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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我們的愛情不同步之二】不敢愛女友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7:57 PM     標題: 蔡小雀 -【我們的愛情不同步之二】不敢愛女友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7-4 08:1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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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從小到大她的人生都是按部就班、循規蹈矩
老實乖順、勤奮守分,對每一件事都認真以待
直到她的世界冒出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後
讓她所有的理智、規矩面臨到最嚴重的挑戰──
他生性愛刺激好冒險,尤其喜歡管她的閒事
嘴上嫌她嚴肅古板又無趣,卻老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三不五時就抓她去「體驗人生」,差點玩掉她半條命
沒想到這回他不知吃錯什麼藥,還是不小心卡到陰
竟然向她提出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要求……
他突如其來的告白,不但打亂她井然有序的人生計畫
也讓她那顆老實安分的心,失去控制地跳得癲狂
但她不是他一向習慣交往的那些玩咖辣妹
更玩不來合則來、不合則去的愛情遊戲
她要的愛情不必轟轟烈烈,只要相知相惜就夠了
偏偏這一切都不是他可以給她的
教她怎麼說服自己,光有愛就能夠真正擁有全部的他?

【出版日期】2012-01-05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J3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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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7:58 PM

第一章

早上八點五十五分,周錦初背著咖啡色斜肩皮包,穿著淺咖啡色襯衫和黑色及膝裙,腳蹬黑色平底涼鞋,手握兩杯外帶咖啡,一杯是熱拿鐵加雙倍牛奶,一杯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她習慣性地將襯衫扣到最頂端的那一顆,上衣永遠紮在裙腰裡頭,及肩的黑髮永遠綰成髻,整齊地盤在腦後。

這樣拘謹而無變化的打扮與裝束,一般通常出現在年長的小學教師,或是在工作崗位上待了數十年,即將領退休金贍養天年的公務人員身上。

所以符浪老是記錯她的真實年齡。

無論是從她那一身慘不忍睹的過季服飾上推測,還是從那一張小巧雪白卻嚴肅的臉龐上研究,他都覺得她起碼有八百歲了。

「小周,再跟我說一次你今年貴庚了?」

「二十七。」她邊回邊將黑咖啡遞給他。

每次聽每次心驚,符浪上下打量她的今日服裝,依稀記得曾經在七年代瓊瑤電影裡的林青霞身上看到過。

「你的偶像是誰?」

「珍古德博士。」她的語氣變得熱切了起來。

「早該猜到。」他歎了口氣,「那你知不知道,珍古德博士也穿牛仔褲的?」

周錦初疑惑地望著他。

他被她那雙黑白分明、純淨老實如忠犬的眼眸一看,所有捉弄戲謔的興致全被良心給逼了回去。

算了,開她玩笑,就好像在對家族中某個遲遲未嫁的姑婆尋開心,會有罪惡感的。

符浪投降了,邊灌了一大口熱咖啡,邊翻開今天的行事歷,問:「今天的拍攝行程安排得怎麼樣了?」

「和東北角的衝浪業者都聯繫好了,而且今天下午兩點正是大潮。」她遲疑了一下,才道:「但是因為輕台梅卡逼近,受到外圍環流影響,海岸附近的浪會比往常更大更高也更危險,我個人建議不要在今天進行拍攝。」

和她的憂心忡忡相較之下,符浪卻是興奮得眉飛色舞、滿臉發光。

「太好了!」他左手握拳,猛地一擊右掌心,「馬上聯絡攝影組小王他們,我們提前十點到現場做準備。」

可是颱風呢!

「等等。」周錦初一如往常被他搞得心驚膽跳,不假思索地伸手揪住他身上的T恤,瞬間繃出了他強壯結實、矯健完美的男性軀體線條。

「怎樣?」他回頭。

她瞥見他被自己拉得露出一抹古銅色小腹和腰間肌膚,手指驀地一鬆,往後退了兩步,臉頰湧現兩朵尷尬的紅暈。

「拍、拍謝……」她連台灣國語都冒出來了。

符浪看著她一副羞窘表情,不禁笑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抱臂,欺近她問:「你臉紅什麼?」

「我……哪有臉紅……」

「說也奇怪。」他緩緩俯下頭去,靠得她更近,嗓音低沉了下來。

周錦初臉上滿滿戒備與不安,屏息地又往後退了一步,「什、什麼奇怪?」

她從小到大都不習慣有人靠她這麼近,不管是男的女的。

而且他真的靠太近了!

近到她都可以聞到他早晨衝過澡後的香皂味兒,還有那淡淡清新的刮鬍水,以及他醇厚的男人體氣……

她下意識地暫時停止呼吸。

「你不是常常看到我做節目時袒胸露背,就差沒一絲不掛的樣子,」他黑亮的眸子緊緊鎖住她的,「怎麼還會臉紅?難道,你對我……」

「對你怎樣?」她眨了眨眼,捕捉到他眸底那抹促狹,突然冷靜了下來,甚至有些好笑起來。

他該不會是以為……

嘖,她又不是腦癱,更不是吃撐了沒事做,才會對他這個全亞洲公認最最熱血性感的男主持人有一絲一毫的遐想。

符浪有些失望地發現她又恢復了那個一本正經的「小周」面貌。

啐!真不好玩。

「你對我真的連一點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嗎?」他懊惱得像個小男孩。

「對不起。」她歉然地看著他。

「小周,為什麼你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看到我就尖叫、笑得花枝亂顫?」他很是困擾迷惑。「害我好不習慣。」

共事兩年來,他所有的魅力在她面前只有踢到鐵板的份,坦白說,著實有損他的男性自尊心。

「應該有三個原因吧。」周錦初很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在『辦公室政治學』這本書裡有說,辦公室戀情最常危及工作素質,更有可能造成同事間的倫理錯位毀壞,所以能免則免。」

他一愣。

「還有,我媽說年齡差三歲、六歲和九歲是大忌,你今年三十,我二十七,我們如果論及婚嫁,在黃歷上會有『小凶刑克』的可能,輕則婚姻不順,重則離異收場。」

他下巴掉了下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滿眼歉意地看著他,小小聲道:「你太吵了。」

「我什麼?」

周錦初瑟縮了下,小手撫著被他的吼聲震得隱隱生疼的耳朵,囁嚅道:「我比較喜歡斯文安靜,喜歡看看書、看看電影的男生。你太光芒四射、太熱鬧喧嘩、太精力充沛,而且永遠都在動,永遠都靜不下來,我光看都眼花撩亂了,實在很難迷戀上你。」

符浪生平頭一次連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她吞了口口水,心裡有些不安,「不過你不用難過啦,這是我自己個人的看法,不代表所有的女人。事實上,除了我以外,有很多女孩子都很愛慕你呀!你看,這個月的女人窩雜誌,不是把你和李嘉陽並列全亞洲一文一武、最居家最性感的兩大美男子嗎?還有知名的運動週刊──」

「行了。」他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心在滴血。

她倒還不如不安慰……

意思就是說,就算他是風靡全亞洲的性感猛男萬人迷,卻一點都不入她這個老古板的眼?

不知怎的,為此,符浪覺得極度不是滋味。

「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糟糕!她不是一向謹言慎行,飯不多吃,話不亂說的嗎?怎麼今天這麼口無遮攔……

再怎麼說,他也是她的頂頭上司,更是這家走時尚旅遊生活路線的電視台裡的風雲人物、當家主持人之一,要是真得罪惹惱了他,她可吃不了兜著走。

「不是生氣。」他抓了抓帥氣利落的短髮刺蝟頭,神情很是複雜。

「那……」她試圖彌補,訕訕然地道:「還是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就當跟你賠罪?」

「得了,我是那麼心胸狹窄的小氣男人嗎?」符浪瞥向她那張戰戰兢兢的嚴肅小臉,不禁被逗笑了,拍拍她的頭道:「走吧,咱們工作去。今天下了工之後,我請你們去吃東北角最有名的海鮮大餐!」

「呃,謝謝。」要不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好。

走在他身後,看著面前這個高大挺拔、永遠英姿煥發、精力旺盛的符浪,周錦初突然有一些些能夠理解,為什麼他會是眾多女人瘋狂愛戴、垂涎三尺的對象之一了。

不過他還是太吵了。

難得的假期,大熱天的,周錦初坐在家裡吃冰鎮綠豆湯,並盤算著該去大賣場買家庭用品了。

一串的抽取式衛生紙只剩下四包,食品櫃裡的罐頭也吃掉了一半,得再去補充新貨,還有麥片、咖啡粉、洗衣精、沐浴乳……統統剩下兩瓶,萬一工作太忙,一時不小心用光了,家裡沒剩下半點存貨怎麼辦?

她在筆記本上寫下購物列表,再拿出所有待繳的單據一一填寫完畢,決定等一下出門的時候順道繳清。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連忙拿起手機。

「您好,我是周錦初,請問您是哪位?」

「小周,你能有一次接電話不要這麼必恭必敬的嗎?」電話裡的低沉男聲好笑又好氣地一歎。

嘖!符老闆真是管得好寬,不愧是成天上天入地、上山下海、無所不包的熱血男兒。

她咕噥地腹誹了兩句,隨即一貫認真地問:「請問有什麼事嗎?」

「你在幹嘛?」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回答:「喝綠豆湯。」

「難得放假,你竟然在家裡喝綠豆湯?」他語氣驚訝。

她眨眨眼睛,不無迷惑的反問:「不然還能幹嘛?」

「嘖,人生苦短,當然得把握當下,盡情享受每一刻了!」他豪爽地道:「十分鐘後,我去接你。」

從哪裡?他住的大直豪宅嗎?

「十分鐘?」她心一震,臉色登時變了,喊了起來:「等一下!符浪,我前天才幫你繳完上個月那筆恐怖的超速罰單──」

「待會見。」電話那端已經收線了。

不──

周錦初頭好痛,好想哀號慘叫。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是符浪這闖禍精的執行助理?

她一向循規蹈矩、勤奮守分,上班從不遲到,每月都拿全勤獎,走路一定走斑馬線,連黃燈都不闖,看電影的時候連口香糖都不嚼,買東西的時候絕對乖乖排隊,為什麼她偏偏會遇到這一個過動、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我好好在家裡喝綠豆湯又招誰惹誰了?」她有些欲哭無淚。

果不其然,說十分鐘就是十分鐘,十分鐘後,她家門鈴響徹雲霄。

周錦初沮喪地打開一樓公寓鐵門,看見高大的符浪出現在面前,頸項上掛著條陽剛的鈦金鏈,穿著一件黑色T恤,牛仔褲裹著修長的雙腿,對著她朝氣蓬勃地笑得一臉燦爛。

「嗨。」

「早安。」她努力壓抑了好久,還是忍不住小小聲抱怨:「你為什麼不去約會?我記得有好幾個名模和女明星一直狂打你的電話,想跟你約時間去吃飯喝茶逛夜店──」

「你在吃醋嗎?」他對著她笑得好開心。

「你還沒睡醒吧?」她眼帶懷疑。

「要不你倒說說看,她們有誰這麼早就醒著的?」符浪熱情地勾住她的肩膀,硬將她拖上那輛引擎咆哮起來吵死人的悍馬車。「別掃興了,走吧,先陪我去永和豆漿大王吃早餐,然後我帶你去好好體驗人生!」

「可是我今天要去大賣場買家用品──」

「等晚上你要是還有力氣的話,我再負責帶你去。」他對她眨了眨眼。

不妙……

周錦初再想要反悔,把自己鎖回安全的家門內,卻也來不及了。

符浪這瘋子!竟然在吃完豆漿和燒餅油條後,就把她一路載上高速公路,然後直接飆向雲林劍湖山樂園去了!

「我、我不要坐雲霄飛車──」周錦初臉色發白,死命抱住遊樂園內的一根柱子不放手。

「很好玩的。」符浪極力慫恿,好言哄誘,「玩這個最能釋放平日累積的壓力,而且雲霄飛車只是基本款,幼幼班等級,等你挑戰過關後,我們再進階到自由落體和最刺激過癮的G5……」

周錦初光聽心臟都快停了,臉色從發白轉而變得慘綠。「不不不,你聽我說,我平常沒有什麼壓力,真的,所以完全不用釋放……你、你在電視台裡的工作那麼繁重,而且每天不是跳傘、衝浪就是高空彈跳什麼的,你比較有壓力……」

「你該不會是個膽小鬼吧?」他瞇起雙眼看她。

「我是啊,我是啊……」她這輩子從沒逞過什麼意氣,聽他這麼一說,趕緊點頭如搗蒜地大表同意。

承認膽小不會死人,但要當真被他押去一一「體會人生」,那就不一定了。

「膽量是可以訓練的,如果不試,你又怎麼知道自己的耐力和抗壓性可以到達什麼程度呢?」他對著她笑,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齒。

可看在周錦初眼中,卻不啻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森森獰笑。

「可是我今天穿裙子!」她驚恐萬分的腦袋瓜總算擠出一個合理的推托之詞,「不方便,對,很不方便,太不方便了。」

阿彌陀佛,感謝老天。

「我可以幫你買條海灘褲。」他興致勃勃地提議。

「不用不用不用!」

「周錦初同學,你一點都不好玩。」他滿臉失望。

「我本來就不好玩。」她及時吞下另一句話──更不想跟你「玩」。

而且玩樂還行,玩命就免了。

「身為我的執行助理,連雲霄飛車都不敢搭,這話要是傳出去,你好意思嗎?」符浪濃眉挑得高高的,採取迂迴戰術說服她,「還有,要怎麼讓觀眾相信我們節目可都是玩真的?」

「這個跟那個有什麼關係?」周錦初的語氣開始有點心虛了。

「怎麼沒關係?」他雙手抱臂,陽剛帥氣的臉龐浮起一抹痛心之色。「你忘了這兩年來我們整組工作人員是多麼用心賣力嗎?好不容易讓極限運動挑戰的節目在台灣闖出了一片天,我身為製作人和主持人,每個禮拜上山下海,甚至遠赴國外親身做挑戰和拍攝,難道還無法讓你有那個勇氣去面對生命中的一次大膽嘗試和自我突破嗎?」

「呃……」她有些忐忑難安。

「如果連你這個執行助理都沒有熱血沸騰的感受,那麼我們又如何能感動那些一直以來支持著我們、信任著我們的觀眾?」他黑眸裡的痛惜之色更深。

「對……對不起。」她再也禁不住良心有愧,內疚地低下了頭。

「算了,其實你也沒有對不起我。你說得對,我是不該強迫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再說,也不是每個人都非得認同極限運動對人類身心靈的重要性不可。」他悵然地揮了揮手,肩膀有些落寞地聳了聳,「走吧,我送你回去。」

「等一下!」她衝口喚住他。

符浪回過頭,不帶一絲期待地看著她,「嗯?」

「如果……」周錦初猛吞著口水,努力嚥下胃底翻攪的恐懼。「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真的去坐雲霄飛車和自由落體,你、你可不可以坐在我的旁邊?還有,手……可以借我一直握著嗎?」

「當然可以。」他凝視著她,眸光閃動,嘴角漸漸往上揚。「我會一直握著你的手,陪著你,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我保證。」

她望著他,目光和他的交觸在一起,不知怎的,忽然不再感到那麼地害怕了。

「那……」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彷彿在他含笑的鼓勵眼神裡得到了極大的力量。「我們就去坐吧!」

此時此刻,有他溫暖有力的大手握住她,陪著她,還承諾絕不放開她,管他雲霄飛車、自由落體和什麼G5的可怕不可怕,就算會後悔,那也都是坐完以後的事了。

周錦初果然每一項遊樂設施都上去「玩過」了。

雖然結束後,下場都是臉色慘白,趴在一旁的洗手台狂吐,依然沒有阻止她繼續向下一項挑戰的決心。

反倒是符浪看得心驚膽顫,忙著拍撫著大吐特吐的她的後背同時,忍不住柔聲道:「可以了,我們不要再玩了,我相信你膽子很大,也很勇敢,但你再這麼吐下去,恐怕連整顆膽都要吐出來了。」

「嘔……」周錦初好不容易把胃裡最後一口酸水吐完後,無力地擺了擺手,「我很好,我沒事……」

只有腦漿像被「雪克」成漿糊狀,還有五臟六腑都上下錯位而已,其他的都還好。

比她想像中會心臟病發,直接倒斃在遊戲器材上的情況,還好上許多。

以後她也可以向人炫耀,自己可是曾經將劍湖山所有恐怖刺激可怕的遊樂設施全玩過了,不再是膽小鬼了。

但他以後再想拖她到遊樂園來──絕對免談!

見她冷汗涔涔、發亂臉白,吐得令人慘不忍睹的落魄模樣,符浪看得好不忍心,索性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要幹嘛?」周錦初嚇了一大跳,在他懷裡全身僵硬。

「像這種時候,你不是該環住我的脖子嗎?」他不禁好笑地歎了口氣,「你不怕摔下去嗎?」

真要命,這輩子他還沒見過比她更拘謹的女人。

「我沒事環你的脖子幹嘛?」她瞪著他。

「放輕鬆點,你都快變成化石了。」他語氣輕快地道,抱著她大步朝外走。

「你要去哪裡?放我下來!」她抗議,「何況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抱我於禮不合──」

「你清朝出生的啊?」符浪沒好氣的回了句,自顧自抱著她往最近的室內咖啡屋走去。「下一句就要教訓我『男女授受不親』了嗎?」

「符浪,我是跟你說認真的,放我下來!」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嚷道。

已經有人注意到他們,而且還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了起來──

「咦?那個不是『極限運動大挑戰』的符浪嗎?」

「真的是符浪耶!天哪,他起碼有一百八十幾公分高吧?而且好帥哦!」

「你看那個胸肌、臂肌,哇塞哇塞,簡直性感死了!」

「他怎麼抱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女生啊?那是他女朋友嗎?」

「啐!怎麼可能,就她這路人甲的德行?雜誌上都說符浪的女朋友不是名模就是辣妹,他怎麼會有這麼平凡的女朋友?」

周錦初是全不在意旁人怎麼「狗眼看人低」,但是她不能不維護「極限運動大挑戰」的名聲以及她和符浪的「清譽」。

「符浪,放、我、下、來!」她咬牙切齒,口吻已經像要殺人了。「你搞清楚,我不是你那些鶯鶯燕燕──」

「放心,你也不是我的菜。」他笑道。

周錦初陡地僵住了,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只是看不得你在外頭像是快要暈倒的樣子。」符浪絲毫未察覺到她的異狀,逕自將她抱進咖啡屋內,「進來吹吹冷氣,喝點東西墊個胃,身體應該很快就會恢復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心底好像微微揪了一下,可才剛感覺到有點疼,那一絲突兀陌生的滋味就又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麻煩給我一杯冰紅茶。」在被放進柔軟的椅座上後,她終於開口。「還有一份熱狗麵包,加香茄醬不加黃芥末。謝謝。」

「不用謝。」他笑了,摸摸她的頭,轉身踩著一貫悠哉的腳步而去。「馬上來。」

周錦初沒有目送他的背影,反而很專心很專心地盯著桌上的菜單,看了很久、很久……

當天晚上,大賣場。

「你確定不先回家休息?」推著購物推車的符浪微偏過頭,關懷地詢問走在身旁的周錦初。

「今日事今日畢。」她專心檢查著手上那份清單,儘管腰酸背痛,兩腿發軟,依然堅持買完清單上的所有物品。

他好笑地看著她,「這麼循規蹈矩、井井有條的人生,不悶嗎?」

「人無規矩不成方圓。」她抬頭睨了他一眼,「不是每個人都適合過瘋狂人生的。」

「無規矩不成方圓?」他一手摩挲著下巴,佯裝沉思,「嗯,這種成語果然像是你會說的話。小周,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可不可以問你?」

「是什麼?」

「你爸媽該不會都是國文老師吧?」

「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看著他。

「我有特異功能。」符浪不禁為自己的真知灼見、目光銳利而沾沾自喜。

她隨即恍然,「也對,你看過我的履歷表了。」

其實當初她的履歷內容他只瞄了一眼,一轉頭就忘光光了,哪裡會記到現在?

符浪的笑容頓時心虛地卡住,難掩尷尬,訕訕然地撓了撓頭,「呃……是啊,哈哈哈!對了,要不要買支好神拖?聽說很好用,我上次看人親身示範過,還滿好玩的。」

好神拖?周錦初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不過,符浪這個人還真無法用一般人的標準去揣度臆測。

比方說,一般人會套上新研發出來的科技飛鼠裝,從九份金瓜石最高的那座山上往下跳嗎?

又比方說,一般人會為了節目,親身實地去全程參與海軍陸戰隊的魔鬼訓練,最後,竟然還給他拿到了第一嗎?

周錦初下意識和他稍稍拉開了些距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聽說瘋狂也是會傳染的。

符浪這人名副其實,就像一場大浪,又像一個超級颱風,隨時會打亂、吹垮、捲走她所有條條有理、踏實安全的人生軌道。

自從兩年前進入他的工作小組到現在,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精神和力氣才勉強穩住一貫的腳步,不被他吹得東倒西歪團團轉,更像只試圖過高速公路的烏龜般,必須提心吊膽、步步為營,才不會被狂飆而來的卡車當場壓扁!

「想溜哪裡去?」符浪察覺到她特意落後的腳步,濃眉微挑,伸手又將她抓回來。

「我、我要去另一邊拿沐浴乳。」

「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耳朵就會動?」

「真的嗎?」她急忙摀住雙耳,直到聽見他的大笑才驚覺被騙了。

「天,你真是有夠老實的。」他笑到淚水都冒出來了。

這傢伙……她深感懊惱又不是滋味。「捉弄我很好玩嗎?」

「非、常、好、玩!」他嘴角笑意怎麼也止不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也只有這種時候,你才不會像個八百歲的老太婆。」

「我又沒有那麼老。」怎麼說她也是個女孩子,女孩對年齡這件事是很敏感的。

「你想不想試試打扮年輕一點?」符浪一雙出了名的桃花電眼開始上下打量她,掃瞄得她渾身不對勁起來。「嗯,乾脆把頭髮削薄剪短,換件小可愛,外頭罩件寬一點的棉T,穿緊身牛仔褲,走戴佩妮風格,不要再穿這種俗斃的涼鞋了,換細跟的高跟鞋,要不就是新款的帆布鞋,如何?」

他形容的,就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外表吧?

周錦初望著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他,胸口不知怎地,有點悶悶,怪怪的。

也許,像她這樣的個性、這樣的打扮的女孩,恰恰是男人最沒有興趣、最倒胃口的那一款吧?

她也曾聽過那個理論:十八歲的少年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二十八歲的男孩子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三十八歲的男人喜歡的是十八歲的女孩,四十八歲的壯年人喜歡的還是十八歲的女孩,就算是五十八、六十八……男人喜歡的,永遠是青春洋溢、粉嫩柔軟的女孩。

像符浪這種性感陽剛的大男人,當然也不會例外。

周錦初低下頭,悄悄掙脫開他握著自己的手,「我……先去三樓買罐頭,你慢慢逛吧,我們收銀台見。」

「小周?」

符浪不解地望著她突然加快腳步離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納悶了起來。

怎麼了?難道她不喜歡他的提議嗎?還是她喜歡比較女性化的打扮?

「頭髮不想削薄剪短的話,不然燙蓬燙卷一點,走舒淇路線也行啊!」他圈起手在嘴邊大喊,「嘿!小周?小周?」

不就是在跟她商量嗎?怎麼這樣就跑掉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7:58 PM

第二章

陽光自電視台那大片落地窗透射而來,在特殊的玻璃塗層隔離下不顯灼熱刺眼,反而猶如自深深藍色海底仰望向天空,隱隱明亮,又沉靜神秘。

周錦初雙手握著咖啡杯,默默汲取杯身微燙的暖意,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連綿群山。

二十七歲了,工作也上了軌道,下一步,應該是和某個老實勤奮的男人進入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階段了。

從小,她就被教導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寫功課,整理好書包,提前預習明天要教的課程,然後吃完飯後,寫評量,看一個小時的故事書,接著洗澡刷牙,上床睡覺,第二天早起,穿衣,吃飯,上課……週而復始,天天一樣。

十歲有十歲該念的功課,二十歲有二十歲該讀的書,畢業後,找工作、就職,然後在二十八歲生理年齡最恰當的時候,結婚,趕在三十歲大關前生小孩。

因為乖巧,所以她的人生都是按部就班的規定得好好的,也因為太乖了,所以她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混亂、複雜、失控的突發狀況。

她慶幸在成為符浪的執行助理這兩年來,已經被磨練出了許多危機處理的能力。但,那也僅止於工作上,她的私生活,依然單調得一成不變,只要一顆小石頭,就能輕易震出滿池的大漣漪。

周錦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昨天在大賣場,符浪不過是好意提議可以幫她改變形象,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就能令她昨晚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了還睡不著?

