冷道:「他太托大,給我一刀砍下兩根手指!」任笑雲回頭望去,身後已經失了追兵的蹤跡。原來鬼王的鬼嘯雖然使眾人的馬慢了下來,但相距更近的緹騎馬匹受害更大,這時已經給眾人遠遠拉開了一段路程。

 沈煉石笑道:「好,你一刀破了這老東西的鬼抓,小心他將來和你拚老命!」夏星寒哼了一聲,仍是乾巴巴的道:「我等著他!」沉了片刻,才又道:「在鎮撫司大獄中時,射箭的那人內力好強,又聽到有人喊他金大人,莫非這人是金秋影?」沈煉石道:「我聽那聲音,八成就是六不鐵衛金秋影。當真是他,就難纏一些了!」說著又搖搖頭,「不對,不是難纏一些,而是很難纏!」

 任笑雲忍不住問:「什麼是六不鐵衛?」喚晴低聲道:「聽說此人只聽陸九霄一人的號令,殺起人來『不聞、不問、不手軟』,打起仗來『不吃、不喝、不歇息』!」

 夏星寒的一張長臉忍不住緊了一緊,說:「這奸佞鷹犬,早晚撞在我手中,一刀砍了!」

 沈煉石在馬上連連搖頭:「不對不對!其一,金秋影武功卓絕,決不在你之下,你未必能將人家一刀砍了。其二,這金秋影雖有些六親不認,卻也不是個只會一意媚上的奸佞小人。這人出身很苦,自幼便與寡母相依為命,為了習武,更是傾家蕩產,但藝成之後卻無人賞識,甚至落得在京師中賣藝的窘境,」說著又呵的一笑,「但他的劍法是真正的上乘內家劍法,尋常百姓如何看得懂?所以金秋影在大街上打把勢賣藝也混不上一口飯吃。

 「這人侍母至孝,覺得大丈夫不能讓老母得一溫飽,當真是枉自為人了!偏在他困窘之時,東廠閻公公手下的劍士卻來找他麻煩。幾個閒著無聊的劍士在他賣藝之時來踢他場子,金秋影一怒之下便將這些惡狗暴打一頓,更乘著怒意,攜著一把鈍劍挑戰京師劍樓主人閻公公!」

 喚晴奇道:「久聞閻公公是東廠首領、劍樓之主,劍法之高在京師中僅在陸九霄之下,況且位高權重,金秋影這人也當真好大膽魄!」沈煉石道:「這事武林中人所知不多,但那一戰之中,懷必死之心的金秋影只用一把鈍劍竟然在閻公公手下走了一百招!這時卻來了一個勸架的,就是陸九霄了,他用青雲戟分開了二人,更替金秋影說情,讓閻公公賣了他一個面子,放了金秋影一馬。隨即將金秋影招入錦衣衛中,三月之間連升三級,做了統領之職!金秋影自覺他的飛黃騰達全因陸九霄的賞識,為了報答這知遇之恩,就對陸九霄惟命是從。更因這金秋影落魄之時嘗盡了白眼,胸臆中積了一口惡氣,所以出手拿人從來不講情面,才得了六不鐵衛這麼一個惡號!」

 任笑雲聽得倒很有些滋味:「原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麼喚晴的故事是什麼,這個夏星寒刀法高超,卻看來與他師父之間有些過節,他的故事又是什麼?」

 夏星寒也悠然生神,慢慢地說了一聲:「若是見到他時,定要見個高下!」

 說話之間,前面已經見到城門了。好在嘉靖二十一年修建外城時為財力所限,七十里的外城只在南側草草一圍。眼前所見的正是防備最懈的西便門。沈煉石的眉頭一鎖,叫道:「只有硬衝了!」夏星寒一馬當先,叫道:「奉閻宗主之命,擒拿反賊,速開城門!」那守門的見了他一身劍士打扮,不敢囉嗦,忙去開門。

 才開了一道門縫,後面蹄聲陣陣,卻有幾騎追兵業已轉過街角了,只聽緹騎中有人長聲叫道:「莫要放走了反賊!」開門的兵卒一驚,夏星寒大喝聲中,揮刀將幾個兵丁驅散,眾人隨即乘亂出了城門。

 沈煉石叫道:「狗子們又追上來了!喂,咱們這麼喪家犬一般的要去哪裡?」喚晴答道:「咱們再向西南行得數里就有朱雀堂的一處堂口。師兄說,咱們到了那裡憑著地利之便就能暫時擺脫錦衣衛的糾纏。」這時眾人果然聽得蹄聲又漸漸密集起來,任笑雲回頭望去,身後的追兵彷彿一下子從地下湧出來似的,黑乎乎的一片,雜著敲鼓般的蹄聲又咬了上來。

 喚晴將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叫道:「這幾匹老馬只怕盯不住了!」一言未必,數支羽箭已經射了過來,喚晴急忙回身揮刀擋開。身邊一名丐幫弟子忽然叫了一聲,身子伏在馬上不動了,夏星寒策馬過去,卻瞧見那人身上插著一支透甲狼牙箭。

 「沈先生,」身後忽然飄過來一聲聲音,「你還是留下來跟我去見陸大人!念在你我相知一場的份上,金某自會保你無恙!」喚晴驚道:「金秋影,果然是這人追上來了!」這金秋影和他們相距尚遠,但運功傳出來的話卻不急不徐,彷彿是就坐在眾人身邊和你細語談心似的,單只這手功夫,瞧來就遠在司空花之上。

 沈煉石怒聲大喝:「金秋影,你當我是那苟且之人麼?」金秋影的聲音還是一點不急:「沈先生是明白人,難道會為了你一己之私累得這許多人都喪了性命?沈先生,小心了!」

 猛然一箭呼嘯而來,箭聲雖不及鬼王嘯聲震耳,但穿雲破風之時也蕩起一縷厲響。

 夏星寒大喝,一刀劈出。光芒一閃,狼牙箭尖叫一聲,斜斜插入地中。夏星寒凜然一驚,自己運出五成功力劈出的這一刀,竟然沒有將這箭劈成兩段,射箭之人是何等功力!

 「好刀法!蘭陵公子刀,十步殺一人,果不虛傳,再接我這一箭!」聲音未落,錚然一響,一箭已經破空而來。勁飛的箭聲無比尖銳,讓人感到這一箭太快了,太猛了,甚至空氣都被它擦得起了火!

 夏星寒揚眉!舒臂!展腕!一刀劈下,聲如金石交擊,狼牙箭隨著那抹寒芒裂成兩段,與此同時,夏星寒只覺手腕一震,橫刀看時,卻見刀上已經起了一個缺口。

 這一箭之猛竟至於斯!

 那個中箭的丐幫弟子忽然身子一軟,就要摔落下馬,任笑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力氣,一把抓住,將他提到了自己的馬上來。卻見那人已經雙目緊閉,顯是早已氣絕身亡,任笑雲手上一片粘糊糊的,那是血的粘稠!他原本驚懼的心忽然被一股憤怒點燃了,一下子渾身的血又像燒開來的水一般沸起來,剎那間全身的勁氣鼓蕩,只想去廝殺一番。

 夏星寒忽然扭過臉對他說了一句:「謝謝你──」就有一點淚水的光從夏星寒眼角湧出,閃在黑夜裡,被任笑雲窺見了。望著夏星寒那只在黑暗中微微抽動的下巴,任笑雲心內更是一酸。

 喚晴忽然回頭,喝道:「你們也吃我一箭!」弓弦一響,身後的中緹騎全都俯首於鞍,但喚晴這一下卻是虛張聲勢,眾緹騎一仰臉時,她的箭才射出去。

 連珠箭!

 喚晴的七支箭幾乎同時射出,兩名緹騎應聲墜馬,剩下的五箭卻全被金秋影長劍劈落。但窮追不捨的緹騎也全吃了一驚,那蹄聲立時散亂了一下,雙方的距離陡然遠了一程。

 前面是一片黑壓壓的林子,向著眾人伸展開一片繁密的枝葉來,快馬加鞭轉過一片林子,林後一處城堡有如一尊巨人沉睡在暗夜之中。

 馳到堡前,夏星寒忽然長嘯一聲,堡內就湧出了一片人馬,向夏星寒叫:「堂主,得手了?」原來是夏星寒在此伏下的丐幫接應人馬。夏星寒帶著眾人催馬進堡,叫道:「關門,放箭!」

 丐幫弟子亂箭齊發,一陣密雨般的箭登時將眾緹騎攔在了堡外。

 匆匆進得堡來,夏星寒引著眾人進了一間軒敞的大廳,任笑雲看見這堡內雖然已經很是破舊,大廳上也是殘桌舊凳的廢破不堪,但從院內那倒棄的石獅子和依舊高聳的石牆上面還能看出一些往日的顯赫影子來。

 喚晴對沈煉石說:「這裡是武林世家文家的『亂堡』,雖然廢棄多日,但堡深牆厚,金秋影一時還攻不進來!」沈煉石雙眉一皺:「這裡就是以秘道和埋伏聞名武林的亂堡?京師文家也是江湖上六大世家之一,怎麼也衰敗至此?」

 夏星寒接過話來:「文家精於奇門五行和機關製造,但半年前忽然為一群青衣蒙面人所滅,殺手是誰,卻無人得知,此事也是近年江湖七大謎案之一,」歎了一口氣,「可憐文家百十人幾乎全被滅口,死裡逃生的只有一人!」

 說著拍了拍手,就有個高大漢子應聲走入了堂來。這漢子身材極高極壯,晃蕩蕩的半截鐵塔也似,向夏星寒躬身施禮。夏星寒拍著他的肩說:「這文勝當初在文家只是一個下人,如今卻算文家唯一的傳人,力大無窮,是個使棍的好手,但文家賴以聞名的機巧之術他卻全沒學得!我見文勝這一個實心眼的人,亡命江湖好生可憐,就收他進了丐幫,這廢棄的亂堡也就暫成了朱雀堂的一處堂口。」

 沈煉石問:「當初那些蒙面人說話是什麼口音,是強攻還是偷襲?」文勝淳樸的臉上立時現出一抹悲憤已極的神色,愣了一愣,才說:「是、是偷襲,口音……很雜!」心急之下呼呼地喘起怒氣來。

 沈煉石見他一臉的木訥憨厚之色,哪裡有半點文家的世家風範,不由歎了一口氣,知道這等老實兼性急的傭人實是不會有心機留意這些細節。

 外面喊殺聲不絕於耳,金秋影的聲音給他以深厚內力催逼,依然飄進了廳來:「沈先生,金某拍胸脯向你力保,若是你乖乖跟我回去,你殺人越獄之事也決不追究……」沈煉石心中不知怎地升出一團怒火,恨恨道:「待我身子復原,定跟陸九霄算這總帳!」喚晴才來得及問:「義父,你的內力回復了幾成?」沈煉石黯然說:「還是和從前一樣渾身提不起神來,你這解藥八成是假的,從哪裡弄來的?」喚晴道:「是我千辛萬苦從武當梅道人那裡討來的,他說吃下去後應該隔些時候才見效應的……」

 沈煉石雙眉一展:「武當醫隱『梅邋遢』,你竟然把我這老朋友請下了山?」喚晴點頭:「聽說梅邋遢與陸九霄有殺徒之仇,這一次他不但賜了軟脈散的解藥,更要親自和陸九霄周旋一番。聽說他此時正在四處尋找幫手,不多時就會趕來。」沈煉石臉上才又見了一絲笑意:「既然是梅邋遢給的藥,便沒有妨礙了!」

 當下與任笑雲等人在屋內安歇,夏星寒卻將那中箭身亡的丐幫弟子的屍身在後院掩埋了。十餘名丐幫弟子的臉上全都抹了一層慼然和憤怒,文勝忽然拔出一根熟銅大棍,呵呵嘶吼著要待衝出堡去廝殺,給夏星寒急忙攔住了。

 這時堡外忽然沒了緹騎的鼓噪叫罵聲,有放哨的丐幫弟子來報說,緹騎正向亂堡四周散開,顯是防眾人從旁門逃走。

 眾人都知道這地方不得久留,喚晴打開櫃子,翻出一些衣服給眾人換上了,隨即讓文勝當先領路,走入了廳下的一條秘道。

 裡面黑沉沉的,只有前面文勝手中擎著的一支火把放出一些光來,秘道中就瀰漫著一股松油的味道。夏星寒低聲對沈煉石說:「據說文家為防江湖仇家而建此堡,地下的秘道四通八達,有一十七個逃生坑道,而且相互串聯,若無文家的人帶路,誰到了這裡也要暈頭轉向。」任笑雲果然覺得這秘道很長,而且曲折彎轉,高低起伏,有時一條路竟然有三四個岔口。沈煉石都忍不住歎道:「亂堡之名,果然無虛,當初若不是驟然偷襲,誰能滅得了文家!」

 任笑雲就鬆了一口氣:「從這秘道逃生,金秋影便是三頭六臂一時也追咱們不上了。」

 前面的文勝忽然踩滅了火把,眾人眼前全是一黑,原來已經到了一處秘道的出口。

 從秘道內鑽出來時,卻見四野靜悄悄的,天上一彎明月如鉤,幾點疏星錯落,一陣如水的清風迎面拂來,任笑雲這時才覺得這風這星這月這樹竟然如此風姿萬千。文勝忽然回首,憤然指著東南的方向,口中呵呵連聲。眾人才瞧見東南方向已經一片火光。

 「火──」文勝吼了一聲:「金秋影那廝竟縱火焚了亂堡!」眾人心頭全是一痛,雖然相距很遠,都覺得那大火嗶嗶巴巴的是著在每個人的心裡,一片默然中只聽見文勝的雙拳攥得格格作響。

 夏星寒卻歎了一口氣,說:「這筆帳咱們遲早要算!咱們再行一里就到了十七里鋪,那裡的蕭家客棧有咱們的人接應。」

 眾人這時已經疲憊不堪,但要逃出錦衣衛的鋪天大網只得一鼓作氣地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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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3:53 PM


第三章 長夜飛騎驅風雷(2)

 好歹到了蕭家客棧,進了丐幫弟子事先要好的幾間大瓦房,眾人才喘了一口氣。

 喝了茶,擦了臉,任笑雲驚懼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這時才不由不佩服夏星寒手段之高,先算定了今夜子時大獄內防範疏忽,就混入劍樓之內來大獄提人,再以自己為內應接出沈煉石,跟著兵分三路引開大部分追兵,然後亂堡逃生,就連客棧中都伏下了接應的人手。瞧不出這人長臉細目,乾巴巴的像是個鄉巴佬,做起事來卻一環扣一環,簡直比得上說書先生口中搖鵝毛大扇的諸葛亮了。

 這時殘夜將明,屋內一燈如豆。打坐片刻之後,沈煉石的臉上才現出幾分豪氣。喚晴、任笑雲和夏星寒便立在他的床前。

 「我的腹內正覺得有內力在一點一滴的積聚,想是梅邋遢的解藥見了效應!」沈煉石說著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但要回復從前的威風還不知要什麼時候!」喚晴和夏星寒這時才跪在了地上,說:「弟子無能,打聽了多日,才由聚合堂何堂主那裡知道您竟然被陸九霄囚住,讓您老人家受了這麼多的委屈。」

 「起來吧,」沈煉石懶懶的一笑:「我今飽食高眠外,唯恨澄醪不滿缸……這也怨不得你們,只怪我沒有想到九霄這麼早會對我下手!」夏星寒應聲立起,喚晴卻依然跪著不動。沈煉石笑了笑:「怎麼了,乖女兒還不動勁,是不是還有什麼難處,我聽到笑閻羅說那曾公子又遇上麻煩了,你是為了這件事求我的吧?」

 喚晴的眼圈一紅,說:「義父所料不差,一月之前,淳哥……他、他不聽我的勸說,竟然出了東靈山的介然寺,在龍愁嶺下給青蚨幫擒住了,就要押解來京,獻給嚴嵩那老賊。這一月之間,大帥的舊人特別是聚合堂為救公子已經和青蚨幫見了幾仗。青蚨幫不得不改道而行,聽說這幾日就要到京了。」沈煉石歎了一口氣,親手將喚晴攙了起來,說:「笑閻羅所言不虛,公子果然落在了青蚨幫手中,嘿嘿,鄭凌風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處心積慮的要除我,也是多年宿願了。我熟悉這『老朋友』的為人,他這麼巴解陸九霄必然沒安什麼好心!」任笑雲聽得他說到「老朋友」三字時總是意味深長,顯是與鄭凌風積怨已久了。

 沈煉石望向夏星寒:「能否探知青蚨幫何時押解曾淳來京?」夏星寒搖了搖頭。

 屋中就是一靜。眾人全在沉思,只有任笑雲心中想:「這公子曾淳也當真有福氣,能有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為他擔驚受怕,嘿!可惜呀可惜,難得呀難得!」燈芯上的火焰忽然啪的一聲輕響,他抬起頭,望著那火焰虛弱的晃了幾下,心也不禁跟著一顫。

 便在這時,忽聽窗外有人哈哈大笑:「夏堂主,沈老怪,這事你們怎地不問我一問?」喚晴面色一變,猛然打開屋門竄將出去。

 門外竟有一道勁風撲面砸來,同時響起文勝那悶雷般的一喝:「有奸細!」喚晴只覺呼吸一迫,「風擺荷葉」盡力向旁一閃,才沒讓文勝這一棍誤傷到自己。

 文勝的大棍砸到地上,打得土屑紛飛,那人卻游魚一般從喚晴身邊滑了進來。陡然間刀光一閃,斜刺裡卻有夏星寒的一刀無聲無息地擋在他的腿前。那人笑聲不絕,凌空踢向夏星寒持刀的手腕,夏星寒單刀一顫,輕飄飄地橫抹一刀。

 那人見了這刀,不禁收了笑聲,腳一揚,破鞋子竟然脫腳飛出,向夏星寒飛來。夏星寒一愕,收刀錯身,卻還是給那鞋子砸在了胸前。那人卻一陣風似的飄身翻了進來。

 喚晴和文勝這時才搶進屋來,各持兵刃守在了門口。

 夏星寒望著那人一身髒兮兮的道袍和一張略顯滑稽的老臉,卻不禁微微一笑。沈煉石哈哈大笑:「好老道,我徒兒輸你這半招不是因你的功夫高,而是怕了你的臭鞋子!」喚晴也拍著胸口笑出了聲來:「你這邋遢鬼老道,嚇死我了!」

 那老道提了一下胖肚子,嘿嘿笑道:「論臭腳功夫,還是梅老道天下第一!」夏星寒卻指著他那件油膩兮兮的道袍說:「梅道長,請看貴袍後擺。」老道搖頭說:「看什麼看,嘿嘿,這一刀『人閒桂花落』,已經有了沈老怪的七分妖氣,老道自然是躲不過的,好歹也讓我踢了你一鞋子,咱們扯平了!」說著瞇起眼來,搖頭晃腦的說,「這一刀彷彿是大匠作畫,信手潑墨,隨筆揮灑,而為煙為石,為草為水,自得氣象萬千。嘿嘿,夏堂主,你十年後可躋身天下七大名刀之列!」

 夏星寒將一雙不大的眼打著他,慢悠悠道:「我只問你,我比金秋影如何?」老道雙目一張,嘿嘿了兩聲,連說:「不好說,不好說!」跟著卻將頭轉向任笑雲,湊過了身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口中嘖嘖讚道:「沈老怪,這是你新收的弟子吧?嘿嘿,適才只有他一個人處驚不亂,穩如泰山,這才是大高手大宗師的氣魄!」任笑雲給他身上的味道熏得皺眉連連。沈煉石說:「這位任笑雲任小弟還不會武功,你莫要取笑他!」指著那老道對笑雲說:「這就是武當醫隱梅道長!」

 任笑雲見這梅老道滑稽隨和,每說一句話必先嘿嘿兩聲,好似什麼都成竹在胸一般,只是這人身上氣味可是有些難聞。他皺著眉頭給梅邋遢施禮,梅邋遢卻自懷中摸出一物,放在口中惡嚼,嘖嘖連聲道:「嘿嘿,你咬我,我也咬你!」任笑雲不知所云,忍不住問道:「道長說什麼?」

 沈煉石卻呵呵笑道:「他那話不是對你說的。你們猜猜他吃的是什麼?」笑雲見梅道人咯吱吱的嚼得甚是有味,道:「蜜餞果子!」梅道人怪眼一張:「那東西有什麼嚼頭?告訴你們也無妨,是臭蟲!」說著又自懷中摸出一隻,丟入口中大嚼,喃喃道:「這東西吃我,我就吃它!」眾人聽了,全忍俊不禁,又覺噁心不已。
 梅道人卻對任笑雲道:「小弟年紀輕輕,就有這份膽力,當真難得!」任笑雲差點沒笑出聲來,暗道:「狗屁處驚不亂,老子是嚇傻了眼,根本就來不及亂,這才穩如泰山!」

 夏星寒卻說:「梅邋遢,你說你知道曾淳何時來京?」梅邋遢得意洋洋:「不但知道他何時來京,還知道青蚨幫走哪條路,到哪裡來!這一次是何堂主那裡得來的訊息,千真萬確!他看上老道我腿快心靈,這才差我巴巴的趕來。」

 任笑雲攤在床上死死睡了一覺,再睜開眼時,卻見外面夜色沉沉,這一覺竟然睡了整整一天,雖然恢復了一些氣力,卻覺四肢全是酸痛無比。他信步走出屋外,卻見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立在深宵的院子裡,正是喚晴。

 「可醒了,這一次你受累不少,還跟著擔驚受怕的,」喚晴的聲音微微顫抖,欣喜之情卻溢於言表,「你熟睡中時不時大喊大叫的,好在梅道長說你只是有些驚累過度。」任笑雲的臉一紅,知道自己昨夜熟睡中只怕出了不少笑話,但他素來臉皮極厚,隨即大咧咧地說:「我經過的風浪也著實不少,這點小小廝殺也不算得什麼!你再這麼見外,我可是要不高興啦!」

 喚晴嗤的一笑,沒有言語,只是向沈煉石的屋中望著,隔了片刻,才幽幽道:「這一日之間,梅道長給義父療傷三次了,也不知效驗如何?」

 任笑雲問:「那個梅道長是什麼來歷,瞧上去好玩得緊?」喚晴說:「梅道長本來是武當派的宿蓍,以逍遙游的輕功和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聞名江湖,武功卻並不如何出類拔萃,加上他為人邋邋遢遢,又性喜遊戲江湖,才得了梅邋遢這個諢號。梅道長的大徒弟數年前為緹騎所殺,所以這一次也和咱們一起與陸九霄幹上了。他說,聚合堂的何堂主已經打探來了消息,明日戌時青蚨幫就要押送淳哥路經十五里外的西山青田埔了!大戰在即,義父的傷卻遲遲不見好轉。」

 任笑雲凝眉問:「曾大帥已經給他們殺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過他的兒子?」喚晴眉峰聚攏,眸子裡射出一抹幽怨的光來,「小人呀,算來算去的全是為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玩意!大帥之死是因為首輔這權位之爭,公子被緹騎追殺則全是因為那筆軍餉了。」

 她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鬱積的困悶和愁思一喟而盡:「當年大帥戍守河套,但軍餉奇缺,手下兵將甚至沒起冬衣。因大帥復套之議甚合人心,一群熱血之士便傾力相助,太行山聚合堂的堂主何競我更是費盡心機,籌謀了一份百萬巨餉,要送至邊關。那時大帥正在京師聽候那昏君的復邊的旨意,而押送軍餉又必須是個有勇有謀的親信之人,本來何堂主該當親自押送的,但卻因有另一件要事脫身不得,這押送軍餉之事便全交由曾公子了。」

 任笑雲忍不住說:「他是大帥的親兒子,自然是這押送軍餉的最好人選了。」喚晴說:「曾公子非但胸羅錦繡,還曾隨著大帥在邊關出生入死多年的,武功更是得自武當派掌門梟道人的真傳!」任笑雲聽了,心裡不知怎地就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卻聽喚晴又道:「何堂主還放心不下,命堂中風雷十八騎隨行保護。」

