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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昔邀曉 -【累了,毀滅吧】《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3 11:57 PM     標題: 昔邀曉 -【累了,毀滅吧】《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8 03:17 PM 編輯

【書名】:累了,毀滅吧

【作者】:昔邀曉

【內容簡介】:

   1.

  岑鯨穿越到書中,系統承諾,只要她乖乖完成任務,她的父母家人就能一輩子順遂無憂。

  於是她按照劇情女扮男裝一步步爬上相位,成為世人眼中的奸佞,最後死於主角之手。

  任務完成,系統功成身退,她也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死亡。

  然而再睜眼,她發現自己的魂魄被塞進了一個剛死不久的小女孩身體裡。

  ——系統在離開前給了她一份禮物,讓她能自由自在地活一次。

  早已耗盡心力的岑鯨:「……倒也不必。」

  2.

  白撿一條命的岑鯨只想做條鹹魚混日子,不幸又一個系統找上她,讓她去做任務。

  這次系統沒讓她去當反派,而是讓她去攻略書中的角色。

  其中有被她坑過的同僚、慘遭她洗腦後又背刺她的少年將軍,還有恨她入骨的皇帝,以及沒少和她作對的長公主。

  岑鯨:……你能去找別人嗎?

  系統:系統已經綁定宿主,如不完成任務,系統將和宿主一塊自爆。

  岑鯨:累了,爆吧。

  系統:……?

  一句話簡介:退休反派,在線鹹魚

  立意:心懷善意的人,終能得到善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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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2:09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4 11:24 AM 編輯

第一章

  一大清早,城西的光輝門外就排起了長長的入城隊伍。

  其中一輛馬車上,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姑娘時不時就要掀起簾子往外瞧一眼,等到馬車進城後,小姑娘更是黏在窗邊不走了,若非車窗太小,她都想跳下車去,好好逛一逛眼前這繁華熱鬧的街道。

  那小姑娘自己看不夠,還往身後招呼:「阿鯨你快來看啊!」

  「阿鯨?」沒得到回應的小姑娘回頭,就見同車的岑鯨此刻正靠在丫鬟的肩膀上睡覺。

  小姑娘無奈極了:「阿鯨!」

  被岑鯨靠著的丫鬟:「三姑娘快別叫了,擔心讓外頭聽見。」

  不能大聲呼喊,小姑娘只能放下車窗簾子,親自動手把熟睡中的岑鯨給弄醒。

  被鬧醒的岑鯨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的迷茫,還未徹底清醒,就被小姑娘拉到了窗戶邊:「別睡了,你快看!」

  小姑娘掀起車窗簾子,熟悉的街景就這麼闖入岑鯨眼中,如同一顆石子,讓那死水般的眼底泛起了些微的波瀾。

  岑鯨原本是現代人,她死於一場車禍,當時車上除了她,還有她的父母和姐姐。

  她在死後遇到系統,系統將她送到這個世界,並承諾只要她完成自己頒布的任務,就保證讓她的父母和姐姐盡快恢復健康,之後一生順遂無憂。

  當時的岑鯨性格比較活潑大膽,她問系統:「那我還能回去嗎?」

  系統說:「不能,你已經死了。」

  岑鯨:「只有我死了?」

  系統:「你的母親頭部遭受重創,有成為植物人的可能,你的父親和姐姐身上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

  怕岑鯨不信,系統還把她家人目前的情況拍攝成錄像發給她看。

  岑鯨明白了。

  她跟系統確認:「你說的『恢復健康』具體是恢復到什麼程度?」

  系統:「系統可以以合理的方式,讓他們的身體機能以及各方面的狀態都恢復到車禍發生之前的水准。」

  行!

  「來吧。」她躍躍欲試,非但不為自己注定的命運而感到難過,相反,她感謝系統的出現,讓她在死後還能為愛她的家人拼搏回一份美好的未來。

  岑鯨的任務是扮演一個大反派,扮演這個反派需要入朝為官,還得當上宰相,最後死在主角手中。

  期間她不僅要努力往上爬,還得努力幹壞事,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個女子——反派的設定就是女扮男裝,並把自己是女人的秘密帶進了棺材。

  任務非常艱難,耗時還長,幸運的是岑鯨完成了任務。

  被主角殺死後,岑鯨收到系統給她的影像,影像中的家人果然都恢復了健康,父母的生意越來越好,經歷過生死的他們不再逼著姐姐結婚,姐姐也在自己喜歡的領域有了屬於自己的成就。

  唯獨一點,每當闔家團圓的日子,他們都會分外思念死於車禍的岑鯨,本該其樂融融的家宴也因此染上幾分揮之不散的愁苦。

  看完錄像,岑鯨問系統:「能看在我這麼配合的份上,再幫我一個忙嗎?」

  系統:「您說。」

  岑鯨的聲音平靜而沉穩,再沒有當初的活潑與衝勁:「讓他們忘了我。」

  系統沉默許久,最後還是答應岑鯨,抹去了岑鯨家人對岑鯨的記憶。

  岑鯨安心地閉上眼,再醒來,她發現自己被系統塞進了一具剛病死的少女身體裡。

  已經離開的系統給她留下一句話——

  「這是禮物,希望您能擁有一段屬於您自己的人生。」

  岑鯨在現代活了二十多年,在古代又活了二十多年,所謂的年少氣盛早已被歲月和任務磨得一點不剩,如今面對系統的饋贈,她感覺不到絲毫欣喜,只覺得疲憊麻煩,想將這份禮物退回去。

  可惜退不掉,自殺又不可能自殺,岑鯨只能勉強活著。

  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岑鯨的新身份是青州通判的外甥女,從小就沒了父母,住在舅舅家。

  舅舅舅母都是好人,岑鯨的日子也過得不錯,她本打算就這麼過下去,誰曾想一紙調令,舅舅便升遷做了京官,連著她也被帶來了京城。

  岑鯨臉上還留著方才枕丫鬟肩膀枕出的印子,印子發癢,她抬手撓了一下,給小姑娘捧場:「嗯,真熱鬧。」

  小姑娘是她舅舅的小女兒,名叫白秋姝,性格跳脫,做什麼都喜歡拉上她。

  「是吧。」白秋姝滿臉興奮,眼珠子黏在車窗外頭,撕都撕不下來:「我娘說等家裡安頓好,就讓我們到明德書院去讀書,也不知道明德書院好不好玩。」

  岑鯨回憶了一下那所由自己一手創辦的女子書院,遲疑道:「應該……好玩吧。」

  距離她被主角殺死已經過去五年,她也不確定明德書院如今是何模樣,自己當初定下的書院規矩,又被改了多少。

  馬車經過川流不息的人群,行了許久才在一座宅邸前停下。

  年前收到調令後,岑鯨的舅舅就讓大兒子帶著家僕提前過來安排,租了眼前這座宅子當府邸。

  舅舅為官清廉,沒攢下多少積蓄,還得留著做人情往來和送家裡小孩去京城最好的書院讀書,因此哪怕是租來的宅子,面積也不算大。

  舅母精打細算,決定讓岑鯨與白秋姝住一個院。

  對此岑鯨和白秋姝都沒有意見,只是岑鯨更喜歡一個人睡,就主動讓丫鬟把她的東西拿去側屋,讓白秋姝一個人睡主屋。

  當天晚上,白秋姝跑來岑鯨這兒,說是地方陌生睡不著,想跟岑鯨睡一塊。

  散著頭髮的白秋姝抱著枕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岑鯨,岑鯨一時心軟,答應了她:「就這一晚。」

  白秋姝得到允許,撒著歡往床裡面爬。

  小姑娘初到京城,興奮勁消不下去,蓋好被子後不肯睡覺,非要拉著岑鯨說話——

  「大哥答應明天下午帶我們倆到街上玩,你說我們明天穿什麼衣服好?」

  岑鯨無所謂:「都行吧。」

  白秋姝:「不能都行,第一次出門,咱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如我們一起穿那件黃綠色的間色裙吧!」

  舅母待岑鯨很好,無論是點心還是衣裙,只要是白秋姝有的,岑鯨也會有。

  岑鯨知道間色裙在青州算時興,但在京城早已是多年前的樣式,穿出去倒沒什麼,就怕撞見狗眼看人低的掌櫃,被人怠慢,惹得白秋姝不高興,於是她說:「穿藍色那件吧。」

  「藍色?你是說沒什麼花紋那件?」白秋姝皺起小臉:「那件會不會太素了?」

  是太素了,但勝在料子好,是在青州價格平平,但在京城能炒出高價的衢州布。

  岑鯨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會知道京城幾年前的風尚,也不願費功夫跟小姑娘扯謊,就說:「我想穿那件。」

  白秋姝的年紀比岑鯨還要小些,此刻卻表現出一副寵表姐的模樣:「好!就穿那件藍的,上邊再搭一件月白色的襖子!」

  敲定明天出門的衣服後,白秋姝又說了許多,有對日後去明德書院讀書的期待,也有對新家花園夠大的滿足。

  她還掏出一塊模樣像荷花花苞的小石頭,說是在花園湖邊撿的,已經洗過了,要送給岑鯨。

  岑鯨收下石頭,將石頭放到了床頭櫃子上,準備明天再找個盒子來裝。

  她們一直聊到深夜,白秋姝總算開始犯睏,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岑鯨也閉上眼睛,睡了不知道多久,床頭櫃上的小石頭突然裂成兩半,同時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

  【掃描到外來精神體,現進行宿主綁定】

  岑鯨猛然驚醒,分不太清剛剛聽到的聲音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睡夢中的幻聽。

  她眼睫輕顫,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耳邊再度響起那聲音:【宿主綁定完畢,您好,我是戀愛系統2700,您可以叫我小二。】

  有那麼一瞬間,岑鯨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許多年前,她與反派系統初遇的時候。

  岑鯨將自己從望不到頭的記憶中拉扯回來,她往旁邊看了眼,確定白秋姝睡得死沉,開口:「你……」

  2700像是知道岑鯨要問什麼,搶先回答道:【系統已完成綁定,無法解綁。】

  岑鯨:「可是……」

  2700又一次打斷岑鯨的話:【系統檢測到宿主曾經綁定過反派系統,宿主放心,本系統為戀愛系統,只會幫助宿主攻略任務目標,不會強迫宿主扮演反派炮灰。】

  明明是平鋪直敘的電子合成音,岑鯨卻從中聽出了戀愛系統對反派系統的鄙夷。

  2700不給岑鯨說話的機會,自顧自道:【系統將為宿主提供好感度面板,以及優質的攻略對象,比如當今宰相燕蘭庭、皇帝蕭睿、將軍岑奕,以及長公主蕭卿顏。】

  【一旦宿主將他們的好感值刷滿,就能成為他們心頭的白月光朱砂痣,享受被他們捧在手心寵愛的快感。】

  系統張口就是屹立於這個國家最頂層的幾位大佬,試圖以此誘惑岑鯨接受任務。

  岑鯨非但不心動,甚至還對2700產生了一絲絲的憐憫——

  它剛剛提到的那幾個攻略對象,都跟岑鯨有過仇。

  不巧的是,岑鯨現在的容貌和之前扮演過的奸相非常相似,只要頂著這張臉,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攻略對象的好感度跌到負數。

  岑鯨沉默許久,確定系統不會再打斷她,終於開口說出一句完整話:「你能去找別人嗎?」

  系統:【系統已經綁定宿主,如不完成任務,系統將和宿主一起自爆。】

  清楚任務不可能完成的岑鯨感到越發倦怠。

  她閉上眼,長嘆:「累了,爆吧。」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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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衢:四通八達的大路。如:「通衢」、「康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2:18 AM

第二章

  「石頭怎麼裂開了?」白秋姝賴床賴到日曬三竿,起身後一眼就看到了床頭櫃上那塊裂成兩半的小石頭。

  還躺在被子裡的岑鯨眼皮一跳,果然聽見系統告訴她:【遇到宿主之前,系統就藏在這塊石頭裡面,昨晚綁定宿主時能量外溢,就把石頭震裂了。】

  【系統每十天消耗1點好感度,宿主要是不去刷好感值,系統將會在好感值跌破負數時觸發自爆程序,系統自爆產生的能量流會讓宿主粉身碎骨,屍骨無存,比這塊石頭還慘。】

  岑鯨知道了,從現在開始她的壽命就剩下十天,若是運氣不好在這十天的時間裡撞見攻略目標,那麼她將在見到那些「老朋友」的瞬間,字面意義上的「原地爆炸」。

  岑鯨平靜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並把被子拉過頭頂,繼續睡覺。

  系統一直在留意岑鯨的生理體征,發現岑鯨從頭到尾都沒有產生名為「恐懼」的情緒,它陷入了巨大的不安。

  它問岑鯨:【宿主為什麼不怕?】

  如果宿主能告訴它原因,它就可以對症下藥。

  岑鯨睡著了,沒聽見,也沒能給它回答。

  白秋姝早已習慣岑鯨的嗜睡,反正他們家沒有早晚去跟長輩請安的規矩,她就沒把岑鯨叫醒,起床後跑回主屋去漱洗換衣,再去她娘那吃早飯,吃完又到花園裡去找好看的石頭,這樣岑鯨睡醒發現石頭裂了,她也能用新找的漂亮石頭來替換。

  無人打攪的岑鯨一覺睡到中午,白秋姝過來叫她起床,順便在她這吃了午飯。

  飯後白秋姝也不小憩,直接就開始搗騰自己和岑鯨的衣著打扮,好為下午出門做準備。

  她們倆的丫鬟也在一旁出謀劃策,光是用金釵還是用纏花簪這一個分歧,就叫一眾女孩們來回爭辯了近一盞茶的功夫。

  岑鯨由著她們拿主意,剛收拾齊整,便聽見外頭來了一婆子,說是大少爺已經遣人套好馬車,讓她們收拾好就到大門口去。

  迫不及待的白秋姝立馬就拉著岑鯨出了院門,去找自家大哥。

  白秋姝的大哥叫白春毅,現年二十歲,是個舉人。

  相比成日忙於公務的白家老爺,身為白家大少爺的白春毅更像是家裡兩個小姑娘的爹,他一看見白秋姝帶著岑鯨朝他跑來,立馬開口呵道:「慢點走,別摔了!」

  白秋姝知道大哥擔心的不是在花園上躥下跳一上午都不嫌累的自己,而是自從五年前生過一場大病後,身子骨就變得非常弱的岑鯨。

  於是她聽話地放慢了腳步,順帶抱怨:「大哥你也太小心了,阿鯨又不是紙糊的。」

  白春毅不做辯解,抬手就往白秋姝頭上招呼,白秋姝怕頭髮被弄亂,捂著腦袋躲到了岑鯨身後。

  白春毅的目光順勢落到岑鯨身上,就見岑鯨穿著和白秋姝一模一樣的衣裙,腰間墜著同款的玉環和月白色的香囊做配飾,頭髮也隨了白秋姝,梳成雙螺髻,只在髮間簪幾支簡單的小金釵做點綴。

  按說岑鯨年紀也不大,長得又漂亮,這番打扮怎麼也該顯出幾分活潑靈動才對,偏她總耷拉著眼簾,一副沒什麼精氣神的模樣,因此好看歸好看,卻也透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沉靜與頹冷。

  白春毅不知道眼前這副少女身體裡藏著一抹前後加起來活了將近五十年的靈魂,還以為岑鯨是因為從小沒了爹娘,又體弱多病,所以才會變成這樣,不免心生憐惜,說話的語氣都跟著輕柔起來:「上車吧,路上要是覺得乏了,記得早些同我說,京城這麼大,本就不是一兩天能逛完的,不用怕會擾了秋姝的興致。」

  岑鯨點頭:「知道了,謝謝表哥關心。」

  岑鯨跟白秋姝坐馬車,白春毅騎馬,隨行的除了車夫,還有兩個丫鬟並兩個隨從。

  一行總共八人,聽起來不少,但在權貴滿地的京城,這排場並不算打眼。

  白春毅怕東市西市人太多,會被衝散,就帶著倆小姑娘去了秀逸坊和金蟾坊——這兩個坊雖不及東西二市,但也熱鬧,沿街有許多店鋪,還有聞名京城的玉蝶樓。

  白秋姝知道京城物價貴,一路都沒敢開口跟她大哥要東西,就東看看西瞧瞧,權當出門長見識來了,還是白春毅細心,發現她在逛首飾鋪的時候,目光多次停留在一支淡綠色茶花樣式的絨花簪上,知道她喜歡,於是掏錢買下,送給了她。

  買完簪子,白春毅問岑鯨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岑鯨搖頭,但見白春毅堅持,她便在逛到成衣鋪的時候,買了一條妃色的披帛。

  大半日逛下來,白春毅打算帶她們去玉蝶樓坐坐,可到了才知一樓客滿,二樓的雅座也都被訂了出去,三樓倒是有空座,但那是留給貴客的,有錢也上不去,像他們這種來得晚又沒門路上三樓的,只能點幾份方便攜帶的點心回家吃。

  白春毅帶著小廝在玉蝶樓裡等點心打包裝盒,白秋姝和岑鯨則在馬車上等他回來。

  馬車停在酒樓對面的街邊,白秋姝等得無聊,就掀開車窗簾子往外看。

  看著看著,白秋姝發現在酒樓門邊立了個木箱,箱子上頭留著一條細長的口子。

  她奇怪道:「那是什麼?上面好像還寫了字——意,見,箱,做什麼用的?」

  白春毅不在,岑鯨便隨口答道:「給顧客提意見用的,顧客若有不滿意的地方,將不滿寫在紙上,投進箱子裡,可督促店家整改。」

  說完,岑鯨將落在「意見箱」上的視線緩緩收回。

  那玩意兒是她從現代抄來的,這家玉蝶樓,也曾經是她的產業,掛在她的心腹——雲伯名下。

  她知道自己的結局,不願自己死後牽連雲伯,一直都是偷偷跟雲伯聯繫,所以沒人知道雲伯和奸相的關係,更沒人知道玉蝶樓中那些令人眼前一亮的菜品都出自相府。

  此外她還弄了幾間首飾鋪和胭脂鋪——畢竟是穿越者,難免有憑借現代優勢掙錢當富婆的野心。

  岑鯨漫不經心地回憶著過往,忽然聽見一陣悅耳的鈴聲,乘著初春微涼的清風而來。

  車窗邊的白秋姝循著鈴聲,看見一輛掛了簷鈴的馬車在玉蝶樓門前停下,車夫手腳麻利地搬了凳子放在馬車邊,接著便有一雙纖長如玉的手從馬車裡頭掀起了簾子。

  那手屬於一個臉上戴著面紗的姑娘,白秋姝正想讚嘆那姑娘不愧是京城的千金,舉手投足看得人挪不開眼,那姑娘就轉身,從車裡請出一位身著藍衣的俊美公子。

  原來那姑娘不是誰家的千金,只是個打簾的丫鬟。

  白秋姝吶吶地改了口:「不愧是天子腳下,連個丫鬟都這麼貴氣逼人。」

  岑鯨也朝窗外看去,剛巧撞見那下了車的藍衣公子回頭,嚇得白秋姝急忙將車窗簾子放下。

  匆匆一眼,不等岑鯨覺得那藍衣公子漂亮的側臉眼熟,耳邊就響起了系統2700的聲音:【前方出現重要角色——玉蝶樓少東家,雲息。接觸雲息,將增加遇見攻略目標『宰相燕蘭庭』的幾率,系統建議宿主以『找白春毅』為藉口下車,進入玉蝶樓,引起雲息的注意。】

  岑鯨因系統的話感到意外,也感到困惑。

  意外那通身富貴的藍衣公子竟然是她記憶中的叛逆少年雲息,居然都長這麼大了。

  困惑為何接觸雲息會增加遇見燕蘭庭的可能,這倆人……認識?

  岑鯨沒印象,心想他們大概是在她死後認識的吧,畢竟都過去五年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系統還在催促:【系統建議宿主立刻下車,進入玉蝶樓,最好是閉上眼睛直接衝進去,大概率能撞到雲息身上。】

  岑鯨沒理系統,而是握住了白秋姝的手。

  察覺到京城與青州的懸殊後,滿心期待的白秋姝終於開始感到忐忑不安,她甚至想到:明德書院裡頭定然都是京城的世家千金,自己這般尋常的家世背景,怕是連她們府上的丫鬟都不如,進去讀書,真的不會被人看不起嗎?

  白秋姝正低著頭胡思亂想,突然被岑鯨握住了手。

  她抬頭望向岑鯨,視線直直落進岑鯨如冷潭似的眼底,心突然就靜了。

  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反正她就是要去明德書院讀書!她還要護著阿鯨,誰若是敢欺負她們,她就、她就抄家伙打回去!

  岑鯨眼睜睜看著白秋姝臉上的表情從不安轉變至堅定,放心地把頭靠到了白秋姝肩上,說:「我睡會兒,到家了叫我。」

  【宿主!你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你真的不怕死嗎!!】

  岑鯨充耳不聞。

  沒多久,白春毅提著食盒回來。

  他將食盒交給馬車裡的丫鬟,掀起簾子時瞧見岑鯨靠在白秋姝身上睡著了,便低聲讓車夫回去路上慢些,把車駕穩。

  馬車緩緩駛離,玉蝶樓三樓,那名喚雲息的藍衣公子倚靠在圍欄邊,比女子還要精致的眉眼低垂著,看著那輛馬車離開。

  距離雲息五步遠的桌子旁,那個曾為雲息打簾,面覆輕紗的丫鬟正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她面前是玉蝶樓近幾個月的賬本。

  那丫鬟一頓操作猛如虎,飛快地對完了大半本賬冊,剛準備歇歇,結果扶著脖子一抬頭,就瞧見少東家跟樽望夫石似的坐在欄邊發呆。

  丫鬟:「公子?」

  雲息這才回神。

  他把視線收回,聲音慵懶散漫,如一壇醉人的美酒:「怎麼,賬目不對?」

  屋裡伺候茶水的掌櫃嚇得一腦門汗,剛要喊冤,就聽見那丫鬟說:「目前算來都對得上,就是奇怪你怎麼了。」

  雲息抬起一隻手,手肘關節搭在圍欄上,手指曲起支著腦袋:「沒什麼,就是……」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如同囈語:「我好像看到了……」岑叔。

  話沒說完,他便收了聲。

  因為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2:34 AM

第三章

  回到家,白春毅把從玉蝶樓買來的點心分好,一部分留下給白秋姝和岑鯨,另一部分送去給自己的母親。

  晚上岑鯨的舅舅外出訪友歸來,一家人一塊到正堂吃晚飯。飯後閒聊時,舅舅提到了明德書院,說是過幾日書院裡會來人,給白春毅、白秋姝,以及岑鯨量身做幾套院服,等院服做好,他們就能去書院讀書。

  舅舅還說,書院不讓學生帶僕從丫鬟,叫他們這幾日在家先習慣習慣,有什麼不懂的趁早學了,免得到書院裡不適應。

  白春毅和白秋姝都不怕沒人伺候,本來他們家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在青州也曾有過困苦的時候,所以他們對此並無不滿。

  岑鯨就更不用說了,不讓學生帶下人伺候是她創建書院時定下的規矩,她當然不會打自己的臉,不過有一點讓她感到很奇怪。

  眾人散去後,她拉著白秋姝去問白春毅:「表哥,明德不是女子書院嗎?」

  怎麼白春毅也能去明德書院讀書?

  白秋姝聞言,面露驚訝,不過她驚訝的點跟岑鯨是反著的:「什麼?明德原是女子書院嗎?」

  夜間風大,白春毅借丫鬟手中燈籠的光,將兩個妹妹帶到遮風的廊下,告訴她們:「說來話長,明德書院原來確實是女子書院,可不知道從哪一年起,便有明德書院的學生女扮男裝去考科舉,直到四年前,有一女子連中三元,因太過罕見受人矚目,這才被識破其女子身份。」

  白秋姝睜大了眼睛:「好厲害!!」

  「還有更厲害的,」白春毅笑著道:「當今下令徹查,又先後查出五人,皆是女扮男裝在朝為官,另還有若干女舉子女秀才,考上童生的女子更是多到令人不敢置信。」

  罪魁禍首岑鯨:「那她們後來怎樣了?」

  岑鯨這麼一問,白秋姝才反應過來女扮男裝混入朝堂是要砍頭的欺君之罪,頓時提起了一顆心。

  白春毅:「長公主出面保下了她們。」

  長公主蕭卿顏可不僅僅是皇帝的妹妹那麼簡單,她手握實權,地位和親王差不了多少。

  「那就好那就好。」白秋姝放下心。

  白春毅接著道:「這事鬧挺大,還有多年不得志的學子認為是這些女扮男裝的姑娘搶佔了自己的名額,更有大臣提議,將能培養出狀元之才的明德書院改成男子書院。」

  白秋姝氣得跳了起來:「那怎麼行!!」

  「不慌,這不沒成嗎。」白春毅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說:「長公主是書院院長,她堅決不肯讓出書院,和朝中大臣以及各地學子鬧了大半年,最後才各退一步,將明德書院擴建,分為男東苑和女西苑,兩苑共用原來的教書先生。」

  「那就好,長公主殿下真厲害。」不過寥寥幾句,白秋姝就對兄長口中的「長公主」起了崇拜之心,她向兄長追問長公主的事跡,岑鯨想走走不掉,被迫聽了一耳朵故人的光輝事跡。

  期間系統還出聲試探岑鯨:【宿主大人要是不喜歡攻略男人,可以試試長公主蕭卿顏。】

  岑鯨拿袖子掩著嘴,悄悄地打了個呵欠,沒理它。

  幾天後,明德書院來人給他們量體,又過了幾天,做好的院服跟書單一塊送到了白府。

  白春毅再一次帶著白秋姝和岑鯨上街採購,除了買書單上的書籍,還有文房四寶等用具,也一應備齊。

  明德書院相當於現代的寄宿學校,白春毅帶著兩個妹妹去街上買上課要用的東西,白春毅的母親——岑鯨的舅母楊夫人就在家,給三個孩子收拾出帶去書院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一通忙活下來,終於到了他們去書院的日子。

  巧的是,系統的十天期限正好卡在她們去書院報到那天。

  不想自爆的系統徹底沒了分寸,它在岑鯨耳邊吱哇亂叫,各種威逼利誘,只求岑鯨能按照它說的做一次,好賺取哪怕一兩點的好感值來續命。

  岑鯨一如既往地無視它,跟白家兄妹以及舅舅舅母一塊乘坐馬車,抵達書院。

  這天天氣很好,明媚的陽光伴隨著雨後微涼的清風,沁人心脾。

  白秋姝一下馬車就轉身去扶後邊的岑鯨,白色印銀杏葉花紋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揚起漂亮飄逸的弧度。

  他們提早了時間,下車後沒等多久,就來了一位女監苑。

  那女監苑名叫安如素,是來接白秋姝跟岑鯨的。

  她見東苑那邊沒人來接白春毅,很是貼心地在書院門口跟白家夫婦聊了一會兒天,和他們一塊等人。

  終於等到東苑來接人,可來的卻不是東苑的監苑,而是東苑的學生。

  安如素問那東苑學生:「葉監苑呢?」

  那學生一路跑來,臉都跑白了,好不容易才緩過氣,答說:「葉監苑家中有事不在書院,學生也是剛得到消息,替葉監苑來接人的。」

  安如素有些意外,她對白家夫婦說:「葉監苑向來看重書院事務,哪怕旬休也很少離開書院,此番怕是家裡出了大事才會無法前來,還望二位勿怪。」

  白家夫婦忙道「不敢」,又跟安如素客套了幾句。

  書院規矩森嚴,不讓學生家長入內,一行人便在書院門口作別。

  岑鯨知道自己今晚必死無疑,雖不至於像白秋姝那樣依依不捨,但也認認真真地向舅舅舅母道了聲別。

  舅舅舅母一直覺得岑鯨性子冷,眼下見她這般鄭重,不免愕然,接著又有些感動,回去路上還說:「阿鯨那丫頭果然就是面冷心熱,平日裡看似什麼都不放心上,其實還是重情的。」

  岑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怎樣的誤會,她跟著安如素走進書院大門,沒走幾步便是一片開闊的空地和兩條長廊。

  兩條長廊一左一右,分別通往東苑和西苑,空地往前則是書院最大的三層建築——明德樓。

  那是男女學生共同上課的地方。

  書院的雜役早就把他們的行李帶去宿舍放置,白春毅跟著東苑的學生前往東苑,岑鯨和白秋姝則跟著安如素去西苑,一邊熟悉環境,一邊聽安如素告訴她們書院的規矩——

  「若是想家了,可以給家裡寫信,寫完拿去門房那,留下住址,自有人替你們送出去。」

  「這裡有浣衣房,換下的衣服放門口籃子裡,雜役會每天早上過來一次,替你們將髒衣服拿去浣洗。貼身衣物想要自己洗的,可以到水房打水。」

  「東苑和西苑中間那塊地方叫中庭,校場和平時上大課的明德樓都在那。」

  「每日酉時,苑門落鎖,沒能在落鎖前回西苑的,除非有書院先生給的手令,不然會被扣學分。『學分』是建立這所書院的人定下的規矩,每個學生都有十分,扣完就會被逐出書院,所有扣分的事件都將經由掌教和長公主殿下共同審批,若有誰以學分要挾學生,學生亦可『舉報』。」

  「順帶一提,無論是東苑還是西苑,敢在書院內私相授受的,一經確認,扣十分,逐出書院。」

  安如素長著一張溫柔無害的臉,說起話來也是聲音清淺,唯獨提到書院規矩時,那令人如沐春風的話語染上絲絲縷縷的銳利,叫人不敢將她所言當成耳旁風。

  說話間,安如素帶著她們經過一座橋,來到了西苑。

  西苑就是原本的明德書院主體,因此苑內布局完完全全就是岑鯨記憶中的模樣,進去先是一大片鋪了石板的廣場,左側一座水榭,曾是用來接待客人的地方,如今成了食堂,門口還有許多年前立下的公布欄。

  廣場右側種滿花草樹木,從小徑進去就是上音律課的廣亭,只有屋頂沒有牆,放著矮桌和團蒲,可容納十幾人一起上課。

  廣亭旁還有一排屋子,是存放各類樂器的地方,學生可就近拿取使用。

  原本的舊食堂在新食堂旁邊,被改成了店鋪,售賣一應日常用品和學習用品,也接受院服訂製。

  食堂和店鋪後面是練習騎射的草場,雖不及擴建後的中庭校場大,但聽安如素所言,西苑的姑娘們都更喜歡在自家西苑的草場上鍛煉,原因是臉皮薄,總覺得汗津津的在外面有失體統。

  廣場直直往前是兩層高的見微樓,曾經是學生們上課的地方,如今還是,不過上的課大多是西苑專門的課程,稱之為「小課」。

  此外還有學生宿舍、教師宿舍,以及書閣等建築。因為面積太大,安如素帶著她們逛了整整一早上才把西苑大致走了個遍。

  中午她們去西苑食堂吃飯,已經跟安如素混熟的白秋姝特地挑了個臨水的位置,借美景下飯,吃了兩大碗。

  飯後安如素讓她們回宿舍休息,說是下午會有先生過來帶她們,給她們進出西苑的銘牌。

  離開前,安如素突然問岑鯨:「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岑鯨一臉迷茫,她不記得自己見過安如素。

  安如素也不糾結:「沒事,大約是我記錯了吧。」

  揮別學生,安如素離開西苑,去了趟明德樓,打算找東苑的先生問問葉監苑的情況。

  此時的明德樓沒多少人,通往樓梯的一樓走廊牆壁上掛著幾幅畫,畫上都是些同書院有關的名士,安如素經過其中一幅,突然頓住腳步,又折了回來。

  正午的陽光熱烈而溫暖,驅散了初春的寒。

  她在那幅畫像前佇立良久,臉上一直掛著的溫和淺笑彷彿被落在她背上的陽光給曬化了,緩緩消散。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岑鯨眼熟了,不是她曾見過岑鯨,而是岑鯨像極了她眼前這幅畫像上的人。

  畫像上的人身著朝服,雖為男子,卻長得非常漂亮,但不會有人因此誤會他的性別,因為畫中的他坐姿很男性化,也因為畫師技藝精湛,完美復刻出了他生前位極人臣不可一世的氣焰。

  畫像落款處寫了此人的名諱與身份。

  他是曾高居相位的書院創始人,岑吞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1:26 AM

第四章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岑鯨又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對她說。

  說這話的人姓喬,是岑鯨和白秋姝在回宿舍路上遇見的。

  跟白秋姝擔心的不同,書院裡的姑娘都很友善,還有的特別自來熟,比如喬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喬姑娘身邊跟著幾個關係要好的同窗,聞言紛紛驚訝道——

  「你也覺得她面善?」

  「咦?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麼想的嗎?」

  話音才落,又一個姑娘驚呼道:「我知道是在哪見過她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個姑娘,她說:「明德樓啊,一樓走廊上不是掛著許多畫像嗎,有一副和她特別像!」

  她這麼一說,眾人紛紛回憶起那副每日去上課都會路過的畫像,恍然大悟——

  「難怪。」

  「就是特別好看的那副?」

  「我好像有印象,但我沒仔細看過,那畫的是誰來著?」

  「創建我們書院的岑相啊。」

  幾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徒留被喬姑娘拉著手的白秋姝一臉迷茫,不知道她們在說岑鯨像誰。

  岑鯨倒是聽明白了,並且非常淡定——來京城的路上她就做好了被人指出樣貌像那已死之人的準備,如今真遇見了也沒什麼感覺,就是有些困惑,因為長公主蕭卿顏非常厭惡她,早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就讓人撤掉了她在書院的畫像,怎麼如今又掛上了?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回到宿舍樓,喬姑娘知道岑鯨和白秋姝今天剛來,行李肯定還沒收拾好,就沒有貿然跟去她們宿舍,只告訴她們自己住哪層哪間,讓她們得空到她那去坐坐。

  揮別喬姑娘等人,白秋姝轉頭跟岑鯨說:「她們人真好!」

  岑鯨看白秋姝高興,也跟著笑了笑:「是啊。」

  宿舍兩人一間,岑鯨和白秋姝被理所當然地分到了一塊。

  她們的行李原封不動地放在屋裡,需要她們自己動手收拾。

  她們花了一中午的時間把宿舍收拾好,還沒來得及休息,便聽見有人在外頭敲門。

  白秋姝趕緊跑去開門,就見門外站著一位髮色斑駁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個子不高,雙手背在身後,模樣長得挺刻薄,一雙鷹隼似的眼睛先是落在白秋姝身上,稍一打量後又落在了岑鯨身上。

  大約是因為岑鯨的樣貌,老太太盯著岑鯨看了許久才把視線收回,自我介紹說:「老身姓烏,你們叫我烏婆婆就好。」

  老太太的聲音不怎麼好聽,就跟被人拿藥毀過一遍似的。

  白秋姝最不擅長和這樣的老人家打交道,因此整個人都非常拘謹,跟岑鯨一塊對著老太太喊了聲:「烏婆婆。」

  烏婆婆點點頭,拿出兩塊白玉牌給她們。

  玉牌只有半個巴掌大小,上面分別刻著她們倆的名字,還墜著三條流蘇。

  每條流蘇上都串著三顆金絲玉珠,玉牌上方也有一顆,合起來總共十顆珠子。

  她們倆接過玉牌後,聽見烏婆婆說:「憑此牌可進出西苑,牌上的十顆珠子就是十個『學分』,扣一分,取一個,仔細收好別弄丟了。」

  給完銘牌,烏婆婆又帶她們去見微樓參加入學考試。

  白秋姝不知道還有這一遭,她小小聲問岑鯨:「怎麼辦,我要是考不好,會不會被扔出書院去?」

  岑鯨:「不會的。」

  白秋姝:「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岑鯨舉了舉銘牌:「這麼好的玉料,名字都刻上了,要因為你考不好就廢用,豈不可惜?」

  白秋姝呆住,感覺岑鯨說的有道理,又覺得哪裡不太對。

  烏婆婆走在她們前頭,聽見岑鯨的話,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只是她臉上皺紋太多,笑起來非但不顯得和藹,反而非常滲人。

  專門騰出來的考場裡頭只有岑鯨和白秋姝兩個學生,監考的先生早就到了,等她們坐下後便把試題發給她們。

  岑鯨翻開試題看了眼,都不難,至少對她來說是非常簡單的題目,但她不打算認真寫,哪怕今晚就要死了,她也不想讓人發現她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

  岑鯨倒水磨墨,比量著白秋姝的水平,左手提筆,開始答題。

  期間岑鯨的硯台乾了,有人走到她桌旁,替她重新研墨。

  執起墨條的手皮膚皺皺巴巴,並不好看,但磨墨的姿勢卻格外優雅,就好像在過去,她曾無數次地為誰侍奉過筆墨。

  岑鯨筆鋒微頓,低聲向烏婆婆道謝。

  烏婆婆沒有言語,磨好墨就出去了,監考先生跟著出了考場,在走廊上跟烏婆婆打趣道:「方才瞧見你替那學生研墨,這可不像你老人家的作風。」

  烏婆婆聞言,想到什麼,刻薄的面容竟柔和了幾分:「那姑娘像我的一位故人……」

  樣貌像,哄人的法子也像,提筆寫字的模樣,更像。

  像得她無法忍受那人寫到一半無墨可用,就進去替她研了墨。

  ……

  岑鯨落筆快,寫得也快,因為不打算用心,她幾乎沒怎麼斟酌。

  寫完扭頭,她發現白秋姝還在寫,甚至因為寫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岑鯨怕自己放下筆會讓白秋姝更著急,於是又抽了張空白的紙,假裝還在答題,實際胡寫亂畫,在紙上塗了個王八,又在王八的殼子上劃拉出一個「井」字,自己跟自己玩三子棋。

  好不容易等到白秋姝寫完,岑鯨把那張畫了王八的紙塞到了最下面,起身跟白秋姝一塊出了考場。

  直到這會兒烏婆婆才告訴她們,方才的考試將決定她們日後在哪個班上課。

  白秋姝一聽考差了也不會被扔出書院,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回去路上連蹦帶跳,非常開心。

  晚飯後烏婆婆又來了一趟,告訴她們分班的結果,不出岑鯨所料,她跟小她兩歲的白秋姝一塊,被分到了名為「庚玄」的差生班。

  「大哥知道了肯定會罵我的。」晚上睡覺,白秋姝又拉著岑鯨夜聊。

  岑鯨被系統吵得腦殼痛,好半天才回她:「不會的。」

  白秋姝察覺出不對,坐起身問:「身體不舒服嗎?」

  岑鯨:「大概是太累了吧。」

  白秋姝心想也是,她們早上逛西苑,中午收拾屋子,下午去考試,根本沒時間休息,岑鯨的身體怎麼撐得住,於是她趕緊躺下,說:「那我不吵你了,早點睡吧。」

  岑鯨:「好。」

  岑鯨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等,等到白秋姝呼吸平穩,她才張口,讓系統閉嘴。

  瀕臨崩潰的系統:【閉嘴?你居然讓我閉嘴?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個時辰你和我都要死了!!】

  岑鯨:「現在知道了。」

  系統嚎啕大哭。

  岑鯨無奈,索性不再管它,起身下了床。

  系統見她穿衣服出門,終於停下哭聲,問:「宿主你要去哪?」

  岑鯨:「你猜?」

  系統不想猜,它只想活。

  這會兒差不多亥時三刻,也就是十點半左右。

  宿舍樓裡許多房間燈都熄了,岑鯨繞過烏婆婆的房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宿舍樓,前往書閣。

  書閣建立在西苑最邊角,是一座三層的圓形建築。

  這會兒書閣大門緊閉,誰都進不去,可岑鯨能。

  因為書院的建築圖紙是她參與繪製的,她在書院許多地方都設置了密道暗門,作為她偷偷送給書院學生的禮物。

  現在回頭看看,這真是一件非常不靠譜的禮物,比反派系統送她重生還不靠譜。

  她一路暢通無阻走到書閣頂層,推開窗戶,被夜色籠罩的京城就這麼展現在她眼前,如同一頭沉睡中的巨龍,哪怕靜謐無聲,依舊能給人帶來心靈上的震撼。

  系統從岑鯨推開第一扇書閣暗門開始就安靜了下來,它不曾了解過岑鯨的過去,也沒想到岑鯨行走在西苑,就跟逛自己家似的,來去自如。

  直到岑鯨站在窗戶前,俯瞰這座恢弘寂靜的國都,它才終於意識到岑鯨不是它完成任務的工具,而是一個人,一個有過往、有來歷的人。

  死到臨頭,瘋過哭過的系統也認命了,它沉下心,詢問岑鯨:【宿主,能跟我說說你的過去嗎?】

  過去……

  岑鯨出了會兒神,搖頭說:「忘了。」

  系統:【……】

  忘了你還能把西苑密道暗門記這麼清楚?

  系統懷疑岑鯨在驢它,於是換了個角度去問:【那宿主來這,是想最後再看一眼京城的夜景嗎?】

  岑鯨反問它:「你知道書閣下面有什麼嗎?」

  系統進行掃描,發現書閣地底下有一條密道,密道很長,通往城郊。

  它如實回答岑鯨,岑鯨又問:「你說過,一旦你自爆,我就會粉身碎骨,死無全屍,是嗎?」

  岑鯨在「粉身碎骨,死無全屍」八個字上咬了重音。

  系統還沒猜到岑鯨的用意,懵裡懵懂地應了聲「是」。

  岑鯨近乎冷漠道:「只要我在你自爆之前通過密道抵達城外,就不會有人找到我的屍體,更不會知道我死了,他們只會奇怪,一個今日剛入書院的學生,為什麼會憑空消失。」

  ……

  長公主府。

  「葉監苑告假一月去了衢州?」蕭卿顏白天忙於公務,晚上才有時間聽人跟她匯報書院裡發生的事情。

  安如素:「是,聽說同他妹妹有關。」

  蕭卿顏頭疼:「那東苑便暫時交由你和衛先生來協理。」

  女子插手東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一向表現溫婉的安如素卻沒有說一句推辭的話,直接就應下了。

  隨後安如素又拿出一卷卷軸,遞給蕭卿顏,說:「今日書院新來了三名學生……」

  安如素本想提一提岑鯨的樣貌,不過心念一轉,她又將此事瞞下了。

  書院裡頭有不少岑府舊人,那些人若因岑鯨的樣貌偏心岑鯨也就罷了,要是身為書院院長的長公主殿下也因為一副皮囊而格外偏心某個學生,還是個成績不行沒什麼才華的學生,對書院來說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蕭卿顏不知道安如素在想什麼,她接過卷軸,展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岑鯨」兩個字上,第一反應便是——

  這名字取得好。

  鯨,海中大魚也。其大橫海吞舟①……

  岑鯨把系統嚇到失語,趁著片刻的清靜又好好欣賞了一番從高處眺望的風景。

  等時間差不多了,她就下樓,去找書閣底下的密道。

  但就在她拉起書閣地磚的同時,耳邊突然又響起了系統的聲音,透著死裡逃生的狂喜——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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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爾雅》中的一段:「鯨,海中大魚也。其大橫海吞舟,穴處海底。出穴則水溢,謂之鯨潮,或曰出則潮上,入則潮下;其出入有節,故鯨潮有時。」

  《小劇場之長公主》

  岑鯨:蕭卿顏非常討厭我,甚至不允許書院掛我的畫像。

  系統: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3

  岑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1:36 AM

第五章

  夜風驟起,書閣外響起一陣枝葉碰撞的嘩嘩聲響。

  岑鯨蹲在密道口,問系統:「你們系統難道能篡改攻略目標的好感值?」

  系統暴怒:【當然不能!請不要懷疑系統的專業性!】

  岑鯨心想也是,要真能這麼做,系統也不會在過去幾天裡各種鬼哭狼嚎,求爺爺告奶奶地催她去做任務。

  那為什麼會憑空漲三點好感?還是蕭卿顏那漲的,太離奇了。

  岑鯨想不通,詢問系統,系統也不知道。

  但幸好,她早已不是那個遇到疑問無論如何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岑吞舟,想不通就不想,死不了,那就姑且活著好了,只是白折騰一場有些累,問題不大。

  岑鯨又將地磚蓋了回去,原地休息片刻後,她慢吞吞站起身,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可惜回去的過程並沒有出來時那麼順利,她在能繞開烏婆婆房間的那條路上,遇見了烏婆婆。

  那道矮小的身影就這麼靜靜地立在走廊中央,像是在等誰,卻又沒有東張西望,似乎篤定了自己不會等來任何人。

  她無聲地佇立在那,直到看見岑鯨從走廊另一側出現,渾濁的眼睛因錯愕而睜大,眼底頃刻間就冒出了水氣。

  大約是夜晚容易讓人脆弱,又或者是岑鯨太像那個誰,出現的時間地點也太過巧合,讓她心底浮現了一抹過分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抵不住這抹想法的誘惑,顫抖著朝岑鯨邁了一步,想要張口呼喚一聲「老爺」,卻又怕對方不會應她。

  岑鯨本還想要怎麼搪塞過去,見她如此,又想到白天她給自己研的墨,心突然就軟了。

  反正……反正只是個老人,還是這世上難得不嫌棄她壞,並且記掛她的老人,給她一點安慰,又不會怎麼樣。

  岑鯨一步步走到烏婆婆身旁,動作熟練地攙著烏婆婆,慢慢往她房間走去。

  烏婆婆愣愣的,任由岑鯨動作,乾枯的手覆在岑鯨手背上,仰頭看著岑鯨的眼底滿是期盼。

  但那期盼實在太不現實,就像用澡豆搓出的泡沫,輕輕一戳,就會破掉。

  岑鯨沒有將那泡沫戳破,她開口,問烏婆婆:「大晚上不睡覺,杵在風口做什麼?」

  陌生的女子聲音,用的卻是她熟悉的語調,帶著些微的無奈,叩響了記憶的大門

  歲月留下的溝壑被淚水浸潤,烏婆婆輕顫著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時帶上了一聲嘶啞的笑,卻也讓淚流得更多了:「上了年紀,總是睡不踏實。」

  她動作遲緩地擦去眼淚,接著道:「想起你說,這裡專門留了條路,可以給學生半夜偷跑出去玩,就過來看看。」

  岑鯨:「……」

  原來是我殺了我。

  烏婆婆:「這些年我也時常半夜過來看看,就沒見過哪家姑娘會大半夜不睡覺偷跑出去,頭一次抓著人,結果卻是抓到你了。」

  岑鯨:「……要扣分嗎?」

  烏婆婆用第二聲的「誒」誒了一下,說:「我老太婆頭昏眼花,就看到有人經過,沒看清是誰。」

  沒有人會討厭被偏愛的感覺,岑鯨也不例外,可她還是說:「包庇不好。」

  烏婆婆覷著眼瞧她,她終於忍不住笑道:「包庇我可以。」

  烏婆婆也跟著笑了,濕潤的眼底映著廊下燈籠的光,比天上的星子還好看。

  走到烏婆婆的房間,岑鯨替她推開門,說:「時間不早,我就不進去坐了。」

  烏婆婆聞言,沒有強留她。

  就像方才一路走來,她沒有各種詢問確認坐實岑鯨的身份,也沒有問岑鯨為何能死而復生,還一下就變成了個年僅十五的小姑娘,更沒有問岑鯨大半夜跑出宿舍去做什麼。

  就好像只要岑鯨還活著,其他什麼都無所謂了一般。

  岑鯨想了想,決定告訴她:「或許哪天我會突然不見,到時候你可別因為這個難過。」

  烏婆婆:「好。」

  岑鯨又笑了:「這麼想得開?」

  烏婆婆輕嘆:「都這把年紀了,有什麼好想不開的。你要去哪,什麼時候去,都沒關係,哪怕再也不見,只要知道你還好好的,老婆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

  回宿舍的路上,系統悄悄冒頭,小心翼翼地問岑鯨:【宿主會為了老婆婆,好好做任務活下去嗎?】

  岑鯨:「不做任務,能活一天算一天。」

  系統沒什麼是非觀,但這並不妨礙它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譴責岑鯨,好站在道德制高點,逼迫岑鯨去做任務:【你既然不肯好好活著,就不應該跟老婆婆相認,萬一你又死一次,老婆婆又要難過一次,太不負責任了。】

  岑鯨聽它用了「相認」一詞,問它:「你知道我的過往了?」

  系統:【根據現有信息可推測,宿主曾使用另一個身份在京城生活過一段時間,那個身份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書院創始人岑吞舟。】

  原來只是推測。

  「我還以為你從反派系統那共享了我的資料。」

  2700依舊不屑跟反派系統為伍,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戀愛系統和反派系統不屬於一個部門,借調資料流程太過繁瑣,沒必要。】

  岑鯨沒有拆穿它,只是告訴它:「如果你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你就會明白——」

  岑鯨回到宿舍,轉身門關。銀色的月光落在她身上,隨著她關門的動作被慢慢擠成一條線,最後徹底隔絕門外:「我這個人,總是做不出什麼太好的抉擇。」

  她能為了讓父母姐姐健康順遂,去做一個傷天害理的反派,也會為了讓半夜思念她的烏婆婆高興一次,就與她相認,然後騙她說「我會突然不見」,而不是告訴她「我會突然死掉」。

  她所做出的選擇,從來都沒有徹徹底底的對過。

  岑鯨在門前站了一會,熟悉的睏倦湧上心頭,她閉了閉眼,不再多想,回床上去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剛濛濛亮,岑鯨就被外頭走廊上的自鳴鐘給吵醒了。

  她捧著因為睡不夠而頭疼欲裂的腦袋,開始了在明德書院的學習生涯。

  烏婆婆昨天來說分班結果的時候就給了她們庚玄班的「課程表」,早上基本都是大課,需要去明德樓,下午一般是騎射課或小課。

  白秋姝上大課上得一個腦袋兩個大,攥著筆桿子滿臉生不如死,可一到下午她就活了,雖然她也不愛上小課,學什麼調香刺繡品茶,但下午有騎射課,給她上課的武師傅也對她又愛又恨。

  愛她天賦異稟,百步穿楊,恨她每次都跟脫韁的野馬似的,不受馴。

  還好武師傅有殺手鐧,那就是岑鯨。

  岑鯨身體不好,專門請書院大夫診過脈,不能劇烈運動,自然也就無法跟其他學生一樣騎馬射箭打拳。

  但白秋姝這匹野馬特別聽她的話,武師傅曾有心在課後給白秋姝安排一些額外的訓練內容,遭到了白秋姝的拒絕,還是岑鯨開口,才讓白秋姝捏著鼻子應下。

  相比白秋姝,岑鯨的校園生活就要平靜許多,無論學什麼她都會一點,也無論學什麼都不出彩。

  唯一會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騎射課上人人都在揮汗如雨,就她能走在校場邊緣太陽曬不到的地方,慢慢悠悠地散步。

  這天下午騎射課,岑鯨照例在中庭校場閒逛,並不知道遠處的明德樓二樓,有人一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

  「那是誰?為何不用上課?」蕭卿顏問。

  書院大夫衛先生往下瞧了眼,還沒通過那道模糊的身影確認那是自己曾診過脈的學生,就聽見他後頭的烏婆婆率先開了口:「回殿下,那姑娘叫岑鯨,她身體不好,上不了騎射課。」

  她就是岑鯨?

  蕭卿顏蹙眉,心裡升起些許不滿——

  岑吞舟文武雙全,這姑娘取了個和他相似的名字,入學分班考沒考好就算了,居然連騎射都學不了。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

  【宿主!!這是怎麼一回事!!】

  系統本來就只有三點來自蕭卿顏的好感值,剛入學那天晚上扣了一點,之後過了十天,又扣掉一點,本就剩下最後一點,居然還被任務目標自己減掉了!

  岑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擔心好感會繼續減下去,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便加快腳步,往附近唯一能遮擋視野的建築——明德樓走去。

  另一邊,蕭卿顏看向難得在她面前開口的烏婆婆,疑心對方和她一樣注意到了岑鯨的名字,因此對岑鯨另眼相待。

  蕭卿顏心裡越發不滿,她願意留下岑吞舟塞進書院裡的人,不代表她能容忍他們不按書院規矩辦事。

  向來鐵血手腕的蕭卿顏正琢磨該怎麼殺雞儆猴,突然發現烏婆婆側頭看向窗外,就跟著朝外望了眼。

  就這一眼,方才因為距離遠看不清的容顏一下子就撞進了她的視線。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50】

  系統聲音顫抖:【宿、宿主?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1:52 AM

第六章

  岑吞舟死後,是蕭卿顏給他收的屍。

  準確來說,是岑吞舟威脅蕭卿顏,必須給他收屍。

  當時的岑吞舟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皇帝蕭睿忌憚他的權勢,長公主蕭卿顏厭惡他的作為,就連他一手帶大的義弟岑奕,也在知道他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後,恨不得他死。

  眾叛親離,不過如此。

  所以那年上元節,蕭卿顏做夢都想不到岑吞舟會在進宮赴宴之前專門來找她。

  而她也一如既往想都沒想就讓人把岑吞舟轟走,不願在這大好的節日裡見他,平添晦氣。

  把人轟走後,她還跟自己的駙馬抱怨,說那姓岑的真會挑日子,怕不是專門來膈應她的。

  駙馬捧著她的臉給她畫眉,正要接話,突然聽到什麼,手中價值十金的螺子黛直接被當成暗器扔了出去。

  可那來人也是個練家子,一歪頭就躲開了螺子黛,駙馬則趁這會兒的時間,拔出牆上懸掛的一柄長劍,直直朝不速之客揮去,逼得那人一退再退。

  那人眼看著就要跌到屋外庭院裡,終於還是抬手,彈指震斷了要他性命的長劍,順帶手把彈飛出去的斷刃撈回來,往駙馬頸邊襲去。

  偏生那駙馬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武功路子比來人還要邪門,眼看著就要兩敗俱傷,一柄長鞭破空,啪地一聲將兩人分開,還抽到了來人身上。

  「嘶——」翻牆進來的岑吞舟被長鞭在手背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以一對二,未免太不磊落。」岑吞舟抱怨。

  拿著鞭子的蕭卿顏非常想撬開岑吞舟的腦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是他擅闖別人的府邸,怎麼還有臉讓府邸主人和他一對一單挑?

  可那些諷刺的話語在蕭卿顏喉間輕輕一滾,就又被咽了下去。

  再開口,只剩一句:「滾。」

  岑吞舟垂眸捂著受傷的手背,說:「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蕭卿顏冷著臉:「你我不是一路人,沒什麼好商量的。」

  氣氛僵持不下,岑吞舟卻笑了。

  「那就不商量了。」他抬眸,眼睛還是那麼的好看,卻隱約透著一抹淺淺的倦意。

  不等蕭卿顏細思那抹倦意為何,她就被岑吞舟接下來的話勾起了怒火。

  岑吞舟說:「替我辦件事兒。」

  可以,他可以的,「商量」不成,直接就改成「吩咐」了是嗎?!

  蕭卿顏差點沒給氣笑:「我不是你相府的丫鬟!」

  岑吞舟:「我家丫鬟要能辦到,我定不來你這找罵。」

  蕭卿顏:「岑!吞!舟!!」

  岑吞舟非常無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不答應,我就只好把你這位駙馬爺的來歷,送到陛下那了。」

  從商量到吩咐,再從吩咐到威脅,很好,這很岑相。

  蕭卿顏也確實是被岑吞舟拿捏住了。

  她的駙馬表面上是她從街上強搶來的民男,實際卻是別國刺客,如今雖一心向她,可這把柄要落到皇帝手上,她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才能帶著她的駙馬全身而退。

  一旁的駙馬再一次提起了手中的斷劍,這一次,岑吞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蕭卿顏按下駙馬的手,朝著岑吞舟咬牙道:「你說。」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非得逼我當壞人。」岑吞舟得了便宜還賣乖,絲毫不怕蕭卿顏翻臉。

  因為他太清楚這對小夫妻是怎麼一路走到今日,甚至還給蕭卿顏當過狗頭軍師,讓她直接把人綁回來關小黑屋。

  連這種餿主意都能出,足以見他們曾經的關係有多好,甚至許多人都以為岑吞舟會娶公主,可惜世事難料,他們當初有多好,後來決裂得就有多徹底。

  而他們決裂的源頭,就是明德書院。

  岑吞舟創建明德書院時,先帝還在。先帝問他,女子又不用考科舉,為何要建立給女子讀書的書院,他說:「女子不用考科舉,可女子要嫁人啊,不多學些道理,開闊開闊眼界,如何替她們的丈夫持家?」

  一番話,直接就把女人標榜成了男人的物件,彷彿女人一生的價值都在男人身上。

  這話傳到蕭卿顏耳朵裡,可把蕭卿顏給噁心壞了,她想找岑吞舟對峙,岑吞舟卻因公務繁忙不見她,氣得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明德書院搶到了自己手裡。

  再後來,岑吞舟的所行所言越來越讓蕭卿顏無法理解,政見上也時常有不同的傾向,兩人就此漸行漸遠,最後甚至發展成了針鋒相對。

  為慶祝上元節而掛上的花燈在廊簷下隨風輕晃,岑吞舟站沒站相地倚在窗戶邊,對蕭卿顏說——

  「若哪天陛下要我死,勞煩你給我收個屍。」

  蕭卿顏眯起眼,說:「好。」

  岑吞舟無聲嘆息:他太了解她,就她那性子,越是答應得乾脆,越是有詐。

  眼下多半是表面答應,反正到時候他也死了,總不能詐屍來找活人算賬。

  岑吞舟不希望這件事出岔子,無奈之下,他還是把自己這麼做的理由告訴給了蕭卿顏聽。

  「我是女子。」

  等著看岑吞舟草席裹屍的蕭卿顏猛然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蕭卿顏:「你別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

  岑吞舟:「不信我可以把衣服脫了給你看。」

  蕭卿顏:「誰要看你脫衣服!」

  岑吞舟還是那副欠揍的模樣,嘆息:「反正你替我收屍就對了。」

  蕭卿顏沒再說話,她眉頭緊蹙,像是被「岑吞舟是女子」給震撼的回不了神,又像是在思考什麼。

  岑吞舟還得入宮赴上元宴,沒時間和她耗,只能繼續威脅她:「要不想後悔,就把我的屍體藏好,別讓人發現我是女子。」

  岑吞舟的語氣太強硬,導致蕭卿顏忘了追問他為何如此篤定自己會死在皇帝手中,還回懟了他一句:「你是女子與我何干,我為何要後悔?」

  蕭卿顏懟完就後悔了,果然岑吞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好一會兒,岑吞舟的聲音才在寒涼的空氣中響起,帶著不知從何而起的疲倦——

  「歷朝歷代,總有那麼幾個遺臭萬年的奸臣,可不會有人因此就說男子不適合做官,但要出個女奸相,他們便會說:這就是讓女人當官掌權的下場。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蕭卿顏握著鞭子的手慢慢攥緊:「你既然知道,就該清楚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但凡收斂一二,你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岑吞舟沒有順著她的話說,就問她:「你會幫我的,對嗎?」

  蕭卿顏能怎麼辦,她總不能因為一個岑吞舟,毀了其他女子的仕途路。

  但在岑吞舟離開前,她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岑吞舟沉默許久才給出一個答案:「因為我想。」

  當晚宮宴,岑吞舟在出宮路上遭遇禁軍埋伏,重傷之際,皇帝親手把劍刺進了她的胸口。

  蕭卿顏沒想到岑吞舟傍晚來跟她商量收屍的事情,晚上就死了,趕去皇宮的路上腦子都是懵的。

  好不容易想辦法將岑吞舟的屍體調包後,她親手解開了對方身上染血的官服,終於確認岑吞舟是她,而不是他。

  那之後蕭卿顏又花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明白,先帝之所以最討厭她這個女兒,就是因為先帝不喜歡女子上躥下跳牝雞司晨,若非岑吞舟那番說法,明德書院根本不可能建成。

  後來也不是她從岑吞舟手裡搶來了書院,而是從一開始,岑吞舟就把她當成了最適合接手書院的人,還在戶部安排了即便她死也會繼續維持下去的暗線,讓那些女學生能用以假亂真的男子身份參加科舉。

  蕭卿顏無數次回想自己最後問岑吞舟的話,都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因為她把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放到了自己肩上,因為有些事情想要達成目的,她就必須那麼做。

  岑吞舟或許虧欠過別人,但唯獨不曾欠她。

  甚至可以說是她欠了岑吞舟太多,在她寧折不彎的時候,是岑吞舟折斷了骨頭替她前行。

  可惜等她發現這點,想要還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

  三月中旬,宮中照例舉辦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宴請群臣。

  雖然皇帝因為種種原因沒能親自到場,但會有足夠分量的官員負責主持宴會。

  今年負責主持春日宴的不是別人,正是數月前因公務離京,前幾日才回京的當朝宰相燕蘭庭。

  此人為官十五年,歲數卻比在場許多人都要年輕,蓋因他是個十二歲中舉,十五歲高中狀元,當了半年多的翰林院修撰,外放五年回京也不過二十一歲的怪物,這麼一比較,他入仕九載便得相位,似乎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因為皇帝不在,官員們幾杯酒下肚,氣氛就熱鬧了起來,一個個作詩的作詩,說笑的說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待宴席散後,燕蘭庭正準備離開,卻在穿過春熙苑的杏花林時,遇見了長公主蕭卿顏。

  燕蘭庭:「見過殿下。」

  蕭卿顏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隨手揮退給燕蘭庭帶路的小太監,邁步靠近燕蘭庭,低聲道:「問你一件事。」

  燕蘭庭看了眼蕭卿顏身後兼任禁軍統領,但卻毫無存在感的駙馬,淡淡道:「殿下但講無妨。」

  蕭卿顏醞釀了一小下,問他:「十五年前你去洪州任職,吞舟也在那待過一陣,我問你,她那會兒……可曾有過孩子?」

  燕蘭庭那滿身的冰寒像是被人給鑿裂了一般,洩露出罕見的迷茫:「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12:43 PM

第七章

  岑鯨當初做任務的時候,出了個岔子——

  她本該在冬狩時被皇帝蕭睿一箭射落懸崖,屍骨無存,這樣就不必擔心會留下屍體,被人發現她是女子。

  偏偏當時想要殺她的人太多,皇帝暗搓搓射來的那一箭正好跟她弟弟岑奕明目張膽射來的那一箭撞上,反倒叫她逃過死劫。

  宿主沒能在規定時間內死亡,之後多出來的每一天,都將折損任務的完成度。反派系統為了能讓岑鯨盡快死去,不得不做出犧牲,允許岑鯨把自己的女子身份告訴給蕭卿顏聽,好停止任務完成度的下降。

  可無論是岑鯨還是系統,他們誰都不會想到在蕭卿顏之後,還有一個人發現了岑吞舟的女子身份,那個人就是燕蘭庭。

  就在蕭卿顏掉包岑鯨屍體的當天晚上,燕蘭庭找上蕭卿顏,他以為岑吞舟沒死,還拜托蕭卿顏助自己詐死逃離京城。

  可惜他想得太過美好,岑吞舟就是死了,蕭卿顏之所以掉包屍體,只是為了隱瞞岑吞舟的女兒身。

  後來蕭卿顏問過燕蘭庭:「你怎麼知道我掉包了屍體?」

  駙馬原為刺客,精通易容之術,他用牢內死刑犯偽造出岑吞舟的屍體騙過了所有人,怎麼唯獨燕蘭庭會發現那具屍體是假的。

  燕蘭庭說:「她手背上有傷。」

  那具假屍體上沒有。

  蕭卿顏這才想起,自己曾在岑吞舟赴宴前,一鞭子劃傷了她的手背。

  蕭卿顏留下一句「你還挺仔細」,就跑去給假屍體偽造傷口去了。

  她並不知道,不是燕蘭庭仔細,而是燕蘭庭早在岑吞舟入宮赴宴時就發現了她手背上的傷,還專門同宮人要了傷藥和紗布,挑岑吞舟離席醒酒的時候,把她拉到沒人的湖邊,替她包紮傷口。

  燕蘭庭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許多年前他在外地任職,恰逢岑吞舟來他轄地辦差,那段時間他曾多次把應酬喝醉的岑吞舟背回屋,還給她煮過醒酒湯。第二天岑吞舟宿醉頭疼鬧著要吃什麼,也是他黑著臉去買的。

  每次他照顧岑吞舟,都會收獲對方的調笑,說他看起來冷冷清清,誰能想到居然是個男媽媽。

  燕蘭庭不知道「男媽媽」是什麼意思,也疑心過岑吞舟是不是在罵他,可誰讓對方是他那一屆會試的主考官,論輩分他還是她的門生,除了供著孝敬,他也沒別的辦法。

  但是那晚上元節,岑吞舟看著蹲在自己面前包紮傷口的燕蘭庭,什麼話都沒說。

  不一會兒燕蘭庭的下屬派人來請他,於是他匆匆離開,期間回過一次頭,就看見岑吞舟還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背後是掛滿了花燈的扶搖樓,絢麗奪目,刺得人眼睛疼。

  岑吞舟發現他回頭,抬起手朝他揮了兩下,因為背著光,他甚至看不清她當時的模樣。

  那便是他與岑吞舟的訣別,此後再見,已是陰陽兩隔。

  春風拂過,春熙苑盛開的杏花隨著樹枝輕輕晃悠,偶爾飄落幾片,被風帶著落到了燕蘭庭腳邊。

  燕蘭庭原地呆立了不知道多久,才邁步往春熙苑出口走去。

  女子不比男子,懷胎十月,不是說遮掩就能遮掩過去的,所以他非常確信岑吞舟不曾在十五年前有過孩子,至少沒在洪州生過。

  可蕭卿顏的話又讓他非常在意——

  「你沒看見不知道,那姑娘跟吞舟長得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名字也像,叫岑鯨。」

  「若非那姑娘年紀小,我都差點以為她又活了。」

  「我找人問了那姑娘的舅舅,得知她在洪州出生,生母因她難產而死,後來她父親也沒了,這才被接去她舅舅家。」

  「吞舟十五年前也去過洪州,她們又長得這麼像,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是啊,太巧了。

  燕蘭庭回到府中,換掉官服後寫了封信,派一心腹快馬送去洪州。

  巧合也就罷了,若真是岑吞舟的女兒,他會給那姑娘最好的生活。

  但要不是巧合,也不是岑吞舟的女兒,而是誰在利用早已故去的岑吞舟刻意謀劃什麼,那他便不能留那姑娘活口。

  ……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2】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

  不過一個多月,蕭卿顏的好感度就跟不要錢似的一點點往上漲,導致系統從開始的一驚一乍,慢慢變得麻木,如今就是一個莫得感情的好感度播報機,哪還有當初漲三點好感就喜極而泣的樣子。

  岑鯨被時不時就來一下的提示音吵得腦子暈,難得主動開口詢問系統:「能把提示音關了嗎?」

  系統:【只有觸發三個及三個以上的攻略目標好感度,才能開啟提示音關閉功能。】

  岑鯨只好作罷。

  眼看小日子越發滋潤,系統又開始不安,生怕哪天這好感度會像它莫名其妙漲起來一樣又莫名其妙往下跌。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它開始跟岑鯨探討漲好感度的原因。

  岑鯨真心覺得:「你壞了。」

  不然實在解釋不了蕭卿顏的好感度為什麼會漲成這樣。

  系統也怕是自己的問題,可進行一番自檢後,它確定程序運行正常,於是它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宿主,你原來的身份認識長公主,你現在又和你原來的身份長得非常像,所以有沒有可能是長公主認出了你,所以好感度才會一直漲?】

  岑鯨:「如果她認出了我,你已經死了。」

  系統悚然一驚:【你和她有仇?】

  岑鯨:「她討厭我。」

  系統沒想到會是這樣,整個統都懵了。

  岑鯨想著說都說了,乾脆讓系統知道得更徹底一些,就告訴它:「不只是她,其他攻略目標也都挺恨……討厭我的。」

  系統的聲音再次染上顫抖:【你剛剛是不是說了『恨』?他們恨你,恨你曾經的身份??】

  岑鯨:「嗯。」

  系統原地崩潰,好不容易恢復運行,它在岑鯨耳邊千叮嚀萬囑咐,讓岑鯨千萬千萬不要在攻略目標面前暴露身份。

  岑鯨垂著眼:「這你倒是可以放心。」

  哪怕蕭卿顏知道了她的存在,看到了她的樣貌,發現她的樣貌和那個名叫「岑吞舟」的人非常像,也絕對不會發現她就是岑吞舟。

  就算有古代人的迷信加持也不行,因為她現在的狀態跟過去差別太大,沒以前那麼有活力,也沒以前那麼欠揍。

  就算她親手拉扯大的弟弟岑奕來了,也不一定能認出她。

  除非……除非岑奕或燕蘭庭看到了她的字。

  一個人的寫字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所以進入書院後,她一直在用左手寫字。

  岑相的墨寶隨便一家高檔點的字畫店都有,但知道她左手寫字是什麼樣的人就兩個,一個是岑奕,一個是燕蘭庭。

  他們倆如今一個在邊境打仗,一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怎麼可能閒著沒事去搜羅她的筆墨,燕蘭庭知不知道京城有她這麼一個人都不一定。

  系統叮囑完岑鯨,又反應過來:【不對,長公主討厭你,為什麼還會對你有好感?】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

  岑鯨沒有回答系統,一是因為她不知道答案,二是有人來了。

  這會兒是未時末刻,下午兩點左右。

  白秋姝和庚玄班其他同學都在外邊上騎射課,她原本也該到外頭校場散步才對,奈何她上午上史學課的時候打瞌睡被抓,史學先生知道她不用上騎射課,就罰她用下午騎射課的時間,把明德樓三個樓層的樓梯都打掃乾淨。

  現在是上課時間,也不知道是誰經過,反正岑鯨聽到了腳步聲,就沒有再跟系統對話,自顧自拿著掃帚掃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

  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挺密集,應該不止一個人。

  岑鯨抬起頭,猝不及防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熟悉的臉上畫著繁復豔麗的花鈿和魚鱗紋的斜紅,這般妝容本該華貴濃豔,卻因為又畫了一雙眉頭收尖、眉尾上揚的涵煙眉,透出幾分凌厲。

  「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向殿下行禮?」有人提醒岑鯨,是書院的掌教。

  岑鯨回過神,正要向蕭卿顏行禮,就聽見蕭卿顏說:「不必了。」

  話落,蕭卿顏看都沒再多看她一眼,帶著人走出明德樓。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5】

  岑鯨:「……」

  ……

  安如素一直跟在蕭卿顏身後,撞見岑鯨掃樓梯時,她還擔心蕭卿顏會不滿岑鯨受罰,並在眾目睽睽之下免了岑鯨的罰。

  直到蕭卿顏頭也不回地離開,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也是,這位可是長公主殿下,怎麼會因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長得像故人,就壞了書院的規矩。

  就在這時,蕭卿顏突然問安如素:「方才那學生為什麼在掃樓梯?」

  安如素眼皮跳了一下:「應當是被先生罰了。」

  先生罰學生,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蕭卿顏不置可否,走出一段路後,她又問掌教:「過了季春,校場又該長蟲了,除蟲的藥劑可曾備下。」

  掌教:「回殿下,已經備好了,後日便是旬休,等學生明天都歸家去,便可施藥除蟲。」

  蕭卿顏:「今天就施藥。」

  ……

  岑鯨一截樓梯還沒掃完,白秋姝就滿頭大汗地跑來找她,讓她不用掃了,還拉著她回西苑去收拾東西回家。

  岑鯨一頭霧水:「明天才是回家的日子。」

  白秋姝:「哎呀你不知道,天氣不是越來越熱了嘛,書院怕學生被校場的蟲子咬傷,準備待會就施藥除蟲,施藥後學生不可踏足校場,索性明天後天放兩天的假,所以我們今天就能回去,你也不用掃樓梯啦。」

  白秋姝還說:「等大後天回來再上史學課,你可一定要記得往後面坐,別讓那老先生想起你沒掃完樓梯就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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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5】

  蕭卿顏:近看更像了

  安如素:……您偏袒學生的方式還挺委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1:09 PM

第八章

  明德書院一個月放三次假,每一旬放一次,一次放一天,稱之為旬休。

  這次因為校場施藥除蟲,平白多得了一天的假期,便有西苑學生提議,要不要趁機組織一次校外聚會,熱鬧熱鬧。

  最初讚同並表示要參加聚會的不過七人,後來那七個姑娘又找了各自在書院裡結交的好友,導致最後參與聚會的西苑學生有足足三十來人。

  岑鯨和白秋姝也在其中,把她們叫去的正是在入學當天認識的喬姑娘。

  喬姑娘出身長樂侯府,是這次聚會的發起人之一,聚會的地點也定在了她家。

  頭一次接觸這麼煊赫的人家,岑鯨的舅母比兩個當事人還緊張。白秋姝和岑鯨剛從書院回來還沒坐穩,就被她拉去街上買東西,現做新衣裳是肯定來不及了,只能買成衣回來,有不合適的再改。

  可京城物價貴,要想買能去侯府也不丟面子的衣服,實在要花不少錢,白秋姝覺得沒必要,甚至想穿院服去侯府,被楊夫人狠狠地點了一下額頭:「想什麼呢。」

  白秋姝捂著被點出紅印子的額頭,幽怨地看了一眼楊夫人給她挑的衣服,說:「可我就是不喜歡這衣服嘛。」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喜歡,要再便宜一點,她肯定就收了,奈何實在太貴,有這錢還不如攢著,等她生辰那日給她買一副結實的弓。

  楊夫人:「不穿這個穿什麼?」

  白秋姝嘟囔:「家裡又不是沒給我做新衣服,院服不行的話,可以從那幾件新衣服裡挑啊。」

  現在的白秋姝已經不是剛入京那會兒吵著要穿漂亮衣服出門,瞧見別人家丫鬟比自己還得體就會自卑的小姑娘了。

  先生教過她什麼叫「腹有詩書氣自華」,雖然她讀書還是不太行,但她的騎射課可是整個西苑都沒人能比得上的,武師傅都說她根骨絕佳,天生就是習武的料,她這麼厲害,穿什麼不都行嗎。

  楊夫人被白秋姝挺著小胸脯一臉自信的模樣氣得腦殼痛。

  岑鯨坐在一旁,手裡捧著店家奉上的茶水,視線無聲地在店內逡巡,最後停留在一件青色的翻領胡服上。

  「要不……」她開口,剛說兩個字,還在爭論的白家母女倆就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她。

  店家在一旁看得稀奇:怎麼這小姑娘才像是能拍板的人。

  岑鯨抬手指向胡服:「要不試試那件吧。」

  本朝民風開放,兼之有岑鯨為相時的一系列操作,女子穿男裝或胡服,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明德書院的女子院服裡也有一身窄袖長靴的胡服,方便西苑學生上騎射課時穿。

  胡服和裙裝不同,沒太多工藝佩飾堆砌,置備一身做工不錯的胡服,價格可比那裙腰上墜了玉珠瑪瑙,裙擺上繡了金銀絲線的石榴裙便宜。

  「這……」楊夫人猶豫。

  白秋姝卻是眼前一亮:「好好好,這件好!我喜歡!」

  岑鯨知道怎麼勸服楊夫人,只要她說:「我知道舅母你不是喜好攀比的人,只是怕秋姝穿得差了被人瞧不起,可這京城的千金若要爭奇鬥豔,咱們就是傾家蕩產也未必能混人一個零頭,與其摻和進去,不如直接跳出來,穿身與眾不同的。」

  然而還未開口她就已經懶得說了,索性將那些話語都丟棄,只剩一句:「我也喜歡。」

  幸好楊夫人自己是個清醒的,她斟酌再三,終於還是決定買兩身做工精細的胡服,讓白秋姝和岑鯨穿去長樂侯府。

  第二天抵達侯府,喬姑娘等人看見她們的打扮,眼睛比昨日白秋姝見著胡服還亮。

  白秋姝心底升起不詳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往岑鯨身後躲,就被喬姑娘一把挽住了手臂,調笑道:「這是哪來的小郎君,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白秋姝:「啊?」

  其他幾個姑娘也都圍了上來,每一個都彩衣飄飄,妝容精致,把身著胡服的白秋姝當成自家小兄弟來欺負,還有倆竟直接上手掐了她的臉。

  說來也奇怪,明明在座的姑娘平日裡上騎射課也都穿過胡服,也不見她們有多在意,偏偏眼下眾人都穿漂亮裙衫的時候冒出來兩個穿著胡服的,反而格外招她們稀罕。

  白秋姝被逗得團團轉,想跟岑鯨求助,扭頭發現岑鯨身旁也圍了幾個姑娘,但卻沒她這邊的姐姐們嚇人,一個個都溫婉嫻靜,輕聲細語地跟岑鯨說著話。

  怎麼差這麼多???

  白秋姝都懵了,好半天眾人才玩笑夠,卻說什麼都不肯散去,非要和白秋姝坐一塊。

  最後還是東道主喬姑娘搶到了人,剛一坐下,喬姑娘便問她:「你是怎麼想到穿這身來的?」

  白秋姝還沒回答,喬姑娘又接上一句:「你穿這身還挺好看。」

  白秋姝被誇的紅了臉。

  喬姑娘笑著戳了戳白秋姝軟嫩的臉頰,又轉頭去看岑鯨,說:「你姐姐穿男裝也好看,比你像樣多了。」

  白秋姝順著喬姑娘的視線看去,就見岑鯨正從容地喝著茶,一舉一動,確實比她更像樣。

  等等!

  白秋姝視線一凝,坐在阿鯨身邊的是……

  白秋姝壓著聲音問喬姑娘:「安監苑怎麼也在這?」

  喬姑娘:「安監苑和學生關係一向不錯,在馨月的詩社和我的琴社裡都是掛了名的,當然得請她來。」

  喬姑娘口中的「馨月」全名安馨月,是安如素的外甥女,也是西苑出了名的才女。

  這次聚會的主要發起人就是喬姑娘和安馨月,請安如素來,確實在情理之中。最重要的是:安如素雖然年長,還是書院的監苑,可她沒有架子,混在學生堆裡作詩寫字玩游戲,當真是沒有一點違和感。

  不過安如素運氣不好,除了作詩猜謎,其他玩什麼都輸,被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很快便醉了。

  姑娘們都有分寸,見狀便讓她坐回去歇歇,喬姑娘還吩咐廚房端了碗醒酒湯來。

  安如素平日溫和得體,對學生也是體貼耐心,像個無微不至的大姐姐一樣,直到喝了酒才顯出幾分少有的任性來,一碗醒酒湯在她面前放著,都快涼了也不見她喝。

  岑鯨伸手貼了一下碗壁,確定碗中的醒酒湯還帶著些微的溫度,就提醒她:「安監苑,把醒酒湯喝了吧,不然一會頭疼。」

  安如素擰了擰眉,說:「不想喝,味道肯定不好。」

  說完,安如素盯著醒酒湯的視線轉到了岑鯨身上。

  因為岑鯨不用上騎射課,下午也不會專門換上更方便騎馬的胡服,所以這是安如素第一次看岑鯨做男子打扮,當真是越看越像畫像上的那個人。

  安如素壓在心底的不滿在醉意的驅使下一點點突破桎梏,最後她「嘖」了一聲,語速緩慢地說道:「我真的,非常討厭你。」

  岑鯨意外,不是因為她有多自信,認為人人都該喜歡她,而是在此之前,她從未看出安如素是討厭她的。

  安如素見岑鯨愕然,便呢喃著告訴她自己討厭她的原因——

  「你身體不好,才能也一般,這都沒什麼,書院裡比你差的多了去了。可偏偏你長了這樣一張臉,因此哪怕你一無所長,也總有人前赴後繼地對你好。

  「浣衣房只管洗衣服,烏婆婆便每日都會替你把衣服從浣衣房拿回來,熨燙熏香後再給你送去。」

  「西苑灑掃的曲大娘,總會在打掃完你和你表妹的屋子後,摘一束書院裡的花,擺到你們屋裡。」

  「還有總管西苑食堂的馬大嬸,你來之前,那的飯菜不能說難吃,只能說令人大開眼界,也就你那表妹不挑嘴,能就著吃下兩大碗飯。可自從你來之後的第二天起,那飯菜都快追上玉蝶樓了,生怕你吃不好……」

  安如素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可見她對以上這些雖然看在眼裡,但也不是真的特別在意,直到她收斂了笑容,語氣染上淡淡的涼,岑鯨知道,真正讓安如素介意的事情來了:

  「還有瑞晉長公主殿下……」

  岑鯨:蕭卿顏?