「唉。」她揉了揉疲憊酸澀的眼睛。

「錦初,我們節目部晚上要聚餐,你記得要參加哦!」一記突然落在肩上的輕拍嚇了她一大跳。

周錦初回過頭,吁了一口氣。「桑妮,是你啊!」

「不然是誰?」打扮時髦亮麗的圓臉女郎笑咪咪的,「你以為是你家那位猛男帥哥符浪嗎?」

「符浪不是『我家』的。」她強調。

「那你應該不介意今天晚上幫我們約他來吧?」桑妮曖昧地眨了眨眼,難掩心裡的期待。

「你們自己去約他,他那麼愛湊熱鬧的人,保管一接到電話,用飛的也會飛去。」

「那可不一定。」桑妮嘟起了小嘴,「上次組長慶生會去唱KTV,他才到現場,一發現你沒去,敬了組長三杯酒後就逃跑走人了。」

周錦初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那是因為符浪一到現場發現陰盛陽衰,她又不在那裡當他的擋箭牌──專擋纏女癡娃的──所以才會匆匆敬了酒後,就借口離場了。

如果那次聚會裡有他欣賞喜歡的對象,他符大少早就留下來炒熱氣氛滿場飛,還會來個不醉不歸。

兩年了,她還不瞭解他的德行嗎?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去。」桑妮親密地箍著她的頸項,「是好姊妹的話就捨命陪君子,快!」

「……好。」她歎了一口氣。

「那你負責說服符浪一定要到場哦!」

「我盡量。」

回到辦公室,看見曬得一身古銅色的高大男人正興奮地比手畫腳,不知在對整個攝影組和工作人員解說什麼,眾人抬頭望著他,聽得津津有味又入神。

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他,永遠是最活力耀眼、令人目光情不自禁依依留戀跟隨的那一個。

周錦初沒有發覺自己竟然站在門口發呆。

「小周,你來得正好。」符浪一瞥見她的身影,咧嘴笑了。「來聽聽我們的最新企劃,到台灣鄰近各個無人島上的海蝕洞進行探勘挑戰,你覺得怎麼樣?」

「如果你不怕被夾在山壁裡動彈不得的話,」她聳了聳肩,「那我沒意見。」

「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我好歹也是攀巖好手,不過就區區海蝕洞,怎麼可能困得住我?」

「那個有一樣嗎?」她真會被他氣死。

幸虧他不是她兒子,要不然她肯定還不到四十歲,就被嚇到心臟衰竭而亡。

仔細想來,符伯母還真了不起,養到這種膽大包天的小孩,至今還能「身強體壯,依然健在」,著實不易啊。

「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符浪興匆匆地擊掌,笑得好不開心。

待其他工作人員各自忙去了,周錦初總算想起桑妮交付的任務。

「等一下,有件事跟你商量。」

「如果是想勸我打消念頭,安全至上的話,那就不用說了。」他笑嘻嘻地道。

「你是製作人兼主持人,我不過是執行小助理,當然是你說了算。」她暗暗咕噥,「反正勸你也不會聽。」

「那是什麼事?」他滿眼興味盎然地盯著她,「啊,我知道了,你終於想開了,要找我幫你作形象大改造?」

「我的形象很安全,不勞您費心了。」她沒好氣地道。「是桑妮他們節目部的聚會,想約你參加──他們請你非去不可。」

「你去嗎?」他眸光灼灼盯著她。

「我……」她頓了頓,無奈地道:「也去。」

「好,那就一起吧!」符浪笑著伸臂環住她的肩膀,習慣性地在她頭上亂揉一把。

籠罩在他熱力驚人的強壯氣息裡,周錦初緊繃著全身肌肉,僵硬的背脊微微騷動,臉上的神情不知是笑是氣、該喜該憂好。

幸好他不是她的那杯茶,幸好她對他沒有任何遐想,幸好他是她最不可能愛上的那種男人……

不然她就完蛋了。

果不其然,她根本是去當他的擋箭牌,而現場一出現他喜歡的運動型美眉,他馬上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

在續攤的KTV大包廂裡,符浪又笑又鬧地盡情嘶吼著「槍與玫瑰」的搖滾名曲,低沉又狂野的嗓音風靡全場。

在場所有女性沒被啤酒灌醉,反而被他的歌聲迷倒了一大片。

周錦初坐在角落,抱著被人遺忘的水果盤慢慢吃著,暗自擔心不知趕不趕得及搭上最後一班公交車。

她是坐符浪的車來的,可是他喝了酒,晚上只能搭小黃回大直,是不能再送她回家了。

要是坐小黃回永和,得花上好幾百塊,再加上夜間加成,足足可以讓她搭一個月的公交車還有找呢。

猶豫再三,她終於鼓起勇氣在他唱完歌後,眾人如雷的掌聲中開口。

「那個……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她把水果盤放回桌上,拍拍衣襟站了起來。

「好哇,那你路上小心哦!」桑妮明顯見色忘友,滿眼都黏在渾身熱浪魅力十足、正在大口喝冰啤酒解渴兼潤嗓的符浪身上,心不在焉的回道。

「你要走了?」符浪一怔,放下了啤酒杯。

她點點頭,對著他笑了笑,「我趕公交車,你們大家繼續啊。」

「我送你回去。」

「不──」現場所有女人齊聲哀號。

如果目光能變成箭的話,現在周錦初背後肯定插滿了箭,跟箭豬沒兩樣。

「我才不敢坐你的車回家。」她在眾姝滿滿哀怨威脅的眼神下,不禁吞了口口水。「再說了,酒駕是違法的行為,你也得搭小黃回家。」

「我當然知道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儘管喝了一打啤酒,又high了一整晚,符浪看起來還是很清醒。「我是說,我和小黃送你回去,你一個女孩子晚上搭出租車,我不放心。」

他的紳士和體貼又惹來全場女人的傾倒和一陣怪叫──

「符浪,不公平啦!那你也得送人家回去,人家也是女孩子,也得自己一個人搭小黃呀!」

「還有我、還有我,我家在蘆州,更遠呢!」

「我雖然住松山,但是深夜問題多,美女就算只搭短短的車程也可能有危險──」

「屁啦!還真敢講自己是美女,我看是載你的司機比較危險吧?」

見現場鶯聲燕語鬧成一團,符浪頭都痛起來了,一抬眼,就瞥見那個沒義氣的女人已經偷偷蹭到了門邊,悄悄開了門就溜之大吉……

周錦初正慶幸自己順利逃出了KTV,在微涼的夜色裡,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往右邊兩條街外的公交車站牌走去。

「又想逃哪裡去?」才走了沒兩步,她就被一股強壯力量給硬生生抓了回去。

下一瞬間,她發現自己落入他的懷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夾雜著酒香味的男人氣息包圍了,並且清晰地感覺到背後有具結實灼熱的胸膛牢牢地緊貼著……

腦門轟地一聲,周錦初雙頰炸開了朵朵紅雲!

符、浪。

「沒想到你這麼不講義氣……」他的唇靠在她突然變得異常敏感的耳畔,沙啞低喃吹氣,熾熱得彷彿會燙人。「嗯,你身上好香,這是什麼牌子的香水?」

周錦初背脊竄過一股莫名的慄然,心臟瘋狂猛敲,像是快從嘴邊跳出去了。

「這是美琪藥皂的味道。」她拚命收束渙散蕩漾的心神,努力想扳開他緊箍得像鋼鐵般的臂彎。「你、你放開啦!給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我們兩個拉拉扯扯的,是有什麼曖昧關係咧!」

「我不管,你竟敢遺棄我。」符浪像個小男孩般任性地纏著她不放,雙臂摟得她更緊。「就不怕裡頭那群女狼俱樂部的成員把我啃得骨頭都不剩?」

「哪有那麼嚴重?我看你也樂得很啊。」她扭來扭去的,試圖掙脫開他的箝制,最後忍不住重重拍著他的手,嚷道:「放手啦!你忘了男女授受不親──」

符浪一愣,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裡,笑得渾身顫抖。「老天,小周,你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周錦初真是無奈到了極點,只得站在原地,繼續被這個像是還沒長大的大男孩環著,等他笑完。

「很高興我能為你提供這麼豐富的笑料。」唉,難道她存在的貢獻就是這樣而已?真是令人感傷。「能不能麻煩你笑完了就起來?你好重……喂?喂?」

她試圖轉過頭看他,誰知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他竟然這樣靠著她就睡著了?!

「符浪!醒醒!你真的很重欸……」她都快被壓扁了,只得死命撐住雙腳,「哪有人這樣前一秒還在笑,下一秒就醉倒了啊?」

他灼熱的呼吸在她頸項吹拂著,就差沒發出酣睡獅子般的呼嚕呼嚕聲了。

「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周錦初莫可奈何,只能勉強扛扶著他,費力騰出一隻手朝著街上猛揮,「出租車!」

早上,符浪在頭痛欲裂的宿醉中醒來。

「水……」他乾渴的喉嚨活像是剛剛鋪上了熱柏油,喃喃呻吟。

「還水咧!」一個熟悉的威嚴女聲在他頭頂出現。「喝尿吧你!」

他悚然一驚,顧不得腦袋抽痛,猛然翻身坐了起來。

「媽?」

「你還記得你有個媽呀?」五十出頭仍舊美艷的顏春嬌一身香奈兒套裝,精心描繪的眉毛高高地聳起,不爽地瞪著自己這個狂野帥氣卻不務正業的「好兒子」。「都幾點了還醉倒在床上?丟不丟人哪?也不知道你這副頹廢憊懶的德行是像到誰,半點都不像我顏春嬌──」

「媽,你難得來看寶貝兒子,又是為了念我長得像隔壁老王家的嗎?」符浪趕緊起身,親親熱熱地環著母親的肩,嘻皮笑臉地道。

顏春嬌白了兒子一眼。「少在那邊給我五四三的,你媽我每天公務繁重忙得很,要不是奉了你外婆的命令來,我才懶得管你在外頭搞什麼飛機。」

「得由知名飯店集團的顏春嬌總裁親自前來傳達的命令,那肯定非常重要。」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光著大腳踩過冰涼的石英地磚,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不忘順口「孝敬」了一句:「媽,你要喝水還是柳橙汁?」

「什麼都不用。」顏春嬌皺眉環顧著兒子這典型黃金單身漢的屋內。

果然,亂是不亂,但是空空蕩蕩的,像裝潢來擺著好看的樣品屋,一點家的味道都沒有。

這混小子,真是有夠不爭氣的!

「外婆找我有事嗎?」他仰頭大口喝著清涼的水。

「叫你下個月十五,外婆大壽之日帶女朋友回家。」

「噗──」他一口水直直噴出去,岔了氣地猛咳起來,「咳咳咳……」

顏春嬌有一絲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哎喲,怎麼喝個水也會嗆到?要不要緊哪?需不需要媽幫你拍拍背?」

「咳咳咳……」他又好氣又好笑地瞥了母親一眼,「媽……咳咳!你根本是來看熱鬧的吧?」

「對啊,好不容易你外婆不催我再嫁,反而轉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你說我能不高興嗎?」顏春嬌掩不住滿臉得意。

「媽,你和外婆可以正常一點嗎?」符浪總算停止嗆咳,深吸了一口氣,卻是無奈至極。「你們為什麼不像別人家的外婆和媽媽,跳土風舞的跳土風舞,喝下午茶的喝下午茶,要不,去做做志工,甚至參加扶輪社、獅子會也好啊!」

「你外婆和你媽這輩子最大的興趣就是賺錢。」顏春嬌哼了一聲,「只要有錢賺,我們倆都會精神抖擻地活到一百歲。」

「既然這樣,又何必擔心我交不交女朋友,結不結婚?」他把杯裡剩下的水喝完,放回白色長餐檯上。「我今年才三十歲,又不急。」

「你不急,我不急,外婆急啊!」顏春嬌忍不住重重巴了兒子肩頭一記──這小子長太高,害她再也巴不到他的後腦勺了。「少廢話,我不管你是用偷的騙的拐的還是租的,反正到時候你一定要帶個女朋友回家給外婆開心一下,還有,別把你那些鶯鶯燕燕抓回去充數啊,外婆想看的是你的女友,不是炮友,聽見沒?」

「有人的媽媽會這麼跟兒子說話的嗎?」有時他還真懷疑自己媽媽是不是曾經被外星人綁架過又放回來,怎麼思想都跟一般正常人不一樣?

「少在你媽面前扮純情了,我自己的兒子什麼德行我不知道嗎?」顏春嬌嗤地笑了。「我再提醒你一次,外婆這次可是認真的,要是你不能找個正經人家的好女孩去哄一下外婆,別怪外婆抓狂起來的時候,媽不幫你擋啊!」

符浪這下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外婆年紀雖大,但當年可是橫行黑白兩道、人稱「黑玫瑰」的中部縱貫線大姊頭,現在,不管是什麼政黨大老或是黑幫老大,見著了她老人家還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玫瑰姊」!

外婆要當真想惡整他,那簡直比喝口水還容易。

「這一定是個惡夢,一定是個惡夢……」他捧著宿醉劇痛的腦袋,不禁呻吟了起來。

「自求多福吧,兒子,哈哈哈!」顏春嬌那張搽了迪奧口紅的烈艷紅唇幾乎笑咧到了耳朵,只差沒有仰天狂笑地揚長而去。

符浪頹然地坐在白色餐檯前,足足煩惱了好幾分鐘,呆滯的目光驀地瞥見壓在白瓷胡椒罐下的紙條……這是什麼?

他伸手抽出紙條,視線落在那熟悉的、一筆一畫工整娟秀的小字上──

符浪你好:

電飯鍋裡有一鍋雞粥,咖啡機已經設定好了,按下去即可,你酒後吐髒的衣服我洗乾淨掛在陽台上,請記得要收,謝謝。

錦初敬上

他心裡湧現一股暖流,嘴角浮現怎麼也藏不住的笑意。

「果然是我最忠誠可靠的小周……」他陡地頓住了。

這一趟無人島上海蝕洞的探險過程,儘管在事前做好了專業的地質探測研究,也和台大地質學教授取得了許多相關的資料,確保一切都是在最嚴謹的狀態下進行,依然讓工作人員吃盡了苦頭。

雖然拍攝出來的效果十分驚人,精采得不得了,但是除了從頭到尾都像打了興奮劑的符浪之外,其他人在好不容易完成任務後,都累得像老狗般癱在沙灘上呈半死不活狀。

「乾脆讓快艇明天早上再來接我們,等一下我潛水去抓些魚或龍蝦,聽說這裡的小巖龍蝦美味極了,晚上我們就來舉行營火晚會吧!」身上刮傷了好幾處的符浪雙手叉腰,長腿微分地穩穩踩在沙攤上,興高采烈地提議。

「媽呀……」七八名攝影師和製作小組的成員齊聲慘叫,「老大,今天就放過我們吧……」

「一堆沒志氣的傢伙,還是不是男人哪你們?」符浪銳利如電的目光環視眾人一圈,個個被他掃得滿臉心虛。「看!人家小周女孩子都不喊累了,你們累個什麼東西?」

周錦初正在把雙氧水、棉花棒、碘酒和OK繃一一收進急救箱,聞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謝謝,但我只是後備小組,準備礦泉水、收收線、寫寫資料,也沒什麼好累的。」她抬起頭,接觸到眾人懇求拜託的眼神,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們還是照原定計劃回本島吧,大家晚上好好休息,睡個覺,明天中午還要趕飛機回台北做後制呢!」

「小周,別掃興好不好?」符浪走近她,看向她的眸光卻很溫柔。

她不禁渾身一顫,下意識摸了摸在海風吹拂下的雙臂,背脊也莫名酥麻慄然起來──明明穿了運動衣和運動長褲,怎麼還會冷呢?

可是,這種感覺又不真的是冷……

「還是你累了?」他溫言問道。

周錦初舔了舔突然有些乾燥的唇,腦袋停頓了一拍,才記起要回答。「我不累,只是臨時在無人島上過夜,我們什麼也沒準備,沒被子沒帳篷也沒蚊香,這樣不太好。」

「蚊香?」他像是嗆到。

「現在是夏天,晚上蚊子多,又是在野外──」

「茫茫大海上的無人島,找得到幾隻蚊子?」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曲指輕敲了下她的頭,「傻瓜。」

周錦初雙頰沒來由地微微發燙,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遠離這開始有些不對勁的異樣氛圍。

可是符浪接下來並沒有做出什麼怪異的親密舉動,他對著她露齒一笑,神情坦然大方,灑脫爽朗得像平常一樣。

「好吧,那不勉強你們。」他扮了個鬼臉,「反正只有我一個人也玩不起來,算了,饒了你們一次。」

「謝主隆恩!」眾人歡呼。

打從清晨五點就鑽進洞穴裡探險,歷經危險緊繃的十二個小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現在回本島洗澡吃飯睡大頭覺才是他們最盼望的啊!

他瞥向周錦初,「小周,通知快艇來載我們吧。」

「知道了。」她拿出無線電,情不自禁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周錦初,人家符浪又沒怎麼樣,你幹嘛自己在這邊搞得別彆扭扭、奇奇怪怪的?

她自我反省了一分鐘後,這才用無線電聯絡快艇公司的船老大。

回到綠島後,晚間在投宿的民宿裡吃完了飯,周錦初先把明天早上該做的事都安排好,程序也從頭到尾地順了一遍,這才安心地去洗澡。

這家民宿就位在海邊,院子出去走不到十步路就是小小的半月形沙灘,海浪靜靜拍打著岸邊,捲來退去著一波又一波的潮水……

綠島一到晚上,幾乎家家戶戶早早就關燈休息,整座小島靜得彷彿睡著了,唯有滿天星斗閃爍燦爛,還有時不時劃過天際的璀璨流星,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依然那樣地活躍而動人。

周錦初洗完澡,換上另一套舒適的咖啡色運動服,濕濕的頭髮卻因為找不到吹風機,又怕就這樣上床睡覺,將來會得偏頭痛,索性包了條厚毛巾就走出民宿,到沙灘上找了截漂流木坐下來,邊擦頭髮邊看海。

「吁……」她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這麼放鬆了。

像這樣,坐著發呆,腦袋瓜放空,靜靜聽著海浪聲,彷彿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溫柔地靜止了。

這種感覺,也可以叫作幸福吧?

「喏。」一隻罐裝綠茶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嚇!」她猛地一驚抬頭,見是符浪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你。你在這邊幹嘛?」

「那你又在這裡幹嘛?」穿著白色背心棉T、灰色棉褲的符浪踩著雙人字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本來還覺得這根漂流木挺長的,可當他一坐下來,周錦初突然發現還是不夠長,要不她怎麼會那麼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溫度、他的氣息,他強壯高大又像是會發熱的身體靠得她那麼近?

她悄悄挪動了一下屁股。

符浪沒有忽略她這小小的舉動,眸底掠過了一抹好笑,卻什麼也沒說。

「綠島的海真美。」他望向那一片幽暗沉靜的大海,拉開手上的啤酒拉環,喝了一口。

「嗯。」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緊繃的心慢慢鬆弛下來。「你怎麼還沒睡,不累嗎?」

「不累。」他嗓音低沉,別過頭來凝視著她,「你呢?」

「我也不累。」她連忙收回偷瞄他的目光,瞥見手中的綠茶,突然想到──「這麼晚了,你哪裡弄來的啤酒和綠茶?」

「民宿老闆是我朋友,」他頑皮地對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是從他家冰箱A來的。」

周錦初險些被口中的綠茶嗆到。「你──什麼?」

「就知道你這顆腦袋瓜在想什麼,」他搖了搖頭,笑了。「『不告而取謂之偷』對不對?」

「那當然。」她有些急了,「等一下我們去跟老闆道歉,還有,把啤酒和綠茶的錢還給人家。」

「我都記在帳上了。」他溫暖的手放在她後頸上,「抓」住了這容易緊張兮兮的小傢伙。「乖乖坐著,別動。」

周錦初登時僵住,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全身連動也不敢動。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幾乎灼燙了她赤裸的頸項肌膚,偏偏他沒有收回去的打算,害她連換氣都不敢。

喂,周錦初,不要搞笑了,人家符浪的動作很自然,很大方,根本不帶任何一絲男女之情,你到底在神經緊張、呼吸急促、心亂如麻個什麼東西?

她真是痛恨自己的小家子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可是……

「你發燒了?」他看著她,疑惑又關心地問。

「沒有。」她回答得異常大聲,驚覺失態,才吶吶解釋:「就……有點熱,夏天嘛,晚上當然熱了,呵呵呵!那、那我要回去吹電風扇了,晚安,你也早點睡,再見。」

「小周?」他納悶地抬頭看著倏然站起身的她。

「記得明天早上七點半吃早餐,我們中午十一點的飛機,回電視台後還要開個會。」周錦初匆匆忙忙交代完,揮了揮手就快步走回民宿。

「這傢伙……」符浪看著她一邊走一邊掉毛巾、撿毛巾,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其實,小周這女孩還真是挺不錯的。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1 PM

第三章

星期五開了一整個下午的會,晚上又留下來處理一些後續收尾的工作,周錦初直到十點半才離開電視台。

一走出寬敞的大門,一輛悍馬車倏地停在她面前。

「符浪?」他不是早早就回去了嗎?

「上車。」他下車繞過車頭,替她開了車門。

她迷惑地看著他,猶豫地問:「你……是專程來送我回家的?」

「在那之前先陪我吃個消夜吧。」他笑道。

她果然思想不正,又擔心得太多餘了。

還好。周錦初鬆了一口氣,「要吃什麼?」

「上車就知道了。」符浪輕推著她的背心,催促上車。

她爬上了高高的悍馬車,不忘自行扣好安全帶。

他側過頭看著她,「明天是週末,今天晚上你可以晚點回去吧?」

「多晚?」她一臉警戒地問。

瘋狂符浪可不是浪得虛名,如果沒有事先問清楚,搞不好這傢伙一時興起,從台北一路往南狂飆到墾丁看日出也說不定。

「放心,今天晚上一定會讓你有機會躺上床睡覺。」他笑嘻嘻的保證。

怎麼這個保證聽起來不怎麼可靠?