 「哪知他們出太行山,剛行出一半路程時,便傳來大帥蒙冤的消息,公子要火速趕往京師為大帥申辯。但這時已經聞得風聲,有江湖上的黑道朋友要打這筆軍餉的主意了。曾淳當機立斷,連夜將軍餉就地掩埋,便率風雷十八騎火速趕往京師。但趕到數十里外的無定河畔時又生了變故,竟遇上了一群蒙面人的襲殺。這些人顯是為了軍餉而來,悄然無聲地便下了黑手。雖然他們武功高得出奇,但公子手下和風雷十八騎全是鐵血硬漢,拚殺之中明知不敵,寧和對手同歸於盡,也不要落入他們手中作降將逃兵。一場拚殺下來,風雷十八騎和公子手下數十軍士全都殉難,只有公子在眾人捨生忘死的掩護之下僥倖得脫了。從那時起,這軍餉埋藏之地就只有公子一人得知了。嚴嵩和陸九霄貪婪成性,定然是盯上了這筆巨餉。這軍餉不過百萬之數,但不知是誰起的謠言,竟給說成了二千萬兩的巨財珍寶。怪不得江湖上的一眾邪門歪道和朝廷裡的廠衛重臣全紅了眼──要知道這筆錢財來自民間,皇上全不知曉。陸九霄、嚴嵩之流以擒拿大帥逆黨之名追索公子,若是順籐摸瓜拿到軍餉,盡可將這一大筆錢財私吞下來。」

 「本來義父已經將公子藏在京西二百里外的東靈山介然寺,那地方人跡罕至,隱秘得緊,但近日傳出風聲,大帥昔日手下的悍將陳莽蕩因大帥死得不平,要在大帥的百日祭奠之日在大同之北的鳴鳳山為大帥行祭奠大禮,屆時還聯絡不少邊關舊將聯名為大帥上書鳴怨!公子得到這訊息便再也呆不住了,他對我說,陳三哥和一眾舊將這麼做是豁出了性命的,我這個當兒子的說什麼也要到百日祭禮上在爹的牌位前磕幾個響頭。他說著說著就流下淚來,說自己是名帥之子,怎能一輩子做縮頭烏龜,沒的裡辱沒了祖宗名聲,去鳴鳳山的人必然都是昔日一同在邊關出生入死的朋友,我到了那裡也見一見這些好朋友!」

 任笑雲聽到這裡心口和鼻子都發了酸,暗想:「這曾大帥也是好大的一個官了,怎麼落得這麼慘,大帥這樣的憂國憂民卻只能沉冤而死,公子這般的文韜武略卻落得亡命天涯,這亂糟糟的年月呀!」只聽喚晴接著說:「但公子隱姓埋名的這段日子裡,不但陸九霄手下的錦衣衛在找他,閻公公的劍樓在找他,許多心懷不軌的江湖幫派也在找他,所以公子一露面就在龍愁嶺下被江湖第一大幫青蚨幫抓住了。青蚨幫幫主鄭凌風據說是我爹的宿敵,這一次抓住公子,正好借此討好嚴嵩和陸九霄。」

 任笑雲聽得「鄭凌風」這三個字不禁打了個冷戰,說:「聽說這鄭凌風自己起了個大號叫什麼『經天緯地』,本事大得很,便是京師裡街面上最無賴的潑皮提到鄭凌風時都必恭必敬的。」喚晴點頭說:「自鄭凌風二十多年前接掌青蚨幫後,這個昔日的江南大幫崛起更速。如今的青蚨幫不僅殺人越貨,坐地分贓,更販私鹽賣私茶,是個日進斗金亦商亦教的江湖第一大幫。那鄭凌風非但長袖善舞,精於斂財,更是個武學上的不世奇才,他的焚天劍法是天下一絕。『江湖五絕,兩劍三刀』這八個字你沒聽說過麼?」

 任笑雲笑嘻嘻地說:「江湖五絕,兩劍三刀?這句話我的耳朵裡都快磨出繭子來了,怎地不知,說得是天下五把神兵利器,兩把刀三柄劍,最是鋒利不過……」喚晴微微一笑:「明明不知道卻偏要胡說一通,這句江湖傳諺其實說的是當今江湖上的五位高人!兩劍是指使劍的劍佛和劍帝,三刀是使刀的刀聖、刀神和刀魔!『刀聖』說的就是義父了,他老人家手中的那把披雲刀據說是道家神器,以『觀瀾九勢』的絕世刀法稱雄。『刀神』指的是以『驚雷刀法』聞名天下的聚合堂主何競我,義夫字秋巖,何堂主號西崖,二人又並稱『秋巖觀瀾,西崖驚雷』兩大神刀。那『刀魔』就是橫行漠北的黑雲城主耶律誠翼。『劍佛』是指創『指月禪』佛門劍法的少林方丈行空上人。『劍帝』麼,便是這位青蚨幫主鄭凌風了。」

 任笑雲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東廠閻公公呢,他創了劍樓,不是稱作劍神麼?」喚晴哂笑道:「他那『劍神』是自封的,比鄭凌風可還差著一層。那鄭凌風行事霸道無比,他的劍名『掩日』,已經霸道得很了,那劍法麼,居然喚作『焚天劍法』。江湖中因他和行空上人的劍法之名均頗奇特,便稱二人作『劍佛指月,劍帝焚天』。三年前,鄭凌風因為行空上人的名頭排在自己前面,竟然挑戰少林,那一戰中行空上人心存慈悲,未盡全力,竟然死在鄭凌風劍下。」

 任笑雲一哆嗦,說:「那鄭凌風豈不就成了天下第一劍客了麼?」喚晴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虛名,這樣的人怎會讓旁人的名字排在自己之上?」任笑雲吐了一下舌頭:「連皇帝老子都不成麼?」喚晴搖頭:「青蚨幫內向來是只知幫主,不識天子的!鄭凌風素來眼內無人,這一次曲意迎奉陸九霄,只怕也是別有用心。」

 任笑雲的心就一陣揪緊,就憑自己和喚晴幾個人,卻要和鄭凌風、陸九霄這樣手段通天的人為敵,這豈不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麼?

 「不錯,」身後飄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鄭凌風醉心名利,青蚨幫為了聚斂錢財向來無所不用其極。這兩年更因為販賣私鹽私茶硬是和官府做對,陸九霄已經對他留上了意,鄭凌風自覺羽翼未豐,這才不得不對錦衣衛曲意逢迎。」卻是夏星寒緩步走了過來。

 喚晴回頭問他:「義父怎樣了?」夏星寒說:「決無大礙,但要回復功力,尚需時日!」三人心內都是一沉。喚晴低聲道:「你勞累了多日,還不早早歇息?」任笑雲忽然發現夏星寒正自以一種癡癡的目光看著喚晴,但這時喚晴轉過眼來瞧他,他的眼神便即慌亂的逃開。只是低下頭來,緩緩說:「你其實比我更累,我出來就是叫你早回去歇息的!」喚晴粲然一笑:「還是師兄寵我!」

 夏星寒瞧她一笑,臉上倒是一紅,急忙轉過身去。任笑雲瞧得有趣,暗道:「原來這姓夏的果真對喚晴有意思,不過這人本事挺大,臉皮子卻薄得緊,比起我老人家可是差得十萬八千里了!」

 忽然一陣蹄聲清晰無比的傳了過來,那聲音急迫無比,像一面鼓似的敲擊在三人的心上。任笑雲面色當先一變:「緹騎又來了?」喚晴凝眉說:「只有兩騎馬!」夏星寒卻默然無語。

 轉眼間兩匹馬已衝到了院外,一個聲音在外面叫道:「一花開五葉──青龍──」聲音悠長無比,還有幾分昂揚的調子,只是低沉沉的,彷彿不願讓更多的人聽到,就顯得有幾分蒼涼。夏星寒卻雙眉一展,也低聲唱道:「青蓮天下行──朱雀!外面是青龍堂的孫堂主麼?」

 院子外人影一幌,躍進兩個人來,任笑雲瞧這兩人鶉衣百結,均是丐幫弟子打扮,當先一人身形高瘦,微微有些駝背,年紀在四十上下,瞧他滿頭的大汗,顯是奔馳了許多時候。夏星寒向那駝背漢子拱手道:「孫堂主,幫中遇到什麼緊急要事麼?」他知道丐幫弟子若無要事,向來嚴禁騎馬坐轎的招搖過市,這孫堂主深夜中快馬馳到,必是幫中遇到了萬分緊急之事了。

 孫堂主哼了一聲:「幫中沒有遇上什麼要事,倒是老弟你沒的裡給老哥我找來許多麻煩!」說著在懷中取出一幅短旗,揚手一抖,低聲道:「本幫逍遙旗在此,朱雀堂主夏星寒聽令!」夏星寒的眉頭微微一皺,只得翻身跪倒。

 喚晴和任笑雲對望一眼,知道這是丐幫幫內之事,外人聽了看了都屬不該,但此時緊急時候,二人都想知道這孫堂主大老遠的跑來要對夏星寒說些什麼,便只稍稍退開幾步,遠遠地瞧著。

 孫堂主只斜眼瞅了二人一眼,便低頭對夏星寒道:「夏星寒,方幫主有令,叫你不得與錦衣衛為敵,更不得勾結匪類,對抗官府!」夏星寒身子微微一震,抬起頭來,問:「孫堂主,此話怎講?」

 孫堂主嘿嘿的笑了一聲:「夏堂主心裡跟明鏡似的,何必問我?你勾結逆匪,劫了朝廷的要犯沈煉石出逃,這事還賴得掉麼?陸九霄派了人快馬馳到本幫總舵興師問罪,方老幫主衝我大發了一通火,老哥我為了傳幫主之令,騎著快馬跑了大半夜,累得快要吐血啦。」夏星寒這時候面色才變了一變,沉聲說:「沈煉石是在下師尊,蒙冤入獄,決非逆匪,還請孫大哥回去後跟方老幫主說個明白!」

 孫堂主身後那人一步跨了過來,喝道:「夏星寒,你年紀輕輕的就坐上了朱雀堂堂主的位子,還不是憑著幫主的賞識,這時竟然敢抗老幫主之命?」夏星寒的聲音更加低沉:「姓夏的當上堂主,憑的是真本事!」孫堂主喝道:「夏堂主不得無禮,這是本幫七大行律長老中的雷分天雷長老!」

 那雷長老在幫中行律執法,素來頤指氣使,這時只道夏星寒年少得志,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不由怒道:「好,雷某就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孫堂主急忙攔住:「雷長老且慢動怒,夏星寒,你劫牢救師也就罷了,怎地還牽上本幫?更讓我們老哥倆跟你一起趟這渾水!老幫主這道令下得再明白不過,叫你不要和錦衣衛為敵,不得對抗官府,只要你此時抽身就走,跟我們回去見幫主,幫主自會恕你無罪!」
 雷長老見夏星寒低頭不語,沉聲喝道:「夏星寒,你跟我們走是不走?」夏星寒緩緩搖頭:「走不得!」

 雷長老更怒,單掌一翻,凌空拍向他背後的志堂穴,喝道:「本幫逍遙旗在此,抗命不遵的就是叛幫大罪!」這一掌勢夾風雷,威猛無比,啪的一聲便拍在了夏星寒背後要穴。任笑雲忍不住啊的一聲低叫。

 卻見夏星寒的身子微微向下一伏,跟著順勢一彈,雷長老的身子登時如遭電擊,騰騰騰的連退數步。這雷長老性如烈火,素來又瞧不起夏星寒這些年紀輕輕的晚輩,這時一掌之下明知自己和人家功夫相差甚遠,但他素來作威作福慣了,大怒之下仍是疾撲上來,雙腿連環,向夏星寒沒頭沒腦的踢了過來。

 夏星寒跪在地上,雙膝不動,只憑身子左躲右閃,雷分天迅疾無比的「連環十八腿」竟然踢不到他身上的要害部位。

 喚晴雙眉一蹙,一陣疾風似的搶了過來,雷分天只覺眼前人影一幌,尚未瞧清來人使得是什麼招數,雙腿的「伏兔穴」上已給拍了兩掌,他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沒有栽倒在地。喚晴身子不停,纖掌翻飛,直向孫堂主攻了過來,使得正是沈煉石自創的得意掌法「落葉斬」,這路掌法以掌作刀,講究「舉掌疾風生,化刀千葉落」,輕靈飄逸中含著七分悍厲之氣。

 孫堂主只覺眼前掌影紛亂,如千葉齊飛,當下只得以攻為守,大吼聲中當胸一拳擊出。他在這少林金剛伏魔拳上下過數十年的苦功的,一拳疾出,當真風起雲湧一般。喚晴雙掌一合,滿天落葉忽然不見,孫堂主那迅猛強勁的一拳也忽然走空了,與此同時,他左手腕微微一麻,就在他一愣之間,喚晴已經飄到了數步之外,纖手裡搖著那幅逍遙旗。

 逍遙旗是五色棉布縫就,以示丐幫弟子來自五湖四海,卻能四海歸心地聚在一處,這時給喚晴漫不經心的搖在手裡,就顯得有幾分滑稽。喚晴說:「逍遙旗不在你們手裡了,瞧你們還神氣什麼?師兄,你只管站起來就是!」孫堂主脖子上青筋怒起,要待撲上去硬奪,卻知自身武功委實和這位刀聖弟子相差太遠,只得臉紅脖子粗的向夏星寒道:「夏堂主,你還要反出本幫不成?」

 夏星寒立起身來,沉聲道:「逍遙旗還給二位,但幫主之令,恕難從命!」喚晴纖手一揚,喝道:「接著了!」,逍遙旗劃出一道弧線,飛到孫堂主手中。孫、雷二人對望一眼,知道今日決計討不了好去,只得收了令旗,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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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01 PM

第四章 袖裡金刀斬鬼雄(1)


    青田埔是兩山夾一路,兩旁的山陡峭如石門,沉沉的夜色中瞧不清山上的林木石巖,只是一片猙獰的讓人揪心的黑色。喚晴就隱身在這一片黑影中,心裡七上八下的,梅道人說那群人今夜該走過青田埔的,怎麼這時候了還不見蹤影?

    她再一次抬頭,已經月上中天了。瞧著那輪冷素的月,喚晴的眼前不知怎地就閃起曾淳那執拗的眼神,那鐵一樣剛毅的眼神呀,像極了他那叱吒風雲的老爹。不同的是,曾銑是一塊百煉千錘的老鐵,磨得去了火性,只剩下一股子消磨不掉的冷硬,曾淳卻是剛剛出爐的滾燙燙的新鋼,遇上冷會飛花濺玉的,唯有這滿腔內世間少有的沸騰熱血,就讓自己這一生一世的牽腸掛肚。她的心就一酸,對著月亮無聲地喊,老天呀,讓我再看他一眼吧。

    那月亮卻無語,只將一片清輝輕輕撒下來。

    「你又在想他?」身旁的夏星寒忽然問了一聲。喚晴沒言語,低下頭來,卻覺著眼角一片模糊了。夏星寒見她流淚,不禁歎了口氣,「師父說你比男孩子還硬,一輩子不會流淚的,我卻見你不知為他流了多少淚!」

    喚晴看了一眼身邊嘴唇緊泯的夏星寒,心裡就湧起一股暖意,想,師兄和曾淳都是難得一遇的人才,性格也有幾分相似,只是曾淳英姿勃發又熱情外露,什麼事情都藏不住的,只在大帥遇難之後才變了個人似的,終日沉默;師兄樣子雖然不中看,卻是個樸實真誠的漢子,可就是木得像一塊石頭似的。但石頭下面呢,也是一團躍動不息的火呀!

    她就強擠出一絲笑,岔開了話題:「你瞧那個任笑雲有趣麼?這一次說什麼也要來呢!」

    夏星寒低聲說:「他雖是市井中人,卻是一條漢子,你不該讓他不來的。」喚晴說:「他是好人,確實是好人,若沒有他,咱們根本救不出義父的。我就更不能再讓他有個三長兩短的,留他在客棧,正好讓他照顧義父。」夏星寒也舉頭望了望頭上的明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梅道人說他已經請了不少幫手,卻不知何時能來?」喚晴咬了一下唇:「救師尊可以從容用計,救公子卻是時候緊迫,只得全力一戰了!」

    夏星寒忽然低下頭,說了一聲,來了!兩個人的心全是一緊。

    就聽到了馬蹄聲,一團雜沓的聲音敲著山道,近了。

    喚晴的心就給這團聲音牽著一顫一顫的──終於瞧見一行人藉著些微的月色,在崎嶇的山路間策馬行了過來。十數匹馬在山道上深一腳前一腳的行著,馬上的人多是深色的衣衫,瞧上去一團黑鬱鬱的,也分辯不出公子曾淳在哪裡,只有一前一後的馬上坐著兩個穿白袍的漢子極是顯眼。當先那人是個禿頂的胖身子,挺立馬上顯得精氣十足,後面那人卻是披著長髮,矮矮的身子伏在馬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已經睡著了。夏星寒盯著淡淡的月光下這兩個奇形怪狀的白袍客,心內一緊:「想不到青蚨護法五鬼王居然到了兩位!」

    「這裡地勢險得緊,大伙多加小心了!」那禿頭大漢回頭喝了一聲。所有的人全叫了一聲:「是!」聲音齊刷刷的,顯是訓練有素的,只後面那長髮披肩的矮漢子趴在馬頸上沒言語。

    喚晴的眸子卻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她在那一團人馬中間瞧見了一個沉默無語的身影,就是他,有如岩石一般沉毅的身影,雖然給幾匹馬緊緊夾在中間,卻依然讓喚晴覺出那麼清那麼傲的一種酸楚。

    她忽然撮口長嘯。

    行著的一群人一驚,全往她這邊瞧來,沒留神對面山道上卻已經亂石如雨砸了下來。一陣人喊馬嘶的亂,好在這堆亂石只是砸向最先那匹馬,轟隆隆的阻住了狹窄的山道。喚晴已經撲了上去,一個青衣漢子當先迎來,卻給喚晴展開身法自他身邊電射而過,同時那柄短刀閃出一抹淒艷的光,那漢子的喉頭就濺出一線血花。

    連夏星寒都給喚晴的殺氣騰騰嚇了一跳,但這會喚晴卻已經不管那麼多了,她已經清楚的看到曾淳望向自己的眼光,他不能叫嚷,必是已經給治住了穴道──這群天殺的畜生!

    文勝大棍飛舞,帶著一群丐幫弟子也飛奔下山,和一群青衣漢子交上了手。「幾個小賊,大伙不必驚慌,看住了正主!」那禿頭胖子長聲大喝,聲音在一片兵刃交雜和人馬的嘶吼中居然絲毫不亂,自有一份威猛懾人的氣勢。

    喚晴陡覺眼前人影一幌,一團白慘慘的影子已經阻在了眼前,正是那一直酣睡馬上的長髮矮漢,這時正咧著嘴衝自己笑。

    喚晴怒喝一聲,曉紅刀振腕而出,一勢「舉頭望月」,直襲那白袍矮漢的咽喉。那矮漢左爪一橫,竟然硬抓硬架向那把刀,跟著右爪分心抓到。喚晴直覺胸前勁風迫人,但她竟不捨棄攻勢,短刀一壓,逕使險招,順著矮漢的掌勢劃向他的小腹,同時仗著身法輕巧,硬用龍飛勢的身法要從那只怪手下閃過去。哪知矮漢怪叫一聲,左掌掌上蓄勢,勁風陡增,震開了短刀,右爪卻將喚晴衣襟撕下了半截。

    兩個人的身形奇快如風的橫掠數尺,但矮漢依然緊緊擋在喚晴身前。

    適才交了這一招,喚晴的兩刀全都無功,胸口更是氣血翻湧,望著那雙鬼火般眨動的雙眼,她咬了咬牙,說:「[地行鬼王常機子?」矮漢子陰森森的一笑:「小娘們能躲過常老爺這一爪,功夫倒也不錯!」

    夏星寒這時向前衝得正緊,只覺青蚨幫這群人雖然不多,身手卻著實不錯,若非自己往來衝突,十餘名丐幫弟子只怕就抵擋不住了。他的一把單刀已經展到了七成功力,身邊四個對手兀自收拾不下,而夏星寒激戰之中卻不得不將三分精神留在那禿頭客身上。那禿頭客雖然尚未出手,但一直虎視耽耽的,竟牽住了夏星寒的一半精神。

    禿頭客那雙攏在袖中的手忽然拔了出來,一股勁氣隱隱然向夏星寒逼了過來。夏星寒已瞧見了那雙手的手指上竟全套了大小不一的指環,有的金光澄澄,有的銀色閃閃,夜色中瞧來詭異無比,一個念頭在他的腦中清晰無比的一閃:「果然是他──青蚨護法五鬼王中功夫最詭異的巨靈鬼王乙凝!」

    夏星寒猛吸了一口真氣,手中刀已化作經天長虹,力揮而出,這一招「孤月獨明」是心月刀法中的七大殺招之一,隨著一點流轉如月華的刀光閃過,身旁的四個青蚨幫弟子手中的兵刃都是如遭雷擊,嗆嗆嗆的幾聲響,竟有三件兵刃落在了地上。

    身後驀然劃過了輕微之極的聲音,只彷彿於靜夜裡螢火蟲從墓地間飛過去的動靜。夏星寒的耳朵卻及時抓住了這聲響──一旁觀戰的巨靈鬼王終於動手了!

    念頭才一閃,頭上已經多了一隻巨靈大掌,泰山壓頂般的拍了下來。夏星寒長嘯一聲,那招「孤月獨明」的下半勢才施展開來,迅疾無比地迎了上去。

    刀氣與掌風一觸即收,一片黑色陰影如蝙蝠一樣無聲無息的從夏星寒頭上掠了過去。夏星寒有些吃驚乙凝如此龐大的身軀卻能施展出這樣輕妙的身法,這巨靈鬼王輕功之妙想來已不輸於以身法詭異見長的地行鬼王。

    乙凝的身形僵硬如岩石,卻從嘴裡吐出兩個冰冷的字來:「好刀!」夏星寒卻更冷,一刀橫胸,凜然不語。乙凝就緩緩的一笑:「刀聖弟子,果然不俗!」

    便在此時,山道上卻響起了一陣呼喝之聲,那是一陣荷荷的聲音,初時聽來動靜不大,轉瞬間就大了許多,荷荷的低沉調子在四面八方一起響起,彷彿是千山萬嶺群起而呼的聲音。

    嘶殺的青蚨幫弟子全是一驚,丐幫弟子卻精神一振,也隨著發出了荷荷的叫聲。

    這群人來得好快,密匝匝的一群人自後而來,竟塞滿了身後的山路。

    乙凝喝道:「大伙暫且罷手!青蚨幫乙凝在此,來的是哪條線上的朋友?」這一聲喝威猛十足,有如靜夜中響了個霹靂,青蚨幫眾聞聲後齊齊收手,迅疾無比的聚到他的身邊。

    丐幫弟子見來的那群人停聲不語,便也停戈不鬥,只有喚晴要待向前衝,卻給夏星寒一把抓住。

    一團火把悠然燃起,照亮了那群人的面孔,喚晴見了那些人的裝束就是一喜,回首向夏星寒說:「師兄,是你們丐幫的人!」夏星寒臉上的肌肉卻一抖,丐幫來的人是不少,但火把下孫堂主和雷分天都是一臉的怒氣。更讓夏星寒吃驚的是孫雷二人簇擁著的那個臉如寒冰的高瘦老者──正是丐幫中身份僅次於方老幫主的執律長老閻豹庵,這老頭子在幫中身份極高,素來執法嚴明,自幫主方仁以下,人人畏懼他三分,這時趕來,只怕多半是因為自己抗令不遵之事!