  安如素:「她甚至看不得你被先生罰掃樓梯,寧可讓全書院的學生都耽擱一日學習,也要免了你的罰,還沒讓人瞧出她對你的好,免得給你惹麻煩。」

  岑鯨:「……」

  要是放在今天之前,有人跟她說蕭卿顏會為了替她免去先生責罰而費盡心機,她肯定不會信。

  可昨日見到蕭卿顏時,蕭卿顏的好感度一下子就漲了五點。

  這還是在好感度已經很高的基礎上,系統和她說了,好感值越高越難漲,足以見蕭卿顏對她的態度。

  可她想不通:「就因為我長得像岑吞舟?」

  安如素端起那碗醒酒湯,她告訴岑鯨:「烏婆婆他們是岑府舊人,至於長公主殿下……她也跟岑相有舊,岑相死後她不僅一手包辦了喪葬事宜,後來幾年陸續有人上折子參岑相,想讓當今追責,也是她一力彈壓,守住了岑相死後的榮哀。」

  安如素說完「榮哀」二字,一口便將那散發著奇怪味道的醒酒湯給喝完了。

  放下湯碗,她又趕緊端起桌上的茶水漱口,漱完口才接著對岑鯨說:「這還只是在書院,一旦你像岑相的事情在京城傳開,還會有更多人因此偏袒你,愛護你。」

  岑鯨這回是真的震驚了:「更多的人?」

  安如素數給她聽:「皇后的娘家——季陽沈家你該知道吧,沈家如今的家主姓岑,叫岑奕,皇帝親封的安武將軍,他是被岑相一手帶大的,岑相遇刺後,他為了捉拿刺客幾乎把整個京城都給翻過來。」

  「當今幼弟安王殿下,生平最大的樂趣就是收集有關岑相的舊物,去年還曾因在宮外聽見太傅說岑相的字不好,動手打人鬧到了當今面前,整個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還有如今的燕相燕蘭庭,我總覺得他不僅是岑相的門生那麼簡單……瞧著都快把岑相當他爹了。」

  岑鯨見她因醉酒犯睏而語焉不詳,好奇追問:「怎麼說?」

  安如素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含混道:「岑相早年被宗族除名,入不了岑家祖墳,長公主便額外給他選了一處風水寶地,後來岑家想把岑相的墳遷回去,燕蘭庭記恨他們當初的絕情,直接把岑相的墳遷到了燕家祖墳裡頭,岑家為這事還告了御狀……」

  那些岑鯨所不知道的事情就這麼通過安如素,一句一句入到了她的耳中。

  安如素說著說著就睡著了,一路睡到聚會結束,醒來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她動了動僵硬的身子,披在她肩頭的一件披襖眼看著就要滑落,被突然伸出的一隻手給提了回去。

  「怕你著涼,就叫喬姑娘拿了件披襖來給你蓋著。」

  隨著岑鯨的聲音響起,安如素的記憶逐漸回籠,想起自己喝醉後都叨叨了什麼,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她抬起一隻手扶住額頭,面目幾乎猙獰,花了好長時間才冷靜下來,對身旁的岑鯨說了聲:「對不住。」

  岑鯨不明白:「為什麼道歉?」

  安如素的頭皮一抽一抽地疼,她忍著疼,說:「我身為監苑,實在不該對一個沒犯過錯的學生抱有如此大的偏見。」

  安如素的理智非常清楚,岑鯨那臉又不是她自己想長成這樣的。

  可從感性上,她總是會忍不住厭惡靠臉就能輕鬆獲得各種好處的岑鯨。

  這會兒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喬姑娘拉著白秋姝和安馨月一塊替她送客,整個花園都散落著投壺用的箭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桌上也只剩殘羹冷炙,酒杯和酒壺倒了好幾個。

  岑鯨這些年越發覺得說話是件累人的事情,很多時候就算有話想說,也會因為嫌累而閉嘴。

  可方才安如素對她說了許多,她琢磨著,怎麼也該禮尚往來一下。

  安如素睡著後,岑鯨跟喬姑娘要了個煮酒的小火爐,就放在一旁,火爐上還煮著一壺熱茶,岑鯨將茶壺提起,又順手把安如素的茶杯拿了過來:「人有七情六欲,我因外貌佔盡便宜本來就不對,你因此覺得不公平,是人之常情。」

  低著頭緩神的安如素愣住。

  「再說了,」岑鯨將茶水沏入杯中,杯口冒出溫熱的水汽:「哪怕知道殿下因我這張臉而對我另眼相待,你也從未刻意與我親近,也沒有刻意刁難過我。你討厭不公平,卻也始終記得公平,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學生來看待,就算討厭我也只是在心裡討厭,若非今日喝醉,我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察覺你的厭惡。」

  「為人為師你都沒錯,所以你不必同我道歉。」

  岑鯨把倒好的熱茶遞給安如素,安如素愣愣地接過茶杯,之後呆了許久才低頭去喝了一口茶。

  茶水入口溫熱,從咽喉一路暖到了胸口,身體開始放鬆,頭皮也不那麼疼了。

  她喝完一杯,岑鯨又給她倒了一杯。

  就這麼連續喝了三杯,第四杯沏滿後,她沒有再喝,而是把茶杯捧在掌心暖手。

  兩人誰都沒說話,就這麼感受著宴席散後的寂冷,卻無人覺得尷尬。

  半晌,安如素開口,聲音輕柔微啞:「我從未見識過那旁人口中的岑吞舟,若他也是如你這般的性情,我便大概明白,為何人人都記掛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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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鯨:那不是,以前的我比現在欠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1:17 PM

第九章

  喬姑娘和安馨月帶著白秋姝送完客,一回來就見岑鯨跟安如素兩個人還坐在原地。

  她們一個身上披著披襖,雙手捧著茶杯,仰頭望向前方不遠處枝繁葉茂的大樹,呆呆地出著神,一個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把玩著空酒杯,彷彿那一個小小的杯子,就足以寄托她大半日的光景。

  桌邊的小火爐還在燒,壺裡剩下半壺茶水,沸騰翻湧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映襯出一片歲月靜好,與滿座無人杯盤狼藉的聚會現場形成強烈反差。

  素有才女之名的安馨月以詩畫著稱,見此情景忽然被勾動了靈感,顧不上打招呼就快步奔向他們先前寫詩作畫用的桌子。

  中途安馨月踢倒了投壺用的壺,發出的動靜驚醒了發呆走神的安如素與岑鯨,兩人同時朝她望去,卻慘遭她無視。

  安如素深知她那外甥女的性子,就對岑鯨說:「別管她,她就那樣,一旦有了畫畫作詩的念頭就什麼都不管了,去吵她她還會沖你發脾氣。」

  語氣不似平常那般溫和客氣面面俱到,多了些隨性,顯出幾分微妙的親近。

  安馨月要畫畫,安如素也不能丟下外甥女在別人府裡不管,總是要留下等等她的,於是喬姑娘就先送白秋姝和岑鯨離開了侯府。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楊夫人見白秋姝是高高興興回來的,那顆懸了大半日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關注白秋姝的同時,楊夫人也沒忘了注意岑鯨,她見岑鯨滿身赴宴歸來的倦怠,就讓下人去給她燒了熱水,催她快些回屋去休息。

  岑鯨聽話地回了屋,等熱水燒好洗完澡,她正準備睡覺,憋了大半天的系統迫不及待地冒了出來。

  昨天聽說攻略目標都跟宿主曾經的身份有仇,系統還以為自己前途暗淡,結果今天就發現,一切並不像宿主所說的那樣糟糕。

  根據安如素提供的信息,攻略目標裡頭至少有三人對宿主曾經的身份有著非同一般的好感,也就是說,只要宿主恢復她原來的身份,好感就會源源不斷地漲起來。

  系統看到了好感值全刷滿的曙光。

  於是它吵著跟岑鯨商量:【宿主,你以前有什麼習慣?你跟我說說,我替你整理方案,保證能讓攻略目標一個接一個地識破你的身份!】

  岑鯨沒理它,慢吞吞擦乾頭髮,讓丫鬟把她換下的衣服收拾好就出去,等吃晚飯了再來叫她。

  系統又問:【還是你更喜歡打直球,想要主動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系統自顧自開始為難:【但根據數據顯示,逐步拋出線索,讓攻略目標自己想辦法證實你的身份所獲得的好感度,會比你主動坦白身份的好感度要高,所以系統這邊還是建議宿主先隱瞞自己的身份。】

  岑鯨躺進被窩,同時伺候岑鯨的丫鬟也出了屋,輕手輕腳將門關上。

  【宿主你說呢。】系統催促岑鯨表態。

  岑鯨如它所願,發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不打算讓他們知道我是誰。」

  系統不解:【為什麼?你就不想和他們相認嗎?】

  岑鯨:「不想。」

  系統急了:【那任務呢?】

  岑鯨:「你看我是想要做任務的樣子嗎?」

  系統陷入沉默,直到這會兒它才想起,那些讓它苟到現在的好感值都是自己憑空冒出來的,和宿主本身的行為沒有半分錢關係,宿主也從來沒有主動去找過攻略目標,更別說討好他們。

  可系統還是不甘心:【有這麼多人喜歡你,要對你好,就這麼捨棄你不覺得可惜嗎!】

  岑鯨嫌累不想再和系統爭辯下去,奈何系統喋喋不休地勸她,彷彿只要讓別人知道她是岑吞舟,就能大把大把地搜刮好感值,她只好再次開口:「我死前……岑吞舟死前一個月,曾隨御駕至易安山,參加冬狩。岑奕也在,還對我射了一箭。」

  系統:【欸?】

  岑鯨:「一個嫉惡如仇的少年,你相信他會在射殺仇敵失敗的一個月後翻遍全京城,替自己的殺父仇人報仇嗎?」

  系統被岑鯨和岑奕之間血海深仇給震了一下,它小心翼翼道:【安如素在說謊?】

  岑鯨:「隨便打聽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沒必要說謊。」

  系統突然有個非常狗血的想法:【宿主是不是根本沒殺他父親,一切都是誤會,他在那一個月裡發現真相,所以改變了對宿主你的態度。】

  岑鯨閉了閉眼,說:「沒有誤會,他爹就是我殺的。」

  「親手殺的。」

  系統:【那到底為什麼……】

  「不知道。」岑鯨隨口猜:「或許是恨有人搶了他報仇的機會,又或者因為別的什麼,你要拿好感值去賭嗎?」

  系統:【長公主呢!她可是漲了好感值的!】

  「嗯,她應該是真的改變了對我的看法,不像以前那麼討厭我了。」

  系統:【還有燕蘭庭!】

  「他……」岑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因為實在太睏,她這一笑居然笑出了虛弱的味道,於是她跟系統商量:「先放我睡一覺吧。」

  系統也知道岑鯨身體不好,身體就是做任務的本錢,所以它只能委屈自己閉嘴,讓岑鯨先休息。

  岑鯨一覺睡到晚飯時間,起來吃了小半碗米粥,就又躺回去睡了。

  第二天,睡飽覺的岑鯨早早便起了身,剛洗完臉,還不等系統找她繼續昨天晚上的話題,就聽見一句系統提示音:【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40】

  系統瘋了:【宿主!這是怎麼回事!??】

  岑鯨平靜依舊,她看系統開啟自檢,瘋狂檢查是不是程序出了問題,便趁著眼下難得的清靜,轉身去做先生給她留的作業。

  因為不用寫得太好,岑鯨一邊寫,一邊分神想些有的沒的,期間她也思考過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蕭卿顏的好感出現這麼劇烈的變化。

  如果不是系統自己出了問題,那麼她猜——只是猜測——蕭卿顏或許是看她長得太像岑吞舟,曾懷疑過她是岑吞舟的女兒也不一定。

  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什麼蕭卿顏對她的好感時不時就要漲一下,但蕭卿顏本人卻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她。

  因為謹慎的蕭卿顏在等一個答案,她需要用這個答案,來確定自己該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岑鯨。

  如今好感驟降四十,應該是蕭卿顏已經得到了答案,知道岑鯨和岑吞舟只是長得像,並無其他瓜葛。

  岑鯨的猜測基本沒錯,不僅燕蘭庭派了人去洪州調查岑鯨的身世,蕭卿顏也沒閒著,甚至她派人去洪州的時間比燕蘭庭還要早,所以今早那些人便回了京城,向蕭卿顏匯報調查結果。

  蕭卿顏派出去的人從洪州查到青州,無論是曾經接生過岑鯨的丫鬟婆子,還是白家在青州遣散的一部分舊僕,他們都一一接觸詢問過,能肯定岑鯨的生母就是白家老爺的妹妹白玉妍。

  得知這一消息,蕭卿顏非常失望。

  原本她還想,如果岑鯨就是岑吞舟的女兒,她一定會把岑鯨當成自己的孩子,悉心教導

  甚至蕭卿顏的書房桌上還擺著她偷偷從書院弄回來的岑鯨的功課,想著等確定岑鯨的身世與岑吞舟有關,她就將岑鯨接入長公主府,自己親自給她輔導功課,不能讓她丟了她娘親的臉。

  如今期待落空,這些日子的幻想有多美好,她的心理落差就有多大。

  因此不僅是她對岑鯨的好感出現下降,她自己的情緒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上午好幾個官員來找她議事,都被她冷臉的模樣嚇得噤若寒蟬,任是駙馬想盡辦法,也沒能叫她開心起來。

  下午燕蘭庭過來找她談事,一張冷臉對上另一張冷臉,交流時沒有一句廢話,花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就把正事給談妥了。

  完事燕蘭庭準備像平時一樣走人,突然想起進來前駙馬曾拜托他幫忙說幾句話,安慰安慰心情不佳的蕭卿顏。

  奈何燕蘭庭並不擅長安慰人,起身後沉默半晌,到底沒能說出什麼安慰話來。

  蕭卿顏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情況,她不了解燕蘭庭,還能不了解她家駙馬嗎。

  她隨手把一封剛看過的折子扔到桌上,開口趕人:「行了,我自己會想通的,用不著你來對我說教。」

  蕭卿顏動作粗暴,折子砸在桌上後又往前滑撞出一小段距離,導致桌子邊緣堆放的一疊紙都被推落在了地上。

  其中幾張紙落地後還順著慣性滑到了燕蘭庭腳邊,燕蘭庭彎腰去撿那幾張紙,非常順手地把紙張都正面朝上疊好。

  燕蘭庭動作做到一半,不知為何突然頓住。

  蕭卿顏過了一小會兒才發現異樣,蹙眉問道:「怎麼了?」

  燕蘭庭盯著手裡幾張紙,沒頭沒尾地問了蕭卿顏一句:「這是什麼?」

  蕭卿顏看到那幾張紙,想起自己這些日子做的白日夢,臉色又難看了幾分:「岑鯨的功課。」

  燕蘭庭眼睫輕顫,終年不化的滿身冰寒跟著凝滯,甚至還有碎裂的跡象。

  「她是……」燕蘭庭遲疑著問:「左撇子?」

  蕭卿顏不止一次暗中觀察過岑鯨,因此能確定:「她應該是兩隻手都能用,我看她吃東西喝水用的都是右手,唯獨寫字用的是左手。」

  燕蘭庭再度頓住,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卿顏耐心耗盡:「到底怎麼了?是她寫的這些內容有什麼問題嗎?」

  燕蘭庭回過神,緩了幾息後,所有失態盡數收斂:「沒怎麼,就想問問——」

  他垂著眼,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明德書院……還缺先生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00 PM

第十章

  蕭卿顏不明白話題怎麼變成了「書院缺不缺先生」。

  但要說實話,書院確實缺先生。

  為了保證書院的風氣,她所挑選的書院先生不僅得有真才實學,還得盡可能公平,不能面對男學生就各種用心,面對女學生就極盡敷衍。

  幾年前書院擴建時她就想到了這點,於是在中庭設立明德樓,讓男女學生都在同一間課室上大課,能有效避免先生陽奉陰違,教授的內容因學生性別不同出現差異。

  至於先生會不會只管男學生,無視同一課室裡的女學生,據她所知書院裡還真有那麼幾個,但她沒有將人替換掉。

  一來,那幾位先生確實有本事,二來……適當的刺激能讓女學生們明白,這世道對她們並不公平,好叫她們升起幾分逆反的心理,學會對這世道不屈不服。

  這一手的效果非常不穩定,有女學生愈發勤勉,卯足了勁想要把東苑比下去,也有女學生逆來順受,覺得這世道向來如此,她們又何必為了去爭那沒用的一口氣而費盡心力,還叫同一課堂上的男學生覺得她們太過厲害霸道。

  她們各自的選擇也影響了那幾位先生的態度,遇上逆來順受的,那幾個先生便覺得女子果然不如男,遇上叛逆不屈比男子還優秀的,他們或可惜其為女子,課上多幾分關注,或生氣同課堂男子無用,課上管教越發嚴厲。

  其中也有人慢慢改變了迂腐的想法,學會一視同仁,就是少。

  這還只是上大課的先生,給西苑上小課的先生就更難找了。

  不僅得有本事,不偏心,還得守規矩,因為教小課得進出西苑,女先生也就罷了,若是來個不規矩的男先生,出哪怕一次意外,都不會再有人家敢把女孩兒送到書院裡去。

  所以每次給西苑找先生,對蕭卿顏來說都是一場挑戰。

  蕭卿顏摸不準燕蘭庭是什麼意思,問:「你……要給我推薦書院先生?」

  這倒確實能叫她得到些許安慰。

  燕蘭庭「嗯」了一聲。

  蕭卿顏:「是誰?人可在京城?擅長教什麼?我認識嗎?」

  燕蘭庭抬眼,毫不避諱地直視蕭卿顏:「我。」

  蕭卿顏一時沒反應過來燕蘭庭是認真的還是在說笑。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對視了片刻,蕭卿顏意識到這不是玩笑,發出一聲相當謹慎的詢問:「你瘋了?」

  當朝宰相,跑去書院當教書先生?

  燕蘭庭要是沒瘋,那就是她瘋了,不然怎麼會聽見這麼不可思議的要求。

  「沒瘋。」燕蘭庭頗為認真地回答了她,還拿著那幾張紙走到桌邊,蹲下身去撿散了一地的紙張。

  蕭卿顏下意識道:「我待會讓人來撿,你先把話說清楚,好好的跑書院當先生做什麼?」

  燕蘭庭並未起身讓蕭卿顏叫下人進來收拾,而是將寫了字的紙一張張撿到手中:「我想進書院確認一件事。」

  確認一件事?什麼事?

  蕭卿顏正要追問,忽然又頓住。

  她意識到燕蘭庭提出要來書院當先生是在看到岑鯨的功課之後,此刻紆尊降貴蹲下撿的也是岑鯨的功課。

  於是追問的話語變了模樣:「與岑鯨有關?」

  燕蘭庭:「是,所以勞煩殿下安排我去當她的先生。」

  燕蘭庭的話讓蕭卿顏那死了一天的心情有了復甦的跡象。

  燕蘭庭此人,無情起來比旁人都要過分一些,因此哪怕岑鯨和岑吞舟長得一模一樣,只要沒有血緣關係,就無法叫他耗費上哪怕一分感情。

  可如今燕蘭庭要為了岑鯨入書院,這說明什麼,說明岑鯨絕對和岑吞舟有關!

  蕭卿顏等著燕蘭庭告訴她岑鯨和岑吞舟有什麼關係,可直到燕蘭庭將岑鯨的功課都從地上撿起整理好,她也沒等到答案。

  蕭卿顏屈指叩了叩桌面,提醒他:「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要確認什麼吧。」

  燕蘭庭的視線從那疊紙張挪到蕭卿顏臉上,四目相對之際,淡淡的聲音自他口中而出:「尚未確定之事,就不說出來讓殿下操心了。」

  蕭卿顏也不跟他客氣:「你不說,書院就不缺先生。」

  燕蘭庭理了理剛才蹲下弄皺的衣袍,不動聲色道:「會缺的。」

  燕蘭庭的態度讓蕭卿顏彷彿又回到了岑吞舟還在那會兒,她微微一愣,隨即嗤笑出聲:「旁的不見你跟她像,商量不成就改威脅的手段倒是學了個十足十。可你別忘了,你不是她,別以為能像她一樣拿捏我。」

  燕蘭庭見蕭卿顏不肯退步,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心緒不適合再談下去,便朝蕭卿顏拱了拱手:「殿下要是沒其他事情,下官就先告退了。」

  蕭卿顏冷著臉:「不送。」

  蕭卿顏看著燕蘭庭轉身離開書房,直到燕蘭庭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才低頭看向桌面,找那份讓燕蘭庭突然變得奇怪的功課,也是這會兒她才發現燕蘭庭那廝竟拿走了岑鯨的功課,忙朝外面喊道:「把他手裡的東西給我拿回來!」

  守在屋外的駙馬聞令而動,追上還沒出長公主府的燕蘭庭。

  燕蘭庭雖會些武功,但那是學來防身的,如何能跟駙馬學來殺人的武藝相比,因此不過一個照面,駙馬就把岑鯨的功課搶了回去。

  駙馬搶完東西就跑,徒留長公主府的管事,對燕蘭庭客氣道:「燕大人,這邊請。」

  燕蘭庭知道功課是搶不回來了,只能就此離開長公主府。

  回去路上,燕蘭庭有些後悔——

  這次是他太過衝動。

  蕭卿顏吃軟不吃硬,他若是放低姿態,蕭卿顏未必不會答應他。

  偏他當時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他被岑鯨的字擾了心神,也被岑吞舟可能還活著的荒謬猜想亂了陣腳,能穩住不讓蕭卿顏看出更多端倪,已經是他克制的結果。

  若岑鯨是別的什麼像岑吞舟,例如樣貌,例如性格,他都能說服自己是巧合,甚至有可能是誰故意安排,刻意偽裝。

  唯獨這字跡是不同的。

  岑吞舟答應過岑奕,絕不讓旁人知曉她會用左手寫字,所以岑吞舟左手寫字是什麼模樣,只有他和岑奕知道。

  那是只屬於他們三個人的,旁人絕不可能探知的過往。

  ……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

  系統提示音響起的同時,屋外傳來白秋姝興奮的聲音:「阿鯨!!二姐來信啦!!!」

  岑鯨沒聽清提示音後半段說了什麼,也不好當著白秋姝的面跟系統說話,索性先將困惑放下,和她一塊看「二姐」的信。

  岑鯨的舅舅有三個孩子,一男兩女,春夏秋。

  二女兒白夏嫣三年前就嫁去了衢州,岑鯨和白秋姝那兩條用衢州布做的藍裙子就是她送的。

  白夏嫣性格比白秋姝沉穩周到,給家裡寄信也是每人都有份。

  她給岑鯨的信上除了問候語,還提及自己在衢州認識了一個小姑娘,對方日後也要到京城明德書院讀書,若是遇見了,她們可以試著做做朋友。

  「衢州來的朋友,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性子。」白夏嫣給白秋姝的信裡也提到了那位衢州來的小姑娘。

  岑鯨:「二姐喜歡的,性格應該很活潑吧。」

  「那我的馬球隊又能多一個人啦!」白秋姝高興道。

  之後白秋姝在岑鯨這兒待了一個下午,直到晚飯後才回主屋去趕作業。

  白秋姝一走,系統立馬把燕蘭庭的好感情況又播報了一遍:【燕蘭庭好感檢測失敗,無法呈現該攻略目標的好感值。】

  岑鯨難得好奇一回,她將屋裡伺候的丫鬟都遣走,問系統:「檢測失敗是什麼意思?」

  系統解釋:【系統無法判定他的好感目標是否是宿主,會出現這種情況,大概率是他猜到了你的身份,但又無法肯定,所以沒有徹底將你們當成同一個人,導致好感值出現波動,卻又檢測失敗。】

  岑鯨啞然。

  他發現了?連面都沒見上,怎麼發現的?

  岑鯨想了想,猜測對方大概是看到了她如今的字,至於她的字為何會落到燕蘭庭手上,應該跟蕭卿顏有關。

  岑鯨沒糾結太久,倒是系統還記著岑鯨昨天沒說完的話,非常擔心:【宿主,你和燕蘭庭的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他都把你的屍骨遷進他家祖墳了,總不能是想背著人鞭你的屍吧?那他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會不會直接把好感值扣到負數?】

  系統越說越怕。

  岑鯨:「如果蕭卿顏的好感是正數,他的好感是負數,你會自爆嗎?」

  系統:【要看所有攻略目標的好感值總和,現在觸發好感的只有長公主和燕蘭庭,他們兩個人的好感值相加總和為正,我就沒事,總和為負,自爆程序就會被啟動。】

  岑鯨:「那你可以放心了,他為人最是克制,無論好感是正還是負,數值應該都不會太大,蕭卿顏的好感還有剩餘,夠他抵的。

  要是不夠也無妨,反正到那時候她也已經跟系統一塊死了,只要在這之前,系統不要因為恐懼不安,總來吵她就行。

  岑鯨隨口忽悠住系統,放下茶杯起身去收拾桌上已經寫好的功課,白秋姝突然從門口冒出來,眼淚汪汪地說功課太難了,求岑鯨借自己的給她抄。

  岑鯨嘆息。

  她活了三輩子,小孩帶了不少,就沒哪個像白秋姝偏科這麼嚴重的。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功課借出去,讓白秋姝直接照抄,可她又怕好好一孩子毀她手裡,只能打起精神去白秋姝那,花時間教她怎麼寫。

  白秋姝也單純,從來沒想過為什麼自己的學習水平在岑鯨的幫助下一點點提高,但岑鯨本人卻始終都在班級中游固定不動。

  第二天一大早,她們回書院上學,一切看似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直到返校第三天下午,她們和同班的同學一塊到廣亭上音律課,琴都從廣亭旁邊的小屋子裡抱出來了,卻發現教琴的先生遲遲不來。

  一般這個時候,都會有班長跑去找老師。

  她們庚玄班的班長是個姓李的小姑娘,她盡職盡責跑去找音律先生,卻在最後帶回來一個消息——

  教音律的劉先生收到江州一位琴藝大家的請帖,說是欣賞他作的幾支曲子,邀請他去江州做客,劉先生仰慕那位琴藝大家十多年,一收到請帖,來不及等書院批准就啟程前往江州,所以今天的音律課鐵定是上不成了。

  安監苑還讓李班長帶話,叫學生們都換了衣服到中庭校場去,讓教騎射的武師傅給劉先生代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14 PM

第十一章

  庚玄班教音律課的先生走後沒幾天,另一位教策論的先生突然接到聖旨,被欽點去某個衙門任職。

  書院一下沒了兩個先生,與此同時,朝堂之上亦是暗流湧動。

  關係向來不錯的長公主與燕丞相不知為何突然翻臉,二者手下的派系也跟著鬧起了矛盾,今日我找你麻煩,明日我給你使絆子,眼看著就要鬧到明面上來,外戚沈家被兩位神仙打架掉下的碎渣誘得露了痕跡,原還不合的二人立時又聯起手,將蠢蠢欲動的沈家摁住。

  長公主府,蕭卿顏同燕蘭庭又一次面對面,將朝堂之事好好商議了一番,充分詮釋什麼叫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說來,長公主當年也是個眼裡容不下沙的人物,是岑吞舟身體力行,教會她什麼叫「小不忍則亂大謀」。

  二人避開私怨商量正事,一切都還算順利,偏燕蘭庭在敲定各項事宜後哪壺不開提哪壺,問蕭卿顏:「殿下當真不打算讓我去書院幫忙?」

  蕭卿顏那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她覷著燕蘭庭,一字一頓:「你想都別想。」

  燕蘭庭垂眸:「殿下應該清楚,我能弄走兩個先生,就能弄走第三個第四個。」

  很多時候,毀掉總比建立要容易。

  蕭卿顏猛地一拍桌面,震翻了桌上的茶杯:「你敢!!」

  這兩人置身官場多年,又凌然眾人之上,早已浸染出通身上位者才有的威嚴,一旦露出一點點不合的跡象,氣氛就容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僵持不下之際,依舊是燕蘭庭率先開口,他說:「我確實不敢。」

  燕蘭庭的突然退步在蕭卿顏的意料之外。

  直到燕蘭庭又添上一句:「書院是她的心血。」蕭卿顏才明白什麼,一身的煞氣也跟著消減不少。

  對,書院是岑吞舟的心血,燕蘭庭不可能毀掉書院,她也不能意氣用事。

  冷靜下來再回頭看看,那兩位先生一個只是暫時去了江州,又不是不回來了,另一個莫名得了官職,雖然肯定不會再回書院當個小小的教書先生,但也讓不少人驚覺,在明德書院教書,是有可能被朝廷看見並且重用的。

  明德書院找先生難也不僅是蕭卿顏挑剔,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是部分文人名士看不慣書院裡有女子,覺得不成體統,所以不願意來。

  如今這先例一開,蕭卿顏日後再請先生到明德書院教書,應當會比之前更加容易。

  至於朝堂上那點小摩擦,能以此引沈家露出馬腳,倒也是值得的。

  蕭卿顏想通這一切,心頭怒火消去七八分,又多了許多忌憚與感慨——

  能將一切謀劃得如此周全,甚至把她的心緒也玩弄於鼓掌之間,該說真不愧是岑吞舟的學生嗎。

  蕭卿顏定定地看著燕蘭庭,過了片刻才道:「明日來書院,你一個狀元出身,應該不用別人告訴你怎麼教學生寫策論吧。」

  燕蘭庭卻道:「殿下,我想教學生彈琴。」

  蕭卿顏愣住,此刻她看燕蘭庭的眼裡已然沒了這些日子積攢的怒火,只剩見了鬼似的詫異。

  ……

  男先生進入西苑,除了需要在課前領取腰牌,還需要讓一名婆子跟著,從頭跟到尾,直至授課結束離開西苑為止。

  燕蘭庭身為當朝宰相,跑來書院當先生確實有些奇怪,所以目前只有書院的諸位先生知道他是誰,並未對學生公開他的身份。

  同書院先生們打過招呼後,掌教親自帶著燕蘭庭熟悉書院,因掌教此人最擅曲意逢迎,燕蘭庭很快就從他那拿到了岑鯨所在的庚玄班的課程表。

  中午掌教請燕蘭庭到外頭吃午飯,燕蘭庭以事務繁忙為由拒了,掌教也不敢說什麼。

  下午燕蘭庭再度回到書院,書院還沒上課,他走到明德樓,根據課程表找到了庚玄班上午上課的課室。

  書院人多,課室不夠用,所以明德樓這邊的課室不是固定給哪個班用的,經常上午是這個班在用,下午就會讓別的班用,因此課室桌面非常乾淨,不會留有學生的個人物品。

  當然也有例外。

  燕蘭庭發現課室內一張靠後排的桌子上遺留了一支紫竹筆,便走到那張桌子前坐下。

  這間課室位於明德樓二樓,對外的一側窗戶全開著通風,能看見藍天白雲,還能看見雀鳥飛過停在窗沿,蹦跶幾下挑個合適的位置,低頭用喙整理自己的羽毛。

  燕蘭庭以前讀書的地方只有一層樓,看不見高處的風景,但一層樓也有一層樓的好處:房屋承重壓力沒那麼大,課室一側的牆壁是推拉門,能全部打開,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屋外觸手可及的景色。

  但那時的他一心讀書,對課室外的景色並無興趣,甚至沒注意到課室旁有一棵非常漂亮的銀杏樹。後來之所以會發現,是因為在某天上完課後,他把一本書落在了課室裡。

  他回課室拿書,推開課室門,發現一個不知從哪來的紅衣青年坐在他的位置上,手裡還拿著他的書。

  當時已是傍晚,課室裡不該有人,推拉門也應該都關上了才對,可那紅衣青年就這麼理直氣壯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身側的推拉門盡數敞著。

  夕陽餘暉灑落,將那人身上的紅衣照得分外鮮豔。

  察覺到他的到來,紅衣青年舉了舉手裡的書,問:「這是你落下的?」

  他的目光在紅衣青年那張漂亮的臉上停留了一下,點頭說是。

  紅衣青年招手把他叫過去,又問書上的批注是不是他自己寫的,他再次點頭說是。

  紅衣青年樂了,含笑的眼中有浮光輕蕩:「你是機器人嗎?給個指令才肯動一下,就不能多說幾句?」

  他蹙起眉頭,反問:「何謂機器人?」

  紅衣青年說這不是重點,然後拉著他,把書上的批注都問了一遍,當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見外。

  兩人就這麼聊了起來,不能否認跟紅衣青年的交談讓他感覺非常舒服,對方不會仗著年紀比他大就強硬給他灌輸自己的觀點,也不會一味聽他的話,毫無主見。

  聊完書本,紅衣青年又興致勃勃地問起他書院的事情,他都一一答了。

  紅衣青年離開前,他終於主動問了對方一個問題:「你是書院新來的先生嗎?」

  若是,倒也不賴。

  可惜紅衣青年說不是,還說:「我來看看書院是怎樣的,改天自己也建一個。」

  異想天開的口吻,把建書院說的跟鬧著玩似的。

  紅衣青年走後,他翻開書,發現裡面多了一片銀杏葉,也不知道是紅衣青年從哪撿了放進去的。

  直到第二天上課,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陽光透過枝葉縫隙落在他的桌面,往日絕不會因此而分心的他側頭往外一看,才發現課室外原來有棵又大又漂亮的銀杏樹。

  大樹枝葉茂密,葉片金燦,襯著書院屋頂古樸的滴水簷,美得叫他失了神。

  之後因緣際會,他又遇到了紅衣青年,對方時常能讓他發現許多明明就在他身邊,卻又被他忽視的美景,直到……直到五年前,青年眼底沒了光。

  一陣腳步聲傳來,將燕蘭庭從回憶中驚醒,他轉頭看向門口,就見一個身著院服的姑娘出現在那。

  明德書院的院服款式非常多,唯獨顏色和花紋固定不變。

  東苑院服為白底竹葉紋,是書院擴建後由蕭卿顏定下的。

  西苑院服則還是書院創始人岑吞舟定下的那樣,為白底銀杏葉紋。

  金燦燦的銀杏葉落在那姑娘的白色裙擺上,隨著門口吹過的風微微晃動。

  燕蘭庭的視線在那姑娘波瀾不驚的臉上停留了許久,那姑娘大大方方隨便他看,最後是他自己回過神,拿起桌上被遺留下的紫竹筆,如曾經紅衣青年問他一般,問那姑娘:「這是你落下的?」

  那姑娘——岑鯨也因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幕,想起了過去兩人初遇時的場景。

  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那個坐在課室裡的人換成了燕蘭庭,遺落東西回課室來拿的人變成了她。

  岑鯨一邊在心裡感慨世事無常,一邊滿臉平靜地走進課室,說:「是我落下的。」

  岑鯨走到燕蘭庭面前,去拿他手中的筆。

  然而當岑鯨握住筆時,燕蘭庭並未鬆手,而是就著兩人一坐一站,各拿紫竹筆一端的姿勢,說:「你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樣貌像……」燕蘭庭看著她那雙沒有光的眼睛,「神態也像。」

  岑鯨:「……」

  神態像?五年不見,燕蘭庭終於瞎了嗎?

  岑吞舟鮮活張揚,岑鯨頹如死水。

  怎麼像的起來?

  燕蘭庭彷彿看懂了岑鯨的不解,告訴她:「我最後幾次見那人時,她也是如你這般,滿身藏不住的疲憊睏倦,一副很累的模樣。」

  岑鯨聽他這麼一說才想起來,五年前冬狩之後的一個月裡,她確實表現的跟現在很像,不過那會兒她身邊已經沒人了,所以察覺出她異樣的並不多。

  岑鯨想了想,說:「天下之大,有那麼一兩個長相相似,脾氣相近的人,不奇怪。」

  燕蘭庭靜默幾息,終於還是鬆開了手:「你說得對。」

  岑鯨拿回自己的筆,規規矩矩地跟燕蘭庭道了聲謝,隨即轉身離去。

  燕蘭庭看著她走遠,拿過筆的手五指收攏,又鬆開。

  他不能著急,也不用著急,下午就是庚玄班的音律課,他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

  岑鯨拿著筆回到西苑,白秋姝站在通往廣亭的小樹林入口等她,見她來了,拉著她的手往林子裡跑:「快些快些,聽說是個新來的先生,可別頭一回上他的課就遲到了。」

  不怪白秋姝緊張,她第一次上調香課的時候就遲到了,打那以後調香先生便記住了她,每次上課提問不知道叫誰回答,嘴裡就會冒出白秋姝的名字。

  岑鯨跟著白秋姝往廣亭跑,絲毫沒有把新來的音律先生跟燕蘭庭聯繫到一起。

  因為在她看來,哪怕天塌了,燕蘭庭也不會來書院教琴。

  結果她們沒遲到,反而是新來的先生遲到了將近半節課。

  一眾學生擺好琴在廣亭等了許久,岑鯨甚至趴桌上睡了一覺,那位先生才姍姍來遲。

  白秋姝把岑鯨推醒,岑鯨慢吞吞抬起頭,看清新先生是誰的瞬間,重生後一直穩如泰山的心態悄無聲息地崩了個徹底。

  燕蘭庭來書院做任何事她都能像方才在明德樓課室裡表現的一樣無波無瀾,唯獨教琴,岑鯨無法忍住自己面上的驚愕,甚至有些……想逃。

  剛睡醒還有些懵的岑鯨望向廣亭外的小樹林,眼底滿滿都是對逃離此處的渴望。

  無意識間,她抬起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也就是在這個動作之後,岑鯨想到什麼,猛然僵住。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岑鯨耳邊響起系統的提示音——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100】

  ……

  「燕蘭庭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天燕蘭庭離開長公主府後,駙馬一進書房,就聽見蕭卿顏同他說:「居然要去教琴,簡直比他去書院授課還要離譜。」

  駙馬走到她身邊,為她攏了攏鬢邊的碎髮:「可你答應了。」

  蕭卿顏握住他的手:「他弄走我兩個先生,還主動提出要去出醜,我幹嘛不答應。」

  駙馬最愛她挑著眼滿臉銳氣的模樣,當即像隻大狗似的,靠上去與她耳鬢廝磨:「有道理。」

  蕭卿顏任由他與自己親近,塗著蔻丹的五指撫著他的後頸,回憶道:「吞舟當年是怎麼評價他的來著?」

  駙馬幫忙回憶了一下,可惜實在太過久遠,又有軟香在旁誘他沉迷,硬是花了好半天才想起來——

  「燕蘭庭彈琴,狗都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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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鯨:如果我有罪,可以讓系統自爆,而不是讓我聽燕蘭庭彈琴

  系統:嚶???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22 PM

第十二章

  【宿主,你不是說燕蘭庭這個人,最克制了嗎?】系統暈暈乎乎地問。

  上來就是一百點的好感值,到底哪裡克制了!!

  岑鯨也被燕蘭庭那高達一百的好感值驚得不輕。

  她轉過頭,越過一眾學生的後腦勺看向燕蘭庭,正對上燕蘭庭的雙眼。

  岑鯨看這雙眼睛看了許多年,見過這雙眼流露出迷茫或無奈的神情,也見過這雙眼充滿憤怒或喜悅的模樣。

  卻唯獨沒見過這雙眼如現在這般沉靜、壓抑。

  此刻他看她,是在看岑鯨,也是在看岑吞舟。

  要不是系統說他的好感值有一百,岑鯨還以為他有多恨自己。

  兩人對視不過短短的片刻,很快燕蘭庭就移開了視線,沒人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發現他們倆之間的異樣。

  燕蘭庭強迫自己把情緒拉回到當下。

  他知道自己彈琴不好聽,甚至每一個教過他琴的書院先生都委婉地表示過他最好這輩子都別再碰琴,其中不包括岑吞舟,因為岑吞舟不是書院先生,她也沒有委婉,而是非常直白地跟他說:「再碰琴我就剁了你的手。」

  言語之霸道凶殘,沒有半分初見時的和藹可親。

  但既然說了要來教琴,他就沒想過撂挑子。

  於是他在簡單的自我介紹,說自己姓燕後,又挑了個學生詢問上一位先生的教學進度。

  得知上一位先生剛教了她們一首新曲子,那首曲子他又正好學過,燕蘭庭回憶了一下曲譜,把手放到了琴弦上。

  庚玄班的同學們並不知道自己正踩在懸崖邊,還在好奇新來的先生彈琴是個什麼水平,會不會比突然跑去江州的劉先生琴技還好,心中滿是期待——

  「咳咳咳……」

  一陣輕輕的咳嗽聲從後排傳來,打斷了燕蘭庭的動作。

  燕蘭庭稍一停頓,在學生們充滿困惑的注視下,默默將手從琴上移開。

  隨後他以了解每一個學生的水平為由,讓學生們輪流彈奏那首劉先生新教的曲子給他聽。

  燕蘭庭彈琴不會,聽音卻是非常得準,每聽完一曲,總能準確無誤地將錯處點出,順帶憑借自己幼時不停換音律先生,數次從頭學打下的堅實基礎,糾正學生彈琴時犯的各種錯誤。

  好幾個精通音律的學生受了他的指點,都以為他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先生,本事不比原來的劉先生差。

  前排同學撫琴的時候,白秋姝借著琴聲遮掩,小小聲問岑鯨:「剛剛怎麼咳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岑鯨搖頭,同樣小聲地回答她:「沒事兒,被風嗆了一下。」

  白秋姝放下心,開始為待會的單獨演奏而焦慮——她彈琴總是磕磕絆絆,讓她獨奏就等於讓她丟臉,希望前面的同學能慢慢來,最好在輪到她之前就下課。

  另一邊,系統也被岑鯨方才的咳嗽嚇了一跳,它還以為岑鯨要做什麼讓燕蘭庭以為自己認錯了人,把高達一百的好感值給還回去。

  岑鯨要是知道系統的想法,一定會告訴系統,相比聽燕蘭庭彈琴,掉馬根本就不算什麼。

  況且馬甲都已經掉了,要想穿回去,得費不少功夫,她嫌累。

  燕蘭庭按著從前往後的順序,依次聽學生單獨演奏,就這麼一步一步,走到了岑鯨桌邊。

  岑鯨不慌不忙撫上琴,隨手彈錯幾個音,彈完聽燕蘭庭指出錯處,再和其他同學一樣禮貌道謝。

  從頭到尾,兩人都表現得像普通師生一般,看不出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直到燕蘭庭轉身,準備讓白秋姝彈奏時,岑鯨忽然低低地喚了一聲:「燕先生。」

  燕蘭庭回身,就見岑鯨低著頭,說:「你說的那個人……她既然累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燕蘭庭頓了許久,久到一旁的白秋姝都感到奇怪,他才回她一聲淡淡的:「好。」

  話音落下,亭外跟著燕蘭庭來上課的婆子走進亭內,提醒燕蘭庭:「燕先生,到時間下課了。」

  白秋姝心中大喜,把燕先生和阿鯨之間的奇怪對話拋到了腦後。

  系統也沒聽明白宿主和燕蘭庭的對話是什麼意思,它看燕蘭庭隨著那婆子離開西苑,還疑惑:【他的反應好平淡,好感檢測設備是不是出bug了】

  好感值滿一百的對象死而復生,居然不抱著痛哭流涕一場,這合理嗎?

  岑鯨趁周圍人都在收拾東西,自言自語似的回了系統一句:「自檢一下?」

  系統拒絕自檢,就沖這一百點的好感度,它願意讓好感檢測設備繼續壞下去!

  ……

  岑鯨的馬甲掉了,但又好像沒掉。

  她繼續自己樸實無華的學生日常,沒過幾天,廣亭突然開始施工,說是要把西苑門口那條河引進來,以水車為動力,將廣亭做成自雨亭,這樣入了夏,學生們上課也能好受些。

  因為廣亭施工,西苑音律課徹底停課,岑鯨以為燕蘭庭會就此離開書院,不曾想他轉身又教起了策論。

  之後沒多久,書院又來了位齊大夫,聽說曾是宮裡的御醫,因犯錯被打入死牢,後又獲得赦免,被指派來書院。

  齊大夫剛來,岑鯨就被烏婆婆拉去找齊大夫把了脈,齊大夫一番望聞問切後,也沒給岑鯨開什麼補藥,而是教岑鯨學一套動作慢慢吞吞的拳法,讓她每天早上堅持鍛煉。

  可每天天剛亮就得上課,一直上到中午,要想練那套拳,岑鯨得天不亮就起床。

  岑鯨做不到。

  哪怕烏婆婆親自來叫她也沒用,她就是起不來,有次烏婆婆心急,讓同屋的白秋姝幫著把岑鯨叫醒,岑鯨被迫從床上坐起身,幾乎將她淹沒的睏意伴隨著頭疼與反胃,她眼眶一紅,居然難受哭了。

  岑鯨一大把年紀,就算哭也沒臉發出太大動靜,就是止不住掉眼淚。她一邊把眼淚擦掉,一邊還算平靜地說自己睏,想睡覺,惹得烏婆婆再不敢逼她。

  岑鯨哭那天,食堂的飯菜變得比平時還要豐盛,擺屋裡的花也多了兩束。

  第二天上策論課,燕蘭庭突然說要給這次寫得好的學生獎勵一樣他們想要的東西。

  兩苑的庚玄班學生加起來一共三十八人,燕蘭庭硬是把前三十名學生都納入獎勵範圍,才讓岑鯨那篇狗屁不通的策論榮獲獎勵資格。

  燕蘭庭讓三十位學生把各自想要的東西寫在紙上交上來。

  岑鯨沒什麼想要的,她就好奇烏婆婆和燕蘭庭到底還記不記得,她以岑吞舟的身份死時,已年近不惑,她不是真正的十五歲小姑娘,不用因為她哭就這麼哄著她。

  「阿鯨你寫了什麼?」白秋姝也在三十名以內,她一直想要一把屬於她自己的弓,又怕太貴讓燕先生破費,最後只寫要一條馬鞭。

  岑鯨見狀,乾脆趁白秋姝不注意,在自己的紙上寫下一個「弓」字。

  當天下午東西就送進了書院,白秋姝看著眼前的新馬鞭與紅漆描金弓,尖叫著抱起岑鯨轉了好幾個圈。

  岑鯨被轉得頭暈,趕緊拍了拍白秋姝的肩膀,讓她放下自己:「行了行了,快去試試趁不趁手。」

  「好!你看我用新弓給你露一手!」白秋姝拿著鞭子抱著弓,連蹦帶跳地跑去馬廄找馬。

  岑鯨以為早起練拳的事情到這就算圓滿落幕,不曾想幾天後,書院竟把第二堂課的時間分了一半出來,要求全書院的學生在那段時間到中庭校場列隊,跟齊大夫學那套慢慢吞吞的拳法,學會後每天這個時間都得練一遍。

  岑鯨:「……」

  是……巧合?

  岑鯨不確定,想問燕蘭庭,又怕自己自作多情,徒增尷尬,只能作罷。

  過了季春,天氣越來越熱,岑鯨體質不好用不了冰,可憐同屋的白秋姝,每天晚上都被熱得睡不著。

  岑鯨看這樣不行,就讓白秋姝把冰盆擺上,大不了自己多蓋一層被子。

  白秋姝實在是熱,就答應了。

  結果擺完冰盆的第二天,岑鯨開始咳嗽流鼻涕,吃了兩天藥才好。

  就在岑鯨想著要不要去烏婆婆那睡,讓白秋姝能一個人在宿舍用冰的時候,她們宿舍換了兩套新枕席。

  錦繡閣的冰絲玉席和冰絲玉枕,搭上摸著就涼颼颼的冰絲薄被,白秋姝往上一躺,哪怕不擺冰盆,也不用擔心晚上會被熱醒。

  岑鯨的床上則是藤席,不會太涼,也不會太悶熱,被子和枕頭看起來和藤席一樣平平無奇,但岑鯨坐上一摸就知道,席子是錦繡閣一家獨售的青安藤藤席,枕頭被子也都是蠶絲用料,浸過安神香,觸感細膩綿軟,透氣輕盈,蓋著溫而不燥。

  這是她在相府放縱奢侈時搭配的寢具,烏婆婆怕不是劫了誰家銀樓才給她弄來這麼一套。

  岑鯨是鹹魚怕麻煩,但不是缺心眼,她趁白秋姝睡著後起身去找烏婆婆,問她房間裡的枕席是怎麼一回事。

  烏婆婆像是知道岑鯨會來,也沒瞞她:「這是燕大人偷偷弄進來的,你放心,就我們幾個知道,不會傳出去。」

  岑鯨得到答案,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此居然並不感到意外。

  「他……」岑鯨頓了頓:「他有讓你給我帶什麼話沒有?」

  還真有。

  烏婆婆:「燕大人說,讓你好好休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28 PM

第十三章

  入了四月,天氣越來越熱,學生們陸續換上更為輕薄的院服,也就岑鯨畏寒怕冷,還得在單薄的窄袖上衫外頭再加一件半臂保暖。

  這天策論課,燕蘭庭下發了庚玄班之前交上去的功課,岑鯨拿到自己那篇,發現燕蘭庭在批語中加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寫著——

  葉臨岸,歸。

  岑鯨記得葉臨岸,當年她跑去燕蘭庭的書院研究書院的構成和運行機制,除了認識燕蘭庭,她還認識了葉臨岸。

  那也是個聰明的孩子,學習認真刻苦,雖不及燕蘭庭那般妖孽,還落過兩次榜,但終究是在十年前金榜題名,踏上了仕途。

  可大約是因為出身不好,在書院常被人孤立欺負的關係,葉臨岸脾氣古怪,說話也極為刻薄。這導致他人緣不好,也不受上峰器重,直到岑吞舟死前,葉臨岸還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職位上蹉跎,跟燕蘭庭可謂天差地別。

  那麼問題來了,燕蘭庭為什麼要提醒她葉臨岸回來的事情?葉臨岸之前又去哪了?

  離京五年的岑鯨打算吃了午飯去問烏婆婆,結果在食堂就得到了答案——

  西苑食堂的飯菜越做越好,東苑的學生眼饞,就會拜托在西苑讀書的姐姐妹妹或其他親戚,幫忙打一份西苑的飯菜來解饞。

  白春毅和白秋姝一樣好養活,不介意吃什麼,關鍵在於白春毅人緣好,不少東苑同學知道他有妹妹在西苑,就求他幫忙帶飯。

  白秋姝把打好的飯菜送出西苑給哥哥的朋友,回來問岑鯨:「阿鯨阿鯨,你還記得葉監苑嗎?」

  岑鯨眼皮一跳:「葉監苑?」

  白秋姝:「就是我們剛入書院那會兒,沒來接大哥的那個葉監苑。」

  岑鯨想起來了。

  他們第一天來報道,西苑是安如素來接她跟白秋姝,東苑本該是一位姓葉的監苑來接白春毅,但不知為何那葉監苑沒來,最後來的是一位東苑的學生。

  白秋姝:「我聽朱大哥和周大哥說,那葉監苑脾氣不好,前陣子請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假,他們東苑上下不知多高興,可今天那葉監苑就要回來了,弄得他們東苑啊,人心惶惶的。」

  岑鯨:「葉監苑叫什麼名字?」

  白秋姝哪裡知道,碰巧喬姑娘路過,問她們:「在聊什麼呢?」

  白秋姝:「你知道葉監苑叫什麼名字嗎?」

  喬姑娘聽到白秋姝說起葉監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緩緩坐下:「你們問他幹嘛?」

  白秋姝把葉監苑回來的事情告訴喬姑娘,喬姑娘滿是驚恐地抱住白秋姝:「救命,他怎麼就回來了。」

  白秋姝沒想到喬姑娘反應這麼大,奇怪道:「他真這麼嚇人啊,不對,他再怎麼也是東苑的監苑,管不到我們西苑吧。」

  喬姑娘:「沒人告訴你,他也兼任書院的算術先生嗎?」

  算術和策論一樣,是大課,無論男生女生都得上。

  白秋姝:「那也未必、未必就讓我們給撞上了吧,書院這麼多個班呢……」

  喬姑娘充滿憐愛地看著她:「我那班是他教,你們庚玄班也是。」

  白秋姝如遭雷擊。

  岑鯨問喬姑娘:「葉監苑全名叫什麼?」

  喬姑娘這才想起白秋姝最開頭的那個問題,回說:「葉臨岸。」

  ……

  「你再晚些回來,我都要把掌教弄走,自己上位了。」

  書院門口,安如素見到明明說好只請一個月的假,結果足足拖了兩個月才回來的葉臨岸,說不清是感慨多些還是遺憾多些。

  葉臨岸請假後,蕭卿顏把東苑交給了安如素和衛大夫,衛大夫性子怯懦,根本不敢與她意見相左,東西二苑說是都在她手上也不為過,再給她一點時間,不是不能架空掌教。

  葉臨岸毫不客氣地賞了她四個字:「痴人說夢。」

  書院如今的這位掌教再無能,代表的也是當初想要把明德徹底改變成男子書院的那方勢力,豈是安如素說推就能推倒的。

  安如素:「有夢想誰都了不起,這不是你說的嗎?」

  葉臨岸沉默,因為這句話不是他說的,是某個已經不在的人對他說的,他只是記下,又說給了安如素聽,鸚鵡學舌罷了。

  「安監苑好。」兩人說話間,一個小姑娘從葉臨岸身後的馬車上下來,那小姑娘長得與葉臨岸有兩三分相似,卻不如葉臨岸那般陰沉著臉,笑眼明媚的模樣叫安如素很是驚奇。

  「她就是你在信上說的那個『妹妹』?」安如素問。

  小姑娘轉頭看向葉臨岸,葉臨岸僵硬地點了點頭:「她叫葉錦黛。」

  安如素看出葉臨岸還不大適應眼前這位自小失散,前陣子才從衢州找回的妹妹,就幫著緩和了一下氣氛:「長得還真有幾分像你。」

  葉臨岸:「她是我妹妹,當然像我。」

  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進入書院,沒走幾步就撞見了正要離開書院的燕蘭庭。

  旁人或許還需要介紹才認得這位當朝宰相,葉臨岸跟燕蘭庭是同窗,自然一眼就能認出他,並被他身上穿的書院先生的衣服給驚著了。

  燕蘭庭跟安如素見禮後,又轉向葉臨岸,說:「許久不見。」

  葉臨岸半點沒有一介布衣遇見朝廷命官該有的誠惶誠恐,甚至在驚訝的情緒消退後,升起幾分肉眼可見的厭惡在臉上,說出口的話語亦是非常刺耳:「燕丞相終於在官場待不下去,辭官來書院教書了?」

  燕蘭庭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只是說出來的話,半點不比葉臨岸客氣:「我又不是你。」

  安如素不知道這倆人之間還有恩怨,嚇得趕緊出來打圓場,就連葉錦黛也扯了扯葉臨岸的衣袖,不安地輕喚:「哥哥。」

  葉臨岸這才斂了脾氣,燕蘭庭也退一步,沒再說什麼,離開了書院。

  燕蘭庭走後,葉臨岸問安如素:「他怎麼會在這?」

  安如素帶著葉家兄妹繼續往西苑去:「不清楚,有人說是他同長公主殿下起了矛盾,殿下刻意為難他,讓他來書院授課,也有人說他是來書院尋覓可用之才,沒個準。」

  說完,她又問葉臨岸:「你同他又是怎麼一回事?」

  葉臨岸沉默沒說話。

  安如素笑笑,沒再追問下去。

  三人來到西苑門口的拱橋前,葉臨岸停下腳步,看著安如素帶他妹妹過了橋。

  他準備等她們進了西苑再走,誰知安如素在過橋後想到什麼,讓葉錦黛在原地等她,自己踏著橋又折了回來。

  「有件事兒忘了同你說。」安如素走到葉臨岸面前,低聲道:「你走後,西苑來了個女學生,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女學生長得跟岑相幾乎是一模一樣,就連烏婆婆都愛屋及烏,拿她當親孫女來待,你見了她……可別一時忍不住,對著人小姑娘痛哭流涕。」

  安如素同葉臨岸認識多年,私下裡關係不錯,知道他不少秘密,所以才好心在他明天去上課之前,給他一點提醒,免得他在學生面前失態。

  葉臨岸聽了安如素的話,先是愣住,隨後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安如素,你不該留在書院,應該去寫話本。」

  還痛哭流涕,他堂堂七尺男兒,不至於連這點辨識能力都沒有,長得再像又如何,一副皮囊而已,還能叫人迷了心智不成。

  安如素絲毫不在意葉臨岸的態度,只希望葉臨岸明日真能像他此刻表現的那樣堅定。

  揮別葉臨岸,安如素領著葉錦黛往西苑裡去。

  她準備先帶葉錦黛去吃午飯,飯後逛一逛書院,下午再去參加入學分班考試。

  然而變化總比計劃快,她和葉錦黛剛踏進西苑,就聽見西苑的食堂裡傳來吵鬧聲。

  陸續有學生從食堂裡跑出來,像是在躲什麼,可跑出來後又不肯走遠,就這麼圍在食堂外面看熱鬧。

  安如素朝食堂快步走去,葉錦黛在她後面跟著。

  走到食堂門口,安如素正要抓個學生來問問情況,結果差點被從裡面出來的白秋姝和岑鯨撞到。

  「安監苑!!」白秋姝喊了一聲,聲音被食堂裡頭傳來的喧鬧所掩蓋。

  安如素問她:「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白秋姝:「裡面打起來了!」

  安如素差點以為自己走錯路去了東苑。

  打起來了?!哪?西苑!?都是女孩子的西苑!??

  安如素顧不上問原因,當即撥開人群進食堂拉架。

  白秋姝覺得自己能進去幫忙,剛才之所以出來,主要是為了護著岑鯨,免得她被誰碰傷。眼下岑鯨已經到食堂外面,安全了,她就又往食堂裡跑,還給岑鯨丟下一句:「我去給安監苑幫忙!」

  岑鯨還沒說話,白秋姝就跑了個沒影。

  從白秋姝出現開始就一直盯著白秋姝看的葉錦黛想要伸手拉也沒拉住,抬起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直到岑鯨轉身望向她,她才一臉訕訕的把手放下。

  「我……」葉錦黛想了想,說:「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岑鯨搖頭:「不用。」

  裡頭之所以會打起來,是因為替東苑帶飯的人太多,導致一些來晚的西苑學生發現好吃的飯菜都被打完了,氣急之下就朝那些替東苑打飯的同窗發出質問。

  能來明德書院的姑娘出身都不算差,多少有些脾氣在身上,兩撥人一來二去,就從動口演變成了動手。

  如今安監苑來了,又有身手日漸不凡的白秋姝幫忙拉架,問題應該不大。

  但是葉錦黛想進去,她知道白秋姝是未來統領三軍的西北大元帥,大胤赫赫有名的女武神,但那是「未來」,如今的白秋姝才十三歲,說不定會遇到什麼意外,自己要是能跟進去,在她遇到意外的時候替她擋一下……

  葉錦黛思考期間,陸續有人從食堂裡出來,一旁的岑鯨順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免得她被人群衝撞。

  可就在岑鯨觸碰到葉錦黛的一瞬間,岑鯨聽見——

  【叮!檢測到攜帶系統的外來精神體。】

  岑鯨:「……」

  岑鯨看著葉錦黛,發現葉錦黛臉上也出現了詫異的表情,大概是和她一樣,聽到了自己身上的系統發出的提示音。

  烈陽之下,兩人四目相對,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36 PM

第十四章

  葉錦黛其實知道自己是有同行的。

  早在一開始穿越到這個世界,她的系統S975就跟她說了,說這個世界共被三個系統鎖定。

  其中一個已經完成任務離開,不用再提,另一個系統叫2700,和S975一樣是戀愛系統,但兩者差別極大,因為S975是2700的升級版,不僅各項功能都在2700之上,攻略目標也比2700要多,還不會自爆,所以S975非常看不起老版的2700,也認為自己家的宿主根本不用把2700的宿主放在眼裡。

  可葉錦黛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剛入京城就遇到了2700的宿主。

  事發突然,她甚至沒想好自己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眼前這個可能是她競爭對手的人。

  她尬在原地,是對方把她拉去邊上沒什麼人的陰涼處,還對她說:「我叫岑鯨。」

  葉錦黛的視線落在岑鯨漂亮的臉上——不是她自戀,她能確定自己也很漂亮,但和岑鯨比起來,她的美好像僅僅只是一張皮,裡面隨便套了一抹靈魂,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岑鯨的美則不然,比起樣貌,更讓人在意的是她的氣質,又頹,又冷,滿是歲月積澱下的充盈,莫名的有壓迫感。

  若換做別人擁有她這幅樣貌,給人感覺一定截然不同。

  「我、我叫葉錦黛。」

  葉錦黛咬了咬舌頭,懊惱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結巴,聽起來也太沒氣勢了。

  為了不顯得被動,她主動說道:「我只要拿到一個攻略目標的滿額好感就能脫離系統掌控,你呢?」

  岑鯨:「……我沒問過。」

  葉錦黛詫異:「什麼?」

  岑鯨問系統:「2700,出來解釋一下?」

  檢測到同行之後就陷入沉默的2700終於冒頭,聲音聽起來非常心虛:【需要三個攻略目標的好感達到滿額一百,系統才能脫離宿主,因為宿主之前對任務不怎麼積極,所以系統一直沒機會把這件事說出來……】

  系統的聲音只有自家宿主能聽到,岑鯨聽完,告訴葉錦黛:「需要三個。」

  葉錦黛哽住,精準吐槽:「你的不是戀愛系統,是海王系統吧。」

  2700:【才不是海王系統!我只是版本太老了而已……嚶!】

  2700提起反派系統時的高傲在改進版的戀愛系統面前蕩然無存。

  岑鯨告訴葉錦黛:「版本太老,是這樣的。」

  葉錦黛突然對岑鯨感到同情,她語氣生硬地向岑鯨示好:「我聽我的系統說,你好感不夠會因為系統自爆而死,我這邊的系統功能挺多的,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找我幫忙。」

  「好。」岑鯨頓了頓:「你有需要,也能找我幫忙。」

  得到友好的回應,葉錦黛鬆了一口氣。她點頭應下,她腦子裡的系統卻仗著岑鯨聽不見,嘲了一句:【出身不顯,攜帶的又是老版系統,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她到底哪來的自信能給我們提供幫助?】

  葉錦黛在心裡回它:【求求你閉嘴吧,知不知道你現在念的都是炮灰台詞,很不吉利啊。再說大家和和氣氣一起做任務不好嗎,幹嘛非要撕來撕去。】

  新版系統甚至能讓宿主不開口就可以和系統交流,這是老版系統沒有的功能。

  沒過多久,食堂內恢復平靜,安如素帶著白秋姝跟參與打架鬧事的學生從食堂裡出來。

  白秋姝一出來就在找岑鯨,發現岑鯨的身影後,她腳步輕盈地跑到岑鯨面前,臉上滿是興奮:「阿鯨!」

  岑鯨見她這幅模樣,臉上不由得帶出一抹笑來:「這麼高興?」

  白秋姝昂著小腦袋,得意道:「你是沒看見,我剛才在裡頭可威風了,安監苑拉不住的人,我一手就能按住一個。」

  岑鯨跟個捧哏似的,「嚯」了一聲,表示驚嘆。

  白秋姝注意到一旁的葉錦黛,就問岑鯨:「她是……」

  葉錦黛連忙道:「我叫葉錦黛,是今天新來的學生,你好!」

  白秋姝眼睛一亮:「新來的呀,你好,我叫白秋姝!她是我表姐,她叫岑鯨!」

  剛說完,安如素也走了過來。

  因為事發突然,安如素得把犯事的學生都帶去見微樓,沒時間顧上葉錦黛,就想叫岑鯨跟白秋姝幫忙把葉錦黛帶去宿舍休息,等事情處理好了,她再到宿舍接葉錦黛去吃飯和考試。

  白秋姝當然不會拒絕,直接拉著岑鯨一塊把葉錦黛領回了宿舍。

  巧的是葉錦黛的宿舍就在她們隔壁,因為湊不到舍友,她只能一個人住。

  白秋姝看她一個人挺孤獨的,又聽說她還沒吃午飯,就把宿舍樓都走了一圈,從認識的姑娘那淘來不少點心,讓葉錦黛先拿去吃了,墊墊肚子。

  「謝謝。」葉錦黛一邊吃點心,一邊聽系統播報白秋姝好感值上漲的聲音,突然覺得任務好像也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難。

  期間白秋姝發現葉錦黛居然就是她二姐信中提到的來自衢州的姑娘,好感值又往上躥了許多。

  直到——

  「水涼了,我去重新燒一壺。」白秋姝提著水壺出門燒水。

  葉錦黛不想麻煩她,就說:「天氣熱,涼的也能喝吧。」

  白秋姝:「阿鯨體弱,還是喝熱的好。」

  葉錦黛下意識道:「這麼麻煩啊。」

  白秋姝的好感立馬就掉了一點。

  「倒也沒什麼麻煩的。」白秋姝不樂意聽人嫌棄岑鯨,但也不會因此出現過激的反應,就是小小聲嘀咕,提著水壺出了房間。

  葉錦黛僵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問岑鯨:「白秋姝對你的好感值,是不是已經滿了?」

  岑鯨意外:「秋姝是攻略目標?」

  葉錦黛比她更意外:「難道不是?」

  兩人對了一下,才發現系統給她們提供的攻略名單並不相同。

  岑鯨的攻略目標只有燕蘭庭、蕭卿顏、皇帝蕭睿,以及岑奕。

  葉錦黛的可攻略目標比她多很多,岑鯨甚至在她提供的名單裡聽到了雲息和皇帝的弟弟安王的名字。

  兩人對完名單,葉錦黛的系統照例一聲嘲笑:【老版就是垃圾,聽說老版的好感判定程序三百年沒更新了,判定界限模糊得一批,只要感情達到峰值,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別的什麼感情都能達一百,根本就不能幫助宿主獲得完美的愛情,簡直就是戀愛系統界的恥辱。】

  葉錦黛想讓自家系統低調點,別這麼張揚,小心被打臉。

  還沒來得及勸,就聽見岑鯨問她:「秋姝這麼小的年紀,為什麼會被你的系統列為攻略目標?」

  葉錦黛突然又覺得新版系統確實比較友好,能知道攻略目標的未來,不至於跟岑鯨似的兩眼一抹黑。

  葉錦黛告訴岑鯨:「你別看她才十三歲,她以後可是西北大元帥,戰功赫赫,名震四方,A到人腿軟的瘋批御姐。不過……」

  她話鋒一轉:「不過我應該不會再去刷她的好感度了,比起女孩子,我果然還是比較想去攻略男性角色,百合向不適合我。」

  對百合向不感興趣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她想要避開岑鯨。

  她對自己可太有逼數了,穿越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穿越後唯二的優勢就是穿越者的身份,以及有系統在身。

  如今又出現一個同樣有系統,並且也是穿越者的岑鯨,看起來還那麼的不普通,她自卑的老毛病頓時又犯了,岑鯨那四個攻略目標她也決定遠離,盡量減少跟岑鯨站在對立面的可能。

  白秋姝提著熱水回來後不久,葉錦黛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白秋姝收拾收拾,也躺床上睡午覺,免得下午沒精神。

  白秋姝睡著後,系統又一次冒頭,小心翼翼地問岑鯨:【宿主……你在食堂外面答應葉錦黛,說有需要會找她幫忙,這是不是說明你改變主意,想要完成任務了?】

  被吵醒的岑鯨:「並沒有。」

  【那為什麼……】

  岑鯨犯睏懶得解釋,沉默了許久。

  系統知道岑鯨總嫌說話累,平時沒什麼,可剛剛遇見了升級版的S975,它整個統一下子就變得敏感起來,難過道:【是我太沒用,如果我也是升級版,就不用麻煩宿主開口解釋了。】

  「不。」岑鯨發自內心覺得:「你這點比它好。」

  不需要宿主開口就能知道宿主在想什麼,相當於讀取思維,細想起來還是挺恐怖的。

  系統:【真的嗎!宿主真的覺得我比隔壁的S975好?】

  岑鯨:「嗯。」

  系統高興得忘了形:【那任務……】

  岑鯨:「不做。」

  系統:【那你答應葉錦黛幹嘛?】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個問題。

  岑鯨只能把答案總結成一聲輕嘆:「以防萬一。」

  岑鯨畢竟混過官場,跟葉錦黛又是初次見面,難免會做出最壞的打算。

  當時的情況下,岑鯨要是告訴對方自己不想做任務,就相當於拒絕了對方的示好,後面要是因為自己這張臉吸引了任務目標,她怕葉錦黛會覺得她表裡不一,把她當成有心機的競爭對手。

  但如果她說自己想做任務,結果每天都在劃水,葉錦黛要是個好的,會替她著急,葉錦黛要是個不好的,就會慶幸她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無論葉錦黛心性如何,她撒個謊應聲好就能世界和平,為什麼不呢。

  應付完系統,岑鯨繼續午睡,到點起床出門上課時,隔壁的葉錦黛早就被安如素帶走了。

  下午她們上完課吃了飯回來,撞見正在收拾宿舍的葉錦黛,白秋姝和岑鯨過去幫忙,葉錦黛如她所說的那樣,對待白秋姝不再刻意討好,相處起來多了幾分自然。

  ……

  第二天早上,在宿舍翻找課本的白秋姝問岑鯨:「待會什麼課?」

  岑鯨還在為早起而頭疼,緩了片刻才回答她:「第一堂是算術。」

  白秋姝「哦」了一聲,顯得有幾分心不在焉。

  岑鯨若有所感:「你算術功課做了嗎?」

  白秋姝心虛道:「不是說要換葉監苑來上算術課嗎,那之前的功課……葉監苑應該不會看吧。」

  岑鯨根據自己對葉臨岸的了解,表示:「他一定會看。」

  白秋姝這下是真的慌了:「那怎麼辦!我可一個字都沒寫!」

  岑鯨有意嚇她讓她長長記性,不要再有這樣的僥幸心理,就說:「左右不會把你趕出書院,最多就是當著全班的面罵你幾句,再打兩下手板……」

  「我不!阿鯨救我!!」白秋姝悔不當初,抱著岑鯨一通亂嚎。

  隔壁葉錦黛聽見這邊的動靜,內心感慨萬千——

  未來的大元帥,如今也還是個會因為交不出功課而抱著姐姐鬼哭狼嚎的小姑娘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43 PM

第十五章

  昨天發生在食堂裡的事情鬧太大,參與打架鬥毆的兩撥人都被罰了一學分,帶頭的幾個還被叫了家長。

  同時書院也下了規定,再不許西苑學生將食堂飯菜帶去給東苑的學生。

  事情表面上看塵埃落定,實際帶來的影響卻還在繼續。

  參與鬥毆的兩撥人算是徹底結下了樑子,因為她們,一大清早食堂的氣氛就非常不好,緊繃地讓人沒有食欲。

  這樣的氛圍之下,岑鯨捧著一碗溫熱的魚片粥,小口小口地吃著,在她身旁是一手拿餅,一手拿筆,瘋狂抄岑鯨算術功課的白秋姝。

  過了一會兒,喬姑娘和安馨月端著早飯坐到了她們對面,喬姑娘小聲道:「也就你們這感覺好些了,坐別處真是吃都吃不下。」

  安馨月深以為然,搞藝術的她比喬姑娘更加細膩敏感,總覺得這地方能比別處放鬆,不僅是因為白秋姝武力值夠高,可以給人安全感,也因為岑鯨夠淡定,在她身邊待著,心裡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愛哪哪愛誰誰的無所謂。

  四人一桌吃早飯,在飯桌上寫東西可以說是非常不講究的行為,但得知白秋姝趕的是算術功課,喬姑娘不僅沒介意,還對白秋姝充滿了敬畏:「你怎麼敢在葉監苑回來後不做功課?」

  太有勇氣了。

  白秋姝頭也不抬奮筆疾書,心裡滿是後悔:「我以為他不會看其他先生布置的功課。」

  「那你就錯了。」安馨月撇開成見,說了句公道話:「葉監苑雖然……令人懼怕,但也是這所書院裡最認真負責的人,要不然書院也不會由著他請假兩個月之久。」

  喬姑娘:「這倒是真的,我聽人說,他連旬休都住書院呢。」

  白秋姝有些驚訝:「旬休都住書院?他不回家嗎?」

  安馨月和喬姑娘都沒往這方面想過,但要說「家」,或許是真的沒有。

  安馨月:「葉監苑出身寒門,父母早亡,親戚也都不在京城。」

  話落,岑鯨和喬姑娘一起看向安馨月,安馨月也明白自己知道太多有些奇怪,便解釋說:「我姑姑——就是安監苑,她一直不成婚,我祖母著急,就想撮合她與葉監苑,讓我父親打聽了不少葉監苑的事情。」

  喬姑娘好奇:「成了嗎?」

  安馨月:「當然沒成,我姑姑壓根就不想嫁人,同葉監苑也只是同僚的情誼。」

  喬姑娘鬆了口氣:「還好沒成,安監苑那麼好,怎麼能嫁給葉監苑。」

  安馨月通過自己的父親知道了不少有關葉臨岸的事情,忍不住反駁喬姑娘:「葉監苑其實也沒那麼差。」

  喬姑娘:「怎麼不差?我兄長曾與他同在戶部任職,我兄長說了,葉監苑空有才華卻不懂變通,得罪了不少人呢,安監苑若是嫁給他,該多委屈啊。」

  白秋姝聽八卦聽得入迷,手上寫字的動作都跟著停了,還是岑鯨抬手彈了彈她的耳垂,才叫她回過神,趕緊低頭繼續抄作業。

  但白秋姝耳朵還是豎著的,就聽見安馨月說:「那是以前,現在……現在雖然還是不給人留情面,但他不是辭官了嗎,書院不比官場,他在這裡不懂變通,反而是件好事。」

  岑鯨認為安馨月說的對。

  岑鯨根據白春毅的敘述了解過,東苑和西苑不同,西苑的姑娘基本都是官家女,東苑則是世家寒門各佔一半。

  這種情況下,葉臨岸越不懂變通,越公平,就越能在讀書人中獲得聲望。

  安馨月也說:「葉監苑來書院不過五年,多次為寒門學子出頭,也曾捨棄寒門擁護替世家子弟說過公道話,兩邊都沒少得罪,卻也讓人瞧見了他的風骨,如今他已是名聲在外,聽說連元家的老爺子也專門見過他,只是我等聽得少罷了。」

  岑鯨捕捉到某個關鍵詞,不小心咬到舌頭,嘗了滿口的血腥味。

  元家老爺子,太后的父親,同時也是……岑吞舟的老師。

  岑鯨愣了片刻才放下粥碗,掩不住慌亂地喝了幾口茶,沖散口中的味道。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為葉臨岸說了太多好話,有些可疑,安馨月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她問岑鯨:「秋姝可曾收到瓊花宴的請帖?」

  白秋姝好奇地問:「什麼瓊花宴?」

  安馨月看白秋姝能一心二用,自己同她說話也不會打擾她抄功課,便不通過岑鯨,直接告訴她:「長公主殿下每隔四個月就會辦一次宴席,四月的瓊花宴,八月的靈枝宴,十二月的瑞香宴,每次都只會叫上書院裡一部分學生,前去赴宴。」

  喬姑娘知道安馨月謙虛,在一旁補充道:「是只有先生看重,又有才能的學生才會被邀去赴宴。」

  白秋姝沒明白:「那應該和我沒關係吧。」

  那種才子才女雲集的宴席,怎麼可能邀請一大早就在食堂裡抄功課的她。

  安馨月提醒:「才能不拘文武,你騎射厲害,身手又好,昨日還平息了這麼大一場熱鬧,今年瓊花宴,殿下定會讓人往你這送帖子的。」

  白秋姝有些犯怵:「若真的要去,我能帶上阿鯨嗎?」

  喬姑娘:「當然可以,我每次都讓馨月帶我去。」

  白秋姝安心了:「那就好。」

  白秋姝一邊同人閒聊,一邊快速把功課抄好,還抽空啃了兩個餅,總算在早飯結束前搞定了功課。

  一行四人收拾收拾,一塊離開西苑食堂,往明德樓去。

  她們混在人群裡,並不知道方才被她們議論的葉臨岸與安如素就站在明德樓二樓,往下看她們。

  準確地說,是安如素在找岑鯨,找到了便示意葉臨岸往下看:「喏,那就是。」

  安如素是真心覺得葉臨岸會在課堂上失態,提前把人叫來看看岑鯨,免得之後上課被打個措手不及。

  葉臨岸不以為然,但來都來了,索性順著安如素指的方向看去。

  因為離得遠,葉臨岸本以為自己要花上點時間才能找到那個據說跟岑吞舟很像的姑娘,萬萬沒想到,他一眼望過去,直接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是不是很像。」安如素一指明方向就往後退了兩步,免得被樓下學生看見她跟葉臨岸湊那麼近,被誤會什麼。

  退開之後,她便只能看見葉臨岸的背影,看不見葉臨岸的臉,因此也不知道葉臨岸找沒找到岑鯨,更不知道葉臨岸在看到岑鯨的樣貌後,臉上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葉監苑?」安如素喚了一聲,卻沒能得到回應。

  安如素往前一步:「葉臨岸?」

  葉臨岸這才如夢初醒,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險些踩到安如素的腳。

  安如素險險躲開,再抬頭,就看見葉臨岸明明面對著她,視線卻沒有落點,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恍惚。

  安如素:「你還好嗎?」

  葉臨岸緩緩把視線落在安如素臉上:「我……」

  安如素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葉臨岸終於徹底回過神,他用力閉上眼,皺起的眉頭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

  他別過頭嘖了一聲,再睜開眼,表情恢復成原來那看誰都不爽的模樣,語氣不善道:「我能有什麼事。」

  安如素挑了挑眉:「當真沒事?」

  「不然呢?」葉臨岸的語氣越發犀利:「一張臉而已,再像又如何,她在我眼裡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學生,現在是,以後也是。」

  撂下這句話,葉臨岸轉身就走。

  安如素看著他的背影,說:「最好是這樣。」

  ……

  岑鯨抵達課室,按照習慣跟白秋姝一塊找了個靠後排的位置來坐。

  剛坐下沒多久,葉臨岸就進來了。

  葉臨岸很瘦也很高,他黑著一張臉邁著大步走進課室,氣勢非常駭人。

  熟悉他的學生立馬打起精神,隨後聽見他說:「把你們的功課都交上來。」

  全班齊刷刷開始從後往前傳功課,白秋姝後背一緊,連忙接過身後同學遞來的功課,和自己的一塊往上交。

  等功課全部交齊,葉臨岸竟當著全班的面,一個接一個地開始點評。

  若只是普通的點評也就罷了,偏葉臨岸說話刻薄,無論是東苑還是西苑,他皆一視同仁,但凡有做錯題的,都會被他語氣嘲諷不帶重樣的罵出花來——

  「你做功課的時候是嫌脖子累,把腦袋給放下了嗎?」

  「不怪你,是算術不配讓你睜開眼睛好好看題,不然你也不會把七當成九。」

  「雞兔同籠都能算錯,上有三十五首,下有九十四足,答曰:兔十一隻,雞二十四隻,你這籠雞裡頭是混了兩隻三足金烏是嗎?」

  「有意思,我頭一次知道這世上有兩個人能如此心有靈犀,錯題都能錯的一模一樣,先放著,讓我看看庚玄班還有多少像你們倆這麼有默契的人,最後一塊叫起來,大家相互認識認識。」

  ……

  白秋姝頭皮都要炸了,為什麼!為什麼他這麼能罵!!為什麼他看過的題都能記得,並且在下一次看到相同的錯處時立馬想起上一次看到這個錯處是在哪!!!

  白秋姝這下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她被罵就罵吧,可阿鯨是無辜的啊。

  白秋姝算是結結實實地吃到了心懷僥倖的惡果。

  最後除了白秋姝和岑鯨,還有另外五人被叫了起來。

  白秋姝做好了替岑鯨扛罵的準備,她低著頭,緊張得手都在抖,結果葉臨岸反而安靜了下來。

  白秋姝心裡疑惑,抬頭就見葉臨岸把他們的功課摔在桌上,說:「喜歡抄就讓你們抄個夠,這份功課,每人抄三十遍,明天之前交給我。」

  說完,課室陷入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葉臨岸繼續說些什麼,結果他沒說,除了懲罰,他居然一句嘲諷的話語都沒說!

  站著的幾人面面相覷:就、就這樣?

  葉臨岸問他們:「還站著幹嘛?要我請你們坐下?」

  話落,七人齊刷刷坐下,生怕慢一點就要遭葉臨岸毒舌攻擊。

  至於最後為什麼雷聲大雨點小,興許是……罵累了吧?

  因為氣氛太緊張,誰都沒發現課室外站了個人。

  那人面容冷峻,正是下朝後換了衣服直奔書院的燕蘭庭。

  本該公務繁忙的他在課室外聽葉臨岸罵了半節課,直到確定葉臨岸對著岑鯨那模樣罵不下嘴,才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5:52 PM

第十六章

  白秋姝用早飯時間就能抄完的功課,抄三十遍也用不了多久。

  岑鯨打算中午好好睡覺,下午騎射課去明德樓找間空教室,把三十遍抄完。

  結果中午剛睡醒,烏婆婆就來了,手裡還拿著一疊帶有她字跡的紙張。

  岑鯨定睛一看,發現竟是三十份一模一樣的算術功課。

  岑鯨:「這是?」

  烏婆婆話語中帶著笑:「燕大人方才托人送來的。」

  岑鯨:「……」

  好家伙,燕蘭庭那一手模仿人筆跡的本事不拿去造偽構陷黨同伐異,用來替曾經的師長罰抄功課算怎麼回事。

  烏婆婆還勸:「也是燕大人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就是了。」

  岑鯨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誰家門生給師長表心意是幫著罰抄的,可一想到燕蘭庭身為宰相,時不時就要來書院上課,還得抽空替她罰抄,怪艱辛的,就收下了燕蘭庭的「心意」,順帶感慨:「我要真是個心性未定的十五歲小姑娘,遲早被你們給養壞了。」

  烏婆婆不愛聽這話:「不過就是幫忙抄點東西,哪有那麼嚴重。」

  「阿鯨!」趁午休把三十遍功課都抄完的白秋姝從屋裡出來,問她:「你待會是直接去明德樓,還是先同我去校場,跟武師傅說一聲再……烏婆婆?」

  白秋姝見著烏婆婆,跟人問了聲好。

  烏婆婆微一頷首,又拿出一封帖子,遞給白秋姝:「這個給你。」

  白秋姝接過請帖,發現正是早上安馨月提到過的「瓊花宴」的請帖。

  「還真有我的份啊?」白秋姝急忙問岑鯨:「阿鯨,你到時候能陪我一塊去嗎?」

  岑鯨不大想去,問:「我若不去,你會怕嗎?」

  白秋姝擲地有聲:「會!」

  岑鯨:「那我陪你。」

  白秋姝歡歡喜喜地把請帖收了起來。

  瓊花宴在四月中旬,還有十幾日的時間,旬休日回家,白秋姝把這事告訴楊夫人聽,楊夫人高興極了,又想著給白秋姝和岑鯨置備一身漂亮衣服,還告訴白秋姝:「你父親前些日子得了嘉獎升了官,你和你大哥又這麼出息,為娘就是要花銀子給你們慶祝慶祝,可不許再說不了!」

  白秋姝這才知道,他大哥居然也收到了瓊花宴的請帖。

  當晚白家還在正堂擺了一桌,雖然只有自家人,可飯菜卻非常豐盛,可見楊夫人是真的開心。

  但在飯桌上,岑鯨意外發現跟楊夫人相比,舅舅白志遠興致並不高,偶爾眼裡還會流露出一絲絲憂慮,像是有什麼心事。

  飯後眾人喝茶閒聊,白春毅小小聲跟自己父親提及:「書院前陣有位新來教策論的先生,姓燕。」

  白志遠想到什麼,不小心把手邊的茶盞碰掉在了地上。

  白秋姝正跟楊夫人誇耀自己騎射課上的英姿,聽見茶盞碎裂的聲音,母女倆一同朝白志遠望去。

  「怎麼這麼不小心。」楊夫人看他們父子倆也不像有爭吵的樣子,就以為是意外,讓下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

  白志遠順著楊夫人的話說,等過了一會兒才藉口考校功課,將白春毅單獨叫去書房。

  許是怕被下人聽見傳出去,白志遠一進書房就將門窗都給關上了,隨後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哪說起,嘆著氣在白春毅面前來回踱步。

  白春毅見父親這般憂心忡忡,自以為知道父親在擔憂什麼,說道:「父親可是怕我在燕丞相面前出什麼差錯?」

  白志遠猛地頓住腳步,回頭看了眼門口,壓低聲音道:「你怎知那燕先生就是燕相?」

  白春毅無奈道:「兒子雖沒見識,但至少朋友夠多,趙國公府的小公子與兒子關係不錯,他曾在老國公的壽宴上見過燕先生,燕先生頭一天來上課就把他嚇夠嗆,不止是他,書院裡頭但凡背景高些的世家子弟,都知道燕先生的身份,只是不敢到處亂說罷了。」

  白春毅還說:「父親放心,燕先生只是看著不近人情,兒子斗膽,與他在課上談論過許多,便是說錯話了也不見他生氣,可見他……」

  「胡鬧!」白志遠一聲呵斥,打斷了白春毅的話:「你以為他是誰?他是燕蘭庭!!他的手段可不比他那血洗雍王府的老師溫和,就一個月前他才剛從江州回來,你知道他去這一趟砍了多少顆腦袋嗎,你怎麼敢在他面前亂說話!」

  白春毅還真知道:「江州這些年官商勾結,早就爛到根裡了,朝廷派去過多少人都沒用,與其……」

  白春毅見父親臉色難看,連忙改了口:「父親若是擔心,我日後在他面前安靜些就是。」

  說完還給白志遠倒了杯茶,讓他緩緩,免得氣出好歹來。

  白志遠喝了茶,果然平緩不少。

  白春毅趁機問道:「父親為何如此不喜歡燕先生?」

  白志遠一臉諱莫如深:「他權勢太大,哪有半分為人臣子的模樣。」

  白志遠讀聖賢書長大,接受不了皇權式微,也自然看不慣權傾朝野、獨攬朝綱的燕蘭庭。

  白春毅:「那……父親會與他為敵嗎?」

  白志遠沉默片刻,嘆息道:「晚了,你可知,你爹我前些日子的嘉獎與遷升是從何而來?」

  白春毅:「不是父親破了水金台管事受賄一案,這才……」

  白志遠又一次打斷白春毅的話,告訴他:「此案我不過是協理,又有上峰施壓,我便是費盡心力也難澄清玉宇,是燕相越過主理此案的刑部直接找到我,又將我手上所有的供詞證據直接上呈,才叫此案得以真相大白。」

  白春毅頭一次聽說這事的細節,整個人都聽傻了:「那、那父親你……」

  白志遠:「如今在旁人眼中,我恐怕已是燕相的黨羽。」

  白志遠滿心不情願,可金水台因管事受賄偷工減料導致暴雨坍塌,那些死在廢墟下的冤魂,他無法視而不見。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志遠萬分惆悵,白春毅乖順附和,心裡的想法卻與他父親截然不同,甚至還為自己父親能入燕相一黨而感到歡欣。

  ……

  旬休日後沒多久便是瓊花宴。

  赴宴學生可以直接請假,從書院出發前往長公主府的別苑。

  楊夫人雖然給白秋姝和岑鯨都置備了新衣服,但她們倆還是選擇穿院服過去。

  白秋姝穿的是男裝翻領胡服樣式的院服,岑鯨則選了最常見最不起眼的衫裙。

  她們跟喬姑娘還有安馨月共乘一輛馬車,相比起她們,喬姑娘和安馨月的打扮就要精細很多,導致這一路上喬姑娘都在搗鼓岑鯨的頭髮,安馨月也摘了兩塊佩飾讓岑鯨戴上,想把岑鯨弄細致些。

  ——白秋姝是沒法弄了,男裝細致不起來。

  馬車抵達別苑,她們一行下車後拿出請帖,交給門口候著的下人。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喬姑娘和安馨月被下人帶去舉辦宴席的庭院,白秋姝和岑鯨則被帶去離庭院不遠的一座小樓裡頭。

  那樓是一座半懸在湖面的水榭,湖的另一邊就是熱鬧的庭院。

  領路的嬤嬤說要帶她們去見長公主殿下,路上還稍微叮囑了幾句,以免她們不懂事,惹殿下不喜。

  她們穿過回廊來到一扇門前,門口站立的侍女回身將門打開,入目是一面屏風。

  繞過屏風,裡頭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子一側的推拉門全部敞開,正對著湖對面的庭院。

  一身著黛藍色華服的女子斜倚在上首,容貌豔麗,妝容繁復,一派雍容華貴之姿,比岑鯨早前在書院見到她時還要不加收斂。

  岑鯨與白秋姝一起向長公主殿下行禮,被叫起後,又被叫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

  白秋姝有些不太適應,要命的是蕭卿顏沒理會岑鯨,反而問了她不少問題,叫她越發緊張。

  蕭卿顏淡淡地看著白秋姝,心想:膽子還得練。

  下完結論,蕭卿顏才終於把視線落到了岑鯨身上,但她朱唇微啟,說出的話語依舊是對白秋姝說的:「去玩兒吧。」

  白秋姝如獲大赦,岑鯨也跟著白秋姝一塊站起了身。

  誰知下一刻,又聽見蕭卿顏說:「岑鯨留下。」

  白秋姝愣住,不安地望向岑鯨。

  岑鯨抬了抬眼,無聲地對她說了句:「去吧。」

  白秋姝這才腳步緩慢地離開了小屋。

  蕭卿顏將這一幕收入眼中,竟無端端想起許多年前,岑吞舟管教岑奕時的場景。

  那會兒的岑奕可真是太招人嫌了,但岑吞舟就是能管得住他,讓他往東他不會往西,哪怕再不情願也會聽話,最多就是嘴上埋怨幾句,是個只會對外呲牙揮爪,回了窩要多乖有多乖的小狼崽。

  蕭卿顏奇怪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奇怪的聯想。

  岑鯨也就罷了,畢竟樣貌長得像岑吞舟,白秋姝那麼乖巧膽小,哪有半分像岑奕。

  之後蕭卿顏又陸續見了幾個學生,有男有女,有一個人來的,也有兩個或三個一塊來的。

  期間岑鯨就坐在一旁,蕭卿顏不同她說話,她就安安靜靜地待著,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活像個擺件。

  送走最後一個學生,蕭卿顏閉目養了養神,才終於開口,對她說:「過來這邊坐。」

  岑鯨起身走到蕭卿顏桌邊,剛坐下,就被蕭卿顏拉著手腕一把扯了過去。

  岑鯨上身前傾,一下子就縮短了自己跟蕭卿顏的距離。

  蕭卿顏鋒利的視線仔仔細細地逡巡過她臉上每一寸皮膚。

  片刻後,蕭卿顏從袖中拔出一柄小刀,小刀的刀刃摩擦過刀鞘內部,發出一聲輕輕的嗡鳴。

  岑鯨眼前掠過一道反光,接著臉頰一涼,蕭卿顏將刀刃貼在了她臉上。

  岑鯨垂眸看了眼蕭卿顏手中的刀柄,很眼熟,眼熟到岑鯨將它作為生辰禮物送給蕭卿顏時,絕對沒想過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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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

  蕭卿顏:白秋姝乖巧膽小,哪裡像岑奕那狗東西了?

  後來——

  蕭卿顏:岑吞舟你養狼有癮是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6:05 PM

第十七章

  沒有人生來便懂如何運籌帷幄,哪怕是如今位比親王的蕭卿顏,也曾有過年少輕狂天真爛漫的時候。

  那時的蕭卿顏還不知道天地有多廣闊,岑吞舟也不過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編修。

  兩人能遇上,純粹是一場意外——蕭卿顏被太子欺負,她去跟皇后告狀卻反而被罵,氣得想要離家出走,偷跑去外祖家。可惜她跑得出宮城卻跑不出皇城,怕被人撞見帶回去挨母后的罵,索性找了棵樹爬上去躲著。

  皇城在宮城外頭,設有宗廟官衙,是百官平時工作的地方。

  然而來往路過的官員愣是沒發現樹上多了位金尊玉貴的小公主,還是岑吞舟無意間從此處走過,憑借習武之人的耳力聽見樹上的動靜,抬頭一望,才發現樹上居然藏了個姑娘。

  「看什麼看!滾!」那姑娘還挺凶。

  岑吞舟看她衣著華貴,滿頭珠翠,便猜出她是從宮裡偷跑出來的,看年紀和膽量必然是位受寵的公主,於是岑吞舟……

  真的滾了。

  那會兒的岑吞舟招惹不起一位公主殿下。

  誰知她這一走,反而讓蕭卿顏記住了她。

  到了下午,蕭卿顏看實在沒人找到自己,自己亦是又累又餓又渴,只能灰溜溜地順著來時路,回了後宮。

  那之後每當有什麼不高興,蕭卿顏都會跑這棵樹上躲著,一個人悄悄生悶氣,直到氣消了,或者餓了渴了再回去。

  期間她不止一次看到岑吞舟,雖然對方每次都是目不斜視地從樹前走過,但蕭卿顏猜她一定知道自己就在樹上。

  數不清是哪一次,蕭卿顏用樹上結的酸澀果子,砸了獨自一人路過的岑吞舟,只因岑吞舟手上拎著一袋用紙包著的點心。

  岑吞舟被果子砸到,看了看左右,確定無人才走到樹下,仰頭望向樹上的蕭卿顏,問:「不知是哪位殿下?」

  蕭卿顏理直氣壯地扔出了自己的封號:「瑞晉。」

  繼后之女,瑞晉公主。

  「下官見過公主殿下。」岑吞舟向她行禮,遠遠看著像是在對一棵樹行禮,怪好笑的。

  蕭卿顏因此感到愉悅,問出口的話語也跟著客氣不少:「你手裡拿著什麼?」

  岑吞舟如實回答:「是下官從家裡帶的糕點。」

  岑吞舟說完,與蕭卿顏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殿下不是真的好奇,而是在樹上待太久,餓了,暗示她把吃的拱手奉上。

  問題在於,這袋糕點是岑吞舟今天的午飯,她不太想讓出去,因此她故意裝作不理解的樣子,厚著臉皮笑道:「不是什麼好東西,讓殿下見笑了。」

  蕭卿顏在宮裡長大,就沒見過這麼沒眼力見的人,偏肚子又餓得厲害,猶豫片刻後還是拉下臉面,直接開口跟岑吞舟討吃的:「我要吃,給我!」

  哪怕說到這個地步,岑吞舟還是想再掙扎一下:「殿下,這個真不好吃。」

  「不好吃你帶來幹嘛,快點給我!」

  岑吞舟只好把糕點遞給了樹上的蕭卿顏。

  許是餓了太久,蕭卿顏覺得這糕點味道相當不錯,就讓岑吞舟下回再給自己帶一份。

  岑吞舟:「下回是什麼時候?」

  蕭卿顏愣住,對啊,她來這全看心情,誰知道她下回什麼時候心情不好。

  但蕭卿顏沒跟岑吞舟講道理,反正她下回來了,岑吞舟必須給她帶糕點。

  岑吞舟沒辦法,只能每天都帶,若是遇不上蕭卿顏,就把糕點拿去給同僚分,意外攢下幾分好人緣。

  大約是因為岑吞舟的態度與眾不同,也可能是因為蕭卿顏每次來都心情不好,久而久之,蕭卿顏除了吃糕點,也會跟岑吞舟提幾句自己不高興的原因。

  有時候是被母后罵了,有時候是被太子欺負了,還有一次是身邊的嬤嬤太煩,連她喝水太快都要說她儀態不好……

  蕭卿顏越說越詳細,叫岑吞舟被迫聽了許多皇室秘辛,也讓岑吞舟知道,蕭卿顏其實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刁蠻,她就是膽子大,有點社交牛逼症,外加找不準自己的定位。

  蕭卿顏的生母是繼后,也是先皇后的親妹妹。

  先皇后留下一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因為整個皇宮上下只有她跟太子是嫡出,所以她不屑跟別的公主皇子比,只跟太子比,心裡能平衡就怪了。

  岑吞舟知道,隨著蕭卿顏年齡越來越大,終有一天她會明白她跟太子根本沒有可比性。

  周圍的每一個人也都會不斷地、重復地告訴她提醒她,讓她從不服到麻木,再到認清現實,向現實屈服,甚至她可能都意識不到這個過程,就已經變成了和現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環境的力量,能輕易將個人的意志碾碎。

  岑吞舟能做的好像只有看著她被慢慢改變,最後變得和宮裡其他公主沒什麼兩樣。

  直到有一陣子,蕭卿顏很長時間都沒來找岑吞舟,再次出現時,她沒跟岑吞舟抱怨什麼,甚至沒低頭看岑吞舟,就跟岑吞舟說:「我以後不會再來了,總往這跑不合規矩。」

  短短兩句話,扯痛了蕭卿顏的嘴角,之後她盡量不牽動嘴角,低聲呢喃道:「可惜日後吃不到你從家裡帶的糕點了。」

  岑吞舟站在樹下,安靜許久,突然開口對蕭卿顏說:「殿下能在這等我一會嗎?」

  蕭卿顏:「做什麼?」

  岑吞舟:「回家給你拿糕點。」

  蕭卿顏心想也行,就在樹上等著岑吞舟拿糕點回來。

  可她沒想到,岑吞舟不僅拿回來一包糕點,還避開皇城守衛,悄悄帶進來一柄非常漂亮的小刀,和糕點一塊遞給她:「再有兩日就是殿下生辰,這柄小刀送給殿下,作為殿下的生辰賀禮。」

  蕭卿顏忍著嘴角和臉頰的痛,說:「你這人真奇怪,哪有給女子送刀的。」

  岑吞舟仰著頭,問:「為什麼不能?又沒哪條律法規定女子不能持刀。」

  蕭卿顏想到什麼,低聲道:「女子拿刀,又能做什麼呢?」

  岑吞舟:「什麼不能做?」

  樹上的蕭卿顏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俯身去拿岑吞舟手中的糕點和小刀。

  也是這一俯身,岑吞舟才發現蕭卿顏一側臉頰紅腫,嘴角都破了。

  蕭卿顏拿走糕點和小刀,像平時一樣跟岑吞舟抱怨:「太子昨日出閣,自此便可在朝中領職,我跟母后說我也要出閣,我也要站在朝堂之上,母后打了我一巴掌。」

  「好疼。」

  蕭卿顏說著,眼淚從眼眶溢出,滿滿都是委屈。

  樹下的岑吞舟:「既然……」

  蕭卿顏聽見「既然」兩個字,以為岑吞舟會站在母后那邊勸她,說類似「既然皇后娘娘都這麼說了,殿下便好好聽皇后娘娘的,不要再任性」這樣的話。

  結果——

  「既然殿下傷了嘴角,就不適合吃糕點了,容易影響嘴角傷口癒合,殿下把糕點還給下官吧。」

  蕭卿顏瞪大了眼睛看向岑吞舟,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這什麼人啊!!