周錦初還來不及再想清楚一點,他已經用力踩下油門,悍馬車像支箭般射了出去。

二十分鐘後,他們來到陽明山上的土雞城,居高臨下,俯瞰著宛如星海般的美麗夜景……

「這家土雞城的老闆以前是海軍水中爆破大隊的,畢生理想是在墾丁開一間結合衝浪的海產店,結果也不知怎的,竟然跑到陽明山上養放山雞、開土雞城。」符浪笑著邊說邊點起香茅精油燈,免得她又緊張會被蚊子咬。「不過他家的雞可好吃了,不管是蒜頭雞、藥膳雞、百菇雞還是十全大補雞都很有特色,你嘗嘗看,喜歡的話就多吃點。」

「好。」周錦初環顧四周,不禁羨慕地問:「你怎麼都能找到這麼有味道的地方?」

遍植竹林的院子裡隱約聽得見鳥叫蟲鳴,因為佔地寬廣,所以其他幾桌客人都在一定的距離外,每張桌子旁還豎立了一隻竹子做的燈籠,散發著溫暖的暈黃色燈光,別有一番幽雅韻致。

「沒事愛往外跑,久了,總會有些收穫的。」他用紙巾擦拭了筷子和湯匙,再遞給她。

「謝謝。」她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來,遲疑地看著他。

「怎麼這樣盯著我?」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咧嘴一笑,「我都被你看得臉紅,不好意思了。」

符浪會臉紅、不好意思?那還真是天下奇聞。

周錦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心裡的疑惑:「符浪,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裡怪?」

「你以前私生活的時間都排滿滿,而且一個禮拜起碼有六天都在約會,」她扳著指頭數算。「不然就是去看球賽、玩風浪板,甚至可以瘋狂到當天來回台灣與馬來西亞,只為了到馬來西亞的最高樓玩高空彈跳,可是你最近好像都很閒,常常在電視台晃來晃去的。」

「我不是在電視台晃來晃去,我是在你身邊晃來晃去。」符浪糾正她的話,「這是有本質上很大的差別。」

他不解釋還好,越解釋她越聽得一頭霧水。

「那你幹嘛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的?」

「我在追求你啊!」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周錦初的心重重敲了下,啞口無言了好幾秒,隨即噗哧地笑了起來。

虧他想得出來。

「符浪,正經一點。」她邊笑邊拍拍他的肩頭,「這個玩笑比住在北極的麒麟叫『冰淇淋』還冷。你是想說我們點的十全大補雞就快來了,所以先講冷笑話打打底嗎?」

「我想追求你,就有這麼好笑嗎?」符浪沒有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注視著她。

周錦初笑著笑著,漸漸傻眼,呆住了。

「你、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半晌後,她結結巴巴的開口問。

香噴噴的十全大補雞終於送到面前,但是此時此刻,他們誰都沒有朝那鍋雞湯瞥一眼。

「小周,我覺得你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他朝她微笑,溫和地道,「坦白說,雖然跟你在一起沒有那種轟轟烈烈、翻天覆地的熱戀感,但是很舒服、很自然,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她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你嫌我太吵,但是最低限度,你應該不討厭我吧?」他看著她,黑眸專注而認真。

她還是無言以對,甚至無法思考。

「我想過了,與其天天跟那些只有美貌和魔鬼身材、卻沒法溝通的辣妹廝混,還不如認認真真地經營一段感情。」

她瞪著他很久、很久。

「我不會強迫你一定要立刻接受我,你也可以不用現在就答覆我,只要答應我,最近有空的時候,想一想我的話,好嗎?」他柔聲地問。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好像世界在一瞬間全顛倒過來,亂成了一團。

「十全大補雞來了,我們先吃吧。」符浪對她一笑,體貼地替她添湯盛肉。

這一夜,周錦初食不知味,根本嘗不出雞肉嫩不嫩、藥湯香不香。

她只確定自己聽見了他的話,卻不確定,自己真正聽懂了他說的話。

清晨五點。

周錦初穿著一身白襯衫和卡其布裙,雙手插在口袋裡,默默地走過堤岸公園。

天剛亮不久,四周輕淺霧氣迷茫,露珠猶在草葉上滾動著。

她一整夜都沒睡,明明很累,可是從符浪將她送回家後,她怔怔地開門、鎖門,抱著睡衣去洗澡,然後洗著洗著,昏沉混沌的腦袋越來越清醒。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追求我?」她喃喃自問。

兩年來,符浪根本就把她當成一個無性別的人,她只是他順從、忠心、配合度高的執行助理,雖然有時候會忍不住跳出來針對他的瘋狂行徑猛踩煞車、掃他的興,但總歸到底,她也就只是他手底下一名既不特殊、也沒特權的員工。

她是個實際到近乎古板的人,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他是對她日久生情。

他們兩個人的個性天差地別,不但沒有共通點,興趣喜好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除了工作之外,私生活也很少有接觸,只除了最近幾個月。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個月他常常出現在她生活週遭,有時候約她去吃消夜,有時候來接她上班,甚至老愛勾肩搭背、動手動腳的捉弄她。

比方說,遊樂園裡他抱起她的那一回,KTV那次他醉靠在她肩頭上,還有綠島那一個靜靜並肩坐著的夜晚……

「所以,這些日子來,並不是我自己疑神疑鬼?」她望著河岸另一頭的台北市,再也禁不住心慌意亂起來。「難道……他真的喜歡我?」

可是,他會喜歡上她這種女孩嗎?

而她,真的能跟符浪這種遊戲人間的浪子談感情嗎?

聽說跟符浪交往的女人,第一要美麗,第二身材要火辣,第三要運動神經發達,第四要心臟夠強,第五要天不怕地不怕,第六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想玩什麼就得陪他玩什麼。

而且他很沒耐性,什麼事都先做了再說,每天都把自己搞得滿身臭汗,一天起碼淋浴三次。

他討厭吃便當,出外景的時候如果沒有麵食類可吃,就寧願捱餓;每次穿襯衫起碼有兩、三顆鈕子是不扣的,像是非得露一片古銅色結實的胸肌出來見客不可。

「真的是很難控制,很麻煩的……」她自言自語,「像符浪這種大頑童,誰受得了啊?」

說是這樣說,可為什麼她內心深處隱隱約約,卻又有一絲絲竊喜?

一早的電視台裡,人們忙碌穿梭來回。

周錦初坐在辦公桌前,對著計算器屏幕上的節目官方網站發呆。

「小周姊?小周姊?」工作人員大頭在她背後叫了好幾聲。

「什麼?」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叫我?」

「上班時間發呆,這真不像你耶!」大頭眨眨眼睛。

「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忙正色道:「有什麼事嗎?」

「剪接師阿謝請你去一趟。還有,剛剛有廠商打到公司來,說要請我們老大浪哥去主持一個國際體育用品公司的戶外產品發表會,我想說這些事情都是由小周姊處理的,所以就把電話抄下來,請你再聯絡一下。」大頭一一報告。

「我知道了,謝謝。」她接過便利貼。

「對了,還有浪哥在中庭的咖啡座,說請你過去一下。」大頭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

周錦初心跳沒來由的加快了起來,面上還是努力保持鎮靜。「什麼事那麼神神秘秘的,不直接打手機,還派個傳令兵?」

「浪哥說你沒接手機,也不回簡訊。」大頭有些困惑,「小周姊,怎麼了?你們兩個吵架了嗎?」

她不禁心虛了起來。「哪有?」

「真沒有?」大頭滿臉都寫著「我好想聽八卦」。

「我去忙了。」她匆匆收拾了桌面,抱著文件就往外走。

待去過剪接室之後,周錦初心事重重地走在長廊上,內心猶豫再三,磨蹭了很久。

腳步停在那一扇通往戶外的門前,隔著玻璃,她心底滋味複雜至極地望著中庭咖啡座裡,那抹熟悉高大的身影。

他就坐在那兒,黑色V領襯衫一如往常地漏了兩顆鈕子沒扣上,袖子捲至手肘,一頭濃黑短髮,搭配著英挺臉龐上淺灰色的雷朋太陽眼鏡,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醇厚的男人味。

但她又不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穿了,以前都不覺得有什麼,為什麼現在一看,就覺得心跳得厲害?

真是的,要是他上個禮拜五沒有莫名其妙跟她說那些話就好了。

她不由暗暗抱怨。

周錦初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鼓起勇氣推開玻璃門,踏入燦爛陽光底下。

「你找我?」她來到他身邊。

符浪抬頭,淺灰色鏡面清晰倒映出了她僵硬不自在的表情。

「坐。」他摘下太陽眼鏡,朝她微笑,「喝點什麼?冰咖啡好嗎?」

「早上喝過了,謝謝。」她還是沒有坐下來的打算。「你要跟我談什麼?喔,是關於那個運動用品發表會──」

他大手一伸,堅決而溫柔地將她拉坐進身邊的椅子裡。「坐。」

「符浪,你到底要幹嘛?」她有一絲氣惱。

「你考慮得怎樣?」他銳利眸光直逼著她。

周錦初沒有假裝聽不懂他的問話,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我可以老實說嗎?」

「當然。」他笑了,濃眉微挑的看著她,「不過如果是要拒絕我的話,我會聽,但不會同意。」

「哪有這樣的?」她忍不住抗議。

「所以你真的打算拒絕我?」他直瞅著她。

「符浪,我們兩個並不適合。」她試圖理智地跟他就事論事。

「怎麼會不適合?」他嘴角笑意揚起,「我們相處得很好啊,我總覺得跟你在一起特別開心,特別自在,難道你不是嗎?」

周錦初一時被問住了。

跟他相處的時候,雖然常會感到心臟無力、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但同時也很有趣、很好玩。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平常一板一眼、拘謹嚴肅的她,好像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夠盡情地想講什麼就講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不用擔心會冒犯他,惹火他,更不必時時想著得安撫他容易受傷的自尊和感情,因為符浪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哪一處、哪一根骨頭是「容易受傷」的。

「你心動了?」他眼底笑意更深了。「啊,你心動了。」

真不知這傢伙到底哪來那麼強大旺盛的自信啊。

「我只是在想,到底該怎麼婉拒你才能不傷和氣。」她偏偏嘴硬,口是心非地道。

「那麼你想到了嗎?」他興味盎然地盯著她。

「還沒。」她臉上浮起一抹沮喪。

他又被她逗笑了。

她被他笑到有點惱羞成怒,霍地站了起來。

符浪饒富意趣地望著她,很希罕她居然也會生氣,更想看看她生起氣來到底會怎麼樣?

周錦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壓抑了好久,終於再也忍不住,「我們應該回去工作了吧?在上班時間談論私事,實在是太可恥了。」

「噗!」他險些笑岔了氣。

她的火氣……果然很弱。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她瞪著他。

「不笑了不笑了,全聽你的。」符浪起身,高大身段一下子就擋住了她身前的陽光。

她剛想鬆口氣,他下一句話又令她的心瞬間吊得高高的──

「下班後在大門口等我。」他伸手輕拍她的頭,露齒一笑,「今晚我們去吃大餐,順道談談我們的『私事」。這樣,就不可恥了吧?」

「喂──」她還來不及反對,他已經大搖大擺地瀟灑走掉了。

留下周錦初啞口無言地站在原地。

周錦初是很想一下班就從其他出口溜走,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一味逃避閃躲更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原則。

今日事今日畢……

「算了。」她緊握著胸前的皮包帶子,喃喃有聲地替自己打氣,「也不是什麼多嚴重的事情,跟他講清楚就好了。」

符浪雖然很霸道很狂野很人來瘋,但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只要她堅持不談辦公室戀情,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是他,也不好說什麼吧?

「還在想怎麼拒絕我的台詞?」一個爽朗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少、少臭美了。」她的呼吸亂了一拍,抬起頭望著他,「我是在想工作上的事。」

「唉,就讓我臭美一下不好嗎?」符浪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打開車門比了個「請」,舉止優雅中帶著一絲慵懶的味道。

她只得上了車。

看著身旁穩穩操控著方向盤的他,儘管理智拒絕承認,但是,周錦初內心深處十分清楚明白──要愛上他,實在太容易了。

所以她更得小心護衛好自己的心,要牢牢看管,寸土不讓才行。

她不是他一向習慣交往的那些玩咖辣妹,她玩不來合則來、不合則去的愛情遊戲。雖然她的觀念在他們眼裡,一定很老套、很落伍,但她仍然希望可以找到一個真心的人,一輩子相互扶持到老。

不用愛得轟轟烈烈,也不用捨生忘死,就是彼此尊重、彼此相惜,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這一切,都不是符浪可以給她的。

她更不希望他們之間,到最後會落得連同事、甚至朋友都做不成。

「符浪。」她輕輕開口。

「嗯?」他瞥過頭,笑看了她一眼,「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我們是很合拍的同事,也是很談得來的朋友,但是我絕對不適合做你的女朋友。」她真誠地道。

符浪眸光閃過一絲什麼,沉默了幾秒鐘後,自我解嘲道:「這番話怎麼聽起來好耳熟。」

「對不起。」她遲疑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常常用這個說法婉拒那些愛慕你的女同事,我不是想剽竊或是諷刺你。我只是覺得你的話很有道理,很適合用在我們現在的狀況上。」

「她們和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她話一問出口,立時就後悔了。

「我很欣賞她們,尊重她們,但是我並沒有喜歡上她們任何一個人。」他瞥了她一眼,語氣平靜道。

周錦初一顆心突然怦怦狂跳了起來。

那……他的意思就是他真的「喜歡上」她了?

老天,她最近思緒怎麼老是在「他真的喜歡我?」、「他怎麼可能喜歡我?」、「他不應該喜歡我」的念頭裡反覆徘徊,像是鬼打牆。

「謝謝你不嫌棄。」半晌後,她終於想起該怎麼回答。「但是,我相信對你這種男人來說,只有喜歡是不夠的。」

「我這種男人?」他眉毛挑得老高,「我是『哪種』男人?」

「天生大膽,勇於冒險,喜歡刺激熱鬧,樂於迎向一個又一個浪頭和挑戰。」相處共事兩年來,她比誰都要瞭解他。「一般人平凡平淡的生活對你來說像是沒有加鹽巴的食物,你吃不到兩頓就會想喊救命了。可是我不一樣,我喜歡平靜、規律化,要我像你那樣過日子,我很快就得去心臟科掛號了。」

符浪神情專注地聽著,轉動方向盤駛上仰德大道,車子裡出現了一大段時間的靜默。

周錦初偷偷地瞄著他,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剛剛的話會不會太直接、太傷人了?如果不會的話,那他為什麼遲遲都沒有開口說話?

就算……就算隨便說幾句打趣消遣的話也好啊!

最後,悍馬車停在一座花樹鬱鬱美麗的庭園前。

「我們先吃晚飯。」他停好了車,轉過頭來對她說,神情看不出任何一絲不豫之色。「忙了一天,也餓了吧?」

「嗯,好,謝謝。」她有點忐忑地下車。

符浪瞅了她一眼,眸底閃過的那抹光芒看不出是好氣還是好笑。

他們走進這家專賣咖啡和意大利菜的庭園餐廳,坐進位在落地窗畔、隱約可看見文化大學典雅校舍一角的安靜座位。

擦拭得乾乾淨淨的木頭桌面上,擺放了個透明的小玻璃缸,裡頭養著自在優遊的小金魚,還有青翠綠萍在上頭飄浮。

慵懶的巴沙諾瓦音樂在空氣中蕩漾,四周飄散著咖啡和食物的香氣,彷彿可以聞到一縷甜淨的桂花香。

在推開的長型落地窗外,那一株株碧綠盎然的應該就是桂花叢吧?

她看著桌上的小玻璃缸,看著窗外的桂花叢,看著遠處的文化大學,就是不能看他。

在各自點完餐後,他倆之間又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好好地談一談了嗎?」終於,符浪平靜地開口。

周錦初目光低垂,心亂如麻,下意識緩緩翻折著白色餐巾,試圖從中得到一絲鎮定的力量。

「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她抬頭,擠出一抹笑來。「以後,我們還是好同事吧?」

「小周,當我的女朋友就有那麼恐怖嗎?」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她猶豫了,最後還是決定跟他坦誠相告。「符浪,我今年二十七歲了。」

「我知道。」他嘴角浮現一絲笑意。

她,是個拘謹古板卻單純、心軟得像棉花糖的小女人。

「先不說我們倆適不適合的問題好了,」她頓了頓,誠懇地道:「我現在如果交男朋友,是以結婚為前提的──和你不同。」

「我並不介意早早步入禮堂啊!」符浪雙手支著下巴,黑眸直視著她,懶懶地笑了。

她有些驚訝。

「小周,我是認真的,雖然我不敢給你任何保證,說我們一定可以相愛、可以幸福的共同走一輩子,」他厚實有力的大掌牽起了她柔軟的小手,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但是我和你在一起真的覺得很舒服,心裡很踏實,很溫暖,這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周錦初喉頭發緊,心跳如擂鼓,所有的理智在這瞬間消失無蹤。

「可以給你、給我,給我們一次機會嗎?」他柔聲地問,「難道,你不想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究竟會不會幸福嗎?」

她直直地望著他,有些看癡了。

會嗎?能嗎?

這二十七年來她一直循規蹈矩的過日子,從來不敢奢望她得不到、要不起的任何東西,包括人在內。

但是現在,她可以揚棄一貫的理智,任性大膽地豁出去,縱容自己,好好愛一次嗎?

她敢嗎?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2 PM

第四章

如果,她真的像自己口口聲聲宣稱的那樣,從來就對他沒有任何感覺,那麼,她現在為什麼會為了他這麼苦惱?

周錦初坐在沙發前不斷地按著遙控器,卻對每一個跳躍而過的畫面視而不見。

愛上符浪,肯定會像從高高的懸崖往下跳,只是最終不知是重重摔在地面?還是落入沁涼透心、奔放自由的碧綠湖水裡?

而周錦初,你就這麼不敢放手一搏嗎?你真的天生就是個膽小鬼嗎?

按著遙控器的手突然一停,周錦初盯著電視屏幕上,「極限運動大挑戰」裡笑得燦爛耀眼、神采飛揚的符浪。

他一身黑色緊身運動衣,戴上了保護的頭盔,扣上了安全鎖,接著身手矯健地自峽谷最上端往下一躍──

她永遠記得那次跟他飛到美國大峽谷錄製這一集極限挑戰時的點點滴滴……

當時,圍觀的群眾瘋狂地拍手鼓掌,她的心臟都快從嘴巴跳出來,可是在見到他完美地刷新紀錄的時候,她不禁渾身熱血沸騰,激動得淚水滾滾而落,跟著大喊大叫:「符浪,你太棒了!你成功了!你是我們的台灣之光,我們的英雄!」

她的手貼靠在左胸處,心口彷彿還可以感覺到當時的灼熱悸動。

原來,她一直深深牽掛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笑容和身影。

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符浪在她心底已經不再只是個「好同事」了。

周錦初就這樣怔怔地坐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關掉電視,拿起桌上的手機,慢慢地按下那一組再熟悉不過的阿拉伯數字──

「喂?」符浪活力充沛的渾厚嗓音在另一端響起。

她喉嚨發乾,吞了好幾次口水才開口說話,「符浪。」

「嗯,」他笑了。「我知道是你,從來電號碼就認出來了。」

「你說想要在一起,是認真的嗎?」她嚴肅地一個字一個字問。

「是。」他毫不猶豫,堅定有力地道:「我是認真的。」

「好。」她舔了舔唇瓣,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那我們就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吧!」

在電話那端,符浪不敢置信了好幾秒,片刻後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好,就這麼決定。」

掛上電話後,周錦初腦子還是有點昏昏然的,像是雙腳踩在雲端那樣,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樣做了,更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做對還是做錯了。

──她和符浪,從今天起,正式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天哪!」她雙手緊緊摀住發燙的臉蛋,低低呻吟了一聲。

周錦初,你瘋了吧?

可是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胸口暖暖的、燙燙的,好像有一千隻蝴蝶在裡頭翩然振翅飛舞……

一早,符浪的車就出現在她家門口。

「早。」他燦爛地對她一笑。

一大早就害她心臟無力……

周錦初吞了口口水,感覺雙頰又不爭氣地燙熱了起來。「早、早安。可是你在這裡做什麼?」

「從今天起,我負責載你上下班。」他紳士地接過她手中的皮包和一袋資料,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不用這麼專程吧?」她吶吶道,「你家住大直,我家住永和,你每天還得浪費一倍的時間和油錢跑到永和來接我,其實不用的,我搭公交車和捷運也很方便──」

他看著她,「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呃,可以。你想問什麼?」

「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

她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學畢業後,剛出社會的時候有,不過交往不到三個月就分手了。」

他挑眉,「是你提的分手?」

「欸……」她有一絲汗顏。「不是。」

「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符浪歎了一口氣,眉心微蹙地瞅著她,「小周,你肯定連一點身為女性嬌貴的自覺也沒有,在男女交往的過程中,完全允許對方漠視你、忽視你、不在意你,我敢打賭,你一定也沒有讓他接送你上下班,甚至連出去約會吃飯都各自買單吧?」

周錦初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怎麼知道?」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沒好氣地邊說邊發動車子,「難怪這兩年來每次要請你吃飯你就『該該叫』的,好不容易這幾個月才訓練到你不跟我搶帳單。」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載我去吃很貴的餐廳。」她衝口而出,只要一想到是在「佔他便宜」,她心裡也很不好過啊。「而且每次都講不聽,我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跟你去五次那種高級的店,所以到最後沒辦法,只好厚著臉皮給你請了。」

「給男人付賬你會死嗎?」他大皺眉頭,「而且我收入比你高太多了,讓我請客並不等於敲我竹槓,你的腦袋瓜子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想得通這一點?」

「被請的人也很有壓力好不好……」她咕噥,突然想到,「對了,既然講到這個,我想跟你溝通一些事。」

「關於哪方面的?」他一臉防備的問道。

「像付賬這種事。」她很認真地看著他,「既然我們是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那就必須為了將來的人生而打算,一個人長期占另一個人的便宜,或者是心安理得的享受別人的資源是可恥的,所以我希望以後我們出去約會,我也有付賬的機會,不過我收入微薄,可能沒辦法請你去太高檔的地方吃飯,這點要請你體諒。」

「我就知道。」符浪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好。「周錦初同學,你有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嗎?我們是在談戀愛,享受幸福時光,不是在做年度財報計劃好嗎?」

「可是以後結了婚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事先規劃好,再相愛的人也很容易為了錢反目成仇的。」她一臉嚴肅的回答。

「你平常在家都看什麼電視節目?」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大宅門、喬家大院、徽娘宛心那類的……怎麼了?」

「我的天!」他駭然地笑了。

「怎樣?」她才搞不懂他那是什麼反應咧。

「沒怎樣。」符浪搖搖頭,邊笑邊歎氣。

周錦初一臉狐疑地打量著他,總覺得剛剛好像被取笑了。

他們該不會在交往的第一天就為了看電視的喜好而翻臉吧?

「規則一,約會有時也由女方負責買單。規則二,在工作單位不能公開男女雙方的交往關係。規則三……」

中午結束和廠商的飯局後,回程的路上,周錦初拿出昨晚擬好的「交往規則列表」,清了清喉嚨開始念。

「下午小組的會議取消了嗎?」符浪突然問。

「什麼?」她立刻翻找出厚厚的行事歷,低頭看著,「喔,是的,今天原定兩點半開的會議改到明天上午十點,但是五點還要去攝影組看個片子。」

「那好。」他轉動手中的方向盤,車子跟著轉了個彎。

「好什麼?」她緊緊抓住車門把手,穩住差點甩出去的身子。「你要去哪裡?我們不是要回電視台嗎?」

「天氣那麼好,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他眼神亮閃閃地看著她,眉飛色舞地道。

「等等,現在是上班時間──」

「坐穩了,出發!」他大腳一踩油門到底。

周錦初只來得及死命攀住車門把手,閉上雙眼拚命猛念阿彌陀佛。

結果,符浪把她載到基隆東北角山上,抓著她一起玩滑翔翼!

她從山上向下俯衝飛翔,儘管背後有他強壯的胸膛牢牢靠著、雙臂緊緊擁著,還是一路慘叫到底。

當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就差沒破膽的周錦初雙腳終於得以踩在地面上時,手軟腳軟心臟無力的她再也忍不住整個仆倒下去,趴在草地上由衷膜拜起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媽祖娘娘,以及所有四方神靈。

「我沒死……感謝老天……」

「真有那麼可怕嗎?」符浪在她身邊單膝跪下,大手輕揉捏著她僵硬的頸項,嗓音裡滿滿忍不住的笑意,「會不會太誇張了你?」

鼻端吸著清新的草地香氣,胸臆間還滿是對珍貴生命的感恩,聽到他的取笑,周錦初抬頭瞪著他,咬牙切齒道:「規則七,不能在女方沒有心理準備下,帶她去玩滑翔翼!」

符浪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笑得更開心了。「不覺得經過這麼一飛,心,都開闊了起來嗎?你有沒有看見,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很神奇,很美麗?」

「如果我眼睛睜得開的話。」

他一愣,隨即大笑了起來。「小周,原來你這麼有幽默感,哈哈哈哈!」

「我是說真的。」她咕噥,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了起來,學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打從剛剛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後,她也顧不得草地乾不乾淨、衣服髒不髒、姿勢粗不粗魯了。

以前只在一旁看他在拍攝節目時,親身做的一切極限運動挑戰,當時看起來覺得特別刺激、特別好玩,但是當她自己體驗過一次之後,滿腦子只有:我為什麼要來玩這個?為了冒險而葬送一條命,值得嗎?值得嗎?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從事這種運動,玩這麼極端刺激的遊戲的。

「這裡有天空咖啡車,我去買杯咖啡幫你壓壓驚吧。」符浪微笑道,俯下頭輕吻她的額角,隨即起身走向不遠處的咖啡車。

周錦初望著他漫步而去,姿態優雅得像一頭黑豹,她的指尖顫抖著碰觸剛剛他吻過的地方,不知怎的,在感到心底甜甜暖暖的同時,竟莫名有些惆悵了起來。

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嗎?

她真的有那個能力、自信能夠成為一個足以跟他匹配的女人嗎?

其實她不喜歡跟他一起從事那麼危險刺激的運動,卻很喜歡像此時此刻,等他去買咖啡,回來和她靜靜坐著閒聊……這樣的寧馨氣氛。

他們談的,真的是同一場戀愛嗎?