    乙凝瞧見漫山而來的丐幫弟子先是一驚,待瞧見閻長老盯著夏星寒的冷硬目光,心知有異,喝令手下弟子靜觀其變。

    「朱雀堂主夏星寒何在?」閻長老一聲威猛十足的吆喝,將無數低聲的竊語全壓了下去。夏星寒見他明知故問,更是一愣,但這時也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夏星寒參見閻長老!」

    閻長老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跟著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夏星寒大逆不道,橫行無忌,在下受幫主之命,將夏星寒革除出幫!」

    山道上一片嘩然,連青蚨幫眾都有些吃驚,朱雀堂弟子更是大聲鼓噪。武林之人素來重視口碑,若是被自身幫派掃地出門,那就是終身的奇恥大辱了,何況夏星寒這等自視甚高的少年奇才。

    夏星寒忍不住抬起臉來,一字字的道:「夏星寒不知所犯何律?」閻長老冷笑道:「你私率本堂弟子劫持逆匪,對抗官府,又不遵幫主號令,打傷刑律堂的長老,犯了本幫『忤逆幫規,目無尊長』的大戒!」

    夏星寒沉默無言,但身子卻微微顫抖,顯是已經鬱憤到了極點。喚晴忍不住輕輕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師兄,是我連累了你!」夏星寒驀然仰天長嘯,聲音如鶴唳猿啼,一股悲憤之氣直衝雲霄。

    閻長老聽得他這聲震耳的嘯聲不禁吃了一驚,但還是向一眾朱雀堂弟子叫道:「夏星寒已經被革除出幫,朱雀堂弟子聽令,速速隨我趕赴青龍堂待命!」文勝等人更是一愣,乙凝那一群青蚨幫的卻喜上眉梢了。

    一些朱雀堂弟子要待上前爭辯,閻長老將手中一根綠光熒熒的竹杖高高舉起:「方老幫主法杖在此,誰敢不從,便與夏星寒同罪處置!」孫堂主幹笑了兩聲:「大家還是遵從幫主之命,若都是隨夏兄弟一意孤行到底,只怕更增了他身上的罪過。」

    事以至此,夏星寒終於開口了:「大家隨閻長老回幫,」他盡力使語氣平靜一些,但也頓了一頓,才說出下半句,「諸位兄弟──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閻長老卻向乙凝望了一眼,若有意若無意的說:「夏星寒已被本幫革除出門,所作所為便與丐幫無涉,咱們走!」說著轉身而去。

    火把的光芒漸漸飄遠,滿山遍野的丐幫弟子無聲遠去。一眾朱雀堂弟子也無奈的隨著去了,只有文勝手提大棍,定在地上不肯走。夏星寒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暖,但還是說:「你也走!」

    文勝卻只是搖頭。夏星寒雙眉一立,「不走,咱們就不再是兄弟!」文勝的眼中流出了淚水,他終是隨得夏星寒久了,知道這位堂主言出如山的,猛然回手一棍,打在山巖上,轟隆隆一聲,打得巖蹦土炸。眾人一愣,文勝卻拖著大棍,大踏步地奔了下去,他身高步長,幾大步就消逝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但山道上卻飄過來一陣粗豪的嗚咽之聲。

    夏星寒仰頭向天,也流下了兩行清淚。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喚晴,你們不要管我,快走!」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顛仆不盡的山東口音,就顯得質樸無比,卻是曾淳奮力衝開了被點的啞穴,掙扎著喊了一聲。

    喚晴的心似是被紮了一下子:「公子,喚晴就是拚死也要救下你來!」她卻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夜風中哭了。

    乙凝回身一指,又點了曾淳的啞穴,跟著哈哈一笑:「夏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二位若是硬拚,只怕也在我兄弟手下討不了好去。若是夏兄今夜抽身就走,在下也決不相逼!」常機子聽了這話卻一愣,但隨即明白,巨靈鬼王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將人送到陸九霄手中比什麼都好,何必與夏星寒拚個死活?

    夏星寒還未回答,山道上卻飄來一聲低笑:「乙護法幾時變了脾氣,呵呵,夏公子,今夜你只怕是走不了了!」正是金秋影的聲音。

    眾人全是回頭四顧,卻瞧不見金秋影的身影,隔了片刻,才有一陣勁急無比的蹄聲響起來。

    喚晴知道金秋影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將聲音遙遙送過來的,難得的是人隔得這麼遠,傳過來的聲音卻是如此好整以暇,好似就在對面把酒談笑一般,她的心微微一沉:「金秋影的內力如此高深,我倒是一直低估了他了!」她再將目光向一隊青蚨幫眾中尋去,那一雙火一樣焦急的目光也正瞧著她,她知道他一定在心裡吶喊:「快走呀──笨丫頭!」

    喚晴的臉上卻泛出一絲笑容,也在心裡回答著:「淳哥,義父重傷難癒,若是你一交到陸九霄手中,就更加難救了!這一次我說什麼也不會離開你了。」曾淳好像聽到了她心裡的聲音,那雙閃亮的眸子竟然閉上了。

    喚晴覺得臉上一片潮濕。

    緹騎來得好快,數十騎人馬已經堵住了前面的山道,無數明亮的火把簇擁著一個中年漢子,長身形,精瘦無比,臉上眼窩深陷,瞧上去還有幾分病容,只是一雙眼睛如電閃動著。喚晴認得他,緹騎統領金秋影!

    對面的金秋影咳嗽了一聲,說:「乙護法遠道而來,金某奉陸大人之命前來接風!」乙凝哈哈大笑:「陸大人想得倒是周到,這一路上倒也沒什麼人敢打本幫的主意,只在這裡遇上幾個湊熱鬧的。」金秋影向常機子也拱了拱手:「青蚨四門主五護法縱橫天下,什麼人來了也是虎頭上拍蒼蠅了!」兩個人談笑自若,竟視夏星寒二人如無物。

    喚晴卻和夏星寒並肩一立,低聲說:「師兄,只剩下咱們了!」夏星寒胸中豪氣頓生:「師妹,咱們殺個痛快!」跟著縱聲一嘯,道:「夏某不才,想見識一下金兄的『悲秋劍法』,到底如何了得!」

    金秋影嘿的一笑:「夏兄劫持要犯,砍傷東廠和錦衣衛多少人,便是你不找我,今夜我也放你不過的。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二位就一起上吧!」夏星寒也冷笑:「傳聞金兄對付敵手向來不擇手段,若是想一擁而上也無妨!」兩個人雖未交手,卻均是用言語刺了對方一劍。

    金秋影向乙凝笑道:「大明就是多這些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讓皇上和陸大人操了多少的心呀!」說著慢慢翻身下馬,向夏星寒緩步走了過來。

    他的劍還插在腰間未拔出來,但這麼信步走來,兩旁的人全覺出了一股懾人的勁氣自他身上發出,砭人肌冷,身旁的青蚨幫眾和緹騎連忙退開了。

    金秋影走到夏星寒身前十步忽然定住了。夏星寒背手而立,昂首望月,似是徵人對月思親,又似給這彎新月迷住了,定在那裡無我兩忘了。眾人都奇怪,金秋影凌人的無形劍氣催逼之下他還敢如此托大,金秋影怎麼不拔劍一擊。

    只有乙凝和夏星寒交了一招,知道他的深淺,暗想:「刀聖弟子和金秋影正是對手,金秋影不敢再向前走,必然已經覺出了對面夏星寒身上的刀氣!」

    兩個人就這麼對峙著,一個舉頭望月,一個目光如電,這麼微微一沉,金秋影就一笑:「刀隨意至,果然好刀!」眾緹騎聽這話更覺迷惑,這話應該是殊死拚殺之後說的話呀,二人未交一招,金秋影怎麼就有這樣的話?

    夏星寒也笑:「你的劍也不錯,只是有些可惜了!」金秋影卻不問他為什麼可惜,只說:「再過五年,金某就無勝你的把握了,此時交手,你卻必敗無疑!」夏星寒高傲無比的臉上不動一分悲喜憂怒之色,淡淡的說:「那這時交手豈不有趣得多?」

    夏星寒見了他沉穩的氣勢,也略微一驚:「想不到夏星寒年紀輕輕,養氣功夫竟然到了寵辱不驚之境,這一戰也是不好說了!」鬼王常機子卻是無事也要生非的脾氣,見夏星寒傲岸如斯,早動了怒火,怪叫道:「虎頭上拍蒼蠅,當真是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身形一起,也不見他如何做勢奔躍,眾緹騎只覺眼前一花,常機子矮矮的身子已經插到了夏星寒身前五步之內,呲出一口白牙冷笑道:「姓夏的,你率人在此埋伏,不將本幫放在眼內,咱們先算過這個帳再說!」雙手一抖,兩縷陰風齊向夏星寒聚了過來。

    山野間忽然響起一聲長笑:「好在大明不知進退的亡命之徒確實不少,夏兄,這虎頭上的蒼蠅先讓我拍一拍如何?」就有一道青影電一般的插了過來,一抹淡淡的光華一閃,鬼王常機子忽然嘶聲大叫,瀰漫的陰風驟然一寒,隨即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明亮的火光下,卻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青衣漢子昂首橫刃,立在夏星寒身前。這人三十歲上下,生著紅通通的一張國字臉,濃眉虎目,這麼一言不發地橫刃而立,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他的兵刃也怪,光閃閃的如刀卻有鉤,似鉤卻刃寬。常機子怒喝一聲:「你是誰?先報個名再來領死!」

    乙凝看見他手中的奇門兵刃就吃了一驚,叫道:「五弟,不可大意,他是聚合五嶽之首的青衫磊落袁青山!」金秋影也吸了一口冷氣:「聽說聚合堂主何競我號稱刀神,門下五弟子卻皆不習刀,袁兄手中的可是如意鉤麼?」那大漢向金秋影拱手一笑:「金大人果然見聞廣博,袁青山這裡有禮了!」

    乙凝笑道:「聚合堂向來在太行山下行俠仗義,不知為何到了京師趟這渾水?」袁青山還未答,喚晴卻冷笑道:「青蚨幫一直在江南為非作歹,不是也跑到這裡來湊熱鬧嗎?」袁青山回身向喚晴和夏星寒施禮道:「我兄弟奉家師之命星夜兼程,總算沒有耽誤事!」這人一臉草莽的凌悍之氣,說話極慢,但談吐之際卻是彬彬有禮,對誰都不缺了禮數,一股子名門風範。

    金秋影的臉不自然的一抖:「聚合五嶽名滿天下,不知到了幾位,可否與金某引見一下!」袁青山昂首說:「咱兄弟都是草莽之輩,只怕衝撞了金大人的貴體!」

    金秋影這時卻想:「聚合五嶽一到,今夜只怕是抓不住夏星寒了,只要先將曾淳抓回京城就好!」就乾笑了一聲:「夏兄,今夜來了許多邪魔外道,擾了咱們的清興。這一戰只有以待來日了,常兄、乙兄,咱們走!」眾緹騎和青蚨幫眾匯合一處,便向前行。

    喚晴見他們要走,不由怒道:「姓金的,先將公子留下來。」正待飛身撲上,卻聽前面的眾緹騎和鬼卒中響起一聲慘呼,跟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就直向金秋影飛了過來。鬼王乙凝大手一伸,一把抓住,卻是一個青蚨鬼卒的腦袋,呲牙咧嘴的,甚是駭人。

    卻聽山道之左一個冷峻的聲音遙遙送了過來:「桂寒山沒有大哥那麼好的脾氣,見到朱門走狗、奸佞爪牙,只想一刀斬了!」這聲音粗豪沙啞,在一片紛亂之中卻是人人聽得清清楚楚,眾緹騎和青蚨幫素來恃強凌弱,這時忽然給人欺上門來,登時亂成一片。

    山道右側就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我可沒五弟這麼大的火氣,金大人,解元山祝你老人家陞官發財,早日將陸九霄取而代之!」這話說得雖然客氣,但最後一句話卻是綿裡藏針,讓金秋影心裡像吃進一根芒刺般彆扭。但他素來喜怒不行於色,心中仍在暗自盤算:「聚合五嶽竟然到了三位,還埋伏在山道左右,對手有備而來,今夜這一戰可要加倍小心了!」

    「殺──」金秋影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來。數名緹騎立時捲了過來。

    喚晴見了衝過來的緹騎,目光不由一寒,她知道一場生死大戰展開了,這時不知怎地卻在腦子裡閃過了任笑雲的影子,是呀,任笑雲,這時在做什麼呢?想到他,喚晴的胸口不禁就一熱。但隨即她就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在這生死關頭偏偏會想起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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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04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 04:04 PM 編輯

第四章 袖裡金刀斬鬼雄(2)


    任笑雲這時正在十里之外的一座破敗的古廟內備受煎熬。

    那日丐幫孫堂主和雷分天一走,沈煉石便和夏星寒等人換了藏身之處。梅道人特意挑了這距青田埔十里之遙的關帝廟,這廟宇破敗不堪,早已無人住持,只是裡出外進的還有三間破屋,眾人便暫在那裡棲身。梅道人接著為沈煉石療傷。

    入夜之後,喚晴等不及,便與夏星寒等人先行一步去救人。

    破屋裡燃起了艾草,一來是為了驅趕夏夜的蚊蟲,二來梅道人說這東西可以鎮靜除慮,於是一片繚繞的煙霧騰起,任笑雲的鼻子裡就滿是艾草的味道。

    忽聽梅道人長吁了一口氣,說了聲不大好辦!沈煉石也活動了一下子筋骨,問:「梅老道,怎麼就不行呢?」梅道人搖了搖頭,說:「你連飲毒酒逾月,軟脈散的藥力已經深入丹田之內。嘿嘿,好在老道我用刺穴排毒的妙法給你忙活了一日一夜,沒了大礙。但若要回復功力,依著服藥和針灸的慢法子,只怕還要一月之久!」沈煉石皺眉問:「太慢了太慢了,過不了十日我老沈就會給錦衣衛找到,還要連累我那兩個徒弟都會給金秋影捉回去!有什麼快法子麼?」

    梅道人慢悠悠的說:「快法子倒是有,就是凶險許多了!嘿嘿,若是你運氣好,老道一夜之間就會讓你恢復八成功力!」沈煉石做了個伸足踢人的姿勢,罵道:「賊道人這時還賣關子,這是什麼法子,還不快說?」梅道人說:「這法子我一說你就知道──納斗行氣!」

    沈煉石雙目一張,卻沉默不語了。

    梅道人嘿嘿一笑:「你練的是納鬥神功,最重真氣流轉,可是此時給軟脈散的藥性拿住了,真氣鬱積在四肢百骸,無法回復丹田。這時若是你自內逆運納鬥神功,使真氣向外發散,我用武當玄武行氣功自外催動你的真氣流轉,將你全身真氣轉到第三個人身上……」說到這裡就頓了一頓,將小眼睛向任笑雲瞟了過來。

    斜倚在神案下的任笑雲聽他說得神奇,也不禁側耳傾聽,見他用眼睛望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

    沈煉石明白過來了,叫道:「怎麼,你是說讓我先將功力全輸到笑雲身上去?」梅道人點頭:「不錯,這時我再運玄武行氣功將笑雲身子裡的功力逼回到你的體內,你的納鬥神功妙在『運化』二字上,那時真氣由外而來,你的納鬥神功才好發揮所長,必能將大半真氣都納入丹田!」

    沈煉石皺眉道:「你說是『大半真氣』?」梅道人點頭:「不錯,這麼一來你能在兩個時辰之內回復功力,但自身的兩成真氣就要留在笑雲的身子裡!嘿嘿,別吹鬍子瞪眼睛的,人家任笑雲既便答應了你,也是冒著老大風險的了。咱們行氣之時,若是闖進來一個錦衣衛,不必費力,一刀一個,就能砍下三個腦袋下來!」

    任笑雲連連點頭:「是呀是呀,這法子凶險得緊,我瞧最好是等喚晴他們回來再說,最好是沈先生輸功給喚晴,這叫做『肥水不入外人田』!」

    梅道人又將一顆大腦袋搖個不止:「不對不對,這行氣妙法本是武當的療傷聖法,這門功夫說起來麻煩之極,講究合於數術,講究涵養本源,其中最重的就是尋覓『藥鼎』!我用此法略加變化為沈老怪治傷,仍是最重『藥鼎』!咱三人之中,你任笑雲恰恰就是這個藥鼎。」

    任笑雲撓著腦袋問:「什麼是藥鼎,將我作藥吃了麼?」

    梅道人將眼一瞪:「這當口的還胡說一氣!作藥鼎的人,一要心地單純,心無旁鷲,這一點喚晴、星寒他們便做不來,這二人是他的寶貝徒弟,萬事關心則亂,真氣易出偏差;二要根骨純正,資質要好,好在任笑雲根清骨正,倒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第三,這人最好沒有習過內功,否則真氣一到,心中動了憂喜之念,七情糾葛,必然擾動真氣運轉!」沈煉石連連點頭:「還有第四,這人必要是個信得過的親近之人,才能行氣!」

    任笑雲的眼睛越睜越大:「說來說去,還是我來最好?」沈煉石哈哈大笑:「要打此處過,留下買路錢!你只要坐在那裡,身不動膀不搖的就憑空得了我十年功力,這等好事何處去尋?」

    任笑雲叫聲苦也,但卻想不出什麼推辭的話來!梅道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笑雲,你可要知道,咱們的性命一大半繫在沈老怪身上,他若是早一時回復功力,咱們就早一時安穩!」

    事到如今,也只得依他擺佈了!任笑雲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好,既然沈先生看重,梅道長垂青,我任笑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當下就依著梅道人的佈置,三人依次盤膝坐下,任笑雲坐在最前面,沈煉石坐在他身後,平伸雙掌抵在他背心夾脊要穴上。梅道人則坐在沈煉石身後,開始催動真氣,施行「換氣」療傷之術。片刻之後,任笑雲就覺得背後越來越熱,有如烤著個大火爐也似。

    他想起梅道人關照過的話,不管遇到什麼冷熱麻脹之感,要一律不管,只當作白日夢一般。「忍著吧,只作是睡著了!」任笑雲這麼念叨著,只將一點意思放在了丹田。

    一股熱氣蓬蓬勃勃的從背後拱了進來,直向丹田竄去。這熱氣初時活潑可愛,任笑雲恍恍忽忽的覺得如回到童年似的,跟著眼前就看到一片片的青草,有小溪蜿蜒舒緩的流著,有蝴蝶自在蹁躚的飛著,一片幽藍寧靜的湖面鏡子似的映著日光。這裡的一切彷彿自開天闢地以來都是這麼清新幽靜,這麼怡然自得的,而且還要永遠這樣下去。

    再過片刻,任笑雲的全身就燥熱起來,像是給人放在蒸籠裡蒸洗一般,丹田之中更是一片火熱,任笑雲恍惚地覺得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跳躍起來了……這滋味當真是大苦大樂,整個的筋骨內臟彷彿都給淬煉了一番。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任笑雲只覺身中的熱氣漸去,耳邊聽得梅道人低聲道:「好極,好極,沈老怪運氣不錯,居然大順特順,大家平心靜氣再挨得半個時辰就成了。」

    便在此時,寺門外傳來嘻溜溜一聲馬嘶,不知何時竟然有兩匹快馬馳到了寺外。跟著就有一個粗豪無比的聲音叫道:「他奶奶的,看他梅老道這一回還能跑到哪裡去?」

    常機子見桂寒山一上來就殺了自己幫中弟子,不由怒發如狂。他為人向來陰狠,這時急怒之下眼睛竟泛了一陣駭人的紅光,一聲招呼也不發,猛然鬼爪一抬,疾向眼前的袁青山攻了過去。

    青蚨五鬼王的功夫同出一源,只因各自資質不同而各擅其長,但「鬼抓手」卻是五兄弟的招牌式武功。這路功夫以詭異狠辣見長,一經展開,便見爪影重重,鋪天蓋地的將袁青山的身影包了起來。袁青山的如意鉤樣式怪異,招式上也是兼有刀劍鉤三者之長,這時寒鉤舞動,招式卻是極短,只將身前二尺方圓護住了,偶然攻出一鉤,卻也讓常機子怪叫不已。

    喚晴身上的一點宿傷已經給梅道人調理好了,就是傷沒好,這時她也要一拼。曉紅刀幻出片片紅光,喚晴直向曾淳的身邊殺了過去。一群緹騎欺她是個女流,就紛紛向她湧了過來,山道到底狹窄,喚晴只能和曾淳遙遙相望,卻始終不能衝到他身前十步之內。

    夏星寒卻不能動,對面的金秋影正冷冷的盯著他。他腰間那把刀已經緩緩拔出,抽刀斷水水更流──他這刀就名喚「斷水刀」。此刀是聚合堂兩大鎮堂寶刀之一,五年前沈煉石攜夏星寒探訪聚合堂主何競我。不想何競我一談之後,對這年方十八的夏星寒甚是賞識,欣喜之下,便將與自己布雨刀齊名的斷水刀贈與了夏星寒。

    金秋影的劍仍在腰間未出。兩個人的目光就是刀劍,已經攪殺在了一起。

    這時兩團青影從後面分作一左一右殺了過來,正是守在山道兩旁的桂寒山和解元山動手了。桂寒山的兵刃是一對短戟,解元山使的卻是奇門兵刃子母橛,二人均是從樹上撲擊而下,落地之時已經離曾淳只有六七步遠了。守在後面的正是青蚨幫的鬼卒,但數十人竟然擋不住這兩兄弟,戟光橛影起落之處,登時捲起一陣狂飆,在密匝匝的青蚨幫眾中擠出了一條血胡同,直撞到曾淳身前。

    但緊守在曾淳身邊的還有一個人──巨靈鬼王乙凝。五大鬼王之中,乙凝只比以「千變掌法」無敵天南的千變鬼王林惜幽稍遜半籌,功力之高遠超另三兄弟。

    任憑身周血浪翻滾,乙凝仍是岩石一般紋絲不動,彷彿就是山崩地裂也不能讓他的精神有一絲動搖。解、桂二人才殺到近前,眼前卻白影一閃,乙凝高大無匹的身形已經擋在了二人身前。

    桂寒山當先趕到,雙戟勢夾風雷一般攔腰劈到,他戟上的月牙比尋常的大上不少,這是為了施展刀招。刀神何競我的刀法號稱「驚神泣鬼,雷動九天」,只因驚雷刀法太過難練,其五大弟子迫不得已才另習旁門兵刃,但這些兵刃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均能施展刀法。桂寒山的這招名為「斷流」,正是驚雷刀法中罕見的以硬碰硬的厲害招數,只要乙凝的身形略略閃避,他估計自己就能順勢纏住乙凝,然後緊隨其後的解元山就能救下曾淳。

    但乙凝不躲,絲毫不躲。

    隨著一聲淒厲的鬼嘯,乙凝一掌徑直拍向桂寒山的頂門。桂寒山冷笑,這一掌雖然後發先至,但戟長臂短,終究是你先中戟。

    一念未必,卻見鬼王的手臂陡然暴長,咯啦啦一聲,那只白慘慘的手掌幾乎就挨到了他的頭皮。桂寒山大驚之下,著地急滾,才躲過了乙凝這詭異驚人的一掌。

    但鬼王的一擊還沒完,他的中指一彈,一隻鐵環帶著尖銳的呼嘯砸向桂寒山腦後玉枕穴。

    噹的一聲勁響,卻是隨後趕到的解元山揚手一挑,擊飛了鐵環。

    他的子母橛一長一短,使的是鴛鴦刀的路數,只是攻擊中更顯剛烈之氣。解元山左手的短橛擊落了鐵環,右手的長橛已經奮力刺向乙凝心口。這一招「摘星」去勢奇慢,但橛上竟然發出絲絲的勁氣,解元山運起全身內家真力相拼,較之桂寒山那招「斷流」更加凶險。

    袁青山這時和常機子已經拼到了生死一線之地。袁青山大喝一聲:「岱宗夫如何!」忽然反守為攻,掣電一鉤當頭劈下,常機子抽身斜避,但如意鉤上的刀意縱橫,寒光森森,有如群山聚攏,這一招竟然避無可避!常機子雙手一招,袖中忽然飛出一團白麻麻的網,直向如意鉤捲了上來。

    爛柯山的五大至寶之一的裂地網能不能擋住聚合五嶽之首袁青山的畢生功力所聚的這一招?

    這時金秋影終於動了,聚合三岳咄咄逼人,他不得不動。

    靜立如山嶽,一動起來就快如飛隼驚鶻──他陡然拔地而起,一劍刺出。

    這一劍不是刺向夏星寒,而是五步之外的正在奮力衝殺的喚晴,只有喚晴才是這幾個人中最弱的一環!

    喚晴的刀法長於奇幻變化,於戰陣中往來衝殺卻非所長,這時正給幾個緹騎高手絆住了脫身不得。金秋影的劍已經無聲無息的刺到,這一劍無異於偷襲,但「六不鐵衛」向來攻敵不擇手段。

    夏星寒大喝一聲,隨之急掠而來,但終究是慢了!

    夏星寒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金秋影會對喚晴一個弱女子全力一擊,他大喊,聲音聲嘶力竭,金秋影說得沒錯,內氣的收發自若靜動轉換之上自己還是輸了金秋影一招。但這一招輸了,輸的就是自己一輩子的悔呀!

    喚晴愕然回頭,金秋影的一劍竟然不聞一絲金戈破風之聲,她回過頭來,這一劍已經到了胸前一尺之內。喚晴的心一苦,旁人眼中雷神御電般的一劍在她眼裡反而變得無比緩慢,她的目光向曾淳尋去,她不知道自己中劍之前能不能再望一眼他。

    劍落,慘呼,血飛濺到一丈開外,金秋影這一劍勁力之猛可想而知!

    但這勢在必中的一劍刺到的卻不是喚晴,危急之時不知為什麼一個緹騎飛上來擋在了喚晴身前。金秋影一劍之下,那緹騎立時斃命!