  離奇的怒火剎那間就蓋過了滿心的委屈,蕭卿顏抬手就把那包糕點朝岑吞舟的腦袋砸了過去。

  岑吞舟接下糕點,隨手拆開包裝,拿了一塊出來吃。

  蕭卿顏知道那糕點有多好吃,沙綿軟糯,還不會太甜齁得慌,眼下看岑吞舟兩口一個,蕭卿顏想吃又吃不到,氣得吹了個鼻涕泡泡,趁岑吞舟沒發現趕緊擦掉。

  回過神,委屈也好,自暴自棄也好,統統沒了蹤影,蕭卿顏把臉上的眼淚也擦乾淨,明明剛才還說不合規矩不會再來,眼下卻又對岑吞舟說:「下回再給我帶你家的糕點。」

  因為生氣沒顧上,她又一次扯疼了嘴角,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岑吞舟:「下回是什麼時候?」

  蕭卿顏盡量控制嘴型,惡狠狠道:「我怎麼知道,反正你得給我帶!」

  說完她威脅似的拔出小刀,砍下一根小樹枝,拿在手裡慢慢地削,彷彿削的是岑吞舟那副欠兮兮的骨頭。

  「行。」岑吞舟很快就把那一包糕點都吃完了,她拍拍手上的糕點碎屑,準備回去幹活,臨走前又朝樹上喚了一聲:「殿下。」

  蕭卿顏:「幹嘛?」

  岑吞舟仰頭看著蕭卿顏,說:「不要怕。」

  蕭卿顏那不知飛哪去的委屈又回來了,不同的是這次,她找到了面對的勇氣:「我才沒怕!」

  岑吞舟笑笑,邁步回了翰林院,留下蕭卿顏在樹上,緊緊握著那把漂亮的小刀。

  轉眼多年過去,那柄刀還在蕭卿顏手中,刀刃卻落在了岑鯨臉上。

  有風拂過湖面吹進屋,吹散了熏爐上方裊裊升起的白色香煙。

  岑鯨一臉迷茫:「殿下?」

  蕭卿顏也沒跟岑鯨客氣,直言心中所想:「我在考慮,要不要把你的臉毀了。」

  燕蘭庭最近越發奇怪,可她怎麼查都查不出岑鯨跟岑吞舟有什麼關係,於是大膽猜測,燕蘭庭莫不是把岑鯨當成了岑吞舟的替身?

  蕭卿顏越想越膈應,總覺得岑鯨這張臉不能留,可又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所以她說的「考慮」,是真的在「考慮」。

  岑鯨倒是想過會有這麼一遭,畢竟她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蕭卿顏,清楚一旦有人把她當做岑吞舟的替身,蕭卿顏肯定會坐不住,毀她容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她目前還算淡定:「……哦。」

  這是什麼反應?

  蕭卿顏:「你不怕嗎?」

  岑鯨:「怕的。」

  蕭卿顏盯著岑鯨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看了半晌,最終還是把小刀從岑鯨臉上挪開了。

  只因她在最後想到,若是岑吞舟還在,恐怕不會允許她因為這樣的理由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小姑娘。

  「走吧。」蕭卿顏終於願意放她離開。

  岑鯨起身告退,離開了小屋。

  岑鯨走後,蕭卿顏收好小刀,斜倚回軟枕上,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岑鯨這張臉,實在是太像吞舟了。

  盯太久甚至容易產生吞舟回來了的錯覺,就這麼留著,也不知是對是錯。

  蕭卿顏閉上眼,慢慢平復心情,過了許久,一旁伺候的嬤嬤提醒蕭卿顏該去學生面前露個面,她才起身,讓丫鬟給她整理衣服。

  待衣服整理好,她轉身離開小屋,朝對面的庭院走去。

  她到時,庭院比她想像的還要熱鬧幾分。

  一群人背對著她圍在一塊,時不時便爆發出一聲歡呼。

  人群外圍的學生發現了她,正要行禮,她豎起一根食指在唇邊,讓那些學生噤了聲。

  學生們悄悄散開,她一步一步走到熱鬧中心,發現是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在比射箭。

  男的是趙國公家的小公子,女的正是因身手不凡被請來赴宴的白秋姝。

  他們的目標是對面一顆大樹上懸掛的香囊,因湖邊風大,香囊隨風晃悠,還有礙事的枝葉左搖右晃遮擋視線,想要射中難度非常大。

  就看他們誰能用最少的箭,把樹上的香囊全部射中。

  樹上交錯掛著紅藍兩種顏色的香囊,白秋姝需要射中紅色香囊,趙小公子則需要射中藍色的香囊。

  他們倆箭無虛發,一箭一個香囊,眼看著就要把樹上的香囊全部射完,白秋姝一個失誤,射空了。

  反觀趙家小公子,一箭射出,又中一個香囊。

  此時樹上只剩一個藍色香囊沒被射中,紅色香囊還有兩個。

  只要趙小公子最後一箭射中,這場比試便算分出勝負。

  因為白秋姝剩的兩個香囊在一高一低不同的位置,需要至少兩箭才能全部射下。

  「如何?還要比嗎?」趙家小公子問白秋姝。

  失誤的一箭給白秋姝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她咬了咬牙:「當然要比!」

  說完她就抽了支箭。

  趙小公子見她亂了節奏,嘴欠道:「不著急,慢慢來,萬一你運氣好,我下一箭沒射中,我倆還能打個平手。」

  白秋姝拉開弓弦,一字一頓道:「我才不靠運氣!」

  話說的很好聽,問題是她心神已亂,氣息穩不住,手也抖得厲害,這樣下去恐怕這支箭也射不中。

  蕭卿顏已經看到了結局,心想白秋姝果然還是缺乏歷練。

  就在這個時候,蕭卿顏突然聽到有人輕輕地喚了一聲:「秋姝。」

  蕭卿顏才發現,岑鯨居然就站在白秋姝身旁靠後的位置。

  蕭卿顏蹙眉,她認為岑鯨這個時候不該說話,不然只會讓白秋姝更加靜不下心。

  然後她便聽見岑鯨對白秋姝說:「不要怕。」

  ——殿下,不要怕。

  蕭卿顏微微睜大了眼睛。

  與此同時,拉滿弓弦的白秋姝輕輕一頓,奇跡般地穩住了呼吸。

  她吸氣,呼氣。

  輕顫的手慢慢恢復了平靜。

  隨後岑鯨又在白秋姝耳邊說了什麼,白秋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按照岑鯨說的調整了一下方向,鬆手放箭,射出一箭的同時,居然立馬又抽了支箭出來,搭弓上弦,飛快射出。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息之內,率先射出的那支箭目標是上面的香囊,第二支射出的箭則對準了下面的香囊

  可惜上面那支箭沒能射中香囊,而是射中了掛香囊的樹枝。

  眾人還沒來得及遺憾,隨著樹枝落下的香囊居然跟下面的紅色香囊到達了同一高度,兩個香囊一前一後,被白秋姝射出的第二支箭一起射中。

  人群出現了一瞬間的靜默,隨後爆發出驚人的歡呼。

  趙小公子也很驚訝,不過他知道,這場比試贏的還是他。

  無論如何白秋姝就是比他多用一支箭,只能說輸得比較精彩而已。

  他從箭囊中抽出箭,正要拉弓,那根被白秋姝射斷,卻又連著丁點樹皮掛在半空的樹枝因為樹皮斷開,徹底落下。

  那樹枝堪稱命運多舛。

  落下後還是沒能掉在地上,因為樹枝的一頭連著香囊,香囊又被一支箭串到了另一隻香囊上,有那隻香囊險伶伶地拉著,樹枝又一次懸在半空中。

  只是這一次,斷掉的樹枝正正好就擋在最後一個藍色香囊前頭,茂密的枝葉把藍色香囊遮得嚴嚴實實。

  趙小公子愣在原地,白秋姝則興奮地蹦了一下,並把剛才那句話奉還給了他——

  「如何,還要比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7:12 PM

第十八章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0】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0】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10】

  系統提示音響起的那一刻,岑鯨意識到蕭卿顏就在附近看著自己。

  但因如今的她沒有內力傍身,聽不見細微的動靜,感官也跟尋常人無異,所以她沒發現,蕭卿顏不是「在附近」,而是就在她身後不遠的位置。

  直到白秋姝挑釁完趙家小公子,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黛藍,猛地扭頭,這才叫方才一直專注比試的他們發現蕭卿顏居然就在他們後頭。

  一眾人趕緊向蕭卿顏行禮請安,蕭卿顏揮揮手,說:「不用管我,你們繼續比。」

  長公主一發話,壓力瞬間落到了趙小公子身上。

  趙小公子只比白秋姝大三歲,性子冷清,但說話跟葉臨岸有幾分相似,都不太好聽。

  按理他與白秋姝素不相識,本不該如此針鋒相對,偏他是白春毅的同班同學,還因為白春毅跟白秋姝說了幾句話,並僅憑那幾句話就激怒了白秋姝,於是才有了這場比試。

  趙小公子重新搭箭拉弦,短短的一息時間,他已看清眼下的局勢——

  眼下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先一箭把兩個紅色香囊的接連處射斷,讓阻礙視線的斷枝徹底落下,再一箭射中藍色香囊,這樣他與白秋姝就是平手。

  要麼他賭一把,在斷枝完全遮擋住藍色香囊的情況下,憑記憶憑感覺去射香囊。

  若射中,他比白秋姝少用一箭,他贏。

  但要射不中,他就得再耗費一支箭去清除斷枝,然後再用一支箭射中香囊。

  那麼他就比白秋姝多用一支箭,結果是他輸。

  保險起見要個平手,還是賭一把定輸贏?

  趙小公子幾乎沒有猶豫就做出了選擇,他一箭射出,銳利的箭簇劃斷了香囊的繩子。

  被香囊拉扯的斷枝磕磕絆絆地落了地,露出藏在其後的藍色香囊。

  接著他又抽出一支箭,搭弓拉弦瞄準一氣呵成,看似專注,實則因為清楚結局,他的心思早就跳到了別的地方。

  他想,若是身旁的白秋姝面對這樣的情況,一定會選擇賭一把。

  因為——別人或許沒看見,甚至有可能連白秋姝自己都沒意識到,但他離得近,看得清清楚楚——白秋姝最後射那兩箭的時候,眼裡壓抑著興奮的火光,像極了一個瘋狂的賭徒。

  他甚至懷疑,白秋姝射空後的慌亂僅僅是因為她想不到翻盤的辦法,一旦有人把翻盤的法子給她,哪怕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她也會拋卻一切顧慮,痛痛快快地放手一搏。

  這樣的性格趙小公子不討厭,但也欣賞不來。

  咻地一聲,箭矢射中最後的藍色香囊,比試塵埃落定,趙小公子與白秋姝打成平手。

  蕭卿顏隨口誇了他們兩句,最後又對白秋姝說:「你很有天賦,只讓書院的武師傅教你,反倒容易將你給埋沒了。」

  眾人若有所感地豎起了耳朵,就聽見長公主殿下說:「今日起,每個月的旬休日來我府上,讓我府上的人教你武藝。」

  白秋姝傻在原地,還是兩旁的岑鯨和趙小公子同時碰了碰她,她才反應過來,向蕭卿顏謝恩。

  隨後宴席繼續,有了蕭卿顏在,學生們的情緒越發高漲,游戲時的勝負心也越來越重,一個個都想像白秋姝一樣,被長公主殿下看中,獲得旬休日去長公主府學習的資格。

  至於被人羨慕的白秋姝,她不僅興奮,還有些害怕。

  長公主府不比瓊花宴,肯定沒法帶上岑鯨,一想到要自己一個人過去,她就有點不知所措。

  還是岑鯨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才叫她心裡踏實不少。

  白春毅比白秋姝更加不安,他生怕妹妹在長公主府闖禍,叮囑的話吩咐了一大筐,聽得白秋姝連最後一點緊張感都沒了。

  她還朝一旁揣著袖子的趙小公子微微揚起小腦袋,有些驕傲地說:「殿下雖然沒有叫你去,當你要是想學的話,我可以學了再來教你。」

  趙小公子耷拉著眼皮,淡淡道:「不用,我本來就對習武不感興趣。」

  白秋姝才不信:「可你射箭很厲害。」

  若非勤學苦練,怎麼可能達到如今的水平,要是不喜歡不感興趣,又怎麼可能堅持練下來。

  然而趙小公子卻說:「學射箭,也不是因為喜歡。」

  白秋姝:「啊?」

  趙小公子沒解釋就走了,同趙小公子交好的白春毅倒是明白他的意思。

  趙小公子天生聰慧,但因為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頭上又有三個哥哥,所以根本沒人要求他上進,這讓他非常不甘心。

  為此他一度把當朝宰相燕蘭庭當成自己的目標,想要成為第二個燕蘭庭證明給家裡人看。

  他肯學射箭也是因為武功平平的燕蘭庭有一手好箭術。

  可惜他還是沒能在去年參加春闈,和燕蘭庭一樣年僅十五就考上狀元,倒不是因為他學問不到家,而是因為家裡人跟書院先生都說他年紀太小,即便考上也不容易被朝廷遣用,還不如在書院多學幾年,多輕鬆瀟灑一段日子。

  畢竟趙國公府不指望他做頂樑柱,而且他也不像燕蘭庭,有個能隻手遮天的老師,讓他年紀輕輕就被外放去洪州,早早累下比旁人更多的實績。

  白春毅雖然知道趙小公子的話是什麼意思,卻不好隨意跟旁人說明個中緣由,只能又叮囑白秋姝幾句,就跑去追趙小公子去了。

  「什麼嘛。」白秋姝看著趙小公子離去的背影,不高興道:「不喜歡還能練這麼好,他是想氣死誰?」

  岑鯨笑笑:「要去吃點東西嗎?」

  白秋姝:「要!」

  她一來就被帶去見長公主,出來後又一直在擔心岑鯨,好不容易岑鯨也從長公主那回來,她又跟人比起了射箭,到現在她連一口東西都沒吃上,快餓死了。

  岑鯨和白秋姝一塊去找吃的,期間不斷有不認識的書院學生過來同她們搭話,透露出想與她們結交的意圖。

  說到底,無論是四月的瓊花宴、八月的靈枝宴,還是十二月的瑞香宴,其本質就是書院的高端人才交流會。

  被允許去長公主府學習的白秋姝,無疑是今年瓊花宴上最炙手可熱的一位。

  熱鬧的宴會一直持續到下午才結束。

  蕭卿顏提早退席,被來接她的駙馬護送回了長公主府。

  回到家,駙馬遣走下人,自己動手替蕭卿顏脫下那一身樣式華麗繁復的黛藍色衣裙,再給她換上一身款式簡約,平時只在家裡穿的衫裙。

  蕭卿顏等駙馬替她繫好裙帶,說道:「有個天賦不錯的小姑娘,書院旬休日會來家裡,你給看看。」

  駙馬應下,接著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不高興?」

  蕭卿顏挑了挑眉:「很明顯嗎?」

  駙馬抬手撫上她的臉:「我能看出來。」

  蕭卿顏望進駙馬眼底,在那看見了自己,她放鬆下來,把頭靠到駙馬肩頭,說:「岑鯨太像吞舟了,不僅是樣貌像,還有其他方面也很像……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吞舟的影子,可我……」

  蕭卿顏嘆息:「可我實在不想把誰當成吞舟的替代品,吞舟就是吞舟,不能是其他人。」

  駙馬不太懂,他自幼就被當成殺人機器養大,需要做的只有聽從命令,根本不需要考慮別的,唯一且僅有的欲望和私心,都只在蕭卿顏一個人身上。

  所以他不明白蕭卿顏為什麼要糾結這樣的小事,還為之感到苦惱。

  於是蕭卿顏給他舉了個例子:「若有一日你死了,我因為太想你而去喜歡一個和你長相相似的人……嘶,輕點!」

  蕭卿顏往駙馬手臂上拍了一下,駙馬這才稍稍鬆開勒疼蕭卿顏的手臂,還低頭咬了咬蕭卿顏的唇,像隻生氣又委屈的大狗狗,對自己的主人提出抗議:「不可以。」

  駙馬的概念裡沒有「我死了就忘了我」的慷慨,也絕對忍受不了自己在蕭卿顏心中的位置被旁人所取代,哪怕那個人像極了他也不行。

  蕭卿顏笑著:「懂了?」

  駙馬:「懂了,你不可以那麼做。」

  蕭卿顏聽出駙馬話語中的耿耿於懷,哄道:「怕什麼,萬一是我比你先死……」

  蕭卿顏話剛開頭,就被駙馬打斷:「不可能。」

  蕭卿顏:「我是說如果。」

  駙馬很堅持:「沒有如果。」

  蕭卿顏:「萬一呢。」

  駙馬:「沒有萬一。」

  蕭卿顏:「假如,假設,不是真的。」

  駙馬跟蕭卿顏較上勁兒了:「沒有假如,沒有假設。」

  蕭卿顏深吸一口氣:「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駙馬以吻封緘,在那之前還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生氣也沒有,不能有。」

  他絕不會讓她,死在自己前頭。

  因為蕭卿顏的話,駙馬又一次起了辭去禁軍統領職位的念頭,想和以前一樣守在蕭卿顏身邊,做她的貼身暗衛保護她。

  蕭卿顏不讓,因為禁軍統領一職很重要,必須讓自己人佔著,不然誰也不能保證皇帝會不會像對付岑吞舟一樣對付她。

  一想到哪怕是岑吞舟也抵抗不了禁軍的人海戰術,被硬生生給磨死在了宮門口,駙馬只能強忍下衝動,把這個禁軍統領繼續當下去。

  夫妻倆正在屏風後面親暱,管事突然來報,說是燕相有事登門拜訪。

  蕭卿顏猜燕蘭庭多半是為岑鯨而來,她還是很介意燕蘭庭找替代品的行為,就故意讓燕蘭庭在花廳等著,自己在屋裡洗臉,重新上妝,慢吞吞收拾好才去見他。

  可蕭卿顏剛到花廳,燕蘭庭就走了,走得還非常匆忙。

  花廳內只剩下一個剛從書院跑來報信的護衛,見到她趕緊說道:「殿下!書院出事了!」

  蕭卿顏蹙起鋒利的眉:「什麼事,說清楚!」

  護衛飛快把事情給交代了一遍,原來是有兩個書院學生私相授受被抓,其中的東苑學生出自寒門,他無法接受自己將要被書院除名的現實,竟當著眾人的面,拔刀殺了與他相戀的西苑學生。

  之後那名東苑學生便在書院內逃竄,安如素和葉臨岸當機立斷將所有學生、先生以及東西兩苑的雜役都集中到明德樓,並讓書院護衛和武師傅們地毯式搜查那名東苑學生的下落。

  本以為甕中捉鱉不難,只是時間的問題,誰曾想今日去瓊花宴的學生從外面回來,正好就撞上了那亡命之徒。

  其中還有一名女學生,被挾持做了人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7:19 PM

第十九章

  瓊花宴散後,學生們同來時一樣,乘馬車回書院。

  岑鯨、白秋姝還有喬姑娘和安馨月四人依舊是在同一輛馬車上,岑鯨累得不行靠著白秋姝小憩,其餘三人倒還精神得很,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各自在瓊花宴上遇到的趣事。

  沒過多久,馬車在書院門口停下。

  白秋姝叫醒岑鯨,拉著岑鯨一塊下了馬車。

  岑鯨剛睡醒還有些遲鈍,無論什麼話到她這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屏障,能聽見也能聽清,但來不及理解是什麼意思,話語就已隨風散去。

  直到她發現眾人都滯留在書院門口,無法入內,她才終於打起精神仔細去聽白秋姝幾人說話的聲音,得知書院裡頭似乎是出了什麼事,導致書院門房不肯開門讓他們進去。

  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門房也不清楚,只知道書院特地撥了兩個護衛過來和他一塊守門,還叫他們不許放任何人出書院。

  一眾學生在原地等了許久,頭頂被午後毒辣的太陽曬得滾燙,汗水就跟雨水似的順著皮膚往下淌,黏糊糊地讓人非常難受,終於有學生受不了,對那門房說——

  「書院只讓你們別放人出去,又沒說不讓你們放人進去,你把門開一開,我們進去了你再關上,我們這麼多人在這,真遇到想出去的,我們一人伸出一隻手也就幫你攔下了,你怕什麼?」

  「就是!」

  「趕緊讓我們進去吧,我快被曬死了。」

  「對啊,快點開門吧。」

  ……

  能去參加瓊花宴的,哪個不是天之驕子,即便有那麼幾個出身寒門,也都是前途無量之輩,門房不太想得罪,猶豫再三,還是開門放了他們進去。

  為防萬一,門房還專門讓一個護衛送他們去明德樓,以免出什麼意外,絲毫不知書院裡頭有個剛殺了人的學生,正在書院內逃竄。

  要說這事也怨李掌教,長公主不在,他便是書院裡拿主意的人。

  原本無論是安如素還是葉臨岸,他們都認為應該把書院有學生殺人一事告訴給書院護衛和門房聽,好讓他們提高警惕。

  偏偏李掌教認為此事傳出去有損書院名聲,只讓負責搜查書院的護衛跟武師傅知道內情,其他人能瞞就瞞,以免走漏風聲,這才讓門房疏忽大意,放了從瓊花宴上歸來的學生進去。

  如果能知道實情,門房就算再糊塗,也斷不會讓學生進書院。

  可惜沒有如果,書院大門在學生們身後關閉時,他們還在好奇書院裡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有幾個不太想去明德樓,低聲商量要不要趁前頭的護衛不注意,偷偷溜回宿舍去。

  另一邊,安如素還在安撫學生,突然聽見窗戶邊的學生喊她,說是上午去瓊花宴的同學回來了。

  安如素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麼,急忙跑到窗戶邊,期間還被桌椅絆了一下,幸虧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趕到窗邊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一群學生在一個護衛的帶領下朝明德樓走來,她剛放下心,覺得這麼多人在一塊應該沒事,誰曾想下一刻,一道人影從校場邊緣的樹上跳下,朝學生們衝去。

  那人頭髮散亂,白青色的院服上沾滿了大片的血跡,手裡還拿著殺人時用的長刀。

  明德樓裡不少人都瞧見了這一幕,他們不約而同地發出尖叫跟呼喊,想要提醒那群朝明德樓走來的學生,叫他們當心身後。

  可因為離得太遠,那群學生聽不清對面在喊什麼,還以為是明德樓的同學是在歡迎他們回來,甚至抬手朝明德樓的方向揮了揮手,可把樓裡的學生和先生們急夠嗆。

  直到——

  「小心?」有人聽清了從明德樓傳來的呼喊,還在疑惑小心什麼,後面乍然傳來一聲慘叫。

  眾人齊齊回頭,就看見一個身著東苑院服的瘋子,拿刀砍傷了走在最後面的同學。

  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他們有的如驚鳥一般四散逃開,也有的身懷武藝想要將瘋子拿下,奈何手中沒有武器,根本不敢輕易靠近那瘋子。

  書院護衛倒是有武器,他拔出佩刀,逆著人群衝向那瘋子,打得瘋子節節敗退。

  這時明德樓裡也有護衛得到消息衝了出來,瘋子放棄纏鬥,朝一名逃跑時摔倒在地的女學生跑去。

  那女學生不是別人,正是喬姑娘。

  安馨月跟白秋姝想折回去把喬姑娘拉起來,結果白秋姝因為跑太快,被迎面而來的同學撞個正著,安馨月則被一個認識的男同學拉住,不讓她去冒險。

  「滾開!!」白秋姝毫不留情地將撞到自己的人推開。

  與此同時,持刀的瘋子從後面抓住了喬姑娘的頭髮,要把喬姑娘從地上拉起來。

  瘋子下手毫不留情,頭皮被用力拉扯的劇痛讓喬姑娘慘叫出聲,聽得人心裡一顫。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人影衝出來,用力撞到了瘋子身上。

  岑鯨細心避開了那瘋子手中的長刀,將人撞開後也盡量快地從地上爬起來,她知道只要速度夠快,就能帶著喬姑娘一起逃出生天。

  遺憾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也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反應速度。

  還沒等她從地上起來,瘋子就先連滾帶爬地過來揪住了她的衣服,並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場面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趕來的護衛手持佩刀圍成一圈,不敢輕舉妄動。

  包圍圈外,白秋姝把被嚇到淚流滿面抖成篩子的喬姑娘從地上扶起,交給隨後趕來的安馨月和先前拉著安馨月不讓她冒險的男學生,讓他們先帶喬姑娘去明德樓,自己則死死地盯著包圍圈內被挾持的岑鯨,腳下像長了根似的,任由安馨月怎麼勸都不肯離開。

  我得想辦法——白秋姝此刻只有這一個念頭。

  之前在瓊花宴上,因為有岑鯨給她出主意,所以她才能跟趙小公子比成平手。

  眼下岑鯨遭遇危險,沒辦法告訴她該怎麼做,她得學會自己想辦法救岑鯨。

  想啊!快想啊!!

  白秋姝一邊把安馨月等人趕走,一邊逼迫自己動腦子。

  可她腦子一片空白,根本就……

  「秋姝!」白春毅趕來,張口就打斷了白秋姝本就不明朗的思緒。

  他方才把幾個嚇得走不動路的女學生護送去了明德樓,眼下趕回來想把白秋姝也帶回去,卻對上白秋姝空茫的雙眼。

  「哥……」白秋姝鼻子一酸,慌亂道:「怎麼辦,我想不出來……」

  白春毅:「什麼想不出來,你快去明德樓,我留在這裡,阿鯨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別……」

  白秋姝根本沒把白春毅的話聽完,她越過白春毅,看到了白春毅身後跟來的趙小公子。

  趙小公子是真的不愛習武,不過跑了幾步,就已經是氣喘籲籲,累得直不起腰。

  白秋姝看著他,想到什麼,呢喃道:「對了……弓箭!」

  白春毅:「什麼?」

  白秋姝拔腿就往校場旁放器材的小屋跑去。

  另一邊,挾持岑鯨的瘋子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一手拉著岑鯨,一手拿刀貼在岑鯨的脖子上,在護衛的包圍下,一步步往書院門口靠近。

  「讓開!都給我讓開!!不然我就殺了她!!」

  護衛們根本不確定該怎麼辦好,只能跟著那瘋子的腳步,一點點往書院門口挪去。

  「開門!不開門我現在就把她殺了!!」

  「你殺了她,我們就能立刻把你拿下!」葉臨岸不知何時從明德樓趕了過來。

  書院上下都知道這位嘴有多毒,看到他的瞬間都忍不住想問是誰放他過來的,哪怕是安如素過來也好過是他啊!

  可葉臨岸的話也沒錯,一旦人質死了,他們將再無顧忌。

  接著葉臨岸又揚聲道:「留她一條命,我們給你準備一匹馬還有盤纏,讓你離開!」

  瘋子還以為自己當真能活著離開京城,他天真地點了點頭,吼著讓書院快點給他準備馬和盤纏。

  葉臨岸像是突然學會了怎麼說人話,與他周旋起來:「現銀需要準備,馬也得從馬廄牽過來,在那之前你絕不可以傷她分毫!」

  岑鯨被瘋子死死勒住,她聽著耳邊兩人的對話,慢慢地閉上了眼。

  雖然不太合時宜,但她是真的又睏了。

  本來外出赴宴就消耗了她不少體力,剛剛撞人的時候她也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如今喬姑娘也好,白秋姝也罷,俱都安全無虞,她難免鬆懈下來,感到疲憊。

  至於她自己的性命……逃不掉就這樣吧,這回能死在太陽下也挺好的,比上次死在夜裡強。

  系統:【宿主你不要就這麼放棄啊!】

  嗯,要是沒有系統在耳邊聒噪就更好了。

  岑鯨越來越平靜,倒是挾持她的瘋子,因為久久等不來馬匹和盤纏,激動地在她脖子上劃開一道淺痕,威脅書院動作快點。

  「馬上就來!你把刀拿開!」葉臨岸的嘶吼傳入岑鯨耳朵,驚慌中透著罕見的狠戾。

  岑鯨微微睜開眼,正疑惑葉臨岸為何如此失態,忽然就聽到一聲突兀的鳥鳴。

  她輕輕側頭看了眼,確定自己的身高只到那瘋子肩膀,於是又安心地閉上了眼。

  就在她閉上眼後,門房跑到葉臨岸身邊,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

  葉臨岸聽完門房的話,咬了咬牙,最終還是下令讓人把馬牽過來。

  背上馱著褡褳的馬兒慢慢踱步到瘋子身邊,瘋子一手拉住韁繩,一手繼續用刀限制岑鯨的行動,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書院大門,催促道:「把門打開!!」

  葉臨岸抬抬手,擋在瘋子和書院大門之間的護衛退開,書院大門隨之緩緩開啟。

  聽見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瘋子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自以為得逞,卻不知在斜側方,白秋姝終於找到了一個絕佳的位置,借著人群遮擋拉開弓弦,陽光下閃耀著光芒的箭簇對準了他的腦袋。

  白秋姝此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箭射出將帶走一個人的性命,她屏住呼吸,鬆手放箭,整個人的狀態和在瓊花宴上射樹枝沒什麼區別——

  咻地兩聲銳響後,是箭矢紮破皮肉的「嗤、嗤」聲。

  瘋子被兩支箭射穿了腦袋。

  其中一支箭是從剛敞開一條縫的書院大門外射進來的,箭簇從瘋子額心刺出,噴灑的鮮血和漿液濺到岑鯨一側的臉頰上,像是在岑鯨臉上綻放開一朵色澤豔麗的花。

  岑鯨始終閉著眼,所以她先是聽見長刀脫手落地,砸在地上發出的鏗鏘聲響,然後才是那瘋子重重倒地的聲音。

  她睜開眼,低頭看向腳邊的屍體,沒太在意那瘋子猙獰的面孔,而是研究起了瘋子頭上的兩支箭,發現兩支箭方位不同。

  一支是從斜側方來的。

  她看向那個方位,就見護衛們已經往兩側退開,露出躲在他們身後放箭,此刻正因驚覺自己殺了人而傻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白秋姝。

  另一支箭……身後?

  岑鯨轉身,發現已經徹底敞開的書院大門外,是一字排開氣勢凜然的黑甲禁軍。

  在一眾禁軍前頭,身著紫色長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弓,晦暗不明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被劃了一道淺痕的脖子,周身蘊繞著揮之不散的煞氣,硬是把黑甲禁軍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真嚇人,她想。

  岑鯨沒意識到,她臉上沾血脖子帶傷,卻還能頂著一眾視線站在屍體旁平靜轉身的模樣,其實也挺嚇人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7:49 PM

第二十章

  書院的醫舍在明德樓一樓的走廊盡頭。

  平時幾乎沒什麼人來,非常冷清,今日倒是熱鬧,除了脖子被劃破皮肉的岑鯨,還有好幾個在校場受傷的學生。

  衛大夫和齊大夫忙不過來,就找了幾個醫術學得還不錯的學生過來幫忙。

  岑鯨的傷口不深,也就破了點皮滲了點血,她以為隨便叫個學生替她上藥包紮就行,不曾想因為傷在脖子,又是被凶徒挾持所傷,那幾個學生不敢隨意處理她的傷,說什麼都要叫齊大夫來,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她弄死。

  岑鯨:「……傷口不深。」

  那些學生也不聽她的,非得等齊大夫發話,說只是傷了皮肉,並無大礙,才敢上手替岑鯨包紮。

  處理好傷口,岑鯨朝身邊一直沉默的白秋姝看去。

  白秋姝第一次殺人,應該是刺激太大,從脫險一直到現在,都沒說過幾句話。

  岑鯨回想當初,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一次殺人是怎麼擺脫心理陰影,因此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導白秋姝,只能握住白秋姝的手,給她一些安慰。

  白秋姝回過神,反握住岑鯨,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這時一個學生給岑鯨端來一杯熱茶,白秋姝又閉上了嘴。

  岑鯨謝過那位同學,等那位同學離開,才又一次看向白秋姝。

  「我、我好像……」白秋姝一邊出聲,一邊眼睛亂瞄,像是怕誰突然靠近,會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岑鯨:「要是覺得這裡不方便說,可以等晚上再告訴我。」

  白秋姝下意識鬆了一口氣,點頭:「嗯。」

  白秋姝心思簡單,既然跟岑鯨約好晚上再說,便會先把心頭存著的事情放下。

  這一放,白秋姝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問岑鯨疼不疼,餓不餓,要是餓了她可以到西苑食堂去帶些吃的過來。

  岑鯨:「不疼,也不餓,就是好睏,想睡覺。」

  白秋姝:「那你靠著我睡……不行不行,要是一歪頭扯到傷口怎麼辦,我們回西苑吧。」

  回西苑宿舍,躺著睡一會。

  岑鯨閉上眼:「再坐一下。」

  她現在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需要蓄點力。

  白秋姝聽話地陪她坐著。

  齊大夫和衛大夫以及過來幫忙的學生在她們面前來來回回,耳邊除了腳步聲和藥櫃抽屜碰撞的動靜,時不時還會響起受傷學生哭著喊疼的聲音。

  白秋姝想到方才發生的事情,突然對岑鯨說:「燕先生那一箭太冒險了。」

  岑鯨睜開眼:「什麼?」

  白秋姝:「我能看見你的位置,知道怎麼樣不會傷著你,可燕先生在書院門外頭,大門才開一條縫他就放箭了,若是不小心射太低,豈不是會傷著你。」

  岑鯨端起手邊的熱茶,輕抿一口:「……是啊,太冒險了。」

  但其實岑鯨知道,燕蘭庭不會傷著她,不是盲目信任,而是早在書院大門打開前,她聽到了一聲突兀的鳥鳴。

  那是禁軍之間傳遞消息的方式之一,當時鳥鳴傳達的信息是——

  頭部。

  所以如果岑鯨沒猜錯,應該是有禁軍先潛入書院,確定了凶徒和人質的位置,再用鳥鳴提醒書院外的燕蘭庭,告訴他射擊凶徒頭部不會傷到人質。

  至於為什麼燕蘭庭也能聽懂禁軍之間的聯絡暗號……

  窗外響起的鳥鳴打斷了岑鯨的思緒,岑鯨微微一愣,隨即放下茶杯,對白秋姝說:「我們回西苑吧。」

  「好。」白秋姝扶起岑鯨,兩人一塊離開了醫舍。

  在岑鯨的刻意引導下,她們沒有走最近的路線離開明德樓回西苑,而是繞了一條相對較遠的路。

  那條路途徑通往二樓的樓梯,還未走近,她們就在樓梯口旁看到了那個身著紫衣的男人。

  「燕先生?」白秋姝意外。

  聽聞與今日之事有關,又沒受傷的人都被隨後趕來的長公主叫去問話了,就連她哥和趙小公子都不例外,怎麼燕先生會在這?

  難道燕先生跟她一樣是第一次殺人,長公主體恤,這才沒讓他過去?

  不等白秋姝想出個一二三,岑鯨便對她說:「秋姝,我有些話想跟燕先生說,你能不能到外面替我們看著,若有人過來,你提醒我們一聲。」

  白秋姝以為岑鯨想去跟燕蘭庭道謝,二話不說,就到明德樓外頭給他們倆把風去了。

  岑鯨看著白秋姝走遠,然後抬步朝燕蘭庭走去。

  燕蘭庭來得匆忙,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換,還是三品以上官員的紫袍……想必今日之後,書院學生都會知道,他們的燕先生究竟是何人。

  岑鯨在燕蘭庭面前站定,還沒說話,便有一隻手伸到她頸部,隔著紗布輕輕地觸碰她脖子上傷口的位置。

  「還疼嗎?」他問。

  這是燕蘭庭確定岑鯨身份後,第一次與岑鯨單獨相處。

  岑鯨還算適應良好,她微微仰起頭,讓燕蘭庭能看得更清楚:「不疼了。」

  燕蘭庭的心情就要比岑鯨復雜許多。

  岑鯨曾對系統說過——

  燕蘭庭為人,最是克制。

  這話一點不假。

  因此哪怕是心中重要之人死而復生,只要她一句話,說自己想要好好休息,過平靜的生活,燕蘭庭就能逼自己忍下一切情緒,只為如她所願。

  燕蘭庭以為往後餘生都將這樣下去,他們會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無法回到過去,甚至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相處,但是沒關係,只要她還活著,自己能時不時再看她一眼,這就足夠了。

  和思念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相比,知道她還好好的,燕蘭庭已然滿足。

  可燕蘭庭怎麼也預料不到,就在方才,他差點又一次看著她死去。

  雖然最後岑鯨性命無虞,但燕蘭庭那名為克制的枷鎖還是出現了裂痕,讓他忍不住來找岑鯨,想再親眼看看她,親口同她說幾句話,好確定她還在。

  燕蘭庭思緒復雜,表面卻始終是那副高冷清淡的模樣,叫岑鯨看不出絲毫端倪。

  他將自己的手從岑鯨脖子上收回,說:「今日之後,必然會有人懷疑我來書院的原因同你有關。」

  岑鯨笑笑:「你現在辭去書院先生一職,說不定還來得及。」

  燕蘭庭搖頭:「來不及,我現在要是走了,恐怕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拿捏你。」

  岑鯨想了想:「也是。」

  「岑家也一定會把主意打到你頭上。」燕蘭庭說:「這些年岑家但凡出個樣貌像你的旁支,無論男女他們都會帶來京城,送到我和長公主殿下面前,再不然就是送到岑奕那。」

  岑鯨:「……他們還真是,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

  燕蘭庭:「我盡量替你攔著,若沒注意漏了誰跑到你跟前,你只管下手,無論是弄死還是弄殘,我都能替你擺平。」

  岑鯨啞然,看著燕蘭庭的眼裡充滿了詫異。

  也是直到此刻岑鯨才發現——燕蘭庭似乎變了許多。

  曾經的他,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人都是會變的,她都變了,燕蘭庭自然也會變。

  於是岑鯨沒問燕蘭庭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而是對他說:「謝謝。」

  燕蘭庭沒有等來岑鯨的追問,眸底微微一暗。

  這時外頭的白秋姝突然跟他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樓上有人靠近樓梯。

  岑鯨也隱約聽到了腳步聲,便向燕蘭庭道了聲別,轉身朝外頭的白秋姝走去。

  燕蘭庭看著岑鯨離開,直到岑鯨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收回視線,從袖中拿出一支半指長的竹笛。

  這支竹笛能發出類似鳥兒鳴叫的聲響,是禁軍暗中聯絡自己人用的道具,名叫雀笛。

  方才他就是用這支雀笛,把岑鯨從醫舍裡叫了出來。

  「你在這兒做什麼?」蕭卿顏從樓梯上走下,身後跟著她的駙馬。

  燕蘭庭:「突然想起周通說過,吞舟知道怎麼聽雀笛暗號。」

  周通,不知道當了多少年的禁軍副統領,至今還是禁軍裡的二把手,早年曾與岑吞舟有過來往。

  五年前上元節,皇帝調了禁軍兩個都的人馬圍殺岑吞舟,故意略過了他。

  蕭卿顏想都沒想:「不可能。」

  他們復盤過那晚發生的事情,確定當時埋伏岑吞舟的禁軍就是用雀笛進行遠程聯絡。

  岑吞舟要是能聽懂雀笛暗號,怎麼可能傻乎乎地踏進包圍圈。

  燕蘭庭收起雀笛:「是啊,怎麼可能。」

  但要是岑吞舟她,自己不想活了呢。

  ……

  書院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外面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不到傍晚,書院門口就聚集了不少學生家長,想要確認自家小孩在書院裡的安危,更有甚者想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家。

  蕭卿顏也沒為難他們,直接挪用了下一次旬休日,讓學生們自行歸家,後天再回書院繼續上課,在這次事件中受傷的學生則可以等傷養好了再回來。

  岑鯨和白家兄妹一塊回了家。

  到家後楊夫人又請了大夫來,給三人查看,白春毅和白秋姝無痛無傷,卻還是在臨睡前被逼著喝了一碗安神湯。

  當晚,喝了湯藥的白秋姝抱著枕頭去找岑鯨一塊睡。

  姐妹倆躺在一張床上,岑鯨沒主動追問,等白秋姝自己想清楚了,再跟她說今天下午的事情。

  之後過了大約十幾分鐘的時間,白秋姝終於開口出聲,她沒有跟岑鯨訴說自己第一次殺人的驚恐,也沒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而是問岑鯨——

  「阿鯨,我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

  岑鯨:「怎麼說?」

  白秋姝把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被岑鯨以外的人聽見似的:「我好像、好像一點不都覺得殺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比起殺人,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甚至讓她傻在原地一動敢不動的,是她在射殺凶徒後所獲得的……滿足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8:25 PM

第二十一章

  沒有點燈的屋內漆黑一片,只有驅蚊蟲的香在靜靜地燃燒。

  白秋姝借黑暗的環境來壯膽,把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以及自己的恐懼小小聲說給岑鯨聽。

  岑鯨一邊聽,一邊想起葉錦黛曾說過的,有關白秋姝的未來——

  「她以後可是西北大元帥,戰功赫赫,名震四方,A到人腿軟的瘋批御姐。」

  岑鯨最初聽到「瘋批御姐」這個詞,還以為是葉錦黛根據個人的看法對白秋姝發表的評價,充滿了主觀而非客觀。

  畢竟岑鯨也算是看著白秋姝長大的,她知道白秋姝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就算長大後越來越「御」,也應該跟「瘋批」兩個字扯不上關係。

  如今看來,葉錦黛的話並非無的放矢。

  白秋姝確實有成為瘋批的潛質。

  「阿鯨,怎麼辦啊……」白秋姝無助極了,她的成長環境和家人都太過正常,導致她沒辦法接受「不正常」的自己。

  可一箭射穿凶徒腦袋的感覺她至今都還記得,只要閉上眼去回想,她依舊會為那一刻而感到無比的興奮。

  白秋姝把腦袋往綿軟的枕頭上撞,試圖把這股令她不安的興奮從腦子裡撞出去。

  然而沒撞兩下,就有一隻手伸過來,啪地一聲擋在了她的額頭跟枕頭之間。

  天氣很熱,屋裡也沒有擺放冰盆,但那隻手的手心卻帶著微微的涼,貼在皮膚上,很舒服。

  白秋姝停下撞枕頭的動作,把岑鯨的手從額頭上拿下來,貼在臉頰邊,一面汲取舒適的涼意,一邊給岑鯨捂手。

  岑鯨把另一隻手也伸了過去,雙手捧著白秋姝略帶圓潤的小臉,對她說:「那不是很厲害嗎。」

  白秋姝愣住,好一會兒才反問岑鯨:「厲害嗎?」

  岑鯨挪了挪位置,與白秋姝頭挨著頭,告訴她:「非常厲害。」

  「秋姝,這是只屬於你的才能,你不用懼怕它,更不要被它蠱惑,為了一時的興奮愉悅去肆意殺人,你可以掌控它、利用它,去殺該殺之人。」

  「該殺之人?」

  岑鯨:「你這次殺人,可曾有誰責怪你?」

  白秋姝搖了搖頭。

  沒有,父母和大哥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到驚嚇,至於書院裡的人……

  長公主誇她了,平日裡總給她加訓的武師傅也對她說了聲「好樣的!」,其他先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沒有責怪她,還有書院的同窗,他們似乎不太敢和平時一樣與她說話,可也沒有表現出厭惡疏離的態度。

  岑鯨:「因為你這次殺的就是該殺之人,你不殺他,就會有更多的人被他所殺,你能懂嗎?」

  白秋姝不太確定:「應該……能懂。」

  岑鯨也不著急:「沒關係,我們日後慢慢學,就像平時上課一樣,多花點時間,總會懂的。」

  白秋姝擔心:「可我要是一直都學不懂怎麼辦?」

  岑鯨:「那我就不知道了。」

  「啊?」白秋姝似乎沒想到,岑鯨也會有靠不住的時候,但她並沒有因此感到驚慌,反而因為姐姐的「靠不住」,產生了「我一定要努力」的想法。

  總有那麼一些人,擁有依靠的時候怎麼扶也扶不起來,可一旦失了依靠,他們反而比誰都爭氣。

  顯然白秋姝就是這一類人。

  有了氣勁的白秋姝頓時什麼都不怕了,她還跟岑鯨保證,自己一定好好學,讓岑鯨別太擔心自己。

  岑鯨聽白秋姝聲音堅定,終於放下心,催她快點睡覺。

  白秋姝知道岑鯨累了一天,便不再吵她,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因為那碗安神藥,還是因為身旁的岑鯨,白秋姝睡得非常安穩,一夜無夢。

  第二天,白秋姝跟岑鯨一塊被叫醒,才知喬姑娘的母親——長樂侯夫人親自登門,還帶來了不少謝禮。

  楊夫人哪裡見過這陣仗,趕緊讓兩個孩子收拾收拾出來見客。

  長樂候夫人性格爽朗大方,一見著白秋姝和岑鯨,就把兩個孩子拉到身邊,讓她們叫自己「嬸嬸」,還讓楊夫人日後多帶兩個孩子去長樂侯府玩。

  言語間,多有要與白家交好的意思,讓楊夫人受寵若驚。

  待長樂候夫人離開後,岑鯨回房間繼續補覺,白秋姝則恢復了往日的活力,在家上躥下跳,還偶然碰見了來找她大哥的趙小公子。

  遇見趙小公子時,白秋姝正在樹上,試圖偷摘隔壁人家院子裡開的花。

  剛把人樹上開的花拿到手,白秋姝還來不及欣賞,低頭正對上趙小公子無語的眼神,嚇得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趙小公子也被她嚇夠嗆,趕緊伸出手,還往前走了幾步,看著白秋姝重新坐穩,才慢吞吞把手揣回袖子,問她:「你摘別人家花幹嘛?」

  白秋姝心虛地別開眼:「挺好看的,沒忍住。」

  趙小公子:「手欠。」

  白秋姝鼓了鼓腮幫子,突然就從樹上跳下來,正正好落在趙小公子跟前,把趙小公子嚇得跟隻貓似的炸了毛。

  白秋姝嚇完人,撒腿就跑。

  徒留趙小公子在原地,想追又知道自己追不上,氣得牙癢。

  一日假期過後,白秋姝跟白春毅回了書院,岑鯨則在舅舅舅母以及白家兄妹的強烈要求下,在家多休息了幾日,直到脖子上的傷口結痂,才回書院上課。

  一回到書院,岑鯨就發現同學們對她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岑鯨雖不與人惡交,但也從沒主動和誰交好過,導致她在書院一直都很透明,身邊只有白秋姝,關係稍微好點的也就喬姑娘和安馨月,最多再加個葉錦黛。

  可這次她回到書院,居然一路上都有人跟她打招呼,還有不少同學想邀請她來參加自己的社團,或是找她放學去玩。

  岑鯨平時放了學就回宿舍寫作業,不知道西苑雖然定時關苑門,但學生們的課餘生活還是很豐富的。

  去草場可以賽馬打馬球,去廣亭可以和大家一起練琴,練嗨了突然開始鬥琴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甚至去書閣,也有分享讀書心得的研書社,該社團成員眾多,規模不比安馨月的詩社小。

  岑鯨找人問了才知,自己突然變得這麼受歡迎,是因為那日一眾學生都在明德樓,將她奮不顧身撲救喬姑娘,導致自己被挾持的過程盡收眼底,哪怕有沒看見的,也聽說了她的事跡,都很敬佩她的勇敢與善良,想要和她結交。

  偶爾來找她的人多了,她們還會為岑鯨該跟誰走而吵起來。

  岑鯨一條鹹魚,哪裡受得住這樣的熱情。

  還好這世上再沒人比她更熟悉西苑,於是從返校第五天開始,岑鯨就通過西苑的密道暗門,躲開了那些來找她的學生。

  這天岑鯨躲到了廣亭旁邊的竹林裡,這片竹林裡頭藏有一座小亭子,岑鯨找到那座小亭子時,意外發現竟有人比她更早到這兒。

  「岑鯨?」安如素坐在小亭子裡,先是一臉驚訝,隨後又想起岑鯨這些日子的遭遇,趕緊往岑鯨來的方向看了眼,問:「你沒把別人引來吧。」

  岑鯨抱著筆硯盒子與課本,走到亭子裡坐下,難掩疲憊:「沒有,都甩掉了。」

  安如素:「那就好。」

  這裡算是安如素的秘密基地,每當有煩心事,她就會躲進來一個人待著,因此她可不希望這麼清靜的地方因為岑鯨被人發現了去。

  岑鯨沒精力詢問安如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坐下就開始寫作業,只當安如素不存在。

  安如素先是高興岑鯨識情知趣,後來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把自己苦惱的事情同岑鯨說說。

  岑鯨提醒她:「你便是同我說了,我也未必能幫你什麼。」

  安如素:「只要你不把我的話說出去,就是幫我了。」

  岑鯨輕嘆:「你說吧。」

  安如素:「李掌教走了你知道吧。」

  岑鯨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因為李掌教的隱瞞,門房放了他們這群學生進書院,差點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事後門房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錢,一直想把明德書院改成男子書院的李掌教則被蕭卿顏借機趕出書院。

  「新來的這位掌教姓顧,他的父親便是當朝太傅。」安如素感嘆:「若知道他會來書院,我一定攔著殿下,不讓殿下把李掌教弄走。」

  岑鯨:「你們有仇?」

  安如素搖頭:「沒有仇,但有過婚約,後來之所以解除婚約,便是因為那姓顧的比李掌教還要討人厭,還沒成婚便要求我辭去書院職務,說是要我安守內宅,莫學些歪門邪說,就真把自己當回事。」

  岑鯨祝賀她:「恭喜脫離苦海。」

  安如素一琢磨,發現自己還真值這一聲祝賀,便道:「多謝。」

  岑鯨也不問為什麼這樣的人會來書院做掌教,因為她很清楚,明德書院不是民間教育組織,為了讓世家願意且放心把女孩子送來讀書,岑吞舟給明德書院套上了「朝廷督辦」的殼子,效果不錯,代價是朝廷有權插手書院內部的人員調動。

  蕭卿顏越厲害,皇帝就越可能用書院來左右她,無論是李掌教還是顧掌教,恐怕都有皇帝的意思在裡面。

  岑鯨以為安如素僅僅是因為前未婚夫而苦惱,不曾想,居然還有比前未婚夫變成同事更糟心的事情——

  「那姓顧的說,男子被逼到絕境更容易孤注一擲魚死網破,不如改一改書院規矩,日後若再發現有男女學生私下往來過於密切,女學生照例扣十分,男學生則給個機會,只扣五分。」

  岑鯨:「殿下不會同意的。」

  「殿下當然不會同意!」安如素罕見地露出了暴躁的一面:「可那姓顧的真是太煩了,他一次又一次提出這條要求,還鼓動東苑的學生支持他。」

  「你猜怎麼著,東苑那邊竟真有幾個混賬東西覺得這規矩應該改,還寫了大篇論述,號召東苑其他學生和他們一起向殿下提出整改意願。」

  「更有甚者,讓自家在西苑的姐妹宣揚此事,說的好像只要改了規矩,日後就一定不會再有東苑學生因此狗急跳牆持刀殺人一般,就這還有西苑的學生信了,跑來找我,說改掉這條規矩也挺好的,能讓她們都安心些。」

  「我真是……」

  安如素越說越氣,恨不得把那幾個被帶偏的西苑學生腦子撬開,看看裡面裝的都是什麼東西。

  情緒上頭,安如素有感而發——

  「自古以來,男女私相授受一旦被人發現,男子從來都是全身而退的那個。」

  「如今在書院裡,好不容易男女都是相同的懲罰,怎麼又要給他們讓路,就因為女子不懂拿刀砍殺無辜嗎?」

  「若這條規矩當真改了,公平全無,我絕不會在書院多留一日!」

  安如素所求,從頭到尾,都只有「公平」二字。

  岑鯨就沒安如素那麼好的素養了,她開口,跟惡魔似的,提出一個想法:「哪怕扣五分,也只夠扣兩次,不如改成『女學生扣五分,男學生扣十分』,在代價懸殊的情況下,男子更能堅守規則,或可從源頭杜絕此類事件發生。」

  安如素被岑鯨的想法給震住了,她甚至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生氣,吶吶道:「應該,杜絕不了的吧。」

  戀愛中的男女,情至深處,哪還管得了這麼多。

  岑鯨重復強調:「或可,杜絕。」

  從一開始,她就沒說過「一定」能杜絕。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對方的理由不是比她們更站不住腳嗎。

  用冠冕堂皇的藉口讓事情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樣發展——岑鯨在朝堂上用這招的時候,那姓顧的他爹還沒當上太傅呢。

  安如素愣愣地看著面無表情的岑鯨。

  她被岑鯨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整個人都沉浸在「還能這樣?」的震撼中,一時沒能察覺到岑鯨因為日子太過雞飛狗跳,而洩露出的一絲鋒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8:48 PM

第二十二章

  岑鯨的主意堪稱絕妙。

  可安如素在瘋狂地動搖後,還是選擇了她一直都想要的「公平」,因此她沒有第一時間採用岑鯨的辦法,導致想要修改院規的東苑學生越來越多,西苑這邊也有不少學生來找安如素談心。

  天真的她們都勸安如素退一步,不要再反對修改院規一事。

  安如素背負著重重的壓力,迷茫過,也懷疑過。

  直到一次書院例會,長公主收到一份超過半數東苑學生和一小部分西苑學生聯名的請願書,希望能修改院規,避免再發生類似的悲劇。

  安如素對公平的執著與堅持,在那一份寫滿了名字的請願書面前,變得像個笑話。

  長公主掃了一眼請願書,隨後又問安如素:「你怎麼說?」

  參與例會的眾人都將視線投到了安如素身上,有同情,亦有勝券在握的不屑。

  安如素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有什麼變的和原來不太一樣。

  她說:「我同意修改院規。」

  話落,一旁的葉臨岸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顧掌教則微微揚起了下巴,志得意滿的模樣藏都藏不住。

  其他書院先生或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或因這項更改而不滿,但更多的,還是因事情終於有著落,不用再來回爭辯而鬆口氣。

  唯獨蕭卿顏,不慌不忙地「哦?」了一聲。

  安如素這才把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改成『一旦核實情況,證據確鑿,男學生扣十學分,女學生扣五學分』。」

  安如素生怕在場眾人聽錯,一字一頓,說得清清楚楚。

  饒是如此,眾人還是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安如素說的是什麼意思。

  顧掌教率先發難,質問安如素:「安監苑,你是不是一時糊塗,說反了?」

  安如素:「沒有反,就是男學生扣十分,女學生扣五分。」

  顧掌教嘴角抽搐了一下,罵道:「簡直荒唐!」

  「論荒唐,誰又能比得上顧掌教。」安如素的態度肉眼可見地強勢了起來。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不僅拿出了岑鯨那套說辭,還增加了不少新想法,全方面擁護自己提出來的觀點,攻擊性之強,甚至讓人懷疑此刻侃侃而談的人還是不是平日裡對誰都溫和體貼的安監苑。

  「……顧掌教的做法——退一萬步來講,就算能讓觸犯院規的東苑學生不至於失去理智肆意傷人又如何?在座諸位可別忘了,書院定下這條規矩,本意就是震懾學生,既然如此,就該貫徹始終,而不是本末倒置,給學生膽敢觸犯院規的餘地。」

  顧掌教不滿:「女學生只扣五分,不也是給她們觸犯院規留有餘地?」

  安如素:「好叫顧掌教知道,西苑學生除了要守院規,還得守著自己的清譽,若有朝一日女子也如男子一般,就算與人傳出閒話也只是隨手添一筆風流債,不痛不癢,那我一定對兩苑學生一視同仁。」

  ……

  安如素與顧掌教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最後是蕭卿顏打斷他們,把這事壓後再談。

  安如素不太能理解,她認為長公主殿下應該會支持自己才對,為什麼還要把事情放到日後再說。

  安如素將自己的疑惑說給岑鯨聽,希望岑鯨能像之前一樣,給出令她茅塞頓開的答案。

  奈何岑鯨又變回了一條鹹魚,彷彿之前的主意不是她提的一樣,一句「我怎麼知道」就打發了安如素。

  最後還是安如素自己想明白——

  長公主恐怕是希望西苑學生能自己去為自己爭取,而不是什麼都靠旁人替她們做打算。

  於是很快,西苑也出現了大篇呼籲修改院規的文章,明晃晃地貼在食堂外的公布欄上,還出現了到處拉人聯名上請願書的學生。

  岑鯨和白秋姝往請願書上簽字畫押那天,她們還收到了喬姑娘的邀請,說是好不容易在玉蝶樓訂了一桌,想趁端午節,請她們和安馨月去吃飯看競渡。

  書院除了旬休日,遇上節日也是會放假的,節假日不上課,但會有先生留守書院,學生可自行決定是回家過節,還是留在書院自習,若留在書院,遇上不懂的可以直接去找書院先生答疑解惑。

  端午節在現代的表現形式,最普遍的恐怕就是放假、吃粽子,以及爭論到底是該說「端午快樂」,還是該說「端午安康」,但在古代可就熱鬧了。

  這天一大早醒來,岑鯨就收到了烏婆婆拿來的草藥包和長命線,叮囑她回家記得泡草藥澡,還幫她把長命線繫手上。

  長命線又名五色絲,用五彩的絲線編織而成,專門拿來給家裡小孩戴的,寓意驅邪避凶,保佑小孩長命百歲。

  烏婆婆拿來的草藥包是雙份,一份給她一份給白秋姝,免得讓人起疑,可拿來的長命線卻有三條,其中有兩條屬於岑鯨。

  岑鯨站在宿舍門口,一手提溜著烏婆婆給的草藥包,一手被烏婆婆抓著繫長命線,無奈道:「一條就夠了。」

  烏婆婆跟個小孩似的嘟囔:「我也覺得一條就夠了,偏燕大人也送了一條來,怕不是以為老婆子我連這點事都不記得,專門送來以防萬一的,要不他那條就不繫了?」

  岑鯨:「……繫吧。」

  白秋姝從屋裡收拾好出來,烏婆婆也替她把長命線給繫上。

  之後她們倆同烏婆婆道別,一塊前往書院門口,去跟白春毅碰頭,三人一起回家。

  到家時,門口已經掛上了五色桃印,洗澡水也都燒好了,三人一進門就被拉回屋去洗草藥澡,也就是沐蘭湯浴。

  岑鯨和白秋姝共用一個淨室,淨室裡擺著兩個浴桶,一人一個,洗完出來又吃了個角黍——也就是粽子當早飯。

  一通流程走完,岑鯨默默癱在椅子上回血,為中午出門聚會做準備,白秋姝則在庭院裡練射箭——她聽說玉蝶樓每年端午都有角弓競射,勝者能獲得一枚帶有標識的木牌子,憑牌子可以訂一次三樓的包間。

  白秋姝想要贏得那枚牌子,帶父母上一次玉蝶樓的三樓。

  臨近中午,各自有約在身的兄妹三人又是一塊出的門,出門前楊夫人拿來了她給孩子們編的長命線,白秋姝二話不說就繫上了,岑鯨……也繫上了。

  白春毅特地把岑鯨跟白秋姝送到玉蝶樓,叮囑她們注意安全,又吩咐了隨行的丫鬟護衛,讓他們護好他們的主子。

  玉蝶樓地理位置絕佳,樓上能看競渡,樓下還有小規模的競射,因此人來人往,比平時還要熱鬧。

  喬姑娘訂的包間在三樓,白秋姝一來,就跟玉蝶樓招待女客的姑娘打聽清楚了樓下競射的比賽規則,還讓那姑娘替自己報了名。

  安馨月坐在白秋姝身旁,嘗了口玉蝶樓節日特供的菖蒲酒,感慨:「我居然一點都不意外你會去參加競射。」

  喬姑娘則坐在岑鯨身邊,她瘦了許多,但精神看著還不錯,此刻正挽著岑鯨的手臂,說:「贏了我也不意外。」

  眾人笑著給白秋姝加油鼓勁,白秋姝被通知下樓後,三人都不約而同地起身走出包間,站在走廊上,看樓下的白秋姝混在一眾成年男子裡頭,拿著弓箭躍躍欲試。

  白秋姝的參與引起了玉蝶樓內許多人的注意,被硬叫來的雲息也看到了她,隨口問身旁面戴薄紗的丫鬟:「她是誰家的姑娘?」

  那丫鬟名叫江袖,不僅算賬是一把好手,記憶力更是了得,全京城就沒有她叫不出名字的貴女命婦。

  偏偏這次,她看著樓下一臉無畏的小姑娘,硬是認不出人,只能叫管事把報名的名冊拿來,對照著名字看過去,才驚覺那姑娘竟然就是前些日子在明德書院射殺凶徒,如今「凶名在外」的白家三姑娘,白秋姝。

  「就是她?」雲息倚著圍欄,意外那傳聞中的小姑娘居然生得這般嬌俏可愛,和旁人口中描述的「目如銅鈴,身姿魁梧,肌肉虯結」全然搭不上邊。

  「她是跟長樂侯府的喬姑娘一起來的,她們訂的雅閣就在對面,除了她,來的還有……」江袖一邊說,一邊抬頭朝對面望去,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喉嚨裡。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對面走廊,吸氣的聲音因為太用力,染上輕顫。

  雲息聽聲音不對,回頭看了眼,就看見江袖睜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對面,淚水自她眼眶溢出,沾濕了她用來覆面的薄紗,導致薄紗黏住皮膚,透出了她臉頰上的一道道疤痕。

  「怎麼了這是?」雲息嚇一跳,他順著江袖的視線往對面看去,就見那方向站著三個姑娘,但因為剛好有人路過擋了一下,他沒能看清其中一個的模樣。

  就算看清了又如何,總不能是那姑娘長得太駭人,把江袖嚇哭了吧。

  雲息滿心疑惑,又一次扭頭詢問江袖,想讓江袖給個答案,結果江袖被他喚回了神,第一反應不是告訴他原因,而是提起裙子就往對面跑。

  雲息怕江袖出事,趕緊跟上,還在後頭喊:「江小袖你慢點!別摔了!」

  雲息的嘴彷彿開過光,話音剛落,江袖就踩到了不知是誰遺落在地上的酒杯,重重地摔了一跤。

  江袖像是不知道什麼叫疼,用手臂撐著地面,正要爬起來,頭頂突然傳來一道淡淡的女子聲音,問她:「你沒事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8:55 PM

第二十三章

  ——你沒事吧?

  江袖循著聲音,愣愣地抬起頭,映入她眼簾的,是那張她做夢都忘不了的臉。

  「岑……」江袖的話語哽在喉間,她對上那張臉所露出的詫異表情,一切都彷彿回到許多年前,那個改變了她命運的夜晚。

  當時的江袖還只是個出生在煙花之地的野種,她娘是江州柳煙河畔一家青樓裡的頭牌,因為想給恩客生個兒子脫離苦海而偷偷懷了她。

  可惜她娘運氣不好,非但沒能如願懷上個兒子,還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

  青樓不是個能養嬰孩的地方,青樓的老鴇想把她養大來用,又怕她晚上哭鬧擾了客人的興致,就把她丟給一農戶家,每個月給點錢,不養死養殘就行。

  長到六歲的時候,老鴇把她帶回青樓,先是讓她跟其他僕役一塊打雜,後來見她出落得不比她娘差,怕她跟一群小龜孫混一塊,會被騙的丟了身子折了價,就讓她跟在花魁姑娘身邊做丫鬟。

  那位花魁姑娘來自京城,因為父兄犯事受牽連被抄了家,家中女眷盡數發買。

  花魁姑娘先是被昔日的竹馬買回了府,成了竹馬的通房丫鬟,後因竹馬娶妻容不下她,又將她賣給了人牙子,最後才輾轉來到江州。

  出身不同尋常的花魁姑娘討厭她身上沾染的市井習氣,硬是逼著她學各種規矩,還教她看書習字,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生生養高了她的心氣,讓原本可以理所當然接受自己會成為娼妓的她發現,原來自己正身處地獄。

  江袖十四歲時,老鴇不再讓她當誰的丫鬟,而是讓她跟著樓裡的嬤嬤學習怎麼討好男人,只等著挑個好日子,就把她的初夜給賣了。

  那時的她雖然想要逃,可因為從小就長在這種地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逃,一時膽怯,便想著「就這樣算了」。

  反正,不也能過下去嗎。

  結果在老鴇挑定日子那一天,花魁姑娘上吊死了。

  死前江袖剛把老鴇給她訂了日子的事情告訴花魁姑娘,花魁姑娘聽後直笑,笑到最後眼淚都出來了,才說自己有些睏,讓江袖出去。

  之後江袖再來找她,就看見她一身潔白素衣,高懸在房樑之上。

  江袖很早之前就聽人說過,花魁姑娘其實已經瘋了,只是瘋得矜持,旁人看不太出來。

  後來江袖覺得,自己大概也瘋了,不然為什麼會劃花自己的臉,死都不願再留下。

  那晚,她頂著滿臉的血往外跑,像極了從無間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頭紮進人頭攢動的熱鬧街道,身後是青樓的打手,對她窮追不舍。

  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跑,只知道自己不能停,絕不能停下,因為一旦被抓,她的處境會比在地獄還可怕。

  但街上的人實在太多,她一個沒留意,被絆倒在了地上。

  她拼了命地想要爬起來繼續跑,就在這時,一個人走到她面前,彎腰問她——

  「你沒事吧?」

  江袖抬起頭,就見那人臉上映著人世間的燈火,因發現她面容盡毀,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岑叔……」

  江袖一把抓住岑鯨向她伸來的手,整個人還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泣不成聲。

  身後追來的雲息看清楚岑鯨的臉,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最後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

  岑鯨身後的安馨月以扇掩唇,小小聲問喬姑娘:「這是怎麼了」

  喬姑娘同樣迷茫地搖了搖頭。

  岑鯨不是沒設想過會在玉蝶樓遇見雲息或江袖,可她沒想過江袖會這麼激動。

  岑鯨忍住了哄江袖別哭的衝動,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雲息,擺出一副看陌生人的樣子,遲疑著,問:「請問……」

  雲息猛然驚醒,一邊大步走向江袖,一邊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自己的視線從岑鯨臉上挪開,想要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哪有半分平日裡的慵懶散漫。

  最後還是岑鯨給他遞了個梯子:「她是認錯人了嗎?」

  雲息倉促地點了點頭,胡亂應聲:「嗯、她……她認錯人了。」

  雲息把江袖從地上拉起來,不太敢看岑鯨,生怕自己和江袖一樣,把眼前這個和岑叔長得無比相似的小姑娘當成岑叔,然後跟江袖一起沒出息地哭出聲。

  但是雲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就是想要往岑鯨的臉上看。

  因為真的,太像了。

  雲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腳下生根不肯走的江袖扛到肩上,轉身就走。

  江袖因為捨不得放開岑鯨,被扛起來時還掙扎了一下。

  「江袖!」雲息一聲低喝。

  江袖終於歇了聲,流著淚讓岑鯨的手從自己掌心滑走。

  跟來的玉蝶樓掌櫃完全看不懂發生了什麼,只能在雲息的示意下去跟岑鯨一行道歉,說是一場誤會,作為賠禮,她們這一桌費用全免,還請她們千萬不要見怪。

  岑鯨垂下眼,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無妨。」

  掌櫃瞧了微微一愣,總覺得眼前這姑娘垂眼說話的神態,像是在哪見過。

  岑鯨都不介意了,安馨月和喬姑娘自然也不會說什麼,不過——

  「那位公子是誰,長得可真漂亮。」安馨月手又癢了,想找長相俊美的雲息畫幅畫。

  「誰說不是呢。」喬姑娘用手背貼臉降溫,實在是被雲息那張臉給驚豔到了。

  因為這一場插曲,安馨月和喬姑娘幾乎沒怎麼看白秋姝的比試,都在討論雲息的樣貌,待白秋姝拿了獲勝的牌子上來,向她們兩人興師問罪,她們才想起自己忘了什麼,一人一杯菖蒲酒,嬉鬧著跟白秋姝道了歉。

  她們這邊玩得開心,在她們對面隔著老遠的包間裡,卻是截然不同的氣氛。

  玉蝶樓的裝潢向來以貴氣雅致著稱,書卷氣十足的描金烏木桌案上用琉璃器皿盛著角黍和幾樣精巧的點心,但桌案兩旁的人卻在各自出神,沒人說話,也沒人碰桌上的東西。

  掌櫃進來換酒,為了緩和氣氛沒話找話,正巧雲息也想分分神,便垂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了。

  掌櫃見少東家這幅模樣,忽然知曉自己為何會覺得那姑娘的神態眼熟——少東家跟那姑娘長得不像,神態倒是有幾分相似。

  待掌櫃離開,又過了許久,緩過神的江袖才一把扯掉自己臉上的薄紗,起身到一旁洗手的地方,用臉盆裡已經涼掉的水洗了把臉。

  把臉擦乾,她又戴上面紗回到桌邊,啞聲道:「長樂侯府的喬敏,安貴妃的娘家外甥女安馨月,白家三姑娘白秋姝,還有她的表姐——岑鯨。」

  他們倆都聽說過白秋姝射殺凶徒的傳聞,自然也聽人說過那位被挾持的白家表姑娘長得像他們岑叔。

  可他們也見過岑家送來京城的旁支,還以為所謂的像,僅僅是指臉上某個部位像,亦或是神似,怎麼也沒想到,能像成這樣。

  兩人靜默許久,雲息才道:「她不是岑叔。」

  江袖低下頭,摳自己的指甲:「我知道。」

  回過神來就已經知道了,可她忍不住,看到岑鯨,她彷彿看到了岑叔,當初得知岑叔死訊時有多崩潰多難過,她看到岑鯨就有多無法控制自己。

  兩人相對而坐,默默消化各自的情緒。

  直到——

  「你說……」江袖問:「她有沒有可能是岑叔的女兒?」

  話落,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起身走出包間,順著「回」字形的長廊朝對面走去。

  他們走到時,喬姑娘訂的包間門是開著的,裡頭沒有喬姑娘等人的身影,只有一個正在收拾桌子的酒樓姑娘。

  「原先在這吃飯的人呢?」雲息問。

  那姑娘忙道:「回少東家的話,那伙人剛剛離開,現在應該已經到門口了吧。」

  雲息跟江袖趕緊往樓下走,轉身時,雲息瞥見了桌邊放著的托盤,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四條長命線。

  這是他們玉蝶樓給年輕客人準備的,客人要是喜歡,能直接繫上帶走。

  四條都在,也就是說岑鯨她們都沒有拿玉蝶樓提供的長命線。

  雲息剎住腳,轉身進去從托盤上拿走一條長命線,才又快步追上走在前頭的江袖。

  他們來到一樓,在門口看見了鑽進馬車的岑鯨。

  江袖朝門口的方向喚了一聲:「岑、岑姑娘!」

  車夫停下了揮鞭的動作,馬車的車窗簾子也被人從裡頭掀了起來。

  掀簾子的人就是白秋姝,馬車裡頭除了她跟岑鯨,還有她們倆的丫鬟,至於喬姑娘和安馨月,她們已經坐自己家的馬車走了。

  「阿鯨,有人找你。」白秋姝對馬車裡頭的岑鯨說。

  岑鯨看是江袖,就讓白秋姝在車上等一會兒,自己帶著一個丫鬟下了車。

  江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就方才的事情跟岑鯨道歉,然後又說岑鯨長得像她一個親戚,便跟著詢問起了岑鯨的父母。

  岑鯨猜到他們的想法,便一一回答了江袖的問題,把自己親爹姓甚名誰哪裡人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把求證的渠道一併告知,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

  聽完岑鯨的話,江袖眼底浮現出了肉眼可見的失望。

  岑鯨:「若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等等。」雲息拿出那條長命線,說:「今日是端午,岑姑娘繫上長命線再走吧。」

  岑鯨默默舉起自己的右手,用料輕薄的衣袖從她手臂上滑下,露出系了三條長命線的手腕。

  岑鯨此舉意在告訴雲息,她已經有很多長命線了,真的不需要再添一條。

  可惜岑鯨並不知道,此時在她面前的雲息,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臉倔強說什麼都要出去闖蕩江湖,被她用幾句話就能制服的叛逆少年了。

  如今的雲息,有些像他爺爺,又有些像岑吞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要臉起來跟當初的岑吞舟是一模一樣:「反正都這麼多條了,再加一條,想來也不妨事。」

  江袖更乾脆,拿走雲息手裡的長命線,直接就往岑鯨手腕上繫。

  怕岑鯨害怕躲開,江袖繫長命線的動作非常慌亂,還好岑鯨沒動,讓她把長命線好好繫了上去。

  ——就算你不是他,也不是他的女兒,也依舊希望和他有著相同容貌的你,無病無痛,長命百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9:03 PM

第二十四章

  從玉蝶樓離開回家的路上,系統突然有感而發:【可能這就是命吧。】

  明明是電子合成音,卻難掩其話語中的欠打與得意。

  想當初它綁定岑鯨,發現岑鯨是條不懼生死,根本不想做任務的鹹魚後,它著實過了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

  期間它一度瀕臨自爆,哪怕僥倖存活,它也以為自己只是運氣好。

  誰能想到,它的未來,早在它綁定岑鯨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哪怕岑鯨就這樣一直鹹魚下去,依舊有人願意為她過往的所作所為,亦或者僅僅是為她那張臉,而對她好。

  系統還遺憾:【可惜我不是S975,攻略目標不涉及玉蝶樓少東家雲息,不然又是一筆好感進賬。】

  它飄得不行,一時竟產生了全世界都愛岑鯨的錯覺,還跟岑鯨提議:【宿主,你說你目前已經觸發了兩個攻略目標的好感度,其中一個還滿值了,要不要再觸發一個?說不定這麼多年過去,岑奕已經不恨你了,皇帝也對殺你一事追悔莫及呢。】

  岑鯨一如既往地忽視系統,當它不存在。

  系統也習慣了岑鯨對它的無視,自顧自說道:【皇帝的具體行蹤不太好掌握,沒關係,還有岑奕,系統管理局不會頒布完成不了的任務,之後你可能有機會到邊境去,或者岑奕可能會從邊境回來,實在不行我們就去找葉錦黛,雖然不想承認,但S975確實比我厲害,它能實時獲取攻略目標的行動軌跡,只要找它聯手,說不定……】

  系統喋喋不休,沒有發現岑鯨在聽見系統說岑奕可能從邊境回來的時候,眼睫輕輕地顫了顫。

  回到家,姐妹倆去換了衣服,準備等大哥白春毅回來,三人就啟程回書院去。

  等待期間,楊夫人過來找她們,說是家裡準備換一間大點的宅子來住,過幾天就去看地方,問她們對新家有沒有什麼需求。

  岑鯨倒是沒什麼需求,好養活得很。白秋姝想了想,說旁的無所謂,自己就想要一個稍微空曠點的地方,這樣在家也能放遠靶練射箭。

  「就想著舞刀弄槍。」楊夫人點了點白秋姝的額頭,雖然她更希望白秋姝能跟她二姐白夏嫣或岑鯨一樣學文靜些,但眼看著進書院都好幾個月,也不見白秋姝在這方面有所長進,京城的風氣又比青州開放,女子習武也不會被人說閒話,也就由著她去了。

  至少是個長處不是。

  岑鯨以為她們要等到傍晚,才能把白春毅等回來,結果還沒到申時,白春毅就回來了,還著急忙慌地要往書院裡去,弄得楊夫人以為出了什麼事。

  白春毅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對,強壓下情緒對楊夫人說:「娘,我可是要參加明年春闈的人,抓緊時間學習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楊夫人:「對對對,你看我最近忙的,竟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你等等,我昨日從你爹下屬的夫人家裡討來一副藥方子,說是專門給備考學子喝的,能安神醒腦,她家兩個小子都喝這個。我這就叫人按方子去抓幾幅回來,你帶去書院,花幾個錢叫書院的雜役每天替你煎一幅,睡前喝。要有效果啊,我就再叫人給你送。」

  楊夫人說著,起身叫人抓藥去了,在她離開後,白春毅眼底再一次流露出焦躁和憂慮。

  等抓了藥,收拾好行李,白家兄妹三人又一塊回了書院。

  路上岑鯨發現白春毅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但又礙於白秋姝在,始終沒能說出口,於是便在抵達書院後,提出讓白秋姝先回宿舍,又邀請白春毅到中庭走走。

  兩人來到中庭,發現中庭校場挺熱鬧,好些個不回家又不學習的學生自己組織了活動,又是射柳,又是擊球,舉辦得熱火朝天。

  岑鯨看了幾眼,便問白春毅:「表哥可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白春毅:「你知道?」

  岑鯨:「知道什麼?」

  白春毅張了張嘴,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自己擔心的事情告訴給岑鯨聽。

  自從那日岑鯨被挾持後,燕先生的身份就已經傳開了,很快一些學生便收到家裡來信,要他們與岑鯨交好。

  所以岑鯨在返校後受到的熱情待遇,也不全是出自對她的欽佩,也有一部分,是家裡人的授意。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些人家認為,燕丞相會去明德書院任教,可能不是因為長公主殿下刻意為難,也不是燕丞相想要在書院尋覓人才,為自己的班子增添新鮮血液。

  而是沖著跟岑吞舟極為相似的岑鯨去的。

  如今這世上只有岑鯨知道,燕蘭庭與岑吞舟的師生名分全賴她當年是燕蘭庭的主考官,真要算起來,和燕蘭庭同一屆考上進士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她的門生。

  可其他人——哪怕是當初的岑府舊人都以為,岑吞舟是燕蘭庭正正經經的老師,不然岑吞舟當年為何會那麼照顧燕蘭庭?燕蘭庭又為何會在岑吞舟死後,只為給岑吞舟出口氣,就把岑吞舟的屍骨移進自家祖墳?

  這分明就是因為他們師生之間,父子情深!

  甚至還有人翻出了岑鯨舅舅白志遠前陣子升遷的事情作為依據,認為只要能搭上岑鯨,說不定就能得燕相青眼。

  岑鯨:「……燕先生不是那種任人唯親的人,舅舅的才能也在那擺著,絕非是靠我才獲得遷升。」

  白春毅也是這麼想的,可旁人不這麼想啊。

  今日他去赴宴,竟有人偷偷打聽他與岑鯨表兄妹之間是否有婚約,顯然是打起了岑鯨的主意,想要娶她過門。

  書院雖不讓男女學生私相授受,但要是家裡給訂了婚約,再到書院報備一番,便不算違反院規。

  那些人若是真心喜歡岑鯨也就罷了,可他們分明就是把岑鯨當成了平步青雲的梯子,這叫白春毅如何能忍!