天晴日暖,陽光燦爛。

在華納威秀的廣場上,黑色時尚的舞台上正舉行一場國際運動用品的華麗大秀。

主持人是頂尖風潮流行節目──「極限運動大挑戰」的符浪,高大酷帥的他穿著廠商提供的黑色銀邊運動上衣,和藍色名牌牛仔褲,完美地展現出狂野魅力的迷人風采。

人潮聚集萬頭攢動,熱鬧得不得了,有大半都是衝著符浪而來的。

在眾人的尖叫歡呼聲中,周錦初抱著一迭資料,手拿著無線電不斷和現場人員聯絡。

十名身材火辣的運動風模特兒走著台步,展示著全款的運動服飾,還有手上拿著的運動用品。

搖滾音樂鼓噪著,周錦初必須一手壓著耳朵,努力阻絕震耳的音浪侵襲,一邊和無線電那端的工作人員溝通著,最後她越退越遠,改到轉角的柱子後頭,這才稍稍聽得清楚。

「……好,那把東西都送過來吧!」她按掉無線電通話鈕,揉了揉被音樂震得作疼的太陽穴。「天哪,音響真的有必要開這麼大聲嗎?我看這些年輕人不到三十歲就得用助聽器了。」

今天的太陽真是大到不行,她被曬得渾身直冒汗,咖啡色襯衫都微微濕貼在背上。

站在毫無遮蔽物的舞台上,符浪一定覺得更熱、更累吧?

她心下一動,舉步走向最近的飲料店家。「小姐,麻煩給我一杯冰的現打果汁,謝謝。」

「請問要什麼口味的?」

「嗯……」她抬頭研究著招牌上的各類水果口味。「綜合果汁好了。」

有番石榴、蘋果、菠蘿、葡萄和奇異果,既解渴又有豐富的維他命C,對身體最好了。

她忘了自己也口渴難當,忘了也該替自己買一杯,卻是滿心期待著見到符浪暢飲清涼果汁時的滿足表情。

「小姐,您的綜合果汁好了,八十元,謝謝。」

「謝謝。」她付了錢,將資料和無線電對講機夾在腋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杯顏色美麗的沁涼果汁,慢慢走回舞台方向。

發表會已經結束,符浪走下舞台,卻被許多熱情的觀眾和粉絲簇擁包圍著要簽名。

周錦初遠遠地看著,嘴角漾著淺淺笑意,不禁為他感到驕傲。

好不容易簽名的人潮終於散去了,她覷著機會就走上前,卻在離他還有七、八步的距離時,倏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又被那幾個穿著緊身低胸運動衣的模特兒圍住了,她們纏著他,大膽地和他打情罵俏著,甚至還有人伸手摸他的胸肌,嬌笑問道:「這種肌肉不是健身房練得出來的吧?你平常也常玩極限運動嗎?下次可不可以帶我們一起去見識見識?」

符浪俊臉上的笑容性感又豪邁,落落大方地回答她們的種種問題,甚至說到興起處,手還比畫著動作以加強語氣,一名辣妹笑咪咪地遞給他一罐冰可樂,還體貼地替他旋開瓶蓋,只差沒送到他嘴邊去。

「謝謝,你怎麼知道我正渴?」他笑著接過可樂,仰頭暢快痛飲起來,充滿了濃濃的男人味兒。

汗水自他的額際、頰畔、頸項和鎖骨,緩緩滑進古銅色的胸膛,消失在V字領的運動衫底,在場的辣妹美眉們全看得目不轉睛,頻吞口水。

不只美色可以醉人,男色更是令人神魂顛倒啊!

周錦初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其實很熟悉,在過去兩年幾乎天天上演,照道理說,她不應該覺得有什麼不同。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卻揪了起來?

「怎麼一路上都不說話?」

在回電視台的路上,符浪擔憂不安地看了她一眼。

「沒什麼。」周錦初依然將那迭資料抱在胸前,聞言回過神來,對他擠出了一朵笑。「太陽太大了,曬得我頭昏,回去多補充點水分就沒事了。」

「傻瓜,怎麼不戴頂帽子呢?」他懊惱地道:「可惡!我忘了幫你買頂運動帽,他們品牌的運動帽除了好看之外,還有極好的排汗和遮陽效果,我早該想到的。」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底那抹悵惘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起而代之的是深深地感動。

符浪……

「沒關係,不是你的問題,」她柔聲開口,「是我自己不習慣戴帽子出門,而且曬曬太陽、多吸收些維生素D也不錯啊。」

他曲起指節愛憐地輕畫過她的鼻尖,「可是曬到雀斑都跑出來了。」

她心下怦怦然,臉又紅了。「還、還好啦……」

為什麼他老喜歡這樣對她動手動腳的啊?害她每次都措手不及、心臟像參加百米衝刺般激動難當。

「對了,這個月十五號你有空嗎?」

「十五號……」她想了想。「禮拜日,有啊,有空。」

平常除了上班外,她就是典型的宅女,假日除了到大賣場買日用品,偶爾會去國父紀念館看看展覽,不然就是上誠品看看書,日子很平凡很簡單。

她是在認識了他以後,周休二日才變得精采刺激起來的。

「那,你願意跟我回彰化,參加我外婆的八十大壽嗎?」

周錦初聞言,心臟頓時漏跳一拍。「你、你要邀請我去參加你外婆的八十大壽?」

原來他對他們的關係果然是認真的,他甚至已經打算帶她回去他家見長輩了……她陶陶然到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如果你不介意被我外婆和一堆熱情過頭的姨婆舅公包圍,拚命問你三圍學歷興趣嗜好,不斷往你口袋裡狂塞見面禮紅包的話。」符浪笑得有些尷尬,擔心會嚇跑了她。「還有,我得提醒你,你千萬得提防我媽。」

看見他的表情,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問:「符媽媽……很嚴肅嗎?」

「她外表走華麗貴婦路線,其實內心就是個阿桑,笑起來一點氣質都沒有,尤其愛塗特紅的口紅,哈哈大笑時更像血盆大口,而且她那人心眼很壞,以扯兒子的後腿為樂,她要是要拿我小時候的裸照給你看,你一定要及時制止她──」他打了個寒顫。

周錦初先是擔憂,後來不禁噗哧地笑了,這才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是在搞笑,想讓我放鬆心情,到時候去見你家人才不會太緊張,對吧?」

他無言。

她的笑倏地卡住,終於發現他的神情有多無奈。

「呃……」她眨了眨眼,「你是說真的?」

「認識我這麼久,你幾時見我這麼嚴肅過?」符浪歎了一口氣,「我當然是說真的。我媽一家都是怪咖,你得有心理準備。」

「噢。」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小周,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她。

她立刻坐直身體,「是,你說。」

「為了我,拜託,請你無論如何,十五號那天都要撐下去。」如果不是正在開車,他早就緊握她的雙手,千懇求萬拜託了。

周錦初一怔,看著他嚴肅正經的眸光,半晌後,重重點點頭。

「好,我會的。」

只要能夠支持他,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何況那是他外婆的八十大壽,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讓他擔心為難,更不會丟他的臉。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5 PM

第五章

這是她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到男方的家裡拜訪。

老實說,周錦初也很緊張、很忐忑,在臨行前三天還不忘打電話回南部,問了爸爸媽媽很多傳統禮節,還有應該帶什麼禮物祝壽才好。

爸媽知道她交了男朋友,都很高興──可能是終於意識到他們保守古板的獨生女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嫁不出去──尤其在知道她交往的對象是符浪,而不是某個油嘴滑舌,或是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登徒子後,更是欣慰。

「錦初,到人家家裡一定要知禮數,要有禮貌,知道嗎?」在國中擔任國文老師的周爸爸叮嚀再三。

「入山聽鳥聲,入厝聽人意,凡事要照著人家家裡的規矩走,聽見沒有?」在小學擔任閩南語語文教師的周媽媽再三叮嚀。

「爸,媽,我知道了,你們放心。」掛上電話後,周錦初吁了一口長氣,看著抄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

到男方家,見著長輩一定要請安問好,態度要謙和從容親切,不可以驕傲,也不可以賣熟。長輩夾食物給你,要謝謝人家,慢慢地吃完,不可以狼吞虎嚥,也不可以因為某道菜特別合胃口,就不客氣地一掃而空……

「這些我都知道啊!」她抓了抓頭,目光繼續往下瀏覽。「嗯,送壽禮最好準備一份補品吃食、一份有吉祥象徵的配戴物,對於男方家其他長輩,也該準備一些見面禮。」

所以她得打電話跟符浪確認好,他家還有哪些長輩會在場,這樣她才知道要準備幾份禮物。

哇,算算得花上不少錢呢!

但這都是她應該做的,她花得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周錦初傻笑了起來。

終於,到了星期日這天,因為壽宴是在晚上舉辦,所以他們不必一大清早就從台北出發,符浪還特地叫她睡晚一點,補足精神。

她不好意思讓他知道,自己前一晚就緊張到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

上午十一點,他驅車來到她住的公寓門前。

穿著一襲淺紅色洋裝,周錦初帶著大包小包走出家門,一看見他便道:「麻煩幫我提一下。」

「我的天!你搬家嗎?」符浪趕緊接了過來,有些駭然地笑了,「準備這麼多東西幹嘛?」

「送禮。」

「送……」他濃眉一揚,忍俊不住,「小周,我只有一個外婆。」

「可是還有伯母,還有其他舅公、姨婆、姨媽……不是嗎?」她盯著他將禮物一一擺放在後座,仍然不放心地幫忙排列整齊,以免車子行進間撞得東倒西歪。

「你不用這麼破費,其實送給我外婆的禮物,我也幫你買好了。」他溫柔地凝視著她,不禁笑了。「我最主要是帶你回去給我外婆看,順道吃大餐,不是要你當散財童子兼聖誕老公公的,傻瓜。」

「那怎麼行?你送歸你送,我要送給你外婆的禮物,當然得由我自己準備,不管禮物貴不貴重,那都是我的心意。」她神情嚴肅認真極了。

為什麼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呢?

符浪既感動又想笑,面對這麼一個什麼事都這麼當真的小女人,實在不知該說她不懂變通,還是傻氣老實好。

「算了,買都買了,上車吧!」他邊笑邊搖頭歎氣。

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一般的男人不是會很高興,自己的女朋友這麼體貼、這麼懂禮數嗎?為什麼他卻是一副頗感困擾的樣子?

上車後,符浪遞給她一隻紙袋。「我幫你買了咖啡,你喜歡的熱拿鐵加雙倍牛奶。」

周錦初心一軟,所有的疑慮迷惑全煙消雲散了。

「謝謝。」她感動不已地接了過來。

「是不是很緊張?」他打量著她娟秀臉龐上隱約未睡飽的痕跡,指節憐惜地撫過她眼眶下的小片暗青。「都有黑眼圈了。昨晚幾點睡的?」

「四點。」她老實承認。

「凌晨四點?」他睜大眼睛。

「不過你放心,我現在精神很好,真的。」她急急保證,「絕對不會耽誤到正事。」

「哪有什麼正事?我們回去幫我外婆祝壽慶生,是要去玩樂、吃大菜的。」他失笑道,忍不住捧住她的腦袋瓜,輕輕地搖了搖。「你這裡面裝的都是什麼呀?」

「腦漿啊,還會有什麼?」她努力想掙脫他的「魔掌」,「喂,我們到底要出發了沒?再磨蹭下去,萬一遇到塞車怎麼辦?」

「你幾時才能學會放鬆?」他笑著放開手,然後發動引擎。「人生哪有那麼多事要煩惱?」

「你不明白,」她習慣性地扣好安全帶,抓穩車把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些事如果沒有事先設想清楚,真遇到了是很難解決的。」

「你今年真的只有二十七歲嗎?」他忍不住調侃。

「這跟幾歲沒關係。」

「這倒是真的。」符浪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隱約。「我認識的女孩裡,好像也只有你是這樣。」

她一怔,有些欲言又止,遲疑地問:「我這樣……很不好嗎?」

他想了想。「是也沒有不好。」

周錦初望著他專注開車的側面,不知怎的,心微微向下沉去。

沒有不好,那也沒有很好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像是揪住了他一句話的語病就不放。

可是她很害怕他們兩個人會因為觀念、價值和習慣相差太大,久而久之,他會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麼適合他。

不不不,周錦初,振作一點,拿出你的骨氣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為自己加油打氣。

自卑自憐自艾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逃避心態,代表自己只會不滿現狀,卻一點也不思長進,或去做點什麼來改變僵局,怨天尤人怪社會是無理的,每個人都應該找出自己的價值,並強力扞衛自己的價值。

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麼還怎麼想別人瞧得起他呢?

從現在開始,她必須得習慣這樣的想法──符浪很棒,但她也不是很差。而且感情是要兩個人共同用心經營的,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努力,就奢望幸福會從天上掉下來?

符浪熟練地駕駛著悍馬車開上南下的高速公路,不時頻頻別過頭,暗暗觀察著她臉上神奇有趣的表情變化。

瞧她臉蛋一會兒緊繃、一會兒歎氣、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滿是決心,真不知這小道德家到底又在憂國憂民什麼了?

他嘴角的笑意不禁越來越深。

彰化

在距離市區不遠處,悍馬車駛過了一片又一片稻田,經過了一間又一間古樸有趣的閩式傳統三合院建築,最後停在一座遼闊的廣場上。

「到了。」

「這裡應該是什麼茶商博物館,還是彰化傳藝文化中心吧?」周錦初以為他在開玩笑。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棟用紅磚打造,佔地寬敞的閩洋式三層樓古跡建築,那彎彎的拱窗和花木扶疏的大院,簡直就是電視劇「第一世家」,或是「庭院深深」裡的大宅,只是更大、更寬、更氣派。

「這就是我外婆家。」符浪下了車,替她打開車門,黑亮眸子裡滿是笑意。

她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東西我拿,你先把自己的下巴扶回原位。」他同情地拍拍她的肩頭。

周錦初吞了好幾次口水,才勉強嚥下驚駭──媽呀!

她的目光環視停在那恢弘大宅前,眾多來祝壽賓客的車輛,有俗稱黑頭車的奔馳,還有白色凱迪拉克、鐵灰色勞斯萊斯,看起來非富即貴。

這裡真的是台灣嗎?真的是她印象中樸實鄉村代表的彰化嗎?

怎麼感覺上,她好像到了某個中東國家的王宮門口,而聯合國眾代表正在裡面參加宴會。

「有充足的睡眠果然很重要,」她自言自語,「人要是沒睡飽,腦袋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怪異念頭都會跑出來。」

「走吧!」符浪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另一手攬著她的腰,不忘低頭對她打氣地一笑。

周錦初努力保持鎮定地點點頭,腳步還是有一絲虛浮地跟著前進。

他們才走近大宅前,就聽見裡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媽,符浪表哥他們到了!」

「到了嗎?太好了太好了,外婆剛剛還在念他呢!」

「符浪舅舅帶女朋友回來了!」

「符浪這小子,今年總算沒有讓咱們阿母失望了!」

周錦初才跟著符浪踏進古色古香的大廳,又差點被一臉興奮包圍上來的人潮給「擠」了出去。

大廳裡起碼有百來人,有的牽著她的手噓寒問暖,有的拚命對她自我介紹,還有不斷頻頻摸她頭的──果然是符浪家的親戚,連習慣都一模一樣──有的老有的少,有的大有的小,有男的女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相同的是,每個人都滿面堆歡,歡喜熱情得不得了。

「您好,你們好,我是錦初……啊,您是五舅公?五舅公好……七姨婆?七姨婆好……啊,是大舅嗎?大舅好……三姨您好……」她被那群人弄得暈頭轉向的,卻仍舊很努力地學著認人,忙著跟這個請安、向那個問好,並且不忘從頭到尾保持笑容。

符浪起先怕她被他家人過度的熱情給嚇壞了,本想為她解圍,可是見她笑容親切、不卑不亢,溫柔甜美地對著近百位親戚打招呼,連被他胖嘟嘟的九表妹一把熊抱,還能面不改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動。

帶她回來,果然帶對了。

看著被人群包圍住的她,臉蛋因為熱而微微泛紅,靦腆的笑容裡帶著毫不矯飾的真摯坦誠,耐心地傾聽著二舅公的絮絮叨叨,他渾然未覺自己看著周錦初的眸光越發溫柔。

坦白說,她和他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們都不一樣,既不美麗也不嬌艷,不是優雅名媛、也不是氣質美女,更不是他一向偏好的,那種勇敢大膽、活力充沛的全能運動型女郎。

但是她非常好相處,他的家人也明顯很喜歡她,更好的是──他以後再也不用為了應付家族的逼婚壓力而傷透腦筋了。

以前他對伴侶的目標和理想是,找一個和他志趣相投,能夠跟他上山下海,和他一樣懂得享受極限運動、勇於接受各種不同挑戰的女孩子,只可惜,這根本就不可能。

後來,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和世上所有身心健康(或膚淺?)的男人一樣,找那些外表賞心悅目的美麗女人談戀愛。

但是在交往過太多個長相不同、卻一樣傲嬌難搞的女朋友後,他突然發現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會麻痺。

所以,他這半年來才開始修身養性,盡情享受這無拘無束的單身快樂生活。

但外婆和老媽是那麼迫切地需要他帶一個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回家,正好,小周是他這輩子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女人,那麼,就決定是她了。

其實他也很喜歡和她相處時的感覺,不管是逗逗她、捉弄她,或是聽她老氣橫秋地發表著一篇又一篇的道德論。

如果繼續按照目前這樣順利地發展下去,或許他年底就可以準備結婚了。

「臭小子,你發什麼呆?」顏春嬌不知幾時出現在他身邊,毫不手軟地從他背上巴了下去。「你那可愛的女朋友快被那堆老人家拖去唱卡拉OK了,還不趕緊去救她?」

「什麼?」他終於回過神來。

「你外婆跟舅公、姨婆很喜歡她,剛剛說要帶她去地下室的卡拉OK廳飆歌了。」顏春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滿臉同情。「那堆阿公阿婆一開金嗓,她耳膜沒有破個三天是好不了的,你好不容易騙到一個正經的女孩回來,可別一次就嚇跑人家了!」

「糟了!」他臉色一變,忍不住抱怨,「媽,你怎麼不攔住他們呢?」

「我連擠都擠不進去,怎麼攔?」顏春嬌猛翻白眼。

符浪心急如焚,不忘遷怒地瞪了見死不救的表兄弟姊妹一眼,「你們也是,一聽到外婆開口說卡拉OK,就應該幫忙轉移注意力啊!」

「冤枉啊!符浪表哥,外婆那個氣勢誰擋得住?」

「而且我阿公擋在前面,我不敢。」

「七姨婆還問我們要不要一起去唱咧,我們躲都來不及了。」

都是一堆貪生怕死不中用的傢伙!

符浪沒時間找人算帳,三步並作兩步就疾奔下了地下室,手才推開隔音效果極佳的紅木門後,映入眼裡的一幕讓他瞬間看呆了──

「阿母,明哪載我就要贖身了。」

「呵呵呵,你怎麼知道王仔捨明天就要拿十萬塊幫你贖身?」

「什麼?王仔捨?十萬塊?」

「是啊,沒有十萬塊,不管啥郎想幫你贖身,死都免供……」

在知名老歌「為著十萬塊」的經典口白裡,由昔日縱貫線黑玫瑰顏家外婆領銜扮演死愛錢鴇母,和台北純情保守小助理兼符家未來外孫媳婦周錦初客串的苦命酒家女,在那重金打造的舞台上「激動傾情」演出。

再加上底下一大票舅公姨婆掌聲如雨、歡聲雷動,剎那間,符浪突然有種錯覺──

他是來到北投的溫泉旅館那卡西了嗎?

符浪受到的刺激和震撼實在是太大、太大、太大了。

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港片「唐伯虎點秋香」裡扮演唐伯虎的周星馳,突然發現自己千方百計迎娶回家的美人秋香──由鞏利飾演──原來也是個爛賭鬼。

他符浪的女朋友,怎麼可以變成那堆老人歌友會的一員?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了?怎麼一個晚上都不說話?」

深夜十一點,他們在北上的高速公路上,車內的氣氛已經僵默了一個小時,如坐針氈的周錦初猶豫了很久,再也忍不住問出口。

他苦惱地思索著,半晌後,才開口:「沒什麼。」

「明明就有什麼。」她有些不安地看著他,「晚上吃壽宴的時候,你都不會笑,只有在外婆敬你酒的時候,才裝作很開心的樣子。」

「應該是太久沒有回家,不太習慣吵鬧的場面,所以有點累吧。」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她凝視著他,「符浪,你在生我的氣嗎?」

「哪有?」他稍嫌急促地否認,「不要太多心了,你今天表現得那麼好,和我家人都打成一片,我還要生你什麼氣?」

周錦初怔怔然,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絞擰著裙襬的手指上。

她肯定是做錯什麼了,可是,任憑她想破頭了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哪裡做錯?

他外婆很喜歡她送的補品和玉鐲,符媽媽也很喜歡她送的絲巾,連舅公、姨婆、舅舅、阿姨們都對她準備的伴手禮很滿意。

吃壽宴的時候,她只夾取擺在面前的那一、兩盤菜色,沒有「飛象過河」地到處夾人家的。被敬酒的時候,人家乾杯,她也有隨意,從頭到尾都沒有失了任何的禮數啊!

他會不高興,難道是因為……因為她今晚冷落他了嗎?

「符浪,對不起,今晚我把你丟著,只顧和長輩們聊天,是我的錯。」她柔聲道歉,「下次我會多注意的。」

他胸口一緊,登時心底滋味複雜難辨了起來。

符浪知道是自己的問題,是他內心深處有某種情結和感覺過不去,又怎麼能歸咎怪罪到她身上?

良久後,他搖了搖頭,「不要跟我道歉,你真的沒做錯什麼。」

「如果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可以坦白告訴我,我會修正,會改變。」她真摯地道:「婚姻是一輩子的,總有意見不合或是彼此不順眼的地方,可是我們可以多溝通,多多瞭解、包容彼此,這樣日子才走得長久啊!」

他有些矛盾地瞥了她一眼。

在理智上,他當然知道她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在情感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實說,她有時候真的太循規蹈矩、太一板一眼,也……太悶了。

他寧可她不要這麼講理、這麼好脾氣、這麼好溝通,而是多一點女孩子的小嬌嗔、小任性……

符浪忽然覺得不太自在起來,好像即將要被一些他向來最逃之唯恐不及的東西套住、牢牢縛住的感覺。

他不知道體內的這股騷動感是什麼,但他知道不能坐視不管,得想辦法改變。

「好。」他吁了一口氣,笑容重新回到眼底。「你說得對,我們是該多瞭解彼此,這樣路才走得遠。」

看見他熟悉的笑眼,周錦初一顆高高吊在嘴邊的心總算跳回了原位。

「嗯。」她也笑了,開心地點頭。

既然兩個人已經有了共識,那麼他們的未來一定會越過越順,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到了週末,符浪一早就迫不及待打電話給她。

「十點我去接你,乖乖在家等我。」

「我們要去哪裡?」她習慣性地先問清楚。

「相信我,這次的行程你一定會喜歡的。」他笑得一貫爽朗。

真的嗎?

周錦初微帶喜悅又不禁忐忑地掛上電話,發呆了幾分鐘後,這才想起要去刷牙洗臉。

在一邊刷牙的當兒,她突然想起前幾天自己曾經在辦公室裡說過,故宮這禮拜起有一場和大陸故宮共同舉辦的唐代傳奇古物展覽,非常的難得,她很想找時間去看。

難道,這就是他今天要給她的驚喜?

她早就知道符浪這個人雖然看似粗線條,其實心思非常細膩。

「那今天得打扮得正式一點了。」她看著鏡子裡傻笑的自己,不禁有些害羞了起來。「周錦初,控制點,不要跟個發春的花癡一樣,很難看呀!」

梳洗完後,她坐在梳妝台前拍了化妝水、簡單地抹了乳液,然後翻找出去年春酒時符浪送所有女性工作人員的那組迪奧彩妝品。

裡頭有太多東西是她不會用的,例如捲翹睫毛膏、各色眼影、腮紅、粉餅,但是塗塗口紅倒還難不倒她。

她選了其中一款淡薔薇色的口紅,小心謹慎地搽在唇瓣上,抿了抿,滿意地發現淡薔薇色系的口紅點綴在唇上,登時讓她一張清秀白皙的臉蛋都亮了起來。

「難怪有人說女人的武器就是口紅,果然很有道理。」她喃喃自語。

接下來,她又對著自己這頭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發愁了,到底是該綁還是該維持原來的樣子?

她一向保守的「時尚品味」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點子了,乾脆梳順了頭髮,其他的就隨它去。

打開衣櫥,裡面不是套裝就是洋裝,再不然就是簡單樸素的運動服……她從櫃子深處拉出一件白色的短袖線衫,因為料子很軟,穿在身上很貼,會清楚地看出身體的曲線,所以從買來的第一天起就被她塞進衣櫥裡,連吊牌都沒有拆。

周錦初深吸了一口氣,趁自己沒後悔前套了上去,再搭了一件卡其布的七分裙。

站在穿衣鏡前,白色線衫優雅地展現出她纖細卻頗有料的女性線條,搭配著簡單大方的七分裙、米色短跟涼鞋……她看起來很秀氣、很淑女,很有女人味。

這就叫作「女為悅己者容」吧?