    在這兔起鶻落之間,夏星寒已經橫刀擋在喚晴身前。

    解元山的「摘星」已到,乙凝霍然挺身迎了上去,巨掌疾抓子母橛,他的鬼手上套著天蠶絲的手套,向來不畏刀劍。掌快橛慢,終於觸到一起。兩個人都一震,乙凝的巨掌竟隨之衝破了子母橛上發出了一十三層勁力,撞向解元山的內門。乙凝這掌力隨手而發,竟然舉手之間破瞭解元山匯聚全身勁氣的一勢摘星絕招,二人一招之間高下立判!桂寒山雙戟狂舞,上前夾擊,但這時一群青蚨幫鬼卒也已湧到了。

    金秋影心中一寒,這緹騎是給人以「大摔碑手」一類的重手法拋過來的,是誰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拋人過來擋住自己的一劍?這人功力之高,當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剎那間他的腦子裡閃過了幾個人影,但也迅速的排除了幾個人:真人府內的國師陶真人決不會屈尊來此拚殺,青蚨幫主「經天緯地」鄭凌風和皇上親封的「武林宗主」陸九霄更不會與自已為敵,錦衣衛傳來的消息說刀神何競我正給鄭凌風牽制住,無暇趕來,那麼剩下的就是雁落峰上連雲洞內閉關十載的苦頭陀或是少林寺輩份最高的湛然上人……

    「是苦大師到了麼?」金秋影問了一聲,他想起湛然上人的師侄就是獨創『枯月禪』佛門劍法的行空大師,那麼湛然的年歲至少已近九十了,決不會發出如此剛烈的勁法。

    「金老弟,你挖空心思的想抓我,怎地卻連老哥我的名字都叫錯了?」一條冷竣的人影忽然斜斜插了進來──本來緹騎和青蚨幫眾已經將這山道茬得密麻麻的了,但這人還是一步跨了進來。金秋影看得清楚,這人確實只跨出了一步──正是武林中最難練的「平步青雲」身法。

    來人是──「刀聖」沈煉石。

    金秋影的心中大震,自己馬不停蹄的追尋就是想在沈煉石回復功力之前抓到他,照理在一月之內他依然是個毫無內力的凡夫,但、但、但怎麼沈煉石一日一夜之間竟然回復了功力!

    沈煉石卻無暇理他,身子疾飛,掠向曾淳。

    金秋影不想也不敢去攔沈煉石,但這時卻不得不去攔!

    但他身形剛一動,卻聽一聲低喝:「金兄,你我這一戰要拖到何時?」一線刀氣隨聲而至,正是怒意勃發的夏星寒出招了,金秋影的身子陡然定住,好凜冽的刀氣!一刀既發,四周的嘶喊呼號便全給這澎湃的一刀淹沒了,金秋影的眼前只有刀光,他讚了一聲好,只得長劍斜飛,點向那抹刀光。

    沈煉石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已落在曾淳身前,雙掌一揚,四五名鬼卒給他震得斜飛上天。

    便在此時,一道勁氣悄無聲息的湧向他的腰間,乙凝的鬼爪已到!雖然仍是偷襲,但這一次卻是乙凝畢生功力之所聚!沈煉石幾乎沒有凝氣聚力,就一掌迎了上去。

    二人掌力相接,乙凝忽然感到一陣窒息,要待換氣發力,但沈煉石的掌力洪水一樣衝了過來。

    金秋影大驚,沈煉石才發了半招,乙凝已經窘態畢現。好在四五名緹騎這時衝上來纏住了夏星寒,他則順勢回身,全力向沈煉石衝了過去。閃電一劍,刺向沈煉石的後腦,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常機子的裂地網本來已經纏住了袁青山的如意鉤,二人各自回奪,成了比拚內力之勢。但這時沈煉石現身,半招之下乙凝就險象環生,他迫不得已撒了獨門寶貝裂地網,也飛身掠來。常機子的輕功是天下一絕,比之金秋影后發先至,雙掌按向沈煉石的背心。

    沈煉石猛然回身,雙手抖出一招「雲散月明」,這一招本是刀招,但他化掌揮出,卻更見靈動,左掌上如潮的勁力逼退了疾掠而來的常機子,右手屈指疾彈,借用「反彈琵琶」的刀勢,將金秋影一招七式的劍招全都封住。

    乙凝只覺壓力一緩,才想換氣,沈煉石大喝一聲,回身過來又拍一掌!

    乙凝實在想不到沈煉石幾乎不用凝力聚意就能全力發掌,而在兩大高手的力援之下自己竟然來不及換上一口長氣。他的臉被自身迅速提起的勁氣激得一團火紅,雙掌一揚,只得迎了上去。

    四掌驟然一交,竟有勁風乍作,吹得石崩木搖,一旁曾淳坐下的那匹馬更是驚嘶不已。

    沈煉石的掌和乙凝一觸即收,卻頭也不回的反臂一抓,已將曾淳抓在手中,同時一腳踢開了金秋影電一般刺來的第二劍,跟著疾躍而起,猶如一隻沖宵大鶴似的帶著曾淳高高躍起,百忙之中還讚了一聲:「好劍法!」這幾下攻如飛鴻戲水,避如風行雨散,一旁的金秋影瞧著,忽然在腦中閃過「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這八個字來。

    常機子以硬碰硬接了沈煉石一掌,內氣受震,幾乎吐血,這時才又衝上來。卻見乙凝昂然挺立,雙目盡赤,常機子的心一冷,低聲叫道:「二哥,怎樣了?」乙凝不答,眼睛紅得駭人,沉了片刻,猛見三道血浪分從他的喉頭、胸前膻中、肋下期門三處要害噴灑出來。

    金秋影心膽俱裂,叫了一聲:「觀瀾刀法!」常機子才看清,乙凝身上的全是刀傷,卻是對掌之時被沈煉石化掌為刀所傷。這是何等驚神泣鬼的刀法!

    乙凝忽然自腹中發出長長的一聲嘶號,然後緩緩仰天倒下。

    全力拚殺的青蚨幫眾和緹騎聽得乙凝的慘呼全愕然停手,看到的是山一樣攤倒下去的一個雄偉無匹的身軀。那身子帶著一片巨大的陰影砸在山道上,濺起一團飛塵。

    伴著乙凝的身軀一同坍塌的是緹騎和鬼卒的膽氣,巨靈鬼王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但竟然擋不得沈煉石兩招!這些人向來在江湖和朝野間橫行無忌,過慣了我為刀殂,人為魚肉的日子,忽然間遇上如此駭人的強悍,不禁面現驚色,人人自危。

    一時之間,山道上全靜了下來。

    提刀而立的喚晴不禁有些目眩神馳了,不為別的,就為這落針可聞的一靜,她忽然發現了人世間最強的一種力量──正氣!擊潰緹騎與鬼卒的不僅是義父神鬼莫測的武功,還因為這股天地間不可移不可欺沛然無匹的正氣。一瞬間,她明白了大帥曾銑常掛在嘴邊的兩句話「浩然之氣,至大至剛」,明白了什麼叫「王公失其貴……賁育失其勇」,這一股積蘊愈久鋒芒愈盛的凜凜正氣呀!

    沈煉石和曾淳穩穩凝立在了地上,他們的目光躍過橫臥地上的乙凝那胖大的身軀,直落在常機子和金秋影身上。沈煉石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腿上竟有鮮血汩汩滲出,他笑了笑,向金秋影道:「果然好劍法呀,只是少了些什麼!」適才他以快打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殺了乙凝,更救下曾淳,但對金秋影稍有疏忽,腿上卻已被悲秋劍法所傷。

    金秋影目光一冷,猱身直進,仍待仗著人多勢眾劫下公子。便在此時,卻覺兩股勁風分從左右襲來,金秋影劍勢一領,一招「暗香浮動」護住兩翼,卻覺劍上所受勁力一個沉厚,一個剽急,一抬眼間,才見左首立著一個懷抱大槍的虯髯漢子,右邊卻立著一個身材粗碩的中年女子,手中拈著一對柳葉刀。金秋影冷笑道:「嘿嘿,川北莫老妹子、武當烈焰槍鄧烈虹,好、好,聚合堂請得的能人當真不少!」

    原來適才任笑雲、梅道人為沈煉石療傷,剛剛功成圓滿之時,卻有兩匹快馬馳到。任笑雲倒是幹著了不少急,但到的這兩人卻是梅道人約的幫手──依梅道人之囑趕到此地回合的鄧烈虹和莫老妹子。這鄧烈虹原是梅道人的師弟,師出武當,以一路六合槍馳名天下,只因他性如烈火,便在江湖上得了「烈焰槍」這麼一個諢號。那莫老妹子是川北暗器名家,與陸九霄卻有殺夫之仇。四人待沈煉石回復功力之後,立時趕來。

    這時那聚合三岳與喚晴、夏星寒已經各持兵刃圍在了沈煉石與曾淳二人身側。

    任笑雲與梅道人正在山道邊上悄立著,瞧著適才的龍爭虎鬥,任笑雲不禁有些呆了。他身邊的梅道人捅了他一下,問:「喂,傻小子,你發呆作什麼?」任笑雲喃喃道:「我在想,若是我抓住一個緹騎扔過去救下喚晴該有多好,然後是我一下子飛過去,當著喚晴的面幾下子宰了那個什麼狗屁鬼王……」

    「咱們走!」沈煉石招呼了一聲,引著夏星寒、聚合三岳等人護著曾淳便走。「且慢──」金秋影叫了一聲。沈煉石霍然回頭:「你還要再戰?」金秋影見了那刀鋒般犀利的目光,心內一寒,更見十餘名緹騎竟然心有餘悸的給沈煉石讓開一條路來,便知今晚這一戰自己人的膽氣已失,勝算全無,只得揮手道了句:「沈先生好走,咱們必有見面之時!」

    沈煉石還未答,夏星寒卻冷冷道:「但願那一天越早越好!」一行人就在無數緹騎鬼卒的目送之下,催馬離去。

    走在山道上的沈煉石卻忍不住仰天長嘯,一道嘯聲如老鶴清唳般在素月下響起,在他心內羈絆兩月的鬱悶這時才稍得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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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08 PM

第五章 天涯別離各自愁(1)

    依照先前所約,眾人退向西山之北的妙峰山。妙峰山素以「古剎、奇松、怪石、深洞」聞名,其時正值仲夏,但奇山深秀,風繞青楓,巖擁疊翠,一時真叫人忘了適才的生死搏殺。妙峰山自遼代即有棲隱寺、大雲寺等名剎,山中廟宇眾多,一行人趁夜便入了一處古廟。任笑雲望見那寺的名字叫什麼「靈應寺」,只是匾額斑駁,廟門破敗,顯是蕭條已久了。

    公子曾淳已經昏了過去,梅道人看了一番,說是心力交瘁,暫時歇歇便無妨了。眾人在大殿中坐了,袁青山領著桂寒山和解元山才正式向沈煉石行禮問安。

    沈煉石道:「罷了罷了,西崖賢弟可好?」有明一朝,人無貴賤,鹹有別號,西崖正是何競我的別號。袁青山道:「家師正為曾大帥百日祭禮一事奔走,本要親來,但卻傳青蚨幫大幫主鄭凌風正在調遣人手,蠢蠢欲動,要對聚合堂下手!」沈煉石嘿了一聲:「鄭凌風和陸九霄果然聯起了手,哼,咱們可給人家逼到了懸崖邊上啦。」袁青山拱手道:「這半年來不聞世伯音訊,家師總是憂心忡忡,這一次咱們北上,不但得見公子安然無恙,更見世伯重出江湖!嘿嘿,刀聖刀神聯手,咱們還有什麼可怕的?」

    屋內眾人聞言,臉上均是一片躍然神色,只沈煉石的眉頭微皺,喃喃道:「那也未必,我與陸九霄共事多年,明的暗的也伸量過多次,我卻從來沒有勝他一次……」眾人一驚,喚晴忍不住道:「爹,難道你次次都輸?」沈煉石搖頭:「每一次我都沒有勝,可他也是沒有贏!但我總覺得陸九霄這人心機好深,次次都是未盡全力,」說著呵呵一笑,豪氣萬千地道:「不過當真一拚,我的觀瀾九勢也未必怕了他的青雲戟……」

    梅道人從懷中摸出個臭蟲丟入口中,嚼得咯吱吱作響,道:「沈老怪不要胡吹大氣啦,你真氣耗損之後又冒險治好,正該尋一個水清林密的佳處隱居療傷才是!但眼下,嘿嘿……」他的目光又落在公子曾淳身上,卻見曾淳的面色鐵青,呼吸也越來越是急促。梅道人神色一緊,「乖孩兒,你這傷還確是不能掉以輕心!」

    眾人聞言旋即圍了上去,梅道人卻道:「嘿嘿,這裡人多氣穢,大家還是各自散到偏殿安歇,這裡自有我老人家照顧他!」當下便命夏星寒安排眾人到別的幾間偏殿安息了。

    任笑雲見眾人忙忙碌碌,自己也幫不上手,只得轉身向外走去,一扭頭間,卻見喚晴癡癡凝望著曾淳,眼中情深款款,兩串珠淚自那張白玉一般的臉如雨滑落,任笑雲的心不知怎地就一痛。

    這寺廟雖破敗,但還是有幾間漏風漏雨的廂房,任笑雲進得自己的那間房內,就攤倒在一堆破茅草上了。他覺著自己的體內空蕩蕩的,像是魂魄中有什麼最要緊的給人一股腦抓去了。兩日前他助沈煉石越獄,在鬼王的爪下死裡逃生之後,雖然肢體象給拆散了似的,心內也是喜多於憂,這時雖然體內真氣充盈,心內卻覺出一種刻骨銘心的隱痛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要待睡去,但翻來覆去卻總是合不上眼。耳聽得外面人出人進的亂糟糟的,他挨了大半個時辰,還是披衣而出。

    出得屋來,只見外面那一抹冷月淡了,那天已經隱隱透出些許亮光來,任笑雲回思這一夜,當真如同做了個大夢一般,不禁裂開嘴,傻傻地一笑,心中暗想:「任笑雲呀任笑雲,是夢終究是要醒的,好歹是醒了。人家不過是求自己一求,救出了她的心上人,自己還留在她身邊礙什麼眼,男子漢大丈夫終究不能老是在一個娘們家身邊看人家顏色!走,有道是天高任鳥飛,老子還是走!」卻又忍不住想,自己走前跟喚晴道別,喚晴會怎樣?嗯,她必是雖知自己已經無用,但還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諸般好處來,就對自己慇勤勸阻,但自己去意已決,對著哭成淚人的喚晴擺足了大丈夫的架子不為所動,忽然又想:「任笑雲,人家要是跟你哭,你會不會留下來?」想到這不禁一笑,「你奶奶的,那小娘皮幹嘛要跟我哭?」這時候去意已定,就抖了抖身子,倒覺得一身輕鬆。

    「笑雲──」身後忽然傳來低低的一聲喚。任笑雲的心一顫,知道是喚晴,急忙轉過身臉來。他知道自己的臉上準是洋溢出了一臉的笑來,心裡又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出息。

    喚晴像是看出了什麼,問:「你要做什麼?」任笑雲努力裝得輕鬆一些,道:「公子已經得救,你義父的功力也回復。我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我……該走了!」他看出她的眼中流出幾縷哀怨來,心裡也有些難受。

    喚晴問:「那你要去哪裡?」任笑雲說:「這個……嘿嘿,我任大俠四海為家,這個、到處行俠仗義,一時也說不好去哪裡!」喚晴低下頭來,幽幽說:「我說過咱們一起嘯傲江湖的,難道你忘了不成?」

    任笑雲的腦袋一熱,結結巴巴的說:「你、你那時不過是說著、說著玩玩的,只怕你……你也不會當真!」心裡卻在喊:「咱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說的話可不能反悔!」

    喚晴再抬起頭來,眼眶已經有些濕潤,說:「我雖然是一個女流,說過的話卻決不會反悔。」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斬釘截鐵。任笑雲見了她委曲的淚水,心內忽然一冷:「喚晴這麼對我,未必真是對我有情。其實她一顆心還是栓在曾淳身上,她……她為了曾淳竟是不惜捨得自己這一個人!」想到這裡,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暗道:「任笑雲呀任笑雲,人家對曾淳這麼情深意重,你可不要癡心妄想了!」

    喚晴不知他心內想什麼,卻道:「他的傷還沒好,梅道長說,他是勞倦傷脾,憂慮損心,內傷初癒,還要安心靜養。他這時又睡了。嗯,他見到我時,只是乾巴巴的瞧著我,卻不對我說些什麼,」說著幽幽一歎,「哎,我陪他在東靈山介然寺待了這麼久,他又何曾跟我說過什麼了?也許在他眼中,我……我一直不過是他府上的一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鬟,他心中總是藏著萬般心事,卻總是不跟我說。我為了他這些日子來顛沛流離,受盡了苦,他、他絕頂聰明,又怎能不知,可是每次見到了我卻總是不多說什麼,甚至連一句問候的話都不多說……」她越說越是委屈,驀地眼眶一紅,珠淚點點,止不住斷線珍珠般的落了下來。

    任笑雲心內一酸,也不知是吃醋還是心疼,但見美人落淚,卻動了他心中的憐惜之心,一把抓住喚晴的香肩,大咧咧的道:「好妹子,你也不必難過,那公子曾淳想必和許多讀書人一般,盡愛擺些臭架子。我這好妹子這麼千嬌百媚的,難道還用低頭求他不成?」

    喚晴的肩給他扶住,不覺臉上一紅,輕輕轉開了身子,忽然又抬起頭來,淚痕點點的望著他,問:「笑雲,你初見我時就說我是、是什麼大美人……我當真如你說的千嬌百媚麼?」任笑雲的眼睛又瞪了起來:「我跟你說,像你這麼美的人那可是我任笑雲這一輩子連想都沒有想到的。在你之前,我見過的最美的人就是鶯鶯樓的玉嬋兒了,但見過你之後,才覺得那個什麼玉嬋兒連你的一成都及不上!」喚晴聽得他將自己和一個勾欄的花姐相提並論,雖覺有些不妥,但知道他是誠心誠意的誇讚自己,不禁破涕一笑。

    任笑雲兀自滔滔不絕:「所以說,見了你之後,才知道老天爺本事之大,原來一個人身上竟能有這麼多的美和妙。若不是見到你,當真是連想都想不到。」喚晴昂著頭聽著,臉上珠淚已干,慢慢的不禁紅暈漸升,幽幽道:「原來……原來,我當真是長得不錯的,可是為什麼我身邊的人從來也不說一句。」

    任笑雲搖頭道:「你身邊的人麼,你那師兄實在是悶罐葫蘆一個,終日裡板著一張臉,倒好似天下人全欠他八百兩銀子似的。這等正經話料他也決計說不出口的。你那老爹是個怪老頭,只怕更不會說這等話了?」喚晴秀眉微蹙:「爹爹麼,他一心想的都是國家大事,結交的也都是何堂主、曾大帥這樣的鐵血漢子。這些小女兒的事他自然提也不提。只是有一兩次義父喝醉了酒,歪著頭瞧著我,不住口的說,像、真是像極了你娘……」

    任笑雲奇道:「沈先生見過你娘,你娘是誰?」喚晴沉吟道:「那時我也是極想知道。但每一次問他我娘是誰,義父總是黯然神傷,說,你娘命苦……早死了。我又問我爹爹是誰,義父多半便會大發脾氣,然後便會借酒澆愁。我怕他傷心,便不再問了。」忽然抬起頭來,「不管怎樣,我是義父從小拉扯大的,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我爹爹。我自會孝敬他一輩子的。」

    任笑雲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的問:「喚晴,你那淳哥呢,他跟你在一起時都說些什麼?」喚晴一愣,暗道:「不錯,淳哥和我在一起時從來沒有說過半句溫柔體貼的話。他雅讀詩書,心思也縝密得緊,怎麼……」想到這裡,心內忽然一痛,像是給一把錐子紮了一下,暗道:「不錯,淳哥心思細密,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話原不會…...原不會多說一句!我、我卻是一直自做多情了?」越是這麼想,心頭的那把錐子就扎得越深,慢慢的慢慢的紮下來,扎得自己滿身滿心的痛。

    任笑雲見她發楞,不禁問:「喂,這時跟我說話,心裡是不是又在想你的曾公子或是大師哥呢?」喚晴的心一緊:「這當口萬分緊急,我還在此兒女情長什麼,淳哥,你雖是對我冷漠萬分,但小妹為了你還是什麼都捨得!」

    她驀地仰起頭來,貝齒微咬,說:「笑雲,我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我?」她的眼光比黎明前的暗夜還沉,任笑雲給她淒怨無比的眼神嚇了一跳,咧了咧嘴,說:「你求我的事,只怕又是很難!」

    「不錯這時還是需要你冒一些險!」喚晴猶豫了一陣,終於說了出來。任笑雲將眼睛瞪了一瞪:「我還能冒什麼險?要說揮刀舞槍的,我可是比不得你們!」

    喚晴的嘴微微一抿,暗夜之中她的風姿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素雅和淒婉,接著說:「曾淳病重,追兵卻決不會放過咱們,這一次來的只怕就是陸九霄、鄭凌風了。義父說,嚴嵩和陸九霄一手遮天,朝中能與他抗衡的只有真人府的陶真君!陶真君和義父曾有數面之緣,而大帥又有一件重要物事放在陶真君那裡,他想冒險到香山真人府走上一趟,取回那物事。」

    任笑雲奇道:「是什麼物事,這般緊要?」喚晴搖頭:「義父不肯說!義父此去真人府,更想求得陶真君出面,在皇上面前為大帥洗脫冤屈。」任笑雲皺眉道:「那這與我何干?」喚晴道:「嚴嵩與陸九霄必欲得公子而甘心,但他此時重傷未癒,梅道人說他實在經不得廝殺了。可是他性情倔強,說是去鳴鳳山祭奠大帥,那是雷打不動說什麼也會去的。所以,義父說,還是讓我來求你……求你冒充公子曾淳!」任笑雲的眉頭皺得更緊:「求我冒充曾淳,我們長得很像麼?」

    喚晴說:「你記得當初在你家裡時我曾說你像一個人麼?你的身形、五官確實和他有幾分相像。江湖上見過他的人並不多。你著了他的衣服,和義父一路,直奔香山真人府,對外便說,去求陶真人出面援手。」

    任笑雲終於明白了,他咧著嘴說:「你、你是讓我引開追兵?」她的牙咬得更緊:「笑雲,喚晴所求確實很難,但是喚晴決不會讓你白冒這個險。若是你答應了我,喚晴

    ……喚晴寧願以身相許!」她這最後一句話說得聲音極低,卻更是毅然決然。

    任笑雲一愣,腦子裡立時七葷八素亂作了一團,喃喃道:「這麼說,呵呵,這個忙

    ……雖然難一些,我老人家卻還能勉強幫上一幫。」

    便在此時,卻聽有人沉聲喝道:「不成,師妹,你萬不可一時糊塗!」說話的卻是夏星寒,他說著已經快步跨了過來。

    任笑雲一愣,喚晴的神色卻平靜之極,帶著一股冷雪寒梅般的淡漠。她說:「師兄,這事你莫要管!」

    夏星寒憤然道:「師妹,我知道你和曾淳賭氣,可是也犯不著將終身交付給一個牢子。」他的臉色煞是難看。任笑雲只覺他的呼吸極是急促,那一呼一吸之間似乎要將天地間的一切全都吞吐進去。任笑雲心想:「要是喚晴不在這裡,這小子準會將我一下子捏死!」

    喚晴低聲說:「師兄,你莫以我為念。萬事需講緣法,人家心裡根本沒有你這個人,你便再費上百倍精力也是無濟於事!」她這話一語雙關,既說自己,更說夏星寒。夏星寒的聲音更加低沉,倒像是怕給寺內的旁人聽到,但沉沉的嗓音更給人一種聲色俱厲之感:「那這小子油腔滑調,你豈能信任?你、你……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嫁給這個牢子!」這不聲不響的木頭人發起怒來更加駭人,說出的話也就不管不顧。

    任笑雲只覺臉上心內俱是一熱,一股悲怨之氣猛然自腹內升騰起來,他將下巴一昂,淡淡地說:「喚晴姑娘,我任笑雲可決不是放高利貸的,在下沒什麼能耐,也沒什麼功夫,既然小姐求到我頭上,我拼了命去做便是,你、你也不必以身相許,但盼望你能和公子曾淳白頭到老。」說著轉過身來,也不看二人的臉色,大踏步向屋裡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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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10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 04:11 PM 編輯

第五章 天涯別離各自愁(2)