  向來八面玲瓏的白春毅第一次撂了同窗的面子,直接就從席宴上退了。

  白春毅說完自己今天中午的遭遇,對著岑鯨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擦亮眼睛,決不可被心有算計之人騙了去,還說自己定要在明年考取功名,即時入朝為官,就能有底氣和父親一起護她,絕不讓她受人欺負。

  岑鯨沒想到還有這一齣,點頭答應白春毅,說自己會小心,也讓白春毅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被人叫住——

  「岑鯨!」

  他們一起朝前方看去,就見安如素從明德樓裡出來,招呼岑鯨過去。

  白春毅:「去吧,我也回東苑了,你記住我的話,千萬留心。」

  岑鯨:「知道了。」

  兩人揮別後,岑鯨走到安如素面前問她有什麼事,安如素側著抬頭看了眼身後的明德樓,說:「殿下叫你過去。」

  岑鯨訝然:「殿下找我?」

  安如素帶著岑鯨進入明德樓,朝明德樓二樓走去:「殿下在二樓有間書房,放著書院學生的資料與每次考試的卷子,還有書院每次例會的記錄,那些記錄原本是讓一個女學生來記的,可那學生上個月嫁了人,便再沒來書院,之後陸陸續續換了幾個人來替,卻一直都找不到適合的人選。方才殿下突然提及此事,說讓你來,還說你就在樓下,讓我過來喚你上去,把之前幾次的記錄都整理好給她看看。」

  岑鯨:「我來?」

  安如素:「試試吧,若不行,殿下也不會硬要你來接手。」

  安如素帶著岑鯨來到二樓,敲響了那間獨屬於蕭卿顏的書房:「殿下,我把岑鯨帶來了。」

  蕭卿顏身邊伺候的嬤嬤從裡面打開了門。

  安如素領著岑鯨進去,二人行過禮後,坐在桌案前看學生成績的蕭卿顏頭也沒抬,就指了指一旁擺著筆墨與例會記錄的桌子,讓岑鯨幹活。

  岑鯨只好乖乖照做。

  她的想法是,多出些紕漏,讓蕭卿顏覺得她不頂用,就能換別人來幹這活。

  因此她整理記錄的時候並不專心,還聽了一耳朵蕭卿顏跟安如素的對話,甚至連安如素什麼時候走的都清清楚楚。

  安如素離開後不久,蕭卿顏突然問她:「難得回一次家,怎麼這麼早就回書院了?」

  突如其來的寒暄,岑鯨思考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裝出一副受寵若驚或惶恐不安的樣子,可最終還是因為怠惰,選擇維持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回說:「家中兄長明年就要下考場,不可耽於玩樂,我便同他一塊回書院了。」

  蕭卿顏調查過岑鯨,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兄長」,指的是表哥白春毅。

  於是蹙起眉頭,又問:「方才看見你和你表哥在樓下說話,怎麼,你家裡已經把你許給他了嗎?」

  「不曾。」岑鯨說:「兄長待我情同手足,我亦如是。」

  蕭卿顏這才舒張眉眼,輕輕地「唔」了一聲,又復低頭去看面前的學生成績,沒再同岑鯨說話。

  岑鯨草草整理好例會記錄,已經是傍晚。

  她扭頭看向窗外,見殘陽如血,便在心裡點了點頭——

  很好,沒下雨,挺吉利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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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卿顏:我不會把你當岑吞舟的替身,對你和誰談戀愛也不感興趣,就是覺得你表哥配不上你,你要想找對象可以找個更好的,反正我是真的不在意你會怎樣,完,全,不,在,意。

  岑鯨:……你高興就好。

  注釋①:古時候有「最怕端午節水,不怕七月半鬼」以及「端陽無雨是豐年」的說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9:11 PM

第二十五章

  岑鯨從明德樓出來時,距離苑門關閉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校場上的學生都已經散了,只剩下零星幾個還在收拾東西。

  安如素幫岑鯨給白秋姝遞了口信,白秋姝知道岑鯨被長公主殿下給扣了,特地跑來校場,一邊參加學生組織的校園活動打發時間,一邊等岑鯨,眼下正幫著組織活動的同學一塊在校場上收拾殘局。

  看見岑鯨從明德樓出來,白秋姝加快了速度,收拾完立馬跑向岑鯨,拉著她回西苑,還小聲跟她邀功:「走走走吃飯去,我特地求了食堂的馬大嬸,讓她給我們留了幾樣好吃的菜。」

  岑鯨聲音輕輕的,帶著笑:「想得真周到。」

  「那是!」白秋姝得了誇獎,腳步都跟著輕快了幾分。

  之後的校園生活還是照常過,岑鯨的敷衍讓長公主放棄叫她去做書院例會的記錄員,因此除了要躲著那些過分熱情的同窗,一切彷彿都跟原來沒什麼兩樣。

  至少在書院裡是這樣的。

  書院之外發生的事情可就多了。

  白春毅在返校之前,特地給自己的父親白志遠留了一封信,說明了岑鯨如今的境遇。

  白志遠看了信,原還不以為意,因為他沒看過書院裡那副岑吞舟的畫像,又是看著岑鯨從小長到大的,怎麼都無法想像岑鯨能僅憑一張臉,就攪動這京城的風雲。

  更何況他是當事人,自己為什麼會升遷,他簡直再清楚不過了,什麼看在岑鯨的面子上,自己當初分明是迫不得已,才被逼上燕蘭庭那艘賊船,跟岑鯨一個無辜的小姑娘有什麼關係。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動搖,因為越來越多人向他一個小小的官員投來橄欖枝,甚至還有人打聽到他要換住處,特地來給他送房子。

  這下他才明白,他自己知道真相沒用,得看別人信不信。

  為此他嚇得連新家都不敢隨便找了,生怕著了別人的道。

  新宅子可以慢慢尋,反正家裡三個孩子都在書院,不著急。

  可除此之外,竟然還有人上他家來提親,說要求娶岑鯨,甚至還有人從他夫人這邊入手,趕著要和他們當親家,這可比找新宅子更讓人頭疼。

  畢竟嫁娶不像送房子,送房子的人都是找了名目拐彎抹角地送,他推了也就推了,鬧不到台面上。

  可嫁娶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光明正大上門提親,哪怕他不懼得罪那些門第比他高的人家,也依舊是被弄得焦頭爛額。

  且若單單是提親也就罷了,費些功夫總能推乾淨,怕就怕有人出骯髒手段,靠毀岑鯨名聲來謀取這段姻緣。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居然真有人對外胡言亂語,污岑鯨名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在外把自己跟岑鯨的豔史編出花來,以為這樣就能娶到岑鯨,為爹娘解決一樁小事的紈絝當天晚上就被南衙的驍衛從明善坊一家青樓抓進了大牢。

  之後不過短短數日,他家就被查了個底朝天。

  他爹收受賄賂,他娘放利子錢,他本人亦是有兩條人命案在身,不過因為是在京城外犯的事,又花了大價錢,這才叫事情得以擺平。

  這事一出,原本那些蠢蠢欲動,以為白家不過小門小戶很好拿捏的人全都不敢動了,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能指使得動南衙驍衛的,也就只有燕丞相。

  可利益能使鬼推磨,沒過多久,又有自認沒犯過什麼事,且膽子大的人家別出心裁,想要悄悄施壓,逼白家承認這門婚事,一旦這門婚事敲定,他們作為岑鯨的未來夫家必然是安全的,畢竟他們要是出事了,岑鯨這個未過門的媳婦的名聲恐怕也會變得不好聽。

  然而不等白家屈服,這事就撞到了消息靈通的長公主手裡。

  長公主是出了名的不服禮教,又同樣與岑吞舟有舊,聽聞岑鯨因為她那張臉,還未到十六就被人逼嫁,根本不講道理,直接帶著禁軍上門做客,嚇得那戶人家再不敢做什麼小動作。

  就這麼一來二去,白家清淨了,眾人也明白岑鯨的主意不能打,不然燕丞相和長公主,總要面對一個。

  書院外風起雲湧,書院內歲月靜好。

  端午節過後沒多久,岑鯨收到了江袖給她寫的信。

  那日岑鯨離開後,雲息立刻就去了相府,他不信面對長成這樣的岑鯨,燕蘭庭沒派人去調查過。

  可惜燕蘭庭不在府中,入宮參加端午宮宴去了。

  於是雲息在相府待到晚上,才從回府的燕蘭庭口中得知,岑鯨確實不是他岑叔的女兒。

  因為宵禁,雲息在相府待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才把消息帶回去給江袖。

  江袖知道後雖然失望,卻還是想要再見岑鯨一面。

  她忍了又忍,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給在書院讀書的岑鯨寫了封信。

  她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岑鯨沒把她當成怪人,還給她回了信。

  那之後兩人便常有書信上的往來,江袖還嘗試著約岑鯨旬休日出來玩,岑鯨也答應了,並且帶上了只能出來玩半天的表妹白秋姝——剩下半天她要去長公主府練武。

  為了跟白秋姝打好關係,江袖還專門問白秋姝,要不要替她把之前從玉蝶樓贏來的木牌子換成玉的。

  木牌子用一次就會被玉蝶樓回收,是一次性用品,玉牌子是終身制的,日後只要來玉蝶樓,拿出玉牌子就能直接上三樓。

  白秋姝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理由非常樸實:「去玉蝶樓花銷太大,我帶著爹娘去一次就行了,去太多次我家可吃不起,還得留著錢換新宅子呢。」

  江袖微微一愣,突然有些喜歡眼前這個小姑娘,不是因為她是岑鯨的表妹,而是因為她足夠通透。

  而白秋姝也在和江袖接觸後想起,自己曾經見過江袖,就在她第一次被大哥帶著去玉蝶樓的時候,那個舉止優雅到讓她自慚形穢的丫鬟,就是江袖。

  對此白秋姝曾感到奇怪,因為江袖自由得不像個丫鬟。

  可江袖性格好,對她和岑鯨也好,除了偶爾會看著岑鯨的臉發呆走神,偶爾會叫錯稱呼,管岑鯨叫「岑叔」,此外再沒有其他毛病,所以白秋姝很快就把這個疑惑拋到了腦後。

  這天在書院裡,岑鯨又收到了江袖的信,約她下個旬休日去坐畫舫。

  岑鯨準備拒了,打算在家好好休息一天。

  果然就算是江袖,也沒法連著兩個旬休日都把她約出去。

  可哪怕只是一個旬休日,也足以引起系統的注意。

  系統知道岑鯨會盡量避免被故人發現自己的身份——老人除外,岑鯨對老人的抵抗力非常差,不然也不會在烏婆婆面前主動掉馬。

  為此岑鯨會在不耗費太多精力的情況下,盡量減少跟故人的接觸。

  江袖的邀約不像瓊花宴,沒有白秋姝求著她一起去,她大可以回信拒絕,比應邀出門玩省事多了,可岑鯨居然沒有拒絕,這不符合岑鯨的性格,也不符合數據推演的結果,因此系統向岑鯨發出了疑問。

  收到疑問的岑鯨沉默了許久,久到系統以為岑鯨又一次無視了自己的時候,岑鯨突然告訴它——

  「大概是因為愧疚吧。」

  可為什麼愧疚,岑鯨沒有說,系統懷疑是原因太過曲折,需要費不少口舌,所以岑鯨懶得說。

  岑鯨準備趁騎射課,找間空課室坐下給江袖回信,結果空課室還沒找到,她就先被安如素叫了去。

  安如素告訴岑鯨,長公主給她安排了一個女先生,教她怎麼整理例會記錄,讓她好好跟著學,日後書院例會都來參加,專門負責做記錄。

  岑鯨一臉懵:「你們不是又找了好幾個學生去做記錄嗎?」

  安如素嘆氣:「是找了不少,可不是記得太亂,就是自己的想法太多,記錄內容有失偏頗,殿下發了話,還是決定讓你來,因為你不用上騎射課,能騰出時間學習怎麼記,怎麼整理。」

  岑鯨無奈極了:「說好的不會硬讓我來接手呢?」

  安如素沒說話,直接把「為什麼會這樣你應該心裡有數」寫在了自己臉上。

  安如素曾因為岑鯨的臉容易獲得優待而討厭岑鯨,可在摸透岑鯨的脾性後,她又忍不住對岑鯨產生了同情——

  對只想庸庸碌碌的岑鯨而言,長這樣一張臉,還真不是什麼好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9:19 PM

第二十六章

  岑鯨被迫多了一項「課外活動」。

  但她似乎連無奈的情緒都沒精力維持長久,很快就接受了現實,跟著先生開始學習如何記錄例會內容。

  配合先生上了兩回課後,岑鯨第一次跟著安如素去參與了書院的例會。

  蕭卿顏公務繁忙,不是每次例會都能來,比如這次她就沒來,需要有人將例會內容記好給她看,如果記錄有誤,會影響蕭卿顏的決斷,所以例會記錄員的工作當真是非常有分量。

  這麼重要的工作,按理不該交給學生來做,可無論是「每旬一次的書院例會」,還是「讓學生在旁記錄例會內容」,都是書院創始人岑吞舟定下的規矩,延續至今,記錄員換了許多任,卻始終都是女學生,因為明德書院原本是女子書院,最初來當記錄員的全是女學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認了這項不成文的規定。

  記錄員的位置在門邊,備好了筆墨紙硯。

  岑鯨到時,烏婆婆已經提前給她鋪好了紙,磨好了墨。

  因為長公主不來,眾人能坐著商議書院事宜,烏婆婆就特地搬了張椅子到她旁邊,方便硯台上的墨乾了再給她磨。

  除了筆墨紙硯,桌子邊角還放了一碟象棋大小的點心,以及一壺茶水,岑鯨疑心是烏婆婆給她備的,烏婆婆卻堅稱每次例會,記錄員桌上都會有點心茶水,這是慣例。

  岑鯨:「那挺好,不用怕待久了會餓肚子。」

  岑鯨話落,曾因為偶像邀約就丟下學生跑路的音律先生進了屋,他看見岑鯨桌上的點心,不客氣地拿了一個來嘗,還說:「你個小女娃膽子還挺大,第一次來就敢給自己帶吃的。」

  岑鯨:哦豁。

  烏婆婆頂著她那張凶神惡煞的刻薄臉,罵了那音律先生一句:「就你話多!」

  罵完還把點心藏到桌子下,以免進來的先生一人拿一個,都給拿完了,讓岑鯨餓肚子。

  岑鯨樂得直笑,扭頭又對上了一位髮鬚皆白的老先生。

  老先生姓趙,剛進屋看見岑鯨,立馬就頓在了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岑鯨的臉。

  岑鯨記得這位趙老先生,他是岑吞舟從曲州帶回來的大儒,也是書院創建後的第一批先生之一。

  因為趙老先生年紀大,教學水平也高,平日裡只負責人數不多的尖子班,自然也就沒見過差生班裡的岑鯨。

  「頭一次」見,岑鯨起身向趙老先生拱手彎腰行了個禮。

  一般情況下,趙老先生點點頭便行,可面對岑鯨那張臉,趙老先生竟也抬起手,彎腰回了岑鯨一禮。

  這可把屋裡其他先生都給驚著了,幾個年輕的更是坐都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音律先生也看了看自己手裡剩下的半塊點心,尋思現在放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你……就是岑鯨?」顯然趙老先生也聽說過岑鯨跟岑吞舟長得像的流言。

  岑鯨:「正是學生。」

  趙老先生「哦」了一聲,又問她在哪個班,怎麼平時上課都不見她,說的好像岑鯨就應該待在人數稀少的尖子班似的。

  岑鯨突然有些心虛,彷彿高中班主任突然問她在哪工作,她只能回答對方自己在天橋底下貼膜一樣,小小聲報上了自己所在的班級。

  趙老先生聽了,雖然意外,但也沒表現得太過失望,他還勉勵岑鯨:「你之才能,應當不僅於此,日後好好學習,老朽在甲字班等你。」

  岑鯨沒敢應,只能朝著趙老先生又行了一禮。

  趙老先生進屋落坐後,岑鯨也坐下了,烏婆婆在她身旁,往她手裡塞了一塊點心,低聲道:「莫聽他的,你之才能當然不僅於此,可要進那連旬休日都在學習的甲字班作甚,還不如留在庚玄班,好好養身子。」

  岑鯨把點心放進嘴裡,垂著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來參加例會的先生們陸續到場,最後一個進來的是顧掌教。

  他見記錄員座位上又換了一個學生,便提議:「也不是非得要女學生,若這次還不行,便叫個東苑的學生來試試吧。」

  一向很少發表意見的趙老先生難得開口,為一個小小的學生出頭:「不必,她能行。」

  岑鯨:「……」

  岑鯨本就對老人家沒轍,如今不管是為了老先生的面子,還是為了不辜負老先生對她的盲目信任,她都只能好好表現。

  例會內容涉及書院大小事宜,除了更改院規一事因為長公主不在而暫且擱置,其他無論是書院建築修繕、體育器材更迭、書院活動舉辦、教材更新、經費管理,還是有關學生成績的討論,甚至是師生之間的矛盾,都會拿出來在例會上說一說。

  岑鯨先是速記一一記下,等開完會再好好整理分類,交給安如素拿去長公主府。

  安如素看了看岑鯨整理好的記錄,原本還想著岑鯨若是有哪沒弄好,她可以幫著查漏補缺,結果越看眼睛睜越大,等把記錄翻完,她看向岑鯨的眼底便只剩下「不敢置信」四個大字。

  安如素:「你怎麼做到的?」

  岑鯨臉不紅氣不喘:「先生教得好。」

  安如素:「得了吧,她怕是都沒你寫得好。」

  岑鯨已經努力了,要想不敷衍,又不會精細到讓人看出岑吞舟的影子,還不會耗費她太多精力,這已經是她能控制的極限。

  安如素把這份記錄交上去,第二日長公主傳話過來,把岑鯨釘死在了書院例會記錄員的位置上。

  幾天後,旬休日。

  拒了江袖邀約的岑鯨沒能如願好好休息一天,因為白志遠和楊夫人終於選好了新宅子,準備趁著旬休日,叫孩子們都過去新家看看,順帶把院子分好,這樣下人們搬行李也知道往哪搬,不至於在搬家當天亂成一團。

  白志遠跟楊夫人自然是住主院,白春毅考慮到要備考,就挑了個清靜些的院子,名叫青竹軒。

  新家夠大,白秋姝和岑鯨可以一人住一個院子,可白秋姝習慣黏著岑鯨,就在岑鯨選定「自在居」後,選了自在居旁邊的「靈犀閣」。

  白秋姝拉著岑鯨在兩個院子裡逛了一圈,又拉著岑鯨去看花園。

  新家花園比原來的要大許多,白秋姝正琢磨要將箭靶擺哪,突然聽見自己父親和人說話的聲音。

  白秋姝牽著岑鯨的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她們踏過石子路,繞過一塊裝飾用的巨石,看到了站在湖邊說話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自然是白志遠,至於另一個……

  「雲公子怎麼在這?」

  白秋姝跟江袖出門玩過,自然也知道江袖的主子叫雲息。

  雲息也看到了她們,隔著大老遠沖她們笑了笑。

  白秋姝倒是沒什麼感覺,跟著她們的丫鬟卻被那一笑煞得紅了臉。

  白秋姝好奇雲息為何在他們的新家,又不敢跑去打擾她爹跟人談話,於是就帶著岑鯨去找楊夫人。

  楊夫人在正堂指揮下人掛衣服,免得正式搬來之前宅子裡沒人鎮著,招來邪祟。

  「娘。」白秋姝問她:「雲公子怎麼會在這啊?」

  楊夫人一聽便知白秋姝說的是誰,驚訝道:「你認識他?」

  白秋姝:「認識呀,玉蝶樓的少東家嘛,端午節在玉蝶樓見過的。」

  江袖把岑鯨認錯成岑吞舟的時候,白秋姝還在樓下和人比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她們離開玉蝶樓,江袖跟雲息來攔她們的馬車,白秋姝才記下雲息的樣子。

  楊夫人不明就裡,還以為白秋姝是在玉蝶樓和人競射,贏得木牌子時見過雲息,便放下心中的疑慮,告訴她:「你爹爹前陣子陪我去廟裡上香,半路撞見雲公子遭凶匪攔路,就讓隨行的護衛上去幫了忙。後來雲公子在玉蝶樓設宴答謝你爹爹,得知咱家正在找新宅子,就幫忙尋了不少地方。」

  「喏,這裡也是雲公子幫忙找的。」楊夫人簡單說了一下經過,沒有告訴孩子們,白志遠被各路心懷叵測之人給嚇壞了,就算雲息是以「報答」為名給他們找房子,白志遠還是多方打聽,得知這宅子價格合理,稍微低一點那也是中間人給了玉蝶樓少東家的面子,這才終於敲定了這座宅子。

  白秋姝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就是好人有好報吧。」

  楊夫人替白秋姝挽了挽鬢邊掉落的碎髮,笑道:「誰說不是呢。」

  岑鯨不信這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但她也沒有細思的打算。

  反正雲息是外男,撐破了天也沒法跟江袖似的約她見面,甚至連給她寫信的可能都沒有,所以問題不大。

  看完新家,他們一家子又回了如今的住處,開始裡裡外外忙活搬家的事情。

  岑鯨身體不好,楊夫人當然不會讓她操勞,可人手實在不夠,楊夫人就讓岑鯨坐那幫著寫喬遷宴的請帖,岑鯨看了眼名單,意外發現上面不僅有雲息和長樂侯府,還有趙國公府、安閣老家、禮部尚書、陵陽縣主、左驍衛上將軍、長公主府,以及相府等一系列士族高門。

  岑鯨對著這份名單,陷入了沉思——

  他們家……什麼時候結交了這麼多權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4 09:2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4 09:29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岑鯨憑借五年前的記憶,捋了一下名單上這些人之間的關係,最後發現其中絕大部分,都跟長樂侯府有來往。

  安閣老家就不必說了,若不是關係好,喬姑娘和安馨月也不會走這麼近。

  趙國公府就在長樂侯府隔壁。

  陵陽縣主的母族跟長樂侯夫人的娘家有親。

  左驍衛上將軍當年在慶安當兵,外敵來犯時,恰逢長樂侯押送軍糧到慶安,二人自此結下情誼,也算生死之交……

  所以名單上這些人,多半是楊夫人通過長樂侯夫人認識的。

  岑鯨一邊寫請帖,一邊理順了其中的因果。

  寫了大約十幾封請帖後,白春毅找過來,說是想要看看宴請名單。

  岑鯨把名單給他,他看後也是一驚:「這……」

  話沒說完,怕岑鯨多想,他又閉了嘴。

  岑鯨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問他:「怎麼了?」

  「沒怎麼。」白春毅放下名單:「你先寫,待會兒我過來幫你一塊寫。」

  說完,白春毅倉皇離開,跑去找自己的父親白志遠,想問問他們家什麼時候結交了如此多的權貴。

  白志遠的回答跟岑鯨的猜測差不多,名單上的士族高門,絕大多數都是通過長樂侯府認識的。

  白春毅:「那長公主和燕先生呢?」

  長公主不愛參與後宅夫人之間的聚會,燕蘭庭更是連家室都沒有,長樂侯夫人再神通廣大,也沒法幫他們家搭上這兩位吧。

  而且白春毅知道自己父親對燕蘭庭有多大意見,哪怕如今已經上了賊船,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沒道理專門請人來新家赴宴。

  白志遠本不想提及原因,偏白春毅居然質問他:「父親,你可別是利欲熏了心,和外人一樣打起了阿鯨的主意。」

  「胡說什麼!」白志遠大發雷霆,只能把先前發生的事情同白春毅說了,白春毅這才知道自己在書院讀書的時候,外頭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長公主和燕先生出手幫過他們家,那麼於情於理,都應該下份請帖,以示感激。

  至於對方來不來,那就是對方的事情了。

  白春毅弄清原委,總算是放下心,折回岑鯨那,和岑鯨一塊寫請帖。

  白家搬家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據說那天宜入宅,又正好是旬休日,省了跟書院請假的功夫。

  入宅當天,白家的新家門口放了長長的一掛鞭炮。

  白家三個孩子在進門前都被楊夫人往手裡塞了東西,說是入新屋不能空著手。

  接著就是淨宅,開火,準備早飯和中午的喬遷宴。

  家裡熱熱鬧鬧忙成一團,白秋姝和岑鯨兩人吃過早飯,就自覺去給家裡幫忙。

  一直忙到快中午的時候,第一批客人上門,基本都是白志遠的同僚,帶上了夫人孩子,來給白志遠的新家暖房。

  白春毅跟著白志遠接待男客,岑鯨和白秋姝則跟著夫楊人接待女客。

  不一會兒趙國公府來了人,同行的趙小公子被白春毅抓去幫忙。

  趙小公子其實不擅交際,但看白家父子忙得分身乏術,只能硬著頭皮幫他們待客。

  趙國公見了,直道日後要多把小兒子送來白家,免得他在家就知道讀書讀書,一點都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樣子。

  相比男席,岑鯨在女席這邊就要輕鬆許多,喬姑娘和安馨月兩個幫手一來,岑鯨直接就被按到了席位上。

  岑鯨樂得偷閒,可惜沒閒多久,便有貴客上門,還指名道姓地問楊夫人岑鯨在哪。

  那人便是跟長樂侯夫人娘家有親的陵陽縣主。

  陵陽縣主今年三十四歲,看著卻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姿容豔麗,巧笑倩兮。

  岑鯨一聽說她找自己,就有些想逃,奈何陵陽縣主根本不給她逃的機會,竟丟下楊夫人,自己跟著傳話的下人找了過來。

  「你就是岑鯨?」陵陽縣主對著岑鯨的背影問道。

  岑鯨轉身,和一旁的夫人姑娘們一同向縣主請安。

  縣主看清岑鯨的模樣,含著笑的桃花眼微微一滯,隨後笑意更甚:「果真像他。」

  縣主不客氣地拉著岑鯨去了自己的位置,讓岑鯨坐在一旁陪她,還開玩笑似的跟岑鯨說道:「可惜是個女子,你若是男兒身,我即便老牛吃嫩草,也要嫁給你。」

  岑鯨可不覺得這是玩笑話。

  陵陽縣主喪夫多年,一直不曾再嫁,但她府裡養了不少男人,因此常被人罵她不守婦道,恨不得浸了她。可陵陽縣主背景夠硬,別人也只能在嘴上批判一下,根本影響不了她今天睡冷峻護衛,明天睡俊俏戲子。

  總之,陵陽縣主是個和蕭卿顏一樣,不遵循禮法的姑娘。

  娶個小自己十九歲的少年郎,不是沒可能。

  岑鯨喝了口茶,說:「縣主今年不過三十四,不算老。」

  比她作為岑吞舟死的時候還小許多歲呢。

  陵陽縣主定定地看著岑鯨,見她這話說得尋常,不像恭維,而是發自內心如此覺得,頓時笑得更開心了。

  之後還發生了另外一件讓她開心的事情,就是蕭卿顏沒來。

  開宴後酒過三巡,陵陽縣主借著醉意,表達了一下自己對蕭卿顏沒來的喜悅,還悄悄告訴岑鯨,自己為什麼會討厭蕭卿顏——

  「若非瑞晉,我定能如願嫁給我的吞舟哥哥。」

  帶著酒香的氣息落在岑鯨耳畔,岑鯨在心裡回了她一句:那不能,就算當初她和蕭卿顏沒有互相拿對方做擋箭牌,她也不會娶陵陽為妻。

  可憐蕭卿顏,因為她,至今還被陵陽記恨在心。

  說完原因,陵陽還說起了蕭卿顏的壞話,罵她佔了吞舟哥哥,最後卻又辜負了他。

  罵著罵著,陵陽熄了聲。

  她愣愣地看著岑鯨眼底的無奈,突然把臉湊到岑鯨面前,額頭抵著岑鯨的額角,鼻尖輕蹭岑鯨的臉頰,嘆息道:「你真的好像他。」

  「像到我都有些替你擔心了。」

  岑鯨:「擔心?」

  陵陽輕輕地笑:「你可知在這京城,有多少人認識他,又有多少人,至今都還記著他?」

  「太多了,多到數都數不完。」

  「誰叫他……他……嗐,這就是不好好讀書的下場,誇個人都找不到話。」說著,陵陽朝離得近的一位夫人招呼:「來來來,送我兩句誇男人的話,現成的就行。」

  那夫人不明所以,但還是想了兩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①。」

  「好!」陵陽喜歡這兩句,轉頭對著岑鯨重復道:「誰叫他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這樣的人,就跟天上的月亮一樣,能引人不由自主地望著他,記住他。」

  陵陽此刻明明看著岑鯨,卻又像是透過岑鯨,再看另一個人。

  岑鯨算是實打實體驗了一把給自己當替身的滋味,她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問:「縣主是沒記住前一句嗎?」

  陵陽縣主確實沒記住前一句「積石如玉,列松如翠」,她因被拆穿而尷尬,想起岑吞舟當初也是那麼的不解風情,總在氣氛正好的時候說些毀氣氛的話,忍不住嘟囔:「倒也不用像到這個地步。」

  她試圖轉移話題,問岑鯨:「喝酒嗎?」

  岑鯨搖頭:「我身體不好,不能喝酒。」

  陵陽:「身體不好呀,那是不能喝,我家有個小大夫,雖然我是瞧他好看才把他招進府的,但他的醫術著實不錯,改天我帶他來給你瞧瞧。」

  陵陽又往嘴裡送了一口酒,輕聲道:「你可要好好活著,別像那人似的,說沒就沒了。」

  岑鯨沒接話,只默默地喝了口茶。

  忽然,不遠處的男席傳來一陣騷亂。

  陵陽縣主好奇那邊發生了什麼,就把楊夫人叫來問。

  楊夫人過了好一會兒才來,說是禮部尚書醉酒失態,不小心掀了桌子。

  陵陽對那滿臉褶子的老東西不感興趣,就沒再追問。

  倒是岑鯨,看出楊夫人眼底努力壓制的驚恐,雖有些睏倦不太想動,但還是在之後尋了個藉口離席,去找楊夫人問男席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若是白秋姝來問,楊夫人肯定不會說,可來的是岑鯨,楊夫人本就滿心的慌亂無措,急需有個人來替她分擔,因此她猶豫片刻,還是跟岑鯨說了:「那位尚書大人哪裡是醉酒失態,分明就是蓄意刺殺!」

  岑鯨眼皮一跳:「刺殺誰?」

  楊夫人看了看附近,確定沒人,才靠到岑鯨耳邊,小聲告訴她:「燕丞相。」

  這是岑鯨沒想到的。

  岑鯨負責寫請帖,自然知道現任的禮部尚書是吳昌庸,一個比她舅舅白志遠還要剛正不阿的人。

  在她的記憶裡,吳昌庸跟燕蘭庭關係不錯。

  岑吞舟死前那段時間各種胡作非為,吳昌庸恨不得把岑吞舟罵死,卻依舊跟燕蘭庭保持來往。

  用吳昌庸本人的話來說,燕蘭庭跟岑吞舟就是兩類人,他得拉著燕蘭庭,不讓燕蘭庭跟岑吞舟同流合污。

  怎麼如今……變成這樣了?

  岑鯨問楊夫人:「不是誤會?」

  「我也希望是誤會,可那尚書大人是掏了刀子的,被制服後還大聲斥罵燕丞相,說……」楊夫人越發壓低了聲:「說燕丞相和他那老師都該死,這怎麼能是誤會,若非燕丞相讓上將軍把尚書大人押走,還當著眾人的面親口說尚書大人是醉酒失態,這事兒怕是早就傳開了。」

  岑鯨安撫六神無主的楊夫人:「燕丞相既然是當眾這麼說的,在場的人都聽到了,想來他也不會在日後反口,舅母還是放寬心,莫要叫女席這邊的人看出端倪。」

  楊夫人覺得岑鯨說得有道理,點點頭應下,接著又回屋去洗了把臉重新上妝,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顯得那麼慌亂。

  楊夫人離開後,岑鯨在原地站了片刻,難得主動開口,問系統:「你那有攻略目標的基礎資料嗎?」

  系統太久沒被岑鯨搭理過,差點沒反應過來岑鯨是在跟自己說話,過了好幾秒才連忙說道:【當然有!】

  岑鯨又是一陣沉默,半晌才開口:「跟我說說燕蘭庭吧。」

  系統立刻化身無情的資料閱讀器:【燕蘭庭,職業:宰相。角色定位:把持朝政的反派。】

  【他早年曾偽裝自己騙取皇帝的信任,為此還幫助皇帝,把被皇帝視作心腹大患的岑奕丟去邊境。奪得相位後,他便開始限制皇權,是保皇黨一派的眼中釘肉中刺。】

  【為人工於心計,城府極深。】

  【攻略難易度:地獄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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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①:引用自宋朝郭茂倩的《白石郎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2:10 PM

第二十八章

  工於心計,城府極深。

  這兩個詞用在燕蘭庭身上,似乎沒什麼問題。

  因為燕蘭庭本來就很聰明,行事多有思量,最擅謀劃,說是工於心計倒也沒錯。

  且他為人克制,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很少表達,想要做的事情也不愛掛在嘴邊讓周圍人都知道,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可不就是城府極深。

  但是偽裝自己,甚至不惜替皇帝把岑奕弄去邊境也要謀得宰相之位,不像是燕蘭庭會做的事情。

  且燕蘭庭當上宰相,是在她死後第二年發生的事情,加上籌謀布局所花的時間,燕蘭庭幾乎是在她死後就發生了改變,而不是花了五年時間慢慢變成吳昌庸口中和岑吞舟一樣該死的人,所以岑鯨很難不去想自己的死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岑鯨慢慢蹲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

  沒道理啊。

  都說人走茶涼,她都死了五年,別說茶水,就是岩漿也該涼了,況且她還在死前費盡心機,讓自己眾叛親離,成為真正孑然一身的反派奸臣,最後死於主角之手,成功交差。

  怎麼到現在還有那麼多人記著她,甚至變著法地誇她,表達對她的思念和喜歡,弄得她……她都有些迷茫了。

  ……

  江袖作為丫鬟跟著雲息赴宴,好不容易避開人從男席溜出來,跑去女席,卻又發現岑鯨已經從席位上離開,不見了蹤影。

  她在女席這邊找了許多人來問,才終於有人憑著模糊的記憶,說自己看見岑鯨和楊夫人去了花園。

  隨後她又在花園裡到處尋找,總算是循著一條不起眼的小路,找到了躲在偏僻角落裡的岑鯨。

  得虧雲息替白家找宅子的時候她也出過力,因此她看過這座宅子的圖紙,並憑借強悍的記憶力把圖紙給記了下,知道花園裡藏著這條不起眼的小路,不然怕是找到宴散,她也別想找到岑鯨。

  江袖看到岑鯨時,岑鯨正蹲在地上發呆。

  她同岑鯨相處時日不長,只覺得她遠比同齡人要成熟穩重,如今見她蹲在地上,總算是有些小姑娘該有的稚氣,便忍不住放輕了腳步聲,悄悄走到她身後,拍了怕她的左肩。

  江袖拍完就躲到了岑鯨右側,臉上充滿狡黠的笑容還未綻開,就對上了岑鯨轉向右邊的臉。

  江袖被抓個正著,氣餒的同時又覺得岑鯨的預判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誰身上看到過。

  但她沒想起自己是在誰那看的,就沒太在意,還問岑鯨:「我拍的明明是左邊,你怎麼不往左邊看?」

  岑鯨:「……」

  習慣了。

  岑奕總喜歡這樣跟她玩,就算知道岑吞舟能預判他的行為,他也不會換位置,就愛站在岑吞舟能看到他的地方,在岑吞舟看向他的時候,給岑吞舟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以及一聲——

  「岑姑娘?」

  江袖用手在岑鯨面前揮了揮。

  岑鯨將自己從記憶中抽離,回到當下,聽見江袖問她:「怎麼還蹲著呢。」

  岑鯨閉了閉眼,說:「有些累。」

  「累也不能這樣蹲著啊,裙子都弄髒了。」江袖把手往岑鯨面前一放,掌心向上,招呼道:「來,坐到那邊的石頭上去,我替你把裙子弄乾淨。」

  岑鯨把手放到江袖掌心,被江袖拉著從地上起來,又跟著江袖坐到了牆邊的大石頭上。

  江袖拿出手帕,替她一點點拍掉裙擺上沾的塵土,還問她:「今天來的客人不少,你若覺得累,就回自己那歇著,別硬撐。」

  岑鯨靠到身後的牆上:「好。」

  江袖知道岑鯨不愛說話,便自覺地安靜了下來,等把岑鯨的裙子都整理乾淨,她一抬頭,就對上一張恬靜的睡臉。

  岑鯨居然靠著牆睡著了。

  江袖看著眼前的岑鯨,越發意識到岑鯨與她岑叔的區別。

  岑鯨身體不好,動不動就會累,還不愛說話。上回她約岑鯨出門玩,岑鯨帶了白秋姝,她們三個裡面,岑鯨永遠是最安靜最沒存在感的那個,但她好像一點都不介意,甚至享受著不起眼的感覺。

  岑叔就不同了,岑叔武功高強,體質也好,經常會為了處理政務而熬夜,有時忙一宿沒睡,到時辰直接換衣服去上朝,呵欠都不見打一個。而且岑叔最是能說會道,走哪都能同人說上話,永遠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按說岑鯨的性格與岑吞舟有所不同,江袖應該感到不滿才對,畢竟岑鯨有著和岑吞舟一樣的容顏,若不能做到像岑吞舟那樣優秀,難免令人失望。

  可江袖卻覺得,岑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安安靜靜地待著,累了就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這不比每天忙著處理公務、算計人心、到處應酬來的舒坦。

  不過這裡可不是適合睡覺的地方。

  江袖怕岑鯨在這睡覺會被蚊蟲抬走,就把岑鯨叫醒了。

  岑鯨醒後有些迷茫,分不清今夕何年,看到江袖下意識問了句:「什麼時候了?」

  江袖也下意識用沒好氣的口吻,回了她一句:「沒錶沒鐘①的,你讓我上哪給你看時辰。」

  對話一完,兩人齊齊愣住。

  江袖在岑吞舟身邊伺候過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岑吞舟忙,休息也是抽空休息,經常一醒來就問江袖什麼時辰,免得耽誤正事。

  而江袖則因為岑吞舟的縱容,半點沒有尋常丫鬟該有的怯懦恭敬,還常因為岑吞舟不肯好好休息而發脾氣,像這樣的對話,他們之間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

  可如今本該發生在岑吞舟和江袖之間的對話,居然出現在了岑鯨和江袖之間。

  岑鯨很快鎮定下來,江袖見岑鯨鎮定,便沒有多想,還怕岑鯨因為自己剛才的語氣對她產生什麼誤會,連忙解釋:「我不是沖你,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把你當成了別人……」

  江袖越說越小聲,總覺得這個理由不太好。

  畢竟誰會希望自己一直被當成另一個人的影子呢。

  幸好岑鯨給了她台階下:「是雲公子嗎?」

  江袖忙道:「對對對,就是他。你不知道,他總不肯好好休息,一醒來便問我時辰,我都被問煩了,所以一聽到有人問我時間,我就忍不住語氣差些,你別往心裡去。」

  說是雲息,其實每一句,說的都是岑吞舟。

  岑鯨點頭:「好。」

  接著江袖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張紙,告訴岑鯨:「差點忘了,我來是給你送這個的。」

  江袖把紙塞進岑鯨手裡,說:「我聽白姑娘說你氣血不足,經常手腳冰涼,正好我前年隨商隊去過北邊,知道那地方有專門的驅寒方子,就托人問了來,你按照這個方子抓藥泡腳,比光泡艾草效果要好。」

  岑鯨把藥方子收下,跟江袖道了聲謝。

  江袖:「這有什麼好謝的。」

  之後江袖提出要送岑鯨回她的院子,可岑鯨卻說陵陽縣主還在席上等自己,就讓江袖先回去,自己再坐片刻就走。

  江袖:「那你可別又睡著了。」

  「放心,睡不著了。」岑鯨抬起自己的手,衣袖落下,露出小臂上一個大大的蚊子包。

  江袖哎呀一聲,趕緊拿出隨身帶的藥膏給岑鯨抹上,還把藥膏盒塞進岑鯨手裡,說這雖然是她用過的,但止癢效果很好,讓岑鯨拿去,一癢就塗,千萬別抓,抓多了容易留疤。

  岑鯨把藥膏和藥方放到一塊,應說:「好。」

  ……

  雖然有吳尚書「酒後失態」,但因燕蘭庭態度尋常,就跟沒事人一樣,所以很快男席便恢復了原來的熱鬧。

  燕蘭庭一邊小口飲酒,一邊同白志遠說話,不過幾句就讓白志遠從不安的狀態中脫離,專心認真地和他談起了政務。

  隨後又過了許久,一個看似尋常的白府丫鬟從燕蘭庭帶來的護衛身旁經過,將一張小小的紙條偷偷塞給了那護衛。

  護衛拿到紙條,食指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紙面上來回摩挲幾下,確定完內容,便彎下腰在燕蘭庭耳邊說了幾句話。

  燕蘭庭聽罷,尋了個藉口獨自離席,連侍衛都沒帶。

  雲息遠遠瞧著,擔心燕蘭庭又遇上第二個吳昌庸,就悄悄起身跟了出去。

  可那燕蘭庭也不知道是怎麼走的,走到花園附近就沒了蹤影。

  他四處找不到人,正著急,居然碰見了從花園過來的江袖。

  「你怎麼在這?」兩人同時開口問對方。

  雲息:「我出來找燕大人。」

  江袖:「我剛把藥方給岑姑娘,正準備回去找你。」

  雲息:「正好,陪我一塊找人吧。」

  江袖就這麼被雲息抓了壯丁。

  兩人把附近找了個遍,卻始終沒看見燕蘭庭的蹤影,正商量著要不要回去找燕蘭庭的護衛問一問,雲息突然想起什麼,問江袖:「你是在哪把藥方給岑姑娘的?」

  江袖一愣,轉身快步朝花園那條隱秘的小路走去。

  兩人在小路上繞過一個彎,就看見他們找了大半天的燕蘭庭此刻正單膝跪在岑鯨面前,一隻手裡拿著江袖剛剛給岑鯨的藥膏盒,一隻手手指沾著藥膏,往岑鯨頸側的蚊子包上抹。

  而岑鯨則還坐在之前那塊大石頭上,微微仰著下巴方便燕蘭庭替她塗藥。

  悶熱的夏風輕輕拂過茂密的枝葉,沒有帶來絲毫的涼意,但卻帶來了燕蘭庭同岑鯨說話的聲音——

  「皇帝下旨,讓岑奕今年年末回京述職,我能識出你的身份,他說不定也能,若是叫他知道你死而復生,恐怕……」

  燕蘭庭突然頓住,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

  燕蘭庭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見雲息和江袖倆二傻子似的,直愣愣地戳在他方才來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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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①:這裡的錶和鐘,指古時候的圭錶和香鐘,以及之前提到過的自鳴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3:14 PM

第二十九章

  江袖離開後,岑鯨又在原地坐了片刻。

  頭頂的枝葉隨夏風輕晃,從枝葉縫隙間落下的斑駁光影也隨之輕搖慢擺,在岑鯨的裙擺上織出一片絢爛的紋樣。

  岑鯨扶牆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眼角餘光捕捉到一抹沉沉的鴉青色。

  她扭過頭,朝著樹影外定睛一看,發現來人是她熟悉的燕蘭庭,便又扶著牆,坐了回去。

  「你也是來給我送東西的嗎?」岑鯨揮了揮手中的藥方與藥膏盒。

  岑鯨隨口一問,結果燕蘭庭真從袖子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岑鯨,還給這份禮物定了個名目:「喬遷禮。」

  岑鯨接到手中,發現是一個木頭做的小圓球,圓球表面只有兩條十字交錯的細縫。

  岑鯨換著角度各種擰,就是擰不開,她抬頭問燕蘭庭:「有機關?」

  燕蘭庭:「有。」

  岑鯨在現代的時候看過不少有關puzzle的解密視頻,因此一拿到這種看不見內部機關,需要一定步驟才能打開的物體,她第一反應就是把東西放到耳朵邊,搖一搖。

  果然能聽見裡面傳來什麼東西碰撞的動靜,應該是可以活動的零件在響,可響得一點規律也沒有,導致岑鯨無法根據聲音來判斷內部結構。

  岑鯨一秒放棄:「你就不能給我挑個省事點的禮物嗎。」

  她邊說,邊從腰間取下一隻香囊。

  香囊是她從青州帶來的,裡頭塞了據說能驅蚊蟲的草藥,但鑑於自己小臂上的蚊子包,岑鯨猜測這裡頭的草藥放置太久,多半已經沒效了,索性把草藥都倒出來,再將圓滾滾的小木球塞進去,免得揣袖子裡,什麼時候弄掉了都不知道。

  小小的香囊被木球撐變了形,岑鯨盯著可憐的香囊看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等宴席散後,讓自己院裡的丫鬟給她打個絡子,專門用來裝木球。

  燕蘭庭看著岑鯨把裝了木球的香囊繫回腰間,一如既往的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可那是別人,岑鯨繫好香囊,抬頭對上燕蘭庭轉向自己的視線,一下子就看出燕蘭庭的狀態發生了變化。

  變得比剛剛……不對,是變得比過去每一次見到她都要輕鬆,就像是……終於達成了什麼心願。

  岑鯨下意識握緊裝著圓球的小香囊,懷疑燕蘭庭在木頭圓球裡面藏了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岑鯨來不及思考會是什麼,就聽見燕蘭庭告訴她:「白家這次新買的丫鬟裡面有個叫『聽風』的,你若有什麼事情要我去辦,又不在書院聯繫不上烏婆婆,就只管同她說。」

  「好。」岑鯨感覺頸側有些癢,還以為是髮絲撩到了皮膚,抬手撓了一下:「給你添麻煩了。」

  要不是因為意外,在書院被挾持,她本還能默默無聞地在書院裡待著,就算燕蘭庭想為她做什麼,也無需像現在這樣費心,處處為她安排。

  燕蘭庭不愛聽岑鯨這麼說,於是他問岑鯨:「當初你為我謀劃,也會覺得麻煩嗎?」

  岑鯨明白燕蘭庭的意思,笑著說:「舉手之勞,哪裡算得上麻煩。」

  燕蘭庭沒有把岑鯨的話默認成自己的回復,而是認認真真地回答她:「對我來說也是一樣,舉手之勞,不算麻煩。」

  燕蘭庭的認真,讓岑鯨笑容漸淡,想到自己的死可能對燕蘭庭造成了什麼影響,她突然開口喚了一聲燕蘭庭的字:「明煦。」

  問:「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燕蘭庭聽見岑鯨那麼問他,眼底輕輕一鬆,向來不怎麼笑的臉上居然浮現一抹淡淡的笑意:「我還以為你不會問。」

  岑鯨長嘆:「本來是不想問的,可如今又覺得自己應該問一問。」

  燕蘭庭笑著:「我現在很好。」

  能又一次見到她,再好沒有了。

  可燕蘭庭也明白,岑鯨想聽的不僅是「很好」二字,於是不等她追問,便自覺地把自己如今的情況,結合朝中局勢,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

  「皇帝病重,只偶爾能上上朝,因此朝中事務多由我和長公主殿下協理,不少朝中大臣都以為是我毒害皇帝,所以吳昌庸才會覺得只要我死了,一切就能恢復原貌。」

  岑鯨:「……你對『很好』兩個字,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燕蘭庭反問:「你不認為是我下的毒嗎?」

  岑鯨搖頭,倒不是覺得燕蘭庭不會幹這樣的事情,而是她知道:「皇后擅醫。」

  皇后可是女主角,醫術說是天下第一都不為過,若是燕蘭庭下毒,皇后沒可能眼睜睜看著皇帝被人下毒而不醫治。

  除非……

  燕蘭庭點頭:「嗯,毒是皇后下的。」

  岑鯨剛還想除非是劇情殺,老天爺要男主角病死,女主角也沒辦法,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官方CP自己崩了。

  岑鯨艱難地問:「皇后為什麼這麼做?」

  燕蘭庭:「因為後宮女人太多,她發現比起依靠皇帝的寵愛,還不如依靠自己。」

  要不是皇后娘家就岑奕一個靠譜,朝堂的局勢怕是會比現在更加復雜。

  燕蘭庭懶得多說那對全天下最至高無上的夫妻,就把話題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簡單說了一下自己這些年都幹了些什麼。

  雖然內容極力簡化,可岑鯨畢竟也是當過宰相的,自然能聽出燕蘭庭現在的勢頭,怕是比她當初有過之而無不及。

  能活到現在而不是像她一樣被皇帝除掉,全因她當初的目的就是引皇帝忌憚,讓皇帝除了自己。

  可燕蘭庭不同,他是認真在牽制皇帝,決不允許皇帝有一絲一毫反殺自己的可能。

  燕蘭庭說著說著,突然停下聲音,走到岑鯨面前,握住了岑鯨放在頸側的手,說:「別撓了。」

  「啊?」岑鯨總算發現自己一直在無意識地撓脖子。

  至於為什麼,很顯然,她又被蚊子咬了個包。

  她拿出江袖給的藥膏盒,試圖把藥膏盒打開,卻因為江袖手勁太大,擰上盒子的時候太用力,導致她怎麼擰都擰不開。

  燕蘭庭把藥膏盒從岑鯨手中拿走,輕輕一下就擰開了。

  但他沒有把膏藥盒還回去,而是在岑鯨面前蹲下,絲毫不顧被弄髒的衣擺,用手指沾了藥膏往岑鯨脖子上抹。

  岑鯨作為岑吞舟時,就已經習慣了燕蘭庭的靠近,因此也不覺得燕蘭庭的舉止突兀,還乖乖地仰起了下巴,讓燕蘭庭給自己塗藥。

  燕蘭庭一邊塗,一邊續上剛沒說完的話——

  「前些日子我與長公主打壓沈家太過,皇后便減輕了毒藥的劑量,讓皇帝能親自上朝,好制衡我與長公主。」

  可皇帝久離朝堂,又受藥物影響變得性情暴虐,能下什麼好決策,左右不過就是噁心他與蕭卿顏罷了。

  關鍵的問題在於,皇帝把岑奕召了回來。

  岑奕是燕蘭庭弄走的,皇帝召他回京,意思再清楚不過,就是要讓岑奕跟燕蘭庭打擂台。

  皇后指望著岑奕能看在他本該姓沈,又是自己娘家弟弟的份上幫自己一把,自然也對這項決定樂見其成。

  燕蘭庭倒是不擔心自己,他只擔心岑鯨——

  「我能識出你的身份,他說不定也能,若是叫他知道你死而復生,恐怕……」

  話音戛然而止,燕蘭庭轉頭,看向他來時的小路。

  岑鯨不如會些武功的燕蘭庭,她連腳步聲都沒聽見,還是燕蘭庭轉頭她才意識到什麼,跟著扭頭一看,看到了去而復返的江袖,以及她身旁的雲息。

  夏天的第一聲蟬鳴,突然就響了。

  尖銳刺耳的聲音伴隨著悶熱的夏風,堪稱最糟糕的夏季套餐,置身其中,哪怕什麼都不做,就容易心生焦躁,坐立難安。

  岑鯨不確定這倆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確定這倆都聽到了什麼,為免不打自招,岑鯨選擇沉默,先看看他們的反應。

  若是什麼都沒聽到,那最好,自己只需要解釋,為什麼堂堂宰相會給她一個小官家的表姑娘塗藥就行了,大不了被扣一頂與燕蘭庭有私情的帽子。

  可惜一切並未能如岑鯨所願,雲息和江袖都聽到了燕蘭庭最後的那句話。

  江袖還是懵的,雲息的反應快些,但也是相對江袖而言。在岑鯨跟燕蘭庭眼裡,他是愣了很久,才做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聲音發飄地問出半句:「什麼意思?什麼叫……」

  死而復生?

  最後四個字,雲息確定自己說出了口,卻不知為什麼,根本聽不見聲音。

  像是害怕被聽見,會得到否定的答案

  至於是誰死而復生。

  能同時牽扯上燕蘭庭和岑奕的,還能有誰?

  雲息定定地看著岑鯨,仔仔細細地,觀察岑鯨那張臉。

  這一次他拋棄了「岑鯨不可能是岑叔,自己不該把一個陌生姑娘當成他」的固有想法,試圖從岑鯨身上找到岑吞舟的影子。

  樣貌必然是像的,可無論是神態,還是遇事反應,都和他記憶中的岑吞舟有所出入。

  所以到底……

  雲息畢竟跟岑鯨接觸的少,江袖則不然,她想起自己跟岑鯨相處時的種種細節,包括岑鯨剛才睡醒後見到她的反應,讓本就不願接受岑吞舟已經死掉的她在回過神後,越過雲息快步走到岑鯨身側,蹲下身,和雲息一樣專注地看著岑鯨,聲音顫抖地問——

  「是你嗎?」

  詢問出口的瞬間,眼淚沒忍住溢出眼眶,落下後沾濕面紗。

  岑鯨對上江袖的淚眼,因為對方不是系統的攻略目標,系統沒辦法告訴她江袖是否像當初的燕蘭庭一樣已經確定了答案,所以她還是想要再掙扎一下。

  她輕輕地反問了回去:「什麼?」

  江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搖著頭,固執地說道:「我不信,一定是你,我知道一定是你,為什麼你要瞞著我們?」

  岑鯨默默地聽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一嘆——

  好累,所以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這一嘆,直接把雲息的眼淚給嘆掉了,得到回應的江袖更是直接抱住了她,哭得不能自己。

  一旁的燕蘭庭見此,站起身說:「我到外面替你們看著。」

  他收起藥膏盒,朝通往外面的小路走去。

  江袖哭個沒完,岑鯨扛不住,燕蘭庭又跑了,她只能向慢慢走到江袖身後的雲息求助——

  「救我。」

  雲息聞言嗤笑出聲,好不容易擦乾的眼淚又流了滿面,啞著嗓子又哭又笑地送了岑鯨一句:「活該。」

  可話說完沒多久,他也跟著蹲下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眼淚根本擦不完,他不願讓岑鯨看見他這麼狼狽的模樣,索性蹲下,把臉埋進手臂裡,安安靜靜地哭

  岑鯨無語望天,卻只看見頭頂茂密的枝葉,隨著夏風輕輕晃動。

  這都什麼事兒啊……

  岑鯨無奈地等了許久,等江袖哭聲漸歇,她拍了拍江袖的肩膀,示意江袖放開自己。

  江袖不捨地鬆開手,眼睛紅通通地看著岑鯨,哽咽著,語無倫次地說:「你怎麼、你怎麼能瞞著、瞞著我呢……我就知道、我說怎麼那麼熟悉……雲息還說不是你、他個傻子他、他知道什麼……我就不該聽他的……我就……嗷!」

  江袖被身後抬起頭的雲息扯了頭髮。

  在外向來風度翩翩的雲息此刻就像回到了過去,既幼稚又招人討厭,不許江袖在岑鯨面前揭自己的老底。

  江袖的情緒還未徹底平息,被那麼一刺激,當即就反撲回去,跟雲息打成了一團,哪有半分在人前喊他「公子」的恭敬模樣。

  岑鯨等他們倆情緒發洩得差不多了,開口喊停,讓他們都收斂點,免得鬧出太大動靜,讓自己的馬甲一掉再掉。

  兩人聽話地住了手,各自起身,收拾衣著頭髮,江袖還從袖子裡拿出一條新的面紗換上。

  岑鯨看他們收拾好,自己也準備起身。

  結果手剛扶上牆,一左一右站在她面前的兩人就同時向她伸出了手。

  岑鯨稍一停頓,把手從牆上收回,放到了他們倆的掌心,借著他們的力道站了起來。

  「燕大人呢?」江袖先前都哭傻了,根本沒注意到燕蘭庭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出去把風了。」雲息說完,又轉向岑鯨,態度有點不自然,大概是還沒能適應小姑娘身份的岑叔:「你們也太不小心了,燕大人也是,連個人都不帶,要來的不是我和江小袖,你們打算怎麼辦?殺人滅口嗎?」

  江袖稍微替燕蘭庭說了句話:「但要不是燕大人沒帶侍衛,你也不會跟過來。」

  雲息:「……嘖。」

  三人一同朝外走去,岑鯨語氣不見波瀾,問:「你說,你們是因為明煦沒帶侍衛,所以才找過來的?」

  江袖吸了吸鼻子:「嗯,燕大人剛遭遇刺殺,不帶侍衛就獨自離席,雲息擔心他出事,就跟到了這附近,碰巧又遇上我,這才撞見你們。」

  「哦。」岑鯨想了想,又問:「那天端午,你們為什麼會去玉蝶樓?」

  「因為……」江袖終於意識到什麼,她看向雲息,發現雲息也是一臉驚疑不定。

  岑鯨:「因為什麼?」

  江袖吶吶道:「燕大人讓我們去。」

  燕蘭庭說端午節人多容易生亂子,提醒他們到玉蝶樓看看,他們本不想去的,可雲息的爺爺雲伯很聽燕蘭庭的話,就硬是把他們攆過去了。

  後來遇見岑鯨,被岑鯨那張臉震撼太過,他們就忘了這事。

  他們遇見岑鯨是因為燕蘭庭,發現岑鯨就是岑叔,也是因為燕蘭庭,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岑鯨加快腳步越過他們,朝外面走去。

  期間岑鯨抬頭,往附近找了找,發現走到小路中段,便能看見不遠處三層高的望安廟。

  她目力不及從前,卻也能看見寺廟第三層有人,那人正對著白府,手裡還拿著弓箭。

  若尋來的不是雲息和江袖,很難說會不會剛踏上小路,就被一箭射死。

  岑鯨耳邊,彷彿又響起了系統念燕蘭庭資料的聲音——

  【工於心計,城府極深】

  岑鯨在小路盡頭看到了那抹鴉青色的身影。

  她停下腳步,朝著那人連名帶姓地喊了一聲:

  「燕蘭庭。」

  岑鯨的聲音不算大,語氣也不凶,甚至可以說是平平,但造成的效果,卻跟家長喊犯錯小孩的全名沒差。

  聽見這聲音,一向穩若泰山的宰相大人沒有馬上回頭,像是猜到自己暴露了什麼,沉默的背影透出幾分心虛。

  跟著岑鯨出來的江袖和雲息則像兩隻聽到了貓叫的小耗子,熟悉的恐懼爬上後背,讓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了身,連推帶搡地催著對方往裡退,趕緊往裡退!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3:19 PM

第三十章

  燕蘭庭緩緩回身,表情不似往常那樣平靜,甚至連直視岑鯨都做不到。

  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段距離,岑鯨不想再動,就對燕蘭庭說:「過來。」

  燕蘭庭默默邁開步子,走到了岑鯨面前。

  岑鯨作為岑吞舟時就比成年後的燕蘭庭矮半個頭,如今裝在十五歲的身體裡,身高更是只到燕蘭庭胸口。

  但就雙方眼下的氣勢而言,顯然是岑鯨更勝一籌,壓得燕蘭庭把頭都低下了。

  岑鯨滿腔的詢問,在精力即將耗盡的疲憊下化作簡單的八個字:「別讓我問,自己交代。」

  燕蘭庭微微側頭,語氣中透著遲疑:「你還是……問一下吧。」

  萬一他會錯意,把岑鯨還沒發現的事情給抖落出來就不好了。

  岑鯨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背著我幹了多少事?」

  燕蘭庭的目光下意識掠過岑鯨腰間,在那個圓鼓鼓的香囊上停留了一瞬:「也沒多少。」

  岑鯨沒有捕捉到那一瞬的停留,更沒有力氣再跟燕蘭庭周旋下去,索性抬手,指向自己身後。

  在她身後不遠的拐角處,江袖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燕蘭庭由此確定岑鯨發現了什麼,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嗯,是我故意引他們過來的,也是我讓他們在端午那日去玉蝶樓,他們若再聰明些,問問玉蝶樓的掌櫃,便會知道長樂侯家的姑娘在端午節訂上的三樓雅閣,原是我定的,正『巧』趕在長樂侯府的下人過來預訂時退掉,才又被訂了出去。」

  燕蘭庭那句「若再聰明些」,明顯觸怒了江袖跟雲息,讓躲在拐角處的他們倆又走了出來,只是依舊原地站著,沒敢靠太近。

  「還有……」燕蘭庭沒有半點糊弄岑鯨的意思,自覺把相關的安排都交代了:「即便你不曾來這,我也會想辦法讓你過來,白家這次喬遷買了不少下人,除了聽風,還有幾個也是我的人。」

  岑鯨:「若來的不是他們,你打算如何?」

  燕蘭庭果然看了眼望安廟的方向:「我安排了人看著。」

  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新宅子不宜見血,若有旁人靠近,最多射箭警示,不會真的傷人,你放心。」

  事情理順了,岑鯨只剩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這麼做?」

  燕蘭庭早先明明很配合她鹹魚,肯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麼,才會讓燕蘭庭決定把她的身份暴露給雲息和江袖,若不弄清楚燕蘭庭這麼做的原因,她擔心對方會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給更多的人。

  燕蘭庭眸底微暗,頓了片刻才道:「你能聽懂雀笛。」

  岑鯨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心想能聽懂又如何,她跟禁軍副統領周通關係不錯,憑她過去的社交能力跟酒量,從周通那學會雀笛暗號,簡直再容易不過。

  可當對上燕蘭庭逐漸沉靜壓抑的雙眼,岑鯨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什麼——

  五年前上元節,那群圍殺她的禁軍就是用雀笛相互聯絡。

  她從扶搖樓一路走到宮門口,耳邊都是他們用雀笛通知同伴目標走到哪,距離宮門還有多遠的聲音。

  心虛的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岑鯨。

  但她又想,或許燕蘭庭說的不是這件事,畢竟那晚燕蘭庭不在,怎麼可能對當時發生的事情如此清楚。

  結果燕蘭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說的正是五年前的事情:「駙馬拿下禁軍後,我借他的手調查過五年前上元節那晚發生的事情,那晚皇帝調用禁軍兩個都的人馬,最後傷者過半,卻無一人身死。」

  「我想不明白,以你的武功,既然能挫傷百來人,為何一個死的都沒有。」

  「後來周通又跟我提起,說他曾在酒桌上教過你如何聽雀笛暗號。」

  「我本不信,一是周通當時喝醉了,根本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教過你。二是那晚要殺你的禁軍便是用雀笛相互聯絡,你要是真的能聽懂雀笛暗號,聽見聲音就該知道宮門口等著你的是什麼,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去送死。」

  「直到你被挾持那天,我想見你,想起周通的話,就找駙馬要了一支雀笛……」

  燕蘭庭的嗓音漸漸低了下去。

  他找駙馬借了一支雀笛,洗淨擦乾,來到醫舍附近的樓梯旁,吹了幾個短促的聲音,意思是:樓梯,見一面。

  隨後他就在原地等著,既想要岑鯨出現,又希望岑鯨不要出現。

  最後岑鯨來了。

  一直圍繞在他心底的疑惑也終於有了答案——

  上元節那夜,岑吞舟知道有什麼在前方等著自己,她接受了那樣的結局,願意裝樣子反抗一下,然後去死。

  所以她只是傷人,沒有殺人。

  「我不追問你當初為何一心赴死,反正你也不會說。」燕蘭庭看著岑鯨,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可是吞舟,我想你活著。」

  「我想你在這世上多些牽絆,好好地活著。」

  燕蘭庭的話語,讓岑鯨陷入了沉默。

  燕蘭庭幾乎都說對了,至少表面上來看是對的。

  她一心赴死。因為這是她的任務,只有死了,給反派岑吞舟的人生畫上句號,她在現代的父母姐姐才能好好地、健康地活著。

  她故意不殺禁軍。因為她本該死在易安山,後來任務出了差錯,才導致皇帝不得不動用禁軍來殺她,那些圍殺她的禁軍本就不該死,總不能因為她想演一場戲就讓那些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重生以來,因為身體不好,許多人都希望岑鯨能好好活著。

  面對他們的期盼,岑鯨每次都會乖乖應下,從不提及自己的想法。

  唯獨這次,為了避免燕蘭庭繼續扒她馬甲,她在長久的沉默後決定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五年前我非死不可,如今,倒是沒什麼所謂。」

  能活著,就好好活著,不能活著,也不強求。

  「所以我不會故意找死,你不用擔心,也不用……」岑鯨回頭看了眼雲息和江袖,他們聽到了燕蘭庭的話,知道岑吞舟是自願赴死,臉上滿是震驚和迷茫。

  岑鯨轉回頭,對燕蘭庭說:「也不用再給我找什麼牽絆。」

  燕蘭庭:「好。」

  因為燕蘭庭答應的太過乾脆,岑鯨有些不敢相信:「當真?」

  「當真。」

  對於岑鯨,燕蘭庭一直都很好滿足,只要岑鯨不是自己想死,並願意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活著,他就願意不再違背岑鯨的意願,想辦法給岑鯨創造出一個允許她好好活著的環境。

  兩人協商完畢,岑鯨也耗盡了精力。

  她鬆懈下來,腦子都是空的,一時想不到自己接下來要幹嘛,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家還在辦宴席,於是越過燕蘭庭往外走:「我先回去了,陵陽縣主還在等我。」

  燕蘭庭轉身看著她離開,雲息和江袖跟著往前走了幾步,但因為岑鯨方才那句「不用再給我找什麼牽絆」,讓他們在燕蘭庭身後停下腳步,不敢再跟。

  他們甚至不敢開口詢問岑鯨是不是不要他們了,心裡只剩驚惶無措,直到——

  岑鯨想起什麼,折回來跟燕蘭庭討要江袖之前給她的膏藥。

  方才燕蘭庭從裡頭出來的時候,順手把膏藥也帶走了。

  拿回膏藥,岑鯨又問那倆小的:「雲伯可在京城?」

  江袖趕緊回道:「在的!」

  雲息看起來比江袖沉穩,只是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的肉裡:「還住在水雲居,一直沒搬過。」

  岑鯨點點頭,反應遲鈍地緩了半拍,才說:「下個旬休日,你們若是有空,就帶我去看看他。」

  江袖:「好!」

  雲息手上卸了力道,看似不經意地說道:「正好這些年水雲居換了不少人,你回去讓他們認認臉,以後便不用我們帶了。」

  岑鯨像是沒聽出雲息用了「回去」這個詞,又好像聽出來了卻沒在意,應了一聲:「嗯。」

  雲息這才展顏而笑,俊美的容貌足以令天地為之傾倒。

  岑鯨卻是看慣了他這張臉,揮揮手離開,往女席的方向走去。

  回到女席,陵陽縣主已經徹底喝醉了,一看到岑鯨,抱著岑鯨就不撒手,誰勸都不管用。

  岑鯨又累又睏,也就由著她抱,直到宴席散後,陵陽縣主府上來人接她,才好不容易把她從岑鯨身上扒拉下來。

  宴席一散,岑鯨就回自在居睡覺去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有多差,在青州也不是沒有過因為太勞累而病倒的先例,所以她回屋洗了手腳臉,換上寢衣就往床上爬,蓋好被子後還不忘讓自己院裡手巧的丫鬟幫她打個絡子裝小木球。

  那丫鬟問她:「姑娘想要什麼顏色的?」

  岑鯨睏得不行,整個人在被子裡縮成一團,過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說:「紫色的吧。」

  說完岑鯨就睡著了——她是這麼以為的。

  夢裡她夢到了很多人,有給她研墨喚她「老爺」的烏婆婆,有坐在樹上喊她「滾」的蕭卿顏,有沒大沒小抱怨她不肯好好休息的江袖,有不知道多少次逃家又被她給逮回來的雲息……

  出現的人實在太多了,還有些岑鯨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來是誰的人,也出現在了這場夢中。

  畫面最後停格在五年前的燕蘭庭臉上,年紀輕輕就已身居高位的青年在她面前低著頭,為她細心包紮手背的傷口。

  掛滿花燈的扶搖樓就在他們身旁,燕蘭庭包紮好傷口抬起頭時,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金黃色的暖。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在岑鯨的記憶裡,他沒能把話說出口,便有人過來將他叫走了。

  但夢裡不同,夢裡沒有人來叫走燕蘭庭,所以她聽到了燕蘭庭想要說的話,他說——

  「吞舟,我想你活著。」

  岑鯨醒來,感受到了早晨才會有的清新與涼意。

  窗外吹來微風,枝頭雀鳥輕鳴,伴著竹枝掃帚掃過粗糲地面的聲響,傳入岑鯨耳中。

  陌生的環境讓岑鯨過了幾息才想起這裡是新家。

  她動作緩慢地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但身體好像很久沒動過了,就算伸了懶腰,還是很不得勁。

  說起來,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不等岑鯨想起睡前的記憶,耳邊突然傳來系統的聲音:【宿主!!你終於醒了!!!】

  岑鯨心底升起幾分不妙,果然,她聽到系統說:【你都昏迷三天了!!】

  昏迷……三天?

  像是為了驗證系統的說法,外間傳來開門聲,以及白秋姝的抱怨:「換了幾撥御醫都沒用,一個山野大夫,到底行不行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3:44 PM

第三十一章

  名叫挽霜的丫鬟端著剛煮好的藥踏進屋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白秋姝的問題,只能輕聲提醒:「三姑娘,老爺和夫人都說了,御醫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小點聲,擔心被人聽了去。」

  白秋姝:「知道知道。」

  說話間,兩人繞過屏風,不約而同地朝床上看去,這才發現岑鯨不僅睜開了眼睛,還換了個睡姿,此刻正側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著她們。

  「阿鯨!」白秋姝一個箭步躥到岑鯨床邊,激動不已:「你總算醒了。」

  挽霜也加快腳步,把藥放到床邊的小桌上,高興地說:「太好了,奴婢這就去把姑娘醒來的好消息告訴夫人。」

  白秋姝:「娘出門上香去了,你先把那個大夫……不是,把神醫叫來,再給阿鯨看看。」

  剛還叫人「山野大夫」,這會兒又成「神醫」了。

  挽霜應下,不過片刻那大夫就被領進了自在居。

  那大夫一身素白色的長衫,個子不算高,面容清秀中透著點怕人的慫氣,看著不太像是從「山野」裡闖出來的大夫,更像是誰家埋頭苦讀,社交能力為零的小書生。

  但在大夫來之前,白秋姝已經跟岑鯨介紹過,這位大夫是陵陽縣主離京游玩路上,在一個小山村裡撿的,正是陵陽縣主早前在席上跟岑鯨說過的那位「看著不錯才招進府,但醫術著實不錯」的小大夫。

  岑鯨倚在床頭,身上套著白秋姝給她拿的外衣,面色慘白虛弱,彷彿說話重些,帶出的氣就能把她吹倒,但比起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眼下這般顯然已經好很多了。

  小大夫頭一次看到睜開眼能動的岑鯨,他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才行了一禮,走到床邊給岑鯨把脈。

  把完脈,小大夫鬆口氣說:「已經沒事了,按時吃藥,再養上些時日便可恢復如初。」

  「謝謝大夫。」岑鯨躺太久,哪怕已經喝過水,嗓子聽起來還是有些沙啞。

  白秋姝:「謝謝你啊,神醫。」

  小大夫忙道不敢當。

  他將脈枕收入箱中,之後就該離開了,可他沒有動,面上甚至流露出幾分猶豫:「岑、岑姑娘。」

  岑鯨:「你說。」

  小大夫鼓起勇氣:「你身子骨太弱,虛不受補,所以補藥什麼的,得少吃,我知道不少藥膳食譜,比補藥更適合你,你要願意試一試,我可以把那些食譜寫給你。」

  岑鯨就沒見過這麼膽小的大夫,她甚至懷疑,自己要是拒絕,對方會不會難受到哭出來。

  想到這,岑鯨不免思考,陵陽縣主是不是存在什麼不為人知的小愛好。

  小大夫見岑鯨沒有回應,果然慌了,說話都開始磕巴:「是、是我唐突了,你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

  「自是願意的。」岑鯨打斷小大夫的話,笑著道:「勞煩你了。」

  「不、不勞煩,不勞煩。」小大夫漲紅了臉,跑回白家給他安排的客房,替岑鯨默寫藥膳食譜。

  小大夫離開後,白秋姝盯著岑鯨把藥喝完,接著就在岑鯨屋裡拿起了筆,說是要給大哥白春毅寫封信,告訴他岑鯨沒事了,讓他在書院裡好好讀書備考,別太擔心家裡。

  岑鯨看白秋姝伏在榻桌上揮毫潑墨,等她寫完了才問:「你怎麼沒去書院?」

  白秋姝整個僵住。

  岑鯨:「嗯?」

  白秋姝放下筆,嘴裡含糊其辭,半天說不到點上,還試圖用「你累不累,要不要再躺下歇會兒」這樣的話來躲避岑鯨的詢問。

  岑鯨又問:「你闖禍了?」

  白秋姝頓時沒了聲。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岑鯨輕嘆著,慢慢挪動身子往被窩裡躺:「我睏了,你先回去吧。」

  白秋姝哪裡肯走,她看著岑鯨背對自己躺下,從榻上下來跑到床邊,手足無措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像隻犯了錯的大狗狗,伸出爪子扒拉蓋在岑鯨身上的被子,嗚嗚道:「我說了你別生氣。」

  岑鯨慢吞吞地在床上翻過身,等白秋姝自己坦白。

  白秋姝小小聲:「我前天剛回書院,就和人打了一架,不僅被扣掉一分,還被送回家,說是讓我閉門思過,一旬。」

  「怎麼打起來的?」岑鯨問。

  這反應比白秋姝預想的好太多了,她爹白志遠可是一聽說她被書院送回來,二話不說就要拿藤條抽她,她娘也不幫她,非得讓她長長記性,要不是她身手好爬上屋頂,早就被打得跟岑鯨一樣只能躺床上了。

  白秋姝哼哼唧唧:「騎射課,有東苑的學生嘴碎說你長得不吉利。」

  岑鯨:「……不吉利?」

  白秋姝:「你不是長得像畫像上那人嗎?叫岑什麼船來著,我不記得了,他們說那人死於非命,你像他,就……就不吉利。」

  岑鯨:「然後你把人給打了。」

  白秋姝理不直氣也壯:「誰讓他們亂說的!」

  「他們?」

  白秋姝又慫了,繼續哼哼唧唧:「六個還是七個,都被我掄著月杖揍了一頓。」

  岑鯨:「……」

  難怪當初西苑食堂出現鬥毆也不過一人扣一分,輪到白秋姝這不僅扣一分,還得被罰閉門反省一旬,原來她打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

  聽白秋姝的用詞,好像還是單方面碾壓。

  白秋姝說著說著還委屈了起來:「我當時就不想去書院,只想在家守著你,可爹娘非要我去,說我又不會醫術,留下來也沒用,還白白耽誤學習,我都難受死了他們還非要撞上來,我不揍他們揍誰?」

  岑鯨輕輕一嘆,嘆得白秋姝怏怏地閉上了嘴。

  「下回記著——」岑鯨開口訓她。

  白秋姝這些天耳朵都聽出繭子了,偏這家她最小,誰訓她都有理,她只能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豎起耳朵來聽。

  「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偷偷打,收拾好首尾別被人發現,那樣既能出氣,又不用怕被扣分。」

  白秋姝猛地抬起腦袋,半晌才反應過來岑鯨說的是什麼,以這些天從未有過的反省態度,點頭說:「記住了!」

  岑鯨伸手想要摸一摸白秋姝的腦袋,太遠沒摸到,白秋姝自覺地往岑鯨掌下湊了湊。

  岑鯨摸著白秋姝的腦袋,誇她:「一個打六七個,挺厲害的。」

  白秋姝笑咧了嘴,得意的要死還非要矜持一把:「還行吧,是他們太沒用了,平時騎射課總愛躲在樹下,還有好幾次稱病不來,就他們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然不是我的對手。」

  兩人正說著,挽霜給岑鯨拿來一樣東西。

  是被紫色絡子裝著的木球。

  岑鯨接過木球,發現那替她打絡子的丫鬟不僅手巧,審美也挺在線,用了深中淺三種程度的紫色繩子,中間打結的地方還串了紫色的珠子,一下就把外形簡單的木球給襯托的精巧了起來。

  白秋姝:「這是什麼?」

  岑鯨把小球從裡面拿出來:「一個能打開的機關小球。」

  白秋姝好奇:「怎麼打開。」

  岑鯨把球遞給她:「不知道,你試試?」

  白秋姝接過小球,又是擰又是敲的,怎麼也弄不開,就問:「要不我去拿把斧頭,直接劈開?」

  岑鯨認真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尊重這顆小木球,找到打開它的正確方式,而不是使用暴力。

  下午的時候,楊夫人從廟裡上香回來,聽說岑鯨醒了,趕緊換了衣服過來瞧她。

  岑鯨見著楊夫人,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又給舅母添麻煩了。」

  「這是什麼話。」楊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放寬心養病,別想些有的沒的。

  岑鯨從善如流,又問:「醒來的時候聽見秋姝提到御醫,什麼御醫?」

  楊夫人怕岑鯨多想,本想瞞著,可如今岑鯨問起,她又怕自己不說,岑鯨會想得更多,索性把岑鯨昏迷後發生的事情,都跟她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那日喬遷宴剛結束,岑鯨便回了自在居休息。

  白家上下都知道岑鯨嗜睡,因此並未多想,只當岑鯨是應付陵陽縣主太累,睡一覺就好。

  直到傍晚,白秋姝來叫岑鯨起床吃晚飯,才發現岑鯨額頭滾燙,發起了高燒。

  白秋姝趕緊讓下人去通知她爹娘,自己跟倆護衛分頭去附近找醫館請大夫。

  倒黴的是,附近兩家醫館的大夫都不在,一個早些日子就回鄉探親去了,醫館大門緊閉,還有一個今天一大早就被請去接生,結果那家夫人生了一天到現在都沒生下來,大夫自然也還留在那戶人家的府上。

  除開這兩家,再遠些的醫館,可就在別的坊了。

  當時街鼓已經敲完六百下,坊門關閉,宵禁開始,便不允許坊外的行街上有人走動。

  白秋姝為躺在床上高燒不退的岑鯨急紅了眼,甚至起了去那生孩子的人家裡劫大夫的念頭,旁人攔都攔不住。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白府開給後廚送菜的小門。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帶了書院齊大夫過來的燕蘭庭。

  至於燕蘭庭是怎麼得知岑鯨病倒,又是怎麼在宵禁的情況下從別的坊過來他們這,他們不知道,也不敢問。

  齊大夫給岑鯨看診開藥,第二天早上岑鯨燒就退了,可不知為何,怎麼都醒不來,齊大夫也診不出問題所在。

  後來燕蘭庭給岑鯨換了一撥又一撥的御醫,聽白志遠說,燕蘭庭對外稱病,依次請了御醫到相府,想來是這邊請去相府,那邊就從相府後門出來,偷偷送到他們白家給岑鯨看病。

  這一舉動極大的避免了給白府招來麻煩的可能,白志遠雖對燕蘭庭有微詞,卻也不得不承認,燕蘭庭此舉足夠用心。

  岑鯨:是挺用心,可避不開白家人,就怕白家人誤會。

  果然連一旁替楊夫人補充細節的心腹嬤嬤都說:「燕丞相對表姑娘如此上心,會不會是……」

  話音未盡,可在場的人,哪怕是白秋姝都聽懂了。

  誰知情況與她想的完全不同,楊夫人非但沒誤會,還呵斥了嬤嬤:「胡說什麼!」

  隨後提醒嬤嬤,同時也是說給岑鯨聽:「阿鯨只是長得像燕丞相的老師,外頭誰人不知燕丞相和他老師感情深厚,因此待阿鯨也不過是愛屋及烏,以寄哀思,如此赤忱之心,怎會生男女之情!」

  嬤嬤心想也是,若像話本子裡寫的,表姑娘長得像燕丞相故去的心上人,或許還有幾分可能,偏偏表姑娘長得像燕丞相故去的恩師,那麼燕丞相面對表姑娘,恐怕是生不出多少旖旎心思的。

  嬤嬤:「是老奴想岔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4:17 PM

第三十二章

  岑鯨雖然醒了,但身體還很虛,需要在家好好調養。

  考慮到白秋姝是為自己出頭動手打人,才被書院勒令回家閉門思過一旬——也就是十天,岑鯨打算每天都抽出一部分時間給白秋姝補習,免得學習進度落下太多,會讓她徹底對學習失去興趣。

  對此,白秋姝起初是不情願的。

  別說什麼進度跟不上會讓她對學習失去興趣,她就是能跟上進度,也不會喜歡學習。

  但要給她補課的是岑鯨,她只能乖乖聽話,拿上課本來自在居,聽岑鯨給她講課。

  然後她就發現,岑鯨講課和庚玄班的老師講課不同,沒那麼枯燥,甚至可以說是有趣。

  她經常聽著聽著就把內容給記下了,還能散發思維,追問岑鯨不少與之相關的問題。

  岑鯨聽她提問,有時候會直接告訴她為什麼,有時候會根據問題提供條件,引導她自己思考,最終找到屬於她自己的答案。

  白秋姝覺得這樣上課很有意思,遺憾的是岑鯨精力有限,定下的學習時間結束後,岑鯨會毫不猶豫地結束這一天的課程,再給白秋姝布置功課,好鞏固這一天所學的知識。

  白秋姝做功課的時候,岑鯨就坐在床上盤那顆小木球。

  小木球表面觀察不出任何線索,只有兩條十字交錯的細縫,細縫看不出深淺,也沒有任何鬆動。

  要不是裡面確實能聽到聲音,岑鯨都懷疑燕蘭庭給了自己一顆帶細縫花紋的實心木球。

  岑鯨盤來盤去,也不知道是剛上完課太累腦子轉不動,還是她本身就不擅長研究這類機關物件,她花了三天時間,始終沒有一點頭緒。

  第三天下午,白秋姝磨磨唧唧地做完功課,正要去花園練箭,順帶拉岑鯨到屋外走走散散步,楊夫人身邊的嬤嬤突然過來,說是家裡來了客人,楊夫人讓白秋姝過去一下。

  白秋姝去了片刻,回來跟岑鯨說:「是長公主府上的管事,帶了長公主的話,讓我不用去書院這幾天,每天早上都到長公主府去習武。」

  上午剛下過雨,屋外吹來的風帶著微微的涼,岑鯨披了件外衣坐在窗邊的榻上,面前擺著白秋姝剛做完的功課。

  白秋姝離開的片刻功夫,岑鯨就已經把功課批改好了,她放下筆跟白秋姝確認:「早上過去?」

  白秋姝坐到岑鯨對面,兩隻手托著臉頰,點頭說:「嗯,早上去,但沒說什麼時候能回來。」

  白秋姝不理解:「長公主為什麼對我習武的事情這麼在意?」

  岑鯨大概能猜到為什麼,可剛經過一輪教學和作業批改,她已經不想再長篇大論說些什麼了。

  她側頭看向窗外,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就當是新功課,等到回書院那日,你來告訴我答案。」

  白秋姝算了算時間,還有五天,時間充裕得很,便應了聲:「好。」

  第二天岑鯨一覺睡到快中午才醒,吃過午飯,岑鯨踏出院門去找楊夫人,得知天剛亮,長公主府上就來人把白秋姝給接走了。

  不用給白秋姝上課,岑鯨到花園裡去散了會兒步,回來摸了摸木球,又練了幾張字,看能不能在年底岑奕回京前,把左手的字跡稍稍調整一下。

  傍晚的時候,白秋姝回到家。

  岑鯨以為她早上出門,太陽落山才回來,一定會很累,結果出乎她的預料,白秋姝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顯得非常飽滿。

  楊夫人問她今日在長公主府過得如何,她說就跟以往旬休日去長公主府習武一樣,沒什麼區別。

  白志遠和楊夫人照例叮囑她幾句,免得她年紀小不懂事,在長公主府做錯什麼,惹長公主殿下不快。

  岑鯨在一旁聽他們說話,跟平時一樣沒怎麼開口,直到吃完晚飯,她讓挽霜去找至今還住在他們府上的小大夫要了兩瓶傷藥,轉頭又揣著傷藥,去了白秋姝住的靈犀閣。

  白秋姝在洗澡,岑鯨在淨室外敲了敲門,聽見白秋姝說:「水還沒涼,待會再來。」

  岑鯨:「是我。」

  裡面突然沒了聲。

  岑鯨把手放到門上:「我進來了?」

  白秋姝:「等、等一下,我我我我穿個衣服。」

  裡頭傳來嘩嘩的水聲,是白秋姝慌裡慌張從浴桶裡起來的聲音。

  岑鯨維持原來的音量,問:「穿了衣服怎麼上藥?」

  門後一下子就安靜了。

  岑鯨這才慢慢推門進去,轉身又把門關上。

  門後是一面屏風,岑鯨繞過屏風,在白秋姝巴巴地注視下走到浴桶旁,拿出那兩瓶傷藥,放到浴桶邊擺衣服和澡豆的小桌上。

  「一瓶治跌打損傷,一瓶塗傷口,瓶身上貼了字條的,看清楚再塗。」岑鯨說完,找了張椅子坐下。

  「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呀。」白秋姝伸手去拿乾布,小臂上有一小片淤青,像是抬手格擋攻擊留下的。

  岑鯨盯著那塊淤青:「你把手臂擱飯桌上的時候,抽了口氣。」

  岑鯨離得近,聽見了。

  「我還以為自己藏挺好,沒人發現呢。」白秋姝一邊小聲嘟囔,一邊用乾布把身上的水都擦掉,隨便套了件裡衣,然後才拿藥來塗。

  除了小臂,白秋姝的左手上臂以及後背也有淤青,手掌掌根的位置和膝蓋則是輕微擦傷。

  白秋姝搆不到後邊,岑鯨就拿了跌打藥給她塗後背,她自己則拿著另一瓶藥,處理手掌和膝蓋上的傷口。

  白秋姝告訴岑鯨:「長公主殿下叫人帶我去了城外駐軍營,讓我跟那些兵一起操練,很有意思,不過因為我是女的,一直都沒人理我。後來我看他們在比試,就說我也想和他們比比,結果他們都笑了,還有人問要是比著比著不小心把我衣服撕了怎麼辦。」

  「我就反過來問他們,我要是比著比著不小心把他們打死怎麼辦。」

  岑鯨笑了一聲:「是該提前問問。」

  白秋姝跟著笑,顯然也覺得自己那句話回得不錯:「後來真有人站出來和我比,之前所有人都笑我的時候,就那個人沒笑,他好像挺煩我留在軍營裡的,說軍營不是我該待的地方,還說要把我打哭,讓我趕緊滾。」

  岑鯨輕輕地問她:「結果呢?」

  白秋姝咧開嘴,發出的明明是「嘿嘿」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傻,但臉上的笑容,卻透出一股子叫人膽寒的瘋氣。

  「我倆打到後來都發了狠,最後我用駙馬教我的方法從背後鎖了他的喉,他整個人往後朝地上撞,試圖把我撞疼了讓我鬆手,可我硬是忍著疼沒鬆,在地上把他鎖暈了過去,要不是有人上來把我拉開,他真能死我手裡。」

  不是書院裡六七個功夫不到家的東苑男學生,而是軍營裡認認真真和她打的練家子,雖然自己也有受傷,但白秋姝還是感到無比驕傲。

  白秋姝炫耀完,想到什麼,又趕緊換了副可憐巴巴的語氣:「阿鯨,你別把這事告訴我爹娘,他們要是知道了,哪怕得罪長公主殿下,也一定不會再讓我去的,可我想去。」

  「阿鯨,我覺得那裡比書院有意思。」

  岑鯨沉默幾息,最後答應她:「我替你瞞著,但你也要聽我的,震懾一次就夠了,日後不許再像今天這樣以命相搏。」

  白秋姝:「嗯!」

  上完藥,白秋姝把衣服穿好,嘴裡還念叨:「去駐軍營,就沒時間上課了,怪可惜的。」

  岑鯨納罕:「想上課?」

  白秋姝強調:「你的課。」

  要是庚玄班那些先生的課,她肯定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岑鯨認真考慮了一下,因為書院的充實生活拉高了她的閾值,導致她感覺在家沒事做也挺閒的,就說:「你要是不嫌累,晚上回來我再給你上課也行。」

  「好啊!」白秋姝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樣。

  岑鯨一看便明白,白秋姝在長公主府定然是學到了內家功夫,也只有身懷內力,才能比旁人更精力充沛,像她作為岑吞舟時就是這樣。

  ……

  白秋姝是六月二十一日那天下午在書院打的人,被罰回家思過十天,從二十二日算起,她得等七月初二才能回書院繼續上課。

  六月三十,又是一天旬休日。

  喬姑娘同安馨月本想上門來探望岑鯨,但因為下午還有別的約,她們只能早上來,而岑鯨這邊晚上要給白秋姝上課,早上醒不來,就婉拒了她們。

  岑鯨本以為自己能度過祥和又悠閒的一天,結果早上還沒睡醒,就被人擾了清夢。

  挽霜:「姑娘,外頭來了個姓葉的姑娘,說是你的同窗,專門來探望你的。」

  岑鯨把臉埋進被子裡,好半天才緩過神,抬頭問挽霜:「叫什麼?」

  挽霜:「葉錦黛。」

  系統警覺:【她來干嘛?!】

  岑鯨不想起床,只想睡覺,可考慮到葉錦黛的特殊性,她還是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一番收拾後,挽霜把葉錦黛請進了自在居。

  葉錦黛臉上擺著肉眼可見的著急與焦慮,下人們擺好茶水點心退出屋外,門剛關上,她就向岑鯨說明了來意:「你能幫幫我嗎?」

  岑鯨問:「怎麼了?」

  葉錦黛壓低聲音,跟岑鯨說:「葉臨岸要參與弒君,如果不阻止他,他的下場會很慘。」

  岑鯨差點懷疑自己耳朵有問題。

  葉臨岸?弒君?為什麼?

  而且葉錦黛說的是「參與弒君」,說明要殺皇帝的不止葉臨岸一個人。

  皇帝幹什麼了這麼遭人恨?

  岑鯨一腦門問號,最後挑挑揀揀,選了兩個問題出來問:「他為什麼要殺皇帝,我又如何能阻止他?」

  葉錦黛的回答打了岑鯨一個措手不及——

  「岑吞舟你知道吧,就是和你長得很像的那個人,他是絕大多數主要角色心裡的白月光,葉臨岸要弒君也是因為他,所以你去,一定能說服他,然後改變他的命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4:35 PM

第三十三章

  不久前的喬遷宴上,陵陽縣主在岑鯨面前吹過岑吞舟,把岑吞舟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陵陽縣主之前,是安如素,安如素斷言岑鯨只要頂著這張酷似岑吞舟的臉,必將獲得許多人的偏愛。

  安如素的話岑鯨沒放心上,因為她所說的內容,絕大部分都是坊間流傳較廣的說法,岑鯨活了一大把年紀,不至於將坊間傳聞當真。

  至於陵陽縣主,岑鯨確實有為她的話產生過迷茫,不明白情況為什麼和自己設想的不太一樣。

  但因為後續又發生了太多事情,她就把陵陽縣主說過的話給拋到了腦後。

  此外還有其他一些人,那些人雖然沒說過岑吞舟有多好,但在面對她時,總會忍不住偏心她、護著她。

  比如書院裡的岑府舊人,他們對岑鯨處處照顧。

  岑鯨想了想,認為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對自己府上的下人還是很仁善寬容的,所以他們記掛舊主,這很合理。

  又比如書院教書的大儒趙老先生,老先生僅憑岑鯨的臉,就認定岑鯨有著無限的潛能,固執到不可理喻。

  岑鯨又想了想,覺得可能是老人家忘近不忘遠,沒記住岑吞舟在死前幹過什麼糟心事,就記著岑吞舟曾是探花郎,是宰相,是借公務之便在曲州纏了他幾個月,費勁心思只為請他到京城書院教書的無害青年。

  總之任何人說岑吞舟好話,岑鯨都會打個折扣來聽,因為她始終記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是個反派。

  可葉錦黛不一樣。

  葉錦黛是擁有系統的穿越者,她能通過系統知道許多人的未來,她很早就說過,白秋姝會成為大元帥,如今的白秋姝也確實在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那麼她說在很多人心裡,岑吞舟是白月光,應該也是真的……吧。

  岑鯨還是有些遲疑。

  睡眠不足讓她的眼睛有些酸澀,她強打起精神,重復了一遍葉錦黛所提到的那個詞:「白月光?」

  葉錦黛見岑鯨將重點放到了岑吞舟身上,也跟著遲疑了起來:「嗯,他雖然已經死了,但卻是很重要的一個角色,你和他長得那麼像,你的系統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岑鯨搖了搖頭:「我的系統比較沒用。」

  岑鯨的系統2700:【嚶!】

  葉錦黛的系統S975:【嗤。】

  「那我跟你……講講?」葉錦黛怕岑鯨會因為雙方系統差別太大產生心理落差,非常小心自己的措辭。

  岑鯨察覺出葉錦黛的小心,笑著道:「好。」

  說是要講,但其實葉錦黛知道的也不是很完整,她所能獲得的情報,都是她用好感值從系統商店兌換所得,有關岑吞舟的完整資料需要整整三千點好感度,她根本兌換不起。

  所以目前她所擁有的關於岑吞舟的信息,都是通過購買角色資料卡和《攻略手冊》,一點點拼湊出來的。

  這就是為什麼她會說「岑吞舟是絕大多數主要角色的白月光」,因為她買的十幾份角色資料卡中都有岑吞舟的影子,甚至《攻略手冊》裡,也都提到了岑吞舟——

  「岑吞舟武功高強,性格也好,還做過很多了不起的事情。」

  葉錦黛怕這麼說無法表達岑吞舟的出色,試圖給岑鯨舉個例子。

  可有關岑吞舟的事跡實在太多了,她一時挑不出來,視線下意識在岑鯨屋內亂飄,看到了擺放在榻桌上的課本,終於想起一件具體的事例:「他曾帶兵在曲州平過水患。」

  「當時有不少人怕死想逃,他就往自己腰間捆了繩子和兵民一塊往水裡淌,凝聚人心。」

  「他還預料到水患平息後可能出現疫病,從一開始就聯繫各地,找來了足夠多的大夫和常用草藥,避免了後續的災禍。」

  「事情結束後,他寫奏報回京,你不知道先帝那會兒的風氣,當時的官員立了功都喜歡把奏報寫得花團錦簇,末了再一頓吹噓,把功勞安給當權者,硬說是聖上的愛民之心感動了上蒼。可他不,他寫的滿滿都是平水患時遇到的困難和解決辦法,回京的時候還給明德書院帶回去一位大儒當先生。」

  「就這樣先帝還不生他的氣,因為他是先帝的孤臣,先帝特別信重他,你知道他孤到什麼程度嗎?」葉錦黛越說越起勁:「他敢在先帝垂垂老矣,滿朝上下都巴結太子的時候跟太子作對,掀太子的底。」

  「太子恨不得他死,因為年老開始嫉妒太子的先帝卻因為他的做法更加器重他,最後太子被廢為雍王,意圖謀反,也是他帶兵勤王,平了京城叛亂,還一手把現在的皇帝扶上了帝位。」

  「不過在皇帝登基後,他變得有些奇怪,可能是飄了,根本不把皇帝放在眼裡,皇帝忍不了他,就想辦法將他殺死,把鍋甩到了刺客頭上。」

  「他死那年,不知道多少人為他肝腸寸斷。」葉錦黛惋惜:「我就恨我沒早點穿越過來,要是能遇上岑吞舟還活著的時候,我肯定不挑,直接選他當我的攻略目標,豁出命也要想辦法讓他逃過死劫。」

  葉錦黛說得口渴,喝了口水,問岑鯨:「你是什麼時候穿越過來的?」

  岑鯨:「……五年前。」

  葉錦黛睜大了眼睛:「正好是岑吞舟死那年。」

  「嗯……」岑鯨垂眸,轉了轉手裡捧著的茶杯,說:「我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因病去世,身體涼了半截,我養了快一年才能下床,所以對外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

  「那就難怪你不知道他了。」葉錦黛說:「你康復那會兒,皇帝早已經下令,讓史官抹去他的政績,不然書院的課本上一定會經常出現他的名字,我記得那篇《記曲州治水》就被收錄在書院的課本裡,但是署名已經被去掉了,要不是長公主堅持在明德樓掛他的畫像,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他就是書院的創始人。」

  說到這裡,葉錦黛又簡單講了一下葉臨岸跟岑吞舟的交情:「葉臨岸父母早亡,身邊都是極品親戚,欺他年幼還把他妹妹給賣了,他好不容易憑自己的實力爭取到上學的機會,卻又在書院裡被人欺辱。最後是岑吞舟幫了他,讓他能好好讀書,所以想也知道,葉臨岸看到那些屬於岑吞舟卻沒有署名的文章,心裡會有多恨皇帝。」

  岑鯨放下茶杯,杯底在桌面磕出一聲輕響,拉回了葉錦黛的注意力:「葉臨岸怎麼知道岑吞舟是被皇帝殺死的?」

  葉錦黛:「是那些想要拉他入伙一塊殺皇帝的人告訴他的。」

  至於那些人是哪來的消息,葉錦黛就不清楚了。

  葉錦黛此行就一個目的,求岑鯨幫她阻止葉臨岸。

  葉臨岸作為書院裡一個小小的監苑,本不該被捲進這場旋渦。

  偏他如今名聲不小,又跟燕蘭庭有齟齬,皇帝便想召他回來當官。

  他原準備拒絕,是那些人找到他,讓他到皇帝身邊做內應,給他們提供情報,好擬定刺殺的計劃。

  按照葉錦黛所言,葉臨岸這個臥底做得不錯,問題就在於皇帝實在太難殺了,數次刺殺失敗後,皇帝終於發現葉臨岸是刺客的同謀,不僅滅他滿門,還下令將他凌遲處死。

  所謂凌遲,就是從清醒的犯人身上把肉一片片割下來,民間俗稱「千刀萬剮」。

  葉錦黛:「意圖弒君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我本來還希望葉臨岸會為了我不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可就在幾天前,葉臨岸說他要辭去書院職務,還要送我離開京城,我看他是鐵了心要給岑吞舟報仇,實在沒辦法只能來找你了,你能幫幫我嗎?我不想他死。」

  岑鯨抬手按了按因為睡眠不足,而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拉葉臨岸入伙的都有誰?」

  葉錦黛報出幾個人,岑鯨揉摁太陽穴的手驀地頓住。

  半晌,岑鯨艱澀道:「他們……為什麼要殺皇帝?」

  葉錦黛:「和葉臨岸一樣,都想為岑吞舟報仇。」

  岑鯨眨了眨眼,大概是眼睛乾澀太過,眼底突然浮現一層瑩潤的水光。

  她低下頭,說:「知道了,我會幫你的。」

  葉錦黛:「太好了,那你什麼時候回書院,我安排你跟他見面。」

  岑鯨搖頭:「不用安排,我有別的辦法。」

  葉錦黛好奇追問:「什麼辦法?」

  岑鯨沒有告訴她,還問她要不要留下吃午飯。

  葉錦黛擺手:「不了,我得回去看著葉臨岸,我怕他背著我去書院遞辭呈。」

  岑鯨:「好,那你先回去吧。」

  岑鯨就這樣送走了葉錦黛。

  葉錦黛離開後,岑鯨爬回床上睡了個回籠覺,一覺睡到中午,起來吃午飯。

  飯後她抱著裝筆墨紙硯的盒子到花園裡散步,見湖裡荷花開得漂亮,就進湖心亭坐下了。

  她將紙張鋪好,倒水研墨的同時,對挽霜說:「你去問問,家裡有沒有一個叫『聽風』的,找到了把她叫到我這來。」

  挽霜應聲離去,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聽風,把人帶進了亭子裡。

  午後日頭正盛,岑鯨讓挽霜到遠處的廊下乘涼,只留自己和聽風在亭子裡。

  聽風早就被人叮囑過,知道岑鯨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因此不等岑鯨開口,她就主動詢問岑鯨:「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岑鯨:「我寫封信,你替我送一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4:50 PM

第三十四章

  岑鯨落筆很快。

  她把信寫完,等墨跡晾乾再折上兩折,塞進信封,交給聽風。

  聽風揣著信件離開後,岑鯨又拿起筆,給烏婆婆和雲息江袖寫了封信。

  他們不方便來白府,岑鯨怕他們擔心自己,醒來當天就給他們三人去過信。

  這次又寫,一是想告訴他們自己七月初二就回書院,二是打算在七月初一——也就是明天去一趟水雲居,看看雲伯。

  岑鯨信還沒寫完,小大夫就來找她道別,說她身體已無大礙,自己也該回陵陽縣主府了。

  岑鯨聽到「陵陽縣主」四個字,驀地想起上午她問葉錦黛,把葉臨岸拉入伙的人都有誰。

  葉錦黛說:「長樂侯,左驍衛上將軍,還有陵陽縣主。」

  ……

  相府,燕蘭庭收到岑鯨的信,這些日子以來圍繞著他的困惑終於有了解答。

  前陣子岑鯨突然倒下,昏迷了三天才讓陵陽縣主送來的大夫治好,對此燕蘭庭非但沒有感激,反而心生疑慮,遣人去調查這背後是否有蹊蹺。

  這一查便查出,岑鯨昏迷,確實與陵陽縣主有關。

  陵陽縣主打著找男寵的幌子從山野找來的那個大夫,實際是個用毒高手。

  陵陽縣主讓那大夫替她配置了不少毒藥,用途不明,但因為陵陽縣主在前往白府參加喬遷宴時曾去過那大夫製藥的院子,因此衣服上沾染了些許毒藥的粉末。

  粉末量少,尋常人聞了或許無恙,偏岑鯨身體不好,又被喝醉酒的陵陽縣主抱了許久,不經意間毒藥粉末吸入鼻腔,這才導致昏迷不醒。

  可燕蘭庭調查數日,卻始終查不清這些毒藥的用途。

  直到岑鯨送來信件,燕蘭庭明白了,這些毒藥都是陵陽縣主給皇帝準備的。

  燕蘭庭燒毀岑鯨的信,出門乘坐馬車來到葉臨岸居住的地方,敲響了他家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老婆婆,問他找誰。

  他報上名諱,直言自己來找葉臨岸,老婆婆就又關上門,替他到裡頭傳話去了。

  不久,老婆婆回來,說自家老爺不見客。

  燕蘭庭知道,葉臨岸不是不見客,是不見自己。

  他也沒為難老婆婆,只在老婆婆關門後,尋思從哪能翻牆進去,行為模式跟當初的岑吞舟一模一樣。

  然而不等他離開門口去找堵好翻的牆,葉家的大門又被人從裡面打開。

  這次開門的不是老婆婆,而是被系統提醒來開門的葉錦黛。

  「燕先生。」葉錦黛有些緊張,畢竟此刻在她面前的人,是被系統定義為大反派的燕蘭庭。

  「你來找我哥哥,是有什麼事嗎?」她問。

  岑鯨給燕蘭庭的信上說了,她所知道的消息全部來自葉錦黛,葉錦黛也是意外偷聽到葉臨岸與長樂侯的對話,知道了情況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去找岑鯨求助。

  於是燕蘭庭對葉錦黛說:「岑鯨讓我來的。」

  葉錦黛一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就是岑鯨說的「別的辦法」???