不知道符浪見到她,會不會有眼前一亮的驚艷感?

她雙頰微微發熱,不敢再多看幾眼自己的打扮,免得一時懊悔又換回保守的套裝。

等全部都打點完畢後,周錦初就乖乖坐在客廳裡等待著,這時候才不過早上九點。

沒辦法,她這種一板一眼的個性就是學不來讓男人等,搞個什麼姍姍來遲那一套。

趁他還沒到之前,她索性打開筆電,上網查詢了台北故宮的網站,先找出「唐代傳奇──華麗盛世」的網頁,做重點筆記,到時候參觀起來流程也比較順,比較不容易漏失掉精采的展覽品。

十點整,她已經站在家門口等了。

符浪也一向守時,悍馬車準時出現,他穿著件黑色襯衫、牛仔褲,挺拔帥氣地下了車。

「走吧。」他笑道。

她有一絲怔忡,「呃……」

「怎麼了?」他替她打開車門,奇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帶什麼東西嗎?」

她眨了眨眼,一時也不知該覺得失望,還是該怪自己大驚小怪。

但是,他不覺得她打扮成這樣挺好看的嗎?

「小周?」他詢問地微挑眉看著她。

「沒有,沒事。」她搖搖頭,努力狀若自然地上了車。

周錦初,不要這樣神經兮兮的,每次都把符浪無心的一舉一動擺在放大鏡底下看,你這樣跟那些愛吃醋又小家子氣的傲嬌女人有什麼兩樣?

為了平撫自己莫名糾結的心情,她語氣輕快地假意問:「我們要去哪裡?難不成你是要給我驚喜嗎?」

「絕對是個驚喜。」符浪側頭看了她一眼,笑意裡滿是寵溺。

她被他深邃的眸光盯得心跳加速,靦腆的應了聲:「噢。」

「早餐吃了嗎?」

「吃了。」她點點頭,「我自己煮稀飯,配花生麵筋和炒青菜。」

「怎麼不早告訴我?」他一臉可憐兮兮地摸摸結實平坦的肚皮,「那我就可以早點到你家蹭飯吃了。」

「你也喜歡吃清粥小菜嗎?」她有些驚訝。

「我以前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每天早上習慣了吃貝果、美式漢堡和鬆餅,回台灣後還是維持一樣的習慣,不過就算再怎麼愛吃,偶爾也想換換口味啊。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做菜。」

「大部分的女生都會做菜,這沒什麼了不起的。」

「可是我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十個有九個不會,剩下的那一個則是怕油煙,所以每次只肯做做三明治、烤烤吐司什麼的。」他回想。

「她們只要會陪你玩、陪你瘋就好啦!」她不假思索的接口。

「聽起來好酸,你這是在吃醋嗎?」他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

她一時語結。是嗎?她是在吃醋嗎?聽起來很明顯嗎?

「下次,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可不可以為我做一頓飯?」他溫聲問道。

她的胸口不禁掠過了一股甜甜的、激盪又澎湃的熱流。

「好。」她輕輕地道,眸光柔和地凝望著他。

符浪嘴角笑意漸漸往上揚,大掌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這一刻,周錦初突然感覺到,原來他們兩人是這麼地心靈相契、這麼地合拍啊。

他們,果然是在戀愛呵!

她臉頰慢慢地紅了,紅得像顆熟透的蘋果,有種甜甜的幸福感,逐漸在心窩發酵、蕩漾了開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6 PM

第六章

悍馬車在東區一間國際知名品牌公司的大門前停下。

「你要先買什麼東西嗎?」周錦初有一絲迷惑。

「不是我,是你。」

「我?」她一頭霧水地下了車,被他牽著走進那個時尚寬敞的空間裡。

「符先生,您來了!」一名有著健康小麥色的美女迎上前來,燦笑若花。「就是這位小姐嗎?」

「辛迪,她就麻煩你了。」他對辛迪親切地一笑。

「不麻煩,您放心交給我就對了。」辛迪禮貌客氣地對她道:「小姐,請這邊來。」

「符浪,這是……」周錦初茫然不安地瞥了他一眼,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就被那美女銷售員不由分說地「請」走了。

這是家流行時尚又帶青春運動風的名品公司,穿過展示大廳後方是專屬VIP的穿衣間,周錦初被請進去後,裡頭還有另外一位小姐,已經推了一整桿的服飾在等著她了。

這就是符浪要給她的「驚喜」嗎?

「等一下!」她忍不住對那兩位小姐喊暫停,到展示大廳找到了優閒蹺腿坐在藍色沙發椅上的符浪。「你所謂的驚喜,就是帶我來這裡買衣服嗎?」

符浪自運動雜誌上抬起頭,咧嘴笑了,「只要是你喜歡的,別客氣,儘管請小姐幫你包起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可是我從來沒穿過這種風格的衣服。」她環顧懸掛在展示大廳裡的各色青春俏麗性感服裝,難掩一絲彆扭地道:「再說我要穿什麼我可以自己買,不需要你還特別為我花這個錢。」

「可是我想把你打扮得年輕一點,更有朝氣一點。」他理所當然道,不忘對她安撫地親暱一笑,「你是個二十七歲的女孩,穿他們家的服飾最適合了,一定會很漂亮的。」

不知怎地,周錦初心裡湧現一絲恐懼感。

難道……他嫌她的打扮太保守、太老派嗎?

他,就這麼以她的外表為恥嗎?

「聽話。」符浪以為她是出自害羞甚或客套,不禁笑著將她推回穿衣間。「去吧,別替我省錢。」

她被推進專屬VIP室裡,繼續被那兩個運動型美女擺佈著,換上一套又一套顯得青春燦爛的流行服飾。

白色緊身V領運動衫搭藍色短裙、粉紅色條紋短衫搭黑色鬼洗牛仔褲、紅色背心式的上衣搭白色七分褲……等等。

她在他眼裡看見了一次又一次的驚艷與滿意,甚至,被迫由著辛迪把她的頭髮梳成俏皮的馬尾,露出雪白光裸的大半個頸項,然後再穿上辛迪強力推薦的,一件黑色斜肩式、以施華洛世奇水晶鑲成了地獄天使造型骷髏頭的T恤,以及裙襬刮成了絲絲縷縷的窄版牛仔短裙,和一雙以銀鏈交錯在白皙腳背上的細跟女鞋。

當她努力地將不斷往下滑,露出胸罩肩帶的T恤往上拉時,每每被一臉笑意嫣然,卻掩不住滿眼鄙夷諷笑之色的辛迪拍掉手。

「一定要這樣露肩帶嗎?」她憂心忡忡地問。

「親愛的,」辛迪像是極度忍耐,最後還是嗤地笑了。「這才叫時尚、流行,懂嗎?」

周錦初硬生生吞回自取其辱的反駁,並忍住掉頭離去的衝動,她深呼吸了幾秒鐘,盯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半晌後,麻木地走到前方的展示大廳,來到符浪面前。

「哇!」他眼底滿是讚歎,開心地笑了起來。「太完美了!辛迪,這真是你職場生涯上的一大傑作!你的眼光真好!」

「符先生,很高興您滿意。」辛迪對著他嬌媚地眨眨眼,笑容可掬。「其實這位小姐是衣架子,很好搭配衣服呢!」

周錦初回頭看了她一眼,剛剛在VIP室裡,她可不是這麼說的。

「謝啦!」符浪熟稔地摟摟辛迪的肩,「我欠你一次,下次我請吃飯。」

「一定哦!」辛迪又朝他眨了眨眼。

「我答應的幾時沒做到?」他取出皮夾,掏出白金卡。「麻煩你,把剛剛她試穿過的衣服全都包起來。」

從頭到尾,周錦初就像是個只要負責試穿的假人,在這間店裡所發生的一切,完全跟她一點實質上的關係都沒有。

她沒有發言權,沒有選擇權,更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因為她在他們面前所做的任何抗拒和解釋,全被冠上一個「你不懂流行」的標籤,如同犯罪的黥刑烙印,深深打在她的額頭上。

於是,她只能一路沉默到底。

只是暴露在冷氣中的光裸肩頭和雪白修長的雙腳肌膚,甚至掌心、指尖,竟是那麼地冷……

真的好冷。

她無言地望著符浪結完帳,一手拎起好幾大袋的服飾,和兩名美女銷售員又嘻嘻哈哈閒聊了幾句,這才伸手扶著她的腰往外走。

「你一定餓了吧?現在都過午餐時間了,不如我們到晶華酒店吃他們有名的歐式下午茶吧?」一上車,他發動了引擎,滿眼笑意憐愛地看了她一眼。「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好看,我敢打賭,電視台裡那些傢伙要是見了,肯定個個都為你瘋狂,你信不信?」

她下意識又把滑落的領口往上拉,緊揪著布料,指節用力到微微泛白,克制了很久,最終還是忍不住低聲問:「我一定得穿成這樣嗎?」

「那當然。」他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笑容滿溢著男性的驕傲與滿足。「我女朋友這麼漂亮,當然得打扮出來給別人羨慕垂涎一下呀!」

「如果……」她看著他,「我是說,如果我不想這麼打扮呢?如果我還是比較習慣、喜歡我原本的樣子呢?」

「你是一塊藏在岩石裡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像今天一樣,變得這麼耀眼迷人,不打扮實在太可惜了。」直到這時,符浪才發覺她有些不對勁,笑容摻入了一絲迷惑,「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太高興,難道你不喜歡自己變美嗎?」

「我不是不喜歡讓自己變得好看,但是我們對『好看』的眼光和定義……」她嚥了嚥口水,稍嫌艱難地道:「真的不太一樣。」

「你是要告訴我,你把自己之前穿得暮氣沉沉、保守無聊的模樣,定義為『好看』?」他一臉愕然。

「是──不是。」周錦初咬咬下唇,心底感覺好複雜,不知該如何才能解釋得明白。「我是說,我當然知道我以前穿得太樸素、很不流行,也沒多大特色,但是我可以試著去找出真正適合我的風格和品味。我明明就不是當冶艷辣妹的料,你就算讓我穿成這樣,我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啊!」

「我既沒要你像個太子,也沒要你像個『太妹』呀。」他試圖想讓氣氛輕鬆一點,「所以,不用這麼緊張嘛。」

周錦初沒有笑,雙眸依然無比認真地望著他,輕聲道:「符浪,我是跟你說真的。」

真有必要凡事都那麼「認真」嗎?

難道她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她事事嚴肅拘謹到一點樂趣和意思都沒有?

人生,一定要搞到這麼無聊、這麼悶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讓你變得年輕點、快樂點,不但是自作主張,還做錯了?」符浪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眉緊蹙。

「你的心意我很感動,我也很謝謝你花了那麼多錢幫我買衣服。」感覺到他的不悅,周錦初臉色有些蒼白,掌心連忙搭上他的手臂。「符浪,別生氣,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跟你解釋清楚──」

「我明白了。」他神情冷硬了下來。「你放心,以後我再不會多事了,我會叫自己『認真嚴肅』一點,別再自以為是地踩到你的地雷區。」

「符浪……」

「我們去吃飯吧。」他搖了搖頭,深幽的黑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我餓了。」

凝結如冰磚的僵滯空氣,重重地在他們之間砸了下來。

周錦初惶然地偷瞄著面色緊繃沉默的符浪,一時之間,心慌意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生氣了。

而,她卻是在害怕……

周錦初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麼反應會這麼激烈。

除了是不習慣被改造成一個完全陌生、突兀的自己外,其實,她更害怕符浪已經發現到原來她有多麼平庸,甚至乏味得令他興致缺缺了。

所以他想要改變她,想要讓她從裡到外,都變成他喜歡的那一型女孩。

夜晚,時鐘指針走向深夜十一點,周錦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床頭櫃旁那盞檯燈溫暖不了什麼,只照映出她的影子有多麼地落寞。

她的胸口像被某個無形的力量揪得死緊,無法好好地呼吸喘息,只能勉強壓抑著,逼迫著不去想──他們倆,有多麼地不適合。

「快睡……」她喃喃,努力閉上雙眼。「不要再胡思亂想,睡著就好了,等明天睡醒,一切都還是好好的,什麼也沒變。」

可是腦子卻自有意識,怎麼也不肯順從她的意志。

他真的生氣了,他氣她不懂得感激他的用心,不懂得接受他的好意。

她承認,今天自己真的表現得很糟糕,不但不知感恩,還當頭潑了他一大盆冷水,讓他下不了台,這統統都是她的錯。

可是在內心深處,卻有股陰暗的恐慌感死死地咬住她,不斷拉扯著她往那絕望深淵直直向下沉……

聊得來又如何?懂得照顧他、體貼他又如何?

男人是視覺系的動物,他們迷戀愛慕的,始終是那些傾國傾城的美色吧?

包裝精美漂亮的禮物,才有吸引人想拆開、珍惜的慾望,這些年來,難道她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還沒嘗夠被當成次級品的滋味嗎?

國二那年,她曾暗戀過帥氣的班長,可是班長喜歡的是留著長髮,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甜美溫柔的副班長。

高中畢業那年,她鼓起勇氣問心儀已久的籃球隊隊長,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吃冰?結果英挺的隊長說:「如果你可以約出你們班的班花,我就去。」

後來,她再也沒有暗戀過任何一個男孩,也沒有主動開口約過任何一個男人,她就這樣默默地念完大學四年,默默地投入職場。

出社會後那為期不到三個月的短暫交往,也只是一個男同事有意無意地接近她,最後不知怎的他倆就成為「男女朋友」,後來那個男同事又在她不知不覺間去親近了其他的女同事,轉過頭來跟她提分手。

可笑的是,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牽過。

「錦初,你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卻沒有戀愛的感覺,你好像是我姊姊,雖然我的年齡比你大……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應該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吧!」

最後,他只留下了這樣的一番話,隨即就和別的女孩手牽手共創他們的幸福燦爛人生去了。

對於那次的「失戀」,其實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從頭到尾都是懵懂的狀態,只是覺得什麼心理準備都沒有,她就變成了某人的女友,再然後,一切又結束了。

也許,她真的是愛情絕緣體,不管是男人還是戀情,一碰到她就自動掛點當機,看來以後只能相親結婚了。

可是符浪突然其來的告白,卻打亂了她所有規規矩矩的人生計劃,也讓她那顆早就被教導馴服得老老實實的心,再度失去控制地跳得癲狂。

然後呢?接下來會怎樣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感覺有股灼熱濕潤霧氣漸漸在眼眸裡聚攏,她猛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抑下那股脆弱自憐感。

「算了,既然睡不著,還是把沒做完的企劃案趕一趕吧!」她大聲宣佈,像是要向自己證明,一切都很好。

只要她不再庸人自擾,他和她之間,就絕不會有事……

儘管周錦初端正地坐在計算器桌前想工作,可不知怎的,今天的夜晚卻靜寂得可怕,她只好打開音響,胡亂地選了個電台聽。

突地,一個不曾聽過的憂傷旋律和低沉沙啞男聲,輕輕地自音響裡流瀉而來──

一開始就是贏不了的遊戲為何我還是固執地玩下去

所有的遊戲規則都由你定而公平競爭你卻沒寫進去

為了下一步棋我苦苦發呆這一跤我注定要狠狠的摔

我挖了個墳墓將自己掩埋我甚至不肯定你有沒有愛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無法翻身

贏不了贏不了這場遊戲我太認真

我活該所有的勸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這遊戲一旦結束無法重來

別讓我輸得太快……

一瞬間,她像被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了。

周錦初鼻頭酸楚,一顆心劇痛難忍,倉皇地試圖關掉這一首字字句句彷彿唱中她最軟弱心事的曲子。

可是晚了,痛苦已經對著她砸來,而眼淚,再也抑不住地奪眶而出……

深夜,符浪坐在基隆港的堤岸邊,望著在霧氣中隱隱閃爍的船火。

啪地一聲,他又捏扁了另一罐喝完的啤酒罐,眉宇間郁色沉沉,糾結的胸口怎麼也無法舒展開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傷春悲秋是女孩子的玩意兒,對他而言,不管多天大地大的事,只要讓他跳一場高空彈跳、競飆一場極速賽車或是沖它幾個瘋狂刺激的大浪,一下子就能解決的。

可是自從下午送小周回家後,他踩下油門就往八里方向飆,到山上找了一個舊識好友,兩個人痛痛快快比了一場又一場的賽車。

但,依然無法真正宣洩心裡的鬱悶揪痛感。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一番好心,卻換來她義正詞嚴地「教訓」了一大頓,就只差沒直接指著他的鼻頭罵他多管閒事。

符浪怎麼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個年輕的女孩,正是朝氣蓬勃、從最青春步向最嬌艷的年華,為什麼偏偏把自己搞得灰撲撲又死氣沉沉的?

她到底有沒有真心看待他們倆的交往?

「不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嗎?」他滿眼懊惱不解,「她甚至不想為我稍微打扮自己,更別提為我改頭換面了。難道……她其實也沒那麼喜歡我?還是從頭到尾,我不過是自己在這邊一頭熱?」

可是,如果她一點都不喜歡他,以她保守的個性,又怎麼會答應跟他交往,甚至和他回家見長輩?

如果她真的喜歡他,又為什麼老是板著張臉,就不能放鬆點、快樂點,開開心心地享受他對她的好,並且接受他為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切?

符浪兩手用力壓著突突劇痛的太陽穴,思緒紛雜混亂的腦袋幾乎都快爆開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有股衝動想對著大海大喊大叫一番,突然間,口袋裡的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提醒,他煩躁地隨手翻找了出來,點開簡訊看著。

對不起。

他屏住呼吸,握著手機的指節沒來由輕顫了起來。

對不起?她傳來的這「對不起」三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對不起,我今天太小題大作了」?還是「對不起,我沒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符浪緊握著手機,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指尖有些冰冷,也許是給海風吹的,僵麻地緩緩在觸摸屏上回復了幾個字──

你在家嗎?

簡訊發出後,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

她的回復很快就傳來:嗯。

他二話不說,立時回復:等我。

凌晨一點四十五分,周錦初怔怔地看著簡訊裡那兩個隱隱閃爍的「等我」。

剛剛,她在衝動之下忘了現在有多晚,發了那一通向他道歉的簡訊,卻沒想到他也還沒睡,甚至現在就要趕過來。

他,是來找她攤牌、講清楚的嗎?

周錦初坐在書桌前,雙手不安地牢握著手機。

她沒有辦法停止不去害怕,不去擔憂他是不是來找她談分手的?

這種心臟整個失去重力的感覺實在太可怕……而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居然已經這麼恐懼會失去他了?

他們明明是在一個和平理智的協議下進行交往的,既不是一見鍾情,也沒有愛得死去活來,那麼就算分手,也不是什麼太糟糕、太痛苦的決定,不是嗎?

「我們,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好不容易被理智說服的眼淚,再度威脅著要奪眶而出。

她剛才已經想清楚了,就算女性魅力受到質疑又如何?就算自尊心有些受傷又如何?

既然要在一起,那麼就不能只是口口聲聲說要溝通、要包容,難道就不能為了他,稍稍改變她自己?

如果他真的很喜歡看到她打扮成新潮、青春的模樣,那麼就算再怎麼覺得彆扭,她也應該為他辦到。

雖然她不確定自己能夠做到怎樣的地步,但她願意去試。

可是她也害怕,會不會還沒等她做出改變,符浪就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在這段食之無味的關係上了?

周錦初就這樣僵挺著腰桿坐著、等著,任憑時間分分秒秒過去。

她懸著心等著他來,卻不確定自己等來的,會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午夜兩點三十五分,手機傳來了震動──

我到了。

她渾身竄過一陣不知是喜還是憂的顫慄感,極力定了定神,拿起手機和家裡鑰匙就往外走。

沉沉夜色裡,悍馬車如同一頭矗立在黑暗中的巨獸,而站在車門邊的高大身影,在半昏半明的燈影裡,看起來更加地危險。

她不安地握緊手機和鑰匙,感覺那金屬深深陷入了掌心肌膚裡,幾乎生痛。

「上車。」他深邃眸光牢牢鎖著她,低沉開口。

一見到他,周錦初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上車之後,悍馬車緩緩駛入夜色之中。

他沒有告訴她要去哪裡,她也沒有問,靜默的車內空氣裡,只聽得到彼此低低的呼吸聲。

最後,車子在關渡的堤岸旁停了下來。

符浪熄了引擎,伸長手臂向後座探去,撈取了一件咖啡色的皮外套,輕輕搭在她肩上。

「穿上,外面會冷。」

周錦初怔怔地望著他,一時間忘了反應。

他凝視著她蒼白的臉龐,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動手替她穿套妥當。

她心一熱,鼻子有些酸楚。

下了車,他們倆並肩走在晚風習習的淡水河畔,路燈倒映在河面上,幽幽蕩漾成了一朵朵被揉碎了的星光。

沉默依然在他們之間蔓延著,周錦初慢慢數著自己腳下走過的每一步、每一記急促沉重的心跳。

當她終於鼓起勇氣,想先打破這片僵凝時,他也恰好在此時開口──

「對不起。」

她的心臟瞬間直直往下墜去,所有的勇氣全數潰散無蹤了。

「今天我不應該勉強你的,」符浪沒有發覺她臉色蒼白,目光只是眺望著遠處,希望趕在她打斷自己前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我也不該混蛋地亂發脾氣,連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你……可以原諒我嗎?」

她霎時有些懵了,不太明白,也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其實打扮成怎樣都無所謂,我本來就不該依照自己的喜好去勉強你。」他終於回過頭來,眼神溫柔而緊張地落在她眸底,低聲重複問:「小周,你能夠原諒我嗎?」

她癡癡地凝視著他,彷彿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緊緊屏住呼吸,胸口幾乎快爆炸了。

「其實,打扮成怎樣真的都無所謂……」她輕聲接口道,「我也想過了,實在不該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抹煞掉你的心意。你說得對,我年紀又不大,總是打扮得那麼成熟老氣,實在也不太好看。」

符浪差點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聽錯了。

「雖然那種東掉西掉,露肩露背露胸的衣服我還是敬謝不敏,但是其他那些T恤、七分褲和牛仔裙,我都會穿,而且是每天都穿。」

他還是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呆掉的神情顯得有些可愛。

「符浪,我不知道我能為你做到什麼樣的地步,但是你值得我為你妥協。」也許是在夜色遮掩下,一切都模糊得有些恍恍惚惚,不再需要把一切把持得那麼清晰、理智,她的心再抑不住深深怦然激盪,衝口而出:「我願意為了你,改變我自己。」

他眸光專注地直直鎖著她,胸口陣陣熱流澎湃鼓動,大手微微輕顫,無比溫柔地捧起她清秀娟巧的臉蛋。

「真的嗎?你確定嗎?」他聲音低沉沙啞得幾不可聞,「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強迫自己什麼都得配合我。這不是公事,我現在也不是你的上司,而是你的男朋友,還是以後要成為你丈夫的那個人,如果你有一絲絲的不自在和不開心,就不要逼自己非得為我這樣做不可。」

他知道她已經很習慣自己那樣的打扮多年了,如今要變成另一種她完全不熟悉的形象,對她而言肯定是種不小的衝擊。

正如他也無法想像,自己變成那種溫文有禮、引經據典,每天咬文嚼字出口成章的書生男的模樣。

越回想,對於今天白天的魯莽行為,符浪越發覺得自責起來。

「如果你開心,我就開心。」她認真無比地凝望著他,滿眼都是他所熟悉的誠懇真切。「你可以信任我的。」

他眸光更加柔和,低啞道:「我當然信任你。」

一如過去兩年來的每一天,分分秒秒,她都是他最信賴的好女孩。

「我也信任你。」她抬手撫過他英挺陽剛的臉龐,嫣然一笑,「我想,我們應該會幸福的。」

「不是應該,是一定。」在月光下,她的笑靨清甜如曇花乍綻,符浪心下灼熱震盪,忘情地低下頭去,深深地吻住了她。

周錦初腦子轟地一聲,雙膝發軟,幸而被他強壯的手臂牢牢環摟住。

恍恍惚惚之間,她的唇瓣、她的心跳,也和他的氣息、他的熾熱,交融在一起。

原來這麼心跳加速、熾烈燃燒,牽掛纏繞得誰也捨不得離開誰的碰觸、溫度和滋味──

就叫作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7 PM

第七章

自從那一夜之後,周錦初開始試著去穿女性化的T恤,能完美顯露出身材的緊身牛仔褲,甚至穿帆布鞋、細跟涼鞋。

她還是覺得很彆扭,但是同事們都說好看。

更重要的是,每當符浪看見她做這樣打扮時,眼底漾開來的滿足笑意都能奇異地撫平她所有的慌亂、不自在。

她喜歡看見他笑,尤其是對著她笑。

她也喜歡和他走出去時,不再因為老氣打扮而被誤認是他的姊姊,甚至是小阿姨或是小姑姑。

那是她有一次忘了「變裝」,和他去士林夜市逛街,當他們並肩在一家專賣切好水果的攤子前挑選時,熱情的老闆娘頻頻招呼。

「這是你小阿姨吧?真年輕。這個哈蜜瓜又甜又多汁,你買一些給你小阿姨吃吧,女人吃這個可以養顏美容哦!」

「小阿姨?」符浪低下頭看她,滿臉忍俊不住的笑意,頑皮道:「嘿,小阿姨,要不要吃哈蜜瓜?老闆娘說可以養顏美容。」

她大受打擊,卻也只得努力擠出笑容,「那你買來『孝敬』我吧!你買,我就吃。」

原來,在人們的眼中,她真的比他還老。

自從那一次之後,她把那些慣穿的、熟悉而親切的衣服全部束之高閣,開始改穿所有年輕的、新潮的、流行的服飾。

只是每次走在大街上,在經過玻璃櫥窗前,總有那麼一剎那,她認不出那個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是自己。