    任笑雲的這個決定在幾個時辰之後就讓他後悔萬分。

    天明之後,眾人就兵分兩路。喚晴、夏星寒眾人護著公子曾淳向西而行,逕往大同東北的鳴鳳山,另一路卻只有沈煉石、任笑雲和解元山三人轉向東行,去往香山腳下的真人府。

    眾人揮手上路,任笑雲別了喚晴,心裡登時若有所失,路越走越長,喚晴的影子卻在他心中越來越清晰。那一顰一笑似乎還就在眼前,那抹如蘭似麝的幽香也在鼻端乍隱還現,任笑雲覺得自己的心不知給什麼東西拴住了,正慢慢的離開自己,向鳴鳳山飛去了。他有些喪氣地想,要是自己和喚晴在一起就好了,現在卻隨著沈煉石這個糟老頭子,還有個胖財主一般的解元山。他扭過頭,身邊解元山也轉過臉來衝著他笑,那張胖臉嚇了任笑雲一跳,急忙也匆匆還對方一個笑臉。

    「你小子在想誰呢?」一直無語的沈煉石這時忽然開口了。任笑雲說:「我在想大將軍吶!」沈煉石雙眉一軒,問:「哪個大將軍?」任笑雲說:「大將軍是隻雞,我養的雞,在京城百戰百勝獨一無二的大將軍。」沈煉石嗤的一笑:「胡說,老子猜你定然是想喚晴那丫頭呢!」

    任笑雲雙目一亮:「沈先生,在下心中一直在想,為何不讓喚晴也隨咱們一起去真人府,那豈不更好?」沈煉石搖頭道:「那可不成,他們那些人其實所做之事要比咱們的事重要萬分,也凶險萬分,留一個心思機靈的喚晴在那裡,也就多了幾分把握。」解元山臉上總是笑呵呵的,道:「任兄弟,男子漢大丈夫可要拿得起放得下呀。這般對一個女子朝思暮想的,可是有些沒出息了!」

    沈煉石卻悠悠一歎:「對一個女子朝思暮想,也未必便是沒出息,我老人家至今也時時想著一個女子。」

    任笑雲聽得有趣:「解三哥聽見沒,沈老英雄武功蓋世,卻也對女子朝思暮想的。沈老頭,那女子是哪個?不會是喚晴……是不是莫老妹子?」想起莫老妹子肥碩的身軀和滿臉的肥肉,就忍不住笑出聲來。解元山也嗤的一笑:「胡說八道,莫老妹子歲數比我還大上七八歲,又生得一身橫肉,沈先生想她做什麼?」


    沈煉石神色一陣蕭索,歎道:「那女子……早已經亡故了。嘿,多情自古空餘恨,人生在世,還是寡情薄義一些的好!」任笑雲見他昨夜在青田埔上叱吒風雲,這時提起一個女子,卻憂鬱如落拓書生,不禁心下生奇。但任是他百般追問,沈煉石卻不說話了。

    解元山見笑雲問個沒完,怕沈煉石著惱,忙岔開話題:「沈先生,聽說陶真人在皇上跟前是個大紅人,不知他一個老道,怎麼得了皇上的青睞?」

    沈煉石道:「咱們大明朝的皇上就是愛和和尚老道攪在一起,到了咱們這一朝天子更是對道士信奉得無以復加。而這位陶真人善於察言觀色,曲意迎奉,皇上對他的寵幸之盛,便是大明開朝以來所有道士的加在一起也無法望其項背。據說,這道士當初隨皇上的車駕去拜謁皇上他老爹的陵寢,行到河南時,忽然遇上了一股旋風在車駕前盤旋而去。嘉靖皇上向來疑神疑鬼,就問陶仲文這風主何徵兆?陶仲文掐指一算,便說此風主火,乃不祥之兆。當天夜裡,果然行宮起了大火,燒死了許多宮人。從那時起,皇上便對陶仲文深信不疑了!」

    任笑雲越聽越奇,連說:「神了,真是神了,這陶真人想來也是有些道行!」沈煉石冷笑道:「天干物燥,自然易於起火。陶仲文所云,不過是依照常理揣度。還有,實在著不了火,他陶仲文使人放一把火不就成了?」

    任笑雲聽這話也頗有理,想起朝廷裡的鉤心鬥角遠勝江湖,不禁咋舌不下。沈煉石又道:「後來,這嘉靖帝病重,幾乎水米不進,還是這陶仲文披衣行法,親進藥石,折騰了幾天,竟然讓這昏君又緩了上來──嘿嘿,我瞧他行法云云全是障眼法,但以他數十年青虹真氣的修為,要給一個人治病那也容易得緊。嘉靖帝痊癒之後,竟奉這位陶真人加少傅、少師,兼少保,大明開國以來的文武大臣,能位兼三孤的,只這陶真人一個。咱們皇上好修道煉玄,常在西苑那地方修道不朝,便是內閣大學士要見他一面也是難得緊,只這陶真人卻不時得到召見,且次次賜坐。所以朝廷重臣,也爭著巴結陶仲文,只盼得到上寵。這陶真君為了自示清高,更退到京師之外,隱居在這香山一麓,以示不結交權臣。只等皇上召見才進京。」

    解元山臉上笑容一斂,道:「亂世出妖孽,這位國師如此受寵,只怕也是亂世之相。」沈煉石長歎一聲:「更有甚者,這位陶真人竟然將手伸到了太子立儲這樣的國本大事上。他創了一個『二龍不相見』之說,說什麼天子為大龍,太子為小龍,二龍一見,必有一傷。可笑的是這等邪說,皇上居然信之不疑,多年來不立太子,後來勉強立了,也是多年不敢一見!」

    解元山連連搖頭,又問,「沈先生,武林中人傳雲,陶真人神功通玄,能呼風喚雨,尋常之人武功練得再高,也敵不得他的仙法,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煉石道:「陶仲文師從龍虎山上的邵元節邵真人,練的是道家上清派正宗玄門丹術,呼風喚雨云云,我是不信的,但道家中有雷法一門功夫,修至極高境界,卻可以感通天地,調節陰陽。據說這陶真人確曾求過幾次雨,也甚是靈驗。特別是有一次,朝中的都御使胡瓚宗下獄,那時皇上想重重懲罰牽連的幾十個人,還是陶真人在他跟前說了句『慮有冤獄,得雨方解』的話,才使那些人一律從輕發落,而兩日後京城果然大雨如注。可見這陶真君亦正亦邪,咱們這次去真人府,是福是禍,也真是不好說呀!」任笑雲來了興致:「這麼說,這陶真人還是個好人了?」沈煉石說:「難說,難說,陶仲文也時時出些錢財,修河賑災。但以陶仲文之大智若詭,你就很難說他是好還是壞!」

    任笑雲搖著腦袋說:「我平日裡在坊間聽說書先生言道,能在皇上跟前作紅人的,平日裡必然溜鬚拍馬,說些皇上愛聽的話,要讓陶仲文為大帥冒死直言,只怕他也未必肯幹。沈先生,我瞧咱們這次去求這位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為大帥明言洗冤,只怕也沒有幾分把握!」

    沈煉石哼了一聲:「陶真君為人深淺難測,能否出面為大帥一言,實難揣度。但凡有一分機會,咱們便全力以赴罷了!咱們此去真人府,是為了三件事。為大帥洗冤,還是其次!首當其衝的卻是要回大帥手書的《定邊七策》。」任笑雲張大了雙眼,叫道:「喚晴所說的緊要物事就是這個《定邊七策》?」

    沈煉石緩緩點了一下頭:「大帥沉毅善謀,又親自與套寇見過數陣,對於收復河套之事,在胸中籌劃已久了。當初大帥剛剛入京面聖之時,便上了《營陣圖》八卷。嘉靖看過後也是欣喜了一陣子。但這老兒反覆無常,隨即便將復套之議置之腦後,大帥便是想見他一面也難。大帥在京師裡卻也不是虛度時光,而是將收復河套的諸般營略細細推究數邊,隨後寫成了這《定邊七策》。」

    說到此,沈煉石長長一歎:「可惜那時嘉靖老兒已經無心復套了。大帥想盡辦法也無法見他一面。他心急之下,便想到了陶真君,此人修河賑災,似是個好人,更能時時見著皇上。所以大帥便將《定邊七策》交給了陶真君,求他轉交皇上,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下的權宜之舉!」

    解元山拍了拍腦袋:「我猜這《定邊七策》,真君必然沒有上呈給皇上!」沈煉石目光一寒:「我想也是如此!但大帥的一番心血豈能白白耗費,這七策咱們必然要設法奪回,才不會辜負了大帥的一番心血!」

    任笑雲也點頭:「那第三件事呢?」

    「要回我的刀!」沈煉石冷冷道:「老夫當初一時不察,落入錦衣衛之手,老夫的披雲刀便被陸九霄奪去,聽說他為了討好陶真人,將此刀獻給了陶仲文。這刀,陶仲文玩賞了三月,這時也該物歸原主了吧!」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之中分明蘊涵著一股殺氣,聽得任笑雲心內一寒。

    這時天已大亮,三人出了大山,在官道上打馬如飛,再行了兩個時辰,晌午時分便入了香山,只見山道兩側綠蔥蔥的草木上掛滿了晶瑩的露珠,一條彎曲而整潔的小徑蜿蜒馬前。沈煉石雙眉一展:「再行數里就是真人府了。一入真人府地界,官匪盜俠,全不得動武。金秋影那群鷹爪子就得乾瞪眼沒辦法啦!」

    忽然回身拍出一掌,登時山道上沙飛石走,數道石浪直射向山道兩旁的樹梢石後。只聽沈煉石喝道:「全都現身吧!」

    只聽得數聲呼嘯,山道旁黑影閃動,無數劍光直射了過來,卻原來這埋伏的人一現身就全力相搏。沈煉石喝道:「元山,你護住公子!」揚手一掌,四五個黑衣漢子已被他的掌上發出的刀氣所傷。猛然間只聽得一聲鬼嘯,頭頂一暗,兩道人影已經鋪天蓋地的撲了下來。

    解元山叫道:「是青蚨鬼王,沈先生小心了!」沈煉石怒喝如雷,化掌為拳,一拳擊出,全身納鬥神功的勁氣鼓蕩而出,頭上立時驚起兩聲鬼嘯,那團蔽日陰影霍然散開。兩鬼王落下地時,卻是一個瘦高無比,一個卻恍若侏儒。沈煉石認得那高瘦的便是曾見過一面的嘶魂鬼王司空花,那個侏儒必是擅長暗器的逍遙鬼王唐玄厲了。

    他目光如炬,直盯著司空花的左掌,冷笑道:「司空花,爪子上的傷好得倒快呀!」

    司空花的左掌那日被夏星寒一刀斬下兩指,這時還沒好利索,只是戴了一個鹿皮手套。聽了沈煉石的話,司空花忍不住厲嘯道:「就是這糟老頭子殺了二哥,今日也做個了斷吧。」唐玄厲雙手一揚,登時勁風呼嘯,鐵蒺藜、袖箭、飛鏢諸般細小暗器撲面飛來。沈煉石知道這侏儒所使暗器多半餵了毒藥,當下雙手一分,扯下身上直綴,迎空一卷,將滿空暗器倒捲了回去。

    這邊解元山已經給十幾名鬼卒圍住,他展開奇門兵刃子母橛,雖將四五名鬼卒挑倒,卻也一時衝殺不出。

    任笑雲要冒充曾淳,身上便背著一口寶劍,這時迫不得已只得拔出劍來防身,劍剛拔出,一名鬼卒的鬼頭刀已經當頭劈下。任笑雲毛手毛腳的橫劍一攔,一股勁力生出,登時將那鬼卒的大刀震得脫手飛上半空。任笑雲嚇了一跳,一愣之下,才知道自己得了沈煉石兩成功力,對付個把江湖嘍囉自然不在話下。

    沈煉石一招之下,已經反守為攻,雙掌以「七星聚月」的刀勢將司空花卷在如濤的掌浪之中。他知道青蚨鬼王禦敵時往往不擇手段,最是難纏,此時便狠下了心速戰速決,功力一下便提到十成。

    便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沈老先生,掌下留人!」這聲音尖細刺耳,不男不女,卻聚氣成線,直射過來,如銳針一般直刺在眾人的耳中,擾得眾人心神俱是一亂。

    沈煉石眉頭一跳:「難道是那老魔頭來了?」一念未畢,眼前忽然現出一線金光,這光好燦好厲,有如破夜的旭日躍出滄海的粲然一亮。若非親見,任笑雲實在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可怕的劍光,一瞬間四野的鳥啼蟲鳴全都止歇,放手激戰的眾人也都罷手不鬥,似乎人草蟲獸皆為這一劍之威震懾住。

    那團駭人的劍光瞬間便裹住了沈煉石的一襲玄衣。

    沈煉石陡然一嘯,其聲也短,其勢卻厲,嘯聲中他的鐵指一彈,只聞錚然一響,那抹驚人心魄的劍光乍然一斂,但那劍的一吞一吐之間,已將沈煉石「七星聚月」的刀意破去。

    司空花得此一劍之助,狼狽不堪地疾退數步,才看清出劍救自己的是個寬袍大袖的老者。這人一身黃衣燦然,手中橫著一口冷意迫人的長劍,雖不發一言,但這樣冷的一個人,這樣冷的一把劍,就現出一派目空天下的倨狂。

    沈煉石望了那老者一眼,不禁笑道:「紫氣東來,劍秀天下,能將一招『滄海桑田』使得如此精妙的,也只有劍樓閻東來了!」那老者身材微胖,面色紅潤,養尊處優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單看膚色,年紀也就是三十開外,但鬢眉皆白,倒如八九十歲一般。

    來人正是京師內與陸九霄分庭抗禮的東廠首領、自號「神劍」的劍樓之主閻東來。

    閻公公仰天打個哈哈,向沈煉石道:「沈先生,咱們的事情待會再說,」霍地轉頭向司空花、唐玄厲喝道:「這沈煉石與曾淳是我東廠追尋的要犯,你們這就退下吧!」

    唐玄厲向來霸道慣了,幾時受過這等言語,雙眉一揚,便待發作。司空花一拉他,陪笑道:「閻宗主,咱們可是受陸九霄陸大人之托,替朝廷追捕要犯的。」閻公公冷笑道:「若不是看作陸九霄面子上,咱家也不會助你一劍,更不會跟你費上這許多言語。少囉嗦了,今日之事,咱們東廠接手了,便是陸九霄親來,咱家也一樣將他轟走。」說話之間,只聞蹄聲如雷,數十匹快馬已經疾奔而至,將沈煉石、任笑雲和眾鬼卒卷在當中。瞧馬上乘者個個青衣白靴,正是黑白兩道聞風膽寒的東廠劍樓的劍士。

    司空花素聞這東廠閻公公霸道無比,雖然心內不忿,但也深畏東廠手段之厲和勢力之雄,當下只得暫時忍下了這口氣,向閻公公拱了拱手,領著青蚨幫眾人匆匆退走了。

    青蚨幫眾一退,四周便只有劍樓的眾劍士橫劍而立,不發一言,山道上倒靜肅了不少。

    閻東來盯著任笑雲問:「閣下便是曾銑之子曾淳麼?」任笑雲想起沈煉石的囑托,便學著曾淳的樣子,扳起臉來,冷笑不語。閻東來又道:「曾淳,陸九霄的錦衣衛和嚴大學士的人都在找你,鄭凌風更是發動青蚨幫一眾江湖黑道上的邪魔外道尋你,你落在他們手中可是生不如死呀!」任笑雲的臉依然板著,嘿嘿冷笑。

    閻東來心中惱怒,道:「好小子,你老老實實的跟著咱家回京,咱家就放過沈老頭和你身邊這個大胖子!」任笑雲臉上神色依舊,還是那麼冷笑不語的一副模樣。閻東來大怒,罵道:「臭小子,你是啞了不成?」卻不知這位假公子別的本事不會,眼下真就只能裝聾作啞。

    閻東來冷笑一聲:「天下有誰敢跟閻公公這般無理!」左袖一拂,便待向他抓來。

    沈煉石身形微微一側,已經擋在閻東來身前,笑道:「閻公,可還記得當初你我之約?」他的身子不過是微微一動,閻東來卻覺一股凌人的氣勢直逼了過來,幾乎將自己所有進擊的去路全都封住。

    閻東來白眉一抖:「三年之前,老夫說過,若有機緣,當見識一下先生之刀!」沈煉石喟然一歎:「千日時光,彈指即過。老夫也好想見識見識『紫煙七變』的絕世劍法!」閻東來的白眉漸漸聚成一線:「可是先生的披雲神刀已失,又如何應對老夫的青玉神劍?」

    沈煉石笑道:「神刀雖失,刀意卻在!」他的雙手還縮在大袖中,但這話一出口,卻有一股沛然無匹的刀意驟然騰起,彷彿名刀出爐、神器臨頸一般,山道上的幾十人全覺心魂一沸,眾劍士的群馬不禁一起長聲驚嘶,但那股刀氣卻驟聚驟散,剎那間山野間又回復了冷謐幽邃。

    閻東來白眉乍拋:「刀隨意至,劍由心發!久聞沈秋巖以『心月』、『觀瀾』二訣技壓天下,心月刀法老夫手追心摩久已,觀瀾神刀卻素來罕見江湖。好,今日老夫就以『紫煙七變』的劍訣見識一下觀瀾九勢。」說著緩緩將那把青玉神劍推入鞘中。說來也怪,隨著那把金光燦然的長劍緩緩入鞘,閻東來身上的劍氣卻越來越濃,這氣勁無形無相,卻如一把利劍也似的令人目寒心驚。

    嗆的一聲,劍已入鞘。

    數十匹戰馬卻同時揚聲長嘶,瞧那鬃炸尾翹、奮蹄怒目之色,倒像是在山道上卒遇猛虎,眾劍士不得不勒馬後退,以消卻閻東來身上所發的劍氣。

    任笑雲也覺一股寒氣忽疾忽徐的憑空掠來,剎那間有如無數細小的鋼針細密的激刺過來。他一驚,卻見一旁的解元山抱元守一,雙目怒張,不禁心中暗罵:「這賊老公使得好厲害的妖法,偏偏老子給這一堆蝦兵蟹將圍住,跑也跑不成!」

    便在此時,沈煉石卻嘿的一笑,緩緩踏上一步,隨著他一步跨出,四野中忽然瀰漫開一股柔和的暖氣,和那股森寒的劍氣一觸,神色凝重的眾人都覺心神一釋,這其中尤以任笑雲為最,適才閻東來催動劍氣對沈煉石的納斗真氣尋隙而擊,而任笑雲體內恰有沈煉石多年的納斗真氣,所以感觸尤多,此時沈煉石的刀氣一發,他體內的納斗真氣竟隨之而動,使他身上的寒意頓斂。

    閻東來白眉一抖,想不到素以霸道著稱的沈煉石所煉的真氣竟然如此中正純和,而瞧對手意態之閒,顯是未盡全力。他哼了一聲,左手一翻,以指代劍,一招「東風射馬耳」已然施出。他這勢一出手,眾人全一愣,這位號稱「神劍」的閻宗主出招去勢飄忽,竟然不似攻敵,倒似和匆匆一晤的老友揮手惜別。這套七七四十九路的「紫煙七變」劍法為閻東來多年苦悟的獨門劍法,一經施展,飄逸如煙,凝氣如紫,極為繁複,實是陰柔至極靈動至極的上乘劍法。又因他名字中有「東來」二字,才得了「紫氣東來」這個稱呼。

    沈煉石臉上那副淡然神色卻已經收起:「好劍!」隨著這一聲歎息,他的雙袖一振,不退反進,掌上已經運上了「觀瀾」刀意。

    兩人出手雖勁,去勢卻慢,眼見兩個絕頂高手就要粘在一處,忽聽一道沉鬱的笛聲破空而來,這笛音初時不大,但一晃之間就如老鶴清唳,蒼龍長吟,眾人聽了忍不住心底均是一醉,彷彿天地之間只有這抹暖暖的笛聲,讓人懶懶的提不起半分精神。

    沈、閻二人卻均覺腦中一震,似乎有一股無形無質的力道隨著那笛聲嵌入了心肺之間。兩個人心內一驚。沈煉石凝身不動。閻東來卻斜身退了半步,那兩抹白眉也抖了一抖,低喝道:「陶真君的『心開天籟』?」

    便在此時,卻見六個長衣羽士翩然而來,這六人來得好快,雖然步子看上去不急不徐,但幾幌之間到了沈、閻二人身前。六人身形錯落,已經斜斜插在二人之間。

    任笑雲見這六人的相貌個個不同,或胖或瘦或黑或白,稱得上是奇形怪狀,不由心中嘖嘖稱奇。

    沈煉石瞧這六人分別著青黃赤白黑紫六色道袍,不由笑道:「原來是真人府下六羽士到了,咱們在這裡廝殺,想必是有擾真人清修了!」六羽士中立身最後那個紫衣羽士是個瘦得出奇的中年道人,這人形容枯槁,雙目卻如冷電,顯是這六人的首領,向沈煉石合掌施禮道:「真君算得沈先生當至,特命小道六人來此相迎!」

    閻東來見紫衣羽士對沈煉石彬彬有禮,對自己卻不理不睬,心下有氣,道:「適才是陶真人所發的『心開天籟』麼,怎麼我這老朋友來了,他竟也不出來一見?」

    紫衣羽士這才轉身對閻東來施禮,笑道:「真君說沈先生目下落難,念在昔日之義,真人府不得不援手,今日只怕對閻宗主多有得罪,還望閻宗主海涵。真君言道,此事一了,當在真人府烹茶相候!」閻東來一張娃娃般的紅臉才略微緩了一下顏色,說:「真人今日此舉,不知何意?」

    紫衣羽士說:「真君要請沈先生一行到府上一敘!」閻東來森然道:「這沈煉石與曾淳是東廠和錦衣衛緝捕的要犯,陶真人管得未免太寬了吧!」紫衣羽士瞟了一眼任笑雲,道:「真君要小道傳言宗主,今日之事,請宗主就此罷手!」

    閻東來臉上擠出一絲笑紋,語氣卻冷峻逼人:「咱家若是不罷手,又當如何?」紫衣羽士臉上笑容依然不減一分:「此去真人府不足五里,已然是真人府地界,十數年來還從來無人敢在真人府地界撒野!」他臉上神色恭謹之極,說出來的話卻也狂妄之極。閻東來面色霍然一變,緩緩道:「陶真人當真要與咱家爭這兩名要犯?」紫衣羽士閉口不語,但越是這麼沉默,就越顯得冷傲欺人。

    任笑雲和解元山對望一眼,均覺今日這事有些好玩了,只有沈煉石的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閻東來怒極反笑,二十年來誰敢如此直攖劍樓之鋒,今日就是放沈煉石走人,他也要挫一下陶仲文的威風──他劍樓之主可不是好惹的。他一笑之下已然出手,仍是以指代劍,「紫煙七變」的劍氣直取紫衣羽士的雙肩。

    紫衣羽士雙目一寒,竟凜然不動。眼見閻東來指風已到,身旁的黑衣羽士和黃衣羽士各出一掌,閻東來冷哼一聲,已和二人對了一掌,他一剎那間將勁力提到八成,準擬將兩個後輩震得翻出兩個觔斗去。卻聞兩聲怒響,直如裂棉,閻東來心頭熱血竟然為之一湧。

    對面的六羽士身形霍然一移,雖然是兩人和他對掌,但奇的是六人身形同時遊走,或進或退,錯落有致。沈煉石擰眉道:「六合神煞陣法!」閻東來臉上冷笑雖在,心下卻又怒又駭:「素聞陶真君學究天人,推衍出一套六合神煞陣法,不想卻來對付老夫!」心知一時之間取勝不得,正自猶豫是戰是退,耳邊卻又傳來一陣縹緲的笛聲,這一次笛聲卻如神龍經空,一掠而過。

    閻東來聞後心內卻是一震,知道這是陶真君傳音立威,但心內猶有不甘,不由開口喝道:「陶真人,你當真是護定了這兩個欽犯?好,聖上面前看你如何說!」他這句話潛運內力,遙遙傳了出去。

    眾人耳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宗主休怒,聖上面前,貧道自有話說。」這聲音平緩柔和,居然不帶一絲喜怒之氣,相形之下,適才閻東來那句話努氣而出,聲色俱厲,就顯得低出半籌了。閻東來聽了陶真人有恃無恐的這句話,心內更驚,這老道素來在皇上跟前尊崇無比,咱家可不能跟他真撕破了臉,當下大袖一抖,陰森森乾笑了一聲:「有真人這句話,咱家就放心了!咱們走,干愣著做什麼,真人府素來小氣,還指著他們管咱們一頓素齋不成?」這後一句話卻是對一眾劍士說的。

    那紫衣羽士神色不動,眼見閻東來氣哼哼的帶著一眾劍士退走,才對沈煉石施禮道:「請先生移步!」沈煉石也不客氣,上馬便行。

    任笑雲心中暗喜:「這陶真君不知和沈老頭是什麼交情,居然肯為他和閻東來那老太監撕破臉,看來不管怎樣到了真人府就可喘上一口氣了!」忽然想起沈煉石囑咐過自己,那曾淳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急忙扳起臉來冷哼一聲,催馬便行。