  直接請動大反派,岑鯨也太牛了吧!!

  葉錦黛傻在原地,過了幾秒才回過神,趕緊開門讓燕蘭庭進來,還帶著燕蘭庭往她哥住的屋子走去。

  燕蘭庭跟在葉錦黛身後,視線不著痕跡地劃過四周。

  葉臨岸家沒有深宅大院的貴氣厚重,就是普普通通平民百姓的家,連下人也才兩個,其中之一便是方才給燕蘭庭開門的老婆婆,負責家中絕大部分家務活。

  還有一個是葉錦黛的丫鬟,見燕蘭庭踏進他們家門,趕緊就跑廚房燒水泡茶去了。

  燕蘭庭跟著葉錦黛走到一間屋子門前,葉錦黛敲了敲門,說:「哥,家裡來客人了。」

  話落,裡頭傳來腳步聲,朝門口靠近。

  腳步聲停下,門唰地一下被打開,葉臨岸站在門後,看見燕蘭庭的瞬間,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葉錦黛有些怕,就往邊上讓了讓,說:「你們先聊,我去給你們倒茶。」

  說完就跑。

  燕蘭庭倒是自然:「不請我進去坐坐?」

  葉臨岸毫不客氣:「滾。」

  燕蘭庭:「也行,出了你家門,我直接上長樂侯府,再去陵陽縣主府,最後把左驍衛上將軍叫去我府上坐一坐,你猜他們會不會以為是你把他們的計劃給洩露出去的?」

  葉臨岸的臉色難看出了新高度,每一個字都像是狠狠嚼碎了吐出來的:「燕!蘭!庭!原來你早就知道他是被……」

  「我知道。」燕蘭庭絲毫不懼,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不然你以為我這些年在幹嘛?」

  討好皇帝,奪得相位,他所做的一切,和如今想要去皇帝身邊做內應的葉臨岸根本沒有區別。

  都是為了給岑吞舟復仇。

  不同的是,燕蘭庭所在的高度讓他明白,皇帝太難殺了,處理皇帝死後可能會出現的亂局,比殺死皇帝更難。

  岑吞舟費盡心機締造出的太平盛世,他不能說毀就毀,只能耐下性子,創造出一個就算皇帝立馬沒了,也能穩如泰山的局面。

  葉臨岸氣瘋了:「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些年,葉臨岸眼睜睜看著燕蘭庭變化越來越大,還頂著岑吞舟學生的名頭,做盡了毀譽參半之事,氣得他恨不得把燕蘭庭一口咬死。

  結果現在告訴他,燕蘭庭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給岑吞舟報仇,而同樣的情況落在他頭上,他做得還不如燕蘭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燕蘭庭看葉臨岸始終不肯讓他進去坐坐,也不堅持,反正只要踏進葉家,他的算盤就成了一半,至於剩下的一半……

  燕蘭庭側過身,照著進來的路往回走,只丟下一句:「別妨礙我,不然我連你一塊殺。」

  燕蘭庭絲毫不顧葉臨岸會是什麼樣的心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葉臨岸家,坐上來時的馬車,讓車夫送他去長樂侯府。

  ——他剛剛跟葉臨岸說的話,並不只是恫嚇而已,他是真的打算去跟三位幕後主謀好好聊一聊。

  湊巧的是,左驍衛上將軍裴簡正好就在長樂侯府做客,倒是省了燕蘭庭不少事。

  「燕大人,你來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叫人備上你最愛喝的青陸啊。」長樂侯還是老樣子,膝下都三個孩子了,還一副紈絝樣。

  「不必麻煩。」燕蘭庭在長樂侯對面坐下,右手邊就是裴簡。

  裴簡:「最近一直聽說燕大人戒了酒,本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戒酒?」長樂侯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問:「酒這麼好喝,戒酒做什麼?」

  燕蘭庭隨口道:「喝酒傷身,忽然想再多活幾年,就把酒給戒了。」

  長樂侯與裴簡聽了直樂,都以為燕蘭庭是在說笑,還一人拿酒杯,一人拿酒壺,給他斟了一杯酒,說是小酌怡情,喝一兩杯不妨事。

  可燕蘭庭愣是一口沒喝。

  長樂侯:「燕大人,這可就沒意思了,哪有上酒桌不喝酒的?」

  燕蘭庭:「真喝不了,且過會兒還得到陵陽縣主府上,總不好帶一身酒氣過去。」

  「陵陽縣主」幾個字一出,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長樂侯的酒也醒了,他與裴簡對視一眼,接著又都看向燕蘭庭,見燕蘭庭淡然依舊,還夾了塊桌上的下酒菜來吃,便以為燕蘭庭在他們面前提起陵陽縣主只是巧合。

  誰知燕蘭庭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口茶,說道:「或者我就不去了,畢竟陵陽縣主名聲在外,若是傳出什麼流言蜚語,我心裡也不踏實,就請你們二位替我轉告她吧。」

  裴簡徹底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長樂侯倒是好些,還能故作鎮定,詢問燕蘭庭:「燕大人是要我等替你向縣主轉告什麼?」

  燕蘭庭:「也簡單,就是請你們三位,暫且停一停你們手上的謀劃。」

  燕蘭庭這話,等同於開門見山。

  裴簡咻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長樂侯拉不住,只能跟著站起來,伸出手攔在裴簡胸前,免得他一時衝動,殺了燕蘭庭滅口。

  「順便還有一事,想問一問二位。」燕蘭庭像是察覺不到危險,巍然不動地坐在原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兩人:「二位為什麼寧可豁出身家性命,也要替……替我的老師報仇。」

  大約是燕蘭庭的語氣太過平靜,也可能是因為提到了岑吞舟,劍拔弩張的氣氛得到了些許緩解。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說話的是一旁攔住裴簡的長樂侯。

  靠族上蒙蔭,錦衣玉食了大半輩子,還沒自己兒女有出息的長樂侯說——

  「因為他不該死。」

  他是這世上,最不該死的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05:20 PM

第三十五章

  差不多一個月前,岑鯨替家裡寫喬遷宴請帖的時候,發現他們家結交了不少權貴。

  岑鯨當時就捋了一下這些人的關係,發現其中絕大多數人都跟長樂侯府有聯繫,而她又在書院救過長樂侯府的喬姑娘,長樂侯夫人因此與岑鯨的舅母楊夫人結交,帶著楊夫人認識了不少她那個圈子裡的人。

  其中就有陵陽縣主與左驍衛上將軍裴簡家的女眷。

  陵陽縣主的母親與長樂侯夫人的娘家有七繞八拐的親戚關係。

  裴簡則是許多年前在慶安當兵,認識了當年負責押送糧草的長樂侯。

  當年的長樂侯還是世子,除了年紀大,親媽是正房夫人,再沒有別的長處。

  但這足夠了,立嫡立長本就是正統,老天爺都讓他當個混吃等死的紈絝,他為什麼要拒絕。

  可偏偏他爹嫌他丟人,就想辦法替他在朝中謀了個虛職,後來岑吞舟跟太子鬥法初現端倪,倆人鬥著鬥著,就把押送糧草到慶安的活鬥到了他手上。

  當年的長樂侯無知無畏,根本不曉得什麼叫怕,心想送個糧草能有多難,加上護送的兵馬夠多,他爹也指望這一趟能給他鍍層金,他就去了。

  結果點背,一去就遇上敵軍來犯,直接攻到了城下。叫人意外的是,他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不僅在那場戰役中活了下來,還帶著幾個士卒潛出城去搬救兵,與當時護送他的士卒之一裴簡成為生死之交。

  岑鯨知道這事,不是因為這事傳得有多廣,而是她那會兒,就在慶安。

  長樂侯是負責這次糧草押送的押運官,她是督運。

  遇上敵軍來犯時,她還跟系統吵了一架。

  系統認為她就應該乖乖跟長樂侯一起,在慶安軍的掩護下逃出城去,事後追責,她完全可以說自己是要出城去搬救兵。

  可岑吞舟卻覺得長樂侯一個人搬救兵就夠了,他們倆要是都離開,會影響士氣。

  【宿主大人真的只是害怕影響士氣嗎?】反派系統跟戀愛系統不同,它喜歡叫岑吞舟「宿主大人」,而不是「宿主」。

  同時也更習慣對岑吞舟用「您」,而不是「你」。

  可疏離又恭敬的稱呼並不影響它比戀愛系統更了解岑吞舟,它篤定:【您想要參與這場戰役。】

  岑吞舟承認了:「我武功那麼高,明明能幫忙,為什麼非要龜縮在城裡,還浪費他們撥派人手來保護我?」

  反派系統:【可您一旦受傷,暴露女子身份的可能性非常大,您別忘了,這一仗在劇情中的結局是慘勝,慘勝如敗,不離開,您的安全無法得到保障。】

  岑吞舟:「我沒忘,要沒那個『勝』,我也不敢亂插手這次劇情,可既然都勝了,為什麼不想辦法,讓這一仗少死些人。」

  反派系統:【重點是您可能會受傷】

  「那就不受傷。」

  反派系統:【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

  岑吞舟:「這句話還給你。」

  【宿主大人!】

  「系統,」岑吞舟垂著眼,平淡的語氣下藏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情緒:「如果按照劇情,這場戰爭是慘敗,我一定會走,這樣的事情我不是沒有做過,可每次這麼做的時候,我都很難受。」

  「所以只要一有機會,我就想要去彌補,不那麼做的話,我撐不下去。」

  「你能理解嗎?」

  反派系統:【……系統會將雷達範圍開到最大,盡可能為您提供戰場訊息,結束後系統將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蓄能休眠,希望宿主大人能全身而退,並在隨後的一個月裡,保證任務不出差錯。】

  岑吞舟笑了,答應它:「好。」

  之後岑吞舟不僅參與守城,還另闢蹊徑,集結了當時在城裡的江湖人士。

  這個世界有武功和內力,自然也會衍生出一批以道義為準則,游走在律法之外的人,他們以俠自稱,比軍隊更加在意對自身武藝的打磨,常常能做到以一敵十,或以一敵百。

  他們所混跡的世界,被稱之為江湖。

  然而俠以武犯禁,因此江湖人士曾遭到先帝的父親胤文帝大力彈壓,更有不少高手,被收編入軍隊,為國效力。可在邊境一帶,仍然有不少江湖人士,他們有自己的規則,有自己的俠義。

  慶安就是江湖人士聚集的邊境地區之一。

  最後岑吞舟賭贏了,她將「慘勝」修改成了「完勝」,極大地減少了傷亡,同時也沒讓自己受太重的傷,避免了被人發現她是女子的可能。

  她將自己的「彌補之舉」視作理所應當的行為,因此她在這場戰爭中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自己,而是一路上挑三揀四比蕭卿顏還嬌氣的長樂侯居然順利請來了援兵,還跟他一直都很嫌棄的泥腿子裴簡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殊不知,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對她的所作所為印象極為深刻。

  因為是她換下文官長袍穿上武服,一邊繫護臂,一邊對長樂侯說:「不想死就趕緊滾別拖拖拉拉,記住,援軍要是來晚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夜夜站在你床頭,看你睡不睡得著。」

  是她去找前幾天在酒樓喝酒結識的江湖人士,拜托他們把城中所有會武功的都聚集起來,彎下脊樑請求他們和慶安軍一起共同抵抗敵軍。

  是她在武林人士紛紛表示不願意和朝堂有牽扯的時候據理力爭,跟他們把「沒有大家何來小家」的道理掰碎了細細講明,最後以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成功打動了這群心中雖然沒有律法,卻有著一身熱血的江湖人。

  是她披甲執銳衝鋒陷陣,如一柄鋒利的長劍直直刺入敵軍腹地,於萬軍叢中,取敵軍上將首級。

  最後也是她,在敵軍敗退後換回文官長袍,去跟那些江湖人道謝,斯斯文文的一身行頭,哪有半分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模樣。

  據說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江湖上都流行能文能武的儒俠,就連長樂侯也曾被帶動著奮發向上了一陣子,可惜他實在不是那塊料,只得回歸紈絝生涯。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能明白像岑吞舟這樣的人有多難得。

  回京後,他跟岑吞舟依舊是兩個世界裡的人。

  他們雖然都出身世家,可他有父母愛護,能吃喝玩樂過完這一輩子,周圍也都是不求上進的同道中人,百年後死了,不過留下族譜上的一個名字,匆匆一眼過去,乏善可陳,怕是連子孫後代都記不住他。

  不像岑吞舟,天天都在名為「朝堂」的刀槍劍戟裡打滾,與天鬥、與地鬥、與太子鬥,活得像個傳奇。

  麻雀會好奇老鷹能飛多高,長樂侯也好奇岑吞舟能走多遠。

  所以長樂侯最愛跟人打聽岑吞舟的事跡,每每岑吞舟有什麼動作,又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都會跟著旁人一起驚嘆。

  總覺得,哪怕沒法做到像岑吞舟那樣厲害,能跟岑吞舟活在一個時代,就夠他跟兒孫吹噓的了。

  後來岑吞舟因太子一事被下獄,他也焦急過擔心過,可無能如他又能做什麼呢,不過是擔心著擔心著,岑吞舟自己就出來了。

  這世上好像根本沒什麼事情能難倒岑吞舟,直到五年前的上元節第二天,宿醉醒來的他聽人說——

  岑吞舟死了。

  像他這樣活一輩子跟白活一樣的人都沒死,岑吞舟卻死了。

  一開始他只覺得,老天爺不公平。

  後來發現岑吞舟死於皇帝之手,他那滿腔的憤懣,就都落到了皇帝頭上。

  長樂侯拉著裴簡重新坐下,一口悶了眼前的酒,將酒杯重重放下,咬牙切齒道:「我雖是個不成器的東西,可我也知道岑吞舟不該死!若非那薄情寡義的蕭睿!若不是他!!」

  長樂侯直呼皇帝名諱,因為他一路走來看得清楚,知道要不是岑吞舟扳倒了太子,這皇位根本輪不到蕭睿。

  燕蘭庭端起茶盞,用盞蓋輕拂茶面,卻並不喝。

  他等長樂侯與裴簡稍稍冷靜下來,才問:「我的老師不該死,你們的妻兒難道就該死了嗎?老師若知道你們為了她,將一家老小乃至全族的安危置之不顧,她恐怕不會高興。」

  燕蘭庭的話讓他們陷入了沉默,他們何嘗不清楚一旦行差踏錯,等著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且燕蘭庭還是說輕了,岑吞舟要知道他們為了他,試圖去犯拖累親族的罪,何止會不高興,怕是會動起手來,一巴掌摑他們後腦勺上,直接把他們的髮冠打飛。

  只是他們心存僥幸,想著只要謹慎,就不會讓人察覺,誰知這事一捅就捅到了燕蘭庭那。

  而且這會兒他們也都看出來了,燕蘭庭雖然知道了他們的謀劃,但也沒打算把這件事說出去,過來找他們,只是為了讓他們收手。

  裴簡不滿:「燕大人的意思,難倒是要叫我等就此收手,讓殺死岑大人的真凶就此逍遙自在?」

  「二位當真覺得,皇帝如今的日子好過嗎?」

  燕蘭庭的語氣輕描淡寫,可說出來的話,卻叫兩人悚然。

  燕蘭庭:「二位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日後或有勞煩二位的地方,還請二位出手相幫,勿要推辭。」

  這是讓他們不要再冒險籌謀弒君的計劃,他這邊已經有打算,必要的時候可以讓他們出力參與的意思。

  二人還在猶豫,燕蘭庭也不逼他們表態,起身離開,讓他們自己商量。

  經過一夜的考慮,第二天早上,燕蘭庭在下朝後遇到裴簡,裴簡表示自己跟長樂侯願意收手,協助顯然更有把握的燕蘭庭行事。

  燕蘭庭問:「陵陽縣主怎麼說?」

  裴簡張了張嘴,遺憾表示:「我們勸不動她。」

  陵陽縣主和他們不同,沒有妻兒要顧忌,又對岑吞舟執念頗深,他們根本說服不了她。

  「知道了。」燕蘭庭想著自己得找個不容易讓人誤會的時候,上門跟陵陽縣主好好談談。

  可就在當天下午,陵陽縣主府上的侍衛當街帶走了出門前往水雲居的岑鯨。

  結合燕蘭庭極為在意白家表姑娘的傳聞,陵陽縣主此舉,簡直就像是在拿岑鯨威脅燕蘭庭,警告他不要妨礙自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5 11:03 PM

第三十六章

  江袖在給岑鯨的回信裡提到過,說雲伯年紀太大,人也有些糊塗,經常認不出人,記不住事。

  岑鯨猜是阿爾茲海默症,就特地在出發去水雲居之前,換上了一身男裝,免得老人家認不出她。

  於是當陵陽縣主得知手下侍衛成功將岑鯨帶回她府上,特地跑去見岑鯨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端坐在花廳,宛如岑吞舟在世的男裝岑鯨。

  她安安靜靜地坐著,身裹一襲青竹色的袍子,長髮皆被收於髮冠之下,露出那張漂亮,又帶著些頹冷的容顏。哪怕是被半路劫到了此處,她的神態依舊淡定從容,彷彿從一開始她的目的地就不是水雲居,而是陵陽縣主的府邸一般。

  察覺到有人靠近,岑鯨微微側頭,就看見陵陽縣主呆立在不遠處,痴痴地望著她。

  岑鯨站起身,向其行禮:「陵陽縣主。」

  陵陽回過神,三步並做兩步走到岑鯨面前,翻飛的裙擺還未徹底落下,就聽見她急不可耐地對岑鯨說:「叫我陵陽。」

  岑鯨微愣,總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大約是陵陽縣主也曾對岑吞舟提過同樣的要求。

  可岑鯨早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怕不小心說出同樣的話,索性什麼都不說,陷入了沉默。

  陵陽縣主對上岑鯨的沉默,眼中的期待慢慢溟滅,卻並不見失望,還笑著說:「怎麼連拒絕我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岑鯨心頭一跳,怎麼的,她當初也是什麼都沒說?

  岑鯨無奈,只好開口,用話語把陵陽縣主拉回到當下:「不知縣主把我請來,可是有什麼事?」

  岑鯨說話算客氣的了,陵陽縣主的侍衛當街攔她馬車,制服了車夫和隨行的白府侍衛,直接把載著岑鯨和她丫鬟的馬車架到陵陽縣主府大門前,最後又把岑鯨的丫鬟留在車裡,只把岑鯨帶進來見陵陽縣主,這哪裡算「請」,說是「劫」還差不多。

  陵陽縣主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霸道,趕緊解釋說:「你別怕,我不會害你的,我就是……就是請你來我府上坐坐。」

  這話說的陵陽縣主自己都心虛,可自從昨天傍晚從長樂侯跟裴簡那得到消息後,她胸口那團火就一直下不去。

  她惱長樂侯與裴簡,更惱多管閒事的燕蘭庭。

  因此她說什麼都想讓燕蘭庭知道,她不如長樂侯那般好拿捏。

  可燕蘭庭此人刀槍不入,陵陽縣主不知道能如何要挾恐嚇他,想起前陣子的傳言,一氣之下便將岑鯨弄了來。

  可把岑鯨弄來了她才知道,就算燕蘭庭真的在乎岑鯨,自己恐怕也沒辦法拿岑鯨來脅迫燕蘭庭。

  她小心翼翼地在岑鯨面前掩飾自己的目的,心裡誕生出一個極為不講道理的想法——岑鯨是女子又如何,只要穿上男裝,那不就是活脫脫的岑吞舟嗎。

  既然如此,便把她留下吧,留在自己府上,能日日看著,也是好的。

  陵陽想到就做,隨後白家來人要接岑鯨回去。

  陵陽連門都沒讓他們進。

  很快岑鯨被扣在陵陽縣主府的事情就傳到了燕蘭庭耳朵裡。

  陵陽縣主本身的目的就是警告燕蘭庭,因此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所作所為直接就傳開了。

  加上岑鯨出門是要去水雲居,雲息江袖等不來人,一打聽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可不得趕緊找燕蘭庭報信。

  燕蘭庭顧及岑鯨的名聲,並沒有馬上過去,而是讓人傳信長樂侯府,叫長樂侯夫人去了一趟。

  糟糕的是,陵陽連長樂侯夫人的面子都沒給,甚至跟攔白家人一樣,把長樂侯夫人給攔在了大門外。

  楊夫人與白志遠心急如焚,詢問長樂侯夫人還能怎麼辦,長樂侯夫人想了想,又去請了些同陵陽縣主沾親帶故的長輩來。

  可那些長輩要能治住陵陽,也不至於讓陵陽過得如此肆意張揚,還在自己府上養了一大堆男寵。

  各種法子俱都敗下陣來。

  長樂侯夫人徹底沒了辦法,就讓白家人去請燕丞相。

  雖然這事傳出去會有些奇怪,但硬要解釋也不是解釋不了。

  況且是白家人自己去求燕蘭庭,不是燕蘭庭一聽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去陵陽縣主府接人,如此,倒也不至於讓人想太多。

  燕蘭庭也不是沒考慮過找蕭卿顏來,可蕭卿顏若是去了,陵陽縣主記恨她「辜負」岑吞舟,怕是更加不肯放人。

  外頭亂哄哄鬧成一團,岑鯨在陵陽府裡卻是什麼都不知道,還被陵陽縣主帶著逛起了園子。

  逛了大半日,陵陽見岑鯨面露疲憊,就近找了間風雨亭,讓岑鯨坐下休息,還跟岑鯨提議:「你日後就住我這吧,不去書院了,我請先生來給你上課,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準備,你看如何?」

  岑鯨喝了口茶,茶水入口極苦,咽下後回甘清甜,讓人忍不住喝一口,再喝一口。

  是她作為岑吞舟時最愛喝的白茶。

  岑鯨捧著茶杯,說:「縣主,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

  陵陽縣主不解:「我這不好嗎?你為什麼不肯留下?」

  岑鯨反問:「我若留下,縣主還會讓我穿裙子嗎?」

  陵陽縣主眼神飄忽:「……你穿男裝更好看。」

  岑鯨無聲輕嘆,後悔出門時換了男裝,不然陵陽也不會扣著不讓她走。

  兩人正僵持不下,縣主府的侍衛突然來報,說外頭來了一批南衙驍衛,包圍了縣主府。

  不等陵陽縣主叫侍衛加派人手守住府門,燕蘭庭就已經帶人闖了進來,並一路找到了風雨亭。

  陵陽縣主何曾被人這樣挑釁過,她站起身,對著趕來的燕蘭庭罵道:「燕蘭庭你膽子不小,真把南衙驍衛當你相府私兵了不成?!」

  燕蘭庭先是看了眼岑鯨,確定人沒事,才回陵陽縣主的話:「白大人報了官,京兆尹下了令,我不過正好趕上,何來私兵一說。」

  燕蘭庭說得理直氣壯,可接著卻又抬了抬手,那些「恰好」被他撞上的驍衛聽他指揮,將風雨亭團團包圍。

  陵陽縣主眼睜睜看著燕蘭庭踏進風雨亭,撩起衣袍在岑鯨對面坐下,又端了茶壺給岑鯨續上茶,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一毫的生疏別扭。

  燕蘭庭倒好茶水,輕輕將茶壺擱下,又對陵陽縣主說:「日後再來也不方便,就趁現在,我們談談。」

  陵陽知道燕蘭庭要跟她談什麼,她有些猶豫,既不想在岑鯨面前說那些事情,又怕將燕蘭庭帶到別處說話,燕蘭庭的人會趁機帶走岑鯨。

  她思慮再三,還是坐下了。

  她讓自己的侍衛出去,一下子風雨亭裡就剩下他們三個,驍衛遠遠守在外頭,別說人,怕是連隻蒼蠅都進不來。

  岑鯨默默喝茶,安靜的彷彿不存在。

  燕蘭庭轉向陵陽,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恭王妃還在西耀。」

  可陵陽聽懂了,岑鯨也聽懂了。

  陵陽縣主是恭郡王之女,按理來講,就是公主都不敢像她這般肆意妄為,偏偏她敢,因為她的母親恭王妃,曾在十多年前被送去西耀和親。

  這事說來荒唐,一個喪夫的寡婦,還是郡王妃,居然會被送去和親。

  可人西耀王就是看上了她,先帝又覺得這是筆劃算的買賣,能為他們大胤換來良馬和跟西耀之間的和平,就允了。

  此後不過五年,西耀王去世,恭王妃嫁給了西耀王的兒子,結果又不到兩年,新西耀王被他的表兄弟篡了位,可恭王妃卻始終牢牢地坐在王后的位置上。

  當時的草原上流行一句俚語,說是鐵打的西耀王后,流水的王。

  王權幾次更迭,導致西耀軍權幾乎都落到了恭王妃手上。

  有這麼強大的母親做後盾,也就難怪陵陽縣主能在京城這般胡作非為。

  可恭王妃的權勢也仰賴她背後的祖國,若是大胤撕毀條約掀起戰爭,恭王妃的境況會變得如何,誰都不清楚。

  陵陽聽出燕蘭庭是在拿她的母親威脅她,整個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凶悍道:「燕蘭庭!!你敢!!!」

  燕蘭庭:「現在不是我敢不敢,而是縣主你敢,你所謀之事若成,你能保證西耀那邊,不出現任何異動?」

  陵陽咬牙,她不能。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

  一個人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一個人的思想和眼界。

  她也好,長樂侯也好,都是錦衣玉食養大的,過慣了不用自己操心的日子,莽起來是真的莽,也是真的不知道什麼叫思慮周全。

  裴簡比他們倆好些,可畢竟出身微末,所見所聞遠不及世家子弟,又如何能想到這一層。

  所以他們仨加上一個葉臨岸,費盡心機愣是搞不死皇帝。

  如今有了燕蘭庭提點,陵陽終於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可她還是不甘心就這麼收手,非常非常不甘心。

  燕蘭庭又一次提出,自己讓她收手,不是讓皇帝就這麼好好活著的意思,而是讓陵陽來幫自己。

  雖然耗費時間可能比較長,但至少,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還能保證恭王妃不受影響,豈不比他們亂來要好。

  燕蘭庭說得直白,陵陽第一反應是看向岑鯨,果然在岑鯨面上看到了驚訝的表情。

  她以為岑鯨是驚訝他們的謀劃,卻不知岑鯨驚訝的是——她讓燕蘭庭攔一攔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燕蘭庭攔了,但又沒完全攔,還把人都收到自己麾下。

  這簡直,絕了。

  陵陽擔心岑鯨會怕,但還好,岑鯨很快就收起了驚訝的表情,也沒有怕他們的意思,於是陵陽就這麼跟燕蘭庭談了起來。

  最後兩人協商妥當,基本達成一致。

  燕蘭庭看時間不早,起身準備離開,並對岑鯨說:「你舅舅舅母都在外頭,我送你出去。」

  岑鯨聞言,跟著站起身,走到了燕蘭庭身邊。

  陵陽:「等等!」

  燕蘭庭抬手攔在了岑鯨身後,一副維護的模樣。

  陵陽見此,便知自己是沒辦法把岑鯨留下了,可至少,她不想讓岑鯨因為今天的事情討厭她。

  她撐著桌子起身,對岑鯨的背影解釋說:「我沒想把你怎麼樣,我只是……太想他了。」

  陵陽濕了眼眶,說:「他是這世上,唯一會真心為我母親哭泣的人。」

  也是他,在恭王妃的父母都放棄了恭王妃的時候,為恭王妃周旋到了最後一刻,卻被太子抓住機會下了獄,差點死在牢裡。

  後來更是他,說服先帝下令,以大軍壓境之勢給恭王妃撐腰,讓新西耀王的表兄弟在篡位後不得不續娶恭王妃,幫恭王妃徹底掌控西耀。

  時隔多年,岑鯨終於知道了陵陽縣主會喜歡自己的原因。

  也又一次,想起了那個溫柔的女子。

  岑吞舟遇到過許多年紀比她小的人,無論是蕭卿顏還是燕蘭庭,別看他們現在呼風喚雨,在岑吞舟年盛那會兒,他們也不過就是倆孩子罷了。

  但再往前推個二十年,岑吞舟自己也只是個青澀的少年郎,她也遇到過很多比她年長,願意教導她、照顧她的人,比如她的老師元老爺子,又比如早已不在人世的恭郡王,以及總是溫溫柔柔,待她像待親弟弟一般的恭王妃。

  可惜她得勢太晚,終究還是沒能護住恭王妃。

  岑鯨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好情緒,回頭對陵陽縣主說:「嗯,我知道了。」

  看著岑鯨那張和岑吞舟極其相似的臉,陵陽終於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岑鯨隨同燕蘭庭一起走出風雨亭,身後的哭聲越來越遠,燕蘭庭卻越來越擔心,怕提起那些過往,會傷了岑鯨的心神。

  燕蘭庭帶著岑鯨走自己來時的路,跟岑鯨剛剛走過的路不是同一條。

  走著走著,岑鯨突然停下了腳步。

  燕蘭庭:「可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岑鯨回答燕蘭庭,眼睛卻一直看著左側不遠處的花圃。

  燕蘭庭循著岑鯨的視線望去,發現一叢色澤豔麗的——

  「虞美人?」

  養得倒是不錯,看起來比尋常虞美人要高壯許多。

  岑鯨調轉腳步走到花圃前,蹲身抬手,指腹撫上光滑的花莖,平淡的語調中透出徹骨的寒:「不是虞美人。」

  岑鯨抬眼,懨懨的頹氣一掃而空:「把陵陽給我叫來。」

  不容駁斥的語調,如利劍出鞘,裹挾著銳不可擋的鋒芒,幾乎將人劃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9:43 AM

第三十七章

  岑鯨的神態和語氣轉變太大,加上那一身男裝,燕蘭庭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他下意識轉身去辦岑吞舟交代給自己的事情,走了幾步才回過神,抬手招來遠遠墜在他們身後的驍衛,讓他們回風雨亭,把陵陽縣主請來。

  吩咐下去後,燕蘭庭又回到了岑鯨身邊。

  彼時岑鯨已經從地上站起來,她彎腰拍了拍自己衣擺上沾的泥土,面容平靜無波,不見往日裡的淺淡笑顏,冷得叫人有些害怕。

  她在生氣。

  燕蘭庭分辨出岑鯨的情緒,問她:「這花是有什麼問題嗎?」

  岑鯨直起腰,手因為拍了衣擺上的泥土,有些髒。

  燕蘭庭見狀從袖中拿出帕子,給岑鯨擦手。

  岑鯨倒是習慣被燕蘭庭伺候,任由燕蘭庭握住自己的手背,用帕子擦拭她的掌心,回說:「此物能毀人,亦能傷國本。」

  燕蘭庭心中一凜,眼角餘光投向一旁絢麗綻放的花朵,難以置信地問:「就憑這些花?」

  「就憑這些花,」岑鯨心緒未平,一想到這花開在陵陽府上,她背脊都是麻的:「它開出的果實能製藥,吸食可令人上癮,一旦流入軍中,別說尋常士兵,就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也能因為它變成在地上蠕動的爬蟲。」

  岑鯨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說:「等陵陽來了,你替我問問,她種這些花是做什麼用的。」

  這花長得絢爛華美,陵陽種它,不排除是種來觀賞的可能。

  燕蘭庭鬆開岑鯨的手,將剛用過的帕子疊好,揣回到袖中:「好。」

  陵陽來時還挺生氣,她很久沒像方才那樣哭過了,哭完正覺得痛快,準備回屋去洗把臉,誰知半路被驍衛攔下,說是燕蘭庭有事問她,叫她過去。

  陵陽雖然答應和燕蘭庭聯手,可這並不代表她能接受燕蘭庭在她府上對她頤指氣使。

  她不聽驍衛的話,硬是回屋去洗了把臉,還慢條斯理地重新上了妝,才跟著驍衛去見燕蘭庭。

  遠遠看見燕蘭庭的背影,她還揚聲質問:「燕蘭庭,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燕蘭庭回過身,不理會她的質問,等她走近,反問她:「縣主種這花,是做什麼用的?」

  陵陽看向燕蘭庭所指的花,挑眉喚出那花的名字:「阿芙蓉?」

  「你管我種它幹嘛。」

  燕蘭庭擋在陵陽縣主與岑鯨中間,陵陽想再看一眼岑鯨,就往前幾步繞過了燕蘭庭,結果入目就是岑鯨那張冷冰冰的臉,嚇得她趕緊站定,滿臉驚疑。

  直到岑鯨開口,重復了燕蘭庭的提問:「這花,是做什麼用的?」

  在情緒的影響下,岑鯨的聲音變得有些沉,越發像岑吞舟不高興時候的樣子。

  陵陽第一反應就是甩鍋:「這花不是我種的,是羅大夫種的,說是能製毒。」

  羅大夫,就是那個給岑鯨看病的小大夫。

  岑鯨不知道自己前陣子生病的內情,問陵陽:「你製毒做什麼?」

  她看了看周圍,確定驍衛站得夠遠,才低著聲說:「當然是要殺蕭睿,我……我試過給蕭睿下毒,但沒用,他身邊有很厲害的御醫,總能替他解毒。」

  燕蘭庭和岑鯨第一時間想到了皇后。

  皇后醫術了得,有她在,尋常毒藥確實奈何不了蕭睿。

  陵陽:「我讓羅大夫想辦法,製出誰都解不了的毒,羅大夫就種了這些花,說這花的毒雖不能致命,卻能叫人上癮,長期用下去,可令人早亡,最重要的是——此毒之癮無藥可解。」

  陵陽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實在忍不住,往後退了小半步。

  燕蘭庭:「我讓他們去把羅大夫叫來。」

  說完便走開去找驍衛跑腿,留下陵陽直面岑鯨。

  陵陽也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期期艾艾地問岑鯨:「你、你是……誰?」

  岑鯨沒有回答她,她竟也不敢再追問。

  隨後羅大夫被帶到岑鯨面前,本就膽怯怕羞的小大夫被眼前的陣仗嚇壞了,腿都在抖。

  岑鯨沒有半分體貼,直接問他:「阿芙蓉的花種是從哪裡來的?」

  小大夫:「我、我幾年前去西耀,從西耀商人那買來的。」

  岑鯨:「此前可還曾種過?」

  小大夫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種過,但是都、都沒養活,就、就這一批活了。」

  他沒有種阿芙蓉的經驗,就連阿芙蓉的功效和製作阿片的法子,他也是聽別人說的,本還想著等花開結果後,少不得要多試幾次才能製出阿片,怎麼都沒想到幾日前還病懨懨的岑鯨此刻會站在他面前,展現出如此駭人的氣勢,詢問他阿芙蓉的來歷。

  岑鯨:「種子呢,還有嗎?」

  「有,就放在我平時製藥、製藥的屋子裡。」小大夫老老實實交代了花種存放的位置。

  可岑鯨卻沒辦法信任他,不僅讓人去拿花種,還派人去搜小大夫的屋子。

  至於眼前這片已經長成的阿芙蓉……

  岑鯨:「燒了。」

  一聲令下,大火點燃了那片豔麗的花圃,從羅大夫住處找到的花種也被扔進了火中。

  岑鯨就站在遠處看著,燕蘭庭擔心,勸她說:「煙太大,你先回去吧,這裡有我。」

  岑鯨搖頭:「這麼遠吹不到。」

  而且她要親眼看著這些東西都被燒乾淨,才能安心。

  刺眼的火舌爭先搶後地吞噬著險些被放出籠的惡魔,焦黑的灰燼隨風揚起,岑鯨眼底映著炙熱的火光,心裡反復咀嚼羅大夫話語中所提到的一個地方——

  西耀。

  岑鯨對身旁的陵陽說:「給你娘去封信,就說……算了,我來寫,你到時候派人送過去。」

  陵陽還是懵的:「啊?啊,好。」

  岑鯨側身看向陵陽,問:「你沒用過這毒吧?」

  陵陽感到荒謬:「我用這毒做什麼?!」

  那可是毒啊!誰沒事給自己下毒??

  岑鯨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陵陽彷彿又回到了過去,仗著岑吞舟對她好,委屈道:「你不信我!??」

  岑鯨看著陵陽那張與恭王妃有幾分相似的臉,說:「去書院住一個月,旬休日不許歸家。」

  陵陽一臉抗拒:「書院不讓帶下人,我不去,再說我年紀都這麼大了,去書院幹嘛。」

  岑鯨:「你看你同七八歲的孩童無異,也該回書院去重新學學。」

  陵陽就是不肯,硬著頭皮不鬆口。

  岑鯨:「罷了,你想去瑞晉也未必會肯。」

  陵陽一提到瑞晉就逆反:「她憑什麼不讓,明德書院是朝廷的,又不是她的。」

  岑鯨:「她是院長。」

  陵陽看不慣岑鯨向著蕭卿顏,立馬道:「那她說了也不算!」

  岑鯨:「好,明天我在書院等你。」

  「啊?」陵陽傻愣愣地把自己給繞了進去。

  燕蘭庭杵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慶幸惹岑鯨生氣的不是自己。

  大火熄滅後,岑鯨又讓人把焦土深埋,這才同燕蘭庭一起離開縣主府。

  陵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一點不心疼被帶走的小大夫,反而很想跟著他們一塊離開。

  但想起岑鯨生氣的模樣,她又不太敢造次,再想想自己曾對岑鯨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漲紅了臉,拿著扇子拼命搧風也沒法將溫度降下去。

  直到第二天,她終於想起一個關鍵點——

  她的吞舟哥哥怎麼變成了一個小姑娘!!

  那豈不是再也娶不了她了?

  陵陽失魂落魄,甚至不太想去長公主府跟蕭卿顏抬槓。

  可就在下午,書院那邊又送來一封信。

  陵陽準備好迎接岑鯨的訓斥,卻不想上面只有幾句叮囑,讓她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瑞晉長公主。

  怎麼的,蕭卿顏還不知道岑鯨就是吞舟哥哥?

  陵陽一下又來勁了,當即叫人收拾東西準備去書院,自己則帶著人,往長公主府去。

  ……

  時隔一天,系統還在不住地驚嘆:【宿主居然主動掉馬了。】

  岑鯨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垂著眼,看起來沒什麼精氣神。

  她是真的累,火氣一下去,沒東西撐著,她就跟長年沒人住的房屋似的,搖搖欲墜。

  她緩緩地回了系統一句:「跟毒品帶來的危害相比,我的身份算什麼。」

  正值中午,岑鯨剛剛讓白秋姝替自己把寫給陵陽縣主的信拿去書院門房處,此刻宿舍就她一個人。

  她坐了片刻,起身到外頭,敲響了隔壁葉錦黛的宿舍門。

  葉錦黛還是一個人住一間宿舍,開門後非常熱情地把她請了進去,還問:「你真的沒事了嗎,怎麼感覺你臉色比之前更差了?」

  岑鯨搖頭:「沒事,待會回去睡一覺就好,我來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陵陽縣主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葉錦黛:「我不知道,我沒買過她的資料卡,你需要的話,我可以跟系統買一張,她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也花不了多少好感度。」

  岑鯨的系統2700:【嚶,是系統商店,我也好想要。】

  岑鯨:「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葉錦黛當著岑鯨的面購買了陵陽縣主的資料卡,看完後臉色突變。

  岑鯨:「怎麼了?」

  「她的結局,稍微有點復雜。」葉錦黛先是跟岑鯨簡單介紹了一下陵陽縣主的身世和她那遠在西耀的母親恭王妃,然後才說:「燕蘭庭是反派,皇帝是主角,像陵陽縣主這種沒什麼腦子還非要殺主角的角色就相當於炮灰,葉臨岸死後,她身邊的人會替她弄來在西耀流行的阿片——這是古代的說法,其實就是鴉片。」

  「她試圖讓皇帝染上毒癮,結果自己也著了道,最後死於鴉片吸食過量,她母親所在的西耀也因為鴉片泛濫導致亡國,畢竟那東西會把人身體掏空,草原上本就注重武力,士兵身體都不行了,肯定抵擋不住侵略者的鐵蹄。」

  葉錦黛評價:「非常典型的炮灰結局,不過是她先試圖用毒品害人,也算死不足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9:51 AM

第三十八章

  白秋姝替岑鯨把信送到書院門房那,後又多磨蹭了些時間,等回到宿舍,岑鯨果然已經睡下了。

  她輕手輕腳地脫掉外衣,爬到自己床上,想跟著一塊午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五天前,岑鯨給她布置了一門功課,讓她自己去想長公主格外看重她的原因。

  岑鯨給了她五天的時間,她當時太過天真,認為五天時間足夠長,自己定能找到答案。

  結果五天過去,她愣是兩眼一抹黑,只能期盼岑鯨想不起來這事,讓她蒙混過去。

  可不交作業的感覺實在太煎熬,白秋姝心虛得連午覺都睡不好,便打算找場外援助。

  她大哥最近忙於備考,她不敢打擾,於是她就去找她大哥的好友——趙小公子。

  趙小公子對此就一個想法:「你哥備考,我也要備考,你不知道嗎?」

  白秋姝挑了挑眉:「是嗎?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

  白春毅為了備考明年春闈,人都瘦了,趙小公子卻還是原來的模樣,幹什麼都慢慢吞吞——哦不,有一點還是不一樣的,趙小公子長高了不少。

  白秋姝打量趙小公子的同時,趙小公子也在打量白秋姝。

  十日不見,白秋姝給人的感覺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雖然還是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但身上的稚氣散了不少。

  看起來比原來要沉……穩……嗯?

  趙小公子看著白秋姝走到自己面前,挺直了腰,用手在兩人頭頂比劃。

  距離太近,趙小公子幾乎能聞到白秋姝身上淡淡的藥香,應該是從岑鯨那沾染的。

  趙小公子渾身一僵,隨即就跟上了發條似的,猛地後退三步,還問她:「你幹嘛?」

  白秋姝驚訝:「我還以為你是烏龜轉世,原來你也有動作快的時候。」

  「……你才烏龜轉世。」趙小公子慢吞吞罵回去,又說:「下回別靠那麼近。」

  白秋姝:「不靠近點怎麼知道我倆誰更高。」

  趙小公子這才反應過來,白秋姝方才是在比劃他們倆的身高。

  白秋姝:「我倆就差一個頭,我年紀還比你小,過不了多久,我一定能比你還高。」

  趙小公子抿了抿唇:「不可能。」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聊完閒話,白秋姝拉回正題:「誒,我剛問你的問題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快點告訴我。」

  趙小公子低頭想了想,一邊奇怪自己為什麼要替白秋姝想問題,一邊思路清晰地替白秋姝找到了答案——

  「如今朝中只有女官,沒有女將。」

  當年被查出參加科舉的女子,全都保留了原來的官職與功名,但這些人大多都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女,讓她們跟男子一般寒窗苦讀還行,要讓她們舞刀弄槍,幾乎不可能。

  主要還是先帝時期遺留的風氣影響太大,因此哪怕將門出身的姑娘,也多是些符合主流審美的柔弱女子。

  這麼一來每每論及軍務,蕭卿顏的話語權就會被大大降低。

  因為在戰場上搏命的都是男子,武將性子又耿直,便覺得女子不懂軍事,跟文官打打嘴仗就頂了天了,沒資格議論軍務。

  所以蕭卿顏近些年一直在想辦法提高西苑學生的身體素質,甚至同意燕蘭庭的提議,把上午第二節課騰出來,讓學生們練拳法。

  但顯然,光是身體素質好是沒用的。

  因為是「女人」,像男人一樣的平均身體素質遠遠不夠,她們需要更好、最好,才有資格在戰場上與男人並肩。

  天賦異稟的白秋姝讓蕭卿顏看到了希望。

  這就是蕭卿顏如此看重白秋姝的原因。

  趙小公子將答案細細說給白秋姝聽,說完認真觀察白秋姝的反應,怕她會因為蕭卿顏的「圖謀」而有壓力,結果白秋姝兩眼放光,反問他:「所以就算我爹娘不肯,長公主殿下也會想辦法讓我上戰場,是嗎?」

  她在興奮。

  趙小公子這才想起白秋姝的不同尋常之處,也想起了那天岑鯨被挾持,她是如何去庫房拿弓箭,又是如何在人群外搭箭拉弓,沒有一絲心理障礙地射殺了凶徒。

  趙小公子:「……嗯。」

  白秋姝輕快地笑了兩聲,接著又跟他道謝,完事揣著答案回去找岑鯨,好結束她這心虛又不安的一天。

  在校場邊散步的岑鯨聽白秋姝說完,問:「剛去找誰了?」

  白秋姝抄答案也不瞞著岑鯨:「趙彧,我實在想不通,就去問他,他告訴我的,他說對了嗎?」

  岑鯨:「差不多吧。」

  還有一個原因,以趙小公子的年紀,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十多年前西耀和親,最先被選定的和親人選自然不是嫁過人的恭王妃,而是蕭卿顏。

  所有人都說她貴為公主,享盡榮華富貴,應當為國奉獻自己,她卻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想要涉足朝堂為國出力時,人人都在阻止她,可到需要她去和親,又一個個上趕著來跟她講家國大義。

  太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那段無法左右自己命運且充滿了絕望和不解的日子,蕭卿顏這輩子都忘不了。

  所以本朝沒有女將一直是蕭卿顏的一塊心病。

  白秋姝也不會是大胤最後一個女將,只要蕭卿顏不死,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女子的路踏平踏闊,這是為後來者,也是為曾經的自己。

  ……

  岑鯨因病請假,十多天沒來書院,例會記錄員的職位倒是還給她留著。

  她重新上崗,順帶把上一次缺席的例會記錄重新整理了一遍。

  終於混進書院的陵陽縣主一天到晚黏著她,不僅跟她一塊出席書院例會,還在聽到顧掌教跟安如素因為院規吵架的時候,悄悄跟岑鯨表達了自己的不解。

  「這有什麼好吵的?」

  岑鯨:「安監苑的提議,是我想的。」

  陵陽縣主當即拍案而起,幫著安如素跟顧掌教大戰三百回合,硬是逼著蕭卿顏把這事兒給定下了。

  蕭卿顏嘴上說著:「下不為例。」

  臉上卻不見有多為難,可見陵陽的行為正中她下懷,導致陵陽心氣不順,非要晚上住到岑鯨宿舍才能好。

  岑鯨由著她,晚上也隨便她碰自己,最後看著她蹲在床角,嘴裡念念有詞:「居然真的是姑娘,為什麼,為什麼啊……」

  岑鯨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笑著摸了摸她低垂的腦袋,就給白秋姝輔導功課去了。

  返校後的第一個旬休日,怕再生意外讓舅舅舅母擔心,岑鯨沒有出門。

  第二個旬休日,也就是七月二十,岑鯨又一次跟雲息江袖約好,去水雲居看雲伯。

  這次她沒再穿男裝,一襲紫色衫裙,腰間別著一個紫色的香囊,以及燕蘭庭那顆被紫色絡子裝好的木球。

  知道雲伯認不出人,岑鯨已經做好了對面相見不相識的準備。

  誰知她隨著雲息江袖來到水雲居花園,剛一露面,誰說話都不理的雲伯就認出了她。

  「大人。」年邁的雲伯放下手中修剪盆栽的剪子,拐杖都忘了,扶著架子顫顫巍巍地朝岑鯨走來。

  岑鯨趕緊上前幾步,扶住他:「慌什麼,我又不會跑了。」

  岑鯨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了他身旁,聽他跟自己絮叨——

  「雲息那小兔崽子不聽話,你只管打,他皮厚實,打不壞。」

  一旁給他們倆沏茶的雲息:「爺爺我可真是謝謝您了。」

  雲伯根本聽不見,自顧自又說:「阿袖也不聽話,我都說了,讓她做雲息義妹,她不肯,說當個丫鬟挺好,她腦子不好,腦子不好。」

  江袖小聲嘟囔:「我腦子好著呢,爺爺你不知道就別在岑叔面前亂說。」

  話落,江袖的視線跟雲息對上,兩人近乎默契地錯開了眼,不再看對方。

  後來雲息江袖有事要忙暫時離開,留下岑鯨跟雲伯在那閒聊——

  「最近天氣好啊,你看,花都開了。」

  「還是你養得細致,要放我那,就是四季如春都開不了。」

  「您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來的功夫養花啊。」

  「哪啊,我現在也有時間,就是養不好。對了,我早前放你那的兩封信還在嗎?」

  「什麼信?大人您可沒給我什麼信,我也不收您的信,你給我我也不收,你別寫。」

  「行,不寫,你這花是真的不錯,送我一盆吧。」

  「天真好啊。」

  「不送就不送,小氣。」

  … …

  岑鯨陪著老人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上午。

  中午吃過午飯,老人家坐在花園的椅子上,頭一點一點地犯睏,岑鯨就提議,讓他回屋睡一會兒。

  雲伯說什麼都不肯。

  於是岑鯨又叫雲息去拿了件外衣給雲伯披上,免得著涼。

  後來雲伯果真坐著睡著了,岑鯨就在一旁看雲息給她備的書,時不時吃一塊糕點,喝一口茶。

  頭頂有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花飄落在書頁上,岑鯨順手拿來當書籤,看到哪一頁,就夾到哪一頁。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們倆身上,對旁人而言或許有些熱,但對畏冷的老人家和岑鯨來說卻是剛剛好。

  岑鯨悠閒地度過了這次的旬休日,離開時,雲伯堅持要把她送到門口,還對她說:「大人啊。」

  「嗯?」

  「過幾日上元節,來水雲居吧,叫廚娘給你做你最愛吃的,奶黃餡的湯圓,別入宮了。」

  七月份,哪來的上元節,雲伯顯然是糊塗,記錯了日子。

  可他這話卻讓雲息和江袖陷入了沉默,因為岑吞舟就是死在上元節,死在宮裡。

  岑鯨也想到了這一層,笑笑說:「好,聽你的。」

  雲伯高興極了,催著雲息去準備,握著岑鯨的手直抖,讓岑鯨一定要來,必須要來。

  岑鯨:「嗯,我一定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9:59 AM

第三十九章

  岑鯨乘坐馬車回家,難得一次出門不覺得累,路上也沒有犯睏,便聽挽霜跟她埋怨這一天的膽戰心驚。

  水雲居畢竟是雲伯和雲息住的地方,江袖雖是姑娘家,可名義上依舊是雲息的丫鬟,所以岑鯨根本就沒有正當的理由過來做客,只能撒謊說是同窗邀請自己去玉蝶樓玩,一到玉蝶樓,就讓車夫和隨行的侍衛回家去,只留了挽霜在玉蝶樓等她。

  挽霜到了玉蝶樓才知自家姑娘是要偷跑去別處,勸又勸不住,只能在玉蝶樓裡待著,生怕白家會來人催岑鯨回去,從而發現岑鯨不在玉蝶樓。

  因為太過擔心,挽霜連玉蝶樓掌櫃給她準備的飯菜茶點都沒心思好好品嘗。

  所幸這一天都沒發生什麼意外,她也不敢教訓主子,只求岑鯨日後別再這樣冒險。

  岑鯨耐著性子聽挽霜說話,突然馬車停下,被陵陽縣主嚇過一遭的挽霜心頭一驚:怎的,又是誰要當街劫她家姑娘了嗎?

  然後就聽見外頭的車夫問:「姑娘,前面有商隊並一輛馬車過來,咱要讓的話,就得平白繞一大圈路,讓嗎?」

  挽霜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路堵了。

  岑鯨撩起簾子,很快又放下,說:「讓。」

  車夫依言把車拐進邊上的另一條路。

  馬車繼續前行,挽霜掀起馬車後邊的簾子看了眼,果然看見一輛外飾華美又不顯庸俗的馬車從他們剛剛繞進來的路口經過。

  拉著大批貨物的行商車隊隔在他們與那輛車之間,所以挽霜沒能看清那輛車上掛著誰家的牌子,還挺好奇:「那是誰家的車,怪好看的。」

  岑鯨:「沒看清。」

  挽霜也就隨口一問,看自家姑娘也不知道,就把簾子給放下了。

  那輛馬車一路行至安府,安馨月的安。

  安馨月有兩個姑姑,小姑姑便是在明德書院當監苑的安如素,大姑姑在宮裡,是與皇后分庭抗禮的安貴妃。

  相比起來,安馨月的父親就顯得很不起眼,只因其性情溫順,好友良多,在朝中也算混得開。

  馬車在安府大門前停下,一小廝拿著拜帖從車內出來,上前敲響了安府的大門。

  安府的門房將門微微打開,詢問幾句後接過拜帖,又將門給關上。

  片刻後,安府大門從裡頭打開,安馨月的爹——安家老爺匆匆忙忙趕來,迎接馬車上的人。

  「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安親王見諒。」

  安王,安如素口中那個「生平最大樂趣就是收集岑吞舟舊物,還在去年因為太傅說岑吞舟字不好看,就動手把太傅給打了」的皇帝幼弟。

  聽安如素的描述,安王應該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然而從車上下來的男子樣貌俊秀儒雅,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動手打人的荒唐王爺

  安王手中還拿著一副卷軸,外頭不好說話,他便隨安老爺入內,落座後寒暄幾句,才將卷軸拿出,說:「本王前陣子收到一幅畫,畫像上落款『廣寒公』,本王幾經打聽,才知這『廣寒公』是安家的姑娘。故特地上門來問問,安姑娘畫上的女子,是誰?」

  安王展開畫卷,就見畫上畫著兩名女子,那兩名女子置身於酒席散後,被滿座的狼藉與寂寥所包圍,卻不見清冷傷懷,反而透出淡淡的寧靜平和之意,使得整幅畫張力拉滿,令人見之便難以移目。

  安老爺看了也挪不開眼,不僅是因為這畫畫得好,也因為畫上兩名女子,一名是他妹妹安如素,另外一名,便是前些日子被陵陽縣主劫回府,白家求到燕丞相面前,才終於把人帶回家的白家表姑娘——岑鯨。

  ……

  七月三十一,旬休日。

  陵陽縣主聽岑鯨的話,在書院待夠一個月,過了一個月沒下人伺候的日子,忙不迭地收拾東西,跑回她的縣主府去了。

  離開前她還不死心,問岑鯨願不願意到她那住,她可以請書院的先生到家裡給她授課,還有一堆的丫鬟婆子伺候,生活條件絕對比在書院好。

  岑鯨經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再三確定陵陽沒有染上毒癮,就非常乾脆地拒絕了她,並叮囑她,記得把恭王妃寫給自己的信送來,千萬別忘了。

  陵陽縣主可以把一個小官之女劫回家中,卻不敢在岑吞舟面前造次,只能乖乖應下,按時把自己母親從西耀寄過來的信,轉送給在書院讀書的岑鯨。

  岑鯨畢竟離開朝堂五年之久,許多事情都不太了解,需要燕蘭庭告訴她。

  燕蘭庭那邊也得派人管控邊境商貨進出,確定與西耀往來較多的幾個邊境城內有無阿片流通,並篩查邊境軍中有無人吸食阿片。

  這一番動作容易影響西耀與大胤之間的關係,就需要岑鯨聯絡恭王妃,免得造成誤會。

  因此兩人經常通過烏婆婆,給對方送信。

  恍然間,兩人彷彿又回到了過去,私下往來頻繁,暗搓搓地籌謀著只有他們知道的事情。

  時間一晃而逝,來到了八月十五,那日是中秋節,也是岑鯨的生日。

  一大早岑鯨就收到了來自白秋姝、白春毅以及烏婆婆的禮物。

  白天趁節假回家吃團圓飯,舅舅舅母也給她送了東西。

  晚上回書院,西苑特地開放見微樓給西苑的學生們祭月賞月,還在入夜後打開院門,允許學生在西苑門口那條小河邊放河燈。

  岑鯨被拉著走了趟節日流程,期間收到不少生辰賀禮,分了幾趟拿回宿舍,把屋裡那張書桌都給堆滿了。

  按照節日習俗,這天說什麼都得玩通宵,西苑的姑娘們也早就備下了夠她們玩一晚的游戲和濃茶。

  可岑鯨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像她們一樣熬夜,所以不到子時,岑鯨就準備離開見微樓,獨自回宿舍睡覺。

  白秋姝想要陪岑鯨一塊回去休息,岑鯨卻不希望白秋姝因為自己錯過熱鬧,就叫白秋姝痛快去玩,不用管自己。

  白秋姝堅持:「那我先送你回去,然後再過來。」

  岑鯨拗不過她,讓她把自己送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白秋姝看著岑鯨收拾好躺下,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白秋姝離開後不久,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被吵醒的岑鯨披上外衣去開門,發現門外來的是烏婆婆。

  大節下的,烏婆婆以自己牙口不好,咬不動為理由,把書院給她的月餅留給了岑鯨,還拿來一封信,以及一個小木盒子。

  「你咬不動,我也吃不下啊。」岑鯨無奈地把烏婆婆拉進屋,又去找了柄小刀把月餅分開兩半,跟烏婆婆一人一半分食。

  至於信件跟木盒,不用說,定然是燕蘭庭送來的。

  信上照例提到了岑鯨最關心的西耀與邊境,最後幾句畫風突變,祝她生辰快樂。

  岑鯨吃著月餅笑出了聲,接著又拿起跟信件一起送來的木盒子,心想:燕蘭庭要再敢給她送機關盒子,她就直接拿斧頭劈開。

  幸好燕蘭庭識趣,送來的木盒挑開銅扣就開了,木盒裡面裝著一枚銀杏樣式的金簪,漂亮又不張揚,很適合拿來搭配院服。

  岑鯨問烏婆婆:「你說這是他挑的嗎。」

  相比木球,這份禮物可太叫人驚豔了。

  跟岑鯨一塊吃月餅的烏婆婆:「不是他挑的。」

  岑鯨:「哦?」

  烏婆婆:「燕大人一大早送了一箱的首飾過來,讓我幫他挑,我挑了一天才找出這麼個好看的,所以說男人就是眼神不好,連個漂亮首飾都不會選。」

  說完想起岑吞舟也是男的,跟個孩子似的補充一句:「您不一樣,老天爺讓你投生成姑娘,大抵也是覺得你的眼神比男人好。」

  岑鯨聽得直樂,差點被月餅渣給嗆著

  岑鯨以為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生日,過完生日,她就從十五歲變成了十六歲,僅此而已。

  直到八月二十旬休日回家,楊夫人來找她商量,她才想起——

  十六歲,是大胤律法所定允許女子成婚的年齡。

  十六歲的小女孩,放現代還在上高中。

  但在古代,卻已經是可以嫁人的年紀。

  就這還是岑吞舟努力後的結果,再早些年,女子十三便可嫁人生子,岑吞舟每次參加旁人的婚宴都會感到懷疑人生。

  回到當下,因為岑鯨十六歲,白家的門檻又一次被上門提親的媒人踏破。

  楊夫人雖也擔心求娶之人另有所圖,可總不能硬攔著不讓岑鯨成親,於是便來問問岑鯨的意思。

  岑鯨說自己身體不好,想緩兩年再說,總不好一嫁過去,就讓人成了寡……鰥夫不是。

  楊夫人嘴上責備岑鯨口無遮攔,心裡卻也明白岑鯨的顧慮,就替她把求親的人家都給回了。

  岑鯨雖然不在意自己的親事,卻有些好奇燕蘭庭的反應。

  時至今日,打開好感度面板,燕蘭庭的好感還是一百,滿值。

  不僅沒掉過,偶爾還會漲,但因為系統版本太老,滿值後的好感度都不會再提醒具體漲幅數字。

  也就是說……燕蘭庭喜歡她。

  對她的這份感情還在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加深

  但是——

  結束旬休回書院,看著課堂上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的燕蘭庭,岑鯨對系統的好感檢測產生了懷疑。

  燕蘭庭在白家安排了眼線,自己被人提親,燕蘭庭肯定知道,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哪裡像是喜歡她的模樣。

  岑鯨就此事向系統提問,系統這才告訴岑鯨:【老版的戀愛系統好感判定程序很久沒有更新了,不如新版靈敏,判定界限也非常模糊,只要是正面感情達到一定程度,無論是親情、友情、愛情,還是師生情,都能達到滿值。

  岑鯨:「哦,他不喜歡我。」

  系統:【也不能說不喜歡,只能說他對你的喜歡,可能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岑鯨心想也是,燕蘭庭對自己的感情基礎是她以岑吞舟的身份打下的,岑吞舟是男子,年紀又比他大,他就是腦子被驢踢了,也不可能對岑吞舟發展出愛情。

  自以為弄懂了關竅的岑鯨並不知道,因為一幅畫從避暑山莊趕回京城的安王本想在岑鯨十六歲生日當天,讓皇帝給他和岑鯨賜婚。

  結果那天安王還沒到宮門口,就因為馬匹發瘋,被摔斷了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0:19 AM

第四十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原還能感到炎熱的天氣,在某天晚上的一場大雨結束後,驟然降溫。

  岑鯨毫不意外地被凍醒了。

  她冷得睡不著,正要起身到衣櫃那翻幾身厚實的衣服出來蓋,還沒來得及動,就聽見一陣細微的響動——有人悄悄推開了窗戶。

  岑鯨也曾是高手,她知道如何能不讓習武之人察覺到她已經醒來,就控制住呼吸,看那夜闖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從窗戶進來,慢慢靠近岑鯨的床,接著岑鯨感覺身上微微一沉,來人竟給她加了床被子。

  岑鯨:「……」

  岑鯨:「秋姝。」

  聽見岑鯨的聲音,那人正要從床邊退開,忽覺脖頸一涼,趕緊停住動作。

  直到這時,那人才發現跟岑鯨同宿舍的白秋姝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此刻正悄無聲息地站在自己身後,還拿著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岑鯨那一聲輕喚,不是提醒白秋姝宿舍裡來了不速之客,而是提醒白秋姝不要動手。

  大半夜被叫來送被子的女暗衛突然發現:書院這活還挺危險。

  另一邊,岑鯨裹著被子坐起身,問那大半夜跑來給自己蓋被子的陌生女人:「你是誰?」

  女暗衛礙於脖子上的匕首還在,沒法行禮,只能維持眼下的姿勢,報上自己的來歷:「屬下十七,奉燕大人之命,過來看看。」

  燕大人說過,若叫岑姑娘發現他們,直接稟明身份即可,無需隱瞞。

  「燕先生?」白秋姝意外地看向岑鯨,瞧見岑鯨示意,她便收回匕首,邁步越過女暗衛,走到岑鯨床邊坐下,嘴裡還在奇怪:「燕先生什麼毛病,大半夜叫人過來,是想嚇死誰?」

  十七:「燕大人擔心雨後天冷,岑姑娘會著涼。」

  白秋姝一聽,轉身把手探進岑鯨被子,果然摸到了岑鯨冷冰冰的腳,起身說:「我去給你弄點熱水泡泡。」

  岑鯨拉住她:「水房早停了,哪有熱水。」

  白秋姝:「你會冷。」

  「這不是加了床被子嗎,捂一捂就暖了。」岑鯨勸住白秋姝,又對十七說:「你也回去吧,讓他早些睡。」

  但凡有些內力傍身,都不至於像岑鯨似的被冷醒,所以岑鯨猜測,燕蘭庭應該還沒睡。

  岑鯨的吩咐太過自然,十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怎麼進來的,又怎麼出去了。

  十七回到相府,就像岑鯨猜的那樣,燕蘭庭還在處理公務。

  十七匯報完自己在書院裡的遭遇,最後沒忘了替岑鯨帶話,讓燕蘭庭早些睡。

  窗外夜色深沉,燕蘭庭披著衣服坐在桌前,長髮未束,散在肩頭,顯得整個人不像平時那般端正冰冷,平添了幾分隨性慵懶。

  燭光照亮他正在看公文的眼,他回說:「知道了,下去吧。」

  十七安靜退下,心想岑姑娘那句叮囑算是白費,畢竟燕大人公務繁多,一旦忙起來,一夜不睡也是有的,怎麼可能輕易歇下。

  十七想著,沒過一會兒,屋外候著的小廝被叫了進去,隨後屋裡明亮的燈光依次暗了下來,最後全部熄滅,小廝從屋內退出,轉身將門合上。

  「換人了,發什麼愣呢?」另一個暗衛提醒十七。

  十七這才回神,滿腔詫異想要同人傾訴,卻又礙於職業素養只能閉嘴,安安靜靜地跟來接替自己的人換了班。

  ……

  十七離開書院後,白秋姝久違地跟岑鯨睡了一張床,給岑鯨當了回人形暖爐。

  第二天,兩人早起去食堂吃飯,遇見了專門等她們的安馨月。

  安馨月像是沒睡好,臉色有些差,白秋姝想起昨晚降溫,就問她是不是著了涼。

  「沒著涼,我……」安馨月看向岑鯨,一臉愧疚:「我昨天去東苑找我弟,從我弟那知道了一件事。」

  岑鯨看安馨月反應,意識到這事可能和自己有關,問:「怎麼了?」

  安馨月看了看附近,雖然她們來得早,食堂裡學生不多,但她還是怕自己的話被人聽去,就跟白秋姝換了位置,坐到岑鯨身邊,小聲同她說:「上上個月安王回京,來了趟我家,那天是旬休日,我弟正好在家,偷聽到安王手上有我的畫,還問我父親畫上的女子是誰。」

  「我鮮少畫身邊的人,也斷不敢隨意把畫了你們的畫交給別人,唯獨有一副畫——就是今年三月,我在長樂侯府給你和我小姑姑畫的那副。我祖母把那幅畫拿進宮去給我大姑姑看,我大姑姑喜歡就留下了,可不知怎麼的,畫居然落到了安王殿下手裡。」

  「是我不好,不該這樣輕易把有你的畫交出去,我……」

  安馨月說到最後,幾乎哽咽,竟是把自己給說哭了。

  岑鯨放下手中的粥碗,拍了拍她的肩:「一幅畫而已。」

  「你不知道。」安馨月不想就這麼糊弄過去,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岑鯨:「安王府上有許多像你、不是,是像岑相的人。」

  「若是讓他知道你,他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弄進安王府。」

  安馨月終於還是沒忍住落下淚來,岑鯨要是因為她的一幅畫,被迫進了安王府,那就是她害了岑鯨。

  岑鯨:「……許多像我的人?」

  岑鯨突然想起,燕蘭庭好像說過,岑家曾多次往京城送長得像岑吞舟的岑家旁支。

  難道……

  岑鯨想了想,準備寫信給燕蘭庭問問。

  至於安王會不會真的把她弄進安王府,岑鯨並不擔心。

  安馨月都說了,安王是上上個月回的京城,至今都沒找上她,想來是燕蘭庭的手筆,應該不用她太操心。

  岑鯨好好安慰安馨月幾句,就跟白秋姝上課去了。

  走到半路,岑鯨又想起一個問題——

  那幅畫,明明被安貴妃拿了去,怎麼會落到安王手中?

  岑鯨看上午最後一節是策論課,仗著燕蘭庭不會管自己,就把安馨月的話跟自己的疑惑一塊寫成信,準備放學就拿去讓烏婆婆轉交給燕蘭庭。

  誰知快下課的時候,燕蘭庭從她桌邊路過,把她寫完放桌上的信給拿走了。

  燕蘭庭的動作太過理所當然,岑鯨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微微側頭看了看左右和後排的同學,確定他們都低著頭在看課本,沒發現燕蘭庭的舉動,才悄悄鬆一口氣。

  這就是上課跟老師傳小紙條的感覺嗎,說實話,比跟同學傳小紙條刺激。

  岑鯨低頭看課本,因為沒聽課,她並不知道燕蘭庭讓他們看的是哪篇,就隨便翻了一篇順眼的來看。

  反正燕明煦不會叫她回答問題——岑鯨是這麼想的。

  然而片刻後,燕蘭庭突然叫了岑鯨的名字,還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岑鯨:「……」

  ???

  課室外的走廊上恰好響起自鳴鐘的聲音,預示著上午的課程徹底結束。

  燕蘭庭等鐘聲停歇,淡淡地撂下一句:「岑鯨和白秋姝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書院規矩,男先生若要留西苑學生訓話,必須一次留兩個或兩個以上,好避嫌。

  因此大家都明白,白秋姝就是被拖累的,岑鯨才是那個上課開小差回答不出問題,要被燕先生留下訓話的人。

  待明德樓裡的學生差不多走光,岑鯨開口讓白秋姝到外頭替他們看著,若有人路過,就提醒他們一聲。

  白秋姝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或許是長公主教得好,又或者是因為昨晚發生的事情,讓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

  她看看岑鯨,又看看燕蘭庭,問:「你們……」

  燕蘭庭垂著眼沒說話,岑鯨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兩人齊齊陷入沉默。

  白秋姝卻把他們倆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急得跺了跺腳:「你們怎麼能……」

  能什麼,白秋姝說不出口。

  「算了算了,我替你們在外面看著,你們有什麼話趕緊說,不許摟摟抱抱!」說完,白秋姝就跑外頭走廊上,替他們倆把風。

  岑鯨比量著自己還有武功時候的聽力,默默走到課室角落,免得她跟燕蘭庭的對話被白秋姝聽見。

  燕蘭庭跟著岑鯨走到角落,低聲道:「她誤會了。」

  岑鯨:「誰害的?」

  燕蘭庭:「安王之事,不當面說,說不清。」

  岑鯨接受了這個解釋,正要聽他回答自己在信上提到的問題,又發現他的反應有些奇怪,就想起了他那滿一百的好感度。

  如果那一百的好感度是師生情,對方確實有可能會排斥被人誤會他們之間有男女私情。

  於是她問:「你很介意嗎?」

  燕蘭庭:「自然不會。」

  岑鯨點頭:「就讓秋姝誤會吧,總不能告訴她,我與你相熟是因為你我本就相識。」

  岑鯨不想讓白家人知道她就是岑吞舟。

  知曉岑鯨為什麼願意被人誤會,燕蘭庭失控的心跳又慢慢地緩了回來「……嗯。」

  整理好情緒,燕蘭庭拿出了岑鯨在課上寫的信,先回答了岑鯨的第一個問題——

  「那些與你長相相似的岑家人,確實都入了安王府。」

  然後是第二個問題——

  「安貴妃留下安老夫人帶進宮的畫,本就不是因為畫上有安如素,而是因為畫上有你。」

  岑鯨:「我?」

  燕蘭庭告訴岑鯨,安貴妃懷疑帝后離心與岑吞舟有關,所以她把畫留下,又偷偷遣人將畫弄進皇后寢宮,目的是加劇帝后之間的矛盾。

  卻不想皇后根本不把安貴妃那點宮鬥伎倆放在眼裡,也絲毫沒有對畫上的岑鯨產生關注,轉手就把畫送到了遠在京城之外的安王手中,讓只有過年才回京城的安王破天荒地回了京。

  要說整個京城,誰最不希望安王回京,那就只有安貴妃了。

  皇帝如今就一個兒子,是安貴妃拼了命生下來的。

  可那個孩子過於病弱,安貴妃護兒心切,總覺得安王會害她兒子。

  因為皇帝的兄弟裡就剩下安王,只要皇帝唯一的孩子沒了,能被立為儲君的便只有安王。

  但其實安王也不想當什麼儲君,他幼時被皇帝護得太好,早就護廢掉了。

  所以面對安貴妃的警惕和某些朝臣的拉攏,他煩不勝煩,又不知道如何表明心志,只能選擇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這就是為什麼,那副畫像會落到安王手中。

  ——因為安貴妃想要謀害皇后,而皇后決定反擊,用安王回京來嚇安貴妃。

  燕蘭庭順帶還把安王從馬上跌落,摔斷了腿的事情告訴岑鯨,讓岑鯨不用擔心安王會來騷擾她。

  岑鯨有所懷疑,就問:「意外?」

  燕蘭庭直言:「我幹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0:35 AM

第四十一章

  岑鯨原還懷疑安家,心想燕蘭庭得如何推波助瀾,才能讓安家為了安貴妃所生的小皇子,冒險對安王下手。

  聽到燕蘭庭的回答,她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安王落馬一事,燕蘭庭恐怕並未借安家之手。

  他們所處的角落往前幾步就是一扇窗戶,恰逢厚重的雲層被秋風推挪,露出其後耀澤萬千的太陽。

  正午的陽光無聲灑落,被窗框隔出清晰的邊角,擦著燕蘭庭的後背,落在留有墨痕的桌上。

  岑鯨疏懶,一到這角落就先找了個位置坐下,燕蘭庭與她隔桌相對,此刻背著光,面容竟變得有些晦暗。

  那是岑吞舟不曾見過的燕蘭庭,岑鯨定定地望著,端正的身子微微傾斜,一手支著腦袋,問燕蘭庭:「為何?」

  燕蘭庭不躲不避地回望進岑鯨眼底,回答說:「他欲在你十六歲生辰那日,求皇帝給你們賜婚。」

  岑鯨意外,雖然安馨月剛和她說過,安王府中有許多像她的人,可她還以為安王就是收集手辦,把像她的人留在身邊,睹人思人。

  沒想到安王收集的不是手辦,而是替身。

  岑鯨無法理解:「他喜歡我?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原是男子身吧,比他還年長許多,他怎麼……怎麼下得去口?」

  燕蘭庭發現了,岑鯨對自己的魅力當真是一無所知。

  可燕蘭庭並未向岑鯨說明這點,他怕說多錯多,讓岑鯨窺見他的心思,只道:「安王性格優柔寡斷,一開始收留那些岑家人,只是看他們可憐,後因其中有不少是女子,他便半推半就將那些姑娘收做妾室,一直到後來,再看到像你的人,無論是否來自岑家,他都會想要留在身邊。」

  每每想到安王是如何念著岑吞舟,去寵幸那些女人,燕蘭庭就很難控制自己不做些什麼。

  甚至就連蕭卿顏也說:「沒宰了他,算我顧及姐弟情分。」

  所以八月十五那天,燕蘭庭下手沒有一絲遲疑,蕭卿顏察覺出這其中有燕蘭庭的手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岑鯨語塞,終於明白燕蘭庭為什麼非要當面和她說,信裡講,確實講不清。

  趁著機會難得,岑鯨放下安王,又跟燕蘭庭聊了聊西耀與邊境之事。

  西耀那邊,恭王妃已經開始頒布法令,嚴禁阿片流入國內,可惜收效甚微,因為目前吸阿片的,基本都是西耀的貴族階級,恭王妃要想禁阿片,就得先拿他們開刀,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問題,但至少能阻止阿片在普通士兵之間流通。

  與西耀通商的邊境城內亦有從西耀流入的阿片,因價格昂貴,大多都落入了邊境地方的權貴手中。

  那些人自己沉迷阿片不說,還喜歡拿阿片去討好軍中將領,操作就跟平時請美酒送美人差不多。

  燕蘭庭鞭長莫及,發現其中有兩個是岑奕的直系下屬,就派人將阿片的危害告知岑奕。

  岑奕表面不做理睬,私下讓人把那兩個吸食阿片的將領關了起來,想看看所謂的「癮」,究竟能有多了不得。

  未免軍中因此生亂,岑奕把自己的目的跟手下將領說得明明白白,對此,那兩個吸食阿片的將領不以為意——大家都是刀山火海裡闖過來的,能跟著岑奕走到如今,哪個不是鐵骨錚錚,怎麼可能折在一塊小小的阿片上頭。

  岑奕也這麼覺得,但還是讓人把他們關了起來,關押之時,幾個關係不錯的將領還都有說有笑,更有甚者,埋怨兄弟不義氣,這麼有意思的東西,居然也不帶上他們。

  直到被關押的將領犯了毒癮,喊著求著要阿片,為了能吸上一口,刀斧加身都不見退卻的漢子竟輕易折了自己的尊嚴,連岑奕發狠拿他們的爹娘妻兒做要挾都不顧,眾人這才背脊發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岑奕不願手下兩名大將就此折損,給燕蘭庭回了信,問他此毒之癮如何能解。

  燕蘭庭回了「無解」二字,還告訴他,別以為縱著那兩個將領吸食阿片便可安然,阿片不僅摧人心志,還毀人身骨,過不了多久,你且看他們還能不能上馬禦敵。

  岑奕不信燕蘭庭,請大夫想辦法,硬是要讓他們把毒癮給戒了。

  至於戒毒成果如何,邊境離京城太遠,燕蘭庭這邊還沒收到消息。

  岑鯨知道毒癮就算能戒,也有很大可能會復吸,這樣的不穩定因素,絕不適合留在軍中,無論岑奕願不願意接受,那兩個將領都算是廢了。

  她只擔心,岑奕待在邊境,可千萬別中招才好。

  燕蘭庭看出岑鯨的擔憂,試圖勸慰:「我已派了不少人過去,旁的不敢說,至少能替你看著他,不會讓他因疏忽大意,就染上毒癮。」

  岑鯨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

  燕蘭庭眼底透出幾分無奈:「他是你養大的,又何須表現在臉上,猜都能猜到你有多擔心他。」

  岑鯨放下手,笑了笑,卻沒再說什麼。

  燕蘭庭知道岑奕對岑鯨而言意味著什麼,他轉開話題,讓岑鯨回西苑去吃午飯。

  岑鯨也確實餓了,便起身跟燕蘭庭告辭。

  走廊外的白秋姝見他們二人總算是聊完,趕緊進來,拉著岑鯨離開了課室。

  期間她連聲招呼都沒跟燕蘭庭打,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對燕蘭庭起了怨憤之心,不滿他竟然引得岑鯨與他有了私情。

  回西苑路上,白秋姝一句話都沒說,吃飯也少吃了一碗,直到關上宿舍的門,岑鯨脫了外衣準備午睡,白秋姝終於忍不住,湊過來對岑鯨說:「我就應該直接把你帶走,不讓你和他獨處說話。」

  岑鯨把衣服掛到衣架子上,回身朝自己的床走去,笑著問她:「方才怎麼不這麼做?」

  白秋姝一臉懊惱地跟在岑鯨身後:「我沒反應過來。」

  她習慣了聽岑鯨的話,獨自守在走廊上時才想起,阿鯨和燕先生這樣是不對的。

  岑鯨走到床邊,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床上的寢具都變了樣,藤席被換成了柔順的棉布褥子,帶著絲絲冰涼的蠶絲薄被也被換成了厚棉被,大約是錦繡閣出的新品,掂量起來挺輕,蓋著卻暖和得很。

  岑鯨坐到床上,白秋姝跟著在床邊坐下,小小聲追問岑鯨:「你跟他……什麼時候好上的?」

  白秋姝在駐軍營裡跟一群糙漢子待久了,說起話來難免不講究。

  若是旁的閨閣姑娘,早就紅了臉,怨她說話沒遮沒攔。

  岑鯨倒是適應良好,並習慣性用「不記得」來打發白秋姝。

  然而今時今日的白秋姝在長公主的教導下,已經不同往日那樣好敷衍,她非要岑鯨說個清楚,好分辨燕蘭庭對岑鯨到底是不是真心。

  岑鯨拗不過她,只好在記憶裡翻找,試圖從過去的接觸中找出一個恰當的時間點,來編造一段虛假的兩情相悅。

  然而這世上再沒有比思想更快的東西,岑鯨翻著翻著,一個不小心翻過界,想起了自己作為岑吞舟與燕蘭庭相處的過往。

  那時的燕蘭庭比現在要「生動」許多。

  他會因為理想與現實的衝突而產生迷茫,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找岑吞舟,認認真真請年長他許多的岑吞舟為他指明疑惑。

  他也會因為岑吞舟而滿臉無奈,好好一個世家小少爺,被迫學會了如何照顧人,當娘的都沒他細致辛苦。

  岑吞舟記憶裡的他,有著少年人的青澀,也有同齡人所沒有的安靜沉穩。

  偶爾發起火來也挺恐怖的,不再喊她「岑先生」,也不再喊她「岑大人」,一聲「岑吞舟」劈頭蓋臉砸下來,咬著牙紅著眼眶,一副恨不得咬死她的模樣,險些讓她那顆早死了八百年的良心詐屍。

  從那之後燕蘭庭就喜歡在私底下直呼她名諱,非常沒大沒小。

  但要在這裡頭找一段岑鯨印象最深刻的時候,當要數九年前的上元節。

  對,又是上元節,誰讓這地方宵禁厲害,也就上元節能解除宵禁,熱鬧熱鬧。

  那會兒葉臨岸已經取得功名,岑吞舟非要帶著岑奕、葉臨岸,還有剛回京的燕蘭庭去看花燈。

  四人逛累了就到玉蝶樓吃酒,岑奕跟葉臨岸都喝醉了。

  燕蘭庭好些,他向來克制,不喜歡醉酒的感覺,特地去找小二要水洗了把臉。

  回來的時候,岑吞舟正望著月亮發呆,回過神心想燕蘭庭怎麼還沒回,結果轉頭就發現燕蘭庭已經回了,只是樓裡樓外都太熱鬧,嘈雜的聲音蓋過了燕蘭庭推門而入的動靜。

  當時燕蘭庭就站在門口,岑吞舟目力太好,猝不及防撞進燕蘭庭那雙專注又溫柔的眼。

  砰地一聲,是煙花在夜空中綻放,也是岑吞舟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在胸口跳出了不該有的節奏……

  許久,微涼的空氣中響起岑鯨的聲音——

  「我真的不記得了。」

  白秋姝還以為岑鯨又在敷衍她,正要生氣,就見岑鯨臉上揚起一抹淺笑,笑容中沒有深陷愛戀該有的甜蜜,帶著白秋姝看不懂的坦然與釋懷,輕輕地說:「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收回這份不該有的感情,也來不及去想以後。

  因為她是岑吞舟,她必須死。

  她甚至沒想過要去找一線生機,因為在天平另一側是她的父母和姐姐,一段只有她一人心動的感情,根本就沒辦法阻攔她完成任務的腳步。

  赴死那晚,燕蘭庭獨自找到她,為她包紮手上的傷口,她不敢說話,怕橫生枝節。

  燕蘭庭也沒開口跟她說話,她知道為什麼,因為她最後這兩年的所作所為足以讓很多人對她感到失望,燕蘭庭必是其中之一。

  只是礙於往日情分,再加上燕蘭庭本身就是個克己復禮的人,所以還願意像以前一樣,任勞任怨地照顧她。

  後來燕蘭庭被叫走,她還有些懊惱,覺得最後一面不該就那麼草率地結束。

  像是為了讓她不留遺憾地死去,燕蘭庭走到半路又回了頭,她抓住機會抬手揮別,給這段本不必要的感情畫上了一個孤零零的句號。

  岑鯨認認真真地放下了燕蘭庭,哪怕重生以後,她也沒有想過爭取這段曾經無疾而終的感情。

  一是她沒力氣再向燕蘭庭邁出自己的腳步。

  二是她捨棄這份悸動在先,選擇了父母和姐姐。做選擇的時候,她可不知道自己還能重生,所以即便系統之事無法宣之於口,她也沒有顏面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歡歡喜喜地跑去找燕蘭庭,理所當然地要求對方與她發展什麼男女之情。

  那樣太自私,也太不知所謂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0:52 AM

第四十二章

  白秋姝不知道岑鯨想起了什麼,以為岑鯨那句「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

  她老氣橫秋地嘆:「也行吧,燕先生雖然年紀大,但好在沒有家室,總不會讓你給他做妾。」

  嘆完又問:「燕先生什麼時候上我們家提親?」

  岑鯨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自己要是說燕蘭庭不會娶自己,白秋姝會不會誤會燕蘭庭是個負心漢,趁下次策論課,把燕蘭庭給宰了。

  她斟酌再三,還是決定保一保燕蘭庭的小命:「遲點再說吧,我還不想那麼快定下。」

  說著,岑鯨在床上躺下,拉扯好被子,準備睡午覺。

  旁人要是聽了岑鯨的話,定會覺得難以理解,畢竟燕蘭庭是當朝宰相,又還未成親,出身小門小戶的岑鯨要是能嫁過去當正房夫人,簡直就是走了大運,趕緊定下才是正經,哪還有往外推的道理。

  偏偏聽這話的是白秋姝,在她看來岑鯨千好萬好,燕蘭庭娶不到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岑鯨這麼說,她就這麼信了。

  半個時辰後,走廊外的自鳴鐘響起,西苑宿舍樓又熱鬧起來,學生們開始準備去上下午的課。

  庚玄班今天下午是騎射課,白秋姝和岑鯨兩人換好便於行動的衣服,剛出宿舍,就遇見了隔壁的葉錦黛。

  葉錦黛是從自己宿舍裡衝出來的,出來後還把門給關上了,彷彿裡面有野獸在追她。

  白秋姝聽她關門關得震天響,又見她臉色不對,便問她:「你沒事吧?」

  「啊?」葉錦黛有些恍惚,看了眼岑鯨,才回說:「啊,沒事,我……我就是中午沒睡好,有些不太舒服。」

  岑鯨注意到葉錦黛看她的那一眼,問:「需要幫忙嗎?」

  因為葉錦黛早前的求助,讓她意外發現陵陽縣主府上種了阿芙蓉,後又通過葉錦黛購買陵陽縣主的角色資料卡,提前得知西耀那邊即將遭遇的危機。

  這份人情岑鯨記得,所以葉錦黛要是遇上了麻煩,她也希望自己能幫到對方,還了這份人情。

  面對岑鯨向她伸出的援手,葉錦黛明顯猶豫了片刻,最後她輕吸一口氣,嘴唇嚅動正要說話,白秋姝突然發現什麼,問:「葉姑娘,你脖子上是被蚊子咬了嗎?」

  葉錦黛一聽,趕緊抬手捂住脖子,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是、是啊,我被蚊子咬了,所以、所以沒睡好,上完課回來早些睡就好了,你們不用擔心我。」

  岑鯨活了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如何猜不到葉錦黛脖子上的紅痕可能是什麼。

  她朝葉錦黛挑了挑眉,葉錦黛的臉又紅了幾分,連著耳朵也紅得像是要滴血。

  這下連白秋姝也察覺出了不妥,正要追問,岑鯨牽住她的手,說:「走吧,去上課。」

  白秋姝知道岑鯨的意思是讓她別問,她一臉迷茫地看了看葉錦黛,又看了看岑鯨,最後還是話地跟著岑鯨走了。

  來到中庭校場上課,騎馬持弓的白秋姝依舊是校場上最亮眼的那個崽,時不時就有人為她的精彩表現發出陣陣歡呼。

  因為太熱鬧,還常有在明德樓上課的學生透過窗戶往下看她。

  沒法參加劇烈運動的岑鯨則拿著本書在校場邊緣散步,準備等身子熱起來了,就找個避風的地方坐下看書。

  她繞著校場走了一圈半,感到腳步開始變得沉重,便東張西望,尋找適合看書的地方。

  長廊下風大,明德樓離得遠,樹後面蟲蟻又太多……

  岑鯨看來看去,最後鎖定了校場旁存放器械的庫房。

  庫房建立在墩台上,墩台高一米二左右,能坐人,庫房本身又能擋風,往邊上挪挪還可以曬到太陽,是個看書的好地方。

  岑鯨調轉腳步朝庫房走去,然而沒走多遠,她就聽到了一陣驚呼。

  岑鯨順著驚呼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一東苑學生騎著的馬突然發狂不受控制,朝她狂奔而來。

  周圍的人都嚇壞了,岑鯨卻不感到害怕,她一臉淡定地往邊上走了幾步,正正好與那匹突然發瘋的馬擦身而過。

  瘋馬裹挾來的風壓倒了地上發黃的草,也揚起了她的衣袍。

  待衣袍落下,那馬已經越過她跑出老遠,岑鯨以為沒事了,正要繼續往庫房走去,卻又發現騎在馬上的學生一邊尖叫,一邊掙扎著拉扯韁繩,於是那馬揚起前蹄原地打了個轉,前蹄落下後瘋勁兒不減,並再一次對準了她。

  岑鯨停下腳步,沒有再躲。

  反正——

  「阿鯨!!」

  白秋姝的嘶吼聲逆著風傳入岑鯨耳中,她策馬疾馳,趕在瘋馬之前衝向岑鯨,向岑鯨伸出自己的手,一把將岑鯨撈到了自己身後的馬背上。

  就在岑鯨堪堪坐穩的同一時間,瘋馬踩過了岑鯨剛才站立的位置。

  驚險刺激的一幕讓周圍來不及反應的學生們發出劇烈的歡呼,就連明德樓那邊也有聲音遙遙傳來,不知道是誰,但可以預見其因擾亂課堂被先生懲罰的下場。

  瘋馬引起的騷亂還未結束,武師傅們聯手趕來的書院侍衛,試圖將馬制服。

  岑鯨看沒他們什麼事了,就對白秋姝說:「去庫房。」

  她還惦記著到那邊看書。

  白秋姝聽話地載著岑鯨往庫房去。

  等岑鯨從馬上下來,那瘋馬也已經被制服。

  岑鯨坐在墩台上,捶了錘腿,對白秋姝說:「我沒事了,你去玩吧。」

  白秋姝嘴上「嗯」了一聲,人卻沒走,活像隻被觸怒的小狼崽,冷著小臉騎著馬,在岑鯨面前踱步打轉,生怕又從哪冒出一匹瘋馬,撞向岑鯨。

  因為白秋姝肉眼可見的低氣壓,那些關心岑鯨,想來問問她情況的同窗突然生了怯意,不太敢隨意靠近。

  岑鯨也不催她離開,徑自翻開自己帶的書,低頭看了起來。

  少頃,武師傅過來確認她的情況,見她不僅沒受傷,就連心態都比一旁的白秋姝要穩,還有心情看得下書,就沒費功夫勸她去醫舍。

  武師傅走後,岑鯨繼續看書,看了幾頁,見白秋姝還在她面前杵著不肯走,就朝白秋姝招了招手。

  白秋姝從馬上下來,拉著馬兒的韁繩走到岑鯨面前:「嚇著了嗎?要不要我帶你去明德樓那邊喝杯熱水?」

  岑鯨搖頭:「我沒嚇著,倒是你,看起來比我還怕。」

  白秋姝抿了抿唇:「方才那馬,差點就撞到你了。」

  那麼危險的情況,她怎麼可能不怕。

  「不會撞到我的。」岑鯨語氣篤定。

  白秋姝:「你怎麼知道不會?」

  岑鯨笑著:「因為你一定會來救我啊。」

  白秋姝聽了岑鯨的話,沒怪岑鯨對她盲目信任,而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一定會來救你,所以你放心。」

  岑鯨本想安撫白秋姝,沒想到反而得了白秋姝一個承諾。

  且這個承諾,她好像在岑奕口中聽過類似的。

  岑鯨回憶了一下,終於想起許多年前,她曾以身做餌,引誘太子餘黨來刺殺她。

  卻不想自信太過,差點翻車。

  最後是岑奕救了她,年輕氣盛的少年救出她後,面上不見一絲喜悅或得意,氣得整個人都要炸了,罵她是不是沒腦子,怎麼敢這麼亂來。

  岑吞舟玩弄權術多年,頭一次被人罵沒腦子,非但不能反駁,還得順著哄:「這不是有你嗎,難道你會眼睜睜看我去死?」

  岑吞舟的話正好戳中了岑奕的癢處,誰能想到,岑奕那麼一個桀驁不遜張牙舞爪的少年將軍,戰場上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竟完全無法抵抗兄長對自己的依賴。

  「胡說什麼,」火氣消去大半的他板著臉,一臉別扭地向岑吞舟承諾:「我肯定會來救你。」

  肯定會來救我……嗎。

  「阿鯨?」白秋姝看岑鯨突然走神,就喊了她一聲。

  岑鯨回過神,看著白秋姝近在咫尺的臉,微微勾起唇角,輕喚:「秋姝。」

  「啊?」

  岑鯨:「我果然還是有些被嚇到了,晚上我們一塊睡吧。」

  白秋姝:「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1:08 AM

第四十三章

  傍晚,安如素來找岑鯨。

  她進門發現桌上擺著一碗藥,問:「不是說沒受傷嗎?怎麼還喝上藥了。」

  岑鯨給安如素沏上茶,水入杯中的聲響伴著她的聲音:「烏婆婆送來的,她怕我白天受了驚嚇,晚上睡不好,就特地去醫舍拿了藥。」

  「不是受傷就行。」安如素在桌邊坐下,抬頭對上岑鯨的視線,兩兩相望,頓了幾息才反應過來:「哦,我是來跟你說下午那事兒的,葉監苑叫馬倌去看了,說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野蜂,把馬的眼睛給蟄了,這才導致馬兒突然發狂。」

  岑鯨「唔」了一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安如素還說:「當時騎在馬上的學生叫衛子衡,他托我跟你道個歉,還說過陣子旬休,會跟他父母一塊到白家登門致歉。」

  衛子衡?