她也開始陪符浪去玩極限運動,除了怎麼也無法克服的賽車、跳傘、高空彈跳這三項之外,像是衝浪、滑翔翼、輕航機,她都硬著頭皮一一陪做過了。

雖然她一直沒能從中獲得、感受到他所謂的樂趣,雖然每回結束後她都得趕緊吞下一錠制酸劑好壓下不斷翻騰的胃,雖然每一次當他提議「我們去玩衝浪、滑翔翼、輕航機、激流泛舟吧」時,她就開始心悸頭痛冒冷汗,但是只要能夠陪著他,做他最開心的事,只要是兩個人能夠在一起,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她是符浪的女朋友,以後是他的未婚妻,他要執手廝守一生的妻子,當然要以他的喜樂為喜樂。

夫唱婦隨……

周錦初剝開一錠制酸劑,配著水吞了下去。

「你在吃什麼藥?」符浪來到她辦公桌邊,臉色一緊,擔憂地問:「你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

「不,沒事,這個只是……維他命。」她急忙把剩下的藥錠收回抽屜,仰頭對著他一笑,「對了,今天不是新加坡電視台『闖關大冒險』的主持人要來台灣,跟我們節目進行合作嗎?我們約好了十一點要去接機的。」

「你真的沒事?」符浪眸光灼灼地盯著她,滿眼的不放心。「反正也是先把人接回電視台,大家見個面討論一下細節,再帶去下榻的飯店──還是我讓小王他們去接機好了,我陪你去看醫生。」

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溫暖和感動,但是她怎麼能為了撒嬌,或是想讓符浪證明他有多愛自己,就當真答應他把工作擺一邊呢?而且她明明沒事啊,只不過是胃有些痙攣、胃酸過多而已,小意思。

「我很好,真的。」她嫣然一笑,再三保證。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他一臉懷疑。

「怎麼會蒼白?」周錦初站起身,拿過小背袋。「最近幾乎每天都跟你去戶外曬太陽,哪裡蒼白得起來?」

「如果有事,你一定要告訴我。」他眼神專注而溫柔地看著她。

「我會的。」她臉上的笑意因幸福而格外甜美動人。

符浪心一動,忍不住迅速在她嘴上偷了個香。

「嘿!」她臉蛋瞬間紅了起來。

他大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親暱地勾住她的肩頭,「出發吧!」

「闖關大冒險」的拍攝小組成員個個笑容滿面,也和他們節目的工作同仁一樣,都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然而其中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位身材高身兆健美的巧克力美人──「闖關大冒險」主持人陳襄。

她一頭長髮綁成馬尾,露出笑容燦爛的美麗瓜子臉,渾身上下露出衣服外的肌膚被陽光洗禮得非常均勻好看,尤其穿著件白色緊身無袖T恤和迷彩長褲,褲管扎進改良得既流行又時尚的德國軍靴裡,更顯得英姿颯爽,朝氣蓬勃,令人讚歎。

同為女人的周錦初也忍不住看得著迷,心中暗暗喝了聲采。

好個俊俏出色的女郎!

「嗨,你好,我是『極限運動大挑戰』的主持人符浪。」符浪笑道,伸手和她一握。「歡迎來到台灣,很期待這次和貴節目合作愉快!」

「大名鼎鼎的符浪,還用得著自我介紹嗎?」巧克力肌美人露出雪白牙齒一笑,爽朗地回握他的手。「我是『闖關大冒險』的陳襄,很榮幸有這個機會能來向浪哥學習,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還請多多指教。」

「我們就不用客氣來客氣去了,」符浪笑容爽朗,攤了攤手,「我看我們兩邊的工作人員都想準備嘔吐袋了。」

「說得也是。」陳襄哈哈大笑,「再搞下去人家還以為我們做的是什麼娘娘腔的節目咧!」

「有道理。」符浪眼底不禁掠過一抹激賞之色。

這簡直是跟一個女版的自己對話嘛,直來直往大剌剌的,溝通起來真舒服!

見他倆一副英雄惜英雌的相見恨晚樣,站在旁邊的周錦初心下沒來由的一緊,有股奇異的感覺一閃而逝。

她舔了舔唇瓣,下意識地往符浪高大挺拔的身軀靠近了一些。

雖然這舉動幼稚到了極點,可她就是無法抑制自心底深處不斷湧現的心慌。

眼前的女郎很美、很風趣,又太瀟灑也太出色了。

周錦初很瞭解符浪──也許比任何人都要瞭解他──正因如此,她才深切確信面前的這個陳襄,就是他會心儀欣賞喜歡的那一種女人類型。

看著他倆熱烈地討論起節目內容,並且用他倆都熟知的專業術語時,起初緊緊跟隨在他身邊的周錦初,不管再怎麼賣力,卻止不住漸漸落後的步伐。

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對彷彿天造之合的「璧人」走在前頭,她和其他的工作人員走在後頭,和他們逐漸拉大了距離。

「周小姐,不好意思啦,我們家襄襄走路超級快,尤其遇到感興趣的話題或談得來的對象,就會興奮得跟隻猴子似的,常常會忘記我們還在後面。」一名短小精悍的黝黑男士訕然地代為解釋。

這樣的性格,這樣的形象……熟悉得令人心痛。

周錦初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沒關係,我們主持人符浪也是這樣的。」

接下來的合作,一如大家預期的那般順利。

符浪和陳襄,果然同為極限運動的熱愛者,兩人的默契好得驚人,常常一個說了上一句,另一個就知道下一句是什麼,拍攝效果好得不得了。

他們倆在鏡頭前若不是逗得工作人員哈哈大笑,就是緊張刺激得讓人屏住呼吸,幾乎連心臟都快跳出來。

可以想見的是,當這段合作的節目效果呈現在觀眾眼前時,一定會帶來熱烈的迴響。

符浪出於禮貌,每天接送陳襄往返飯店和電視台,又因為他倆是兩大節目的主持人,所以常常得聚在一起開會討論,培養共識。

周錦初就這樣,看著符浪和陳襄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一天比一天更合拍,她卻對這一切的發生束手無策。

這天晚上,當眾人到著名的夜店聚會時,周錦初先到化妝室裡,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加油打氣。

「聽著,別自己嚇自己了。符浪雖然看似吊兒郎當,卻是個有擔當有格調的好男人,他不是那種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的壞傢伙,你要對他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知道嗎?」

鏡子裡的她,穿著緊身黑色T恤,胸前用水鑽綴著凱蒂貓的可愛模樣,搭配著七分牛仔褲、白色涼鞋,清秀臉龐簡單地上了口紅,一身體閒流行的打扮,神情卻顯得緊繃忐忑。

她看著鏡面倒映出的自己,突然有一瞬間地恍惚。

自己,還是周錦初嗎?

面前的這個女子,沒有昔日熟悉的穩重怡然,卻像個唯恐男朋友被搶走的小女孩般患得患失、滿面憂妒之色。

她不敢再看鏡子裡的自己,匆促地抓起皮包就往外走。

一推開化妝室的門,劈頭砸來的就是轟然震耳的搖滾音浪,各種濃重的香水、食物、酒味混雜竄入鼻端,她呼吸不到新鮮的空氣。

不管再怎麼說服自己,她永遠也無法理解──泡夜店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好不容易擠過了隨著音樂熱情搖擺的人潮,她終於來到吧檯邊,卻沒看到和她一起來的符浪。

「符浪呢?」她看著一邊喝啤酒一邊吃洋芋片的小王,拉高嗓門問道。

「浪哥去跳舞了!」小王對著她耳朵大喊,「小周姊,浪哥剛剛幫你點了柳橙汁。」

「謝謝。」她心一暖,目光熱切地投向舞池中央,極力搜尋著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然後,她看見他了……同時也看見了和他一起在舞池裡跳得激情澎湃的陳襄!

陳襄今晚美艷奪目,身穿黑色低胸線衫,黑色皮短裙,露出一雙修長美腿,還有瑩光賽雪的肌膚。

她笑著,跳著,狂野舞動著,纖腰宛若水蛇般誘惑地緊貼著符浪,他很有默契地與她對舞著,就像一對已經練習了無數次的絕佳舞伴。

周錦初的心臟瞬間直直向下沉。

「小周姊,」小王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有些不知所措地吶吶道:「你、你不要想太多喔,浪哥只是盡盡地主之誼,陪陳襄跳個舞而已,他們沒有什麼的。」

「我知道。」她努力收回視線,雙手捧住面前的杯子。「對了,小王,明天聯絡好的場地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小王憐憫地注視著她,浪哥和小周姊雖然並沒有公開,可是「極限運動大挑戰」的所有工作人員,經過兩年來「同生共死」的情誼,彼此早就親得像一家人了,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倆之間的感情?

陳襄的出現真是太不妙了,浪哥這些日子來毫不掩飾對人家的敬佩和欣賞,雖然他的態度一直是光明磊落的,可是難保時間一長,事情不會起什麼變化。

要是真的有怎樣,那小周姊該怎麼辦?

「小周姊,你放心,我都聯絡好了。」小王清了清喉嚨,又道:「呃,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幫你點一份墨西哥卷餅?他們店裡的卷餅很有名哦!」

「謝謝,我還不餓。」她喝了一口果汁,手指不斷拭去玻璃杯身沁出的冰涼水珠,卻怎麼拭也拭不完。「你不用陪我了,去跳舞吧,今天就是來放鬆開心的,快去玩吧!」

「可是……」他不放心她呀!

「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喝陌生人請的任何飲料,沒有熟人看著,一離開座位後再回來的飲料我也不會再動,而且我也不會跟不認識的人走,這些夜店安全守則我都明白的,你放心。」

「那……」小王還是很猶豫。

「快去快去,不然我就先回家了。」她催促。

「好吧!」小王只得起身,不忘叮嚀她:「待會浪哥就回來了,小周姊,你不要那麼快就『放棄』,也不要那麼快回家,知道嗎?」

「好。」她微笑著點點頭,極力壓抑下滿心的苦澀和落寞感。

坐在鬧哄哄的吧檯邊,她默默地啜飲著柳橙汁,強迫自己笑著面對新加坡工作人員有一句沒一句的攀談,然後看著他們紛紛下舞池去跳舞,或是跟別的男人、女人熱切地聊起天。

而她在這裡,始終格格不入。

周錦初喝完了最後一口柳橙汁,符浪和陳襄也在這時回到吧檯。

「小周,走,該你了。」他黑眸因快樂和滿足而熠熠發光,興奮地邀她,「來夜店不跳舞就不好玩了,走吧!」

「對啊,小周,去吧!」陳襄瀟灑又嬌美地甩了甩汗水,一手親暱地搭在符浪的寬肩上,笑嘻嘻地鼓勵她,「符浪的舞跳得真好,專業級的,如果你不會跳的話,我讓他教你──」

「是啊,我教你。」符浪極有默契地和陳襄交換了一個含笑的眼神,隨即看著她,「不難的,只要放鬆讓身體隨著音樂的韻律擺動就好了,你看人家陳襄跳得多好,你也行的。」

可她是舞蹈白癡,跳起舞來同手同腳不太能協調,符浪一直是知道的。

難道他忘了?或是,覺得她在陳襄面前出醜、被比下去也沒有關係?

她心下一酸。

符浪不會那麼狠心故意讓她鬧笑話,可是他的無心,卻比他的粗心大意更令她傷心。

因為那代表他一直不記得她的習慣、她的喜好,甚至是她的一切點點滴滴。

「你們去跳吧!」她強抑下強酸般灼熱的心痛,對著他們笑笑,「跳舞我真的不在行,而且我餓了,先讓我吃點東西吧。」

符浪聞言,目光仔細搜尋著她臉上的任何情緒痕跡,柔聲問:「怎麼了嗎?胃不舒服嗎?」

她揚起小臉想對他笑,鼻頭卻有些酸楚,「符浪……」

「嘿!這是我最喜歡的舞曲!」陳襄興奮地拉著他,「走,陪我下場吧!」

符浪還來不及回答,就被她再度拉進舞池,只是臨別前,朝周錦初投去了一個關懷憐惜的眼神。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矛盾,也心疼著他的兩難。

這個夜,搖滾澎湃激盪,適合他,也適合陳襄。

而她,就算有心愛的男人在,依舊被這熱鬧的擾攘喧嘩得再無容身之處……

她靜靜起身,付了自己那杯柳橙汁的錢,然後悄然無聲離去。

把這裡的歡樂留給最適合的人們吧!

夜晚,寂靜的公寓內,周錦初換回合身寬鬆的運動服,坐在沙發裡,看著她喜歡的電視劇。

屏幕裡,上演著古代劇裡含蓄而糾結心痛的一切悲歡。

在那個年代,深深的傷心不需要大吹大擂,大哭大慟,往往透過一抹無奈的笑意與一顆悄悄滑落的淚珠,就能緊緊揪住人心。

在那個年代,幽微細膩的情感是令人心動、渴望的,不必特別狂放恣意,不必刻意展現活潑歡快。而溫婉的女子,自然別有一股系人心處。

但,那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周錦初突然驚覺到,原來她生錯了年代,不管是性情、外表或是一切的一切,早已屬於那個被遺忘在過去時光裡的版畫裡,不管再動人,也已經褪色斑駁了。

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前天,她去看了腸胃科,醫生警告她生活形態和心理上的壓力再沒有找到紓解改變的方法,她的胃病很快就會惡化成胃潰瘍。

醫生的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不得不認清事實──

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可以繼續和符浪上山下海,陪他去做所有能令他感到快樂刺激的遊戲。

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光憑著她愛符浪這一點,就能夠真正擁有、留住全部的他。

如果她再也不能和符浪同進同出,適應他喜愛過的生活,那麼她和符浪之間最後還剩下什麼?

符浪還會喜歡她嗎?

將來,他還能憑借哪一點可以真正愛上她?

周錦初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緊緊環住自己。

不不不,她不可以這麼輕易就不戰而降,她所有的痛苦、恐懼和慌亂,都只是因為陳襄的出現,所以導致她自己的不安全感作祟,只要合作案結束,只要陳襄回到新加坡,她和符浪的生活就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一切都會好好的。

「我們會幸福的……」她對著屏幕視而不見,喃喃自語,「一定會幸福的。」

只要她再堅強一點,只要她再努力一點……

原本約定好的兩個星期拍攝工作,因為突如其來的颱風而打斷了,所以不得不往後延。

在公事上,周錦初還是稱職的扮演著執行助理的角色,微笑著替他們打點所有工作上的細節,而在私底下,她還是會在符浪要盡地主之誼時,陪著出席,跟前跟後。

跟到陳襄有一次忍不住把她拖進咖啡館的洗手間,問她:「我說小周呀,你這個執行助理可不可以放他一個假?」

她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怎麼了嗎?」

「符浪要帶我逛逛淡水,見識一下美麗的淡水風光,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呢?」陳襄歎了好大一口氣。「他是台北人,不會迷路的,你就不用當我們的導遊了。」

她欲言又止,「我不是──」

「不是什麼?」陳襄眨眨眼,俏麗的臉龐有一絲好奇。

「……沒事。」她最後還是吞回了所有的解釋。

當初是她自己和符浪約定好,他們的交往是非公開的,現在她又怎麼能夠因為自己的嫉妒和不安,就把一切都攤開在檯面上?

「我知道了。」她點了點頭。

從那日起,她再也沒有介入或過問符浪和陳襄的「友誼之旅」。

為此,符浪也曾經主動找她談過──

「小周,你瞭解我的,」他深深凝視著她,眼神透著真摯堅定。「我和陳襄純粹是『英雄惜英雄』,單純只是興趣相投的好朋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你是相信我的吧?」

「我相信你。」她回望著他,努力對他綻露出信任的笑容。「而且你也說過我們會幸福……我都相信你,真的。」

他的回答是將她擁入懷裡,然後吻得她渾然忘我、神魂顛倒……

她所有的擔心果然都是多餘的,是空穴來風,是胡思亂想。

他們的愛情,根本不存在著任何莫須有的威脅。

終於,來到了節目拍攝完成的最後倒數兩天──

這天下午,周錦初正在整理一些資料,袋子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您好,我是周錦初。」她聽見電話那端熟悉親切的嗓音,嘴角笑意不禁蕩漾開來。「外婆好……嗯,我最近也很好……有哇,上次您托伯母帶給我的絲瓜水我都有在用,真的滋潤效果非常好,謝謝外婆。」

「小初啊,有空要常來看外婆哦,外婆又找到好幾首歌可以一起對唱的。」符浪的外婆笑得合不攏嘴。「啊,對了,阿浪對你好不好啊?如果他敢欺負你的話,跟外婆說,外婆打斷他的狗腿──」

「外婆,他很好,對我也好,您不用擔心。」她忙道。

「那個猴囝仔要是對你不體貼,你也跟外婆說,外婆叫他媽去修理他,保證電到他金光閃閃。」符浪的外婆昔日黑玫瑰的霸氣表露無遺。

「謝謝外婆。」她感動地笑了,柔聲道:「他真的很好。」

「對了,有件事外婆想跟你商量一下,就大後天……」老人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

周錦初專心地聽著,眼神閃著喜悅的光芒。

「是的,外婆,我知道了。」

「一定要記得哦!」

「好。」

掛上電話後,她忍不住嫣然笑了。

「小周姊,開會囉!」小王在另一頭嚷嚷。

她這才回過神來。「喔,來了!」

「符浪,你明天有空嗎?」

在最後一天的拍攝場地上,周錦初好不容易逮著個空檔,可以避開陳襄,單獨和符浪說話。

「明天?」符浪檢查著身上的安全裝備,拉緊安全扣環,想了想,回道:「明天沒事啊,怎麼了?我們要出去約會嗎?」

她強捺喜悅之色,故作平靜地道:「我是想說明天放假,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陪我去買點東西?」

「白天嗎?」他突然問。

她愣了一下,「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搖頭,深邃眸光瞅著她笑,手指輕擰她的鼻尖。「咦?你表情怪怪的哦,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事。」她笑著輕拍開他的手,有一絲害羞地偷瞄了左右,幸好沒人瞧見。

「今天和陳襄他們的合作就完成了,晚上我訂了KTV的包廂,既可以吃飽又可以唱歌,陳襄說她從來沒有見識過台灣的KTV,今天晚上剛好可以讓她嘗嘗鮮。」

又是陳襄。

周錦初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凝結,隨即釋然。「那太好了,也算是為這段時間的合作畫下一個最歡樂的結局。」

遠處的攝影師喊了一句,符浪回過頭擺了擺手,並對關心地望向這頭的陳襄比了個「OK」的手勢。

「我們要開始了!」

「注意安全。」她不忘叮嚀。

「好!」他笑著揉揉她的頭髮。

三個小時後,在一個拉到底的長鏡頭裡,符浪和陳襄連手完成了最後一次完美的滑翔翼飛行,終於,兩大節目的合作拍攝圓滿成功!

在眾人如雷的歡呼鼓掌聲中,周錦初也好開心好開心,拍得手都紅了。

當晚的KTV包廂裡,慶功宴上大家玩得超high,幾乎全喝得爛醉如泥,還是靠從頭到尾只喝果汁的周錦初張羅著叫出租車,一一將他們送旅館的送旅館、送回家的送回家。

她扶著符浪上了出租車,直奔他大直的家。

好不容易把重得要命的符浪半推半架地進了屋,她已經去掉半條命了。

然後她用熱毛巾替他擦臉、擦乾淨手腳,還在床頭櫃上放了一杯水,免得他睡到一半口渴,迷迷糊糊找不到水喝。

她還體貼地幫他熬了一鍋干貝玉米粥在電飯鍋裡,按下保溫開關,這才靜靜地離去。

當她回到永和家裡時,已經是凌晨四點了。

儘管累到快癱了,周錦初還是撐到洗完澡,整理完東西,調好早上九點的鬧鐘,這才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8 PM

第八章

早上九點,周錦初在鬧鐘的鳴叫聲中驚醒過來。

儘管還是睡意濃厚,她依然乖乖地翻身下床,踉蹌跌撞地摸著牆壁到浴室去刷牙洗臉。

恢復清醒後,她興奮地打開衣櫃,將一件件衣服拿出來試穿,看看哪件最適合在今天穿出門去。

最後,她選了一件淡紫色的雪紡紗上衣,搭了白色七分裙,卻還是在穿衣鏡前猶豫了老半天。

今天的場合不能穿得太隨興,可是如果太正式,萬一又讓符浪覺得她老氣怎麼辦?

她考慮了很久,最後心一橫──

「算了,這樣打扮應該還算年輕吧?」她深吸一口氣,對鏡子裡的自己露出忐忑的笑容。

簡單的上了妝後,她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撥打符浪的手機。

「喂?」符浪的嗓音自電話那端傳來。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絲毫睡意,很清醒的樣子。

「睡得好嗎?」她柔聲問。

「除了早上剛起床時,還有點宿醉之外,其他都好。」他一聽是她,不禁笑了。「你呢?」

「我沒有喝半滴酒,不會宿醉,當然睡得好了。」她有些莞爾。「對了,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他恍然大悟,「喔,對,今天要陪你去買東西。」

周錦初聞言不免有小小的失望,但仍然一貫體貼好脾氣道:「還是你累不累?要休息一會兒再出發嗎?」

「不用了,我現在就去接你。」他爽快地道。

「好,那你慢慢開,不急的。」她怕他一時興起又當起「公路賽車手」。

「OK!」符浪哪會不懂她的緊張,笑得更大聲了。「待會見!」

儘管他這麼說,周錦初還是很瞭解這傢伙的習慣,三十分鐘的車程,他就算沒有用飆的,大概也是二十分鐘後就到了。

於是她提早到公寓門外等著他,可是二十分鐘過去了,三十分鐘過去了,當手錶指針來到了第四十五分鐘時,她開始擔心了起來。

「難道出什麼事了?」她自皮包裡找出手機,按著號碼的指尖止不住微微顫抖。

就在按下播出鍵的前一秒,那熟悉的悍馬車引擎吼嘯聲由遠至近而來,她鬆了口氣,狂跳的心臟還有一絲餘悸猶存。

「嚇死我了。」她搖了搖頭,喃喃道。

悍馬車停在她面前,周錦初不等他下車繞過來開門,就主動伸出手要打開車門,卻發現位子上已經坐著一個女孩了──

陳襄。

她心一震,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這一幕。

陳襄怎麼會在他車上?而且還坐在她的位子上?

「早安。」陳襄撳下電動車窗,笑咪咪地對她親切揮手。

周錦初不能思考,無法動彈。

「原來我和陳襄同一天生日。」符浪下車來,笑得毫無機心,爽朗地道:「她說沒有去過彰化,我想我們乾脆一起去,也比較熱鬧。」

「什麼?」她還呆愣著,反應不過來。

「我昨晚就打電話回家刺探過情報了,原來外婆今天要在彰化老家幫我辦慶生會。」他笑著輕敲了下她的腦袋,「小周,你演戲的本領真是有待加強,昨天我就看出你肯定有事瞞著我,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周,不好意思臨時插一腳囉!」陳襄笑容滿面,卻沒有半點抱歉或尷尬的樣子。「你應該不會介意我們沒有提前告訴你吧?」

她為什麼就應該不介意?

像她們這種知書達禮、斯文乏味的女孩就活該打落牙齒和血吞嗎?