    真人府在嘉靖年間的江湖之中,地位可謂奇絕。一來陶仲文為嘉靖駕前紅人,在嘉靖跟前幾乎說一不二,滿朝文武皆以結交其為榮;二來陶仲文統領天下道教,四海五嶽的羽士皆遵其調遣,只有全真一派的清修之士對陶真君貌合神離;三來陶真人在京師所為的靈異之事甚多,陶真人的武功如何,大家倒沒見過,只是越是沒見過的東西就越是神秘,加上偶見其徒眾行走江湖,奇功乍現就驚人眼目,江湖中人不免對陶真君越傳越神,黑白兩道均以其為陸地神仙,必恭必敬尤恐不及。陶真君的弟子三千,能者號稱「六羽」、「八修」、「二十八宿」,這一次專遣名氣最大的六羽士同來邀請沈煉石,這個面子可是給得極足了。

    真人府建在香山腳下一處極大的平闊之地,背倚青山,前臨碧水。據說是嘉靖皇帝下旨,請能工巧匠吸鑒江西龍虎山正一嗣教真人府【即元朝之天師府】和上清宮之長,專為陶仲文所建。這裡雖然比不得天師府的廣闊奢華,也沒有上清宮的三宮二十四院,但白玉雕麟、奇花異草也是舉目即是,更有傳宗堂、三省閣、百靈園和萬法壇等處均是一如龍虎山天師府的格局。

    任笑雲三人隨著六羽士在真人府內穿廊過亭,卻見四周景色越行越幽。走得任笑雲腿也酸了,那紫衣羽士才停下步來,揖手道:「此處是清涼居,為真人款待貴客之處,請諸位暫且小憩!」也不待沈煉石答話,六人便一禮而去。

    三人洗漱方罷,小道童便奉上素齋。任笑雲當先放口大嚼,解元山卻害怕那素齋做了手腳,猶豫著不吃,沈煉石卻道:「陶仲文在朝中特立獨行,多年來和陸九霄、閻東來諸輩都少往來,以示其清高。其實就是和諸位權臣明和暗不和。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知他的心思?嘿嘿,咱們對他不可不防,可也不必事實小心謹慎!」說罷也落筷如飛,還邊吃邊道:「哼,這頓素齋沒什麼滋味,老道忒也小氣,比起五年前招待我和陸九霄的那一頓差得遠了!」

    吃飽喝足之後,任笑雲又來了興致,搓著手說:「江湖之上將這陶真君傳得神乎其神,我倒真是想見見這位神仙什麼模樣,問問他每日裡吃不吃飯見到美女好酒流不流口水?」沈煉石咧嘴一笑:「你不見陶真君,他也要見你!依我說,他收留咱們多半還是瞧在你這曾公子的面子上!」解元山將剛喝下去的一口湯吐了出來:「這麼說,您老的意思是這陶真君也看上了那份百萬軍餉?」

    沈煉石抱起腿來,斜倚在椅上,冷笑不答。

    正說著,那紫衣羽士扣門而入,躬身道:「家師請小道前來轉告三位,兩月之前,他老人家為了給京師求雨,強施雷法,耗損真陽過劇,經閉關以玄功調養,已趨康健,但適才運功驚走閻宗主時,青虹真氣又有耗損。真君讓小道傳話,他老人家還要專事玄修十二個時辰。明日午後,家師當在三省堂相候。」

    沈煉石點頭說:「老神仙倒是好會保養啊!好,咱們明日午後見。」紫衣羽士恭恭敬敬的施禮而出,走到門口時又轉過身來,合掌道:「真人府內規矩眾多,先生若是有事,便請吩咐小道端木弘,若無事時,呵呵,便莫要在府內走動!」沈煉石嘿的一笑:「當初便不用真君勞神,灑家也對付得了那勞什子的閻東來,雖然承他出手,我沈秋巖可也不用感恩戴德。到得他府上也未必就得事事聽他號令!」

    那紫衣羽士端木弘臉上有一團怒色一閃而逝,陪笑道:「真人府依九宮八卦生殺相剋之理所建,有的地方暗藏七殺,小道的囑托,原是為了先生好!」說罷也不待沈煉石回答竟自大袖一拂,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便凌空躍起,有如一隻飛鶴一般輕飄飄的騰身而出。

    解元山見他身形飄逸,意態閑雅,忍不住叫了聲好!

    沈煉石望著端木弘消逝的身影,不禁有些發呆,喃喃道:「這廝輕功這般灑脫,只怕比星寒還要勝上半籌!嘿嘿,小真人的武功都練到這般境界了,老真人可就更加厲害了吧!」解元山忽道:「沈先生,單以武功而論,您和那陶真君,孰高孰低?」

    沈煉石的臉緊了一緊:「不好說,不好說!我雖然看不起陶真人的裝神弄鬼,但說到武功,我曾見他施展過一番青虹真氣……嘿嘿,我雖沒有勝他的把握,但他若要收拾老夫可也不那麼容易!」解元山笑著一拍手:「便是此理!晚輩猜那陶真人之所以急匆匆的用內息調養,只怕是因他對您大有戒心!」

    沈煉石也笑:「豈止是戒心,只怕還有敵意!老夫與他同出道家,只不過他是正一道派,老夫卻是正宗全真弟子,全真弟子向來清心靜修,且以爭名逐利為恥,不似正一派個個衣紫腰金。但全真功夫自重陽祖師及北七真之時就名重江湖,披雲刀是全真名器,不管如何,老夫一到,那披雲刀便要物歸原主了。他如何不急?」任笑雲皺眉問:「這麼說,這陶真人出手驚走閻東來只是做個順水人情了?他請咱們上府,那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哎喲,不對,這話該叫做黃鼠狼請雞上門,沒安好心!」

    沈煉石望了望窗外的日色:「正好在他這大園子裡散散心,吃罷晚飯,咱們順便探上一探!」解元山猶豫道:「那端木弘可是說過……」沈煉石雙目一張:「理他作甚,大丈夫頂天立地,豈可事事遵人差遣!」任笑雲早就躍躍欲試了,在一旁緊勸:「解兄,到得這天下聞名的真人府,若不一遊,豈不可惜了?試想你回家見到尊師和幾位師兄弟,他們必然要問,那真人府內最好玩的是什麼所在,你卻只能大搖其頭,這個麼,實在抱歉,我是一直關在屋裡沒敢到外面探一下頭!」解元山乾笑一聲,也只得跟著出來。

    暮色一沉,真人府內越發幽靜,只有遠處偶而傳來一兩聲清厲的鶴鳴,除此之外,便再無聲息。三人吃過了飯,便悄悄潛出了清涼居。

    沈煉石一路指指點點:「那鶴鳴必是來自鶴園。幾年前,我曾隨陸九霄來過此地。那時身邊全是人,逛得實在不自在。諾,那裡是傳宗堂和三省閣,是陶老道會客之所,那邊的百草園最多仙花奇葩,一旁的鶴園卻有靈禽,那次皆未得游,這時說什麼也要去逛上一逛!」

    任笑雲一旁聽得心癢難搔,入得那鶴園,果見有幾隻白鶴逡巡園內,見了人來,也不驚起,顯是已經被人圈養熟了的。任笑雲雙眼發光,喃喃道:「這玩意兒倒是好玩,且捉一隻玩玩,瞧瞧和我那大將軍是不是一般養法!」

    正待去捉,沈煉石卻一拉他二人的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三人隨即伏在一叢灌木之後。

    只聞一聲清冽的笛聲昂然而起,其聲初時低宛,隨即高揚,使聞者陶然欲醉。三人一聽這聲音全一皺眉,心內齊道:「這豈不是陶真君的『心開天籟』?」過了片刻,沈煉石忽然搖了搖頭,卻是他聽出來吹笛之人功力尚淺,還不及陶真君所吹之笛那般摧魂拔魄。解元山也點頭,跟著一指百草園,那笛聲確是發自百草園。

    卻聞得幾聲鶴鳴,跟著有兩隻大鶴竟然撲簌簌的展翅而起,似乎是要向百草園飛去。沈煉石雙目一寒,以傳音之術對二人道:「這是『召鶴』之術,想不到真人府內除了陶仲文還有這等高手!」

    一語未畢,藍衣閃動間,一個藍袍道士自鶴園內一躍而出,雙袖疾抖,喝了聲:「止!」說來也怪,那道士的雙手雖離雙鶴尚遠,但他手上似是生出一股絕大的吸力,那雙白鶴剛剛離地,被他的內力一引,竟自飛撲不得,展翅掙扎了兩下子,只得無奈的哀鳴數聲,便邁起長腿踱了回來。

    任笑雲看得瞠目結舌,耳邊響起來沈煉石的傳音:「控鶴擒龍手練到這等境地的,莫非是他,怎地這多奇人異士竟全聚在這真人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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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15 PM


第六章 霜刃披雲貫青虹(1)

    卻聽那藍袍道士哈哈大笑:「田玉道友,咱們鬥了整整七日,你的『召鶴引』只能召得動鶴,卻終究敵不過老道的控鶴手!」百草園內傳來冷冰冰的一個聲音:「藍道行,你五次三番和我作對,擾我神術修煉。一月之後,若是在天子駕前召鶴不得,便是陶真人也擔待不起!」

    沈煉石和解元山對望一眼,心下都覺驚異,沈煉石傳音道:「果然是崑崙散人藍道行,那吹笛子的想必是鐵柱觀的火鼻道人藍田玉。這兩個魔頭素來自視甚高,不知為什麼給陶仲文說動,跑到這裡來湊熱鬧。」

    藍道行笑道:「你越是抬出真人、皇帝壓我,老子就越是不買帳!」霍地一振大袖,喝了聲:「回去!」那幾隻大鶴一驚,全振翅昂首地飛入鶴園深處去了。那藍田玉的聲音立時憤怒無比:「好,咱們去找陶真人,看你在真人面前如何說話?」

    「這時陶真人正在萬法壇內忙著修煉素女煉陽大法,哪裡有功夫搭理你,」藍道行的聲音也是有些惱怒了,「田玉老弟,事到如今,你還巴巴的指望陶仲文麼?他今日說皇上馬上便要召見,明日又說聖上不豫。老子在這真人府一住大半年,哪曾踏入皇宮半步了?」田玉的聲音登時一斂,顯是給這話說中了心事,微微一緩,才沉吟道:「這陶真人對我也是有些推三阻四,莫非……他根本就不願你我面聖,以防失寵?」

    藍道行呵的一笑:「這時醒悟,還不算傻!若是火鼻道人和崑崙散人聯起手來,又何懼他一個陶仲文!」那藍田玉也乾笑一聲:「《易》曰,未遠而復,元吉!田玉心無城府,還得道行兄指點迷津,請散人移步一敘!」

    藍道行大袖一拂:「不必客氣!」他這人身法也當真快極,說那第一個字時身形還挺立如山,那「氣」字話音未落,人卻已渺然無蹤。

    任笑雲三人站起身來,面面相覷。沈煉石臉色奇冷,喃喃道:「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皇上喜歡道士,來了一個陶仲文還不夠,藍道行、藍田玉這等外道邪魔也蠢蠢而動了。哼,我大明的江山只怕遲早要壞在這些臭道士手上!」任笑雲忽然想起來一事,忍不住問:「適才那藍道行說什麼,陶仲文正在修煉一個什麼素女……大法?」

    解元山面色一變:「是素女煉陽大法,曾聽家師言道,這是江湖中九大左道之一。陶仲文貴為國師,怎地也行此邪法?」沈煉石切齒道:「這門功夫說白了就是採陰補陽,實在是道家清修之士所不齒之術。聽說十餘年前,陶仲文之師邵元節就以此法盈惑聖上,今日陶仲文苦修此術,莫非還是想以此惑主?」當下揮袖道:「笑雲,你且和元山回清涼居歇息,老夫這就去萬法壇一探!」

    解元山拱手道:「陶仲文身邊奇人邪士甚多,先生獨去,只怕勢孤。元山不才,願和前輩同去!」沈煉石微一猶豫,便道:「就這麼著吧!笑雲,你回到清涼居就閉門不出,不管是那些老道士、大道士、小道士如何敲門,你一律推說身子倦怠,誰都不見!」

    任笑雲知道他二人夜探萬法壇,弄不好就會引起一番爭鬥,這個熱鬧可是萬萬湊不得,當下一迭聲的答應,匆匆趕回了清涼居。

    幸喜真人府的道人自高自大慣了,裡面的兩個小道童只顧在自己屋內歇息,對任笑雲的進進出出理也不理。任笑雲當即關窗鎖戶,和衣倒頭躺下。

    但心內牽掛二人安危,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更不時現出喚晴的倩影,忍不住想:「喚晴這小妞不知怎樣了,那晚她對我說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咦,若是這小妞當真和曾淳賭氣,偏要嫁給我,我是娶不娶她?」忽然又想,「這時那小妞和公子曾淳在一起不知做什麼?將我這『假曾淳』拋在這裡,也不知她想我不想?」想到喚晴和曾淳正在一處,就覺沒來由的一陣氣惱心煩。

    胡思亂想了一個多時辰,正要睡去,窗戶上似乎象響了一響,任笑雲迷迷糊糊的一睜眼,只見床前立著一人,嚇得他張口便想叫。那人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任笑雲才瞧清瞭解元山的一張胖臉。只見解元山喘息不已,連道:「好險,好險!那萬法壇內果然烏煙瘴氣,邪氣得緊。也是我一時好奇,向沈先生問了一句話,我那一問,原以為聲音已經壓到了極低,那陶仲文卻還是聽到了。這老妖怪嘯了一聲,便遣手下弟子追出。沈先生怕我有失,將我一按,自己卻振衣而起,將一眾老道全引開了。」

    任笑雲瞠目道:「那、那沈先生現在何處?」

    解元山咧了一下嘴:「沈先生臨走前,對我傳音道,你速回清涼居!他自己卻向百草園方向投去了。」任笑雲張開了口:「你、你關鍵之時竟將沈老先生一人拋在險地?」解元山甚是難堪:「這個、這個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況且沈先生似乎是胸有成竹……我、我也就……」

    正說著,門外腳步雜沓,幾個道士挑燈而來,扣門道:「沈先生,外面有個惡徒擅闖真人府,未曾驚擾三位吧?」任笑雲和解元山對望一眼,還是任笑雲硬著頭皮叫道:「先生已經睡了,那惡徒可沒來這裡!」門外的道士嘿嘿一笑:「來與未來,還是看過才知!請沈先生開門說話。」

    任笑雲狠捏了一下解元山,二人正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屋內那大炕的盡頭卻慢慢立起一團陰影,懶懶打了一個哈欠,罵道:「陶真君的徒子徒孫可是越來越不成話了,老子睡個覺還要前來囉嗦。」任笑雲、解元山回頭一瞧,四隻眼珠子險些齊齊落地,那剛從床上立起的不是沈煉石是誰?

    那幾個道士進門見三人俱在,才放心而去。

    眾道士走遠,解元山兀自瞠目結舌:「沈先生,您、您是何時進得屋來的?」沈煉石冷笑道:「若是讓你們也瞧清楚老夫的行蹤,我沈煉石這幾十年的『平步青雲』算是白練了!」解元山大拇指一挑:「沈老,若論輕功,便是家師也要遜您半籌!」

    沈煉石將臉一扳:「若論刀法呢,是不是老夫就不成了?」跟著哈哈一笑,「那時老夫引他們到百草園,一聲呼哨,便驚出了藍道行和藍田玉。二藍心虛,只當二人密謀反陶之事敗露,黑暗之中一群老道便攪在一起,老夫趁亂便走了。適才你穿窗而入,老夫已經跟著進來了。」解元山吐了一下舌頭:「您跟在我後面我竟然不知,當真動手,解元山便有十個腦袋也掉在地上了。」任笑雲也吐了一下舌頭:「解三哥站在我床前多時我也不知,當真動手,任笑雲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掉在地上了!」

    屋內一燈如豆,沈煉石的臉色卻漸漸凝重:「嘿,這時那一群臭雜毛該分清了誰是誰了吧,經此一鬧,陶真君只怕對藍道行和藍田玉都起了疑心。若是陶真君當真和咱們翻臉,咱們正好用這三個妖道的異心在這真人府內大鬧一番!」解元山疑惑道:「沈先生,您老當真以為陶真君會和咱們翻臉?」

    沈煉石卻忽然一回身瞪了一眼窗外,低喝道:「外面只怕有好朋友來了!」四人急忙噤聲,沈煉石的身形卻陡然拔起,穿窗而出,卻聽門外驟然響起迅捷無比的兩聲悶響。

    只聽端木弘的聲音叫道:「哎喲,先生手下留情,是小道……奉真君之命來請先生!」沈煉石哈哈大笑:「你能擋得老夫兩掌,也還不錯,以後傳話,可莫要這般鬼鬼祟祟的跑來!」端木弘喘息道:「是……多謝先生掌下留情,還請先生這就移步去三醒閣!」

    沈煉石沉吟道:「只老夫一人去?」端木弘愁眉苦臉的道:「真君素來不見外人,若非先生與他有舊,這一面幾時能見,那也難說得緊呀!」沈煉石哼了一聲:「好大的架子!」回頭對任笑雲二人道:「你二人老老實實呆在屋裡,莫要亂走,這真人府內可是不大安寧,小心人家將你們作賊人拿了去。」

    二人對望一眼,還是解元山拱手道:「晚輩在此恭候先生佳音!」

    沈煉石隨端木弘去後,任笑雲才想起來問:「解三哥,你們適才在萬法壇都見了什麼新鮮物事?」解元山歎道:「先是在一間道房外聞得許多嚶嚶的哭泣之聲,咱們湊近一瞧,卻見裡面關了十幾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這些女孩個個衣衫不整,容顏憔悴,也不知給關了多久了。更瞧見一間大閣內燈火通明,亮得出奇,我細細一數,竟是點了七七四十九盞燈。那裡面一人正在大發脾氣,聽那口氣正是陶仲文!」

    「只聽他怒喝說什麼,我早就說過,真陰爐鼎,該以十三四歲的美貌女童為佳,要齒白唇紅,要眉清目秀,要肌香膚光,最要緊的是該當初潮首經!你瞧你們選來的這些藥鼎,或是聲粗、或是膚黑,初潮首經之女更是沒有一個,讓我怎生修煉?」解元山生性詼諧,這時捏著嗓子學那陶仲文說話,其聲尖細憤激,聽得任笑雲渾身發麻。

    解元山又說:「咱二人早氣炸了肝膽。沈先生惱他所行喪盡天良,更是睚眥盡裂。這時卻有一個黑衣羽士進閣奏道,真人煉法所需的千年奇蛇『五色神龍』已經尋到。說著還獻上一個錦盒。那陶真君打開錦盒,就見一隻五彩斑斕的毒蛇扭著身子鑽了出來。陶真君才平了怒氣,就將那錦盒揣入懷中。嘿,這真君竟弄一條毒蛇隨身帶著,瞧上去讓人渾身發麻。

    「隨後又有一個道士將一隻金光閃閃的小盒子獻過去,道,啟稟真人,『金真餅子』業已尋到,真人所需的九鼎三元真丹已於昨夜煉成!那陶仲文接過金盒,臉上才有了一點笑意。嘿,也是我一時好奇,就低聲問沈先生什麼是『金真餅子』?沈先生咬牙切齒的說,便是初生嬰兒口中之血!」

    任笑雲眼大如玲:「這、這哪裡是什麼國師,簡直就是妖道!後來如何?」解元山苦笑道:「後來?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沈先生的答話用的是傳音之術,可我那一問卻給那老妖道聽到了,立時惹來一群小妖道追出。嘿,這時沈先生給那些人請去,也不知是凶是吉?」

    話音剛落,卻聽窗外響起一聲冷笑:「曾公子,陶真人有請!」那屋門霍然自開,外面明燈閃爍,幾個青衣道士直闖了進來。

    任笑雲見幾個人面色不善,心下微虛,乾笑道:「這個、適才陶真君不是剛請了沈先生……移步麼,陶真君他老人家素來不怎麼見外人,我還是等沈先生回來……和他一同移步去……也無妨!」那為首的道士驀地探爪向他抓來,喝道:「真人有召,休得囉嗦!」

    解元山低喝一聲:「且慢動手!」左掌一振,和那道士對了一掌。解元山身子一幌,那道士卻一退至牆。那道士一驚停手,沉聲問:「閣下何人?」解元山笑嘻嘻的道:「在下解元山,咱們好歹也是府上的客,大家有話好說,何必拉拉扯扯?」

    那道士嘿嘿一笑:「原來是刀神弟子,『聚合五嶽』名滿天下,今天小道奎金牛可算三生有幸了!」他身後數人也跟著拱手而笑。解元山也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真人府二十八宿,早聞大名啦。」那道士奎金牛神色一端,道:「解三爺,適才不知,多有冒犯,那一掌小道已經用上了『紫銀硝』,還請解三爺速敷解藥。」解元山一驚,雖不知「紫銀硝」為何物,還是抬起手來看,卻見左掌上並無異樣。

    卻在此時,那數個道士陡然一擁而上,掌指齊施。任笑雲叫道:「喂,喂,大家住手,咱們有話好說!喂喂,咱們這就和你們一同移步如何?」話音剛落,卻見那幾個道士已經一齊收手,解元山已經氣喘吁吁的倒在了地上。

    任笑雲皺眉道:「解三哥,你……你也未免太過不濟了吧?」

    奎金牛冷笑一聲:「一起帶走了!」兩名道士架起解元山,幾個道士便轉身向任笑雲逼了過來,任笑雲口中連叫:「喂,君子動口不動手,我跟你們走就是!」

    「他奶奶的,事到如此,除了乖乖的任他們擺佈還有什麼辦法,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任笑雲心裡憤憤不平,身子卻乖乖的隨幾個道士出了屋子,口中還笑嘻嘻的問:「這個……沈先生現在何處,是不是他老人家和陶真人吵了起來?我就知道沈先生脾氣不好,準是一時想不通和陶真君爭執起來,小弟去勸一勸也就好了!」

    奎金牛忽然止步,冷冷道:「真君何等樣人,豈會當真見你幾個亡命亂匪?沈煉石此時只怕已經困死在『六合神煞陣』中了!」

    委頓不已的解元山忽然雙目一張,冷哼道:「那也未畢!」霍地雙臂一振,架著他的兩個道士給他震得遠遠跌了出去,他卻已一躍而起,飛鳥一般躍起,幾個起落,便隱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喂喂──」任笑雲高聲叫道,「解三哥,解三爺,您老別丟下小弟啊,你、你這是不是又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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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18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4-9-1 04:18 PM 編輯

第六章 霜刃披雲貫青虹(2)

    沈煉石果然陷入陣中。

    他原是識得真人府的路徑,瞧見端木弘步履匆匆,卻轉了一個彎子,眼前地勢霍然開朗,四野林木瀟瀟,不禁問道:「端木,三省閣改了地方了麼?」端木弘忽然一笑:「沈先生好眼力!這裡是斷續坡。真君請先生在此稍候,他要在此奉還先生一件舊物。」

    沈煉石負手凝立,只覺明月當空,四野卻有一團蕭殺之氣漸漸升騰而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什麼舊物?」端木弘給他一雙冷電精芒的眼睛逼得心內一寒,乾笑一聲:「全真傳世至寶、先生的稱手傢伙──披雲刀!」

    沈煉石昂然不動,四周的一草一木卻全攏入他的眼內,點頭道:「若斷若續,煞氣侵人,這斷續坡果然是還刀的好地方!」端木弘忽然詭異的一笑:「先生果然高人,早瞧出來了!」笑聲未決,他卻如大雁一般掠起,直撲向坡後那片野林。

    沈煉石一喝:「止!」左掌疾抓,腳下已經使上了「平步青雲」的功夫,如影隨形的欺了過去。眼見端木弘便要落入他手中,端木弘忽急喝了一聲:「先生,神刀就在身後!」

    沈煉石雖知端木弘這話七分是詐,但還是忍不住回頭一望。那片淒暗的林子內卻有一處孤亭。

    月下有林,林中有亭,亭內聳立的一處石桌上明晃晃的插著一把刀。伴著亭子四角挑起的四竿紗燈,那刀閃著一抹寂寞的紅光,那光如訴如歎。刀一入眼,沈煉石心就一痛,恍如乍見失散多年的知己。

    那正是自己的披雲刀。

    沈煉石的腳下一滑,身子已經折向躍起,疾向那孤亭撲去。他明知這一躍之下必然有千驚萬險──陶仲文豈能這麼輕易的將神刀送他,但他卻不得不躍,亭中就是有刀山火海他也要握一握披雲刀那光滑的刀把。