  岑鯨隱約覺得自己聽過這名字,仔細想了想,終於想起——

  岑吞舟有個堂妹,她的丈夫姓衛,她的兒子就叫衛子衡。

  為了避免是重名導致的誤會,岑鯨還確認了一下:「她母親可是梧棲岑家出來的?」

  安如素意外:「你知道?」

  岑鯨扯了扯嘴角:「聽說過。」

  既然跟岑家扯上關係,那下午的事就很難說是意外了。

  岑家是老牌世家,表面樹大根深,實際早在岑吞舟那會兒,就已經積重難返,瀕臨頹敗。

  偏偏岑家人還一代不如一代,許多年前為了討好太子,把岑吞舟從族譜上除名也就罷了,這麼些年過去也不見長進,居然還從家中搜羅與岑吞舟相似的族人,試圖通過那一張張皮囊,親近掌權的長公主與燕蘭庭。

  這種荒唐事,放現代寫成書都會讓人覺得愚蠢,偏偏那些只會啃老本的士族就是如此,腦子和想法一個比一個奇葩。

  會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岑鯨一點都不意外。

  為了避免可能出現的麻煩,岑鯨對安如素說:「上門道歉就別了吧,我不想讓我舅舅舅母知道這事,免得他們為我擔心。」

  安如素:「行,那明天我替你去跟衛子衡說一聲。」

  兩人說著話,白秋姝從外頭進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裡頭裝著她從食堂捎回來做宵夜的糕點。

  看安如素在,白秋姝很是大方地從食盒裡拿了一碟荷花酥出來,邀她一塊品嘗。

  安如素剛吃了晚飯才來,並不覺得餓,但看荷花酥花瓣層疊薄脆,花心是軟糯的鹹蛋黃,還散發著香甜的熱氣,沒忍住拿了一塊來吃。

  最後安如素吃了兩塊荷花酥才走,回去路上還想著自己明天也到食堂去要一份。

  結果食堂的人告訴她食堂菜譜上壓根沒有荷花酥,白秋姝每天拿回宿舍的糕點,都是食堂管事額外準備的,這卻是後話了。

  當晚岑鯨喝了烏婆婆的安神湯睡下。

  不知道是烏婆婆送來的藥沒效果,還是因為這一天聽了不少有關岑奕的消息,回憶起了有關他的陳年舊事,岑鯨入睡後做了個夢。

  夢境向來不講邏輯,各種亂七八糟的畫面輪著番兒的在她腦海裡上映。

  一下是七八歲大的岑奕在書院和人打架,連累她被書院先生叫去訓話,一下是十三歲的岑奕第一次隨軍出征,出發前向她承諾自己一定會平安回來,結果不僅被她錘了腦袋,還被她警告不許亂立旗子。

  捂著腦袋的桀驁少年迷茫極了,滿臉寫著:什麼叫立旗子?還有他都要去打仗了,兄長怎麼也不擔心他,反而還打他?

  之後場景切換飛快,不變的是,這些場景裡的主人公都是岑奕。

  有被她壓著練字一臉憋屈的岑奕,有在圍場奪得魁首被先帝嘉獎的岑奕,還有戰勝歸來,打馬入城意氣風發的岑奕……

  夢境最後,出現在岑鯨面前的,是一身狼狽,猶如困獸的岑奕。

  「沈家那群人說的,是真的嗎?」岑奕聲音嘶啞地問她。

  她沒說話。

  在旁人看來,她或許只是垂著眼靜默不語,只有岑鯨知道,當時的岑吞舟,全身都麻了。

  她沒法說話,她怕自己開口,會洩露真實的情緒。

  那場面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給了自己一點時間來調整。

  岑吞舟調節情緒的同時,岑奕的情緒卻崩了。

  他逼岑吞舟回答他,直言無論岑吞舟說什麼,哪怕她說沈家人在騙他,說沈家人才是他的殺父仇人。

  甚至不用給出證據,他都願意相信。

  然而岑吞舟抬眸,冷冷淡淡的聲音,卻比漠北夾沙裹石的風還要刮的人臉頰疼:「阿奕,不要自欺欺人。」

  岑奕那一刻的表情……岑鯨不記得了。

  哪怕在夢裡她也看不清岑奕這會兒的臉,就好像身體開啟了防禦機制,本能地讓她忘了岑奕當時的表情。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痛。

  頭在痛,喉嚨在痛,胸口在痛,渾身都在痛。

  她明明知道如何讓岑奕冷靜下來,知道用怎樣的辦法把一切都告訴他,可以讓他不像當下那麼痛苦。

  但她不能這麼做。

  她教過岑奕——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不要忘了自己來時的路。

  岑奕學沒學到另說,至少岑吞舟自己做到了,她始終記得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記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成為反派,最後用自己的死,來換父母姐姐的平安健康。

  不把岑奕推開,她死不了。

  就算僥幸死了,也會連累岑奕。

  所以除了燕蘭庭,她也捨棄了岑奕。

  從上帝視角來看,就是那個階段的反派岑吞舟突然「降智」,把自己手上的好牌一張接一張給拆了亂打,最後輸給主角,輸得一塌糊塗。

  要是寫成小說,最後這部分肯定會被罵爛尾。

  岑鯨在夢裡胡思亂想,突然眼前的人從岑奕變成了江袖。

  那孩子流著淚問她:「我對你而言,只是一顆棋子,是嗎?」

  岑鯨猛然驚醒,心跳如雷。

  她呆呆地望著頭頂的床帳,慢慢平復急促的呼吸,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回過神,動作遲緩地從床上坐起了身。

  披散的長髮隨著她身體前傾的動作從肩頭滑落,遮擋住她微顫的眼瞳。

  同床的白秋姝被岑鯨的動作吵醒,迷迷瞪瞪地問:「阿鯨?怎麼了?」

  夜風在窗外呼嘯,掩去了岑鯨微不可聞地嘆息。

  「我發現——」岑鯨聲音沙啞,有幾分像夢裡的岑奕:「人活著還是要多動腦子。」

  看她,過了五年不用想太多的生活,腦子直接就鏽了,硬是過了一天才發現如今的局面背後,藏著怎樣的危機。

  ……

  岑鯨在騎射課上險些被瘋馬衝撞一事,終究還是傳到了白志遠和楊夫人耳朵裡。

  楊夫人近來沉迷禮佛,常去離家不遠的望安廟上香,求佛祖保佑白春毅能順利參加完春闈,考個功名回來。

  如今一聽說岑鯨在書院的遭遇,她便在給岑鯨的信裡表示此番有驚無險,定是佛祖保佑,硬要岑鯨旬休日陪她到廟裡上香。

  岑鯨不信神佛,卻也還是答應了楊夫人,並讓烏婆婆替她給燕蘭庭送信,邀燕蘭庭當天到望安廟碰頭。

  岑鯨寫信的時候,白秋姝就在一旁,知道這倆要在書院外頭私會,生怕沒自己幫著會被人撞見,就跟每個旬休日都要去的長公主府告了假,理由是這個旬休日想好好陪母親。

  蕭卿顏准了。

  望安廟跟白府在一個坊,乘坐馬車過去,費不了多少時間。

  抵達寺廟後,楊夫人先是帶著岑鯨和白秋姝去拜佛上香,後又帶她們去聽大師講經。

  白秋姝早就跟岑鯨商量好,假裝貪玩坐不住,讓楊夫人把她從大師講經的佛堂給攆了出來。

  岑鯨也跟著起身,低聲說:「我去看著她。」

  楊夫人放心岑鯨,不疑有他。

  殊不知這次是白秋姝比岑鯨靠譜,至少私下約見外男的不是白秋姝,而是岑鯨。

  岑鯨跟白秋姝帶著丫鬟從佛堂裡出來,並未著急去找燕蘭庭,而是先把丫鬟支開,再去裝模作樣地求了支籤。

  給他們籤文的小和尚看似是帶她們倆去旁的殿解籤,實則是把她們帶去了一處僻靜的茶室。

  茶室內,燕蘭庭一身常服,早已等候她們多時。

  白秋姝如今一看到燕蘭庭就渾身不自在,因此並未踏入茶室,而是在茶室外的院子裡,找了棵柿子樹蹲著,居高臨下,不僅有人來了能第一時間發現,還能看見茶室裡的岑鯨和燕蘭庭,免得燕蘭庭對岑鯨做出什麼逾矩的行為。

  費盡功夫總算能再一次跟燕蘭庭當面說上話,岑鯨累得閉了閉眼,忍不住嘆氣——

  太不方便了。

  若她還是男子身份,直接登門就行,哪裡需要這麼麻煩。

  燕蘭庭看出岑鯨的疲憊,默默為她沏了杯茶。

  岑鯨喝茶提神,放下茶杯,問:「你跟雲息,是怎麼認識的?」

  岑鯨原來沒問,是覺得無所謂,反正通過系統,她已經知道燕蘭庭與雲息在她死後有往來,再看他們相處,關係也都還不錯,就沒追根問底。

  如今突然提起,燕蘭庭頗有些猝不及防,他借著給岑鯨斟茶的間隙想了想,還是決定坦白:「我總覺得你沒死,便到處查找你的蹤跡,後來得知江袖去了雲記,略加調查後發現雲記同你似乎有些關聯。再後來雲息遇上了點麻煩,我出手相助,一來二去,我跟他就認識了。」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頂著「岑吞舟門生」的名頭,不然雲息等人也不會那麼快就信任他。

  岑鯨:「你同雲息交好一事,知道的人多嗎?」

  燕蘭庭搖頭:「不多,你在時都遠遠離著,生怕因為自己給他們添麻煩,我又怎敢違背你的意思。」

  也就是說,少有人知道燕蘭庭與雲息江袖私下有往來。

  燕蘭庭以為岑鯨會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誰知她話鋒一轉,沒頭沒尾地接了句:「安王的腿,是徹底醫不好了嗎?」

  燕蘭庭越發不明所以,卻還是回答岑鯨:「太醫院束手無策,皇后也說她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麼。」岑鯨別過臉,看向茶室外的庭院。

  正值深秋,枯葉落了滿地,一眼望去,滿目寂寥。

  岑鯨看著茶室外的風景,燕蘭庭看著岑鯨。

  岑鯨氣質偏冷,白底銀杏葉紋樣的院服穿在她身上簡直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可比起更能襯托她外貌的素色院服,燕蘭庭更喜歡看岑鯨穿其他顏色的衣服。

  比如白家喬遷宴上,岑鯨穿的那一身綠色衫裙,又比如眼下,岑鯨穿著的石榴裙。

  熱鬧的顏色充滿了生命力,能沖淡她與世疏離的清冷,也能更加清晰地讓燕蘭庭意識到,她還活著。

  岑鯨轉回視線,正對上燕蘭庭看她的雙眼,愣是沒發現燕蘭庭看她的眼神哪裡不對,開口一句話把氣氛調節到辦公模式:「是真的無能為力,還是皇后不想醫治?」

  燕蘭庭沒想過這個可能,因為:「皇后無子,安王淪為殘疾,無緣大位,皇后也會因此失去制衡安貴妃的籌碼。」

  所以在燕蘭庭看來,皇后不可能明明有辦法,卻不醫治安王的腿。

  岑鯨:「要是安貴妃生下的皇子也死了呢?」

  小皇子體弱,皇后擅醫,殺人無形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燕蘭庭分析:「皇室宗親何其之多,往遠了找,總能找到適合的人選,可那些人背後都有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不如安王好掌控,皇后實在沒理由捨棄安王而選他們。」

  岑鯨:「若我說,廢太子雍王曾有子嗣流落在外……」

  雍王之子,無父無母,又是最接近先帝的那一支血脈,若皇后為雍王翻案,再找這樣一個孩子來繼承大統,這個孩子能依靠的就只有皇后一人。

  至於皇室宗親和朝臣的意見……

  手握兵權的岑奕年底回京,如果能「正好」撞上小皇子夭折,皇帝因悲痛欲絕而駕崩,那在岑奕這個娘家弟弟的協助下,皇后未必不能如願。

  岑鯨話語未盡,燕蘭庭卻已經聽懂了。

  他問岑鯨:「誰?」

  廢太子雍王的子嗣,是誰?

  岑鯨:「江袖。」

  ……

  「江姑娘。」

  例行查賬的日子,雲息去見今日回京的雲記商隊,江袖只能自己帶人去錦繡閣查賬。

  雲記各處商鋪的掌櫃都認識她,知道她雖頂著「丫鬟」的名頭,實際卻能做少東家的主,還是個算賬的高手,又頗通人情世故,遂絲毫不敢輕視怠慢。

  錦繡閣的掌櫃把江袖帶進後屋喝茶,兩人先是坐下聊了一會兒,賬房先生才把這個月的賬冊拿來,讓江袖過目。

  江袖也不客氣,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算盤就開始核對賬目。

  江袖算賬快,三大本賬冊放她手裡,用不了一個時辰,若超過一個時辰,就意味著賬目有問題。

  江袖這次核對的時間堪堪卡在一個時辰左右,小數目的帳對不上,或者賬平得不合理,她都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可一但數目超過她的底線,她就會上報給雲息。

  這次卡時間,主要是相府那邊來定了兩套被褥床帳,因為做工用料,價格昂貴到令人髮指,一開始是照常買賣,記相府的帳,月底結,後來發現那兩套被褥床帳是送去書院給岑鯨和白秋姝的,雲息就免了這筆賬,剛剛算的時候她沒想起來,差點誤會了。

  算好賬,江袖也沒馬上離開,而是跟掌櫃到前頭去看看。

  店內的成品用料、衛生環境、伙計招呼客人的態度,她都要一一看過一遍,這趟才算完。

  當然這還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她也常會派人去各個店抽查,以防有商鋪在她來的時候搞面子工程。

  走完一趟下來,掌櫃邀江袖留下吃頓飯,江袖拒了,說是商隊今天回來,她還得到西市碼頭去幫忙。

  掌櫃一聽是商隊來回,便也不敢耽誤江袖,準備親自把人送去西市。

  就在這時,店裡的伙計找來,說是有位客人,指名要見江姑娘。

  江袖好奇:「什麼人?」

  伙計不好形容,只說是位打扮貴氣的夫人,已經被請去他們招待貴客的雅閣,不知道江袖要不要見一見。

  江袖與掌櫃對視一眼:「那就,見見好了。」

  伙計走前頭帶路,為江袖敲響了雅閣的門:「夫人,我們雲記的江姑娘來了。」

  裡頭很快就有人來開了門。

  開門的是個婆子,江袖一眼看出,那婆子身上的衣服用料是月華錦。

  這樣的布料穿在誰家姑娘或夫人身上還說得過去,穿在一個伺候人的婆子身上……裡面那位夫人到底什麼來頭?

  江袖走進屋內,就見桌旁坐著一個樣貌精致豔麗,衣著端莊華貴的女人。

  江袖看清那位夫人容貌的瞬間,就跪下了:「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江袖曾在岑吞舟身邊伺候,見過許多年前還是王妃的皇后。

  跟來的掌櫃一聽江袖的話,連忙和江袖一塊跪下,惶恐之餘忍不住慶幸自己御下有方,若叫店裡的伙計得罪了這位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別說錦繡閣,就是整個雲記,恐怕都得跟著遭殃。

  皇后樂得江袖能認出她,省了她自證身份的功夫,曼聲道:「起來說話。」

  江袖站起身,低垂的視線正好能看見皇后端起茶盞,一雙纖纖玉手,竟比那瓷器還要白上幾分。

  皇后身邊那位穿月華錦的嬤嬤把屋裡伺候的人,連同掌櫃都帶了出去。

  門一關,雅閣內只剩下皇后跟江袖。

  皇后舉止優雅地品了一口茶水,不大喝得慣,又把茶盞給放下了。

  「過來坐。」她說。

  江袖低著頭:「奴婢不敢。」

  皇后輕輕一笑,意味深長道:「坐吧,今日不坐,明日也得坐,總是要習慣的。」

  江袖略有些迷茫地抬起了頭,發現皇后因自己不動彈,面上笑意漸淡,實在無法,就走到桌邊坐下了。

  皇后拿出一盒膏藥,放到江袖面前的桌上,說:「這藥能治好你臉上的疤痕,你每日塗兩次,用完三盒,便可恢復你原來的容貌。」

  江袖:「… …」

  她的臉,還能恢復原貌?

  可她看著那盒藥,心裡沒有半點驚喜,只覺得不安。

  天上不會掉餡餅,這道理,江袖比任何人都明白。

  「拿去。」皇后說,語氣中帶著上位者習慣的命令口吻。

  江袖從那燙屁股的椅子上起身,又復跪下:「無功不受祿,還請娘娘收回賞賜。」

  皇后看著跪在她面前的江袖,含笑道:「本宮的賞賜,斷沒有收回的道理,更何況——」

  皇后輕笑:「你的功勞,在後頭呢。」

  「抬起臉來,讓我看看。」

  江袖就著跪地的姿勢,抬起了頭。

  她臉上還戴著面紗,因此只能看見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

  她眉目低垂,不敢直視皇后容顏。

  皇后卻定定地看著她那雙眼睛,最後扔出一句:「你的眼睛,像你爹。」

  江袖倏地抬眼看向皇后,眼底滿是詫異。

  皇后見她這幅模樣,問她:「你可想知道,你爹是誰?」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1:56 PM

第四十四章

  岑鯨說出「江袖」的名字時,燕蘭庭並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雲息身邊的那個丫鬟。

  反應過來後,燕蘭庭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江袖不是女子嗎?」

  女子要能稱帝,蕭卿顏哪裡還會等到現在。

  然而面對岑鯨,燕蘭庭又突然想起岑吞舟當年是如何以女子之身入朝為官,一下子就悟了:「女扮男裝?」

  如此,就說得通了。

  皇后不知道燕蘭庭和雲息江袖私下有往來,多半以為燕蘭庭根本就沒仔細留意過岑吞舟身邊的這個丫鬟,待日後江袖恢復容貌女扮男裝,燕蘭庭也未必能認得出來。因此她只要能慫恿江袖扮做男人,以雍王之子的身份被認回皇室,江袖便有了把柄在她手上,哪怕日後兩人生了嫌隙,也不得不受制於她。

  江袖聰慧機敏,又有致命的弱點在手,自是比扶不起的安王更合她心意。

  可是……

  燕蘭庭蹙眉,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大對。

  他問岑鯨:「皇后為何會知道江袖的身世?」

  岑鯨:「……我告訴她的。」

  別看岑吞舟與皇帝最後鬧得你死我活,當年皇帝蕭睿還是誠王的時候,岑吞舟和他的關係堪稱莫逆。

  因為太子是鐵板釘釘的儲君,所以當時的蕭睿對皇位根本沒有過多的想法,跟岑吞舟相識,也純粹是被岑吞舟的為人所吸引。

  哪怕後來岑吞舟與太子作對,就連岑家都避之不及將她從族譜上除名,蕭睿卻始終跟個傻大膽似的,依舊與岑吞舟往來。

  任由岑吞舟怎麼叫他避嫌,他都不聽,還是後來岑吞舟見他一次就彈他一次腦瓜崩,硬生生把他給彈惱了,才氣得他不再理會岑吞舟。

  誠王的耿直表現非但沒為他招來太子和先帝的猜忌,反而叫太子覺得這個弟弟腦子有坑不足為懼,先帝對他也是無奈極了,卻又樂得借他之手,讓朝臣明白岑吞舟聖眷正隆,以此打壓風頭漸盛,愈發張狂的太子。

  再後來,岑吞舟被太子構陷入獄,蕭睿就把腦瓜崩之恨拋到腦後,和蕭卿顏一塊為岑吞舟奔走,試圖將其解救出獄,雖然最後還是沒能幫上什麼忙,岑吞舟是自己想辦法從獄中出來的,但從那一刻起,有些東西就變了。

  岑吞舟在獄中重病,險些死去的時候,蕭睿在外頭四處碰壁,發現自己渺小到連友人都無法迴護,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權力的好,並對權力起了覬覦之心。

  之後他對太子的不滿越來越深刻,終於有一天,他向岑吞舟表明了自己想要奪嫡的野心。

  岑吞舟知道他才是天命所歸,劇本寫的也是他們日後才反目成仇,自然願意在當下搭把手,把他推上皇位。

  那段時間,岑吞舟與蕭睿表面上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實際上已經結成黨羽。

  私下來往一多,岑吞舟跟當時還是誠王妃的皇后接觸也多了起來。

  皇后是沈家女,閨名霖音。

  沈霖音精通醫術,見岑吞舟身旁帶了個面容有損的丫鬟,也不介意對方只是一個丫鬟,就想替那丫鬟醫治好她臉上的疤痕。

  岑吞舟怕江袖長得太像太子,恢復容貌會招來麻煩,便拒絕了沈霖音的好意。

  沈霖音不懂岑吞舟為什麼要拒絕,那時的她年紀輕,頗有為人醫者,看到能救之人一定要救的倔氣,和耿直的蕭睿堪稱絕配。

  她追問岑吞舟原因,岑吞舟不想回答,她便不依不饒,每次岑吞舟來誠王府,她都要堵岑吞舟的路。

  岑吞舟怕被人誤會他們倆有私情,又出於對女主角的信任,就告訴了她江袖的來歷。

  沈霖音畢竟出身世家,哪怕童年有些不大好的回憶,也慘得有限,何曾聽說過如此慘絕人寰的身世,聽完立即答應替岑吞舟保守秘密,同時也終於知道,後期計劃中,那枚極為關鍵的太子玉佩,就是從江袖手中獲得。

  岑鯨:「皇后要是能說服江袖,證實我從她手中拿到了雍王的玉佩,設計陷害致使雍王被先帝誤會下令格殺,就能為雍王翻案。」

  雍王罪行累累不假,不然也不會被廢去太子之位,但那些罪行就是害死再多百姓,都抵不過先帝對太子殘留的那一點父子之情。

  且雍王一勢弱,先帝又心軟了,待到先帝纏綿病榻,雍王更是日夜不休,衣不解帶地在先帝榻邊侍疾,讓先帝又起了復立太子之心。

  岑吞舟意識到這點,便拿江袖的娘從廢太子雍王那偷的玉佩做局,讓先帝以為雍王心有不甘意圖謀反,徹底絕了雍王的活路。

  因此只要證實雍王最後是被人陷害,再來一些老臣證明先帝當初確有復立之心,江袖就有資格繼位。

  脆硬乾枯的落葉被秋風吹動,在石板地上刮出聲響。

  燕蘭庭看岑鯨眉目低垂,鴉羽小扇似的眼睫輕輕顫動,隱隱透露出不安,便道:「我會多安排一些人,去保護小皇子。」

  只要蕭睿唯一的兒子平安無事,皇后就沒辦法把江袖拖入皇位之爭,這也是為什麼岑鯨會來找燕蘭庭,將自己的猜測都如實相告,因為燕蘭庭能幫她。

  至於江袖那邊……

  燕蘭庭問:「江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岑鯨想起江袖在玉蝶樓看到自己時痛哭流涕的模樣,搖頭說:「應該還不知道。」

  若是知道,再見她時,不該是那樣的反應。

  「要告訴她嗎?」燕蘭庭又問。

  岑鯨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戀愛系統曾問過她,為什麼會對江袖心懷愧疚,這就是原因。

  江袖的娘不知道自己看中的恩客是微服至江州的太子,為了留下認親的信物,便偷走了太子隨身攜帶的玉佩。

  岑吞舟通過反派系統的劇情推演得知,自己需要那枚玉佩。

  所以她當年去江州,就是沖著江袖去的。

  最後她還利用江袖對自己的信任拿到了那枚玉佩,用它害死了江袖的親生父親。

  一切種種,宛若岑奕之事重演,讓她不知該作何抉擇。

  就在燕蘭庭忍不住想要抬手碰碰岑鯨的頭,以作安慰之際,白秋姝從樹上躍下,踏著輕功奔進茶室,對兩人說:「外頭有人來了。」

  岑鯨抬起頭,看向燕蘭庭。

  燕蘭庭一臉若無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應該是我相府的人。」

  燕蘭庭也怕私下見面有損岑鯨聲譽,所以早早就派人守在了外頭,旁人輕易靠近不得。

  可就算是相府的人,也不適合讓岑鯨和白秋姝兩個姑娘撞上。

  於是岑鯨起身,藏到了屏風後。

  那扇屏風是擺在牆邊做裝飾用的,不好挪動,背後空間也小,岑鯨一個人進去還行,再擠一個白秋姝就顯得夠嗆。

  還好白秋姝會武功,她直接跳出茶室,踩著牆上屋頂躲著。

  白秋姝跳上屋頂,並不知道進入茶室的人抬頭往上看了看,明顯是察覺到了白秋姝的存在。

  燕蘭庭也聽見了白秋姝上屋頂的聲音,示意那人不用在意,並問:「什麼事?」

  那人走到燕蘭庭跟前,低聲道:「二十六那邊傳來消息,說皇后出宮,去了雲記錦繡閣。」

  岑鯨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人離開後,燕蘭庭起身到屏風旁,趕在白秋姝從屋頂上跳下來之前,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岑鯨聽。

  怕白秋姝聽見,燕蘭庭還微微低頭,湊到了岑鯨耳邊。

  白秋姝不知內情,進來後看到兩人站在一處,燕蘭庭的動作又是抬頭從岑鯨臉旁拉開距離,還以為燕蘭庭趁她不在,親了一下岑鯨的臉。

  白秋姝倒抽一口冷氣,一個箭步上去,就把岑鯨拉到了自己身後。

  兩人都不知道白秋姝誤會了什麼,就見白秋姝瞪著眼看看燕蘭庭,又回頭看看不明所以的岑鯨,想破口大罵又不知道該罵什麼好,最後只能怒氣沖沖地拉著岑鯨離開這——

  「走走走,回去了。」

  岑鯨沒有拒絕,走到院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看見燕蘭庭站在簷下的走廊上,身姿挺拔如松,光這麼站著,就透出一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氣息。

  那是連太陽都曬不化的肅冷,如果岑吞舟不用走反派路線,一直活到現在,看見如今的燕蘭庭,恐怕會耐不住滿腔的惡趣味,想盡辦法破開燕蘭庭身上這層冰封,欣賞他一身狼狽,沖自己咬牙發怒的模樣。

  可惜,「如果」這個詞,就是說來平添遺憾的。

  岑鯨收回視線,跟著白秋姝走到人多的地方,問她:「怎麼這麼生氣?」

  白秋姝氣不打一處來,怕被人聽見,只能小小聲在岑鯨耳邊譴責:「他居然敢親你!」

  岑鯨:「……什麼時候的事兒?」

  她怎麼不知道。

  白秋姝:「就剛剛啊!」

  岑鯨回憶了一下,很確定:「他沒親我。」

  白秋姝:「我都看見了!」

  岑鯨沒力氣同她爭辯,想想燕蘭庭方才說的話,她問白秋姝:「我想去金蟾坊看看,你去嗎?」

  白秋姝不明白岑鯨突然去金蟾坊做什麼,那地方店鋪雖然多,可東西都很昂貴,像錦繡閣、臨仙齋等,都坐落在金蟾坊,去那逛,最多逛個新鮮,因為她們什麼都買不起。

  不過白秋姝也沒打算在廟裡耗一天,又覺得去逛一圈長長見識也好,就點頭應了聲:「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2:14 PM

第四十五章

  兩人同楊夫人說了想到外頭逛街的事,楊夫人只當是白秋姝嫌廟裡無聊待不住,罵上一句沒定性,也就讓她們離開了。

  她們倆帶著丫鬟乘坐馬車,一路行進金蟾坊。

  車夫問她們要到哪停,白秋姝還在想,就聽見岑鯨說:「去錦繡閣。」

  錦繡閣做針線布料的生意,除了被褥床帳,也買衣服鞋子香囊扇套等物,業務範圍很廣,姑娘家想到那去看看時興的衣裙紋樣,倒也尋常。

  馬車在錦繡閣門口停下,岑鯨和白秋姝兩人帶著丫鬟剛下車,便有伙計迎上來,問她們需要點什麼。

  白秋姝:「先隨便看看。」

  那伙計也不見變臉,熱情地給他們介紹起了錦繡閣都有什麼,並帶著她們往購買衣裙布料的地方去,顯然是看準了她們這個年齡的姑娘,會對衣裙更感興趣。

  購買衣裙布料的地方掛滿了成衣與展開的布匹,她們倆身後的丫鬟眼睛都看直了,恨不得將那些個聞所未聞的款式和繡樣都牢牢記下,回去跟擅長針線的小姐妹形容,好叫她們復刻出一模一樣的來。

  白秋姝倒還好,就是看見一套搭配蹀躞帶的女裙,稍微頓了頓腳步。

  岑鯨漫不經心地掃過這些商品,最後收回視線問那伙計:「你們雲記的江袖姑娘在嗎?」

  那伙計一愣,一邊心想今兒找他們江姑娘的人怎麼那麼多,剛走一個,現在又來兩個,一邊問:「二位認識江姑娘?」

  白秋姝意外:「嗯?雲記?這錦繡閣也是雲公子家的?」

  伙計聞言,不大確定眼前兩位客人找江姑娘的用意,便斟酌著說道:「趕巧了,江姑娘今日確實來過這,卻不知走沒走,二位若是不嫌麻煩,便在這等一等,小的替你們去問問?」

  岑鯨:「有勞了。」

  那伙計忙道不敢當,快步轉身上了錦繡閣二樓。

  片刻後,江袖從樓上下來,速度之快,踩得樓梯踏踏作響。

  「岑姑娘,白姑娘,你們來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礙於自己丫鬟的身份,江袖對岑鯨的稱呼始終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只在私下會喚岑鯨「岑叔」。

  江袖的反應不見異常,這讓岑鯨鬆了口氣:皇后應該還沒有把江袖的身世說出來。

  白秋姝:「我們也是臨時決定過來逛逛,要不是阿鯨說,我還不知道錦繡閣跟玉蝶樓一樣,都是你們家的呢。」

  兩人都知道岑鯨不愛說話,沒有硬將話題丟給岑鯨。幾句閒聊後,確定她們真就是來金蟾坊這閒逛的,江袖便提議帶她們到雲記名下的店鋪看看。

  嘴上說是「來都來了,不多看看怪可惜的」,實際每逛一處,江袖都會在她們不知道的時候,吩咐掌櫃認住岑鯨和白秋姝的臉,日後若是她們倆來買東西,價格只管往低裡報,虧的部分讓他們少東家自己補。

  她還處處留心岑鯨的視線,發現岑鯨在某樣商品前多停留片刻,就默默把那東西記下,等晚些做個統計,讓燕大人幫著弄進書院去。

  西市碼頭那邊,江袖也早讓人去傳了話,雲息知道江袖是在陪岑鯨,就沒再派手底下的人來催她。

  她們一行三人輾轉數家店鋪,期間進到一家樂器行,話趕話地聊到了明德書院西苑的廣亭。

  那裡是姑娘們上音律課的地方,四面無牆透風,白秋姝說最近天涼了,若遇上風大些的日子,在裡頭上課還真得多穿幾件。

  江袖聞言跟著吐槽,說在廣亭那地方彈琴,意境是好,就是經不住風吹日曬,冬天天冷,掛上遮風的簾子光線就會變差,還得每張桌子上放一盞燈,遇上夏天最熱的時候就更慘了,又不能像在室內那樣存住冰盆散發出來的涼氣,只能硬生生受著。

  白秋姝:「如今倒還好,書院重修廣亭,用水車從西苑門口引水,把亭子做成了自雨亭,天熱的時候屋簷邊會落水簾,所以待在亭子裡還是挺涼快的。」

  江袖正要感嘆這個改動不錯,白秋姝突然反應過來:「江姑娘對廣亭很熟悉的樣子,可是去過西苑?」

  江袖微微一頓,隨即笑道:「我怎麼可能進得了明德書院,也是聽來買東西的客人說的。」

  江袖解釋的同時,不自覺看了眼岑鯨。

  她其實進過西苑,準確地說,是進過原本只招收女子的明德書院,而且還是被岑吞舟丟進去的。

  要問原因,就不得不說到岑吞舟的教育方式了。

  岑吞舟並不是那種一味寵溺縱容小孩的家長。

  偶爾她也會被氣到暴跳如雷,雖不至於摔杯砸碗,但也足以讓見識過她發火的熊孩子們永生難忘。

  因為岑吞舟會罰他們,且永遠都是挑著他們最怕、最討厭的點來罰。

  比如岑奕,他雖然不討厭讀書,卻極其厭煩寫字,因此岑吞舟罰他,從來都是罰他抄書。

  又比如雲息,早些年雲息一心想要仗劍江湖,最向往江湖人快意恩仇的生活,因此對行商之人滿心利益、滿口鬼話的作態非常看不上,也不願插手雲記的事務。

  岑吞舟罰他,就是把他指使去雲記幹活,也不拘做什麼,打雜也好,跟著掌櫃上酒桌應酬也罷,就是要把他摁進他不樂意待的環境裡,讓他好好反省。

  再比如江袖,江袖出身不太好,初時骨子裡總有些自卑,表面不顯,心裡卻最怕跟出身不凡的官家女打交道。

  那是一種自知不如的畏懼,導致她總會在事後復盤自己與那些千金小姐們接觸的時刻,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好,或者哪個動作做的不對,會平白惹人笑話。

  岑吞舟體諒她的敏感,也從來不吝嗇對她的誇獎,還照著大家閨秀的標準請西席上門教她。

  偏有次她腦子瘸了,看岑吞舟與某個官員的合作出現問題,那個官員又總是拿色眯眯的眼神往她腰臀上瞄,她就想:反正自己出身那種地方,要不是岑叔幫她,她早不知道被糟蹋成什麼鬼樣子了,如今犧牲一下,替岑叔分憂又有何妨。

  本來……她就是要幹這個的。

  於是某次岑吞舟請那官員來家中會面吃酒,她在那官員短暫離席的時候,忍著害怕,強逼自己跟出去,與那官員說話。

  那官員果然被她幾句話哄得鬆了口,還被她帶進了早就準備好的空屋子。

  只是不等發生什麼,屋門就被趕來的岑吞舟一腳踹開了。

  岑吞舟當時的表情,江袖每回想起都心虛得不行。

  趕來的岑吞舟此前也喝了不少酒,被醉意熏得失了分寸,差點廢了那官員。

  後來岑吞舟酒醒,處理好殘局,就讓人收拾她的衣物,把她帶出了家門。

  江袖以為岑吞舟不要自己了,嚇得跪地求她,哭著喊著保證自己以後再也不會自作聰明,讓岑吞舟別把自己送走。

  岑吞舟站在馬車邊,就說了兩個字:「上車。」

  江袖不肯,她連滾帶爬地往回跑,想要死賴著留下,結果被岑吞舟撈回來,扛上了馬車。

  江袖在馬車上哭得快抽過去,岑吞舟才給她一句准話:「去明德書院待一年,一年後要再幹這種蠢事,我就把你送出京城,以後你愛去哪去哪,愛幹嘛幹嘛,就算把自己糟踐進泥裡,我也絕不管你。」

  江袖這才知道,岑吞舟不是不要自己了。

  她又是一通哭,不同的是這次,是喜極而泣。

  進書院之前,岑吞舟還帶江袖去城王府,讓誠王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教她如何用最簡單的手法易容,遮去臉上的疤痕。

  江袖易容後的樣貌看起來很普通,但江袖很喜歡,只是她聽說明德書院裡讀書的都是官家女,她自己一個人過去,難免膽怯,故而忍不住跟岑吞舟商量:「半年可以嗎?」

  岑吞舟,冷酷無情:「兩年。」

  「一年!就一年!」江袖嚇得再不敢討價還價。

  書院的生活一開始是很煎熬,不過後來,她還是在書院裡待了兩年,因為她在那認識了不少好友和先生,讓她非常捨不得,岑吞舟也支持她多待一年。

  而她的自卑和對官家女的畏懼,也早在跟同窗的相處中,一點點被消磨殆盡。

  再後來,她去掉易容離開書院,重新回到岑吞舟身邊。

  因為不能讓人知曉她的身份,所以她必須跟在書院裡認識的朋友做訣別,可那段在書院生活的記憶對她而言,寶貴程度僅次於跟岑吞舟的初見。

  想到這,江袖面紗下的唇角忍不住揚起,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江姑娘?」這時,一位被僕從前呼後擁進來的貴婦人看到江袖,同江袖親熱地打了聲招呼。

  江袖跟白秋姝和岑鯨說了一聲,就過去跟那位貴婦人寒暄了幾句。

  岑鯨覺得那位貴婦人眼熟,之後離開樂器行,又逛了幾個地方,三人轉去玉蝶樓歇腳吃東西,她才終於想起來——那位貴婦人似乎是江袖在書院結交的朋友。

  江袖離開書院後換回身份,兩人也應該斷了聯繫才對,怎麼……

  岑鯨奇怪,就跟江袖問起了那位貴婦人。

  江袖礙於白秋姝在場,言語隱晦地解釋了一下:「我跟她是在店裡偶然遇見的,她說我聲音做派都像她曾經的摯友,便忍不住常來看我。」

  也就是說,雖不能相認,但兩人還是又一次成為了朋友。

  而且這一次,貴婦人知道江袖是丫鬟,卻還是願意放下身段,與她結交。

  真好。

  江袖如今的生活越好,岑鯨就越是不希望她被捲入爭權奪利的鬥爭中。

  等到上菜的時候,岑鯨假裝不小心把蘸料碰灑,弄髒了白秋姝的裙子。

  白秋姝不甚在意,倒是江袖看出岑鯨是故意的,就提議讓白秋姝去換一身裙子,還讓人到錦繡閣去拿新裙子來。

  白秋姝想要拒絕,卻耐不住江袖的熱情,被推去了另一間無人的雅閣換衣服。

  去錦繡閣拿裙子自然要花時間,這期間白秋姝的丫鬟跟著白秋姝在另一間雅閣等,岑鯨也把自己身邊的挽霜叫出去,讓她到外頭候著。

  把人都清乾淨,雅閣內只剩下岑鯨和江袖。

  玉蝶樓一入秋就會推出岑吞舟當年弄出來的火鍋,江袖知道她愛吃,特地叫了這個,還燙了幾片羊肉,放進岑鯨的碗中,問她把人都支開,可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銅爐子裡湯水翻湧,熱氣蒸騰,岑鯨把燙熟的羊肉放進蘸料碟,問:「皇后來找你了?」

  江袖面不改色地往銅爐子裡下岑鯨愛吃的菜:「來了,不知皇后娘娘從誰那聽說我如今在雲記,難為她還記得我,居然過來給我送了一盒藥膏,說是能治我臉上的疤痕。」

  江袖一臉尋常地說道:「不少人都記得我曾是你身邊的丫鬟,在雲記認出我也是常事,當年還有人想從雲息手中把我買走,雲息那會兒的性子不如現在,不僅不肯,還把人給得罪了,多虧燕大人出手相幫才沒事。」

  岑鯨聽著江袖的話,把那幾片羊肉送入口中,等全都咽下,她又問:「阿袖,你想知道,你爹是誰嗎?」

  江袖的筷子頓在半空中,一時間,雅閣內只剩下火鍋沸騰的咕嘟聲。

  過了好一會兒,江袖才放下筷子,有些疑惑地問:「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岑鯨繼續問她:「你想知道嗎?」

  江袖垂下眼,似乎是想了想,才說:「你想告訴我嗎?」

  岑鯨:「我想告訴你。」

  江袖點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岑鯨:「好,那我聽你說。」

  岑鯨就這樣,伴著火鍋湯底冒泡的聲音,把江袖的身世娓娓道來。

  她不能說自己是因為系統才知道她是太子的女兒,不得不摻了個謊言進去,說自己是從當初陪太子一塊去江州的小太監那裡得知,太子在江州一青樓內丟了塊玉佩,這才會前往江州。

  救下江袖後,她又通過那枚玉佩,確定了江袖的身世。

  此外岑鯨說的基本都是實話,甚至沒有摻雜太多個人的想法和感情進去,就是把整個過程完整地敘述了一邊。

  江袖安靜地聽著,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樣的情緒,她眼眶慢慢變得濕潤,最後落下淚來。

  岑鯨說完,她沉默了許久。

  之後大概是怕白秋姝回來,沒法再好好問岑鯨,於是她艱難地張開嘴,聲音滯澀地問:「為什麼突然想告訴我這些。」

  她哽了一下,卻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了:「你不怕我恨你嗎?」

  岑鯨拿出帕子,替江袖擦眼淚。

  她做好了江袖會躲開,或者自己的手會被打開的準備,結果沒有,江袖沒有躲開她的手,也沒有打開她的手,接受了她為她擦眼淚的舉動。

  岑鯨心下微顫,卻還是盡力保持著平靜:「當然怕。」

  雖然岑鯨知道,一切都是她應得的報應,可她還是會怕。

  江袖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那為什麼還要告訴我呢?」

  岑鯨:「從我口中知道這件事,比讓別人告訴你更好。」

  江袖哭著笑了一聲,問她:「好在哪?」

  「好在……你能有時間冷靜下來,慢慢去想,而不是憑著滿腔因我而起的恨意,被人趕著做出無法挽回的決定。」

  岑鯨知道自己的話怎麼聽怎麼虛偽,因為最開始利用江袖的就是她,如今又自以為是地來擔心江袖被別人利用,當真是……令人生厭。

  岑鯨把濕掉的手帕收回來,準備折到乾燥的一面再替她擦一下,結果江袖直接扯下臉上被淚水浸濕的面紗,試圖用手把眼淚抹乾淨,卻因為眼淚止不住,怎麼都抹不完。

  最後她只能放棄,任由淚水滑下臉頰,雙肩顫抖著,抽泣著問:「岑叔,你什麼時候,才能多為自己想想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2:25 PM

第四十六章

  熱鬧的大街上,一輛掛著沈府牌子的馬車低調行過,朝皇宮駛去。

  除了暗中監視的相府暗衛,沒人知道那馬車上坐的,是微服出宮的皇后沈霖音。

  先前在錦繡閣,沈霖音問江袖:「你可想知道,你爹是誰?」

  江袖因為她的話,臉上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沈霖音當時以為江袖是在驚訝一國之母居然替她一個小小的丫鬟探查身世,還自以為所說之言堪比平地驚雷,一字一頓地告訴她:「你爹乃是先帝唯一的嫡子,差一點就當上皇帝的廢太子雍王——蕭澤。」

  因為兩人離得近,沈霖音能清楚聽到,江袖的呼吸亂了。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於是她非但沒有給江袖慢慢消化的時間,還生怕她不記得,將那些過往舊事翻出來,一點點提醒她,她曾經的主子岑吞舟,對她的親生父親做了什麼——

  「你一定在岑吞舟身邊聽說過他,畢竟要不是岑吞舟,他也不會丟了太子之位,更不會丟了性命。」

  「或許你還記得,岑吞舟從你那拿走了你爹的玉佩,但你一定不知道,岑吞舟就是以那枚玉佩為證據,讓先帝篤信你爹要造反,下令將你爹困於雍王府,就地格殺。」

  「當年領旨帶兵,包圍雍王府,動手殺死雍王的人,也是岑吞舟。」

  「若不是岑吞舟,先帝已然復立你爹為太子,現在坐上皇位的也會是他,而你,又怎麼會淪為商戶家的丫鬟。」

  多年的後宮生活讓沈霖音知道如何激發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仇恨,更清楚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我本可以」,更叫人耿耿於懷。

  她適時停聲,期待著能從江袖的反應中捕捉到「拒絕相信」,或者類似「憤怒」的負面情緒,好讓她進一步從江袖身上,催生出浸滿了怨恨與不甘的花朵。

  結果出乎她的預料。

  江袖沒有對她的話產生懷疑,更沒有因此表達出任何的混亂,而是問她:「娘娘告訴奴婢這些,是想要做什麼?」

  沈霖音有那麼一瞬的愣怔,因為她不相信,江袖居然如此平靜地接受了她所說的一切。

  要麼是江袖天賦異稟,無論多大的刺激都無法動搖她的內心,要麼江袖此人無心無情,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再要麼……

  沈霖音眯起眼,問:「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你爹是誰吧?」

  江袖抿了抿唇,雖然沒直接承認,但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答案。

  沈霖音這時才反應過來,江袖先前的錯愕,並非是覺得自己微不足道,居然能引得當今皇后為她探查身世,而是非常單純的,驚訝皇后居然知道她的身世。

  沈霖音感到不可思議:「岑吞舟告訴你的?」

  江袖默認了。

  沈霖音一下子想了很多,她不信岑吞舟會無端端把這件事告訴江袖,她甚至懷疑岑吞舟這麼做是不是有什麼陰謀,畢竟雍王一死,得利之人便是蕭睿。

  岑吞舟不是不能利用這點,把雍王被害死的鍋扣到蕭睿頭上。

  沈霖音想要探究岑吞舟生前這一步背後所涉及的人,就問江袖:「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沈霖音的表情,江袖太熟悉了,那是滿心算計之人心有所疑的表情,她幾乎能猜到皇后在懷疑什麼,於是撕開陳年傷口,帶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隱秘快意,告訴從一開始就不斷在她面前詆毀岑吞舟的沈霖音:「他是在死後告訴我的。」

  沈霖音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岑叔離世前,曾留下一封信。」江袖當初在岑鯨身邊做丫鬟,也是一口一個「岑叔」,因此沈霖音聽了也不覺得奇怪,「他叮囑替他保存信件的人,說若是哪天他遭遇不測,奴婢起了為他復仇的心思,想要追究幕後之人是誰,就把信給奴婢看,若沒有,就把信燒了……」

  江袖想在皇后面前證明岑吞舟沒她說的那麼不堪,可一想起岑吞舟到死都惦記著她,她便忍不住濕了眼眶。

  她強忍情緒,繼續說道:「岑叔在信上言明自己所做的一切,說自己不是什麼好人,死有餘辜,且已經遭了報應,讓奴婢此後過自己的日子去,別再把下半生浪費在他身上。」

  江袖把實際情況精簡了一下,所謂替岑吞舟保存信件的人,就是雲伯。

  岑吞舟早在冬狩之前就把江袖送到了水雲居,知道江袖和雲息的性子,她還給雲伯留了兩封信。其中一封,岑吞舟讓雲伯在自己死後打開,雲伯嫌晦氣,差點當著岑吞舟的面把信給燒了。

  那封信中交代了不少事情,除了讓雲伯好好守住雲記,莫要惦念自己,還讓雲伯看住雲息和江袖,若他們二人執意要把自己的死查明白,就把另一封信給他們。

  岑吞舟以為,這封信能讓自己的形象在江袖和嫉惡如仇的雲息眼中徹底破滅。

  卻不知對這倆孩子而言,比起過往的一切,她將這一切說出來的用意更加令他們崩潰,等他們好不容易緩過來,又趕上雲伯日漸糊塗,那之後他們倆就徹底長大了。

  雲息再也不嚷嚷著要仗劍江湖,開始憑借岑吞舟罰他時在雲記累計下的經驗,慢慢接手雲記的生意,讓雲伯能卸下重擔。

  江袖也不再跟雲息鬥嘴吵架,利用自己的才能,成為雲息的臂膀,和他一塊打理雲記。

  所以當初在玉蝶樓初見岑鯨,他們倆的反應委實不算誇張,卻不想因此被岑鯨誤會他們二人沒有看過自己留下的第二封信。

  江袖的話語不僅打了沈霖音的臉,還讓沈霖音意識到——

  岑吞舟早在死前就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怎麼可能!

  她強壓下心慌,將心思都拉回到當下,問江袖:「那封信呢?」

  只要能拿到那封信,何愁不能給雍王翻案。

  江袖:「燒了。」

  早就燒了。

  沈霖音哽住,微怒:「你當真不想為你爹翻案嗎?」

  江袖低下頭:「不想。」

  沈霖音:「你就半點都不顧你與蕭澤之間的父女之情,眼睜睜看著他背負造反的罵名,永世不得入皇陵?」

  江袖又不是消息閉塞的大家閨秀,自然不會被牽著鼻子走:「雍王謀逆是被陷害,可他所做的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卻都是真的,若非他是先帝嫡子,早就該死一萬回了,不入皇陵也是他的報應。更況且……」

  江袖咬牙:「他若翻案,背上罵名的,就會是岑叔。」

  岑吞舟當年為了她能平安度日,將一切真相寫在信中,根本不在乎這封信是否會成為雍王「無辜」的有力證據,可她卻無法眼睜睜看著她的岑叔因為她,背上使先帝與雍王父子相殘的罵名。

  江袖道明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願替親生父親翻案的原因後,雅閣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皇后說不清是諷刺還是感嘆:「你跟我那堂弟,當真是不一樣。」

  提到因為殺父之仇跟岑吞舟反目的岑奕,江袖並不覺得羞愧,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對沈霖音說:「奴婢和岑將軍當然不一樣,雍王就算還活著,復立後當上皇帝,也未必能容下一個妓子所出的女兒,殺父之仇和岑叔的恩情,奴婢知道哪個更重,也知道自己該怎麼選。」

  面對江袖堅毅的眼神,沈霖音意識到自己出師不利,可以結束這次的會面離開了,但她並沒有就此打消利用江袖的念頭——

  再堅定信念又如何,這世上明明知道,卻不得不違背本心去做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沈霖音離開之際,江袖還問她:「皇后娘娘,奴婢分明記得,您與岑大人不曾有過恩怨,如今為何不惜讓岑大人背負罵名,也要讓奴婢為雍王翻案?」

  沈霖音當然不會告訴江袖自己想讓她女扮男裝當傀儡皇帝,甚至在一開始的計劃中,她想的就是先讓江袖被仇恨沖昏頭腦,然後再告訴她雍王之子說話的分量會比雍王之女更重,騙她女扮男裝,出現在朝臣面前,為雍王翻案。

  等到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將她推上皇位,一旦後退便是萬丈深淵,自是由不得她後悔。

  所以眼下,面對江袖的答案,她的回答是:「無論是誰,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顧及那無用的身後名做什麼。」

  江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意外,還膽大包天地對她說了句:「皇后娘娘,你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沈霖音冷笑:「誰不會變?」

  蕭睿變了,她變了,就連岑吞舟,不也曾忘卻自己最初的模樣,變得面目全非……

  岑吞舟真的變了嗎?

  在馬車上閉目養神的沈霖音突然想起江袖方才所說的話。

  岑吞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招來殺意,甚至提前備好了書信,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半分收斂。

  為什麼?

  為什麼??

  總不能是他根本就不想活了吧!?

  沈霖音眉頭緊蹙,就在這時,馬車行入宮門。

  嬤嬤出聲提醒沈霖音,沈霖音睜開眼,下了車,改乘步攆回自己的寢宮換衣服。

  她換好衣服,又乘步攆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是皇帝的寢宮,皇帝近來又「病」了,她得時時過去看著才行。

  她從步攆上下來,一抬頭,就看到玉階上佇立著一抹紫色的身影。

  她扶著嬤嬤的手一步步邁上玉階,來到了那人面前。

  「下官見過皇后娘娘。」燕蘭庭離開望安廟後突然想到一個主意,或可一勞永逸,就回府換官服,朝皇宮來了。

  「燕大人免禮。」沈霖音問:「不知燕大人來此,可是有要事找陛下商量?」

  燕蘭庭直言不諱:「下官是來找皇后娘娘的。」

  「哦?」沈霖音面上帶笑,心裡卻在猜燕蘭庭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謀劃。

  燕蘭庭看了眼皇后身邊的嬤嬤宮女,皇后知意,讓他們都遠遠退開。

  「燕大人可以說了嗎?找本宮什麼事?」

  燕蘭庭:「下官是來多謝娘娘的。」

  沈霖音遲疑:「謝本宮?」

  燕蘭庭:「怎麼,難道娘娘不是想將雍王之女扮做男子帶回宮?」

  燕蘭庭上來就拋出王炸,愣是把沈霖音炸沒了聲,過了半晌才回過神:「燕大人說什麼,本宮怎麼聽不明白?」

  燕蘭庭從頭到尾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叫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原來娘娘不明白,那我來告訴娘娘好了,娘娘方才出宮去見的江袖姑娘,是雍王遺孤,老師當年陷害雍王所用的玉佩,就是從她手上獲得。娘娘只管哄她扮做男子為雍王翻案,再害死小皇子和陛下,讓不久便要回京的岑將軍助你把江袖姑娘推上皇位,從此便可以太后之尊,將其困於股掌之間。」

  燕蘭庭每說一句話,沈霖音的臉色就難看一分,說到最後,沈霖音看向燕蘭庭的眼底已然浮現殺意,她問:「燕大人以為我要這麼做,所以過來謝本宮?」

  燕蘭庭:「陛下龍體欠佳,小皇子身體也不好,江袖聰穎好學,人品上佳,若是她繼位,下官當然放心。」

  燕蘭庭遲遲不對蕭睿動手,就是怕沒有適合的人繼承皇位,導致天下大亂,因此他這一聲謝,細細究來,好像也合理。

  可沈霖音不信自己能得到燕蘭庭的支持,她問:「燕大人真是這麼想的?」

  燕蘭庭:「那是自然,不過……」

  沈霖音心想果然,問:「不過什麼?」

  「不過下官不放心娘娘,且江袖志不在此,所以下官還是決定,把這一切告知長公主殿下,江袖能坐那皇位,長公主殿下自然也能。」

  等江袖繼位後,再暴露江袖的真實性別,用江袖把朝臣底線拉低,改讓蕭卿顏來,憑借蕭卿顏這些年在朝堂上累積的威望,費些功夫,未必坐不穩這個皇位。

  終於弄清燕蘭庭的意圖,沈霖音目眥欲裂:「燕蘭庭!!」

  燕蘭庭見她明白,便不再廢話,一句「下官告退」,便轉身下了玉階。

  沈霖音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她嘗著口中的鐵鏽味,沖著玉階上背對著自己的燕蘭庭道:「說什麼謝,你若真這麼希望,就不會特地趕來警告本宮,說到底,你就是不希望讓雍王之女被牽扯進來罷了,為什麼?燕大人所圖,不就是為故人復仇嗎?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你卻為一個小小的丫鬟而止步,值得嗎?!」

  燕蘭庭停住腳步,卻未轉身:「值不值得,娘娘說了不算,下官說了也不算。」

  沈霖音:「那誰說了算?岑吞舟?可他已經死了!」

  燕蘭庭微微側身,抬起的眉眼冰冷鋒利,劃破他臉上一貫淡淡的神色:「那也容不得你來毀她的聲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2:32 PM

第四十七章

  玉蝶樓,岑鯨不知道江袖其實看過自己留下的信。

  更不知道,江袖在說「那我聽你說」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岑鯨會騙她的準備,並且和當初的岑奕一樣,只要岑鯨肯說,哪怕明知是謊言,她也會選擇相信。

  而且她也能理解,因為皇后知道她的身世過來找她,定然有所圖謀,岑叔趕在皇后走後來騙她,肯定是為了她好。

  可江袖沒想到,岑鯨會直接告訴她真相。

  一如當初留下那封信,不懼死後無人為她悲痛,無人為她祭奠,只希望活著的人,能拋下她好好地活下去。

  江袖一面感到難過,一面又有些生氣,甚至懷疑岑鯨這麼做,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恨她,與她反目。

  所以她問岑鯨:「你不怕我恨你嗎?」

  岑鯨為她擦去眼淚:「當然怕。」

  天知道江袖那一刻有多心疼岑鯨。

  後來聽到岑鯨說這樣更好,她怒極反笑,心想: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於是她止不住地落淚:「岑叔,你什麼時候,才能多為自己想想啊?」

  岑鯨愣住,她不明白江袖為什麼這麼說。

  江袖看岑鯨滿臉的不解,便哭著告訴她,自己和雲息已經看過她留下的信。

  岑鯨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江袖和雲息知道了往事,竟也不覺得她卑鄙可恥,反而還惦念著她,願意為她忍下仇恨,去過她希望他們過的平靜生活。

  雖然自己留下信件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但熟悉的迷茫湧上心頭,岑鯨愈發懷疑自己上輩子到底有沒有完成任務。可反派系統給她看過她父母姐姐徹底痊愈回歸正常生活的視頻影像,所以她應該是完成了任務的,至少在死去的那一刻,她是一個合格的反派。

  只是死後,情況稍微出現了一點偏差,這或許是因為……人們對已死之人更加寬容?

  岑鯨試圖找到一個合理的解答。

  江袖說完一切,情緒平復了許多,她從椅子上離開,蹲到岑鯨面前,雙手搭在岑鯨膝頭,仰著頭對岑鯨說:「岑叔,你現在是個姑娘,年紀又那麼小,就別再把自己當成我們的長輩,也不要什麼都為我們考慮,多替自己想想吧,好嗎?」

  岑鯨愣愣地看著江袖,雖然江袖嘴上說著「別再把自己當成我們的長輩」,可她望著岑鯨的眼中,滿滿都是對長輩的孺慕之情。

  岑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話,恰好這時,門口傳來了挽霜的聲音:「三姑娘。」

  換好衣服回來的白秋姝:「你怎麼在外頭待著?」

  挽霜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白秋姝推門進入雅閣,此時江袖已經站起身,因為沒想好是先去洗把臉,還是先從袖子裡拿條新面紗出來繫上,她錯過了遮臉的時機,最後只能倉促地轉過身去,不讓白秋姝看見她臉上的疤痕和通紅的眼睛。

  可白秋姝什麼眼力,怎麼可能看不見,她驀然一驚,回身就把要跟進來的挽霜和自己的丫鬟推了出去,並再次把門關上。

  將門關好,白秋姝不敢回頭亂看,對著門板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翻窗出去一下?」

  一邊說,她還一邊懊惱,覺得自己應該敲敲門再進來,江姑娘向來以白紗掩面,此番摘了面紗,露出一臉的疤痕又哭成這樣,一定是跟阿鯨說起了自己悲痛的過往。

  可恨她這個煞風景的,回來的不是時候。

  江袖覺出白秋姝的體貼,忙道:「我沒事,倒是白姑娘,沒被我嚇著吧?」

  江袖的聲音因為剛剛哭過,有些沙啞。

  白秋姝:「這有什麼好嚇的,我只是怕你介意。」

  江袖走到屋內的臉盆架前,洗了把臉,又從袖中拿了條乾淨的面紗,重新繫上。

  「我好了,白姑娘過來坐吧,讓挽霜她們也進來。」

  白秋姝回頭看了眼,確定江袖已經重新戴回面紗,這才開門讓挽霜她們進屋。

  白秋姝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江袖把燙好的肉菜給她和岑鯨夾到碗裡,並自然而然地將話題移到了白秋姝身上,以緩和氣氛:「我就知道這身衣服適合白姑娘,特地叮囑他們拿的這一套,可見我眼光還是不錯的。」

  白秋姝換上了一條藍紫色的灑金間色裙,上著一件白色窄袖與藍邊黑底的交領半袖衫,顯得她整個人分外修長。

  可在她腰間繫的卻不是能更加襯托身材纖細的錦絛或珍珠,而是一條在男子身上才能看見的蹀躞帶。

  ——這身衣服,就是白秋姝在錦繡閣停下腳步看的那一套。

  先帝時期流行女子以纖細柔弱為美,間色裙因為能讓穿著者看起來更加苗條而流行過一段時間,如今風氣不同當年,間色裙也早已過時,可一旦改用紫藍黑金的配色,再加上一條皮革嵌金屬的蹀躞帶,這款裙子給人的感覺一下子就變了。

  變得幹練、肅殺。

  也難怪白秋姝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套衣服。

  可這套衣服出自錦繡閣,想也知道一定很貴,她倒不扭捏,開口就問江袖這身衣服多少錢,等回家,她再叫人把錢送到錦繡閣去。

  江袖:「我若說白送給你,你定然不依,這樣好了,這身衣服就當是封口的酬勞,你把衣服收下,千萬別告訴別人你方才進來都看到了什麼。」

  江袖玩笑似的把這身衣服當成封口費送給了白秋姝,白秋姝望向岑鯨,見岑鯨點頭,她終於鬆口:「多謝江姑娘。」

  她看江姑娘眼角還殘留著薄紅與濕潤,雖然不知道江姑娘經歷了什麼才留下那一臉猙獰的疤痕,卻還是對她說:「江姑娘日後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不用跟我客氣。」

  江袖笑著應下,又催她們快些嘗嘗玉蝶樓秋冬特供的火鍋。

  江袖戴著面紗,一般不會在人前吃東西,怕掀開面紗倒人胃口。

  白秋姝早前不知道原因,跟著岑鯨和江袖一塊出門玩的時候,見江袖不吃不喝,也不好意思叫人摘了面紗來吃兩口,現在知道了原因,她終於敢開口讓江袖摘掉面紗,和她們一塊吃。

  反正她是真的不在意,駐軍營裡頭臉上帶疤的士兵不是沒有,她早就看習慣了。

  江袖看向岑鯨。

  岑鯨:「吃吧,帶著我們走了一上午,不餓嗎?」

  怕江袖介意,白秋姝還讓挽霜和自己的丫鬟拿著錢到外頭去買吃的,不用留在雅閣伺候。

  江袖忙道:「何必那麼麻煩,叫人到隔壁再上一桌給她們吃就是。」

  挽霜和另一個丫鬟哪裡想到自己還能有這待遇,受寵若驚地被領去了隔壁房間。

  等只剩下她們三人,江袖去了面紗,跟岑鯨和白秋姝一塊吃火鍋。

  她仔細留意白秋姝的反應,確定對方真的不在意她臉上的疤,食量還跟往常一樣驚人後,她才慢慢放下心,表現地跟平時一般無二。

  酒足飯飽後,江袖送岑鯨和白秋姝回家。

  馬車一路行至白府門口,三人下馬車道別,話還未盡,就看見楊夫人的馬車從望安廟回來了。

  白秋姝眼神好,大老遠就發現楊夫人的馬車後面還跟了一輛別人家的馬車,且有一青年騎馬,綴在那輛馬車旁。

  「衛子衡?」白秋姝道出那青年的名字,正是不久前在書院校場騎瘋馬,險些撞了岑鯨的那個東苑學生。

  兩輛馬車緩緩行至白府門前,楊夫人被扶下馬車的同時,後頭那輛車上,也有一位夫人從馬車裡出來。

  江袖曾跟在岑吞舟身邊見過岑家人,因此一眼就能認出,那位跟著下車的夫人正是岑吞舟的堂妹——岑晗鳶。

  她心生警惕,站到了岑鯨身側的位置。

  於是當岑晗鳶堆起矜持的笑臉要同楊夫人說客套話時,一扭頭就看到了與她堂兄長得無比相似的岑鯨。

  岑晗鳶早就聽聞白家表姑娘與她堂兄長得極其相似,不然她也不會自降身價,主動接近楊夫人。

  來之前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有多怕岑吞舟,她甚至想過放棄,反正叫她來的岑家家主是她嫡親大哥,她說不幹,她大哥還能逼她不成。

  可一想到一個出身小門小戶的丫頭,頂著昔日令她岑家上下都噤若寒蟬的岑吞舟的臉,規規矩矩地同她請安問好……

  那場面,可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直到看清岑鯨的容貌,岑晗鳶所有的期待煙消雲散,只剩下熟悉的畏懼,令她僵在原地。

  ——怎麼會這麼像??!

  岑晗鳶勉強穩住心神,不停提醒自己,眼前這位白家表姑娘只是長得像堂兄,沒什麼好怕的。

  然而下一秒,她又看到了岑鯨身後的江袖。

  岑吞舟身邊曾有個丫鬟,若只是尋常丫鬟,她未必能一直記到如今,偏那丫鬟臉上總是戴著顯眼的面紗,所以乍一看到岑鯨身邊也有個戴面紗的女子,岑晗鳶腿一軟,險些跌坐到地上。

  「夫人?」

  「娘?」

  岑晗鳶的嬤嬤與兒子同時扶住了她,就連楊夫人也是一臉詫異:「衛夫人,你沒事吧?」

  岑晗鳶聞言,又下意識朝岑鯨看了一眼,正對上岑鯨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岑晗鳶嚇得趕緊收回視線,對著楊夫人強牽起嘴角,說:「一路走來有些累,今日就不到你府上坐了,下回、我下回再來。」

  說完,不等楊夫人把白秋姝和岑鯨介紹給她認識,便轉身回到了馬車上。

  楊夫人看著馬車匆匆離去,心裡很是奇怪:方才在望安廟,是岑晗鳶說什麼都要到她府上坐坐,怎麼都到門口了,反而逃似的走了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2:45 PM

第四十八章

  目送岑晗鳶的馬車離開,楊夫人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和外甥女,以及……

  「江姑娘。」

  當初白家搬家,雲息帶了江袖來赴喬遷宴,楊夫人見過她,也還記得她。

  江袖上前同楊夫人請安,見楊夫人面帶不解,似是疑惑她們三人怎麼在一塊,就順帶解釋了一番,說自己在錦繡閣查賬時偶遇來逛街的岑鯨與白秋姝,就帶她們倆到處逛了逛。

  江袖用的是客氣中又帶點熱情的口吻,分寸拿捏恰到好處,楊夫人聽了,只當江袖是感念白志遠搭救過她家公子雲息,也同她客氣了幾句。

  江袖很擅長跟夫人小姐打交道,幾句話便讓楊夫人喜笑顏開,對她好感倍增。

  隨後江袖告辭離去,楊夫人帶著白秋姝和岑鯨進府,終於有功夫問白秋姝:「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怎麼出去逛個街,回來連衣服都換了。

  白秋姝:「吃東西的時候弄髒了裙子,江姑娘就讓人拿了身新的來給我換。」

  白秋姝含糊了細節,沒有讓楊夫人知道是岑鯨弄髒了她的裙子。

  楊夫人想起江袖方才說她們是在錦繡閣遇見的,眼皮跳了跳,想問這衣服是不是從錦繡閣拿的,又問不出口,最後只能拿手指用力點了點白秋姝的額頭,罵一聲:「你啊。」

  也不知是埋怨白秋姝吃個東西都能弄髒裙子,還是埋怨白秋姝亂收別人的貴重東西。

  白秋姝躲到岑鯨身後,岑鯨順著岔開話題,問楊夫人:「方才跟舅母一塊的那位夫人是誰?怎麼看起來古裡古怪的。」

  楊夫人看出岑鯨是在替白秋姝解圍,不客氣道:「你就慣著她吧。」

  岑鯨笑著:「舅母哪的話,我是真心好奇。」

  楊夫人只得暫歇放過白秋姝,說起自己認識岑晗鳶的經過。

  原來楊夫人是在寺廟裡用齋飯時遇見了岑晗鳶。

  楊夫人往日就聽旁人同她說起過這位梧棲岑家出身的衛夫人,知道對方和自己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卻不想今日得見,岑晗鳶竟然主動和她搭話,還就自己兒子在書院騎馬,險些衝撞岑鯨一事,特地跟她道了歉。

  若只是道歉也就罷了,那岑晗鳶居然還主動提出要來白府做客。

  因為對方的提議太過突然,家裡什麼都沒有準備,楊夫人幾次想要婉拒,卻都被截住了話頭,無奈只好將人帶回來。

  所以方才在門外,岑晗鳶突然改口說改天再來的時候,楊夫人心裡真真是鬆了一口氣。

  岑鯨和白秋姝一邊同楊夫人說話,一邊進了主院,後又在楊夫人這待了一下午,快晚飯的時辰才回自己屋換了身衣服,去正堂和家人一塊吃晚飯。

  眼看著春闈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白春毅越發刻苦用功,一家人吃過飯,他便回屋讀書去了。

  楊夫人知道白春毅辛苦,便去廚房給白春毅準備宵夜,還問白秋姝和岑鯨要不要。

  白秋姝運動量大飯量也大,當然不會拒絕,還讓楊夫人給自己多盛一些,岑鯨怕太晚吃了胃不舒服,就沒要。

  晚些岑鯨回到自己院裡,想起小大夫給的藥膳食譜,記得那些藥膳都是補氣血的,就讓挽霜把食譜謄抄一份,給楊夫人送去。

  剛吩咐完,岑鯨又說:「算了,還是我來抄吧。」

  她最近為了改變左手的字跡,練字練得越發勤快,也不差這幾張食譜。

  岑鯨洗了澡,在寢衣外披件厚實的衣服,坐在榻前執筆抄寫。

  抄完岑鯨讓挽霜找個盒子把食譜裝起來,明天早上送去主院。

  挽霜依言去找大小合適的木盒,她剛走開,沒一會兒就有人來敲岑鯨的門。

  岑鯨不愛在屋裡留人,故而挽霜一走,也沒個丫鬟替她去開門,她自己也懶得動,索性揚聲喊了一嗓子:「誰啊?」

  外頭微微一頓,回說:「奴婢聽風。」

  燕蘭庭安排進白府的丫鬟。

  岑鯨:「自己進來。」

  聽風推門進屋,轉身把門合上,穿過隔開外間和裡間的屏風,見到了坐在榻上的岑鯨。

  因為剛洗過頭髮,岑鯨長髮披散,滿頭青絲似錦緞柔順,又似鴉羽輕細,順著厚實的外衣落在她的背上,還有部分隨著她的動作輕墜在她肩頭與身前。

  大約是為了寫字不傷眼睛,岑鯨坐的這塊區域點了許多盞燈,不僅照亮了榻桌上的每一張紙,也將岑鯨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

  「什麼事?」岑鯨這麼問的同時,眼睛望向聽風,漆黑的眼底映著暖暖的燭光,融掉了眉眼間的冷,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聽風微微一滯,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趕緊將燕蘭庭寫的信從懷裡拿出來,遞給岑鯨。

  岑鯨伸手把信拿走,聽風垂著頭,忍不住胡思亂想:總有人說岑姑娘長得像燕大人的老師,卻不知那些人發沒發現,除開這點,岑姑娘其實還是一個長相格外漂亮,極易令人心動的女子。若哪天燕大人對岑姑娘的感情發生改變,她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

  岑鯨不知道自己眼下這幅模樣的殺傷力有多大,自顧自拆開信件,細細閱覽。

  燕蘭庭在信上把他離開望安廟後進宮恐嚇皇后的事情一一記述。

  唯一沒寫的,就是他在皇后面前迴護岑吞舟的那一句話。

  信上還說他一出皇宮就去了長公主府,並把皇后的謀劃與江袖的身世告知長公主蕭卿顏,蕭卿顏明日定會去找皇后,如此一來,除非皇后能同時除掉他們二人,不然她的圖謀便絕不可能實現。

  信中的燕蘭庭似乎堅信,蕭卿顏絕不會允許皇后得逞

  為什麼?

  蕭卿顏又不傻,燕蘭庭能想到的,她就算當下想不到,以後也未必會想不到。

  只要順著皇后的計謀,蕭卿顏說不定真能以江袖為跳板,坐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燕蘭庭為何篤定她不會那麼做?

  因為江袖算是蕭卿顏的侄女,蕭卿顏不忍心利用?還是因為蕭卿顏終究無法克服這時代灌輸給她的固有觀念,不敢嘗試去觸碰皇位?

  岑鯨無法確定原因,只能相信燕蘭庭的選擇。

  聽風走後,挽霜找來了能放食譜的盒子。

  岑鯨將食譜一張張整理好,確定沒有混進燕蘭庭的信,才把食譜都放進盒子裡。

  第二日,岑鯨跟白家兄妹一塊回書院。

  與此同時,蕭卿顏入宮去找皇后,她來找皇后的目的和燕蘭庭一樣,都是來警告皇后,不允許她毀壞岑吞舟的身後名,但語氣比燕蘭庭還要凶狠強硬——

  「你若敢翻雍王舊案,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

  「阿嚏!」岑鯨用手帕捂住鼻子,小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白秋姝趕緊越過課桌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問:「著涼了?」

  「沒。」岑鯨收起帕子,一本正經道:「應該是有人在念我。」

  白秋姝信以為真,問:「誰啊?」

  岑鯨隨口一說,自然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白秋姝卻以為岑鯨的沉默就是回答,暗指燕蘭庭,頓時就被自產的狗糧給噎住了:「你能不能……」

  話沒說完,讓橫插進來的詢問打斷:「聊得開心嗎?」

  白秋姝這才猛然想起她們還在上課,上得還是葉臨岸的算術課。

  想她白秋姝如今也算是練家子,一個打十個毫不費力,可面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葉臨岸,她卻像老鼠見了貓,趕緊將手從岑鯨額頭上縮回來,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實在是葉臨岸罵人太狠,她算術不好,沒少遭罵,都快被罵出陰影來了。

  白秋姝做好了再次被罵的心理準備,結果葉臨岸看看她,又看看岑鯨,冷冷撂下一句:「病了就滾去醫舍,不要在這妨礙其他人上課。」

  岑鯨每次早起返校都覺得不夠睡,聞言求之不得,起身跟葉臨岸行了一禮,便離開課室,打算去醫舍跟齊大夫要個條子,回宿舍補眠去。

  白秋姝眼睜睜看著岑鯨離開,等反應過來,葉臨岸已經重新開始上課。

  意識到沒有被罵,白秋姝以為今天的葉臨岸格外好說話,心思一下子又活絡起來,竟敢開口打斷葉臨岸講課的聲音,提出要送岑鯨去醫舍,免得岑鯨走到半路突然倒下。

  白秋姝說這話的態度非常認真,半點看不出她其實就是想借機逃課。

  然而葉臨岸方才那麼說,純粹是對岑鯨那張臉罵不開嘴,不得不給岑鯨台階下。

  他心裡也知道岑鯨那模樣肯定不是生病,所以岑鯨離開後他很後悔,心裡更是憋著一股氣,認為自己不該再這樣偏心下去,得想辦法把岑鯨和岑吞舟分開來看。

  正巧這個時候白秋姝撞上來,他沒再收斂,把白秋姝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犀利的話語伴隨著窗外的秋風,吹落了樹上最後一片枯葉。

  那片枯葉被風吹著,在空中打著旋落下,落在了正好下樓的岑鯨頭上。

  岑鯨抬手將落葉摘下,捏著葉梗轉了轉葉片,邁著步子朝醫舍走去。

  殘秋將盡,冬天就要來了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3:04 PM

第四十九章

  大雪紛揚,挽霜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食盒,腳步飛快地穿過連廊,掀起厚重的門簾鑽進去,又飛快把門簾放下,免得冷風吹進屋內,散了屋中的熱氣。

  「姑娘,」她把食盒放到外間的桌上,脫去斗篷,隔著珠簾對在裡間榻上看書的岑鯨說:「快來吃飯吧,吃完還得喝藥呢,晚些藥就涼了。」

  岑鯨翻動書頁,頭也不抬地說:「知道了。」

  挽霜將食盒裡的飯菜取出,一一擺到桌上,等飯菜擺好,她又朝岑鯨喚了一聲:「姑娘,吃飯啦。」

  岑鯨還是沒動,眼睛定定地落在書上。

  「姑娘!」挽霜掀起珠簾,珠子相互碰撞的聲音清脆又雜亂,像一雙無情的大手,探進書中,撈出岑鯨沉浸在其中的思緒。

  岑鯨蹙了蹙眉,扭頭對上叉腰瞪眼的挽霜,無奈只好放下書,磨磨蹭蹭地從榻上下來,披著衣服趿著鞋,到外間去吃午飯。

  不知道是那日在白府門口把岑晗鳶給嚇著了,還是燕蘭庭反應夠快,反正岑鯨再也沒見過岑晗鳶母子,岑家那邊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想做什麼,又被燕蘭庭給摁了回去。

  無波無瀾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十月白秋姝生辰,岑鯨提前托雲息尋來一把上好的長橫刀,送給白秋姝做生辰禮物。

  她送完才想起,自己好像也給岑奕送過長橫刀,糟糕的重合度讓她想要把禮物收回,換個別的,結果白秋姝說什麼都不肯,她只能作罷。

  十一月上旬,岑鯨又一次從燕蘭庭那收到岑奕的消息,得知岑奕手下那兩個染了毒的將領,俱都戒毒失敗。

  他們一個耐不住毒癮發作時萬蟻噬骨的痛苦,趁看守不備自盡而亡。

  另一個原以為戒了毒癮,可沒過多久,居然又背著他們重新吸食起了阿片。

  因為沒有權貴敢再給他提供阿片,他只能自己買,可他們這些在外當兵打仗的,能有幾個錢放身上,就是全花了也只夠抽一頓的,於是他竟私自將軍中馬匹賣給了境外來做生意的商人,拿換來的錢去買了阿片。

  本是落入敵手酷刑加身也不屈服的鐵血漢子,如今居然冒著觸犯軍規連累家小的風險,即便是死也要再抽下一頓。

  此舉徹底震撼了那些不相信阿片威力的人,那位將領也在逃跑途中被抓回,以軍法處置,當眾斬殺。

  據說那將領曾帶兵深入敵營,是一等一的潛伏好手,若非他潛逃時犯了毒癮,忍不住點火吸食身上攜帶的阿片,追捕他的人未必能抓住他。

  那將領逃跑時身上什麼都沒帶,就帶了他拿軍中馬匹換來的阿片。

  追捕他的人都是他昔日的好兄弟,找到他時,見他躺在地上一臉飄飄然,怎麼叫都沒回應,有人太過悲憤,險些當場就動手殺了他。

  那人被攔下後,還不停地沖他咆哮,嘶吼著讓他醒醒,並質問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還對不對得起在家鄉等他回去的父母妻兒。

  可那將領沉溺在阿片帶來的快感中,又怎麼聽得見兄弟痛心疾首,幾欲泣血的聲音。

  最後那將領被帶回去,岑奕當著一眾士兵的面,斬下了他的首級。

  雖然動手的是岑奕,但最憤怒的也是岑奕。

  他無法接受手下將領不是死於沙場,而是毀於阿片。氣瘋的他帶著同樣意難平的士兵進入邊境城,找當初那些引誘他手下將領吸食阿片的城中權貴,斬下那幾人的頭顱懸掛於城門口,並按照燕蘭庭信中所說的方式,用鹵水加生石灰的法子,將從邊境城各權貴府中搜出的阿片盡數銷毀。

  此後他更是下了死令,再有敢攜此物入大胤邊境者,殺!

  岑奕雷霆手段,沒少招致怨言,可有朝中送來嚴禁阿片流入的命令在前,岑奕此舉也不算無的放矢,各地只能跟著配合。

  因為這一出,岑奕回京的時間也跟著往後延了許多日。

  十一月中旬,岑鯨病了。

  她身體不好,往年在青州那樣不下雪的地方過冬,且得病上幾回,更何況是在每年冬天都會下雪的京城。

  平日若只是待屋裡還好,偏她每天上課都得在西苑和明德樓之間往返,途徑地勢開闊風又大的中庭校場,被狂風迎面吹上幾次,想不生病都不行。

  岑鯨生病後,白家替她向書院請了長假,準備等開春再送她回書院讀書。

  陵陽縣主得知岑鯨病倒,親自跑來白府探望,還提出想把岑鯨接到自己在京郊外的溫泉莊子上養病。

  陵陽那處溫泉莊子可是廢了大功夫建的,幾乎每間屋子的地板下面都埋了銅管,溫泉水自銅管流過,即便不擺炭盆,也能讓屋子裡頭變得暖和。

  岑鯨覺得也行,陵陽便去跟白志遠和楊夫人打了聲招呼,當天就帶著岑鯨和挽霜出城,去了她名下那處溫泉莊子。

  後來岑鯨病癒,無論是和她保持通信的燕蘭庭,還是陵陽縣主,都希望她能再多住一段時間,因此她至今都還在陵陽的溫泉莊子裡住著。

  臘月初五——也就是前幾日,書院開始放長假,白秋姝給她寫信,說自己也想來這邊住,因為溫泉莊子離城外駐軍營更近,方便她每日一大早往駐軍營跑。

  岑鯨徵詢過陵陽縣主的意思,給白秋姝回了封信,讓白秋姝收拾好行李,過來和她一塊住……

  岑鯨獨自一人吃完午飯,又端起那碗還帶著餘溫的藥湯,一口喝光。

  漱口清掉嘴裡的藥味,岑鯨起身在屋裡來回繞圈走了幾步,算是完成這一天的運動量,接著又坐回到榻上,繼續看她的書。

  挽霜在外間收拾好桌子,又拎著食盒打傘出去了。

  隨後過去大約半個時辰,挽霜拿進來一疊信。

  這回不用她開口,岑鯨自己就放下書,伸手接過了那些信件。

  挽霜嘆氣:「但凡你喝藥能這般主動,三姑娘也不用每天早上都過來提醒奴婢好幾次才肯出門。」

  岑鯨半點沒有要反省的意思,甚至樂出了聲。

  岑鯨一邊樂,一邊看信,這厚厚一疊裡頭,有舅舅舅母寫來問她在這邊過得怎麼樣,白秋姝有沒有惹禍的信,有喬姑娘安馨月問她年前或年後有沒有時間出來玩的信,還有燕蘭庭照例同她說邊境消息的信,以及……

  葉錦黛也給她寫信了?