周錦初終於自痛苦到麻木的狀態中,勉強拾回了一絲叛逆的反抗,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直直盯視入符浪陽光燦爛、毫無陰影的笑眼裡──

「你們去吧!」

「什麼?」符浪一臉愕然地看著她。

「我自己乘車去彰化。」她淡淡地道。

雖然,她也不知道去了還有什麼意義。

「你在生氣?」他小心翼翼地問,滿眼疑惑不解。「為什麼?」

「我為什麼就不可以生氣?」她反問。

「不要鬧彆扭,這不過是很小的小事。」他皺眉,「小周,這不像你。」

周錦初瞥了一眼豎尖了耳朵,好奇看著這一切的陳襄,還有絲毫不覺得該在陳襄面前避諱談話的符浪。

她應該感到悲傷難過,因為他竟然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對她做了什麼?

然而此時此刻,周錦初只覺得這一切都荒謬得可笑。

是不是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根本不是長在同一個位置的?若是真正在乎一個人,難道不會想多為她的感受和處境著想一下?

換作是她當著他的面,帶男孩子一起回家參加她的生日會,他心裡做何感想?他會一點兒也不在意嗎?

也許,他是不在意的,因為她對他的意義僅止於此,從來就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他不怕她生氣,不怕她跑掉,不怕她被別人追走,更不怕她會從他生命中退出,因為他太有自信,早已習慣──周錦初,永遠是符浪背後的影子。

「我改變主意了,你們倆一起去彰化吧。」她澀澀地開口,「你們兩個一起出現,比我更適合。」

這是什麼話?!

「陳襄,抱歉你先在車上等一下。」符浪一把抓住周錦初的手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到巷子的另一頭,離悍馬車有段距離的地方。「小周,你到底怎麼了?」

「不要叫我小周。」她強忍住酸楚的淚意,低聲道,「我不只有姓,我還有名字,我叫周錦初,錦初是第一匹新織出的錦緞的意思。」

他瞪著她,著急苦惱又迷惘。「我當然知道你叫周錦初。為什麼好好的就生氣了?你究竟在生哪門子的氣?」

「哪裡好?」她掙脫開他的掌握,憤慨地望著他。

「小周──」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和外婆、伯母都準備好了幫你慶生,在場的只有家人。」她握緊了拳頭,「你為什麼還約了陳襄一起?」

「難道我不能有朋友嗎?」那股被束縛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強抑下胸悶的不舒服感,聲音緊繃的說:「這是我的生日,難道我連邀請一位朋友回家一起幫我慶生,你也要管束、要干涉嗎?」

「我管束你什麼?又干涉你什麼了?我只想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我們可以開心的過……」她的心揪成了一團,眼眶跟著灼熱濕潤了起來。「不要有外人。」

「陳襄不是外人,她是我好友。」符浪深吸一口氣,試著冷靜點和她講道理,不要為一時的情緒就讓場面失控。

小周是他的女朋友,他希望她快樂,他並不想和她吵架。

「就算她是你的好朋友,可是我希望你在邀請她之前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這樣很刁難你嗎?」她嘴角微微顫抖,極力壓抑下內心慌亂不安的恐懼和受傷感,試圖讓他明白她心裡真正的感受。「符浪,我也只想你多尊重我一些,讓我多安心一些……」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任我。」他也火了。

口口聲聲相信他、體貼他,結果還不是把他當成一個不可靠的浪蕩子那樣提防?

他真不明白,她到底想怎樣?

是,他承認他很欣賞陳襄,陳襄也確實是他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很敬佩喜愛激賞的那種女孩,但他已經有女朋友了,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欣賞的對象出現,就輕易移情別戀?

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

「我還不夠信任你嗎?」周錦初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連聲音也顫抖了。「這段時間以來,陳襄在工作上和你同進同出,私底下也和你同進同出,我說什麼了嗎?我阻止你們了嗎?」

「既然你信任我,為什麼又對陳襄今天的出現,反應這麼激烈?」說穿了,還不是拿他當作背叛感情的嫌疑犯看待?

「我──」她瞪著他。

周錦初的一時反應不及,像是更加坐實了他所推測認定的論點。

她就是不信任他,她就是吃醋吃得毫無理智、不分黑白,甚至不惜為此打壓他的交友權利。

「原來你和我外婆、我媽一樣,都只想綁住我,」話衝口而出,他憤慨不已地道:「其實你根本沒有你嘴上說得那麼瀟灑!」

「你──」她哽住了。

「你早就挖了一個『不忠』的洞等著我跳,在你心裡,早就認定我是個不值得信賴的痞子、花花公子。」符浪氣急敗壞,一心只想證明她錯了,而且是錯得離譜。「好!算了,我也已經受夠了這樣小心翼翼的日子,好像隨時會踩到你的地雷,隨時會被你抓到疑心我不忠的『證據』!」

周錦初聞言,腦袋裡轟然作響,彷彿整個世界在眼前瞬間坍塌倒下。

原來,他一直在她面前活得小心翼翼?原來,他和她在一起這麼委屈為難?

原來,她自以為是的體貼與溫柔,給他帶來的卻只有種種的拘束、捆綁和不自由。

「也許我當初就不應該強迫你當我的女朋友。」看見她臉色慘白,符浪的心臟糾結成一團,可是他驕傲的男性尊嚴此刻也受創嚴重,滿心滿腦只想著自己有多冤枉、多不值,繼而口不擇言道:「是,是我為難你,我逼你的,我不該天真的以為只要能讓我外婆、我媽喜歡就好,卻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其實你早就說過了,我們不適合。我早該聽你的!」

她雙膝一軟,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地踉蹌後退。「你、你說什麼?」

符浪像個被冤枉就發脾氣的小男孩般,賭氣地嚷嚷道:「我說,我後悔了,要是知道你這麼容易疑神疑鬼,這麼容易亂吃飛醋,當初我就不要招惹你、勉強你……你說得對,我應該找一個和我興趣相投、理念相同的對象,像陳襄那樣落落大方的女孩,這樣就不會耽誤你的青春,還把你搞得這麼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所有的淚水漸漸乾枯在眼底。

當心,痛到極點之後,原來是會化為灰燼的。

沉默籠罩兩人之間良久,最後周錦初終於輕聲開口,嗓音低啞而平靜,「你說得對,其實我們根本就不適合,一開始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滿懷怒火、氣憤填膺的符浪,剎那間像被當頭澆了盆冰水,她在瞎說什麼?

他又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符浪,其實你要的,從來就不是我。」

她早該明白……不,是一直明白這個事實。

「所以不管是你勉強接受我,或是我勉強配合你,都是行不通的。」

「你……我……」他突然腦中一片空白,只剩可怕的絕望感在胸口熊熊燃燒了起來。

「符浪,我真的很喜歡你,甚至比我敢承認的還要更多、更多……」隨著她的開口,強忍的淚水默默滾落了下來。「你就像一團美麗的火焰,可我卻不是,所以我就算再想,也不能靠得你太近……不像陳襄。她也是火,你們是同一類型的人,你們兩個才是真正適合彼此的一對,搭配起來完全沒有半點勉強。」

「小周……不是這樣的。」

自知闖禍了的符浪伸手想碰觸她,她卻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小周。」他眼神閃過一絲痛楚。

「不,」周錦初搖了搖頭,鼻頭酸楚。「就讓我們──停在這裡吧。」

「小周,你聽我說,我們兩個剛剛都太情緒化,不夠冷靜,所以才會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符浪心亂如麻,腦子還無法清楚思考,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夠放任眼前的情況越來越惡化。「好,我答應你,我先把陳襄送回飯店,我去跟她道歉,然後我們按照原定計劃回彰化。你也不想我外婆和我媽擔心吧?」

「符浪,」她眼神難掩一絲脆弱的心痛,悵然地望著他,「我不是用生氣來逼迫你就範。」

「那你到底要什麼?」他心慌到了極點,像頭只能用憤怒咆哮來掩飾自己恐懼和無助的野獸,暴躁地低吼。

「符浪,其實你應該問你自己,」她深深望入他眸底,柔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濃眉緊蹙地瞪著她。

「你真的想結婚嗎?」她凝視著他,「你真的準備好了和我一起走入婚姻、走入家庭嗎?」

「我──」

「符浪,你還沒有發現嗎?」她想起這些日子來的「自我催眠」,嘴角浮現苦澀的笑。「其實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嘗試,不管你再怎麼用心改造,我還是那個我,那個老氣橫秋、一成不變、沉悶乏味的周錦初,我永遠也變不成你心目中想要的那種女孩。」

「小周……」

「所以,你心目中能和你牽手共度一生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她的苦澀更深了。「你確定嗎?你甘心嗎?你不後悔嗎?」

符浪頓時語塞,只能呆呆地注視著她,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確定嗎?甘心嗎?不會後悔嗎?

他的完美另一半,就真的是她了嗎?

符浪的猶豫和遲疑,剎那間說明了一切的答案。

周錦初沒有再掉一滴眼淚,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彷彿要在這一瞬將他的形象永遠刻在腦海裡。良久後,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而你,應該也明白了。」

當她轉身離開的剎那,泛著淚光的眼角最後一次瞥了那個猶佇立在原地的高大身影。

不知怎的,腦海驀然響起了那一首曾在午夜令她落淚的歌,字字句句彷彿早預告了這一切的結局──

這時候贏不贏已經不再重要

你給我下的毒已經沒有解藥

心冷的卻是你不屑地一笑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無法翻身

贏不了贏不了這場遊戲我太認真

我活該所有的勸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這遊戲一旦結束無法重來

別讓我輸得太快

無奈地說聲Goodbye……

周錦初沒有戲劇化的就此辭掉電視台的工作,甚至遠離他鄉,斬斷所有和符浪的聯繫。

因為她的人生一向過得循規蹈矩,她身上也沒有任性瀟灑、一走了之的細胞。

她周錦初就是這麼乏善可陳,認真嚴肅的一個人。

沒錯,她也很痛恨自己這一點──真希望自己哪天能有驚人之舉,讓所有人都對她大開眼界、震懾不已。

但是對於她而言,在這一個周休二日,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天兩夜,就已經是「放肆」的極限了。

星期一早上,她準時七點起床,利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擰了冷毛巾放在臉上,試圖幫浮腫疼痛得像火燒的眼皮冰敷。

若是腫著一雙核桃眼去上班,是瞎子也都看得出她失戀了。

這兩天她除了默默掉眼淚外,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要死要活,沒有搥胸頓足,也沒有悲慘到像書上描寫的那樣,心碎成了千千萬萬片,撿也撿不回來。

她只是覺得胸口空空的,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可是又不確定到底是什麼。

太陽還是一樣打東邊出來,從西邊落下,世界也沒有因為這樣就毀滅。

她還是能感覺到肚子餓,感覺到疲憊,甚至也記得怎麼煮東西吃……她已經實際到,連她都快要瞧不起自己了。

七點半,她把變干了的毛巾拿回浴室,洗好晾到架上,然後回臥房換衣服。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需要強迫自己穿那些露肩T恤,再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打扮會不會丟他的臉,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周錦初從衣櫃深處翻找出了塵封多時的襯衫和裙子,一一換上。

看著穿衣鏡中熟悉的自己,她鬆了一口氣,卻又莫名感到一絲失落。

以後不再有「悅己者」了,所以她的容貌、裝扮,也已經不再重要了,反正也沒人看。

「沒人看就沒人看,」她喃喃自語,硬生生吞回突然上湧的酸楚自憐。「我自己看,自己順眼就行了。」

八點整,她打開公寓門,要去前面路口搭公交車。

那輛熟悉的悍馬車停在她家門前,周錦初腳步只停頓了一瞬,隨即對那輛龐然大物和倚在車頭的高大男人視而不見,逕自往前走。

「小周!」頂著一頭亂髮、臉上有明顯黑眼圈的符浪吃了一驚,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了她。「慢著,你要去哪裡?」

她停了下來,只得回頭看著他,「早。」

周錦初,你不愛他,你不想他,你不要他,你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符浪見她神色如常,不禁寬慰地吁了一口長氣。

幸好,她沒有生他的氣,幸好,她還肯跟他說話。

「小周,你忘了我來接你上班的嗎?」他柔聲開口。

周錦初心底波濤洶湧,說不出是酸是苦是甜是澀,但是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再跟他周旋下去了。

從今往後,他仍然是符浪,她的頂頭上司,「極限運動大挑戰」的製作人兼主持人,而她依然是小周,他的執行小助理,「極限運動大挑戰」的總務兼雜工小妹……就跟過去兩年一樣。

就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對誰都好。

「謝謝你。」她點了點頭。

符浪看著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一樣了,卻又說不出哪裡不一樣。

不過她沒有甩他巴掌,沒有要他滾下地獄去,也沒有鬧彆扭說寧願去搭公交車,為此,他再度由衷感謝老天,阿彌陀佛!

符浪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他只是很高興這一切又恢復正常了。

果然是他的小周,她的胸襟氣度絕不是那種小鼻子小眼睛的庸脂俗粉可比的,就算星期六他們吵了一架,可是她很快就恢復理智,不再跟他一般見識了。

能夠遇到像她這麼通情達理的好女人,也許正如外婆和老媽說的那樣,是他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一路上,符浪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跳回胸腔內,雙手穩穩掌握著方向盤,時不時側頭瞥身畔的小女人一眼。

現在才發現,她為什麼又穿回原來灰撲撲不起眼的服裝了?

難道是因為他先前幫她買的那些新衣服已經穿舊了、不新鮮了嗎?

「小周,這個週末我再帶你去買新衣服好嗎?」他熱切地提議。

周錦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衣服。」

「可是那些都穿過好幾輪了,你如果覺得膩的話,我們可以再去別家服飾店選其他的款式。」

是他看膩了吧?

「謝謝,不用了,我衣服夠穿的。」她淡淡道。

他摸不著頭緒,怔怔地看著她。

在停紅綠燈的當兒,符浪拚命想打破車內靜窒得令人心慌的沉默,口吻熱烈地道:「對了,我昨天送陳襄去機場,她回新加坡了。」

「喔。」

喔?他吞了口口水。就只有這樣?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09 PM

第九章

週六帶陳襄回彰化時,他被外婆、老媽甚至是全家人罵得狗血淋頭,連最疼他的小舅公都對他吹鬍子瞪眼睛,害陳襄也尷尬不已。

可是事情有那麼嚴重嗎?

為什麼外婆他們生氣,小周也生氣,他真不明白他究竟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但他真的不想見小周傷心,所以他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很認真很努力地思考過他們之間的一切。

雖然初步沒理出個什麼頭緒來,但是有一點他非常的確定──

不管小周是不是他這一生真正的完美另一半,他都不想失去她。

他當初說和她在一起時感到很舒服、很自在,真的是句句實言,沒有半點虛假。

手握著外帶咖啡杯,符浪站在通往中庭的門邊,黑眸癡癡望著坐在外頭座椅上的周錦初,想過去,卻又不敢。

她也許還在生他的氣。

要不,怎麼每當他想找她談週六發生的事時,她就顧左右而言他,用一堆公事來搪塞他?

她一定還在生他的氣。

不然她不會刻意表現得那麼平靜,那麼自在,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這一點都不像她的個性。

她絕對還在生他的氣。

而且他有預感,這次可不是那麼容易擺平了。

但就算是這樣,男子漢大丈夫,又怎麼能畏頭畏尾,不去主動解決問題呢?

符浪深吸了一口氣,推開玻璃門走出去。

「又不記得戴帽子了。」他來到她身邊,柔聲開口,「太陽那麼大,等一下中暑怎麼辦?」

周錦初微微一震,抬起頭時,已經是神色如故。「嗨。」

「為什麼自己跑到這兒吃便當,也不等我?」他邊說邊在她身旁坐下。

「等一下還要去企宣室開會,所以我就先吃了。」她看了眼腕際的表,啊了一聲,「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先走了──」

她收拾著幾乎沒什麼動的便當盒,就要起身,突地手臂被一隻大掌牢牢握住了。

「你在躲我嗎?」符浪眸光深沉而略感受傷地望著她。

她心一痛,隨即咬了咬下唇,將翻騰的情緒全數吞嚥了回去。「我躲你做什麼?是要開會了,再不去,他們會追殺我的。」

「小周,你如果還生我的氣,你打我揍我扁我,做什麼都行,」他眼神一黯,「就是別拿我當陌生人。」

她眼眶有些灼熱,掩飾地笑了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們不就是好同事嗎?哪裡是陌生人了?」

「我是你『男朋友』,」他刻意加強語氣,「而且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男朋友,不是『好同事』。」

周錦初努力壓抑了好久,最後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符浪,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符浪瞪著她,滿臉震驚錯愕。「哪有?」

「星期六。」她掙開他的手,試著語氣溫和地提醒他,「你不記得了嗎?」

「根本沒有這件事。」他心一急,霍地站了起來。「你不能因為我們倆吵架,就說我們分手了,世上哪有那麼兒戲的決定?」

「符浪,我們不適合,遲早都是要分手的。」她再也掩不住滿心惆悵之色,「趁現在和平分開,總比將來鬧得不可開交,惡臉相向的時候好。」

「哪有人這樣詛咒看衰自己的愛情?」他又氣又急又懊惱。

「我們之間有過的,是愛情嗎?」她怔然地像是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不是愛情是什麼?」他低頭看著她,難抑心裡的焦灼說:「小周,你別這樣,別在這個時候跟我鬧脾氣……好了,我跟你道歉,我知道前陣子不該冷落你,更不該不告知你一聲,就擅自帶陳襄回彰化,這都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我嗎?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陳襄的事只是我們之間的導火線,她只是讓我們看清楚了,原來我們一直走在不同的軌道上。」周錦初胸口糾結得死緊,語氣卻極力保持雲淡風輕,拒絕承認這一切有多麼令她痛苦。「符浪,我們還是勉強不了對方的……我老實跟你說,雖然我很想陪著你上山下海,可是我就是沒辦法。」

「怎麼沒辦法?你明明就很勇敢,不管我帶你去玩哪種極限運動,你都很開心啊!」

「你不是常常問我,我老是吞什麼藥丸嗎?」她眼眶濕潤,嘴角含笑,「起先是制酸劑,後來是強效的胃藥……我都快胃潰瘍了。」

符浪震驚萬分地看著她,「你、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

「我害怕。」她望著他,淚霧盈眶,老實道。

「對不起……」他心痛憐惜不捨地看著她,抬手輕輕撫觸她蒼白的臉頰。「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快樂,居然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壓力和痛苦。」

「其實我是心甘情願勉強我自己的。」她嘴角微微牽動,鼻頭發酸。「我知道你有多喜歡這些刺激冒險的運動,也知道你很希望有人和你分享這樣的快樂。你很期待你的另一半能和你的人生產生共鳴,至少,也要能和你有共同興趣……」

「我們有的。」他呼吸急促沉重,思緒亂成一片,「其實你跟我在一起是開心的,不是嗎?我感覺得出來,你是願意的,快樂的──你沒有嗎?」

「能和你在一起我確實很開心,但是我必須坦白告訴你,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著,周錦初極力忍著不掉下來。「就像每次你提議要去高空彈跳,我的掌心就開始狂出汗,手腳發冷,胃翻絞得像快要吐出來……其實我多希望我們可以常常坐著談心,去故宮看展覽,聽聽音樂會,甚至是到公園放放風箏都好……但是你能適應那麼『靜態』的生活嗎?」

「我……」符浪有點嗆住,像是她剛剛提議他穿高跟鞋換女裝去大街上走秀。

「我不想騙你,也不能騙我自己,明明我就做不到,卻還霸佔著你身邊的位置,耽誤了你去尋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女,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另一半。」她嘴唇顫抖,拚命吸氣吐氣,試著擠出祝福的笑容。「那樣,我會瞧不起我自己,以後,你也會恨我的……」

「你說過,你很喜歡我,難道就不能為了我改變嗎?」他眼神有些狂亂絕望,衝口而出,「以前你可以,以後你也可以的。而且、而且我也不用你再做更多了,只要像現在這樣,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就好──」

符浪知道自己很自私、很混球,但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他不要失去她!

有她在身旁,所能帶給他的安心信賴和溫暖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他不知該怎麼讓她明白,她對他的重要性……

就算不是轟轟烈烈的愛,不是捨生忘死的感情,也無所謂。

只要她能繼續陪在他身邊……

周錦初滿眼痛楚地望著他,多想不顧一切地答應他,只要能一直一直守著他,不管是做他身邊,或是背後的女人……

可是她再也不能了。

「對不起,符浪。」她低聲道,淚眼迷濛。「我已經變得太貪心太貪心,我再也不能假裝我們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我不明白,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他眸光灼熱地盯視著她,「既然你愛我,為什麼還要跟我分手?」

「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我不是你要的那個人……」說到這裡,周錦初喉頭一哽,「其實,你已經發現了……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你。」

「不要跟我說,那個人就是陳襄!」符浪說得咬牙切齒,真想抓住她的肩頭狠狠把她搖清醒一點。「不要再說什麼鬼話了,我喜歡的是你,你幹嘛老是把我推給別人?」

「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喜歡,我希望你愛我,一輩子把我當成你最知心最信賴最珍惜的人生伴侶。」她再也忍不住落淚紛紛。「我希望你愛的是真正的我,那個不青春陽光、不性感漂亮,又古板又嚴肅又認真的我,別再改造我,你做得到嗎?」

「我──」他一時間僵住了。

「其實你很喜歡我,但你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原來的模樣,對不對?」她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就像我愛你,但還是沒法再勉強自己去配合你。」

符浪渾身僵硬,茫然地佇立在原地,腦子裡亂成了一團,完全無法思考。

她說得對,但也不對,有一些話是事實,他不得不承認,但是有一些,他卻怎麼也沒辦法接受。

「我要想一想……」彷彿經過了漫長的一生,滿心滿腦複雜混亂痛苦的他,終於緩緩開口,「我必須好好地想想,究竟該拿『我們』怎麼辦。」

他的神情看起來好悲傷、好迷惘,像個迷了路的小男孩般無助……

她的心劇烈刺痛了起來。

糊塗一點不行嗎?只要盡情享受這一刻的幸福,不要管明天、甚至下一秒會發生什麼,這樣不好嗎?

在這一剎那,她好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死腦筋,那麼較真,非要把一切分析得那麼清楚?

她拚命撲滅那股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的衝動,拚命告訴自己,唯有保持理智冷靜,才能夠阻止將來的後悔憾恨發生。

「符浪,還是讓我們繼續單純做『好同事』吧!」最後,周錦初逼迫自己擠出客套虛偽的微笑,「那才是最適合我們的關係。」然後她對他頷首,轉身離開。

她很有禮貌,很有風度,很知所進退,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覺得比較好過。

一天一天過去,他們依然盡心盡力地做著節目,把「極限運動大挑戰」製作得更加有聲有色,可是周錦初卻一點也不覺得快樂。

心裡原本空了的那一處,坍塌得越來越嚴重,她越來越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白天,她常一不小心就對著他高大的背影看得出神。

晚上,她攤開一桌子節目企劃案和雜項數據,卻是腦中一片空白。

一向引以為傲的認真和嚴肅,完全幫不上她的忙,滿腦袋的理智,也阻止不了夜裡半夢半醒之間,那堆積在心頭的思念與不放心──

符浪現在在做什麼呢?這麼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沒?要是肚子餓,有誰可以陪他去吃消夜嗎?若是喝了酒,誰幫他叫出租車安全送回家?

她想打電話問問他好不好,可是她早已經沒有理由、身份去撥出這樣的一通電話。

「周錦初,忘了吧,把一切都忘了。」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數羊等待睡意降臨。「他有他的生活,你也有你的,沒有你在身邊,他也會過得很好,他一向都過得很好……」

可是,真的會很好嗎?起碼她自己就不覺得好,而且是越來越不好。

這明明不是她要的嗎?為什麼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很聰明,一下子又覺得自己像是幹了件天大的蠢事?

周錦初覺得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

尤其在工作時,當她一回頭,發現他用很溫柔卻複雜痛楚的眼神,深深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原來,她從來就不是個瀟灑的人,她沒法說不愛就不愛,說走開就走開……

符浪坐在馬來西亞最高樓上,身上綁著安全裝束,對著底下螞蟻般的人車發呆。

不刺激、不興奮、不好玩。

他完全沒有往日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也不覺得就這樣跳下去,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有多大意思。

就像昨天在澳門,他自告奮勇去馴服一頭由相熟馬場新買來的野馬,在馬背上又跳又顛,搞得頭暈腦脹、渾身酸痛,最後成功讓馬兒乖乖聽話,又有什麼意義?