    他的手指幾乎就挨上披雲刀了,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刀把的溫潤了。

    這時腳下的土地忽然似是旋轉了起來,四周蕭疏的林木在風中一晃,竟風聲鶴唳一般的驚人魂魄。四個玄衣道士陡然出現在他身周,似乎從地下湧出來一般將他圍在當心,四道閃電般的劍光,分從四路刺來。

    沈煉石的五指一旋,五道真氣盤旋而出,將那四把長劍阻了一阻,四個道士的身形一轉,四劍仍是呼嘯而來。沈煉石只有退,但聽嗤嗤幾響,他右臂的衣袖給割成了幾片,左肩上更是給一股陰寒的掌力一撞,只覺痛入骨髓。沈煉石心下一驚,只覺這四個老道刺出的每一劍都不算如何精妙,但四劍齊出,竟是威力奇大。

    一念未畢,忽覺頭上一黑,上面也撲下來一人,劍氣森寒,劈面刺到。同時腳下雲起風生,一道劍光直捲向雙腿。沈煉石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掌疾飛,左掌凌空拍中了頭上刺來那劍的劍身,右掌順勢一引,準擬將下盤攻來的一劍引得刺入土中,卻聞嗡然一響,上面那劍卻彈回一股大力,竟然也雄渾之極,而腿下攻來的劍卻在他的長褲上挑了好大一個口子。

    幾個人影霍然錯開,沈煉石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六道雖只攻出一招,卻如電擊雷動,若非自己傾力應付,身上早已經穿了五六個透明窟窿。那六個道士一人身形不動,另五人卻不停遊走,藉著丈外孤亭中淒淒惶惶的燈光,沈煉石才看清那為首道士的一張乾癟的臉,皺紋堆壘,猶如桔皮,他認得是真人府六羽士中的東園望。

    東園望臉上的皺紋有如波浪一般層層疊疊的展開,厲聲道:「刀聖之稱,果然不虛!普天之下,能避過六合一擊的人,也只先生一人而已!」

    沈煉石心中一沉:「果然是陶真君的得意之作──六合神煞陣,當日略一施展就讓閻東來捉襟見肘的六合神煞!看來這老東西是對自己圖窮匕現了!」

    耳中忽然響起一道笑聲:「秋巖老弟,老夫這陣法如何?」正是陶真君的笑聲。這老東西必是以一種玩鷹觀獵的閒適遠遠看著!沈煉石哼了一聲:「陶真君,沈秋巖若是破了此陣,可否請真君答應在下一事!」陶真君依然在笑:「西崖可是為了曾銑之事?」

    沈煉石昂然道:「不錯!曾銑為收復河套鞠躬盡瘁,所作所為儘是為國為民,卻遭嚴嵩構陷致死。真人貴為國師,若能為大帥之冤在天子面前進一言,老夫就為天下百姓多謝真人了!」他雖知這一求多半無用,卻仍是出乎真心,動乎真情,說得甚是懇切。

    果然只聽陶真君歎道:「大帥之事,天下皆知!可老道為清修之人,從不干政,先生難道忘了?」沈煉石的聲音陡然拔高:「大帥沉冤雖為他一人之禍,但朝廷如此顛倒功過,只怕從此謀勇之士不敢為大明謀一策,忠義之人不敢為天下進一言,遺禍之大,莫此為甚。」陶真君又歎:「秋巖弟出於道家,怎地忘了『和光同塵』的道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天下大勢所趨,原非人力所能為!」

    那六個持劍的道士聽了這話,一起收劍行禮,同聲道:「真人高論,我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沈煉石的聲音又拔高幾分:「那大帥嘔心瀝血所得的《定邊七策》,不知真君是否已經呈與聖上?」陶真君笑道:「道家倡清靜無為,這東西滿紙殺氣,我怎能呈給皇上?」沈煉石怒道:「你將七策毀了?」陶真君又笑:「怎能毀之?曾銑被誅,我就知道他的死黨必會來尋這東西!便是因它,我才算準你沈煉石脫困之後,定來山中尋我!」

    沈煉石怒不可遏:「假仁假義,這就動手吧!」四周的六個道士齊聲呼嘯,身形交錯,有如六隻怪鳥翩然而飛,劍光如雨,只向沈煉石捲來。六人這一動,立時牽出一陣惡風咆哮,林驚草哭,斷續坡前就有一股天昏地暗之感。

    沈煉石身形一錯,陡然向東園望欺了過去,他已看出這東園望必是此陣之主,擒賊先擒王,沈煉石的左掌化掌為刀,震開四周的劍雨,當胸直劈了過來。

    東園望凝立不動,眼見沈煉石的掌到,整個人卻陡然間像是給什麼大力一拉,忽然倒縱如矢,這勢在必中的一掌竟然一空。沈煉石的雙眼慢慢收縮,才覺出東園望這一縱竟是如此詭異,那姿勢像是極慢,整個人卻在一瞬間在他的眼內陡然消逝了,像給什麼東西吸到了地下。

    所謂「蘊六合之妙,奪天地之奇」,六合神煞陣法之奇才見一端!

    六人霍分霍和,錯落之間,竟似蘊涵著極大的奧妙,更奇的是六人既便是輪番上陣,也會在片刻之間敗於沈煉石之手,但這時陣法展開,竟似使每人的功力陡增數倍,每一劍揮動之間,竟隱含風雷之聲。

    沈煉石左突右衝,兀自盡落下風。可怕的是他的左肩,上面挨的那無異於偷襲的一擊,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他一回首,望向那座孤亭,自己給六道急攻數招,已經離那孤亭有數丈之遙了,若是有披雲刀在手,自己又何懼這六合神煞!

    他一咬牙,疾向孤亭衝去,他一定要拿到披雲刀!但對手劍閃掌飛,掣起滾滾風雷,沈煉石只覺自己每向那孤亭近了一步,身上的壓力就大了一分。

    披──雲──刀,原來只是陶真君遺給自己的誘餌?

    陶真君的聲音又笑了:「秋巖,可惜你這一去,觀瀾絕技便從此決矣,怎不使人頓生嵇康之歎!」他說的話似是感歎,但這笑聲卻歡暢無比。

    這一笑還未止歇,黑沉沉的林子中忽然躍出一道身影,怒鷹疾隼般的撲向孤亭。六道士正全力疾攻沈煉石,待得發覺那道人影時,要待阻擊,已經晚了。那人的手臂一長,已經掣刀在手,大喝了一聲:「沈先生,接刀!」

    披雲刀直化作一道青虹,自那人手中疾飛而起。

    孤亭四角的紗燈飄搖,映得那人鬚眉盡赤,卻是解元山!

    沈煉石一聲長嘯,沖天躍起,半空中已經接刀在手,披雲刀旋即捲起一蓬紅雲。當先攻來的兩劍撞在刀上,應手而折。沈煉石一招得手,手下絲毫不緩,披雲刀順水推舟,只聞數聲痛哼,登時有兩個道士傷在刀下。

    陶真君的聲音忽然變得如同鬼哭狼嚎:「元山豎子,竟敢壞我大事!」一旁觀戰的端木弘也罵了一聲,一躍而起,雙手一招,也不知他打的什麼暗器,那孤亭的四個角竟同時坍塌。塌下來的亭子如同一個四臂收合的怪物,忽然將解元山緊緊「包」了起來。

    孤亭內的四盞紗燈同時熄了,天地間就是一陣讓人揪心的暗。

    等著自己的該是夾棍還是鐵針,想到自己在錦衣衛大牢中看慣了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任笑雲就覺得一陣子的毛骨悚然。

    好在這裡是真人府,任笑雲給關進了一間廂房。這房子裡有桌有椅,還有一張床。驚魂稍定的任笑雲才想起來自己這時可是大帥之子曾淳,看來這群雜毛確實在打那些軍餉的主意。

    自己該怎麼辦,任笑雲懶得去想得太多,自己倒霉,就認了吧,也不知沈老頭和解三哥他們怎樣了,若真是失手被擒,只怕還不如我了吧!至少任大俠現在還有床可躺。任笑雲躺在床上優哉游哉的想,或許,還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呢。那些酒樓茶肆裡說書的先生常說的一句話這時給了他莫大的力量。

    他想哼哼幾句小曲,只出口半句,就停住了,曾淳那呆子是不會哼小曲的。他這時只知道自己至少該做一件事──一定要冒充曾淳到底,否則喚晴他們的行蹤就會洩漏,任大俠答應了旁人的話從來都是一諾千金。想到這,他倒後悔自己適才見到幾個凶巴巴的道士時太軟弱,說得話太多,那個呆子曾淳肯定不會說那麼多話。

    屋門一啟,推門而入的竟是端木弘,他的一雙小眼象刀子一樣盯著任笑云:「曾公子,這時你還躺得下睡得著,也真是有將門之風!」任笑雲冷笑道:「笑裡藏刀,翻臉無情。真人府就是這麼待客麼?」見到端木弘那一張噁心的臉,他的心裡竄起了怒火,也就橫下了一條心。

    端木弘扳起了臉:「真君對大帥素來欽佩,這時你若能說出軍餉所在,念在大帥面上,真君定然不為難於你!」任笑雲哼了一聲,將臉轉了過去,不再搭理他。

    端木弘雙眉一皺,要待發作,想起陶真君所說的這曾淳吃軟不吃硬的囑咐,也只得忍住。但饒是他好說歹說,直說得口乾舌燥,任笑雲只是閉目不語。端木弘雖無計可施,卻也不惱,只是點了他腿上的穴道便一笑而出。出門之後卻大聲吩咐外面的小道童道:「只給他水喝,半點東西不可給他吃!」

    任笑雲在屋內聽了這句話,心內不由叫聲苦也,暗想任大俠可吃不起這個虧,實在餓急了老子就胡亂編造一個地方,騙得那些雜毛信了,先混上兩頓飯再說。又想這地方還不能說得太早,定要過上一天半天的,最好騙得與那些臭道士同去,路上得了機會或可逃脫。他躺在床上越想越美,後來索性將大被一蒙,過不多時真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朦朦朧朧的,任笑雲忽覺一個人滿臉血污的立在眼前,依稀就是沈煉石,他忍不住驚問:「沈老頭,你怎麼弄得如此狼狽?」伸手一抓,沈煉石忽然如同水中的影子一般散了、碎了,任笑雲一驚而醒,卻是南柯一夢。

    一回頭,窗外已經散出點點晨光,卻是天色已明。門忽然一啟,透進來一陣悠揚舒緩的道歌,一個小道童走進來將一壺清茶放在了桌上,便即轉身而出。任笑雲灌下去三大碗茶水,就覺得肚子開始與那些道士早課的道歌一唱一和了。

    便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嵌入了腦中:「笑雲,是我!」任笑雲一驚,以為自己又在做夢,那聲音又立即道:「萬勿東張西望,更不要說話!馬上躺到床上,把腦袋也蒙到被子裡!」任笑雲腦子一熱:「這確實是沈老頭的聲音,天知道這老東西現在在哪?」他知道屋外那小道士或許還監視著自己,自己要說話,只怕真就得將腦袋蒙到被子裡才行。

    他懶懶打了一個哈欠,道:「你奶奶的,不給本公子飯吃,老子就睡他三天三夜,老子睡得累了就在你被子里拉被子裡尿,搞得你真人府臭氣熏天霞光萬道……」口中胡言亂語,卻仰身鑽入了被中。

    沈煉石傳音之聲在被子裡竟也清晰無比:「很好,小子還有些腦子!」任笑雲這時急得想喊,偏偏卻要將聲音壓得極低:「沈老頭,幾個臭雜毛說你困死在那個什麼六合神煞陣中呢!你沒死,那是好得很好得很!」沈煉石的聲音一沉:「神煞陣也確是了得,何況是那群臭雜毛突施偷襲!若非得解元山之助,老夫說不定現在還困在那裡。」任笑雲問:「解三哥呢?」沈煉石道:「他救我脫身,自己卻失手被擒!」任笑雲呵呵低笑:「呵呵,你將他拋在那裡,這是不是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喂,你受傷了沒有,現在藏在哪裡?」沈煉石道:「是挨了兩下子,傷在哪裡卻不必你管!」任笑雲問:「沈爺,咱們何時逃走?」沈煉石道:「不好逃!老夫流年不利,又受了點傷,已經不是陶真君的敵手,眼下或可救得你出去,卻萬萬救不出解元山!」

    任笑雲急道:「那咱們當真就困死在這裡不成?」沈煉石沉吟道:「目下只有一個法子──先除了陶真君,真人府就可不攻自破!不過,這法子有些弄險了。」任笑雲肚子開始不爭氣的叫起來,忍不住道:「就是冒一些險,也勝於餓死在這鬼地方!」沈煉石笑道:「好,你就依我所說,這般這般……咱們除了這國妖!」

    任笑雲在被子中將眼睛瞪得其大如鈴:「這個……成麼?」沈煉石聽他聲有難色,笑道:「這法子雖有些凶險,但老夫會力保你無恙,大不了我和陶真君拚個魚死網破!」

    眼睛瞪得再大,被子裡也是黑漆漆一片,任笑雲橫下了一條心:「好,好,好,反正事到如今說什麼也得聽你的!」沈煉石冷笑道:「這小子口是心非,嘴裡說是,心內卻大搖其頭。哼,你還不知,如此一來說不定你還因禍得福呢!」

    任笑雲暗道:「我的禍是攤了不少,福可還一個也沒遇上,要不是現在上了賊船下不來,老子是說什麼也不幹了!」驀然心中一動:「我可不會那個什麼傳音之術,這麼如蚊子叫一般的聲音沈煉石卻如何聽得清清楚楚?」不由脫口道:「沈老頭,原來你就藏在床下,你是趁著小道童給我送水的功夫潛進來的,是也不是?」

    沈煉石又笑:「賊小子硬是聰明!我跟你說,那陶真君這次暗算我不成,第一個要找的必然是你曾公子。只怕今日你就會見到你心中的老神仙了!」
    任笑雲沉思良久,終於苦笑一聲:「那就試上一試拚上一拚!」

    一咬牙,照著沈煉石的吩咐,忽然大聲呻吟起來:「哎唷──唉──」只喊得兩三聲,那小道童就推門而入,任笑雲
旋即住口,裝作一副堅忍憤怒之色,臉上也淌下了豆大的汗珠。

    小道童見這位曾公子忽得了重病,一刻不敢耽擱,便出去喚來了端木弘。端木弘追隨陶仲文日久,粗通醫術,為任笑雲略一把脈,只覺這位「曾公子」脈象紊亂怪異,忽沉忽疾忽澀忽輕,不禁吃了一驚。他不知這是在床下的沈煉石暗輸真氣,助任笑雲將他體內的納斗真氣逆轉所致的一時假相,只當這位奇貨可居的曾公子發了什麼急症。

    當下端木弘不敢耽擱,匆匆去稟報了陶真君,一柱香的功夫,端木弘便匆匆而回,說道:「恭喜曾公子,真君他老人家這就前來瞧瞧公子的傷,他老人家學究天人,沒有什麼他治不好的傷病。嘿嘿,國師只為皇上診過病,公子也算是三生修來的福分了!」

    任笑雲繃著臉道:「曾某可沒那麼大的福分。這些小恩小惠也休想讓我說出什麼!」端木弘哼了一聲:「見了真君,只怕你就說起來沒完了!」他得意洋洋的走後,任笑雲才長出一口氣,低喊了一聲:「憋死我也!」沈煉石笑道:「這老妖必是看中了這筆無主的軍餉,聞得你這曾公子病重垂危,他焉得不急。若非忌憚老夫,他早就對你下手了。你這曾公子難受的還在後面!」

    只聞門外腳步雜沓,也不知有多少人向這裡走來,接著有人高聲唱喏:「大明國師陶真人到──」任笑雲倒極想睜眼瞧瞧這位神仙一般的陶真人什麼模樣,但沈煉石事先囑咐再三,這時也只得閉著眼睛,裝作呼吸急迫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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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20 PM

第六章 霜刃披雲貫青虹(3)

    鼻端飄來一股檀香之氣,卻是那陶真君已經移步榻前。任笑雲睜開眼來,只見陶真君身材高大,有如天神,這麼在屋內一站,立時讓人有一種半畏半敬的感覺,而那一頭漆黑的垂肩長髮和沒有一絲皺紋的白皙面龐,更使他望上去決不似一個六旬老人。

    任笑雲扳起臉來,冷冷道:「你……你們、休想讓本公子說出什麼!」他這時逆運納斗真氣,只覺經脈震顫,說話之時確是費力萬分。端木弘冷斥一聲:「真君面前,休得無禮!」

    陶真君笑了。他一笑,臉上身上就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光華閃過,任笑雲一見,不知怎地心內竟生出一種親近仰慕之感。只聽他笑道:「曾公子,大帥之冤,天下有志之士莫不扼腕歎息,貧道深夜靜思,亦常愧此身只會空事玄修,無補國事呀!」

    任笑雲見他臉上笑容真切無比,心內竟隨之湧出一種感動,這感動觸上了陶真君的那一雙狹長幽深的眼睛,就越來越難以抑止,任笑雲幾乎要熱淚盈眶了。便在此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股沛然的熱氣,在他「靈台穴」上輕輕一震。任笑雲心弦一顫,才想起來這只怕又是陶真君的什麼邪法,知道這必是床下的沈煉石傳功相助。他急忙閉上眼睛,不敢看陶真君的雙眼。

    他喘息道:「你若能在天子面前為家父進上一言,洗脫……家父的罪名,什麼事情

    ……還可商量!」陶真君一歎:「公子若是說出軍餉所在,貧道在天子駕前才好說話。」雖然閉上了眼睛,但陶真君的聲音依然讓任笑雲魄動魂搖,若非沈煉石以真氣護住他的靈台穴,只怕任笑雲早跟陶真君實話實說了。

    任笑雲喘了口氣,說:「我受傷過重……只怕……命不久長了,死前卻一定要看看爹爹親筆所著的……定邊……七策!」陶真君一笑,回手自端木弘手中接過一卷書來,溫然道:「此書為大帥泣血之作,貧道素來視如拱璧。此次來便是將此書物歸原主,以示誠意!」說著將那書卷塞入笑雲手中。

    笑雲顫巍巍接過了書,猛然低叫了一聲,四肢一顫,將頭歪了過去。

    陶真君緊盯著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又細了幾分,有如兩道幽深的峽谷。沒人能在他的「心開天籟」跟前弄鬼使詐,這小子莫非見了先父遺物,神情激盪之下引發內傷。

    他伸出三根細如枯竹的手指搭在了任笑雲的脈門上,才一搭,立覺這位曾公子脈象之怪,委實聞所未聞,不由咦了一聲,緩緩道:「曾公子為思慮太過之相,修習武功又務求速成,致損經脈。公子想是個好勝之人,傷在攀緣太盛,難在七情糾葛,這病……難!」

    任笑雲聽了這陶真君這幾句話,不由心下大奇:「這老頭子確實有一手,這手診脈功夫只怕就不輸於梅道人。除了經脈之損是我老人家依照沈老頭的囑托逆轉真氣裝的,其餘的話老道竟說了個八九不離十:我任大俠確是奇功速成,也確是七情糾葛,思慮太過就更對了,老子每天不想喚晴那小妞十七八遍的!」

    忽覺一股暖暖的淳和之氣緩緩從脈門送了過來,他這時正自依照沈煉石所傳的法子逆運真氣,但這法子不能行功過久,陶真君的真氣一送到,任笑雲立時就睜開了眼睛,低聲道:「真君……請您老人家稟報聖上,家父委實……沒有剋扣軍餉……那軍餉便、便在……」

    本來陶真君甚是吝惜功力,這股真氣也該當一發即收的,但這時這位「曾公子」所說的正是緊要之處,他倒怕真氣乍收,這病鬼只怕一口氣轉不過來了,當下青虹真氣仍是緩緩送入。

    任笑雲覺得遍體舒泰之極,卻不再接著說下去,只將一雙無神的眼睛瞪著陶真君身後的幾個道士。陶真君會意,左掌一揮:「你們暫且退下!」那幾個弟子一起合掌,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屋內便只剩下任笑雲、陶真君和床下的沈煉石三人。

    陶真君掌上內力運勁送出,面上的神色更是和善之極:「曾公子,軍餉現在何處?若能尋得軍餉,或可有助於洗脫令尊之冤!」他口中溫言撫慰,屋內的沈、任二人心神均是一醉,其中任笑雲更覺心思澎湃之下直欲將肺腑之言訴與他聽。他拚命咬了一下嘴唇,斷斷續續地道:「在……鳴鳳山……山」陶真君聽他聲音越說越低,心下不禁大是焦急,偏生為了施展「心開天籟」,還要裝足了好整以暇的一副模樣。

    任笑雲每次逆運真氣都是勉力為之,不能持久,這時知道火候已到,就大叫了一聲,陡然雙眼翻白,竟昏了過去。陶真君一驚,只道這是真氣虛耗、心火衰微之相:「莫非我太過吝嗇,這些許真氣難以濟事?這小子若是一口氣轉不過來,豈不壞我大事?」當下運足功力,臉上立時有一層青紫之氣一閃而過,掌中內力源源送出。

    他之所以處心積慮的算計沈煉石,一半是因不願披雲刀得而復失,更是因除去了沈煉石,便可逼得這曾淳招出重寶埋藏之所。此時這位奇貨可居的曾公子氣若游絲、命懸兩地,讓他如何不急?

    哪知真氣貫注之下,竟如泥牛入海,在任笑雲體內消逝得無影無蹤。

    卻不知任笑雲這時正自依照沈煉石所傳的「納斗真訣」,將陶真君所送的真氣直輸到胸前「膻中」和背後「夾脊」二穴,好在他那日助沈煉石療傷之後便已煉過此訣,這時陶真君送來的內力雖強,但終究比不得沈煉石流入任笑雲體內的那二成功力,片刻之後便被他納入體內。

    陶真君真氣急送,卻見任笑雲毫無知覺,心中忽而一動:「我何必為這病鬼無故喪失自家真寶!還是先投以藥石,弄醒了他再說。」當下凝息定氣,便待收回功力。

    哪知勁氣一收之下,卻覺任笑雲體內忽而生出一股絕大的吸力,自己的內勁一時竟然無法收回,青虹真氣仍是源源不絕的送向任笑雲體內。其實若非陶真君對自己的奪人魂魄的「心開天籟」太過信賴,也不會如此失手,此時真氣源源走失,才陡然驚覺:這病夫竟敢在自己跟前行險使詐,轉念又想,這等功夫天下無幾人能施展,只沈煉石的納鬥神功極擅吞吐吸納,莫非是……陶真君一驚之下,忍不住仰頭叫道:「嘿,納鬥神功!」但急切之間又猜測不出沈煉石躲在何處?