  岑鯨意外。

  她拆開信件,信上葉錦黛沒提什麼事,就說想要約她見一面,在哪都行,越快越好。

  岑鯨正想要不要把葉錦黛叫到溫泉莊子,陵陽縣主就來了。

  「阿鯨,吃飯了嗎?」陵陽學著白秋姝的樣子叫她「阿鯨」,一進屋,身後跟著的丫鬟就把提來的午飯擺上了桌。

  和每天早出晚歸,拿著長公主的令牌去駐軍營報到的白秋姝不同,陵陽縣主的作息非常不規律,能不能早起,端看她前一夜有沒有拉著她的男寵們熬夜玩鬧,若是沒有,她基本都能過來跟岑鯨一塊吃午飯,若是有,她就會睡到下午未時,也就是一兩點的時候才過來。

  岑鯨:「吃過了。」

  陵陽脫下沾雪的斗篷,掀開珠簾,沖她撒嬌:「陪我再吃點嘛。」

  岑鯨並不慣著她:「自己吃。」

  陵陽不高興地放下珠簾,在珠子清脆的碰撞聲中轉身坐到桌邊,開始吃這一頓遲來的午飯。

  飯後陵陽漱口淨面,讓丫鬟給她擦乾淨手,再次掀開珠簾走到裡間,隔著榻桌坐到了岑鯨對面,跟正在提筆回信的岑鯨說:「我明天要去月華寺。」

  岑鯨:「月華寺?」

  陵陽:「我聽說那熱鬧,想去看看,你陪我吧。」

  至於是聽誰說的……自然是她院裡想要討好她的男人。

  岑鯨想了想,點頭說:「好。」

  陵陽高興,又跟岑鯨絮叨了些有的沒的,岑鯨安靜地聽著,偶爾便回她一句。

  與此同時,岑鯨筆下不停,給葉錦黛回了信,約她明天到城外的月華寺見面。

  傍晚白秋姝回來,三人一塊吃了晚飯,坐下喝茶聊天的時候,岑鯨問她明天有沒有空,要不要跟自己和陵陽縣主一塊去月華寺逛逛。

  「明天啊。」白秋姝一臉為難:「明天怕是不行。」

  她說:「虎嘯營主將岑奕後天回京,預計明天就能到城外,帶我的曹副將說了,岑將軍他們明日必會在城外停駐整頓一日,到時候他會帶我過去見識見識!」

  白秋姝早就聽聞過虎嘯營的威名,雖然此次虎嘯營主將回京,應該只帶了少許親兵,但白秋姝還是很期待,無論如何都想去看看。

  陵陽聽到岑奕的名字,下意識看向岑鯨,卻見岑鯨臉上並無異色,還叮囑白秋姝:「邊境來的士兵,說起話來怕是比駐軍營裡的人還要沒分寸,若是一言不合動起手,切記不可輕敵大意。」

  白秋姝聽出岑鯨話裡的意思,讓她不用太過忍讓,當即便高高興興地「嗯!」了一聲。

  之後三人又聊了些別的,期間岑鯨一直都保持著那副平靜的模樣,彷彿岑奕這個名字,和她沒有半文錢關係。

  晚些陵陽縣主回自己的院子,白秋姝回隔壁屋,岑鯨坐在床邊泡腳,倚著床柱默默出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等反應過來,盆裡泡腳的水已經涼了。

  挽霜端著熱水從屋外進來,見她呆呆的,問:「姑娘?你怎麼了?」

  岑鯨搖了搖頭,說:「今年冬天,似是比往年要更加冷些。」

  挽霜將熱水沏進床邊擺放的小壺中,方便岑鯨半夜口渴倒來喝:「京城自然是比青州要冷。」

  岑鯨笑笑,沒再說話,挽霜不知道,她拿來比較的「往年」,正是京城的往年。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身體比以前更加怕冷,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睡了。」岑鯨把腳從盆中抬起,用布擦乾,躺回到了被子裡。

  挽霜依言將屋內燭火一一熄滅,只留下最後一盞拿在手裡,退出屋外。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3:16 PM

第五十章

  岑鯨和陵陽縣主都不是愛早起的人,更何況天冷,暖暖的被窩誰不愛,所以等她們起床,用完飯,再到收拾好自己從溫泉莊子出來,已經是中午。

  岑鯨和陵陽縣主共乘一輛馬車,出來時沒太注意,等到月華寺所在的月華山腳下,岑鯨踩著腳踏從馬車上下來,回頭一望,發現除了馬車前頭開路的侍衛,馬車後面竟然還墜著兩隊長長的人馬,這些人裡頭,有一部分穿著縣主府侍衛的衣服,還有一大部分穿著樣式相同的黑衣,腰佩長刀。

  岑鯨略有些吃驚地問陵陽縣主:「怎麼帶那麼多人?」

  陵陽跟著從車上下來,她拉住岑鯨的手,撇了撇嘴角,說:「你不知道,打從你到我這養病,燕蘭庭就陸陸續續安排來好多的侍衛,平時我要出去也不見他們跟一跟,今天知道你要出門,一下跟來了大半。」

  陵陽雖然喜歡排場,卻也從未往外帶過那麼多人,她不高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防著我,我又不會把你拉去賣了,他要不要那麼小心翼翼。」

  岑鯨啞然,也有些意外燕蘭庭會這麼大手筆,派這麼多人來保護她。

  岑鯨不知道自己當初那一死給燕蘭庭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陰影,還有她在書院被挾持的一幕,又給他增添了怎樣的憂慮,若非怕白志遠起疑,這些侍衛早就登門進了白府,又怎會等岑鯨到陵陽縣主的溫泉莊子上,才被叫來發揮作用。

  陵陽縣主不想跟岑鯨多聊燕蘭庭,拉著岑鯨就往山上去。

  最近接連大雪,一直到昨天晚上才停,月華寺的僧人怕發生意外,除了加派人手打掃石階上的落雪,還會派和尚到山腳,好言把等著做生意的轎夫勸走,免得有誰坐人力轎子上山,半路打滑失足,賠了性命。

  因此冬天上月華寺,無論來人名頭有多大,都得靠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走上去。

  岑鯨意外發現自己的體力似乎比前幾年在青州要好許多,至少沒有走到半路就撲街。

  抵達寺廟,就像陵陽之前說的那樣,月華寺很熱鬧,顯然惡劣的天氣並不能阻攔信徒虔誠的腳步。

  因為陵陽帶來的人太多,排場太大,很快就有寺裡的和尚過來接待她們。

  一路跟來的侍衛自然不能全帶進去,就留了一部分在外面,岑鯨跟著陵陽,還有陵陽帶來的一眾嬤嬤丫鬟們則到大殿裡進香。

  雖然她們是一塊進去的,但跪在佛前祈願的人卻只有陵陽。

  岑鯨不信神佛,她站在陵陽身後稍遠一些的位置,仰頭打量大殿內供奉的佛像。

  葉錦黛拿著剛剛請大師替她解的籤文,從一側繞進大殿,一眼就看到了立在佛像前的岑鯨。

  毫不誇張,當真是一眼就看到了,雖然大殿內除了岑鯨,還有一些人也是站著的,但他們中絕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岑鯨那樣顯眼。

  葉錦黛遠遠望著,發現岑鯨在看佛像,而那尊高高在上的佛像,似乎也在看岑鯨。

  一個是立在殿內,受往來香客跪拜的神佛,一個是對比巨大佛像看起來格外渺小的凡人,可兩雙眼睛卻是一樣的無喜無悲,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莫名的震撼叫葉錦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岑鯨似有所感,扭頭發現了呆立在原地的葉錦黛,她看了一眼還在拜佛的陵陽,抬手朝葉錦黛示意了一下,帶著挽霜轉身走出殿外。

  葉錦黛回過神,跟著岑鯨的腳步走出大殿。

  剛一出來,她就聽見岑鯨抓了個和尚,問他這附近哪裡有清淨些的地方。

  那和尚指了指偏殿後頭一條小路,說直走有個院子,開春後的風景倒是不錯,入冬後就顯得較為淒清,不大招人喜歡,所以這會兒肯定沒人到那去。

  岑鯨謝過那和尚,等那和尚離開後,她又帶著挽霜和葉錦黛,去了和尚說的院子。

  那處院子的布局確實不錯,就是樹枝都禿了,給人感覺特別淒涼,眼看著就要過年,誰不想多沾點熱鬧喜慶,也難怪沒人願意來這兒。

  挽霜也不大喜歡這裡,還跟岑鯨提議:「姑娘,我們換個地方吧。」

  岑鯨:「你到我們來這的小路上等著,若是陵陽縣主來找我,你就把她帶進來。」

  挽霜不大想留岑鯨和葉錦黛兩個人在這,可又習慣了聽從岑鯨的命令,只能乖乖地回到小路上。

  挽霜離開後,岑鯨轉向葉錦黛,示意她說明非要見自己的原因。

  這中間也沒個對話作為過度,葉錦黛窘迫地張了張嘴:「我們要不要先……寒暄幾句?」

  岑鯨笑道:「我怕寒暄完,陵陽就來了。」

  「好吧。」葉錦黛舔了舔乾燥起皮的嘴唇,醞釀了一下措辭,開口對岑鯨說:「你能不能、能不能替我從獄中救一個人?」

  葉錦黛說著,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這不是她第一次向岑鯨求助,因此她格外不好意思。

  可她沒有別的辦法,她哥葉臨岸雖然名聲在外,可終究是個白身,而她又無法去拜托那些系統為她挑選的攻略目標。

  所以她只能來求岑鯨,可以喊動大反派燕蘭庭的岑鯨。

  在她求助岑鯨的同時,她的系統還在她腦子裡不停地罵她:【宿主你也太糊塗了,去找安王或者去找永寧侯世子不行嗎?雖然會欠下人情,但也增加了你跟他們往來的機會,你怎麼就不知道利用!】

  葉錦黛聽著系統只知道叫她刷攻略目標好感度的聲音,硬忍著想哭的衝動,跟岑鯨說:「那人名叫柳軒易,是個江湖俠士,前幾日因為打傷永寧侯府的三公子被關進了牢裡,可他沒錯,是三公子當街欺辱一個靠賣字賺錢的書生在先,他還想踩折那書生的手指,軒易看不過眼才出手打了他,卻不想永寧侯跟官府那邊打了招呼,要讓他死在牢裡……」

  葉錦黛一個現代人,哪裡遭遇過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她越說,越是懷念自己原來的世界。

  岑鯨:「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一定會幫你。」

  因為這事也不算葉錦黛的私事,官府與權貴勾結,罔顧律法草菅人命,她總不能視而不見。

  葉錦黛看著柳軒易被抓的時候沒哭,被系統慫恿借機去找攻略目標的時候沒哭,聽到岑鯨答應會幫她,她居然沒忍住,在岑鯨面前哭出了聲。

  岑鯨措手不及:「……怎麼哭了?」

  葉錦黛哭得稀裡嘩啦,嘴裡含糊不清,一下說自己也不知道,一下說還好這個世界不止自己一個穿越者,她還跟岑鯨道歉,說自己總是麻煩她,又跟岑鯨哭訴,說自己好想回家……

  穿越以來壓在心底逐漸累積的負面情緒,終於在獲得同鄉的幫助後,徹底爆發。

  那是她無法跟旁人提及的秘密,系統也不能理解她,還好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她無所顧忌地傾訴。

  岑鯨也是聽葉錦黛的話才知道,葉錦黛和她一樣,都是死後被系統選中,來到這個世界。

  作為一個喜歡看網文來緩解工作壓力的社畜,葉錦黛在最初也有過自己的野心,並自信自己說不定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主角」,因為穿書文都是這麼寫的。

  後來她明白了,現實和小說不一樣,因為在這個世界和她相戀的柳軒易並不是什麼皇親國戚或王公大臣,他甚至不在自己的攻略目標名單上,系統那也買不到他的角色卡,無法知道他的命運。

  可葉錦黛就是喜歡他,她對他的感情,是沒有任何劇情濾鏡的喜歡,是陰差陽錯間的怦然心動。

  然而葉錦黛看不到他們之間的未來,因為柳軒易不是攻略目標,無論柳軒易多麼愛她,都無法幫她擺脫系統。

  她要是不想被系統綁定一輩子,就只能去攻略那些所謂的目標角色。

  葉錦黛哭到最後,慢慢冷靜下來,冒出一句:「我要是沒穿越該多好啊。」

  如果沒穿越,就不用面對這樣痛苦的選擇。

  岑鯨垂下眼,並未對葉錦黛的話語發表任何看法。

  冷風席捲,有細小的雪花落在她發間,葉錦黛擦著眼睛,無聲的寂靜在她們兩人之間蔓延。

  直到——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叫我好找。」陵陽縣主帶著丫鬟嬤嬤並侍衛,找到了這裡。

  陵陽在書院住過一個月,自然認識住在岑鯨隔壁的葉錦黛,她問:「你怎麼在這?怎麼還哭了?」

  葉錦黛尷尬到無地自容,岑鯨便替她回答說:「我約了她在這見面。」

  「你約她在這見面?」陵陽反應過來,語氣慢慢變得不高興:「我就說你怎麼會答應陪我出門,原來你今天不是專門陪我出來玩的。」

  陵陽轉身就要走。

  葉錦黛以為陵陽會因此厭了岑鯨,有些慌。

  可不等葉錦黛為岑鯨說什麼,陵陽又轉身回來,拉上岑鯨和她一塊離開。

  剛哭過的葉錦黛傻愣愣地吸了吸鼻子,心下困惑:陵陽縣主到底是什麼脾氣?

  岑鯨任由陵陽拉著她,兩人從小路出去。

  這時迎面來了一位小和尚,那小和尚手裡端著托盤,托盤上擺著幾本經書和筆墨紙硯。

  見到陵陽等人,小和尚退到一旁,似是要讓她們先過。

  陵陽沒把小和尚放在眼裡,岑鯨卻多看了小和尚幾眼。

  一般端托盤,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會彎曲,虎口到食指下半部分的位置都會卡在托盤邊緣。

  但那小和尚右手的四根手指乃至大半個手掌都貼在托盤底部,只有食指卡在托盤邊緣。

  ——簡直就像是藏了什麼東西在托盤底下,需要用四根手指固定,以免那東西掉落一般。

  發現這點的時候,陵陽已經拉著岑鯨走到了小和尚面前,小和尚剛一動,岑鯨立馬把陵陽拽了回來。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岑鯨用全身的力氣把陵陽拽回來的同時,小和尚丟掉托盤,露出了他藏在托盤下的匕首,朝陵陽刺去。

  岑鯨旋身擋在陵陽身前,匕首從上至下,劃開了岑鯨背後揚起的斗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3:33 PM

第五十一章

  陵陽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覺得從自己被岑鯨拉著往後倒退一步開始,周圍的一切都慢了下來,被丟開的托盤一角重重磕落在地,那小和尚舉起手中的匕首,帶著一往無前的殺意撲向自己。

  陵陽睜大了眼睛,然而下一刻,倒映在她眼中越來越近的利刃被一張熟悉的清冷面孔所取代。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條件反射一般,一把拽住岑鯨的前襟,帶著岑鯨一塊往她身後倒去。

  耳邊,裂帛聲與丫鬟嬤嬤們的驚呼聲同時響起,跟在她們身後的侍衛長刀出鞘,一擁而上制服了行凶的小和尚。

  「縣主!」

  「姑娘!」

  丫鬟嬤嬤圍住了雙雙跌坐在地的陵陽與岑鯨,七手八腳將兩人從地上扶起來。

  陵陽站起身後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掰著岑鯨的身子,讓她轉身,要看她背後,好確認她有沒有受傷。

  看到岑鯨背後的斗篷被劃破,夾在斗篷裡的棉花從破口冒出來,陵陽腿都軟了。

  萬幸的是,因為岑鯨穿得夠多,也因為陵陽最後拉著岑鯨一塊往後倒,小和尚的匕首雖然劃破了岑鯨的斗篷,就連斗篷下的外衣也被劃破一條口子,但卻並未傷到岑鯨的身體。

  「沒事、沒事沒事沒事……」確認岑鯨無恙,陵陽又把岑鯨的身子轉回來,抱住岑鯨,好以此平息自己心中的恐懼。

  岑鯨先是摔了一跤,起身後又被陵陽轉來轉去,轉得腦子都暈了,可感受到懷裡還在顫抖的陵陽,岑鯨還是抬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以作安撫。

  接下來要幹嘛來著?

  岑鯨緩過神,餘光穿過人群,看到被壓制在不停掙扎的小和尚。

  小和尚雙膝跪地,脖子被一隻大手摁著,彎曲的背脊隨著喘氣一起一伏。突然起伏停止,小和尚身體一軟,跟灘爛泥似的沒了聲息。

  ——應當是咬破了藏在嘴裡的毒藥囊,自盡了。

  岑鯨:「搜一搜,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東西。」

  侍衛領命搜那小和尚的身,岑鯨準備帶陵陽去找間客舍坐下,喝杯熱茶壓壓驚,扭頭看到站在人群包圍圈外的葉錦黛,見她一臉呆滯地看著那死去的小和尚,便朝她喊了一聲——

  「葉姑娘!」

  葉錦黛猛然回神,一臉惶惶地看向岑鯨。

  岑鯨見她也受了驚嚇,就把她一塊帶去了寺廟的客舍。

  寺廟客舍簡樸,岑鯨坐在燒水的小火爐旁烤手,陵陽和葉錦黛就坐在她身旁,一個喋喋不休地埋怨她,叫她以後莫要拿自己來擋刀,另一個靜默不語,還在一遍遍地回想方才看到的小和尚的屍體。

  岑鯨的外衣破了條口子,拿斗篷擋一擋就好,斗篷破了卻是沒辦法,便叫一丫鬟帶著一護衛下山,到山腳下的馬車上去取備用的斗篷。

  不一會兒,壺裡的水燒開,挽霜提起水壺沏茶,給她們三人一人沏了一盞。

  「謝謝。」葉錦黛喝不慣茶水,但還是接過茶盞,跟挽霜道了聲謝。

  她將茶盞放到一旁的矮桌上,轉過頭,看見岑鯨捧著茶盞也沒喝,而是在暖手。

  岑鯨察覺到葉錦黛的視線,問:「怎麼了?」

  陵陽因為岑鯨的詢問,也看向了葉錦黛。

  葉錦黛被她們兩人看著,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問岑鯨:「你……你不怕嗎?」

  不說那突如其來的刺殺,就說那倒在地上的死人,但凡是生活在和平國度的現代人,乍一看到都會不適應的吧。

  岑鯨:「一開始怕,習慣了,就不怕了。」

  「習慣了?」葉錦黛疑惑,岑鯨雖然比她早穿越過來五年——過完年就是六年,可怎麼說也是頂著官宦人家表小姐的身份,養在深閨,不應該習慣看見死人吧?

  疑惑間,有身著黑衣的侍衛進屋,對岑鯨行禮:「岑姑娘。」

  岑鯨:「如何?」

  「讓寺廟裡的僧人來看過了,他們都說沒見過刺客,不是他們寺裡的人,倒是刺客身上的僧衣繡了法號,確認是寺裡一個小師傅前陣丟失不見的衣服。」

  「另外,」侍衛呈上托盤,正是小和尚藏匕首的托盤,托盤上擺著當時盛放過的經書和筆墨紙硯,以及小和尚行刺用的匕首:「刺客身上找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只有這些。」

  陵陽身後的嬤嬤將托盤接過,遞到岑鯨和陵陽面前。

  托盤和經書等物都掉過地上,匕首更是刺客握過的,陵陽嫌髒不肯碰,還往後躲了躲,生怕揚起的塵土沾她身上。

  岑鯨倒是不嫌,她拿起經書翻看,又碰了下被摔壞的筆墨紙硯,最後是那把沒有鞘的匕首。

  匕首的握柄上刻有防滑圖樣,細看不像花卉,倒像是——

  岑鯨啟唇,吐出一串文字,字音圓潤飽滿,是其他地方的語言。

  陵陽聽見那串文字,頓時瞪大雙眼,也不嫌髒了,一把從岑鯨手中拿過匕首,被岑鯨訓了一句:「搶什麼,也不怕劃傷手。」

  一旁的葉錦黛滿頭霧水:「什麼情況?」

  岑鯨接過挽霜遞來的濕帕子,擦著手道:「匕首上刻著西耀皇族的姓氏。」

  葉錦黛脫口而出:「你懂西耀語?」

  話落,她又意識到自己這句疑問提的不是時候,便生硬地說了句別的:「應該沒有人會蠢到拿刻著幕後主使的凶器來行刺吧。」

  岑鯨轉向陵陽,問:「聽到了嗎?」

  陵陽抿了抿唇,啪地一下把匕首丟回到托盤裡:「我當然知道。」

  岑鯨輕輕一笑,隨後又斂了笑意。

  幕後主使雖然不是西耀皇族,但卻有可能是西耀的貴族。

  畢竟恭王妃下令禁止阿片流入西耀的舉動,觸犯了不少西耀貴族的利益。

  岑鯨又問陵陽:「跟你說月華寺熱鬧,叫你來月華寺玩的那個人……」

  岑鯨正要追究是誰當了內鬼,為西耀來的刺客提供了陵陽的行蹤,突然外頭傳來非常尖銳的一聲「咻」,然後就是震耳欲聾的炸裂聲。

  一眾人愣在原地,最後是葉錦黛開口,遲疑著問:「是在放煙花嗎?」

  岑鯨撐著桌子站起身:「應該是信號彈。」

  城外雖然清淨,卻也難說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所以像皇室宗親的別苑,或者大官名下的莊子,又或者寺廟這樣的地方,都會存放信號彈,一旦出現意外,燃放信號彈,便可引城外駐軍前來。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測,客舍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被吩咐去山腳拿斗篷的丫鬟和侍衛帶著一個和尚衝進來,三人形容狼狽,那丫鬟更是連氣都快喘不上了,臉色煞白。

  「發生什麼事了?」陵陽跟著岑鯨站起身,問他們。

  那侍衛連忙稟報說:「回縣主,我等剛從山下回來,便有一群山匪包圍了寺廟,山匪凶殘且數量眾多,我們的人恐怕撐不了多久。」

  「山匪?!」陵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居然有山匪敢來京城外作亂???

  「那怎麼辦?」葉錦黛沒這個概念,體會不到陵陽縣主的驚詫,就想知道他們怎樣才能逃出去。

  隨侍衛來的和尚說:「各位施主不用慌,月華寺後廚有條地道,可通往寺廟外的樹林,你們且隨貧僧來。」

  「好!」

  眾人手忙腳亂,沒時間收拾,但好歹得把斗篷披上。

  嬤嬤拿來那件大紅底色,邊沿鑲著一圈白毛,外頭點綴了大堆華麗繡紋與珍珠的斗篷,只是還未給陵陽披上,斗篷就被岑鯨給拿走了。

  岑鯨把幾乎可以當靶子的紅斗篷扔到一邊,又將丫鬟從山腳下帶回來的那件素色斗篷遞過去:「給她披這個。」

  至於岑鯨自己,則披回了那件被小和尚用匕首劃破的斗篷。

  一行人離開客舍,跟著帶路的和尚直奔後廚。

  從客舍到後廚除了需要走過很長的一條走廊,還得穿過正對山門的前庭。

  前庭曠闊,能看到許多香客都被寺裡的和尚引著往廚房跑,大抵是佛門慈悲,希望所有人都能從密道逃出去吧。

  可惜她們這次來寺廟帶的侍衛數量對一個縣主來說算太多,但對敢在京城外鬧事的山匪而言,還是少了。

  寺廟的山門被人從外面轟然撞開,手持兵刃的山匪衝進寺廟,原本還有序往後廚跑的人一下就亂了,竟開始到處亂竄,尋找地方躲藏。

  混亂中,有人撞開了岑鯨拉著陵陽和葉錦黛的手,陵陽急忙回頭去找,看見岑鯨被撞得跌坐在地上。

  「阿鯨!」陵陽想要回頭,卻被身旁的丫鬟嬤嬤們推搡著向前。

  她急瘋了,拼了命地想要回去,她的吞舟哥哥已經死過一次了,她不想讓岑鯨再死一次,可身邊居然沒有一個人聽她的話,聾了一樣地推著她繼續向前。

  與此同時,闖進寺廟的山匪一沒喊話,二沒把寺廟裡的香客聚集起來,搜刮他們身上的財物,而是開始到處殺人。

  燕蘭庭安排來的護衛絕大多數都死在了方才抵禦山匪進寺廟的廝殺中,剩下幾個一直跟在岑鯨身邊,被人群沖散後,又都折回向岑鯨靠近。

  可那群山匪像是專門在找衣著不俗的女子,因此馬上就有一支箭朝她射了過來。

  岑鯨堪堪躲過那支箭,被趕來的侍衛扶起繼續往後廚的方向跑。

  途中又是幾箭襲來,被侍衛揮刀擋下。接著幾個山匪持刀衝向岑鯨,侍衛便與他們纏鬥在一處。

  岑鯨眼看逃跑無望,索性扭頭往大殿的方向跑去,免得把山匪引去後廚,被他們發現後廚有密道,給那些已經逃出寺廟的人帶去危險。

  那群山匪的戰力強悍到不像話,不似尋常匪徒,倒像是殺慣了人的邊境士兵,輕鬆把侍衛都解決掉後,馬上就追上了岑鯨。

  這會兒前庭除了山匪和岑鯨,已經沒有能站著的活人了。

  岑鯨邁開大步往前跑,久違地劇烈運動讓她呼吸急促,冰冷的空氣針刺一般折磨著她的喉嚨與肺,突然她眼前黑了一下,就一下的功夫,讓她被地上的屍體絆倒,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在粗糲的石板地上擦破了皮。

  不等岑鯨爬起身,追來的山匪抓住岑鯨的手臂,非常粗暴地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真的是「拎」,對方很高很壯,力氣也很大,扯開岑鯨的風帽後,用西耀語說了一句:

  「不是她,沒那麼年輕。」

  ——這群「山匪」,果然是沖著陵陽來的。

  岑鯨冷靜地想著,喘出的氣在冰冷的寒風中化作白霧,又頃刻間被吹散。

  身形高大的「山匪」舉起手中的大刀,準備把岑鯨殺了再繼續去找他們此行的目標。

  岑鯨還算平靜,正尋思陵陽那邊若是不出意外,應該已經進入密道,結果耳邊突然傳來陵陽的嘶吼:「吞舟哥哥!!!」

  嘶吼聲自然不如往日那般甜美,甚至顯出了幾分駭人的淒厲。

  下一刻,有什麼劃破了空氣,嗤地一聲,刺破布料與皮肉。

  冷風吹來一朵細小的雪花,輕輕地落在了岑鯨的眼睫上。

  岑鯨面前的「山匪」還維持著舉刀的姿勢,然而他手中的刀注定無法落下,因為就在剛才,一柄長橫刀穿透了他的胸膛,刺出的刀尖就懸在岑鯨眼前不過一寸的位置。

  長橫刀刀側開了一條非常陰險的血槽,溫熱的血從血槽內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石板地上。

  不能否認,岑鯨看到長橫刀的第一反應就是——

  秋姝?

  隨後她又驚覺不對:駐軍營離此處有一定路程,即便看到了信號彈,也不可能這麼快過來。

  而且,秋姝應該沒這麼大的力氣用手把長橫刀投擲出長槍的效果。

  那會是誰甩出的這一刀?

  面前的「山匪」倒下後,岑鯨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沒有了視線阻擋,岑鯨看見那被「山匪」撞開的山門外,出現了一支身著鎧甲的軍隊。

  軍隊為首之人騎在馬上,一身經由血與火淬煉而來的凜冽煞氣,即便隔著冷風,依舊刺得岑鯨眼睛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3:40 PM

第五十二章

  被刺疼眼睛的,何止岑鯨一人。

  岑奕聽見陵陽縣主的聲音時,長橫刀已在他手中出鞘,他以為自己聽岔了音,卻還是因為那個名字失了手上的力道,叫長橫刀的刀刃盡數沒入那「山匪」的後背。

  他「嘖」了一聲,嫌刀刃沒入太多,待會兒拔刀不好拔。

  可當那」山匪」厚重的身軀往一側倒下,露出那站在「山匪」面前的女子的面容後,岑奕發現自己方才沒聽錯。

  陵陽縣主喊的,就是「吞舟哥哥」。

  岑奕手下的親兵越過他衝入寺廟,不費吹灰之力就鎮壓了剩下的「山匪」,鎮壓的速度比這群「山匪」衝進來殺人的速度還要快。

  岑奕騎在馬上,隔著天上飄下的細小雪花,一瞬不瞬地望著那立在屍體旁的女子。

  突然,他冷笑了一聲——

  岑家那群狗東西總拿和他哥長得相似的人來噁心他不夠,現在連陵陽縣主也瘋了,居然把一個和他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當成他哥。

  還為此對著一個女人,喊「吞舟哥哥」。

  簡!直!有!病!

  岑奕冷笑的同時,岑鯨聽到了系統的聲音:【將軍岑奕:好感-75】

  系統,瑟瑟發抖:【怎麼辦宿主,他真的好討厭你……】

  光是看到長相相似的岑鯨就討厭成這樣,要知道岑鯨就是岑吞舟本人,那還不得殺之而後快?

  岑鯨小聲罵了句:「閉嘴吧。」

  罵完岑鯨別開視線,去找陵陽。

  陵陽從她那群丫鬟嬤嬤手裡掙脫,一跑回來就看見岑鯨落在「山匪」手中,悲怒之下一聲嘶吼,喊出了岑鯨原來的名字,之後又見岑鯨逃過一劫,她渾身脫力跌坐在地,除了淚流滿面,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可一看到岑奕翻身下馬,似是要朝岑鯨走去,她心裡一慌,突然又有了力氣。

  她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朝岑鯨跑去。

  岑鯨見陵陽正往自己這來,就想過去迎一迎,還未動身,餘光看見岑奕不知何時下了馬,此刻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岑鯨僵在原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停下腳步的同時俯身握住那把穿透「山匪」胸膛的長橫刀,唰地一聲便把刀從「山匪」的屍體中拔出,高高揚起的血濺了一地。

  岑奕拔出刀後並未直接把刀收回刀鞘,而是垂下刀尖,側身看向岑鯨,一雙鷹隼似的眼睛冷冷地望著她。

  看起來,很像是要給岑鯨來上一刀的樣子。

  「你要做什麼!!」跑來的陵陽衝到岑鯨面前,護雞崽似的護著岑鯨。

  別人或許不知道,還以為岑奕回到沈家卻不肯改姓,是惦記著將他養大的義兄岑吞舟,陵陽可不一樣,那年冬狩,她親眼看見岑奕把箭瞄準了岑吞舟,所以她知道,岑奕就是想要岑吞舟死。

  陵陽自知不是岑奕的對手,正要出言恫嚇,卻被身後的岑鯨抓住手臂,並往後拉了拉,示意她不要說話。

  岑鯨太了解岑奕了,岑奕眼下這幅態度,肯定是沒有認出她。

  可要讓陵陽繼續說下去,就不一定了。

  如岑鯨猜得那般,岑奕沒有僅憑陵陽那一句「吞舟哥哥」便認出她的身份,還嘲弄似的看了眼如臨大敵的陵陽,拿著那把長橫刀轉身離去。

  陵陽這下才是真的洩了勁,要不是岑鯨扶著,她怕是要又一次跌坐到地上去。

  岑鯨扶她繞開滿地的屍體,到能遮風的廊下坐著,四周士兵往來搜查「山匪」餘孽,卻無一人理會她們。

  還是折回來找陵陽的嬤嬤帶著一個丫鬟大聲道破了陵陽的縣主身份,岑奕手下的人才來問他要怎麼安置陵陽縣主。

  岑奕懶得安置,就撥了個人過去,給陵陽當臨時護衛。

  片刻後城外駐軍營的人也來了,岑奕帶回來的親兵還是太少,沒法圍山搜捕,他正要讓城外駐軍營的人來辦這事兒,誰知第一個跑進寺廟的不是他認識的駐軍營主將,也不是曹副將,而是一個打扮爽利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那姑娘腰間也別著一把長橫刀,一進門就引起了岑奕手下的注意,呵問她是什麼人。

  「自己人自己人!」那小姑娘身後跟著的曹副將幫著解釋,免得打起來。

  隨後那小姑娘就無視在場兵將,朝陵陽縣主跑了去。

  眾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看她腳步輕盈,如同一隻回巢的雀鳥一般奔向那棵屬於自己的大樹,正疑惑曹副將為何說這小姑娘是「自己人」,就見那小姑娘忽如餓狼撲食一般,將陵陽縣主身旁的丫鬟摁到了地上。

  那丫鬟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反擊,卻被白秋姝一把抓住手腕,用力一拗,生生折斷了手骨。

  匕首掉落在地,發出鏗鏘聲響。

  陵陽的嬤嬤嚇壞了,方才她找不到陵陽要折回來,只有這個丫鬟願意跟著自己犯險,她還覺得這丫鬟忠心,誰知這丫鬟竟然也是個刺客。

  白秋姝摁住丫鬟脖子的另一隻手一點點收緊,直到聽見岑鯨說:「留活口。」

  白秋姝這才鬆了力道,沒真把人掐死。

  之後白秋姝就像扔麻袋似的把丫鬟扔到曹副將腳邊,又繼續跟一隻輕盈的小鳥一般落回到岑鯨身旁,嘰嘰喳喳地問岑鯨有沒有受傷,冷不冷,要不要自己去給她找壺熱水來喝。

  可看了剛剛那一幕,誰還不知道,那就是一隻披著家雀外衣的……凶獸。

  曹副將也是第一次見岑鯨,除了驚嘆岑鯨果然和傳聞中一樣,像極了岑吞舟,還覺得白秋姝在岑鯨身邊的模樣有些眼熟。

  是在哪見過呢……曹副將想不起來了,直到他聽岑奕的安排帶人圍山,他才驀然想起——當年岑奕在岑吞舟身邊,好像也是這樣。

  曹副將能發現的事情,岑奕自然也能發現。

  於是岑鯨又聽見了系統的聲音——

  【將軍岑奕:好感-10】

  【救命……】

  岑鯨像是沒聽見一般,轉頭問白秋姝:「你們是剛好在附近嗎?」

  無論是虎嘯營還是城外駐軍營,都來得太快了,不像是從營地趕來的。

  白秋姝一臉糾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說。」

  岑鯨理解,若事關軍機,白秋姝跟她說了便算觸犯律法,於是她道:「那就先不說,不過這次的事情是沖陵陽縣主來的,你同他們說一聲,讓他們去把陵陽縣主的溫泉莊子圍了,或許還能抓到些人。」

  但就算能抓到,也應該不是什麼特別重要或危險的角色,數量也一定不多,不然他們不會特意把陵陽引到月華寺才動手。

  白秋姝:「好!」

  白秋姝走後不久,葉錦黛和挽霜也從密道摸了回來,葉錦黛好些,挽霜嚇得直哭,引得陵陽又跟著掉了幾滴眼淚。

  城外駐軍營與虎嘯營聯手搜山,但因為除了「山匪」餘孽,山中還有不少從寺廟裡逃出來的香客和僧人,所以搜捕行動一時半會沒法結束。

  天色逐漸暗沉,陵陽想要下山,也不回溫泉莊子了,就想回城內,回縣主府。

  正好岑奕和他的親兵也要回城外,畢竟他們第二天一大早還得入城,進宮覲見。

  考慮到陵陽縣主就是那群刺客的目標,岑奕準備和陵陽縣主一道,雖然他們倆都挺不想看到對方的,可各自又都有自己的顧忌,只能忍著厭惡一塊下山。

  山腳下,她們來時的馬車已經不在,「山匪」上山之前殺了在山腳下的僧人和看守馬車的車夫,馬兒受到驚嚇,早不知馱著車跑到了何處。

  陵陽縣主和嬤嬤都不會騎馬,正苦惱,遠處便行來了一輛馬車。

  那車上掛著相府的牌子,從車上下來的,也是丞相本人,燕蘭庭。

  岑奕見到他,似笑非笑地說了句:「燕大人消息靈通啊。」

  燕蘭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比不上岑將軍。」

  隨後燕蘭庭便越過岑奕來到了陵陽和岑鯨面前,視線落在岑鯨身上,絲毫沒有往日的遮掩。

  陵陽沒發現異樣,對著燕蘭庭毫不客氣道:「燕大人來的正好,我們的車沒了,可否把你的馬車讓給我們。」

  燕蘭庭自然沒有拒絕,無論是說話語調還是表情神態都一如往常,可岑鯨就是看出燕蘭庭眼下的狀態不對勁,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緊張。

  陵陽拉著岑鯨一塊走到馬車旁,燕蘭庭一路跟在她們身後,岑奕見了正要嘲弄燕蘭庭是不是要跟她們幾個女的一起乘坐同一輛馬車,話還未出口,就發現燕蘭庭獨獨在岑鯨上馬車的時候,伸手在岑鯨身後護了一下。

  就像以前,每次岑吞舟乘坐馬車,他要是在一旁,就一定會護一下那樣。

  【將軍岑奕:好感-10】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4:58 PM

第五十三章

  系統哭得很大聲。

  可岑鯨卻完全顧不上它,滿腦子都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的燕蘭庭。

  ——他怎麼了?

  岑鯨和陵陽縣主、葉錦黛、挽霜,以及陵陽縣主的嬤嬤都上了車,白秋姝和讓出馬車的燕蘭庭則是騎馬,跟在馬車兩旁。

  陵陽這一天受驚嚇的次數簡直比她過去一年都要多,情緒起伏太過,安穩下來難免睏乏,就枕著岑鯨的肩膀睡了過去。

  岑鯨也想睡,她本就容易疲憊,方才從山上下來,她都懷疑自己只要閉上眼,就能昏睡過去從石階上滾下來,好不容易一路硬撐著下了山,本以為回城路上能睡一覺,卻又碰到燕蘭庭表現異常。

  岑鯨無聲嘆息,又是一陣硬撐,等陵陽睡熟,她抬手把陵陽的腦袋慢慢往另一邊擺弄,讓陵陽靠到了葉錦黛肩頭。

  葉錦黛一臉懵懂地看著她,她便用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葉錦黛什麼都別問。

  葉錦黛幅度很輕地點了點頭。

  安置好陵陽,岑鯨側身掀起車窗簾子,看見燕蘭庭身披大氅騎在馬背上,不知道在想什麼,神色晦暗不明,給人感覺似是比冬天的寒風還要冷一些。

  察覺到岑鯨的視線,燕蘭庭轉頭看了過來,他在短短瞬息就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眼底的陰霾更是盡數散去,看起來很正常……個鬼。

  岑鯨面上露出幾分擔憂,燕蘭庭看了,知道岑鯨已然發現自己的不對勁,裝出來的常態頓時如薄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岑鯨看不懂的壓抑與叫人感到不適的陰沉。

  直到這一刻,燕蘭庭才變得有些像系統們口中所說的大反派,渾身上下都透出危險的氣息。

  可岑鯨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燕蘭庭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勢必有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問題在於,燕蘭庭從來都把這一面藏得很好,不讓她瞧見,這次為何會藏不住。

  是朝中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岑鯨想問燕蘭庭,又覺得眼下的環境不方便細談,心裡不免有些鬱悶——

  以前她有事找燕蘭庭,隨便打聲招呼把人叫到自己府上就成,天晚了留人過夜也算不得什麼稀罕事,哪像如今,總要找各種各樣的方式來遮掩。

  好麻煩。

  許是睏意磨人心志,又或者是岑奕-95的好感值拉低了岑鯨的情緒,導致岑鯨那看似耗之不竭的耐心,出現了幾道裂縫。

  就在這時,燕蘭庭一隻手鬆開韁繩,掌心向上伸到她面前,指尖就懸在馬車的車窗外。

  岑鯨不明所以,也想不出燕蘭庭是想跟自己要什麼,索性伸出一根手指,在燕蘭庭指尖點了點,示意他給點提示,結果燕蘭庭非但沒給她提示,還抓住了她的手指。

  岑鯨:「……」

  岑鯨實在摸不透眼下的燕蘭庭,又睏得腦子發暈,心想等遲些再找機會問好了,就晃了晃手,讓燕蘭庭把自己的手指鬆開。

  燕蘭庭沒有鬆手,且還多添了幾分力道,叫岑鯨想抽都抽不回來。

  岑鯨蹙眉,看著燕蘭庭的眼中滿是警告,燕蘭庭卻視而不見,緊緊抓住岑鯨的手指,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能令自己活命的浮木。

  可不就是浮木嗎。

  確定岑吞舟死而復生為岑鯨後,燕蘭庭此生再無他求,只盼岑鯨能好好活著。

  知道岑鯨想要休息,想要安寧,自己如今的身份與她所求相悖,他便把自己所有的私心和私情都藏在那個岑鯨注定無法打開的木球裡送給她,就當是了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心願,從此斬斷妄念,只要岑鯨順遂平安,哪怕這一次她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要和那人成親,攜手白頭,他都……可以接受。

  他唯一的念頭,只有讓岑鯨好好地活著,僅此而已。

  結果呢。

  他在城外駐軍營中的人從岑奕手下親兵口中得知,若非岑奕及時趕到並出手,岑鯨此刻怕是已經死在了那所謂的「山匪」刀下。

  來的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岑奕沒能及時趕到,如果那一刀落下了,如果……

  如果岑吞舟又一次死了,而他又是在岑吞舟死後才得知消息……

  燕蘭庭越想,越出不來,只有見到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岑鯨,他才能從壓抑的思緒中掙脫片刻。

  然而岑鯨上了馬車,等馬車裡安靜下來,再聽不到岑鯨的聲音,那折磨人的「如果」便捲土重來,將他徹底淹沒。

  他抓住岑鯨的手,就是在抓一塊浮木。

  唯有那鮮活的容顏和指尖傳來的溫度,能讓他獲得一絲喘息,不被假設出來的恐懼所溺斃。

  岑鯨哪裡知道燕蘭庭被嚇瘋了,她捏了捏燕蘭庭的手,見燕蘭庭還不肯放開她,便尋思是不是自己手勁太輕,又想如果是以前那具身體,何愁掐不青燕蘭庭,叫他長長記性,如今……欺負她體弱是嗎。

  岑鯨面上不顯,牙根卻是隱隱發癢,她拿出一條帕子,叫挽霜用馬車上備來喝的水打濕,又在燕蘭庭手上挑了個看著不錯的地方,用濕帕子擦擦乾淨,然後將燕蘭庭的手往馬車車窗裡拉了一截,往自己挑好的位置,狠狠咬了一口下去。

  這不像是岑鯨會做的舉動,更像是岑吞舟,不夠有耐心,也不夠溫柔,但至少大膽,且囂張。

  燕蘭庭都給咬懵了,還是岑鯨掀起眼皮,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猛然回過神,放開岑鯨的手指。

  手指重獲自由,岑鯨也施施然鬆開牙關,用手背擦嘴,涼涼地問了句:「燕大人醒神了?」

  燕蘭庭看了眼自己被咬的手,上頭除了牙印,還有被咬破皮後滲出的血和岑鯨留下的唾液:「……醒了。」

  「不小心把燕大人的手弄髒了,燕大人自己擦吧。」

  燕蘭庭自知理虧,又是一聲乖巧地應答。

  岑鯨看他這樣,雖然熄了怒火,卻也懶得再打起精神去探究他方才表現異常的原因,遂不再說話,直接放下了車窗簾子。

  回過頭,陵陽靠著葉錦黛睡得正熟,陵陽的嬤嬤眼觀鼻鼻觀心,只當自己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挽霜則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唯獨葉錦黛,雙頰微微泛紅,嘴角怎麼都壓不下去,滿臉寫著——

  草,有點好磕。

  岑鯨:「……」

  好想告訴她「你磕到假的了」。

  可最終岑鯨還是沒有解釋,因為她實在太睏,眨眼的時候眼睛一閉就沒再睜開,入睡速度堪比昏迷。

  被放下的車窗簾子隨著車身輕輕晃動,此時此刻,燕蘭庭雖然看不見岑鯨,聽不見岑鯨的聲音,但是岑鯨的牙印還在他手上,岑鯨那一口留下的痛感也還在,輕易撫慰了他心頭縈繞不散的不安。

  燕蘭庭握著韁繩的另一隻手覆上岑鯨咬出的傷口,在寒風中吐出一片白色的霧氣——

  咬得好。

  ……

  岑鯨睡了一路,醒來時,馬車已經停在縣主府的大門前。

  葉錦黛早已下車回家。

  岑奕得等明天才能入城,所以今晚要在城外停駐整頓,就沒跟著他們進城。

  得知不用再看見岑奕,岑鯨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只盼日後在京城內,他們倆也能少些交集。

  雖然已經到家,陵陽卻並未著急下馬車,她對今日發生的事情心有餘悸,便在車上哀求岑鯨到她家,陪她住一晚。

  岑鯨應允了陵陽的請求,還讓挽霜回白府,把今日之事告知舅舅舅母,免得他們明日得知消息,不明就裡去了月華寺找她。

  岑鯨和陵陽一塊下馬車,早已等候在馬車外的燕蘭庭對陵陽視而不見,卻在岑鯨下車時,抬手在岑鯨身側護了一下。

  沒有岑奕在場,岑鯨面對燕蘭庭的額外關照也不像在城外那樣緊張,她一步步走下腳踏,對燕蘭庭輕聲丟下一句:「今晚我住縣主府。」

  燕蘭庭眉心微蹙,想勸她回白府,那裡比縣主府安全。

  然後又聽到一句:「你夜裡若是得空,便來見我。」

  岑鯨懶得再想什麼迂回的法子和燕蘭庭私下見一面,直接讓對方晚上過來找她。

  燕蘭庭這才收了勸她回白府的心思:「一定來。」

  下車站定,岑鯨又扭頭問白秋姝,問她要不要和自己一塊留下,在縣主府住一夜。

  白秋姝怕岑鯨被針對陵陽縣主的刺客牽連,遂一口應下。

  眾人入府後不久,縣主府管事來報,說外頭來了一群南衙驍衛,奉燕丞相之命前來護衛縣主府,現已將縣主府團團包圍,無論是誰進出都需要核實身份。

  陵陽經歷了月華寺一遭,覺得眼下的防衛很有必要,並傳令府內一干人等,配合驍衛行事。

  傍晚吃完飯,岑鯨讓陵陽同她府上的下人吩咐一聲,給燕蘭庭留個後門。

  陵陽震驚:「他大晚上來我這做什麼?」

  岑鯨:「我讓他來的,晚些借你這的書房一用。」

  「行吧。」陵陽潛意識裡還是把岑鯨當成了男子,並不覺得岑鯨一個姑娘家夜裡私會外男有什麼不對:「那你叫他小心些,來的路上可千萬別被人看見,不然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飢不擇食,連他都不放過。」

  飢不擇食……岑鯨笑出聲:「他沒那麼差吧。」

  陵陽:「看什麼方面,他本事是不小,我若有他一半能耐,也不至於連替你報仇都做不到,可要當枕邊人……不行不行。」

  陵陽一臉嫌棄:「他長得就不像是知冷知熱關心人的樣子,在床上也多半無趣的很,得虧他沒娶妻,不然多造孽啊。」

  陵陽滿嘴虎狼之詞,岑鯨只慶幸白秋姝到花園散步消食去了,沒聽見這番話。

  晚上,岑鯨和陵陽一個屋,白秋姝就睡隔壁。

  岑鯨應陵陽的要求,等她睡著了才起身穿衣,披上斗篷去書房等燕蘭庭。

  陵陽不愛看書習字,因此她書房裡的書,基本都是恭王和恭王妃留下的。

  岑鯨在書架上隨手找了一本帶恭王批注的醫經,拿到榻桌上翻閱。

  榻桌上一盞燭燈,一壺熱茶,岑鯨特意叮囑,讓下人把茶水泡得濃些,好提神。

  然岑鯨幾杯濃茶入口,依舊抵不住厚重的睡意向她侵襲而來。

  入眼的字每一個都能看清,偏偏每一個連起來都無法理解是什麼意思,眼皮也越來越沉,腦袋跟著往前一點一點,最後她實在抵不住睏意,眼睛一閉,腦袋往前傾去,眼看就要隔著書本磕到榻桌上,一隻寬大的手掌及時從側面伸過來,扶住了她的額頭。

  額頭撞進掌心,啪地一聲輕響,岑鯨睜開了眼睛。

  貼在她額上的手有些冷,還帶著幽幽的梅香。

  梅香?

  岑鯨直起身,睡眼朦朧地順著那隻手看過去,就看見燕蘭庭穿著一身低調的暗色,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支梅花。

  岑鯨還沒徹底清醒,燕蘭庭把梅花遞給她,她也就接了,然後看著在她對面落坐,自己給自己沏茶的燕蘭庭,突然說了句:「你穿這樣走外頭,眼神差點的都看不到你人。」

  一身烏漆嘛黑,讓她想起了上上輩子在網絡上看過的黑貓視頻,光線稍微昏暗一點就容易被隱身。

  岑鯨那杯茶涼了,燕蘭庭又重新給她沏了一杯:「看不到才好。」

  岑鯨:「怎麼說?」

  「看不到,便不會叫人發現我進了陵陽縣主的府邸。」燕蘭庭將茶杯放到岑鯨面前,白皙修長的手指給茶杯襯托出了幾分額外的雅致:「我守身如玉三十載,若因為今晚這一趟而毀了清白,未免太冤。」

  岑鯨整個人都樂精神了,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燕蘭庭說這話本就是想逗她開心,順便給她醒醒神,算是今天下午岑鯨咬他一口替他醒神的回禮。

  岑鯨笑了半天終於笑夠,喝了口茶,問他:「花哪來的?」

  燕蘭庭:「相府折的,就是你親手種下的那一棵。」

  岑鯨愣住:「哪個相府?」

  燕蘭庭:「我如今住的地方,就是你曾經的府邸。」

  裡頭的布局,都還保持著岑吞舟在時的模樣。

  岑鯨:「……你也不嫌晦氣。」

  她為相的下場可不怎麼好。

  燕蘭庭垂眸,並未接這話,更沒讓岑鯨知道,他寧可那座宅子晦氣,最好能留有岑吞舟的魂魄,哪怕厲鬼也成。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這算是把學問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燕蘭庭心中自哂,又提起茶壺給岑鯨沏了杯茶,說:「每年那棵梅樹開了花,你都要折一支,用瓶子裝了放窗邊,這幾日花開正好,我想著今夜方便,就給你帶來了。」

  岑鯨感到不可思議:「這麼久以前的事,你居然還記得。」

  隨即又想起陵陽對燕蘭庭的評價,曾把燕蘭庭叫做「男媽媽」的岑鯨自然知道,燕蘭庭絕不是陵陽口中那樣的人。

  不會關心人?

  得了吧,她就沒遇見過比燕蘭庭更細心體貼的。

  兩人又閒聊幾句後,終於進入正題。

  燕蘭庭告訴岑鯨:「今天一大早,城外駐軍營的曹副將帶人去長坡迎接岑奕,一直等到中午,只等來岑奕的親兵,說是有一支西耀商隊形跡可疑,岑奕帶人從邊境到這,暗中跟了他們一路,一直到五天前,那伙人抵達林州就再沒動過。」

  「林州……」岑鯨算了算林州到京城的距離:「從林州到京城,快馬一天足矣。」

  燕蘭庭:「岑奕也是怕他們沖京城來,才又叫人往京城遞奏報,說是大雪難行推遲了回京的日子。」

  岑鯨:「正好推到這天。」

  燕蘭庭:「趕巧了,據說岑奕本來是打算把那伙人交給城外駐軍營跟的,誰知他們啟程後,那伙人也跟著啟程,去了月華山,岑奕得知消息往月華山趕,趕到時正好看見月華寺放信號彈。」

  所以信號彈剛發出去,岑奕就來了,城外駐軍營得到消息,緊隨其後。

  原來如此。

  燕蘭庭:「那伙人先是扮做商隊,後又扮做山匪,目標便是殺了陵陽縣主,若能嫁禍給西耀王,讓西耀王與恭王妃離心最好,若是嫁禍不成,也能讓恭王妃悲痛欲絕。」

  岑鯨:「這麼快就審出來了?」

  燕蘭庭看著桌上的茶杯,含糊地說了句:「本也不難審。」

  都是精挑細選來的人,怎麼可能不難,只是燕蘭庭記恨他們置岑鯨於險境,用了許多骯髒殘忍的手段,才叫他們鬆口。

  怕岑鯨細問,燕蘭庭岔開話題,說:「他們聽命於西耀貴族貢拉查氏,恭王妃寄回來的信上不是寫過嗎,貢拉查氏主張將耕地都種上阿芙蓉,也是最早一批通過阿芙蓉獲利的西耀貴族,但因恭王妃一紙禁令,他們不僅被斷了財路,還被恭王妃勒令戒毒,否則就削去他們的爵位。」

  於是他們就像現代報復緝毒警察的毒販一樣,盯上了恭王妃唯一的女兒陵陽。

  岑鯨握著茶杯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是我疏忽了。」

  早該想到的,西耀貴族必不可能全都乖乖聽恭王妃的話,就此收手不碰阿片,可憐月華寺的僧人和香客,還有燕蘭庭安排來保護她的護衛,死在了那群亡命徒手下

  燕蘭庭:「不會讓他們就這麼白白死了的。」

  西耀把手伸到離京城這麼近的地方,朝臣們哪怕看不透阿片的危害,也會感到大胤的天威被冒犯。

  幕後的貢拉查氏,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岑鯨同燕蘭庭商議起了後續事宜,因為早就通過燕蘭庭重新了解了眼下的朝局,岑鯨能根據燕蘭庭的打算,替他查漏補缺,偶爾兩人意見相左也不會吵起來,容後再議便可,反正這事急不來。

  他們聊了許久,眼看岑鯨又開始犯睏,燕蘭庭便提議改日信中繼續,雖然寫信體驗會比面對面聊要差很多,但也不能讓岑鯨熬一宿。

  岑鯨許久沒這樣過了,感覺像是回到了過去,她一次次與燕蘭庭秉燭夜談,談夠了,或是累了,兩人也都沒什麼顧忌,就睡在一張床上。

  反正岑吞舟是「男」的,兩個男的睡一塊,本就尋常。

  燕蘭庭起身,準備送岑鯨回寢院,岑鯨晃了晃神,拉住他的衣袖,說:「等下,我差點忘了,還有事要問你。」

  燕蘭庭猜到是什麼事,便說:「太晚了,下回再……」

  岑鯨打斷他,問:「你今天為什麼抓著我的手不放?」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5:17 PM

第五十四章

  榻桌上,一直穩穩燃著的燭火突然晃了一下。

  岑鯨問得乾脆,還以為是朝中出了什麼事,讓燕蘭庭心緒不寧,才下意識做出了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她不知燕蘭庭的一切異常皆是由她而起,更不知她眼下的提問在燕蘭庭看來,如同將兩人的關係高高掛在了懸崖邊上,答錯一句,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

  岑吞舟能容忍陵陽的喜歡,因為陵陽沒有能力左右岑吞舟的選擇,且陵陽一邊說著喜歡,一邊又能坦然地享受別人給她帶來的魚水之歡,所以陵陽口中的「愛慕」並不影響岑吞舟把她當成不懂事的晚輩來照顧。

  燕蘭庭不一樣。

  燕蘭庭沒把握岑鯨能像岑吞舟縱容陵陽一樣縱容他,若他把自己的愛慕訴之於口,岑鯨對他的信任和依賴,很難說會不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日後再有什麼事,岑鯨要想找他,恐怕會多幾分顧慮,嚴重點,說不定會為了讓他死心,徹底與他斷絕往來。

  燕蘭庭思及這種種可能,滿腔的真心話在喉間滾了個來回,斟酌再三,才半真半假地給出回答:「我害怕。」

  岑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怕?」

  燕蘭庭的掌心覆上岑鯨抓住他衣袖的手背,說:「我怕你又死了。」

  燕蘭庭垂眸望進岑鯨眼底,燭光映照之下,燕蘭庭的面容變得有些不太真切。

  岑鯨愣愣地看著,彷彿回到了那一年上元節,醉酒賞月,一回頭,撞進燕蘭庭溫柔的眼,被活生生淹死在裡面。

  岑鯨唇瓣微啟,像是要說什麼,突然又猛地低下了頭去,用沒被燕蘭庭握著的那隻手捂住了口鼻——

  「阿嚏!」

  這一聲噴嚏來的不是時候,硬生生把岑鯨想說的話給打沒了。

  岑鯨緩了幾秒,略有些尷尬地接過燕蘭庭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口鼻。

  收拾妥當,岑鯨又把燕蘭庭給自己的手帕團吧團吧,攥進手裡,朝燕蘭庭比了比,說:「這個就不還你了。」

  燕蘭庭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手怎麼了?」

  「手?」岑鯨還沒反應過來,燕蘭庭就握住了岑鯨的手,發現岑鯨手掌下面——手掌根的位置,竟是大片擦破皮的傷口。

  燕蘭庭又舉起岑鯨另一隻手,發現另一隻手上也有一樣的擦傷。

  岑鯨這才明白燕蘭庭指的是什麼,她說:「在月華寺摔了一跤蹭的,已經上過藥了,沒什麼大礙。」

  岑鯨自己覺得沒什麼大礙的傷口,落在燕蘭庭眼中卻是無比的刺眼。

  他握著岑鯨的雙手,低垂的視線叫岑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良久,他問:「吞舟,我能……」

  我能娶你嗎?

  哪怕不是因為情愛,只為能離你更近一些,能更好的護著你。

  只要他把自己的私心藏得夠隱秘,岑鯨未必不會考慮答應他。

  可是以這樣的理由騙心上人和自己成親,未免太卑鄙。

  且他深知人性的貪婪,若哪日岑鯨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說要同他和離,去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燕蘭庭一忍再忍,最後吐出的話語,與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我能在你身邊,多放一些人嗎?」

  其實他早就該這麼做了,然而岑鯨表現再怎麼無害懶散,也是曾當過宰相的人,這樣的她,不一定能容忍旁人以「保護」為名,在她身邊安插無數雙眼睛。

  岑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表示:「能啊。」

  「不過,」岑鯨補充:「我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必要的時候,我需要他們聽我的話。」

  燕蘭庭沒有二話:「既然是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是聽你的。」

  岑鯨得了應允,再回頭看看自己提的要求,笑了一聲,道:「你對我也太縱容了。」

  她如今身份尋常,燕蘭庭要做什麼她都反抗不了,本不必詢問她的意見,可燕蘭庭卻還是把她當成岑吞舟來尊重。

  燕蘭庭想也不想:「比起你當初對我,不過九牛一毛。」

  燕蘭庭所言並非信口開河,岑吞舟對他的好,不僅他自己記得,旁人也都看在眼裡。

  時至今日,還有人眼紅他能遇上岑吞舟這麼一位貴人,而他也非常享受別人在這方面對他的嫉妒,並且希望能像當初岑吞舟對他那樣,十倍百倍地對岑鯨好。

  ……

  岑鯨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醒來後腦子發暈,想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昨晚見了燕蘭庭,還聊了大半宿,最後燕蘭庭把她送到陵陽的寢院外才離開。

  岑鯨躺床上,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又細細回想了一遍,想到燕蘭庭說他害怕的時候,岑鯨知道自己差一點,差一點就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要不是因為那一聲噴嚏,她當真就要問出口了。

  岑鯨抬起一隻手,用手背擋著眼睛,長長嘆出一口氣:還好沒問。

  燕蘭庭之後那句「不過九牛一毛」,足以證明燕蘭庭對她如此在意,其實是在報答岑吞舟對他的知遇之恩,是師生情,而非男女情。

  她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要問出口,可就真的尷尬了。

  岑鯨靜靜地躺著,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要不是床帳外突然傳來白秋姝的聲音,她恐怕能躺一天。

  「阿鯨,你醒了嗎?」

  岑鯨放下手:「醒了。」

  白秋姝掀開床帳,探了個頭進來:「醒了就趕緊起來吃飯吧。」

  岑鯨不太想起,便問:「陵陽縣主呢?」

  白秋姝皺了皺鼻子:「她忙著收拾後院呢。」

  岑鯨:「……說詳細些。」

  通過白秋姝,岑鯨得知就在半個時辰前,刑部的人來了趟縣主府。

  月華寺一案如今被交由刑部與大理寺,偽裝成「山匪」的西耀人被關進了刑部大牢,一起被關進去的,還有溫泉莊子上的人,其中包括那個推薦陵陽去月華寺的男寵。

  那男寵名喚劉梓康,可比西耀人要好審多了,刑部沒費多少功夫就從他口中得知,是有人以利相誘,讓他引陵陽去月華寺。

  至於對方到底是誰,劉梓康也不知曉,只能確定對方是大胤人。

  而劉梓康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在陵陽死後恢復自由身,再拿著用陵陽的命換來的銀錢,帶著他的意中人遠走他鄉。

  陵陽得知此事,肺都快氣炸了。

  劉梓康是托了人主動在她面前露臉的,被她看上後,還求她幫忙,從青樓贖回了自己的妹妹。

  陵陽原還以為此人是個好哥哥,平日裡見他傲氣,也都寵著他,覺得他是為了救妹妹才淪落至此,直到刑部的人上門陵陽才知,那所謂的妹妹,其實就是他的意中人,且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陵陽才不管這對鴛鴦命苦不苦,放話再不管劉梓康的死活,便同意讓刑部去把劉梓康原先住過的屋子都搜了一遍。

  等刑部的人一走,陵陽便把府裡的男寵都聚集了起來,開始整頓自家後院。

  這一整頓,又翻出了不少醃臢事,沒個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收拾不乾淨。

  劉梓康的事情,岑鯨昨晚就聽燕蘭庭說了,但因指使劉梓康的幕後不明,她便沒有太過留意,還讓燕蘭庭把這事捅到陵陽面前,讓陵陽知曉那劉梓康的真面目。

  萬萬沒想到,燕蘭庭居然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刑部,讓刑部藉口搜查劉梓康在縣主府的住處,當著陵陽的面,說清了劉梓康的所作所為。

  很好,很簡單粗暴。

  想來陵陽日後也能多長個心眼,別什麼髒的臭的都往自己府裡撿。

  之後岑鯨起床梳洗,吃了午飯,便去跟陵陽道別。

  陵陽也怕岑鯨知曉自己的糗事,沒再敢留她,讓人備好馬車,把她和白秋姝都送回了白府。

  ……

  岑鯨病癒回京,又正值書院放長假,自然有人邀請她出門,或是登門白府來找她玩兒。

  大冷天的,岑鯨哪都不想去,就約了喬姑娘、安馨月和葉錦黛來她家做客。

  喬姑娘和安馨月許久沒見她,卻不見半點生疏,拉著她聊起了近些日子在京城裡發生的各種趣聞,岑鯨非常捧場,聽得認真又專注。

  就中途葉錦黛去方便的時候,她也找了個藉口離開,在走廊上攔下了葉錦黛。

  「你讓我救的柳軒易……」

  葉錦黛:「他怎麼樣了?」

  岑鯨:「越獄了。」

  葉錦黛整個呆住:「什麼?」

  岑鯨:「他的身份也是假的。」

  葉錦黛徹底失了聲。

  岑鯨:「昨天夜裡剛逃,據說還受了傷,城門戒嚴他必然逃不出去,城內醫館也都有官府的人暗中盯著,我這傷藥倒是挺多,都是給秋姝備的,你從我這帶些走吧。」

  葉錦黛差點給岑鯨跪下了:「謝謝菩薩!!」

  岑鯨:「……」

  和葉錦黛相處就這點好,能偶爾聽到一句充滿現代風格的網絡用語,感覺就像隔著漫長的歲月回首自己最初的起點,親切到叫人懷念。

  葉錦黛似乎猜到越獄的柳軒易藏在哪,從岑鯨這拿了藥就走了。

  岑鯨一個人回到招待喬姑娘和安馨月的茶室,坐下聽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們在議論岑奕。

  喬姑娘:「反正我是不想嫁的,那岑將軍面相太凶,那日他入城,我隔著大老遠看了一眼,氣都不敢大聲喘,要真嫁了,我怕沒幾年我就要變成啞巴。」

  安馨月:「瞧你說的,哪有這麼誇張。」

  喬姑娘:「你不怕,你倒是嫁呀。」

  安馨月:「得了吧,皇后選誰也不會選安家女。」

  岑鯨聽了許久,終於開口,問:「皇后要給岑將軍指婚?」

  喬姑娘:「可不是,這幾日許多人家都收到了懿旨,說是進宮賞梅,可誰不知道是要替岑將軍相看。」

  岑鯨雖然不想跟岑奕再產生交集,可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滿:岑奕想娶誰就娶誰,便是一直不娶也沒什麼大礙,沈霖音憑什麼給他指婚,強迫他娶妻?

  而就在第二天,宮裡來人傳皇后懿旨,讓岑鯨於三日後入宮,赴宴賞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5:34 PM

第五十五章

  大胤沿襲前朝律法,同姓不婚。

  可岑奕畢竟是沈家人,嚴格來說他姓沈,而不是姓岑,所以岑鯨無法確定皇后叫她入宮赴宴,打的究竟是什麼主意。

  至於燕蘭庭那邊……臨近年底,除了官府封印,許多事務需要提前部署,還有宮廷年宴等著籌備,且又逢三載一次的考年,各地官員考課等一系列事宜從秋天就已經開始,正月初一當天除了群臣朝會,還得舉辦考課大典,樁樁件件落下來,饒是燕蘭庭也抽不開身,只能在後宮和負責審議的門下省多留幾雙眼睛,一旦皇后或皇帝想要賜婚岑鯨和岑奕,他便以有違律法為由攔下皇后的懿旨,或封駁皇帝的詔書。

  雖然理論上來講,他這麼做是被允許的,岑吞舟為相時也沒少仗著自己統領三省,便駁回皇帝的政令,但看岑吞舟的下場便知,這麼做是在打天家的臉。

  不僅容易被皇帝記恨,還容易遭到彈劾。

  因此燕蘭庭很少干涉皇帝的政令,皇帝偶爾「病癒」給他和蕭卿顏添麻煩,他也極少讓門下省駁回皇帝的詔書。

  唯獨這次,就算讓君臣之間的矛盾激化,他也決不允許帝後賜婚岑鯨和岑奕。

  燕蘭庭安排妥當便去信岑鯨,叫她放心,只管入宮就是。

  岑鯨面對燕蘭庭送來的信件,認真考慮過要不要裝病不去赴宴,免得招惹麻煩。

  然而思來想去,她還是登上了入宮的馬車。

  因為她總覺得不去赴宴,會有更麻煩的事情發生。

  出發前,楊夫人千叮嚀萬囑咐,彷彿她去的不是皇宮,而是龍潭虎穴。

  白秋姝不知輕重,看娘親擔心岑鯨,就問要不要自己偷偷跟去,結果被楊夫人訓了一頓:「那是皇宮!你以為是自家的府邸嗎,能任由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嚇得白秋姝直往岑鯨背後躲,忙道自己不跟就是。

  馬車啟程穿過大街小巷,最終來到宮門前,負責接引岑鯨的嬤嬤姓溪,是皇后身邊的老人。

  溪嬤嬤初見岑鯨,眼底思緒復雜,有不可思議,也有懷念,但更多的,還是嘆息——

  長這麼一張臉,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溪嬤嬤掩去眼底的思緒,帶岑鯨前往皇后舉辦賞梅宴的似雪園。

  知曉岑鯨出身小門小戶,定然不懂宮裡的規矩,溪嬤嬤用這一路的時間細心提點,免得岑鯨一個不小心,犯了宮中的忌諱。

  岑鯨認真聽溪嬤嬤的話音,一直到抵達似雪園的入口,溪嬤嬤才停下腳步,讓岑鯨自己進去。

  岑鯨福身謝過溪嬤嬤,轉身踏進全是女子的似雪園。

  園內除了適齡的姑娘,還有不少帶著自家姑娘來的命婦,岑鯨孤身一人倒也不覺得害怕,四下張望準備找個僻靜的角落坐著,歇一歇腳——進宮就這點不好,連個代步的工具都不能用,只能徒步從宮門口走到這。

  岑鯨邁步走向角落,突然一個姑娘來同她搭話,問她是誰家的,叫什麼名字,聽她報上白志遠的官職,且僅僅只是白志遠的外甥女,那姑娘不免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來搭話,這一搭就搭上個身份不顯的,對方若是賴上自己可怎麼辦好。

  然而等岑鯨說完自己姓岑,那姑娘又變得詫異。

  人盡皆知這場賞梅宴是皇后為娘家弟弟岑將軍所辦,意為相看,怎麼會有同樣岑姓的女子在這?

  那姑娘心中疑惑,忽見長樂侯府的喬姑娘從聚滿了人的亭子裡出來,輕手輕腳地從岑鯨背後靠近,對上她的視線後,還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

  似雪園隔壁的小樓上,被一道懿旨宣入宮中的岑奕掃過滿園的千金命婦,面露譏諷,正要轉身離開,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那個和他哥長得非常像的姑娘。

  他入京後沒多久,便聽說了這位姑娘的事跡,並得知對方名叫岑鯨。

  幾乎所有來告訴他岑鯨存在的人,都以為他會對這位岑姑娘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和在意。

  可他偏不。

  長得再像又如何,終究不是他哥,又憑什麼用他哥的臉,來獲得那些本就不屬於她的關注和照顧?

  岑奕冷眼看著似雪園裡頭的岑鯨,發現有人悄悄從背後靠近她。

  靠近之人拍了拍岑鯨左側的肩膀,之後又馬上躲到了岑鯨右側,一般這個時候,被拍肩膀的人都該往左側看,但岑鯨卻轉身,看向了右側,將從背後靠近她的人抓了個正著。

  岑奕微愣,忽然想起自己和岑吞舟也常這樣玩。

  成年男子,當然不可能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可他是岑吞舟帶大的,忘了是從十幾歲開始,他就喜歡在岑吞舟背對他的時候,拍岑吞舟一側的肩膀,然後再躲到另一側去。

  岑吞舟內力深厚,一聽就能聽到他的腳步聲,自然不可能上當,所以每次回頭都能精準無誤地抓住他。

  可他就是喜歡這樣做,並在岑吞舟回頭的時候,送上一個大大的笑臉,喚他一聲「哥」。

  「可有見著喜歡的?」突如其來的女子聲音打斷了岑奕的思緒。

  沈霖音走到岑奕身旁,順著岑奕的視線看到了喬姑娘和岑鯨,朱紅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卻沒什麼笑意。

  岑奕收回視線,轉頭問沈霖音:「下官若說沒有,皇后娘娘是準備隨便塞個人給我嗎?」

  沈霖音面露無奈:「阿奕。」

  岑奕態度冷硬:「娘娘召下官入宮所為何事,不妨直說。」

  沈霖音嘆氣:「為你指婚是陛下的意思,你若實在不願,本宮定會為你想辦法,本宮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們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親人?」岑奕冷笑:「娘娘,下官唯一的親人,已經被你們害死了。」

  沈霖音也不為「誰害死誰」而爭辯,只道:「你這樣說,叫家裡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如何自處?」

  岑奕嘲道:「娘娘大可放心,他們也從未把我當成親人,還一個個都巴不得我死,好騰出沈家家主的位置。可我就是要活著,當年他們利用我捅兄長的心窩子捅得歡快,我便叫他們這輩子都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岑奕身為武將,即便駭人,那也是如一柄煞氣十足的鋼刀,叫人望而生畏,少有像眼下這般,透著一股子陰惻惻的戾氣。

  這樣的岑奕便是沈霖音也有些扛不住,可她不甘心就這樣失去本該理所應當站在她身後的助力,她掙扎道:「即便不是為了沈家,為名、為利、為權,無論你想要什麼,只要你願意幫本宮,本宮一定……」

  「你能叫他活過來嗎?」岑奕打斷沈霖音,給出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替他實現的要求。

  沈霖音深吸一口氣:「人死不復生,但本宮可以幫你報仇……」

  「然後被你利用,做你手上的刀?」岑奕扯了扯嘴角:「我臉上寫著『傻子』兩個字是吧?」

  岑奕煩了,他不欲與沈霖音說下去,轉身就要離開,沈霖音對著他的背影道:「阿奕,你是本宮的弟弟!」

  她一再強調這點,似乎是明白,她與岑奕之間,也就只有這點情分可講。

  岑奕停下腳步,提醒她:「娘娘的堂弟叫沈赴,早在五歲那年便隨他自盡的母親死了,下官叫岑奕,是岑吞舟在外收養的義弟。」

  沈霖音:「可要不是岑吞舟,你爹娘便不會死!你如今還這般惦記著他,你叫你爹娘如何能瞑目!!」

  沈霖音的話句句如刀,可岑奕卻並不爭辯,他轉身看著沈霖音,問她:「所以在娘娘看來,我必須恨他,不然便是不孝。」

  沈霖音:「是。」

  岑奕定定地看著沈霖音,突然嗤笑一聲,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難怪他當初一口咬定,就是他的錯。」

  沈霖音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岑吞舟動手殺了她大伯,大嬸嬸撞見後悲痛欲絕自盡而亡,留下一個獨子被無需償命且心懷愧疚的岑吞舟偷走收養。多年後沈家人認出岑吞舟的義弟岑奕乃是他們沈家丟失的孩子,岑吞舟因此向岑奕坦白當年之事是自己的錯,有什麼問題嗎?

  可岑奕卻沒再解釋,只丟下一句:「皇后娘娘也是沈家人,下官方才說過,沈家人越是想要什麼,下官便越是不讓他們得到,下官決不食言。」

  沈霖音看著岑奕離開,來來回回把岑奕的話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終站立不穩,被身後的溪嬤嬤扶住。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她原想著五年時間過去,岑奕也該放下了,有他在,自己放手一搏未必不能成,但原來岑奕放不下,不僅放不下,還因殺父仇人的死而憎恨自家人。

  為什麼?

  沈霖音和每一個沈家人一樣,都想不明白岑奕的腦回路,她在樓上吹著冷風站了大半日,直到嬤嬤問她何時開宴,她才緩緩回神,望著熱鬧的似雪園,突然笑了起來。

  她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去醫治比蕭睿還不堪的安王,可除了安王,她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人可以利用了。

  燕蘭庭,蕭卿顏,蕭睿……到頭來,她一個都扳不倒,既然如此……

  沈霖音沉靜的眼底輕輕顫著,緩緩漫上一抹不詳的癲狂。

  既然如此,就讓眼下的局面再亂一些好了。

  她不好過,大家都別好過。

  沈霖音被溪嬤嬤扶著下樓,坐著步輦去了皇帝所在的紫宸宮。

  ……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不斷響起,皆是岑奕的好感值波動,不同的是這一次有加有減。

  岑鯨意識到岑奕就在某處看著自己,便跟著喬姑娘一塊,去了人多熱鬧的亭子裡。

  果然一進亭子,耳邊的提示音就停了。

  岑鯨坐在熱鬧的人群中,安靜地聽眾人說笑玩鬧。

  之前主動來跟她打招呼的姑娘偷偷觀察她,發現她雖不參與話題,卻也不會顯得不合群,聽到好笑的話也會跟著大家一塊笑,如有誰將話頭遞給她,她也能接上,再輕飄飄地遞出去。

  那姑娘越看越覺得岑鯨氣度非凡,想要與她親近,於是悄摸和人換了座位,坐到岑鯨身邊,與岑鯨說起了小話。

  喬姑娘回頭看見,嘖嘖道:「我就知道你在哪都能交上朋友,偏你總愛躲秋姝後頭,讓人看不見你,沒見過你這樣的,多認識些人不好嗎?」

  岑鯨笑笑:「會累。」

  喬姑娘嗔她:「懶得你。」

  後來眾人決定到梅樹林中逛逛,岑鯨不想從亭子裡出去,就說自己還想再坐一會兒。

  喬姑娘也說岑鯨身子弱不能吹風,眾人沒再強求,結伴出了亭子,留下岑鯨一人在亭子裡坐著。

  人氣一散,亭子裡一下子冷了起來,岑鯨走到炭盆邊坐下,讓進來收拾的宮女重新給自己上了一壺熱茶。

  滾燙的茶水落進杯中,岑鯨捧著茶杯暖手,心裡期盼著早點開宴吃完早點回去。正想著,突然聽見腳步聲靠近,抬頭一看,發現來的居然是位……熟人。

  「岑姑娘。」岑吞舟的堂妹——岑晗鳶隻身走進亭子,也沒敢讓岑鯨向她行禮,就在岑鯨對面坐下,生硬而又別扭地跟岑鯨展開了話題:「方才遠遠看見,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人,沒想到真的是你。」

  岑鯨非常意外能在這裡遇見她,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岑晗鳶不僅衛子衡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小女兒,待字閨中,估計也是因此才被皇后叫來宮裡赴宴。

  岑鯨,淺笑著道:「真巧。」

  「是、是啊。」岑晗鳶在岑鯨面前尷尬地坐了片刻,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對岑鯨說:「我有一件事,想請岑姑娘幫忙。」

  岑鯨放下茶杯:「什麼事?」

  岑晗鳶根本不敢對上岑鯨的視線,就跟當初不敢對上岑吞舟的視線一樣,輕聲細語道:「想必岑姑娘早已聽別人說過,你長得像我娘家一位已故的堂兄,那位堂兄雖不是我母親所出,卻與我母親……十分親厚。」

  岑晗鳶越說越心虛,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過些日子便是她老人家大壽,岑姑娘可願隨我去見見她,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

  岑鯨知道岑晗鳶所說都是假話,岑晗鳶的母親——也就是岑吞舟的嬸嬸,如今的岑老夫人——最厭惡的便是岑吞舟。

  昔年她見岑吞舟比自己的幾個兒子都要出息,生怕岑吞舟奪了她兒子的爵位,把岑吞舟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後來岑吞舟從族譜上除名,也少不了她在背後推波助瀾。

  叫她大壽之日見到和岑吞舟長相相似的岑鯨,怎麼可能高興。

  猜到這背後定有陰謀,岑鯨懶得接招,婉拒了岑晗鳶的請求。

  岑鯨以為岑晗鳶多少會努力一下,想辦法讓自己答應,卻低估了自己作為岑吞舟時給岑晗鳶留下的陰影。

  只見被拒絕的岑晗鳶根本不敢出言勉強,隨意找個藉口便起身離開了,像是一刻都沒辦法再和岑鯨面對面待下去。

  岑晗鳶離開後,岑鯨又在亭子裡坐了許久,一直到中午,宮人來請大家到隔壁小樓的二層開宴。

  小樓二層能看到似雪園的梅花,加上滿桌宮廷美食,也算是一場精致熱鬧的宴席。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皇后因突然有事,無法前來。

  眾人吃完酒席便離開皇宮,岑鯨在宮門口登上來時的馬車,回了白府。

  看岑鯨平安歸來,楊夫人長長地鬆了口氣。

  岑鯨卻覺得這事兒還沒完,果然下午她收到了燕蘭庭送來的信。

  拆開信件之前,岑鯨以為信中所寫,會是皇后或皇帝意圖給她和岑奕賜婚。

  可當看完信件內容,岑鯨呆坐著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她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就把信又從頭看了一遍。

  事實證明她沒看錯,信中寫說皇帝確實是想要賜婚,但卻不是為岑鯨和岑奕賜婚,而是為岑鯨和燕蘭庭賜婚。

  岑鯨表面不顯,腦子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連喝好幾杯茶下肚,稍稍冷靜一些,拿起燕蘭庭的信,看第三遍。

  信中提及皇帝下旨,賜婚她與燕蘭庭,目的多半是想讓燕蘭庭與岑奕,還有蕭卿顏之間產生矛盾。

  畢竟岑鯨有一張和岑吞舟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岑鯨嫁給燕蘭庭,無論是蕭卿顏還是岑奕,都不可能不膈應。

  要不止是膈應那就更好了,不僅能避免岑奕和燕蘭庭聯手,還能讓蕭卿顏跟燕蘭庭起嫌隙。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燕蘭庭抗旨不娶,岑鯨和燕蘭庭可不同姓,沒有違反律法一說,因此不管是他無法接受皇帝別有用心的賜婚,還是無法接受妻子長得和自己的師長一模一樣,都足以讓保皇黨找到攻訐的借口,對其口誅筆伐。

  總之,這道聖旨對皇帝而言,下了就是賺了。

  信件後半部分便是燕蘭庭個人的意見。

  燕蘭庭直言他與岑奕本就不合,再差一點也無妨,至於蕭卿顏,他們兩人利益與共,即便蕭卿顏對他不滿,一時半會也鬧不翻,所以重點不在他們,而在於岑鯨願不願嫁。

  岑鯨放下信件,心,跳得有些快。

  她自認在家人和燕蘭庭之間,捨棄過燕蘭庭,沒臉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反過來去向燕蘭庭表明心跡。

  可送上門的便宜,要她推開,她實在是……

  岑鯨扶額沉思,半晌後終於起身鋪紙研墨,給燕蘭庭回信。

  另一邊,燕蘭庭無心公務,在等岑鯨給他答復。

  雖然他在信中說是聽岑鯨的意願,可出於私心,他還是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比如自己沒什麼正當理由讓門下省封駁這份詔書,又比如岑鯨若願意,日後兩人私下見面也能方便許多,還說自己本就不打算成婚,岑鯨要是不嫌棄自己,又需要一個婚約者替她擋去上門求親之人,他不介意做岑鯨的擋箭牌。

  燕蘭庭列盡了岑鯨應下這門親事的好處,隱晦而又小心地給每一字每一句都賦予了偏向性。

  然後把信送出,等岑鯨給他判決。

  過了不知道多久,回信送到他手上。

  岑鯨不愧是燕蘭庭在官場上的引路人,說辭與燕蘭庭相差無幾,也覺得這門親事可行,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各種各樣的便利,說得那叫一個……客觀公正。

  這倆為官數年,都是一頂一的甩鍋能手,一人甩一下,半個字不提自己內心苦苦壓抑的私情,半推半就把鍋甩給了賜婚的皇帝,甩給了讓他們無法好好私下見面說話的世俗規矩,甩給了不斷上門向岑鯨提親的求婚者……都怪這些客觀存在的問題,讓他們無法拒絕皇帝賜婚。

  於是在傍晚,宵禁之前,一道賜婚聖旨,就這麼石破天驚地傳到了白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6:30 PM

第五十六章

  這一道聖旨,不僅把白家上下炸得懵裡懵懂,更是把那些知道岑鯨就是岑吞舟的人炸得不輕。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陵陽縣主火急火燎跑到白府,正遇上來取庚帖的宮人——一般納采問名,皆是男方請媒人上門。皇帝賜婚,那麼這樁婚事的媒人就是皇帝,來取女方庚帖的,自然也是宮裡的人。

  陵陽縣主瞧見宮人手中那份寫了岑鯨姓名與生辰八字的庚帖,眼底發紅,險些撲上去把庚帖奪來撕了,還是早就料到她會來的岑鯨站在廊下遠遠朝她喚了一聲,陵陽才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失態。

  那些宮人眼睜睜看著陵陽縣主奔向岑鯨,兩人似乎說了什麼,向來任性自我的陵陽縣主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去,隨後岑鯨又對那些宮人行了一禮,宮人回禮後,岑鯨拉著陵陽縣主離開,陵陽縣主雖然乖乖跟著岑鯨走了,卻在拐進牆門時微微側頭,殺氣十足地刮了他們一眼。

  宮人中領頭的曲公公是位從潛邸出來的老人,知曉不少舊事,一看便知陵陽縣主是把岑姑娘當成了當年那人,感慨一物降一物的同時,也怕陵陽縣主殺個回馬槍,趕緊帶著岑鯨的庚帖離開白府。

  陵陽之後便是江袖和雲息,這倆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登門,又怕聖旨一下,岑鯨會受到許多矚目,他們貿貿然去找岑鯨,怕會給岑鯨添麻煩,只能暗搓搓給岑鯨送信,約她到玉蝶樓見面。

  岑鯨如約帶著白秋姝到玉蝶樓,掌櫃一見她們,連忙起身來迎,帶她們往三樓去。

  可就在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上,他們遇見了被人請來喝酒的岑奕。

  系統又開始忙活了,好感值不停地加加減減減減減。

  之所以會出現加好感的情況,顯然不是因為岑奕對岑鯨有什麼好感,而是岑奕明白,岑鯨只是一個長得像岑吞舟的無辜女子,罪不至死,所以每次好感快要逼近負一百的時候,就會出現加好感的情況,那幾分好感和岑鯨本身無關,和岑奕的理智有關。

  岑鯨被系統提示音吵得腦殼痛,想起系統說過,只要觸發三個目標角色的好感度,就可以關閉好感度提示,準備回去就這玩意兒給關了,不然遲早被吵到精神衰弱。

  「岑將軍。」白秋姝總往城外駐軍營跑,沒少被曹副將帶著接觸岑奕和他的親兵,因此兩人不算陌生,遇見了總該打聲招呼。

  結果岑奕一反常態,理都沒理白秋姝,徑直下了樓。

  白秋姝看看岑奕的背影,又看看岑鯨,一臉納悶:「他怎麼不理我?」

  岑鯨:「大約是有什麼煩心事,懶得理人吧。」

  言下之意,就是說岑奕的無視並非針對白秋姝,而是針對所有人。

  白秋姝一聽,心裡果然舒服些,也沒再糾結岑奕,跟著掌櫃繼續往樓上去。

  岑鯨走在白秋姝後頭,心裡慶幸自己當初教得好,讓岑奕那樣的臭脾氣也能學會講道理,而不是被憤怒和仇恨沖昏頭腦,去遷怒一個無辜的女子。

  雖然她並不無辜。

  見到江袖,岑鯨和白秋姝照例不留丫鬟伺候,方便江袖摘了面紗和她們一塊吃吃喝喝。

  閒聊間,三人提到岑鯨與燕蘭庭的婚事,礙於白秋姝在場,江袖只能隱晦地跟岑鯨確認,且還確認了好幾遍,確定岑鯨並不排斥這樁親事,江袖懸著的心才算稍稍落下一些。

  但要全部落下,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江袖怎麼想都覺得——

  「太委屈你了。」

  樓下有賣糖葫蘆的小販路過,白秋姝下樓去買,江袖趁機向岑鯨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委屈?」岑鯨納罕:「明煦不好嗎?」

  「燕大人當然好,」燕蘭庭當年對岑吞舟的照顧有多細心,江袖也是看在眼裡的,但那是作為晚輩,作為婚約者的話——江袖小聲嘟囔:「就是年紀大了些。」

  岑鯨順著她的話:「那他要是再年輕個十歲,就行了?」

  江袖全然忘了當初是誰讓她和雲息知道岑鯨的身份,開始恩將仇報:「就算真能年輕十歲,身為宰相,平日裡一定很忙,哪有時間陪你。」

  岑鯨好笑:「我又不是成了親就只會在家中等丈夫垂憐的女子,哪會在乎這個。」

  江袖:「那也不好,位高權重的,萬一招惹了誰,牽連你呢。」

  岑鯨喝了口茶,點頭:「有道理,那你說說,整個京城可有誰適合娶我。」

  江袖大膽發言:「你要願意,不嫁也是可以的,雲記家大業大,又不是養不起你。」

  岑鯨應下:「好,哪日我要是和明煦和離了,就來找你們養我。」

  江袖:「這還沒成親呢,不許胡說!」

  岑鯨都糊塗了:「你到底希望我嫁,還是不希望我嫁?」

  江袖這才總結出心裡話,對岑鯨道:「無論嫁不嫁,只要你好好的,那就是最好的!」

  岑鯨笑道:「行,知道了。」

  一餐飯吃完,白秋姝還得出趟城,就沒跟岑鯨一塊回家。

  半路上,岑鯨算了算,想起還有烏婆婆。

  岑鯨不希望讓老人家聽到消息再專門跑來找她,忍下倦意,吩咐車夫去了烏婆婆的住處。

  休長假期間,書院是不讓住人的,但考慮到書院裡一些職工上了年紀又無兒女贍養,蕭卿顏專門撥出一些錢,讓那些人租住在一處,也好有個伴。

  岑鯨打算這婚要是真能結成,烏婆婆又願意,以後長假就把烏婆婆接回相府住,書院那邊烏婆婆要還想做,就讓她有事能忙活,等什麼時候覺得力不從心想要歇息,直接回相府養老就成。

  馬車在一處小巷子口停下,岑鯨帶著挽霜走進巷子,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烏婆婆住的小院。

  烏婆婆見到岑鯨,又是高興又是埋怨。

  高興她來見自己,埋怨她大冷天的往外跑,也不怕像在書院似的著涼生病。

  挽霜是第一次見烏婆婆,著實被烏婆婆犀利刻薄的外貌給嚇著了,後來見烏婆婆對岑鯨極好,感受到了反差,才慢慢不再怕她。

  烏婆婆想給岑鯨煮茶,還想再去多拿些炭添到炭盆裡,被岑鯨拉著攔下,讓挽霜去了。

  挽霜本就是窮苦出身,這些活自然難不倒她。

  挽霜出去後,岑鯨又拉著烏婆婆坐下,把自己跟燕蘭庭可能要成親的事情告訴給她聽。

  烏婆婆聽完果然很吃驚,說:「這也太委屈你了。」

  又一次聽到「委屈」兩個字,岑鯨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滿京城都嘆她攀了高枝,也就他們,一個個都嫌棄燕蘭庭,覺得把她嫁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燕丞相,是委屈她了。

  岑鯨見烏婆婆是發自內心在為她擔憂,又怕烏婆婆一大把年紀還思慮過重,索性告訴她:「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原就是女子。」

  烏婆婆沒聽明白,岑鯨便仔仔細細掰碎了解釋給她聽,告訴她,岑吞舟是女子。

  烏婆婆整個傻了,考慮到岑吞舟那欠欠的脾性,她又對岑鯨說:「你莫唬我老婆子。」

  岑鯨:「沒看出來吧。」

  烏婆婆:「這、真的?」

  岑鯨:「真的。」

  烏婆婆:「那你和燕大人……」

  「我上輩子就喜歡他,這輩子……」岑鯨不想讓烏婆婆心疼,半真半假地騙她:「這輩子也算是如願以償了,你瞧,多好。」

  岑鯨故意留了一句,只說自己喜歡燕蘭庭,沒說燕蘭庭喜不喜歡自己,還用了「如願以償」四個字,也不說是她一個人如願以償,還是她和燕蘭庭兩個人如願以償,聽著就彷彿她和燕蘭庭早就好上了,如今不過是順水推舟一般。

  「好……那就好,那就好啊。」烏婆婆果然被誤導,她用她那干枯皺皮的雙手,握著岑鯨的手,憶道:「我說當日燕大人為何非要將你的屍骨挪走,原來怕你女子之身被人知曉,也是有心了。」

  烏婆婆以為他倆從岑吞舟那會兒開始就兩情相悅,那麼燕蘭庭必然早就知道岑吞舟是女兒身,昔日燕蘭庭的奇怪舉動,也就有了解釋。

  岑鯨愣住。

  烏婆婆不提,岑鯨都差點忘了——燕蘭庭曾以記恨岑家將她從族譜上除名為由,將她的屍骨移進了燕家的祖墳。

  原先她不信這個說法,可如果,燕蘭庭和蕭卿顏一樣知曉岑吞舟是女子,為了不讓人知曉此事才護著她的屍骨不肯交出去,說起來就不奇怪了。

  所以燕蘭庭他極有可能知道岑吞舟是女子。

  知道便知道,這本也沒什麼,反正岑吞舟作為反派的任務已經完成,問題在於燕蘭庭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現在還有沒有把岑吞舟當成男子來看待?