他連個可以分享、炫耀,甚至是聽他吹牛的人都沒有。

也沒有人會在旁邊緊張兮兮地碎碎念他,叫他「小心點」、「當心點」、「你都幾歲人了還不懂得注意安全?」

嚴格的來說,自從沒有小周跟著他東奔西跑,在旁邊對著他耳提面命,被他捉弄打趣,聽他在那邊五四三地畫唬爛,他的人生就開始變得異常無聊,而且簡直沉悶到爆。

他想要陪她去山上泡茶,想要幫她推推車逛大賣場,看著她一板正經地只買清單上的東西,故意鬧她,搬一堆零食往推車裡放,惹得她白眼連連,叨念他比小學生還幼稚;他還可以幫她拿擺放在架上高處的東西,帶她去吃他新發現的各式美食餐廳,幫她吃掉盤子裡最不喜歡的菜。

──他強烈地想念所有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所以,他痛恨極了目前這樣很自由,卻一點意思也沒有的生活!

那麼,這就是答案了嗎?他真的確定嗎?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像是全澳門馬場所有的馬統統擠進裡頭狂奔亂竄。

符浪倏地站了起來,迅速解開安全帶的環扣。「不玩了,我要下去了!」

「浪哥?」一旁的人員全不解的看著他。

「我肚子餓了,我要去吃沙嗲大餐。」他沒精打彩地走了。

儘管手機裡有幾百個人隨時等著他call,只要他一通電話,不管是男的是女的,都會立刻拋下手邊的事,飛快過來陪他。

可是他不想要任何人陪。

饒是一身黑衣牛仔褲,刺蝟頭亂糟糟,看起來有一點頹廢,依然掩不住他渾身性感陽剛的濃濃男人味兒,逛街的女士小姐們紛紛朝他投去驚艷的眼神,其中包括了恰好到馬來西亞出差的陳襄。

她大喜過望,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拍了下他的寬肩,「嘿,符浪!」

「陳襄?」他回過頭,一怔,隨即咧開微笑。「真巧。」

「是啊,真巧,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裡遇到你,你是到馬來西亞出外景嗎?」她興奮地問。

「來玩。」他笑笑,聳了聳肩。「你呢?」

「我來接受一個訪問,不過已經結束了,正想著要去吃午餐。」陳襄遲疑了一下,看看他身後左右方向。「咦,你的執行助理沒跟來嗎?」

符浪心一痛,隨即擠出笑容,「沒有,她沒來。」

「那太好了!」陳襄開懷一笑,大剌剌地道:「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飯,你想吃什麼?」

什麼叫「太好了」?

「陳襄,我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他的聲音有些緊繃,正色道,「但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就是我的執行助理小周。」

陳襄美麗臉龐上的笑意不減,「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微詫地揚眉。

「這已經不是秘密了,不是嗎?」陳襄嫣然一笑,攤了攤手,「可是這也不代表什麼,你們又還沒有結婚,只是男女朋友而已。人家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過來也一樣呀!」

符浪眨了眨眼,總算會過意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喂喂,你開玩笑的吧?我們是哥兒們,上山下海的同好,就只是這樣,何況你和小周是不一樣的。」

「我比她更適合你,更能陪著你瘋,甚至比你玩得更瘋……」陳襄自信滿滿,笑嘻嘻地道,「這點難道不比小周強嗎?」

「談戀愛又不是談條件,還能逐項列舉拿出來比較的?」他忍不住翻個白眼。

「話不能這樣說,你可以拒絕我,但是我一樣可以追你,」陳襄豪爽地重重拍了下他的背,「這是兩碼子事,對吧?哈哈哈哈……」

符浪差點被她的手勁打到岔氣。

慢著!

他突然知道為什麼自己總對陳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了。

老天,她「真的」就是女生版的他嘛!

只不過是多了胸部,少了「那個」,並且是個女的,其他內容物根本一模一樣。

媽喂!符浪一想到要跟「自己」交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世上除了周錦初那個小傻瓜呆以外,誰受得了他啊?

一對夫妻裡,只要有一個負責天不怕地不怕、任性狂野不羈就夠了,要是兩個人都這樣,那不天下大亂了?

他最愛小周的其中一點就是,她永遠是他的定海神針、他的船錨,不管他野到天邊去了,她隨時都能夠把他拉回來,隨時都能夠讓他知道,那一座燈塔光芒永不歇止熄滅的港灣,永遠都在那兒等著他。

剎那間彷彿被雷劈中了般,符浪整個人猛然定住了,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就是這個!

他尋尋覓覓已久的終極答案,最終目標……就是這個!

真要命,他肯定是這些年來衝浪、跳傘、高空彈跳,衝到腦袋瓜智商嚴重受損,還跳斷了好幾根筋,要不,怎麼現在才看清楚事實?

「陳襄,好樣兒的,不愧是哥兒們──」他激動狂喜得咧嘴傻笑,重重拍了她的背一記。「謝謝你,我欠你一頓大餐!」

「什麼?」她一頭霧水。

「我先走了,拜!」

話聲甫落,符浪咻地就跑掉了。

「哇塞!」陳襄倒抽了口涼氣,一臉敬佩。「這傢伙敢情還練過輕功啊,看來改天要跟他請教請教,到底是哪裡學的?武當山?少林寺?欸,不知道收不收女弟子……」

止不住的思念又如何?

她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按照原定計劃,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不再去貪求非分的緣分,不再去想不屬於自己的人。

她早晚都得學會在面對他時,不再心跳得厲害,不再有對著他掉眼淚的衝動,不再去猜想,如果一切可以再重來,他們是不是會更適合彼此?結局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小周。」一個熟悉的嗓音喚住了她。

周錦初腳步倏停,背脊竄過一陣無關寒冷的酥栗感。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狀若平靜地轉過身來。

「早安。」

「我想通了。」符浪笑得好開心。

她秀氣眉毛微蹙,「想通什麼?」

「我要跟你在一起。」

周錦初心一震,「什、什麼?」

「我確定我要跟你在一起。」

她的心臟迅速狂跳起來,雙眼發亮,卻在被強烈的喜悅感淹沒前及時恢復理智──該死的理智!

他們之間的問題一直都在,並不是一時的激情衝動就能消彌的。

她不想在心情好不容易稍稍平復之後,又要再一次為他翻天覆地,最後還是要面臨因不適合而分開的痛苦。

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勇氣再跳進去了。

「謝謝你。」她強抑下翻騰的心緒,搖了搖頭,「但,這是行不通的。」

「為什麼行不通?你不是要我想清楚,我究竟要的是什麼嗎?」符浪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了,古銅色的臉龐微微發白。「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你也不需要為我再做任何改變,只要照著你原來的樣子就好,我就喜歡你原來的模樣。」

她應該要很感動,因為她終於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最想聽他說的這番話,可是為什麼當她真的親耳聽到了,內心卻仍然感到一片迷茫?

也許是因為,她已經不再那麼天真了。

她不再相信人定勝天,不再相信只要有愛、只要努力,最後一定能得到那份自己最想要的幸福。

人不應該一直作白日夢,更不應該貪圖、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已經試過一次,不自量力的結果是丟盔卸甲、潰不成軍,好不容易才勉強從那個迷戀的坑裡爬了出來,再有下一次,不就像個沒綁安全鎖就去玩高空彈跳的笨蛋一樣,注定會摔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小周?」他心焦地催促。

果然還是小周,小周就是小周……

「不。」她低歎了一口氣,眼神坦白地望著他,「我不想再來一次了。」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符浪,你是顛倒眾生的萬人迷,也是每個女人心目中最垂涎戀慕的理想對象,老實說,就算我們重新恢復交往,我也沒有自信能夠留住你多久。」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完全被搞迷糊了,不懂她到底是在擔哪門子的心。「以後萬事有我,我會照顧你,寵愛你,保護你,負責把你留在我身邊直到地老天荒,天塌下來都有我頂著。難道,這還不夠讓你有信心嗎?」

「不夠。」她簡潔有力地回道。

符浪一時語結,滿眼苦惱地盯著她。

真要命,女人的腦袋瓜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東西?為什麼明明很簡單的事情,卻可以被她們搞得這麼複雜?

「那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對我有信心,對『我們』有信心?」他濃眉打結,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知道。」周錦初無奈地苦笑,「我猜,這件事根本沒有答案。我以後還是會覺得配不上你,會疑神疑鬼,會患得患失,會猜測哪一天當你遇到真正的『對小姐』之後,你會後悔為什麼要那麼早就跟我定下來。」

符浪眨眨眼睛,完完全全被搞糊塗了。

「你看,我就是這麼僵化死板難搞。」她很嚴肅很感傷地看著他,「我永遠都會想太多,把人生變得很麻煩很複雜。而我知道你一向很灑脫,很豁達,什麼事都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這樣講好像我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單細胞生物。」他一時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好。

可憐的符浪,遇見她就是這麼倒霉,老是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她癡癡望著他,心底又酸又甜,還微微發燙,眼眶再度紅了起來。

「符浪,謝謝你曾經讓我當過你的女朋友,在那段時光裡,我真的覺得很幸福。」她努力眨去了淚意,吸吸鼻子,擠出笑容,伸出手想和他握手,「我會永遠記得的。謝謝。」

這是什麼?

符浪瞪著她伸出的手,腦袋和胸口像是被馬蹄重重踹中,震驚慌亂恐懼痛苦在瞬間淹沒了他。

生平第一次,他驚覺到自己可能會失去她……或許,他已經失去她了?!

「你──你是認真的?」他吶吶問。

周錦初溫柔地看著他,眼神卻寫著堅定。「是,以後我們還是當同事,當朋友就好了。」

他無法說話,不能反應,像個木頭人般,被她強迫地拉起手握了握,就當作「同意」了。

在她鬆開他手的那一剎那,他似乎瞥見了她眼角閃過一絲可疑的水光,但還來不及看清楚,她已經迅速轉身背對著他,瀟灑地擺了擺手。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去忙了,再見。」

她就這樣走了?

符浪整個人呆愣在當場。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0 PM

第十章

她又變回原來那個小周了。

還是每天早上習慣地幫他帶一杯外帶黑咖啡,還是把他工作上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條,還是會和他以及工作人員去聚餐,去唱KTV的時候依然抱著水果盤,笑咪咪地幫他拍手。

很大方,很自然,就跟過去兩年大家所認識的「小周」一樣。

他痛恨這樣。

在忍了兩個星期又六天后,符浪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他的小周「回來」!

這天晚上,符浪在她家樓下把車喇叭按得震天價響,連鄰居都探出頭抗議連連。

「符浪,你到底在幹嘛?」穿著灰色運動型睡衣的周錦初睡意未褪,一臉驚恐地跑出來。

「上車。」他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扛上肩,打開車門「扔」了進去。

「喂!」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火速回到駕駛座上,不忘替因吃驚而怒瞪著他的她繫上安全帶。「坐好。」

「符浪,你不要再鬧了!」周錦初終於回過神來,氣憤地道:「你這樣算什麼?綁架啊?」

「啊,我真想念你吼我。」他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咧嘴傻笑。

「……你有病。」她真是氣到想不出別的形容詞。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開心地踩下油門。

「現在三更半夜的,你要瘋就自己一個人去瘋,我說過了,我沒辦法跟著你上山下海到處亂鑽──」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牙道:「我、要、回、家、睡、覺!」

「不行。」他目光灼灼地瞅了她一眼。

「不行?」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說什麼鬼話?

「你這顆小腦袋瓜就是想太多了。」符浪雙手穩穩地掌握著方向盤,在夜色迷離的高速公路上奔馳。「話說回來,你應該常常像今天晚上這樣的。」

「常常被你綁架?」她滿肚子火氣。

「我不介意當這種歹徒。」他居然還笑得好燦爛,好像渾然不覺「擾人清夢、擄人綁架」是件多嚴重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你早就該像現在這樣,想開罵就開罵,想吼我就吼我,其實我都會聽。」

是她睡到一半被挖起來,腦袋還迷迷糊糊的不夠清醒,所以現在才聽不懂他到底在講什麼鬼東西嗎?

「周錦初。」他突然一本正經道。

「幹嘛?」她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發毛。

不只是眼神,而是他今天晚上種種瘋狂舉動和莫名其妙的言論都很怪,怪到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卡到陰了?

「我愛你。」

周錦初心臟重重一跳,呼吸急促,臉頰發燙了起來,「你、你到底想怎樣?我不是說過了,我們就當同事──」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

她有幾秒忘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想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符浪……」

「先不要說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我們到了以後再說。」

她張口欲言,卻在接觸到他那誠摯祈求的目光後,腦子裡所有抗議的話全都消失無蹤。

算了。

周錦初無聲地歎了口氣,理智是一回事,可騙得了誰呀?不管下了多大的決心,她就是忍不住會對他心軟。

唉,就當作盡盡朋友的道義,陪他再瘋這麼一次吧!

悍馬車疾馳在黑夜裡,一路直飆──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裡?

一個半小時後,周錦初發現自己居然置身在一片昏昏暗暗的幽然謐靜裡,而且好像有點眼熟。

這裡,好像是他彰化老家後頭那片休耕的田吧?

「可以下車了。」符浪替她打開車門,牽著她下來。

「現在是凌晨兩點,你帶我到彰化做什麼?」她心驀地一揪,緊張地道:「喂,我們的事情自己解決就好了,不要把長輩也牽扯進來。現在很晚了,大家都在睡覺了,你可不要硬把他們叫起來幫忙說服我──」

「我是那麼沒創意的人嗎?何況這樣你就會答應不跟我分手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她糾正。

「我又沒點頭,所以不算。」

「你──」她登時氣結。

「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把話說清楚!」

「我們早在三個禮拜前就把話說清楚了!」她咬牙切齒地提醒他。

「親愛的。」符浪突然低下頭,溫柔深情地對著她笑。

她渾身雞皮疙瘩瞬間排排站了起來,「幹嘛叫得這麼噁心?」

「那叫你小錦?還是小初?」他情深款款地凝視著她,「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我叫你小周,好像不把你當女孩子看待,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我要用你最喜歡的方式去愛你……」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好感動……

不就是換了個叫法,值得她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嗎?

周錦初,你清醒一點!

「其、其實你一樣叫小周,我也很習慣啦!」她最感動的是他那份替她著想的心,也並不是非要他改口不可。

「我也最習慣這麼叫你,」他看著她,笑了。「因為你是我最獨一無二的小周啊!」

霎時,她渾身竄過一陣震撼的激盪感,膝蓋都酥軟了。

「小周,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嗎?」符浪輕輕地問。

周錦初努力眨掉感動的淚意,找回自己一貫嚴謹的理智,硬著聲音道:「你天生大膽啊!」

「錯。」他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微涼的小手,牽著她越過田地,走到一株茂密的大樹下。「其實我小時候什麼都怕,怕鬼、怕蟲、怕蚯蚓、怕蟑螂、怕稻草人,常被同伴笑我是膽小鬼。」

周錦初懷疑地看著他,卻從他嚴肅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一絲玩笑的意味。

「我爸在我三歲那年就過世了,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但是我卻隱隱約約有個印象,好像曾經有雙很強壯溫暖的手臂抱著我,高高地坐在大樹的粗枝幹上,吹著涼涼的風,聞著稻子的香氣……」他眼神柔軟地望著面前高大的老樹。

她憐惜心疼的瞅著他,默默地聽著。

「記得大概是七歲那年吧,那是我第一天上小學,放學回家經過這棵老樹,同學們又在笑我是個沒爸的小孩,還笑我是個膽小鬼,打賭我不敢爬到這棵樹上最高的地方。」符浪的目光因遙遠的回憶而顯得有些迷濛,「其實我很怕,但是我不甘心被他們取笑,更痛恨他們說我就是因為爸爸死了,被媽媽帶大,所以是什麼都怕的死娘娘腔……」

「可惡!」周錦初再也忍不住,火大地衝口而出,「那些人的爸媽是怎麼教的?怎麼養出了這樣一堆沒有家教的小孩?」

符浪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抬手親暱地揉了揉她的頭。「你怎麼比我還氣?」

而且就算這麼生氣,罵人的火力還是很弱,果然是他可愛的小周啊!

「我當然氣,做人怎麼可以這麼沒有同情心,還在人家的傷口上撒鹽,以取笑別人的痛苦為樂?」她氣憤不已。「就算是小孩,也不值得原諒!」

「別氣了,乖。」他笑著拍拍她的頭,「後來我比他們任何一個長得還要高大帥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我已經報仇了。」

她一怔,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你連臭屁的功力也比他們強多了吧?」

「那當然。」他咧嘴一笑,「捨我其誰啊?」

「後來呢?」她還惦記著他未說完的故事。

「後來我和他們比賽爬樹,要是我敢爬得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高,他們就要跪下來喊我三聲爺爺,並且以後當我小弟。」他得意洋洋地道。

「你贏了嗎?」

符浪低頭對著她笑,輕點了下她的鼻頭,「對,我贏了。儘管那時候怕得要死,一邊爬一邊在心裡念著我爸爸的名字,求他保佑我──印象中不知道有沒有嚇到尿褲子,可是我最後還是咬牙爬上了最高的那根樹幹。」

她睜大了眼,「哇。」

「我永遠記得當我坐在高高的樹幹上,手腳還在發抖,可是閉上眼睛的時候,那陣陣撲面而來的午後涼風,在那一剎那,我彷彿感覺到我爸爸就在我身邊,他的手臂正牢牢地環著我,真的很溫暖,很安心……」他閃亮如星子般的眸光落進她眼底。「從那天起,我克服了心底最深的恐懼,我不再什麼都害怕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7-4 08:11 PM

終章

周錦初怔怔地聽完,卻不明白他這個故事要和她分享的,究竟是什麼?

「其實在主持『極限運動大挑戰』的時候,我也曾經緊張、害怕過。」他握緊她的手,「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去美國大峽谷挑戰嗎?」

「當然記得。」她心一動,脫口而出:「那次你真的好英勇,好厲害,大家作夢都沒想到你居然能夠破世界紀錄,我們所有人都感動得哭了!」

「其實那一次,我的雙腳都在抖……」符浪注視著她,坦白地說:「就算事先做過無數次沙盤推演,但在縱身躍下的前一刻,我突然感到害怕了──萬一我失敗了怎麼辦?萬一降落傘沒有開怎麼辦?萬一撞到岩石怎麼辦?萬一我就這樣掛點了怎麼辦?」

她愣住了,半晌後,不可思議地吶吶道:「你、你那時候在害怕嗎?為什麼我們都看不出來?你還是一臉臭屁、自信滿滿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聽到你一直在場邊對著我大喊:『符浪!你的裝備都檢查好了嗎?記得我們演練過的所有環節就不會有問題了!一定要記得注意安全啊!慶功的香檳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啊!』」他學著她當時的大喊大叫,眼底有著掩不住的笑意。「在那一瞬間,我的恐懼整個消失了,滿腦子只想著,對,小周在幫我加油,她什麼都幫我注意到了,她對我那麼有信心,連香檳都準備好了,那還會有什麼問題?」

她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些。

「我們家的小管家婆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萬無一失,那我還擔心什麼?還有什麼好害怕的?」他笑容燦爛,深情眼光裡滿滿幸福之色。「所以我就放心地往下跳了。果然,成功地破了世界紀錄!」

符浪,你太棒了!你成功了!你是我們的台灣之光,我們的英雄!

她腦海瞬間浮現那一天的情景,所有熱血澎湃、興奮激動、歡聲雷動的點點滴滴……

「這兩年來,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所以我才什麼都不怕的。」

周錦初一震,眼眶濕潤發燙了起來,想說些什麼,喉頭卻嚴重地哽住了。

真、真的嗎?

「在你再度當我只是『同事』的這兩個禮拜又零六天裡,我想了很多很多,所有兩年來的一切都在我腦海裡跑過一遍又一遍,我這才知道,我的確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傻大個兒。」他深深望入她眼裡,柔聲沙啞地道,「我早就徹頭徹尾地愛上你了,要不然怎麼會一天到晚想盡方法黏在你身邊,纏著你這個、纏著你那個,還跟個幼稚的小毛頭一樣,只要逗你就覺得很開心,只要一看到你笑就樂個老半天?」

「符浪……」她激動得微微顫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歡你喜歡到想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又蠢到完全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還以為這樣你就會開心……」他無比憐愛珍惜地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真摯懇切地道:「想要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你,所以無論工作上或是私底下,都想要把你揣在身邊,以為帶你去玩我最愛的極限運動,也能讓你感到快樂,可是又腦袋進水到忘記先問你想不想去?」

她眼眶紅紅,鼻子也紅紅,滿心感動的看著他。

「其實你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沒有魅力可以留住我,因為我成天都跟著你轉,你根本攆也攆不掉、趕也趕不走──你仔細想想,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嗎?」

周錦初愣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呃……好像……也是……」

對喔,她以前為什麼都沒發現?

「我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玩極限運動,還是有很嚴重的後遺症的,」符浪一本正經地道,「除了身體曾經受過的運動傷害之外,腦子也有點問題,否則怎麼會花了那麼長的時間、走了那麼多冤枉路、害你掉了那麼多眼淚之後,才發覺我的完美另一半,其實早就在我的身邊了?」

她破涕為笑,重重地點了點頭,鼻音濃厚地道:「嗯!」

「這麼直接啊?」他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卻滿眼都是笑意。「那,我們講和了吧?可以繼續我們『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了吧?」

「……我還要再考慮一下。」

「什麼?!」他下巴瞬間掉了下來。「你、你還要考慮?要考慮什麼?」

她吸吸鼻子。「我這麼一板一眼、謹慎小心的人,怎麼可以因為你的三言兩語就做出事關終身的重大決定?」

「哇塞,周錦初同學,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也是個狠角色……」他嘖嘖有聲,搖頭大歎。

「那當然,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我還要再好好的想一想。」她強忍笑意,一臉嚴肅地道。

他可憐兮兮地瞅著她,「好,你好好的想一想,我等……不管多久我都等。但是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可以想快一點嗎?我希望最晚年底以前能夠把你娶進門,」他已經整整盤算了兩個禮拜又零六天了。「然後我們蜜月旅行可以去北海道,我有個開破冰船的朋友答應讓我開著他的船,載你乘風破冰遨遊在天與海之間,那一定很刺激很浪漫……」

「符浪,你夠了喔!」她又好氣又好笑。

「你不喜歡嗎?」他興匆匆地又提議,「還是蜜月旅行到法國,你可以在巴黎鐵塔上喝咖啡,一邊欣賞我從最頂端著飛鼠裝往下躍──」

「厚,你真是中毒嚴重耶!」周錦初再也忍不住用手肘重重頂了他一記,卻藏不住滿眼幸福的笑意。

「那你想好了嗎?願意當我一輩子的解藥嗎?」符浪不再搞笑,而是深情嚴肅地凝視著她。

她的笑意在他的問話下轉為嬌赧的羞澀,「可是……可是你也沒有正式的求婚啊……」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他一雙黑眸閃動著明亮的笑意,突然伸出雙手用力拍了拍,「你看!」

蟲叫蛙鳴的夜色裡,有點點暈黃光亮漸漸自地面浮現、冉冉升起。

周錦初睜大雙眼,迷惑茫然地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美麗景象──

先是幾盞,然後是十幾盞,最後是數十盞彷彿皎潔的月亮般緩緩往上飄升……

不一會兒,整片黑絲絨般的天空被那數十盞溫暖動人的光華點亮了,美得令人屏息。

是天燈!

而且是粉紅色、鵝黃色、淺紫色、嫩綠色、天藍色……各式各樣繽紛燦爛的天燈,仔細一看,上面還寫著可愛的大字──

請你嫁給我吧!

「符浪……這、這些……」周錦初激動地緊緊握住他的手,震撼又驚喜地望著他。

「外婆,我媽,舅公,姨婆,舅舅、舅媽、阿姨、姨丈,表弟,表妹……他們都沒睡,埋伏在四周,就等我的暗號,放這些求婚彩色天燈。」符浪親暱地將她擁入懷裡,低頭看著她,輕笑道:「怎麼樣?有沒有很感動?有沒有?」

「嗯!」她這下真的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強忍著狂喜的淚意用力點頭。

「親愛的小周,請問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真的很愛很愛你的份上,看在我們家男女老幼半夜不睡覺、全家總動員的份上,」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笑意深深,「嫁給我好嗎?」

附近有人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聽那聲音疑似胖胖的九表妹。

「喂!」他趕緊清了清喉嚨,不忘瞪了聲音來處一眼。

緊張時刻,不要攪局啊!

「我願意。」周錦初再也抑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快樂地環抱住他的腰,大聲喊了出來,「符浪,我願意嫁給你,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

符浪雙眸亮了起來,又驚又喜。「真的?不能反悔,絕對不能反悔哦!」

「我誰啊,我周錦初耶!一言九鼎,絕不後悔!」她仰頭望著他,笑得好開心好開心。

「YA!」

「成功!」

「萬歲!」

原本鴉雀無聲屏息以待的四周,剎那間爆開了大片歡呼鼓舞的掌聲。

今晚原本平靜的鄉間,變得好熱鬧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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