    此時沈煉石藏身床下,將一身納斗真氣送入任笑雲體內,立時將二人內息連成一體。「納鬥神功」講究「吞日煉神,納斗煉髓,采氣煉勁」,以吸收天地精氣、星月精華為要,煉的就是這吞吐吸納之功。這時在沈煉石全力催動之下,在任笑雲的身上登時生出一股絕大的吸力。若是陶、沈平時展功較技,沈煉石尚無法以此功吸取陶真君內氣,但這時正是陶真君真氣外放之時,沈煉石順勢而為,正如開渠引水一般輕而易舉。

    但陶真君的一身功力委實已入化境,當下疾提起一口丹田內勁,抱元守一,面上立時凝出一團青紫之氣。沈煉石登覺陶真君送入任笑雲體內的真氣漸漸稀少。

    偏偏就在此時,卻聽外面有人喊道:「失火啦──」跟著人喊鑼鳴,響鬧非凡,混亂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奔走忙亂。陶真君依稀聽到外面喊什麼:「是百煉堂失火了!」「火勢好大,大伙快點──」

    陶真君雙眉一抖:「百煉堂是自己煉丹所在,不少靈丹妙藥都放在那裡,莫非是幾個小道童毛手毛腳弄翻了丹爐,竟爾失火?」一念未決,屋外東首又傳來一陣哭鬧之音,數人高聲叫道:「不好了,真人藏書的三省閣失火啦?」陶真君的身心俱是一顫:「三省閣內藏書上千,不少是聖上欽賜的道藏真跡。嘉靖皇帝素來對這些真經珍若圭璧,原是要與自己慢慢參詳的,若是這些真經一焚,可就是欺君之罪!」想到嘉靖皇帝的翻臉無情,心內就升起一股寒意。

    但高手之決,豈容一毫疏忽。所謂驚則氣亂,恐則氣下,陶真君心內驟驚驟恐之下,內氣登時失了栓制,直如江河倒灌般自掌內急洩而出。

    任笑雲只覺一股內氣洶湧而至,剎那間體內一沸,便如給驕陽曝曬一般酷熱難耐,好在他曾為沈煉石療傷,受過這等真氣煉體之苦,知道這時只能不迎不拒,泰然處之。沈煉石也立時察覺到了陶真君直灌過來的真氣,心下大喜,加緊催動內勁,助任笑雲運轉這股沛然無匹的青虹真氣。

    這時二力交爭,不進則退,陶真君一失先機,要待挽回就如欲收回決堤之水一般艱難,他越是收提真氣,卻覺內氣迅猛外洩,驚駭之下不由張口大呼:「端木──」這一聲他拔盡氣力而發,出來的聲音卻不大,只是音嘶力竭,尖銳刺耳,震得任笑雲耳內絲絲亂響。

    門外的諸多弟子聞得火起的聲音多去救火,只有端木弘和東原望二人守候在外,聽得這一聲喊,急忙破門而入。卻見往日仙風道骨的國師陶仲文這時身子顫抖,左掌牢牢按在那曾公子脈門之上,二人不明所以,驚駭之下均是不知所措。東原望心思較粗,只當是師尊正給那位曾公子輸功療傷時,內氣運轉不靈,他一步跨上,叫道:「師尊,待弟子助您!」單掌已經貼在陶真君背後,一股內力急送了過去。

    陶真君適才張嘴呼叫,內力外洩更快,這時急忙靜息內斂,感覺東原望內力送到,卻開口說話不得。師徒二人的內力並作一處,直向任笑雲體內撞來。東原望內力一送,立覺週身勁氣滾滾而出,直送入陶真君體內。他心下大驚,自己的這位師尊素愛修煉諸般邪法,這一次是不是在曾淳身上施展什麼邪門功夫不當,反而走火入魔?好在這時他還能說話,急忙叫道:「師兄,我的內力全被師尊吸去了!」

    端木弘生性狐疑,猶豫之下,一時不敢上前。

    陶真君適才若是脫身而走,只不過是丟了三四成內力而已,偏生他生性吝惜,一門心思的只想將自身內氣盡數奪回。這時自身功力耗失大半,才知此刻性命攸關,絲毫延誤不得,他一咬牙,左掌一翻,便向任笑雲頂門拍下,拼著已失的真氣和那些金銀財寶盡數不要了,先保得自己的性命再說。

    那張大床忽然裂開一洞,一蓬淡淡的刀光自洞內急射而出。卻是床下的沈煉石出刀斬向陶真君的左掌。

    「披雲刀!」一旁的端木弘驚叫了一聲,才知是沈煉石藏身床下。陶真君奮力拼了一招,只覺內力傾瀉更速,不由尖聲叫道:「助我斂息!」端木弘不敢耽擱,伸掌按在陶仲文背心命門穴。師徒三人一起運勁斂氣。但這時陶真君的大半真氣、幾十年修為全灌入任笑雲體內,強弱之勢已分,三人的內力仍是如長江大河一般送至任笑雲體內。

    屋外人聲嘈雜,煙氣瀰漫,屋內卻是靜如死水,驚險萬狀。

    沈煉石忽然冷笑道:「妖道,你終日以危言妖語媚惑人君,可曾想到有今日?」陶真君汗如雨下,一字字的道:「誰勝誰負,也不好說!」乘著沈煉石開口說話、心神稍鬆之時,猛然左袖一抖,一條血影陡然自他袖中疾竄了出來。

    竄出來的卻是陶真君要修煉邪法所用的那條「五色神龍」。陶真君身上配有雄黃,這怪蛇在他身上一直動臥不暢,這時給他一下子甩出,登時張牙奮口的向任笑雲疾飛而來。

    驀然間一抹淡淡的刀光一閃,那條「五色神龍」登時自七寸處一分為二。卻是沈煉石見勢不好,一刀橫出,斬了那怪蛇。那蛇雖被砍斷,但蛇性最大,張口待噬的蛇頭被刀氣一激,倒飛回來,一口咬在了東原望的頸上,東原望渾身一抖,哼也未哼,便軟軟栽倒在地。

    那大半截蛇身卻落在任笑雲臉上,一大團滑膩膩的五彩身子兀自不停扭動,任笑雲只覺臉上又滑又腥,幾欲作嘔。

    但這時沈煉石運勁出刀,勁氣便更見鬆懈,陶真君得端木弘之助,師徒二人傾力回奪,登時生出一股大力。本來這兩人已經是強弩之末,若是任笑雲擅長運使內氣,將真氣和沈煉石並作一處回收體內,陶真君師徒只有閉目待死的份。可是任笑雲這時體內寒熱交爭,難耐已極,沈煉石一時不察,勁氣竟也源源不斷的送入任笑雲體內。

    床下的沈煉石、床前的陶真君師徒均是驚駭無比的運勁回奪,但三人內力即發,已是此消彼長之勢,內力最強的倒是躺在床上的任笑雲。沈、陶雙方勢均力敵,誰也難再將內力收回一分,三人的功力便全被任笑雲滔滔不絕的吸了過來。

    這下可苦了任笑雲,他依著沈煉石所囑,施展納斗真訣,運化所吸的真氣,開始尚可,但陶真君數十年的修為何等驚人,時候稍長,他就覺得體內如蒸如沸。偏生這時五色神龍正壓在他的臉上,那蛇頸上的鮮血不停向他口中湧來。任笑雲正覺呼吸艱澀,三人的功力卻盡數向他體內湧到,他忽然間全身驟然一熱,竟覺得四肢百骸全都沒有了。

    他想起當初梅道人在為沈煉石療傷之時曾對自己說過,真氣入體,內景變幻,往往有冷熱麻脹諸般感受,但想不到此時卻有身子消失的怪異感覺。好在這個可怕的感覺並不長,忽然之間,任笑雲只覺體內氣滿勁脹,整個身軀似乎全被一股熱氣沖得腫脹起來。

    他哎喲一聲驚叫,口中又灌了數口又腥又粘的蛇血。不過瞬息之間,任笑雲已經覺得自己的胸口幾乎便要炸開了,這時他再也忍無可忍,猛然一躍而起。

    這一躍竟然勢道大得驚人,呼的一下,床前的陶真君師徒全被他攘臂震開。藉著乍觸即分的瞬間,任笑雲無比驚詫的看到了陶真君那張原本白皙光滑的臉竟然皺紋堆累,看上去有如六七十歲的老朽一般。

    床下的沈煉石也飛身躍出,大喝了一聲:「臭小子,帶上《定邊七策》!」任笑雲叫了一聲是,反手將床邊的書卷抓在手中,正待出屋,沈煉石卻道:「且慢!」走到陶真君身前,自他身上摸出一隻金光閃閃的小盒子,揣入了懷中。

    陶真君這時全身無力,像那只死了的五色神龍一般癱軟在地,端木弘卻還剩得幾分氣力,在地上掙扎而起,叫道:「你、你、兩個反賊……」任笑雲身內兀自真氣澎湃欲裂,見端木弘擋在門口,想也不想的一腳踢出。只聽得咯茬茬一聲響,端木弘的身子被他踢得破門而出,像一根稻草一般遠遠飛了出去,全身骨骼盡數碎裂,人在半空,已經駕鶴西歸了。

    外面人聲漸起,任笑雲心下慌張,拉著沈煉石便即飛身縱出屋來,這一躍之勢甚猛,手中拉著一人居然還能躍出三丈多遠。沈煉石隨著他落在地上,只覺手足發軟,知道自身內力也被任笑雲吸去不少。

    這時只聞喊聲震耳,無數道士已經紛紛衝來,眼見身在險地,剎那間沈煉石也不知哪裡生出一股氣力,喝了一聲:「隨我來!」披雲刀捲起數道驚虹,將衝到近前的幾個道士砍退。

    好在不多時已有人發覺了倒在屋內的陶真君,眾道士眼見平素有如天人的國師這時昏厥不醒,全都驚惶失措。真人府內這時亂作一團,兩處大火未滅,陶真君又生死不明,六羽士之首的端木弘和東原望皆死,眾道士群龍無首,沈煉石乘機帶著任笑雲衝了出來。

    任笑雲心內明白,口中卻呵呵連聲:「沈老頭,我、我的身子快要炸了!」沈煉石叫道:「吃下這個!」將陶真君身上藏的那隻金盒打開,取出一枚紅色丹丸,正是那枚九鼎三元真丹。

    任笑雲神智漸漸迷糊,將那丹丸胡亂塞入口中,只聽沈煉石道:「你再忍上一忍,咱們救得解元山便衝出去,那時才能給你導氣歸元!」正說著,迎面一個道士飛奔而來。瞧這人身材胖大,一身道袍卻又窄又短,箍在身上,甚是滑稽,卻不是解元山是誰?解元山笑道:「不知是誰放的火,我乘那道士慌亂之時,點了他穴道,奪了他的衣裳跑了出來。」沈煉石笑道:「解老三,你倒是省了老夫不少事!」

    說來也怪,那真丹一入口,體內就有一股清涼之氣升起,任笑雲覺得身上的煩惡之感稍減。三人乘亂在真人府內橫衝直撞,直奔向馬廄而來。沈煉石挑了三匹好馬,便斬斷了眾馬的韁繩,跟著呼呼數掌震斷了那馬廄的圓柱,眾馬齊聲嘶叫,自坍塌的馬廄中爭相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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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4-9-1 04:26 PM

第七章 鐵馬金戈拼狹路(1)

    三人正要乘馬奔出真人府那高大軒昂的府門,卻見「敕建真君府」那張碩大無朋的匾額後輕飄飄的躍出兩人。解元山當先縱馬奔到,卻被左首那人大袖一揮,一掌將那馬拍翻在地。解元山一聲呼喝,飛身落地,見這人舉手斃馬直如拍死一隻螞蚱,功力之高,也只比沈煉石、閻東來之流稍遜半籌而已,不由臉上變色。

    沈煉石叫了一聲「是二位藍兄,攔我們作甚?」伸手將一旁任笑雲的馬一起勒住了。攔路的兩人正是在百草園內見過的崑崙散人藍道行和火鼻道人藍田玉。這時兩道均是面色如鐵,陰沉之極。還是藍道行搶先開口:「沈先生,你讓我們助你縱火,可是東西呢?」沈煉石嘻嘻一笑:「什麼東西?」

    藍田玉怒道:「沈老兒,你說那三省閣內藏有遼金時的仙家武學孤本《古脈決疑》和《金關玉鎖》,咱們搜了多時,只是一些欺世盜名者胡亂編造的道經丹術,何來秘笈?」藍道行也道:「還有,那條固本培元的『五色神龍』百煉堂內也是遍尋不見!沈先生,我們可是依你所說,燒了兩把神火,助了你一臂之力,先生可不要消遣咱們!」

    任笑雲這時身上的燠熱之氣又消了不少,聽了二人所說,才猜到定是沈煉石胡言亂語騙得這兩個老道為他縱火添亂,事後卻讓人家討帳來了。果然只聽沈煉石把臉一扳,喝道:「陶仲文擋住了你們覲見天子、陞官發財之路,你們早就瞧著他礙手礙眼的了。這一次老夫除了他,也是稱了你二人的願,咱們原也不好說誰助誰一臂之力的!哼,《古脈決疑》和《金關玉鎖》一直在武當山紫霄宮,幾時到了真人府了?真是癡人說夢。那條五色神龍麼,嘿嘿,」說著一指任笑雲,「這時早到了他肚子裡了。」

    二藍才知給他白使喚了一回,棗鼻道人藍田玉素來霸道,聞言之後,那火一樣紅的鼻子一聳,叫道:「那就將這小子刨腹開膛,尋出神龍來!」身子一縱,便向任笑雲抓來。人在半空,左臂霍然一長,已經扣住了任笑雲的肩頭。

    任笑雲遠遠的見他隨手一掌將解元山的駿馬擊斃,知道厲害,眼見掌到,急忙叫了一聲:「沈老頭,快出手呀!」但一旁的沈煉石嘻嘻而笑,決無出手之意。那黑漆漆的一隻怪掌已經觸到了自己的肩頭,任笑雲聞得掌上腥乎乎的一股怪味,知道多半是掌上有毒,情急之下毛手毛腳的奮力一撩。

    藍田玉推出此掌只用了三成勁力,後一招蓄勢待發,原是防著一旁的沈煉石出手的。哪知二人雙臂一交,卻陡覺一股絕大的勁力排山倒海一般湧到。他要待提氣蓄勁,已然不及,只聽得咯嚓一聲,腕骨竟給任笑雲震斷,身子也遠遠跌了出去。

    藍道行素知棗鼻道人之能和自己不相上下,決不會給一個後生少年一掌震飛,只當是沈煉石出手相助。眼見一旁的沈煉石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不由更是一陣膽寒,當下不敢攔阻,側身讓了開去。

    沈煉石笑道:「還是崑崙散人見機得快!」將解元山拽上馬來,和任笑雲打馬如飛而去。

    藍道行直到三人去得遠了,才想起扶起來藍田玉,喃喃道:「這老兒手腳不動,卻能跌人丈外,不知使的什麼邪門功夫?」

    三人奔出數里,任笑雲只覺體內之氣又開始澎湃欲炸,他撐著跑出十多里,終於眼前一黑,就伏在了馬上。

    這麼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時,忽覺頸上一涼,終於醒了過來。只見暮色沉沉,早已橫柯遮夕了,四周瀰漫著一股夏日木葉的芬芳之氣,卻是躺在在一處林子中。沈煉石見他醒來,便將手自他頸後大椎穴上移開,道:「笑雲,你體內蘊了數道陽剛真氣,吃下大補真陰的三元真丹之後,體內龍虎二氣爭突不休,須得趕緊導氣歸元。」

    任笑雲一醒來,立覺體內之氣如怒馬奔牛般沖蕩不休,喘息道:「沈老頭,你可是害苦了我、哎喲……什麼是導氣歸元,是跟那時給你療傷時一般麼?」

    「你仍是盤膝而坐,將心思全栓在呼吸上,一呼一吸全要沉到丹田之中,」沈煉石的神色漸漸凝重:「笑雲,這一回導氣時你所聞所見之景只怕比上次還要奇怪百倍,無論見到什麼,萬萬不可著相!」

    任笑雲不由問道:「什麼……什麼是著相?」沈煉石想了一想,道:「或許是見到你極想見到的人,或許是做你極想做的事。其實全是你體內氣機依你所想而成的幻境,不管什麼仙境美景,你只要記住『莫當真、莫動心』六字就成了!」任笑雲喃喃道:「這麼說,不管見了什麼,我都呸呸呸的吐他三下口水?」沈煉石點頭:「正是如此!」任笑雲身上難受,嘴上還是嘟囔道:「若是見了喚晴呢……想讓我、不動心也難

    ……更不要說啐他口水!」

    沈煉石咄的一喝:「莫說是見到喚晴,就是見到玉帝、佛祖都是這呸呸呸的三聲!」說著一把提起任笑雲,將他雙腿般好,喝道:「休要胡思亂想,咱們這就運功了!」單掌一按,卻覺體內有些虛軟,知道自己的內勁也被這小子吸去不少。

    一低頭卻見任笑雲抽搐連連的臉上依然時時閃出一副嬉皮笑臉的神色,沈煉石心下一歎:「這小子不知自己這一次是九死一生,難關重重呀!可是若將諸般艱險告訴他,只怕嚇得他更不知如何是好。嘿,他體內蘊有陶真君師徒三人數十年的修為,還有自己的小半內力,更吃了陶真君費盡心機煉成的三元真丹,若是真能導氣歸元,這小子內力之強,只怕是震古爍今了吧!」

    解元山退開數步,道:「沈先生,我給二位護法!」四野黑漆漆的,沈煉石坐在任笑雲身後,他看不清任笑雲臉上的神色了,只隱隱覺著這個少年雖然痛苦無比,卻依然洋溢著一股無憂無慮的淳樸之氣。他就鬆了一口氣,低聲道:「笑雲,你是個福將,我知道這一次你也定能逢凶化吉。」內力一吐,一股真氣已經順著任笑雲的督脈導了進去。

    任笑雲這時正覺體內真氣衝撞無休,忽然有一股真氣自腰下透入,順著脊椎緩緩而升,再至頭而落,直入丹田。任笑雲初時覺得只是極細的一道真氣透脈而走,但幾個循環之後,這氣流卻越來越盛,彷彿是一股涓細的溪水,卻能引著數道蓬勃浩瀚的江河之水隨著他順勢東流。任笑雲忽然懂了什麼叫百川歸海的道理,片刻之間,頭上的眩暈和胸口的鬱悶之感便輕了不少。

    耳旁沈煉石輕聲道:「咄,才過了一關,不可動欣喜之念。」又過了會,任笑雲身上覺出一股熱氣,有如身旁放了四五個大火爐一般。他知道這時只能忍,漸漸的,那熱氣越來越盛,四肢百骸幾乎要給熔化了一般。任笑雲心下暗罵:「狗屁仙境美景,這麼熱豈不是要把老子烤化了!」

    殊不知他覺得酷熱無比,一旁的解元山卻只見他身上冒出陣陣冷氣,在這六月天裡立在他身旁仍覺森寒逼人,那往人身上飛撲的蚊蟲給這股陰寒一逼,竟退出三人數尺之遠,再過片刻,又見任笑雲頭上身上竟凝了一層霜氣,其白如雪。饒是解元山見多識廣,也不禁嘖嘖稱奇。

    任笑雲更覺體內咯咯作響,似乎是三百六十五顆骨頭全給烤化了燒爛了。

    耳旁沈煉石一聲低吼:「這是真氣易骨洗髓之象,得意時莫貪戀,難受時也莫埋怨!」任笑雲在心內呸了一聲,暗道:管他是冷是熱,老子統統不管就是。這麼想著,人卻一下子就靜定下來,耳畔嗡嗡不已的野蚊滋擾竟也慢慢稀少了。數息之後,忽然間他整個人似乎是一下子跨入了一個極靜極靜的境地,便連自己的呼吸之聲也悄然不聞。

    再過多時,身上的那股熱意開始淡了、散了,換之而起的是一團清涼之氣,雖是苦夏,這清涼一升,竟也如沐浴春風一般自在舒暢。任笑雲不知自己已得了修行人苦求數十年而不得的「輕安」之象,一低頭,陡然間瞧見自己的身子彷彿變得透明了一般,體內心肝脾肺、乃至筋脈血絡竟全歷歷在目。他知道這時只怕是沈煉石所說的諸般幻境了,當下依著沈煉石所教,不聞不問的將意思沉如丹田。

    眼前奇景縹緲,彩光閃爍,諸般幻境層出不窮,而身上的暖涼之感也交替而現,漸漸的任笑雲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一旁的解元山湊近前,藉著淡淡月光,只見任笑雲臉上忽喜忽悲,神色變幻極快,知道這時任笑雲正自天人交戰之時,成敗只怕就是他一念之間,旁人誰也幫他不得。

    而這時任笑雲眼前所見,卻是儀態萬千的喚晴正自偎依而來,但見喚晴此刻淚眼婆娑,隱含千言萬語,雪膚凝香,恍如天妃仙子,當真是千嬌百媚,吸魂蕩魄。他雖知這必是幻象,但那淚真真切切的滴在身上,那香也是真真切切的飄入鼻中。任笑雲疑惑了,這也是幻麼,明明是真的。任笑雲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即便是幻,自己就留在這幻中不起又如何,虛幻之美豈不勝過真實之苦百倍千倍?
    這念頭只電光石火般在他腦中一閃,喚晴的樣子就又真切了數倍,嬌媚萬狀的纏身上來。這時他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無非喚晴了。

    但任笑雲轉念又想:「那真正的喚晴呢?若是她要來尋我又當如何,那沈老頭呢,人家可是拼了老命的為自己導氣行功呀!人家拿自己當大丈夫看待,自己卻像一個傻子一般要沉在夢裡不醒!嘿嘿,若是個大丈夫,便該當真刀真槍的淌汗流血,決不當貪戀這些虛幻的溫柔之鄉!」靈念一閃,他在心內狠狠的呸了一聲,那幻果然登時破碎在一片光中。

    沈煉石這導氣之法源出道家,依人周天之循環順勢導引,只能從任笑雲的呼吸之狀揣測其行功的進境,適才見他呼吸急迫,便知他必是著相,但輕聲提醒多次,任笑雲只是不理。沈煉石倒是急出了一身大汗。這時見他氣息如常,沈煉石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哪知幻境剛退,耳畔忽然響起風雷之聲。這聲音初時隱隱的,後來竟越來越大,一陣滾滾的雷聲就轟轟的在耳朵邊響起,眼前更有一團金光閃爍。任笑雲心內有些害怕:他奶奶的,這是不是天上的雷公拿老子當妖精來劈了。

    一念未決,那雷聲哄然一響,從耳後直轉到頂門,直落了下來。任笑雲渾身一振,忍不住睜開了眼來。身後的沈煉石聲音低沉了許多:「好小子,你……終於成了!」

    任笑雲才知道自己還沒有給雷劈死,卻覺身上濕漉漉的,竟然已經汗透衣衫了,抬起頭來,卻見一輪皓月早在天心凝著了。

    那月亮透透亮亮的,頂上樹葉的陰影是一片斑斑駁駁的黑,那黑又有許多巨大的空隙,透出一片一片瓦藍的天空。那樣清那樣明的月光就從這一片片枝杈的空隙中傾灑下來,在這片林子地上鋪了一層空明清涼的銀。任笑雲忽然覺得這一刻竟是如此美好,這天、這月、這風、這林,生下來頭一次覺得天地萬物是如此可愛。他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只覺得全身勁氣瀰漫,說不出的疏爽自在。

    他轉過身來,身後的沈煉石仰身倚在一棵大樹上,卻是汗出如雨。

    任笑雲望著那張滿是關切的臉,心內一熱:「沈老頭,可是辛苦你了!只是剛才我的耳頭裡面直打雷,一聲比一聲大,還以為自己要給雷劈死了。」沈煉石嘿了一聲:「這就是呂祖在他的百字丹經中所說的『普化一聲雷,白雲朝頂上』,旁人修行半生,也不曾達到這等境地。想不到,你竟能化禍為福……」解元山動容道:「普化一聲雷,白雲朝頂上!這麼說,笑雲身上的諸脈已通了?」

    沈煉石點頭不答,臉上卻癡癡的,似是苦苦思索什麼難決之事。

    解元山只道他適才運功過久,精力耗損過劇,便也不再發問。任笑雲卻忍不住低聲問:「沈老頭,你沒事吧?」沈煉石沉了片刻,才喃喃道:「唉,這就是命吧!這就是命吧!」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躍出一股無比歡暢的光,忽然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任笑雲見他欣喜若狂,心內倒有些害怕:「這老頭子累壞了,可莫要累瘋了!」沈煉石卻坐起身來,收住笑聲,緊盯著他道:「笑雲,你跪下磕頭拜師吧,當初你拚死救得老夫出獄,我就有收你為徒之念。自打星寒那孩子犯了驢脾氣,不辭而別之後,我就說今生不收徒弟了。呵呵,今日老夫卻要破了這個例,再收一個關門弟子!」

    解元山聞言喜道:「好好,恭喜沈先生得收高徒,」又轉向任笑雲道:「笑雲,還不快快磕頭,若是遲了,沈先生改了主意,你可要悔之莫及呀。」

    任笑雲卻愣住了,沉了半刻,才搖了搖頭:「別、別,沈老頭,我可不想拜什麼師父!」沈煉石原以為任笑雲聽了自己要收他為徒定然要歡喜無比,哪知任笑雲竟說出這等話來。他一愣,才吹鬍子瞪眼睛的道:「怎麼,放眼江湖,要拜老夫為師的只怕是成千上萬,你這小子怎地倒不識抬舉?」解元山也道:「笑雲,能做刀聖弟子,實是天下習武人夢寐以求之事,你可不要糊塗!」

    任笑雲苦笑道:「我、我雖然也好玩刀,但是那些高深武功,我卻學不來!」沈煉石耐著性子道:「笑雲,這時你的內力雖不能說震古爍今,卻也獨步天下了。我已傳過你運使之法,過不了多時你就能習練『觀瀾九勢』。用不了多久,你便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高手!」解元山臉上也忍不住躍出一陣羨慕之色:「嘿,笑雲,你可真是個福將。聽說沈老的觀瀾九勢素不傳人。這等美事,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任笑雲笑得甚是尷尬:「這個、這個,我瞧作天下數一數二的大高手也沒什麼好。這個什麼觀瀾九勢您還是傳給夏星寒吧!」沈、解二人聞言忍不住對望一眼,均覺這任笑雲真是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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