  若岑吞舟在他眼裡不是男子,岑鯨在他眼中也不是套著女子身軀的男人,那他對她的種種照顧和肢體接觸,豈不是顯得……過於親暱了?

  ……

  岑鯨在處理皇帝賜婚給她周圍人造成的影響,燕蘭庭也沒閒著。

  蕭卿顏清楚這道賜婚聖旨背後的用意,也極力勸阻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因此毀了和燕蘭庭的合作關係,可她最後還是打著商討公務的藉口,去了趟相府。

  正事商量完,蕭卿顏毫不意外地在燕蘭庭面前提起了他與岑鯨的婚事,還問:「你當真推不了這門親事嗎?」

  燕蘭庭看著蕭卿顏帶來的信件,頭也不抬:「所以你也是來勸我抗旨拒婚的?」

  蕭卿顏敏銳地抓住了其中一個字:「『也』?還有誰來找你了?」

  問完她又自己找到了答案:「岑奕?」

  燕蘭庭:「除了他還能有誰。」

  蕭卿顏不理解:「安王也沒少把像吞舟的岑家人收入王府,岑奕也就開頭幾次千里迢迢送信回來,喚人揍了安王幾頓,之後安王再找誰,他也就沒管了,怎麼現在又管到了你頭上?」

  燕蘭庭放下信件,端起茶杯:「大約是因為岑鯨太像吞舟了吧。」

  蕭卿顏越發迷茫:「像嗎?」

  瓷白杯沿在燕蘭庭的唇邊微微一頓。

  蕭卿顏不說他還沒察覺,岑鯨現在的樣子,比起剛入京那會兒確實不大一樣,可能是接觸的故人多了,又或者是恭王妃的事情牽動了她的心緒,叫她不得不提起精神來應對,總之比起最初的頹如死水,現在的岑鯨雖然還是很安靜,很容易疲憊,但也多了幾分精氣神,恢復了些許岑吞舟的模樣。

  蕭卿顏許久不曾仔細接觸過岑鯨,對岑鯨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個月前,沒有發現這點。燕蘭庭則是太過關注岑鯨,沒有注意到日漸的變化,唯獨岑奕是最近才回京,所以他一看到岑鯨,就從岑鯨身上發現了她與岑吞舟相似的地方。

  對此,燕蘭庭當然是高興的。

  雖然岑鯨變成什麼樣他都喜歡,但這並不妨礙他希望岑鯨越來越有活著的樣子。

  蕭卿顏見燕蘭庭沉默,也不再糾結像不像的問題,就提醒他:「我不信你在自己的私事上抗旨一回能被怎麼樣,這事兒吞舟也不是沒做過,且眼下還未納徵,你對岑鯨沒有男女之情,就別耽誤她。」

  納徵便是下聘,意味著這樁婚事徹底敲定,需要男方那邊的長輩上女方家的門。

  燕蘭庭父母早亡,燕家叔伯早些年都回了老家,要把他們請來,怎麼也得花上點時間,按說快過年了,納徵禮推到年後也不是不行,偏燕蘭庭送了一封書信回去,眼下那些長輩就在來京的路上,定能趕在年前下聘。

  由此可見,燕蘭庭有多希望這樁婚事能快點落定。

  蕭卿顏離開後,書房內就剩下燕蘭庭一人,他望向窗邊那支按照岑吞舟的習慣被放在花瓶裡的白梅,輕聲道——

  「誰說我對她沒有男女之情。」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6:57 PM

第五十七章

  臘月廿七,燕家的叔伯嬸娘帶著聘禮登門白府,兩家人根據燕蘭庭和岑鯨的生辰八字,選定婚期為來年五月初八。

  據說原本是想選更近一些的三月十七,卻因時間太趕,又正好撞上白春毅下春闈,這才推遲到五月。

  婚期落定,六禮中已成五禮,沒過幾日又是除夕。

  除夕當晚,全家一起守歲,向來活潑開朗的白秋姝突然有些傷感,因為等岑鯨嫁了人,往後除夕便要在夫家過,像她嫁出去的二姐白夏嫣一樣。

  也就是說,這會是她們姐妹倆在一塊過的最後一次除夕。

  岑鯨望向窗外:「也未必會是最後一次。」

  燕家長輩都在老家,燕蘭庭一人在京城過年,自己把他帶白家來也不是不行——前提是舅舅舅母看到燕蘭庭不會覺得別扭。

  岑鯨想,多些來往,習慣了,應該就不會別扭了。

  寒風中,爆竹聲聲辭舊歲。

  一片雪花隨風落到她眼前,她伸手接住,看著雪花在掌心消融,喃喃道——

  「下雪了。」

  是新年正月裡的第一場雪。

  ……

  正月裡,各家走親訪友,縱情玩樂。

  饒是岑鯨也不得不出門赴幾場邀約,被盈滿京城的年味拉著到處跑。

  日子在一次次新年祝福聲中悄然而逝,眨眼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

  對京城的人們而言,這是個比年節更歡騰喜慶的日子,因為從上元節前一天開始,全京城解除宵禁三天。

  各家各戶掛起明豔的花燈,大街小巷亦是立滿了竹子做的燈架。

  白秋姝沒在青州見過這樣的熱鬧,因為青州本就沒有宵禁,也不像京城這樣繁華,她興奮得感受著節日氛圍,還被趙國公府的大姐姐邀請晚上一塊去逛花燈。

  白秋姝本想拉上岑鯨一起,問過才知岑鯨晚上得先去赴葉錦黛的約,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岑鯨說好遲點在玉蝶樓碰頭。

  葉錦黛特地約岑鯨,主要是覺得自己麻煩岑鯨太多,想借上元節的機會請岑鯨吃頓飯,聊表謝意。

  岑鯨清楚上元節這天京城各處酒家都很難訂位子,菜品價格也會比平時高,就說要自己選地方,帶著葉錦黛去了一家名為「濁竹」的小酒館。

  濁竹酒館的位置雖然很偏,消費也低,但這的酒和下酒菜味道非常不錯,葉錦黛本還以為岑鯨選這裡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花太多錢,嘗了才發現這居然是一家寶藏酒館,頓時對岑鯨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岑鯨喝不了酒,只能捧著茶杯慢慢飲:「聽一個姐姐說的。」

  那個姐姐,其實就是恭王妃。

  而這家小酒館的老板,則是早已故去的恭王。

  誰知道一個王爺為什麼要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開這麼一家實惠便宜的小酒館,反正恭王去後,這家店就成了恭王妃的心靈寄托,後來恭王妃被送去西耀和親,岑吞舟就把這家店接到了自己手裡。

  她沒有像經營玉蝶樓那樣,讓這家店聲名遠揚,而是任由這家店在這處小角落裡,靜靜地留存著。

  一般會來打酒的,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遇上佳節,街坊們少不得拿出點往日攢下的錢,帶一家老小來這搓一頓。

  倒也有人醉酒鬧過事,可有岑吞舟罩著,很快就平息了。

  岑吞舟死前把小酒館交給了雲伯,並沒有特意叮囑什麼,因為這家店本就只是岑吞舟對恭王夫婦的一個念想,她死後,這家店在旁人眼裡也就僅僅只是一家店那麼簡單,無論最後是經營壯大,還是落魄關門,都不會擾了她在九泉之下的清淨。

  還是江袖同她說起,她才知曉濁竹酒館如今在燕蘭庭手中。

  想來當年的恭王也沒料到,他一時興起折騰出來的小酒館,先後承載了多少人的思念。

  葉錦黛小酌了兩杯,酒勁上頭,醉倒是沒醉,就是變得有些話癆,拉著岑鯨各種絮叨。

  岑鯨怕被暗處保護她的人聽了去,便靠近葉錦黛,示意她小聲同自己說。

  葉錦黛也配合,低著聲跟岑鯨嘮個不停。

  從自己在現代的社畜生活,一直嘮到穿越後的各種見聞,還有這些日子她跟系統的各種拉鋸爭吵,最後她跟岑鯨宣布——

  「去他媽的任務,老娘不幹了,我就是要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系統愛走不走,我就當腦子裡多了個討人厭的租客,反正我不要為了擺脫它就去傷害我喜歡並且也喜歡我的人,不值得。」

  「不怕自己後悔嗎?」岑鯨問。

  葉錦黛:「那就等我後悔了再說,嘖,它又在罵我呢,煩死了。」

  不僅葉錦黛的系統S975在吵,岑鯨的系統2700也在吵,主要是嘲笑同行,版本再高又怎樣,遇到個不靠譜的宿主,還不是完成不了任務。

  岑鯨單手托著下巴,突然問:「如果有什麼辦法,能銷毀系統就好了。」

  話落,S975和2700一同陷入沉默。

  葉錦黛睜大眼睛:「它安靜了!」

  岑鯨笑了一聲:「我這邊的也安靜了,怎麼,難道真的有辦法能把你們都銷毀?」

  S975:【當然不可能!!系統是高等造物!怎麼可能被人類銷毀!】

  2700:【銷毀是不可能的,我安靜是沒想到你會一下子就說到銷毀,也太凶殘了,又不是不能剝離……】

  2700猛地卡頓了一下。

  葉錦黛還在遺憾:「它說人類銷毀不了系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岑鯨喝了口茶:「銷毀不了,但可以剝離。」

  葉錦黛:「真的嗎!!」

  S975:【低版本的蠢貨!!】

  岑鯨問2700:「怎麼剝離?」

  2700裝死不語。

  岑鯨:「它不說,但我想應該不是它們自己能決定的,不然當初我的好感值不足快要自爆的時候,它早就從我身上剝離了。」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系統從自己身上趕出去,但至少葉錦黛看到了希望,她回想這些日子以來的痛苦糾結,居然有些想哭,便借著淚意在岑鯨面前狠罵系統。

  S975聽了什麼反應岑鯨不知道,反正2700是被罵哭了。

  一桌菜吃完,小巷外頭隱約傳來熱鬧的喧嘩,岑鯨說自己還約了白秋姝,兩人便一同起身準備離開。

  朝樓梯走去時,她們在過道上遇見了一個醉酒的壯漢,那壯漢見她們兩個小姑娘,嘴裡不乾不淨地調戲了兩句。岑鯨正尋思是樓下等候的挽霜和侍衛先上來,還是燕蘭庭給她的暗衛先出手,結果身側的門突然被人打開。

  從裡頭出來的人就跟一陣風似的,掐住壯漢的脖子,將其狠狠摜到了地上。

  厚實的肉體撞擊地面,發出砰的一聲巨響,讓樓下忙碌的小二與挽霜等人都跑了上來。

  店小二見狀生怕鬧出人命,好生勸阻,挽霜則帶著侍衛跑到了岑鯨面前,一臉緊張:「姑娘,你沒事吧?」

  岑鯨搖了搖頭,視線掠過挽霜落在那出手幫她的人身上,一時挪不開。

  此刻壯漢酒也醒了,待那人一鬆手,壯漢連滾帶爬地跑下樓梯逃出酒館。

  小二還在向那人賠罪,那人轉過身,滿身的駭人煞氣,一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凶悍,除了岑奕還能有誰。

  岑奕似乎是喝了不少酒,整個人看起來不大對勁,岑鯨想著他們現在是陌生人,怎麼也該道聲謝,結果還未開口,岑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殺氣騰騰地丟出一句:「滾!」

  岑鯨道謝的話語卡在喉間,被葉錦黛和挽霜拉著越過岑奕,下了樓。

  「你別管他。」出了酒館,葉錦黛小聲告訴岑鯨:「上元節是岑吞舟的忌日,你又和岑吞舟長得像,所以他才這麼凶不想見到你,和你本身沒關係。」

  岑鯨吶吶地應了聲,葉錦黛以為她被岑奕凶了心裡不舒服,回頭望向酒館,在輕微的醉意驅使下又囉嗦起來:「他其實也挺可憐的。」

  葉錦黛可以通過系統商店拿到所有攻略目標的詳細資料,因此她對岑奕並不陌生,還能將岑奕的過往信手拈來:「岑吞舟對他而言亦兄亦父,可在岑吞舟死前他們卻鬧翻了,岑吞舟一死,他也永遠失去了跟他哥哥和好的機會,也難怪……怎麼了?」

  岑鯨一把抓住葉錦黛的衣袖,聲音因為不敢置信,染上輕顫:「……他,他想要跟他哥……和好?」

  ……

  岑奕回到濁竹酒館的雅間內,繼續喝自己的酒,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似乎是希望能把自己徹底醉死過去。

  可他的酒量是用邊境烈酒練出來的,小酒館的酒水怎麼可能灌得醉他,要真想醉,就該去玉蝶樓,買一壇燒刀子。

  然而他還是選擇來濁竹,因為這麼多年過去,只有濁竹酒館沒變過,依舊是許多年前的陳設,彷彿有誰在刻意維持它的原貌,哪怕桌椅損壞,店家也是叫工匠按照早先的樣式打造一模一樣的來替換。

  所以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他只想留在濁竹酒館,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假裝自己的時光還停留在過去,停留在他哥帶他到這喝酒的那段歲月。

  許是思念太重,岑奕明明沒怎麼醉,卻還是睡著了。

  睡夢中,他夢到他與哥哥一塊喝酒,燕蘭庭也在,三人閒聊聊到各自的名字,岑奕好奇問岑吞舟,為什麼要給自己取名為「奕」

  岑吞舟端著酒杯笑著說:「奕者,明也。」

  明?

  岑奕看向燕蘭庭。

  岑吞舟也意識到什麼,問:「『明煦』好像也是明亮和暖的意思?」

  「明煦」是燕蘭庭的字。

  燕蘭庭:「大約是吧。」

  岑吞舟高興地舉起酒杯:「挺好,你們都能有光明的未來①。」

  燕蘭庭和他碰了碰杯,說:「我們。」

  岑吞舟:「啊?」

  岑奕也和他碰了碰杯:「不是『你們』,是『我們』,還有哥你。」

  岑吞舟微愣,隨即樂出聲,將杯中酒水一口飲盡,待酒杯落到桌上,才說:「嗯,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 …

  岑奕睜眼,從虛幻的夢中醒來,夢裡雅間內坐著三個人,現實中卻只剩他一個。

  他閉了閉眼,眉頭緊鎖著,惡狠狠地罵了句:「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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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我們都能有光明的未來」這句話其實是「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出自1998修訂版《新華詞典》的例句之中,完整的例句是:「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這裡岑吞舟是在說只有她自己懂的現代梗。

  她順口說「你們」而不是「我們」,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未來早已注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7:09 PM

第五十八章

  民間熱鬧,宮內亦不遑多讓。

  白天皇后祭祀蠶神,入夜後皇帝在扶搖樓舉辦上元宮宴。

  滿座王公大臣,伴著絲竹管弦之聲推杯交盞,談笑風生。

  觥籌交錯間,長公主蕭卿顏悄然離席走到了宴廳外的廊簷下,剛剛站定,便有一人影落在她身後,正是她那統領禁軍的駙馬。

  扶搖樓上下掛滿了精致的花燈,樓前更是燃著巨大的燈樹,放眼望去,滿城皆是耀目的燈火,彷彿銀河墜落。

  為了應景,蕭卿顏穿了一身厚重繁復的華美紫裙,髮間佩戴鑲嵌紫色珠寶的銀飾,襯上她那張明豔的臉,本該在今夜的宴席上引來不少矚目,可因她平日在朝堂上的殺伐果決給一眾朝臣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是以並沒有多少人敢隨意打量她,即便心中讚嘆她的美豔,也沒膽子盯著看太久。

  駙馬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不僅敢一直盯著看,還敢在這沒人的地方,從背後環住蕭卿顏的腰,埋首於蕭卿顏的頸窩,貪婪而痴迷地嗅著蕭卿顏身上的氣息。

  蕭卿顏也慣著他,保養細膩的手搭上他的後頸,問:「燕蘭庭又走了?」

  駙馬的吐息落在蕭卿顏的脖頸上:「一刻鐘前剛出宮門。」

  「是嗎,嘶——」蕭卿顏怒拍駙馬狗頭:「咬什麼!」

  「太香了。」駙馬又在蕭卿顏頸邊蹭了蹭,問她:「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蕭卿顏:「等宴席散後。」

  皇后沒有出席今夜的宮宴,燕蘭庭早退,岑奕也不來,她要是也走了,難免人心浮動。

  像這樣一個個都在撂挑子的情況,要擱平時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唯獨今天不一樣。

  今天是……岑吞舟的忌日。

  夜風驟起,蕭卿顏覺得有些冷,往駙馬懷裡靠了靠。

  感受著背後的溫熱身軀,蕭卿顏心想:比起貌合神離的帝后,比起孤身一人的燕蘭庭和岑奕,自己身邊至少還有心愛之人相伴,看在自己比他們都幸運些的份上,容忍他們這一次又何妨。

  ……

  燕蘭庭知道岑鯨晚點會去玉蝶樓跟白秋姝他們匯合,便在出宮後回府換衣,來到了玉蝶樓所在的秀逸坊。

  今夜人多,秀逸坊又是除了東西二市以外最熱鬧的幾個坊之一,馬車進得艱難,行得也艱難,燕蘭庭索性下車,帶著幾個侍衛步行前往玉蝶樓。

  街道上人來人往,有叫賣的小販、游玩的行人,還有手中拎著燈,笑鬧瘋跑的稚童,燕蘭庭置身其中,雖被各色花燈打下的暖光所籠罩,卻還是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疏離感,怎麼也融不入這幅歡騰喜慶的街景中。

  按說燕蘭庭在京城長大,對上元節應該有點感情才對,偏偏他父母早亡,家中叔伯待他不算太差,但也沒好到哪去,對他的關心從來都是一句「讀書讀得如何」,因此他自幼時起,便只知道自己要讀書,要考取功名,別的什麼,一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直到他遇見岑吞舟。

  那個會隨手把飄落的銀杏葉夾他書中的紅衣青年不僅讓他發現課室外有棵漂亮的銀杏樹,還帶他領略了許多明明就在他身邊,可他卻不曾留意的風景,時不時還能為他指點迷津,幫他擺脫迷惘。

  雖然代價是他時常會感到無奈和生氣,不過相比自己所得到的,這似乎也沒什麼

  當然偶爾他也會跟岑吞舟吵架。

  比如葉臨岸考上進士那一年,他在年底的時候跟岑吞舟產生了矛盾,具體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氣之下丟了對岑吞舟的尊敬,當面直呼岑吞舟的名諱,並在最後甩袖而去。

  燕蘭庭那會兒才二十出頭,對外倒是穩重,對著岑吞舟就多了幾分年輕氣盛,怎麼都拉不下臉跟岑吞舟和好。

  然後他們一直都沒跟對方說過話,直至第二年上元節,岑吞舟竟然沒去參加宮宴,帶著岑奕來翻牆找他,還像模像樣地跟他感嘆:「從去年到今年,咱倆都鬧翻兩年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吧。」

  燕蘭庭:「……兩個月都不到,何來兩年。」

  十二月中旬吵的架,算上今天也不過三十六天。

  帶著弟弟亂翻別人家院牆的岑吞舟:「你就說你還氣不氣吧。」

  燕蘭庭抿著唇不說話。

  岑吞舟:「那我就當你氣消了?」

  燕蘭庭拿他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可要說心裡沒有一點和好的念頭,那也是假的。

  岑吞舟似是看出了他的別扭,大手一揮:「氣消了就行,走走走,看花燈去。大好的日子,窩家裡算怎麼回事。」

  燕蘭庭就這樣被岑吞舟帶出了門。

  他本以為一行就他們三個,誰知岑吞舟又帶著岑奕和他去找葉臨岸,說是葉臨岸去年高中,怎麼也得把他拉出來慶祝慶祝。

  都過去一年了,有什麼好慶祝的?

  燕蘭庭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在那一刻,他確實有對葉臨岸的加入感到不滿。

  葉臨岸向來口是心非,明明很高興岑吞舟來找他,卻還是沒幾句好話,以至於燕蘭庭很想把他轟走。

  可沒等燕蘭庭付諸行動,葉臨岸就被岑吞舟指揮去解起了路邊的燈謎。

  那晚他們走在熱鬧的人群中,嬉戲的孩童亂跑撞翻了岑奕手中一袋香噴噴的糖炒栗子,被小氣的岑奕追出半條街逮住,一人一個腦瓜崩彈得額頭通紅哇哇大哭。

  葉臨岸在岑吞舟的鼓動下猜出最多燈謎拿到了造價不菲的燈王,他想把燈王給岑吞舟,又不好意思開口直說,就故意嫌燈王提手上太招搖,硬把燈塞給了岑吞舟。

  至於燕蘭庭,他手上拿了許多岑吞舟從街邊買來的吃食,每當岑吞舟想要吃什麼,便會開口,喚一聲「明煦」。

  除了吃的玩的,他們還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停留了一下。

  主要是岑吞舟見那小攤上有賣絹花,樣式老舊,和烏婆婆平時戴的那些有些像。

  岑吞舟給烏婆婆買過不少首飾,但烏婆婆都沒怎麼戴過,據說是樣式太新穎了,她戴不習慣。

  所以岑吞舟一看到這些絹花,便把各個花樣的都買了一朵,準備帶回去給烏婆婆。

  岑奕湊熱鬧買了一枚樣式古樸的指環,岑吞舟順口跟弟弟說起了不同指環戴不同手指的含義,還說男子送女子指環,有求娶的意思。

  燕蘭庭和葉臨岸都沒聽過這種說法,細問才知這是岑吞舟從一本海外書籍上看來的。

  葉臨岸覺得這是別國的風俗,他們大胤不必遵守。

  燕蘭庭卻想著有時間找岑吞舟借那本書來看看。

  再後來逛累了,岑吞舟帶他們去玉蝶樓喝酒。

  葉臨岸和岑奕兩個加起來都喝不過岑吞舟,卻又非要跟岑吞舟拼酒,導致最後就剩燕蘭庭跟岑吞舟還醒著。

  燕蘭庭也喝了幾杯,酒勁上頭的微醺感讓他不太適應,於是他起身去樓下,找小二要冷水洗了把臉。

  回來推開門,岑吞舟正坐在圍欄邊,靜靜地對著天上的圓月發呆。

  樓下在耍百戲,人群喧鬧,是以岑吞舟並未聽見他進門的聲音,依舊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

  寬大的衣袍罩在岑吞舟肩頭,燕蘭庭不知道岑吞舟此刻的表情,只驚訝地發現那雙扛了許多的肩膀似乎並沒有自己印象中那樣寬厚,甚至可以說的上單薄。

  燕蘭庭一不小心看失了神。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等岑吞舟回頭發現他時,正好撞上樓外煙火綻放。

  絢爛的煙花很美,可燕蘭庭卻難以讓自己的視線從岑吞舟身上挪開。

  他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奇怪,但他還是放任自己的視線糾纏在岑吞舟身上,並且喚了一聲——

  「岑吞舟。」

  岑吞舟:「……不是說不生氣了嗎。」

  燕蘭庭邁步走到岑吞舟身邊,坐下:「我沒生氣。」

  岑吞舟:「那你還叫我名字?沒大沒小。」

  燕蘭庭垂眸想了想,又喚:「岑大人。」

  岑吞舟蹙眉,似是嫌棄這個稱呼太有距離感:「再換一個」

  燕蘭庭從善如流:「岑先生。」

  岑吞舟滿意了。

  燕蘭庭卻不滿意,又換了一個:「吞舟。」

  岑吞舟挑了挑眉:「你要幹嘛?」

  外頭又是一枚煙花炸開,正好掩去了岑吞舟的話音。

  燕蘭庭也因此沒有回答岑吞舟的疑問,只是從此以後,他人前「先生」,人後「吞舟」,彷彿只要把稱呼拉成平輩,他就能追上他,站在他身旁,然後……然後要幹嘛,他也不知道,他就是突然有些渴望岑吞舟身旁的位置,想要和他齊肩,而不是跟在他身後,做被提攜的晚輩。

  少年懵懂,不知道那滿心的憧憬並不純粹,等到發現岑吞舟是女子,燕蘭庭才恍然明白自己心中藏著怎樣不堪言說的妄念。

  可惜那時他也已經永遠失去了她。

  岑吞舟死後的第二年上元節,燕蘭庭重游玉蝶樓,獨自醉了一場,在時不時就要醒一下、怎麼都睡不安穩的夢裡,他一遍遍回到那一晚,用盡各種辦法想要救下岑吞舟。

  可每一次到夢境最後,他有多因岑吞舟安然無恙而慶幸,醒來時就有多茫然絕望。

  那之後的每一年上元節,他都沒再去街上看過花燈,上元宮宴也是能早退就早退,好像這一天在他眼裡並不是全京城都熱熱鬧鬧的上元花燈節,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大人,岑姑娘在後面。」

  快到玉蝶樓的時候,燕蘭庭身後的侍衛出聲提醒燕蘭庭。

  燕蘭庭停下腳步轉過身,果然看見岑鯨和葉錦黛一塊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

  燕蘭庭向岑鯨走了幾步,突然發現岑鯨垂著眼,似乎沒有看到他,一隻手還心不在焉地摸著腰間用絡子裝的小木球。

  倒是葉錦黛瞧見他了,停下腳步後見岑鯨還在往前走,順手就拉住了想要提醒岑鯨的挽霜。

  岑鯨一步步走到燕蘭庭面前,餘光察覺有什麼東西擋住了自己的去路,正要繞開,突然一隻手把她撈了回來。

  岑鯨愣愣地抬眸,毫無防備地望進了燕蘭庭含笑的眼底。

  岑鯨:「……」

  岑鯨回頭,挽霜心虛地別過臉不看她,強壓的唇角掛著明顯的笑意,葉錦黛倒是一臉大大方方的姨母笑,還很自覺不當電燈泡,說要去找她哥葉臨岸,揮揮手就跑了。

  岑鯨怕街上人多不安全,開口讓兩個白府的侍衛跟過去,等葉錦黛和葉臨岸碰頭再回來。

  吩咐完,岑鯨的手已經落到了燕蘭庭掌心。

  不等岑鯨注意到這點,燕蘭庭開口問她:「晚飯吃了嗎?」

  岑鯨:「吃了三頓。」

  燕蘭庭:「三頓?」

  岑鯨數給他聽:「雲伯那一頓,烏婆婆那一頓,葉錦黛又請了我一頓。」

  兩位老人非要在這天讓岑鯨上他們那吃晚飯,岑鯨只好兩邊都吃了一頓,吃完才去赴葉錦黛的約。

  燕蘭庭指向幾步之遙的玉蝶樓:「那待會……」

  岑鯨搖頭:「不吃了,說什麼都不吃了。」

  「阿鯨!」玉蝶樓上邊傳來陵陽的聲音,兩人抬頭,就見陵陽和白秋姝都趴在三樓的欄桿邊,沖他們招手。

  陵陽發現燕蘭庭也在,笑容頓時變得猙獰起來。

  岑鯨幾乎能預見陵陽待會會怎麼擠兌燕蘭庭,送了燕蘭庭一句:「辛苦了。」

  燕蘭庭半點不見苦惱,語氣中甚至透著愉悅:「這有什麼的。」

  兩人一同走向玉蝶樓,滿街花燈的光和方才一樣落在燕蘭庭身上。

  但是這次,他牽著岑鯨的手,任由明亮溫暖的光芒掃去了他滿身的疏離與冷淡。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7:18 PM

第五十九章

  玉蝶樓三層最大的雅間內,除了白秋姝和陵陽縣主,還有江袖、雲息、白春毅,以及趙國公府的趙小公子和他姐姐趙姑娘。

  一屋子的人裡頭,有好幾個都是今天才認識的,但卻並不妨礙他們相談甚歡。

  雲息行商多年見多識廣,下考場前出來放鬆自己的白春毅和趙小公子從他那聽說了許多書上沒有的見聞,都覺得非常有意思。

  陵陽縣主的年紀雖然比在場的姑娘們都大,但她生性爛漫,非常輕鬆就能參與進小姑娘們的話題,且有長袖善舞的江袖在,哪怕趙姑娘只認識白秋姝,也能很好地融入到她們之中。

  後來陵陽縣主和白秋姝一塊趴在欄桿邊跟岑鯨打招呼,性子溫婉的趙姑娘和江袖還拉著兩人的衣服,叫她們小心別摔下去。

  大家熱熱鬧鬧地說著話,雅閣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眾人都知道是岑鯨來了,反應各不相同——

  江袖雲息和陵陽縣主都站起了身,白家兄妹和趙家姐弟雖然還坐著,但也都停了話頭看向門口,準備招呼岑鯨進來坐下,誰知門外除了岑鯨,還有一位「不速之客」。

  「燕先生?」

  「燕大人?」

  這下連白春毅和趙小公子也站了起來。

  趙姑娘沒見過燕蘭庭,但她知道岑鯨被賜婚給了燕丞相,於是她根據眾人口中的稱呼猜出來人的身份,心中詫異——

  坊間傳聞聖上與燕丞相不和,此番賜婚門不當戶不對,就是皇帝為了敲打燕丞相,可憐白家成了犧牲品,很難說會不會被燕丞相遷怒,就連她的父母趙國公夫婦也因此勸她弟弟趙小公子少與白春毅往來。弟弟不聽父母的話,她卻覺得弟弟這樣很好,有風骨,她也是為了支持弟弟才特意找白秋姝來家裡玩,還答應和白秋姝一塊出門看花燈。

  如今看來燕丞相非但沒有遷怒白家,還很滿意這門親事,不然怎麼會陪岑鯨一同到街上看花燈。

  坊間傳聞並不可信啊。

  雅閣內的氣氛因為燕蘭庭的到來變得有些僵硬,畢竟燕蘭庭的身份在那擺著,不僅是書院教策論的先生,還是當朝宰相,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陵陽卻不管那麼多,她走到門口,一邊拉著岑鯨到自己身邊坐下,一邊對燕蘭庭扔出一句:「你來做什麼?」

  岑鯨回頭,調侃燕蘭庭:「你被嫌棄了。」

  岑鯨的態度過於自然,之後又有和燕蘭庭熟悉的雲息打圓場請燕蘭庭進來坐下,總算讓氣氛稍稍緩和。

  眾人本以為燕蘭庭的出現會讓這場聚會提前結束,卻不想燕蘭庭很能放得下架子,雖然還是不愛笑,但親和的態度跟在書院截然不同,讓白春毅和趙小公子先是受寵若驚,慢慢適應之後話便越發多了起來。

  岑鯨倒還是那副不愛說話的模樣,甚至比平時還要沉默,像是有什麼心事。可趙姑娘瞧著,竟覺得無論是陵陽縣主還是江袖和白秋姝,都不曾無視她,但凡有她開口的時候,一個個無論和誰在聊什麼,都會下意識停下聲聽她說。

  大家一塊在玉蝶樓吃喝說笑待了許久,直到外頭傳來耍百戲的動靜,白秋姝說想要去看看,他們才起身下樓到街上玩兒。

  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白秋姝知道岑鯨經不起折騰,索性拉著江袖和趙姑娘到處跑。

  陵陽縣主緊緊地挽著岑鯨的手臂,說什麼都要賴在岑鯨身邊,可後來她發現岑鯨有些心不在焉,多次吸引岑鯨的注意力都以失敗告終後,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主動去把後頭的燕蘭庭叫了過來。

  陵陽是這麼對燕蘭庭說的:「我知道我沒你聰明,遇上什麼事兒也都是吞舟哥哥和阿鯨替我收拾爛攤子,我幫不了她,但我不會攔著別人幫她。」

  就這麼的,燕蘭庭被陵陽不情不願地推到了岑鯨身邊。

  岑鯨看到這一幕非常驚訝,還是燕蘭庭轉述了陵陽的話,她才笑道:「陵陽懂事了。」

  燕蘭庭:「所以你願意和我說說嗎?到底遇見了什麼煩心事,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岑鯨無意識地摸著一直被她隨身攜帶的小木球,沉默半晌,才說:「我方才在濁竹酒館,看到阿奕了。」

  岑鯨:「你知道阿奕他……」

  他還恨我嗎?

  岑鯨問不出口,因為她想不出肯定以外的答案,不然呢,殺父之仇又不是旁的,怎麼可能說不恨就不恨。

  但是葉錦黛說岑奕想跟她和好,難道系統的判定也會出現失誤嗎?

  岑鯨回頭看了眼江袖和雲息,換了個問題:「白家喬遷宴那日,你說如果讓阿奕知道我死而復生,他恐怕會什麼?」

  燕蘭庭早已忘了自己當日所說的話,但要根據他對岑奕的了解,推測出後半句並不難:「他恐怕會把你帶走。」

  又是一陣沉默後,岑鯨輕聲感慨:「竟不是要殺了我嗎?」

  燕蘭庭斟酌著:「他或許,從未想過要殺你。」

  岑鯨看向燕蘭庭:「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死之後,他很難過。」燕蘭庭對那樣的難過感同身受,於是他問岑鯨:「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岑鯨搖頭:「沒有誤會,當年……」

  岑鯨停頓了許久。

  「當年阿奕的父親在朝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後來的我一樣,都是太子的眼中釘,不同的是那會兒先帝正當盛年,對太子並無厭棄之心,甚至稱得上溺愛……」

  所以當太子犯下大錯,先帝雖然罰了他,卻也將一應知曉內情的人貶黜京外,繼而滅口,好保全皇室的顏面和太子的聲譽。

  岑奕的父親為民請命揭發太子的罪行,自然也逃不過一個「死」字。

  領命動手之人便是岑吞舟,因為按照劇情,岑吞舟就是這麼一個為了對先帝表忠心而不擇手段的人,哪怕昧著良心枉殺無辜,她也必須要動手。

  岑吞舟不是沒有遲疑過,可當時的她剛穿越沒幾年,原身父母早已亡故,岑家上下各個極品,因此這個世界在她眼中全然就是反派系統所說的一本書,用書中的紙片人換她現實世界中父母姐姐的健康平安,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然而當鮮血噴湧,她還是懵了,接著岑奕的母親推門,撞見了她殺人的一幕。

  岑奕的母親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女性,太子的罪證就是百姓借著她去寺廟上香的機會給她的,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可還是想要為百姓討一個公道,便把證據給了自己的丈夫。

  所以在親眼看見自己的丈夫因那些罪證而死後,她竟也不喊人來抓岑吞舟,而是悲痛欲絕撞柱而亡。

  岑吞舟看著面前的兩具屍體,近乎落荒而逃。

  因為根本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沒有馬上回京復命,而是每天都偷偷往沈家跑。

  從屍體被發現,到沈家人從京城趕來處理後事,再到沈家人回京,岑吞舟一直在暗中盯著,她發現被她害死的那對夫妻的孩子病了,可沈家人似乎並不在意那個孩子,於是偷偷把孩子抱走去看大夫,開了藥後又抱回來,每天煮藥,趁沒人給小家伙灌下去。

  可小家伙的病越來越重,眼看著沈家人改走水路,一旦上了船自己不好再跟,小家伙怕是要病死在半路上,於是她咬咬牙把那孩子偷了出來。

  那孩子病得凶險,痊愈後什麼都忘了,岑吞舟說什麼他便信什麼,於是岑吞舟思量再三,決定把他留在身邊當成弟弟來養,還給他取了名字叫岑奕,對外說是出京辦差路上撿的。

  岑吞舟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把孩子留下,可能是覺得這孩子已經因為自己失去了父母,不希望他再受寄人籬下的苦,又或者……她只是想讓自己心裡好過點。

  許多年前的舊事,燕蘭庭也是第一次了解得這麼清楚。

  他知道多半無用,可還是嘗試著勸慰岑鯨:「就算沒有你,岑奕的父母也活不了。」

  那時的岑吞舟根本沒什麼分量,她所扮演的不過是一把刀,持刀的先帝和太子才是真正害死岑奕父母的人。

  岑鯨卻說:「可動手的人就是我。」

  是她為了走劇情獲得先帝的信任自願成為那把刀,她也有私心,並從中獲利,總不能因為她不是根本原因就說她沒錯吧。

  哪怕別人願意這樣為她開脫,她也不能真這麼以為。

  不然那也太虛偽了。

  這是岑鯨的心結,誰也解不開,又或者是她自己不願解。

  比起讓誰來教她放下,她更願意一直背負愧疚活下去。

  燕蘭庭似是看出她的堅持,沒再多說什麼,只默默握住岑鯨的手,並在岑鯨疑惑地看向他時,扔出冠冕堂皇的藉口:「人多,牽著不容易走散。」

  岑鯨接受了他的說法,雖然心裡還是有些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人牽著,她竟有種踏實的感覺。

  「明煦。」岑鯨突然喚道。

  燕蘭庭:「什麼?」

  「沒什麼。」岑鯨說:「我就隨便叫叫。」

  岑鯨說完,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沒穿越之前,她沒事就喜歡喊她媽媽,她媽媽被喊煩了問她幹嘛,她似乎也是這麼回答的。

  男媽媽這個梗怕是逃不過去了,岑鯨心想,並在燕蘭庭看向她的時候問:「明年上元節,還是一起過吧?」

  燕蘭庭:「那是自然。」

  原先他不敢想,如今……不止明年,還有後年,大後年,他都要和岑鯨在一起過。

  畢竟,他們快要成婚了不是嗎。

  絢爛的花火在夜空中綻放,岑鯨和街上許多人一起駐足仰望,她專注地看著煙花,燕蘭庭偷偷地看著她。

  上元節第二天的晚上,又稱落燈夜,宣告今年的上元節徹底落下帷幕,京城再度恢復宵禁。

  官府正月二十開印,書院正月二十三開學。

  因此上元節後沒幾天,蕭卿顏又不得不開始忙碌起來,就算在家也是待在書房的時間比待在寢屋的時間還要久。

  這天蕭卿顏在書房找文書,因為年前剛整理了書房,許多東西都被收了起來,所以她找半天才在一口箱子裡找到她要找的東西。

  她拿出文書,正要合上箱子,突然發現箱子裡還有一疊寫了字的紙。

  她不記得這是什麼,翻開一看才想起是岑鯨的功課。

  當初燕蘭庭就是在看了岑鯨這份功課後,突然提出要去書院,後來她讓駙馬把這份功課從燕蘭庭手中搶回,細細研究了許久都沒研究出端倪。

  眼下翻開再看,她還是沒看出這份功課有什麼問題。

  但因為這份功課,她想起自己曾懷疑岑鯨和岑吞舟有關,要說除了燕蘭庭還有誰最了解岑吞舟,那就只有岑奕了。

  不若,找個時間讓岑奕幫她看看?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7:39 PM

第六十章

  蕭卿顏當天就抽空給沈家送了一份帖子,約岑奕來一趟公主府。

  然而過了幾日都不見岑奕的蹤影,倒是岑奕的幾個叔叔一同前來,說是岑奕最近忙著離京的事宜,鮮少歸家,他們想要到城外軍營尋人,也都在軍營外被攔下,就算低聲下氣求軍營的人幫忙遞一下帖子也沒人搭理他們,無奈只能登門長公主府,代替自己那不懂事的侄兒給長公主殿下賠罪。

  岑奕的叔叔們言辭懇切,彷彿真就是來替岑奕給蕭卿顏道歉的,只是說得太多,難免讓人覺得岑奕性情乖張,絲毫不把長輩放在眼裡,還失了對蕭卿顏的尊敬。

  旁人聽了這番話,定會對岑奕心生不滿,可她蕭卿顏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岑奕那幾個叔叔嘴上說是賠罪,實際是在拱火,巴不得有人能替他們治一治岑奕。

  蕭卿顏懶得拆穿,把人打發走後,又讓駙馬到城外軍營給岑奕遞話,和他約個時間見一面。

  岑奕也乾脆,直接把見面的時間定在了第二天上午。

  駙馬帶著消息回來時,蕭卿顏書房內站著一個人,那人是前年的探花郎,現任大理寺丞一職。

  世人皆知,探花郎必須長得好看,像岑吞舟當年殿試,以他的學識就算拿不到狀元,也該是個榜眼,偏偏因為長得太好看,被先帝欽點為探花,可把岑吞舟的老師——元老爺子氣夠嗆。

  此刻在蕭卿顏面前的探花郎長得也好看,甚至因為太好看而被元家姑娘相中,只等今年九月便可完婚。

  元家是蕭卿顏母親的娘家,元老爺子是當今太后的父親,按照輩分,那位元家姑娘還得叫蕭卿顏一聲「表姑」。

  如此眼前這位探花郎便算是蕭卿顏的表侄女婿。

  蕭卿顏因為這層關係注意到他,幾次接觸下來發現他本事不差,本想好好培養,還特意把人叫到跟前提點,結果這位探花郎似乎是誤會了什麼,表現與前幾次大相徑庭,不僅沒有好好聽蕭卿顏說話,應答的內容也很奇怪,給人感覺就像是一隻……

  開了屏的孔雀。

  蕭卿顏位高權重,也不是第一次遇見想要出賣自己身體討好她,以色謀權的男人。

  卻是第一次遇到態度這麼……驕縱的。

  明明想要勾搭她,且對她各種言語撩撥,卻又端著架子,彷彿是她有求於他一般。

  為什麼?蕭卿顏好奇:因為年輕?還是他以為,自己之前對他的讚賞,都是因為饞他身子,想要討好他?

  ——太蠢了。

  蕭卿顏沒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差點沒給氣笑。

  她把人轟走,思量這人與她表侄女的婚事恐怕還要再議,不一會兒就聽見管事來報,說那位探花郎在走出府門下台階時,被屋簷上落下的冰錐砸中腦袋,頭破血流,現已經讓人送去醫館了。

  蕭卿顏:「……若真是冰溜子,他還能有命等到你們把他送醫館?」

  冰錐尖銳,落人頭上,怕是能把人頭頂刺穿。

  況且那是她公主府門前,哪個下人敢如此怠慢,不及時把屋簷上的冰錐敲乾淨?

  管事訕笑:「那冰溜子落地上碎了,也看不出是什麼形狀,就是駙馬爺蹲屋頂上頭看了片刻才走,殿下您也勸勸駙馬爺,叫他下回別站這麼高看熱鬧,若叫人撞見,還以為是他蓄意傷人呢。」

  蕭卿顏明白了,什麼冰溜子,顯然是某個醋缸撞見了探花郎對她孔雀開屏,故意撿了冰塊蹲門口屋簷上砸人報復呢。

  真是——

  「胡鬧。」

  晚上,駙馬仗著書房裡沒別人,讓蕭卿顏坐自己腿上看卷宗。

  聽見蕭卿顏因為探花郎而訓斥自己,駙馬把下巴擱蕭卿顏肩上,說:「誰讓他敢瞧不起你。」

  蕭卿顏微微一頓,側頭去看駙馬,卻被駙馬銜住了唇。

  唇齒交融間,駙馬的話音格外認真堅定:「你那麼好,誰也不能瞧不起你。」

  蕭卿顏勾起唇角,心情不錯地由著駙馬得寸進尺,把手伸進她衣服裡。

  兩人也不是第一次在書房亂來,盡興後蕭卿顏洗了澡,坐在書房的矮榻上擦頭髮,身上披著駙馬的衣服。

  駙馬則蹲在桌前,撿從桌面掉落的筆墨紙硯與卷宗文書,再一一整理好放回到桌子上。

  因為第二天早上要見岑奕,蕭卿顏傍晚的時候就把岑鯨的功課拿出來放在桌角,因此岑鯨的功課也沒能倖免落了一地。

  駙馬收拾完發現,從硯台中流出的墨汁把岑鯨的功課污了大半。

  駙馬覺得這是自己的錯,連夜去了趟書院,又拿了一份岑鯨的功課來,還乖得不行從背後抱著蕭卿顏跟她道歉。

  蕭卿顏拿起兩份功課:「也不全是你的錯……唔?」

  這兩份功課的字跡,怎麼差那麼多?

  蕭卿顏翻看日期,駙馬拿來的那份,正是岑鯨生病請假前兩個月寫的,和被弄髒的那份功課相隔大半年的時間。

  按說大半年的時間,一個人的字跡再怎麼變,也多少會有以前的影子。

  岑鯨則不然,她現在的字跡和以前全然不同,不像是在練字的途中慢慢改變了書寫習慣,導致字跡出現變化,更像是故意要把自己的字改頭換面一樣。

  這一發現讓蕭卿顏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當初讓燕蘭庭想要進書院的,會不會不是這份功課的內容,而是岑鯨的字跡?

  抱著這樣的懷疑,蕭卿顏在第二天岑奕到來後,先是拿出了岑鯨改變字跡的那一份功課,遞給岑奕。

  岑奕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看竟是一份狗屁不通的文章,又一看文章作者居然是和他哥長得非常像的岑鯨,眉心緊蹙,很不理解:「殿下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蕭卿顏見岑奕反應不大,於是又拿出那份被墨跡弄髒的功課。

  雖然被墨跡弄髒,但還是有幾行能看清的。

  岑奕接過那一疊怎麼看怎麼埋汰的紙張,視線剛一落定,面色就變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把那一疊紙來來回回翻看數遍,並在墨跡暈染的邊緣,找到了岑鯨的名字。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岑奕下意識搖頭否認,可眼睛卻死死定在那一個個字上,像是要用視線把紙張洞穿。

  岑奕的異樣讓蕭卿顏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岑鯨的字有問題。

  蕭卿顏追問岑奕,岑奕卻聽而不聞,他再一次拿起岑鯨的上一份功課,對比字跡,心想是不是有誰通過什麼渠道獲得了他哥用左手寫的字,故意讓岑鯨去練,然後他看到了兩份功課的書寫日期。

  岑奕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兩份功課的字之所以不同,不是岑鯨練出了他哥的字跡,而是岑鯨為了改掉和他哥一模一樣的字,刻意練出了別的字跡。

  心跳聲在耳邊鼓噪,岑奕眼球顫動,太陽穴一突一突地疼。

  為什麼?為什麼!!

  岑奕起身離開,還沒走到門口便被駙馬攔下,身後是蕭卿顏的呵問:「說清楚!岑鯨的字到底有什麼問題,為什麼你和燕蘭庭,一看到她的字就變得那麼奇怪?」

  蕭卿顏的話再次給了岑奕一記重錘。

  他驀然想起當初在月華寺的山腳下,燕蘭庭對岑鯨的態度,還有兩人已被皇帝賜婚的事實。

  燕!蘭!庭!!

  岑奕出離了憤怒,發瘋似的跟攔住自己去路的駙馬動起了手,駙馬未必打不過岑奕,可這兩人實力相差不大,打起來實在太過凶殘,蕭卿顏不願看到駙馬受傷,及時把駙馬喊了回來。

  岑奕也不戀戰,脫身後離開公主府,直奔相府。

  岑奕對相府那可真是太熟悉了,不等相府下人通報直接硬闖,並當著來找燕蘭庭的幾位官員的面掐住燕蘭庭的脖子,殺氣騰騰地把人按到了牆上。

  「燕大人!」那幾個官員嚇壞了,之後發生的一幕更是驚得他們兩股戰戰,只見數名暗衛從窗外闖入,數道出鞘的聲音同時響起,泛著寒光的利刃直沖岑奕。

  「住手!」燕蘭庭一聲底呵,那些利刃都在即將落到岑奕身上的時候停下了。

  燕蘭庭:「都出去。」

  那幾位官員:「燕大人……」

  燕蘭庭:「出去,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

  幾位官員亦步亦趨地離開了,那些跳出來的暗衛也收回兵器,慢慢撤開。

  待人都走後,岑奕咬牙切齒沒頭沒尾地問了燕蘭庭一句:「她是誰?」

  神奇的是燕蘭庭居然聽懂了,還反問岑奕:「你不敢自己去問她嗎?」

  岑奕眼底滿是猙獰的血絲,他慢慢收緊了手中的力道,燕蘭庭說話開始變得困難,卻依舊沒有給他肯定的答案:「我說了,你就會、信嗎?」

  岑奕頓了許久,終於把手放開,轉身離去,應當是準備去親自找岑鯨確認她的身份。

  「等等。」燕蘭庭摸著被掐痛的脖子叫住岑奕,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岑奕也就算了,若是讓旁的人知曉岑鯨的身份,傳到蕭睿耳朵裡……燕蘭庭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岑奕背對燕蘭庭,深呼吸幾下,才啞聲給出答案:「蕭卿顏給我看了她的字。」

  燕蘭庭一下子就放心了。

  能認出岑吞舟左手字的,只有他們兩個。

  至於原因,很簡單,岑吞舟當初會練左手字,就是為了岑奕。

  岑奕不討厭讀書,但很討厭寫字,更不愛練字,所以岑奕的字一度非常難看,說狗爬的都算誇獎了。

  直到十六年前,燕蘭庭被外放去洪州,岑吞舟領了個差事和他一塊,還捎帶上了岑奕。

  那會兒岑奕才十一歲還是十二歲,岑吞舟為了逼他練字已是黔驢技窮,最後只能改換方針,說自己用左手和他一塊練字,一年後看誰的字更好,若是岑奕贏了,自己就同意讓他去參軍。

  岑奕看岑吞舟左手寫字比自己還醜,覺得自己肯定能贏,便應下了這場賭約,由燕蘭庭當見證人。

  最後岑奕果然贏了,年僅十三歲就被岑吞舟安排參軍,幾年後又入了虎嘯營。

  就在兩人打賭結束的那一年,岑吞舟用左手字匿名寫信給太子,坑了太子一把,為避免被人察覺自己就是幕後黑手,小心謹慎的岑吞舟再也沒用過左手寫字,還叫他們二人對外瞞下了她會用左手寫字這件事。

  所以知道岑吞舟左手字什麼樣的,只有因此練了一手好字的岑奕,以及作為兄弟二人賭約見證的燕蘭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8:38 PM

第六十一章

  岑奕質問燕蘭庭、掐燕蘭庭脖子時有多凶悍暴戾,去找岑鯨時就有多拖拉踟躕。

  燕蘭庭說的沒錯,他不敢。

  哪怕他已經到了白府,找到岑鯨居住的小院,哪怕岑鯨今日不曾外出,也沒約人來家裡做客,只是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榻上看書,他依舊不敢出現在岑鯨面前,當面問她一句「你是誰」。

  和岑奕難以言說的心情不同,今日的天氣分外晴朗,也沒什麼風,於是岑鯨開了榻邊的窗,明媚的陽光灑落在榻桌一角,岑鯨特意放了隻手在那曬暖,另一隻手搭在書上,時不時便要翻動一頁。

  輕輕的翻頁聲在靜謐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岑奕蹲在外頭的窗戶下面,一動不動,像一顆被人隨手丟棄在那的石頭。

  岑鯨似乎並不覺得用看書來打發時間是件無趣的事情,一直從上午看到下午,期間也就在用完午飯後起身到院子裡走了走,回屋小憩片刻,又重新坐回到榻上,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那本書。

  太安靜了,岑奕想,岑鯨的生活好安靜,半點不像岑吞舟。岑吞舟每天都要去不同的地方,見不同的人,不是趕著辦手中的差事,就是趕著去同友人喝酒說笑,過得忙碌而熱鬧。

  岑奕突然有些動搖,這樣的岑鯨,真的會是他哥哥嗎?

  傍晚的時候,白秋姝回來了,性子歡脫的白秋姝一來,岑鯨的自在居立時就多了幾分喧鬧。

  白秋姝雖然也有武功,且天賦不差,但比起大她十多歲的岑奕還是差了點,因此並未發現岑奕的窺視。

  岑奕看著岑鯨被白秋姝拉去正堂,輕踩瓦簷一路跟隨,最後蹲在正堂斜側邊的屋頂上,看著白家夫婦與白家兄妹和岑鯨同桌吃飯,雖然飯桌上的岑鯨依舊沒什麼話,但卻並不會同白家人顯得疏離。

  岑奕隱匿在寒冷的夜色下,遠遠地望著溫暖燭光裡岑鯨,突然有些後悔白天為什麼不敢現身問她,若是問了……

  若是問了,難道就能像白家人一樣,和她一塊坐下吃這頓晚飯嗎?岑奕自哂,扯動唇角時,嘴唇因為一日滴水未進裂開,他舔了舔,將滲出的血吃進口中。

  飯後岑鯨又被白秋姝拉去靈犀閣,一路上白秋姝都在跟岑鯨說自己今日的見聞,等回到白秋姝的院子靈犀閣,屋門一關,白秋姝拿出跌打損傷的藥,讓岑鯨幫自己處理背後碰不到的傷口,還跟岑鯨抱怨:「那群狗東西越來越陰了,專門往我後背招呼,幸好我反應快,嘶——輕點輕點!」

  岑鯨:「打回去了嗎?」

  白秋姝:「當然!他們傷得比我還重!」

  「做得不錯。」

  白秋姝就愛聽岑鯨誇她,也從不在岑鯨面前遮掩自己好勇鬥狠的性子。

  岑奕背靠在窗邊的牆上,聽裡頭白秋姝和岑鯨的對話,恍惚間彷彿回到了過去,只是在過去,炫耀自己打架厲害的是他,替他上藥誇他厲害還時不時提點他的,是岑吞舟。

  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重,如果岑鯨真的是他哥哥,那白秋姝算什麼?

  屋內,一陣寒意驀地爬上白秋姝的背脊,白秋姝猶如脫兔一般躥到窗戶邊,推開窗戶往外看。

  窗外什麼都沒有。

  是她多心了嗎?

  岑鯨還在她背後喊:「好歹把衣服穿上,別凍著了。」

  白秋姝這才關上窗戶,回去讓岑鯨繼續給自己上藥。

  岑鯨給白秋姝上好藥,兩人又說了片刻的話後,岑鯨離開靈犀閣,回到自在居。

  天冷不好洗澡,她又一天沒出過門,髒不到哪去,就只稍微擦個身,準備再泡泡腳就回床上去窩著。

  挽霜端來的泡腳盆裡浸了草藥,是按照江袖給的方子抓的。

  岑鯨倚靠在床邊泡腳,本是想閉目養神,結果因為泡腳泡得太安逸,居然睡著了。

  眼看腳盆裡的熱氣逐漸散去,岑奕從屋頂跳下,撿起地上的小石頭,推開窗戶往屋內的一個花瓶上砸。

  炸裂聲響驚醒了岑鯨,也讓在外間收拾的挽霜聞聲進了裡間。

  「花瓶怎麼自己碎了?」挽霜看著一地的碎片,非常震驚。

  岑鯨用腳撥了撥盆裡涼掉的水,心想大概是燕蘭庭的暗衛怕她著涼,特意出手提醒她吧,人也是好心,就是提醒的方式粗暴了一些。

  可憐燕蘭庭的暗衛,因為燕蘭庭的指示不能驅趕岑奕,繃緊的神經被岑奕挑戰了一天,還被迎頭扣了口黑鍋。

  岑鯨收拾收拾上床睡覺,挽霜離開後,岑奕終於翻窗進屋。

  在屋外待了一天,岑奕渾身都裹著一層寒氣,他一步步走到床邊,最終在厚重的床帳前悄然站定。

  他知道自己已經浪費一天的時間,是時候把裡頭的岑鯨叫醒,與她當面對質,確認她的身份。

  可揮之不散的懼意讓他無法這樣去做。

  他說不清這股恐懼的由來,可能是害怕岑鯨不是岑吞舟,也可能是害怕岑鯨就是岑吞舟,但她已經不要自己了,不然為什麼要特意改變字跡,不就是不想被他認出來嗎?

  懷揣著無法梳理明晰的心情,岑奕佇立在岑鯨的床邊,宛如一尊詭異駭人的石像。

  若非岑鯨半夜醒來,岑奕怕是要在屋裡站一宿。

  岑鯨是被系統叫醒的,系統最近一直不敢主動找岑鯨說話,正好岑鯨又關了好感提示音,它便連岑奕的好感值出現了變化也不敢說,生怕岑鯨和它聊起來,從它口中挖出剝離系統的辦法。

  然而此刻岑奕就站在床邊,也不知道為什麼燕蘭庭的暗衛不出現保護岑鯨,系統實在有些害怕,就把岑鯨給叫醒了。

  岑鯨醒來,系統趕緊告訴她岑奕現在就站在床帳外,原本還在負九十左右的好感已經被清零,並且出現了和最初的燕蘭庭一樣,系統無法判定岑奕的好感目標是否是宿主的情況。

  岑鯨被吵醒還有些迷糊,系統的話在她腦子裡過了兩圈,直到她理解清楚是什麼意思,她才徹底清醒,意識到自己的馬甲又又又又掉了。

  岑鯨的呼吸一亂,兩步之遙的岑奕立刻察覺到岑鯨已醒。

  床帳外,岑奕雙腳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床賬內,岑鯨一隻手搭在眼睛上,不起身。

  兄弟倆慫的步調非常一致。

  過去好一會兒,岑鯨才從床上爬起身,慢慢地掀開了床帳。

  床帳外,岑奕依舊站著沒走,兩人隔著挽霜留下的昏暗燭光對上視線,岑奕憑借絕佳的視力看到了岑鯨眼底的忐忑,岑鯨卻看不清岑奕的緊張,所以最後是岑鯨先移開了眼。

  岑鯨假借繫床帳的動作不看岑奕,岑奕見她如此反應,手在身側捏緊成拳頭,想要開口問什麼,喉間卻像是有把刀在來回劃弄,痛得他根本發不出聲。

  就在這時,岑鯨在床帳外的冷空氣刺激下打了個噴嚏。

  岑奕僵硬地轉過身,去拿了衣架子上的外衣回來,扔到她身上。

  岑鯨默默無言地把外衣穿上,此情此景,似乎一切都已不需要再多言語,岑奕也多了幾分勇氣,含著口中的血腥味,喚出一聲——

  「哥?」

  沙啞的聲音讓岑鯨濕了眼眶,她默然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岑奕走到床邊坐下,靠近時攜來刺骨的寒意,岑鯨聽見他又喚了一聲:「哥。」

  岑鯨:「嗯。」

  兄弟倆像是在慢慢適應這六年不見的疏離,又過了好半天,岑奕才接著問:「你故意改字跡,是怕我認出你,是嗎?」

  岑鯨沒想到岑奕連這個都知道,心裡驀地一慌,想要解釋,卻聽見岑奕說了她想說的話:「你以為我還是恨你,想要殺你,對嗎?」

  岑鯨張了張嘴,最後又閉上:「嗯。」

  「我沒有。」話落,岑奕彎下脊樑,朝她傾身低頭,把額頭靠在了她單薄瘦弱的肩上。

  那些在他心中埋葬了六年的話,終於有機會說出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那日在獵場,我是想要救你。」

  岑鯨愣住,突然想起岑奕也曾像白秋姝一樣向她保證過——「我肯定會來救你」

  岑奕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可當時的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是他殺父仇人的岑吞舟,所以旁人都以為他那一箭是想要岑吞舟的命,他便也不去解釋。

  岑奕看不到岑鯨錯愕的表情,他繼續告訴岑鯨:「我也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我恨的,是無法恨你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沒辦法像你教我的那樣去做對的事情,我恨我自己就想選旁人眼裡錯的決定,就想一直聽你的話,把你當成我唯一的家人。」

  岑奕的聲音緩緩變輕:「後來我才明白,我不該去選什麼狗屁對錯,我就該選你……」

  岑奕抓緊了岑鯨的手臂,將這六年來的悔恨與絕望盡數宣洩進這一句話中:「我就該選你!」

  岑鯨被衝擊的回不了神,她心中一片混亂,卻還是抬起手,覆上了岑奕的後腦勺。

  久違的觸碰讓岑奕咬緊了牙關才沒哭出聲,可依然有幾滴滾燙的淚落在了岑鯨的衣服上。

  岑鯨默默地消化著自己聽到的一切,能與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重歸於好固然令她無法抗拒,可有些事情,她還是想要說清楚,於是她近乎殘忍地提醒岑奕:「阿奕,我殺了你的父親,這是事實。」

  這是岑鯨與岑奕重逢後,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岑鯨無法讓自己逃避這段往事,哪怕多年的古代生活早已經把岑鯨浸染成了半個古代人,可她骨子裡還依舊留存著在現代生活成長的那二十年,所以偶爾,她還是會展露些許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堅持與過於追求正確的三觀。

  若是以前的岑奕,此刻一定會為岑鯨的殘忍而感到痛苦,可現在的岑奕只會想起沈霖音說他不恨岑吞舟便是不孝的話,扯扯嘴角,抬起頭問:「所以你,你們,都覺得我就應該與你反目對嗎?」

  岑鯨垂眸不語,呼吸輕輕地顫著。

  岑奕卻發了狠,咬著牙問:「我若說不呢。」

  岑鯨抬眸,愣愣地看著岑奕。

  誠然,是非對錯,總該有個界限。

  若岑吞舟沒死,岑奕或許還會糾結,因為他是岑吞舟教出來的孩子,岑吞舟不可能不向他灌輸正確的是非觀,所以他明白按道理來講,他們之間的感情無論多深,中間永遠都隔著他父母的兩條人命。

  可岑吞舟死了。

  他!死!了!

  沒人知道岑奕的世界也隨之崩塌,荒蕪的廢墟之中早已沒有困擾他的是非對錯,有的僅僅是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答案——

  岑奕深吸一口氣,看著岑鯨的眼底不僅蘊著淚光,還有凶狠與無畏,像極了一隻傷痕累累卻始終不肯低頭的野狼,低啞的聲音中壓抑著令人膽寒的薄涼與凶惡:「我不管什麼對或不對,如果你的所作所為是錯的,那我跟你一起錯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8:50 PM

第六十二章

  岑鯨看不清岑奕的表情,但岑奕的話,和他話語中所裹挾的情緒讓岑鯨愣了許久。

  許久後,岑鯨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

  岑奕被這一嘆嘆得心中一顫,他怕岑鯨再說什麼他不愛聽的,悄悄收了滿身的銳氣,還擦了擦眼睛,生硬地別開話題,試圖把岑鯨帶進他所渴望的節奏裡:「你別老嘆氣,我不愛聽你嘆氣。」

  這就任性上了,彷彿一切都回到了過去,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改變。

  岑鯨觸碰到岑奕藏得極深的恐懼,沉默幾息後,似無奈似妥協地開了口:「那你……」

  岑鯨話沒說完,突然聽到了響亮的,肚子打鼓的聲音。

  岑鯨眨了眨眼。

  岑奕順勢賣慘,就是語氣太硬,賣慘也賣出了一股子強買強賣的蠻橫:「我一天沒吃東西。」

  岑鯨:「……」

  岑奕:「你和他們一塊吃飯的時候,我就一個人蹲在屋頂上,吹著冷風,餓著肚子。」

  岑鯨:「……」

  岑奕:「那個叫白秋姝的……」

  岑鯨聽出岑奕話語中蘊含著「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狗了,所以才不要我」的懷疑,趕緊打斷:「外頭桌上有點心,先去吃幾口,墊墊肚子。」

  岑奕不大想讓岑鯨離開自己的視線,於是又改口:「其實我也不是特別餓。」

  招來岑鯨一聲催促:「快去。」

  岑奕這才磨磨蹭蹭起了身,繞過屏風去拿桌上的點心。

  岑鯨也探出床鋪,床邊的小几子上放著一壺水和一個杯子,是挽霜按照她的習慣,在她臨睡前給她備上的,這會兒水還熱乎,岑鯨沏了一杯給岑奕就點心喝。

  岑奕端著點心坐回到岑鯨的床邊,就著岑鯨給他倒的熱水一口一個,吃完了一整碟點心。

  岑鯨倚著床柱看他,靜謐的氛圍讓她的神經又舒緩了下來,睏意席捲,她撐著眼皮強打起精神問:「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岑奕便把蕭卿顏給他看兩份功課的事情說了,說得還特別細,跟在燕蘭庭面前一句話概括截然不同。

  岑鯨聽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岑奕:「哥?」

  岑鯨開口,卻不是應答岑奕,而是抬頭,朝燭光無法觸及的虛空處喚道:

  「晉牧?」

  這是駙馬的名字。

  岑奕聽岑鯨喚駙馬名諱,神色頓時一凜。

  他環視屋內,卻因駙馬的專業就是隱匿暗殺,怎麼也找不到駙馬的藏身之處,直到駙馬主動從黑暗中走出,岑奕和屋外的暗衛才驚覺屋裡居然還有一個人。

  暗衛只收到燕蘭庭的指令放任岑奕,可沒說要放任其他可疑的人靠近岑鯨,於是他們當即就落在了窗外,蓄勢待發。

  微弱的燭光照不清駙馬的面容,使駙馬像一片從黑暗中剪下的影子,即便站在他們面前也毫無存在感。

  駙馬不是第一次潛藏在岑鯨身邊,上一次是燕蘭庭第一天進書院教書,駙馬躲在暗處見到了兩人在課室內的「初遇」,也見到了兩人之後在廣亭的接觸。

  但因為廣亭學生多不好藏匿,他離得遠了些,沒能聽見岑鯨跟燕蘭庭說了什麼,後來燕蘭庭跟岑鯨保持距離,他判斷繼續跟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就沒有再跟,這才沒能發現岑鯨就是岑吞舟。

  駙馬方才聽兩人相認,因為不了解岑吞舟與岑奕之間的羈絆,他怎麼也不懂岑奕為什麼能僅憑一份功課上的字跡,以及岑鯨那一聲「嗯」就斷定岑鯨的身份。

  可當內力全無的岑鯨根據岑奕的闡述,馬上猜到自己藏在屋內,駙馬突然就理解了岑奕——

  是岑吞舟沒錯。

  那具孱弱到一捏就死的身軀裡,確實藏著一抹他所熟悉的魂魄。

  駙馬開口,淺淡的聲音如他的存在感一樣縹緲:「你不該瞞著她。」

  這個「她」所指的,自然就是蕭卿顏。

  岑鯨像是已經習慣了自己身上的馬甲怎麼捂也捂不住,一臉麻木地向駙馬表示:「我明天去找她。」

  駙馬點點頭,當著他們的面走到窗前,翻窗離開。

  駙馬離去後,岑鯨讓岑奕也回去,有什麼事情等明天再說。

  岑奕不想走,可看岑鯨面上滿是疲色,他也沒敢太任性,就讓岑鯨先睡,等她睡著了他再走。

  岑鯨也不勉強他,脫了他給自己拿的那件外衣,蓋好被子躺下。

  情緒起伏太大也耗費力氣,岑鯨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岑奕坐在床邊,看著岑鯨毫無防備的睡顏,心裡那個自岑吞舟死後就變得空落落的角落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一般,變得無比柔軟與充實。

  和岑鯨不同,岑奕現在精神極了,根本不睏。

  於是他在岑鯨床邊守了一宿,直到天快亮才走。

  走前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好吵醒岑鯨,索性借用了岑鯨這的紙筆,在岑鯨枕邊留了一張字條。

  另一邊,駙馬踩著夜色回到公主府,直奔書房去找蕭卿顏。

  岑奕在岑鯨那待了一天,駙馬就跟了一天,蕭卿顏也等了一天。

  岑奕的反應讓蕭卿顏非常在意,白天還好,蕭卿顏能說服自己先專心把手頭上的事務都處理了再想其他的。

  可一入夜,紛雜煩亂的思緒猶如附骨之疽,讓她怎麼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做別的事情。

  她也不為難自己,放下怎麼也看不進眼的卷宗,往後靠進椅背,任由自己陷入混亂的泥沼。

  數不清的記憶和各種念頭在她腦中一一掠過,有的非常清楚,有的特別模糊,模糊到她還沒抓住,就已經被別的想法所掩蓋。

  待到所有一切都歸於寂靜,她似乎是睡著了,直到耳邊同時響起岑吞舟與岑鯨的聲音。

  一個在樹下看她,一個站在白秋姝身後。

  他們說:「別怕。」

  蕭卿顏猛然驚醒,耳邊彷彿還迴蕩著那兩個字,可當她試圖回憶,卻發現兩道聲音交織糾纏,已然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怎麼不回去睡?」正好回來的駙馬輕撫她睡得溫熱的臉頰。

  她抬起手臂,駙馬順勢彎腰將她抱起,帶她回寢屋。

  蕭卿顏花了一路的時間來擺脫睡醒後的迷糊,待駙馬將她放到床上,她已經徹底清醒,並在駙馬準備直起身去給她拿毛巾擦手擦腳時,一把抓住了駙馬的衣襟。

  駙馬微微一頓,哄她:「先睡,明天再說,好嗎?」

  駙馬幾乎可以猜到,自己要說了岑鯨的身份,蕭卿顏必然一夜無眠。

  可蕭卿顏卻搖了搖頭,看向駙馬的眼底滿是堅持:「先說。」

  駙馬無法,只好在蕭卿顏身邊坐下,醞釀措辭把岑鯨的身份告訴她。

  可駙馬實在不善言辭,找不到委婉些的說法,最後只能放棄,用自己一貫直白的語言道明岑奕如此異常的原因:「岑鯨就是岑吞舟。」

  蕭卿顏驀地睜大了眼睛,呆了好半天才發出一個單音:「啊?」

  駙馬將岑奕暗中觀察岑鯨一天,晚上兩人相認的過程都跟蕭卿顏復述了一遍。

  蕭卿顏聽駙馬所說,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特別是駙馬說到岑鯨猜出他就藏在暗處後,蕭卿顏的頭皮一陣酥麻,想像的場景中所出現的不再是那個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女,而是身高比她還高半個頭,笑起來令人晃眼的漂亮青年。

  但是,這怎麼可能。

  岑吞舟還……活著?

  「她……」蕭卿顏開口,想問岑吞舟是六年前死的,就算投生轉世,如今也應該才六歲吧,然而話音自喉間吐出的剎那,淚水頃刻間溢滿了眼眶。

  ——她還活著。

  僅僅這一個可能,足以叫蕭卿顏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

  駙馬將蕭卿顏擁入懷中,蕭卿顏緩了很久才恢復冷靜,她回想起與岑鯨數次見面,只覺得岑鯨滿身都是半死不活的倦怠與疲憊,怎麼可能會是她記憶中鮮活張揚的岑吞舟?

  可若岑鯨真是一個普通尋常的花季少女,為何會表露出那樣的倦意?

  當真只是身子虛弱疲乏嗎?還是說她歷經太多,有著與外表不相符的年紀和閱歷,才會顯得那般暮氣沉沉?

  若真是如此,岑吞舟死前的心境是否也並非像她表現的那樣風輕雲淡,岑吞舟她……

  她到底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死去的?

  就像駙馬猜的那樣,蕭卿顏一夜未能入睡,硬生生等到了天明。

  ……

  岑鯨心裡惦記著去見蕭卿顏的事情,天一亮便醒了。

  晚睡早起讓她有些頭昏腦漲,她撐著床坐起身,指尖觸碰到那張岑奕留下的紙條。

  她拿起紙條,紙條上就一行字——

  我不同意你和燕蘭庭的婚事。

  岑鯨:「……」

  岑鯨往外探了探頭,確定沒人,就把紙條扔進了床頭一個小盒子裡。

  岑奕若是問起,她就說自己沒看見,估計是睡相不好把紙條給弄床底下,被進屋收拾的丫鬟掃走了。

  隨後岑鯨一臉若無其事地起身換衣梳妝,並讓挽霜吩咐外面的人給她套一輛馬車,她要出門。

  具體去哪岑鯨也沒說,等吃完早飯上了馬車,才叫車夫駕車前往長公主府。

  路上岑鯨還尋思蕭卿顏會不會氣到把自己拒之門外,還想自己這次怕是沒法再翻牆了,也不知道駙馬能不能替她開個後門

  正想著,馬車經過一道坊門,穿過行街,準備拐彎,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按照本朝儀制令,人讓車,車讓馬。

  遵紀守法的車夫趕緊停了車,準備先讓馬過去。

  不曾想騎馬之人帶著一隊侍衛從遠至近,竟在他們的馬車前停下了。

  車夫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來者何人,領頭騎馬的反而率先開口問他:「車上可是白家的表姑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9:40 PM

第六十三章

  車夫面對提問,一時不敢回答,並想起去年,陵陽縣主府的侍衛似乎就是像眼下這般攔了他們白家的馬車,把他們家的表姑娘「請」去了縣主府。

  騎馬之人見車夫面露猶疑,便知道自己找對了人,他抬抬手,跟在他身後的侍衛上前,企圖將車夫從馬車上拉下來。

  這架勢,當真跟去年縣主府來劫人一模一樣。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去年的岑鯨出門沒帶幾個人,現在的岑鯨出門,哪怕她嫌麻煩,楊夫人也會硬給她安排五六個隨從侍衛。

  見來者不善,跟在馬車後頭的白府侍衛紛紛上前阻攔。

  車夫看對面人多,怕自己這邊打不過,還喊了起來:「你們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騎馬之人怕車夫大喊招來武侯驍衛,朝手下怒喝:「愣著幹嘛,上啊!」

  話音才落,忽然一塊石頭飛射而來,砸中了騎馬之人的胸口,力道之大,竟硬生生把人從馬上砸了下來。

  騎馬之人被手下七手八腳扶起,還沒站穩就聽見有人語氣不善地問他——

  「上什麼?」

  眾人聞聲看去,就見一青年打馬而來,臉上的表情比他詢問的語氣還要嚇人。

  「岑、岑將軍……」

  被打下馬那位認出岑奕,腿一軟,差點又跌到地上去。

  岑奕天沒亮離開白府,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等到天亮宵禁解除,就又往白府這邊來了。

  這次他是光明正大騎馬來的,還在白府通往長公主府可能會經過的街上隨便找了個攤子坐下吃早飯,準備等岑鯨出門,他就尋個藉口跟上來。

  誰曾想在白府外頭等著岑鯨的,居然不止他一個。

  「發生什麼事了!」有驍衛聞訊趕來,領頭人是正好路過的左驍衛上將軍裴簡,對方也認出了岑奕,就先跟岑奕打了聲招呼:「岑將軍!」

  岑奕下馬:「裴將軍。」

  裴簡走到岑奕身邊,看了看堵在路中間的兩撥人,確定都控制住了逃不了,才問岑奕:「什麼情況?」

  岑奕看向被自己拿石頭砸了胸口,至今都還需要人扶著的那位,說:「他,當街攔人馬車,又指使手下去劫車上的……姑娘。」

  當街擄別人家的姑娘?是把他們南衙驍衛當成擺設了不成!?

  裴簡怒道:「哪家的?」

  岑奕扯了扯嘴角,冷笑:「岑家的,領頭那個是岑家管事,姓鐘。」

  「岑」這個姓氏可不多見,更別說裴簡曾跟長樂侯以及陵陽縣主一塊密謀為岑吞舟復仇,因此一提到「岑家」,自然就會想到……

  「梧棲的岑家?」裴簡不敢置信,「他們瘋了?」

  大街上劫人,當自己是陵陽縣主呢?

  岑奕口吐刻薄之語:「岑家除了我哥,本就沒一個帶腦子的。」

  「他們要劫的是誰?」一事不煩二主,要岑奕都認識,也省的他再費功夫去一個個問。

  岑奕的語氣突然緩和下來:「白家的姑娘,岑鯨。」

  說話間,兩人一同看向岑鯨的馬車,正撞見岑鯨掀起簾子下車。

  裴簡也是第一次看到岑鯨那張臉,他先是為岑鯨那張像極了岑吞舟的臉而愣神,隨即想起岑家這些年幹的破事,以為岑家如今又把主意打到了與他們毫不相干的岑鯨頭上,一時怒火中燒,朝自己手下的驍衛大呵一聲:「把這群違法亂紀的統統帶走!」

  驍衛們一擁而上,將鐘管事和他帶來的岑家侍衛都給拿下了。

  鐘管事似是不服,還在那喊自己是岑家的人,說自己不過是奉主家的命令來請白家表姑娘過府,驍衛不該抓他。

  「該不該抓還由不得你說了算!」裴簡讓人把他們都帶走。

  岑鯨等岑家的人被帶遠,才走到裴簡那,跟他道謝:「多謝裴將軍。」

  裴簡立時收了怒氣,拘謹道:「職責所在,姑娘不用客氣。」

  岑鯨想了想眼前這位故人的脾性,又說道:「今日還有事,等改日有空,定讓我大哥來請裴將軍喝酒。」

  裴簡出身寒微,不善跟斯文人家禮來禮去,因此岑鯨說讓她大哥請裴簡喝酒,反倒是正中了裴簡直爽豪邁的性子,裴簡一口應下,還問要不要著人護送岑鯨一程。

  「不用。」岑奕打斷他們:「她去長公主府,正好我也找晉統領有事,和她順路。」

  裴簡乍一聽沒聽出什麼問題,直到岑鯨的馬車走遠了,他才感到奇怪:岑奕怎麼知道岑姑娘是要去長公主府?岑姑娘之前有提過嗎?

  丟下疑惑不解的裴簡,岑鯨的馬車在經過幾條行街,穿過幾道坊門後,終於來到長公主府的大門前。

  挽霜先從車裡出來給岑鯨打簾,意外發現岑奕站在車邊的腳踏旁,背對著馬車。

  挽霜猶豫要不要叫岑將軍讓讓,話還未出口,岑鯨已從馬車裡出來,下腳踏時手順搭了搭岑奕的肩膀。

  挽霜瞧見這一幕,驚得睜大了眼睛。

  岑鯨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動作不太妥當,默默把手收回,還回頭望了挽霜一眼。

  挽霜低下頭去,假裝自己方才什麼都沒看見。

  就在這時,長公主府的大門被人從裡頭打開,管事跑下台階來到岑鯨面前,請岑鯨進去,並詢問岑奕的來意。

  岑奕雙臂環胸:「我找你們駙馬。」

  管事得了長公主的命令,知道這會兒除非是皇帝來了,不然誰都得排岑鯨後頭,於是便叫人把岑奕領去花廳等候,又叫人去通知駙馬,自己則親自帶岑鯨去見長公主。

  半路上,管事還把岑鯨帶來的挽霜給請到了別處。

  挽霜看向岑鯨,見岑鯨點頭,才乖乖跟著長公主府的丫鬟離開。

  屏蔽了閒雜人等,管事帶著岑鯨一路來到長公主府的書房。

  蕭卿顏時常會讓官員到她家書房來議事,加上蕭卿顏如今在朝中的勢力如日中天,蕭卿顏的書房沒少在私底下被人戲稱作「宮外的宣德殿」。

  宣德殿什麼地方,皇帝下朝後召見朝臣商議政事的地方,若非蕭卿顏是女子,光這一條就足以讓朝臣們懷疑她是不是覬覦帝位。

  管事把岑鯨待到書房門前,說讓岑鯨自己推門進去,就走了。

  岑鯨把手搭在門上,一路走來都還算平靜,這會兒卻突然有些緊張。

  她慢慢把門推開,分裡外兩間的書房面積很大,中間就一道鏤空的拱門做隔斷,因此岑鯨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書桌後頭等她的蕭卿顏。

  岑鯨回身關好門,邁步走進裡間,

  隨著岑鯨的靠近,蕭卿顏慢慢坐直了身,最後岑鯨站定,想著閒來無事,就給蕭卿顏行了一禮:「殿下。」

  蕭卿顏一夜沒睡,面色有些憔悴,看岑鯨向她行禮,她眼角輕輕抽了一下:「……坐。」

  岑鯨依言坐下,之後便是一段令人尷尬的沉默。

  岑鯨對此適應良好,一副能在這靜靜坐一天的安逸模樣。

  蕭卿顏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啟唇朝岑鯨喚了一聲:「吞舟?」

  這個稱呼出口的瞬間,蕭卿顏有些恍惚。

  距離上一次對著岑吞舟喚出這兩個字,過去太久了。

  岑鯨想不出什麼有創意的回答,只能照搬昨晚面對岑奕的反應,「嗯」了一聲。

  和去年面對岑鯨的感覺不同,蕭卿顏在現在的岑鯨身上,捕捉到了些許岑吞舟的影子,她想起駙馬昨晚跟她說,岑鯨就是這麼回應岑奕的,於是惱道:「別像敷衍岑奕那樣敷衍我,說些別的!」

  岑鯨側身用邊上的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我沒敷衍他。」

  說完思考了一下,對蕭卿顏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做夢都沒想到,還能有再見的一天。

  蕭卿顏又一次紅了眼眶,她不願在岑鯨面前暴露自己軟弱的一面,於是別開臉深呼吸,想要讓自己冷靜,可卻連吸氣都帶著無法遏制的顫抖。

  她強忍許久,期間幾次想要開口故作平靜卻都發不出聲,最後實在忍不住,只能低頭擦了擦眼。

  岑鯨知道她要強,盯著手裡的茶杯各種看,就是不看她。

  等情緒稍稍平復,蕭卿顏掏出一把匕首,放到桌上,聲音微啞:「去年瓊花宴,我把它壓在你臉上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去年瓊花宴,蕭卿顏曾起過毀岑鯨容貌的念頭,還把匕首放在了岑鯨臉上。

  岑鯨:「去年春天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誰還記得。」

  蕭卿顏的語氣變得有些硬:「我不信。」

  岑鯨笑了:「放心,我從未後悔把它送給你。」

  「雖然你偶爾也會犯錯,但從大體上來講,你所做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對你的期待。」岑鯨笑著誇她:「很厲害。」

  蕭卿顏這兩年想哭的次數加起來都沒今天一天多,她忍不住跟岑鯨計較:「厲害有什麼用,還不是最後一個才知道你的身份。」

  岑鯨:「哪啊,陛下和娘娘還不知道呢。」

  提到皇帝和皇后,蕭卿顏眯起了眼:「你還想讓他們知道你活著不成?」

  「這恐怕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岑鯨為自己那件比紙還脆弱的馬甲發出感嘆:「你也看到了,我根本瞞不住自己的身份,方才來的路上岑家派人要把我劫走,我還以為連他們也知道了我是誰呢。」

  「岑家?」蕭卿顏想起燕蘭庭那邊的動作,問:「他們急了?」

  岑鯨轉動手裡的杯子,輕聲道:「一個不好便是叛國罪,能不急嗎。」

  自四月份在書院被凶徒挾持過一次後,岑鯨像岑吞舟的名聲便被傳開,之後幾個月岑家一直都不曾舞到岑鯨跟前,全是燕蘭庭的功勞。

  可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這才讓岑晗鳶母子一次次出現在岑鯨面前。

  原本岑家還能再繼續折騰下去,偏偏他們有沒落世家都有的通病——入不敷出還要花錢如流水來維繫體面,且極其自命不凡。

  為了獲取金銀錢財來保證自己的花銷,他們勾結西耀的貢拉查氏,還替貢拉查氏買通陵陽縣主身邊的男寵劉梓康,讓劉梓康把陵陽騙去月華寺。

  按照岑家的計劃,劉梓康必然是要滅口的,可岑鯨反應夠快,讓白秋姝叫人圍了溫泉莊子,拿下了劉梓康。

  雖然劉梓康不知道收買自己的人到底是何身份,可耐不住岑家心虛,幾次想要趕在官府開印前把劉梓康弄死在大牢裡,卻反而露了馬腳,讓燕蘭庭順藤摸瓜查到他們。

  蕭卿顏:「這麼蠢一家子,是怎麼養出你來的?」

  岑鯨:「謝謝?」

  蕭卿顏慢慢找回了點和岑吞舟說話的感覺,雖然岑鯨的表現還是和岑吞舟有所差別,但比起去年剛遇見那會兒,顯然要好許多,至少沒那麼半死不活了。

  兩人隨口閒聊,期間蕭卿顏想到什麼起身到博物架前,給岑鯨拿來一個小木盒子。

  「慶賀你還活著的禮物。」她說。

  岑鯨打開盒子,發現裡面是幾張紙,她還沒看清紙上寫的是什麼,又聽蕭卿顏說:「還有件事兒想和你談談。」

  岑鯨把紙放回木盒:「什麼事。」

  蕭卿顏:「你和燕蘭庭的婚事。」

  岑鯨:「唔……這有什麼好談的,皇帝下旨賜婚,況且我也不介意嫁給他。」

  蕭卿顏蹙眉:「皇帝下旨賜婚又如何,你正當年輕,找燕蘭庭那老男人作甚?虧不虧。」

  岑鯨眼神往邊上移了移:「這話說的,年不年輕有那麼重要嗎?」

  可能是忘了岑吞舟給自己帶來的陰影,又或者是岑鯨現在的年齡讓蕭卿顏放低了警惕,她順著岑鯨的話,隨口道:「誰不愛俏?」

  岑鯨沒再說什麼,只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後看。

  蕭卿顏心裡咯噔一下,猛地轉身,發現駙馬不知何時進的屋,此刻就站在她身後。

  再一想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蕭卿顏趕緊拉住駙馬的手,辯解道:「我不愛俏。」

  岑鯨樂得翹起了二郎腿。

  駙馬的年紀比蕭卿顏還要小三歲,但那僅僅是相對蕭卿顏而言,京城裡頭有樣貌有學識還比駙馬嫩的青年才俊不是沒有,可他一如既往地乖順:「我知道,早飯做好了,去吃點吧。」

  蕭卿顏多了解他,怎麼看不出他絕對在介意自己方才的話,氣得回頭就朝岑鯨吼:「岑吞舟你敢不敢不挑事!!」

  岑鯨臉上帶著笑:「我可什麼都沒做,愛俏那話也是你自己說的。」

  要放以前,蕭卿顏這會兒該掏鞭子了,偏岑鯨沒有武功,身體還不好,蕭卿顏就是惱炸了,也只能咬著牙不痛不癢地罵對方一句:「你就欠吧你就!」

  岑鯨靠進椅子裡,身體的疲憊也沒能阻止她越發歡快的心情,不單單是因為自己捉弄了蕭卿顏,也因為眼下這比童話還要圓滿的局面。

  夠了,至少對她而言,足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09:58 PM

第六十四章

  岑奕昨天在白府待了一天,在旁人眼裡也失蹤了一天。

  今早好不容易在大街上出現,被人知道他去了長公主府,不一會兒便有虎嘯營的人來長公主府找他,因公事將他叫走。

  被留下的岑鯨陪蕭卿顏去吃早飯,又進了半碗紫米粥。

  這期間有數位官員來找蕭卿顏,都被管事安排在花廳等候。

  岑鯨見蕭卿顏有公務要忙,陪她吃完早飯就準備回家去。

  蕭卿顏送她到門口,邊走還邊問她:「你既然回來了,有沒有想過以後要做什麼?」

  岑鯨搖了搖頭:「沒想過。」

  蕭卿顏:「趁早想想吧,若是要和以前一樣入朝為官,就別在功課上藏拙,免得入了考場,一下子考太好,又被人懷疑是燕蘭庭那廝給你透題。」

  自五年前有一明德書院的學生女扮男裝連中三元被識破身份後,女子為官一事便被擺到了台面上。

  有蕭卿顏出面,過往參加科舉的女子都保留了自己的功名,已經為官的女子也至今還待在朝中,加上世人默認下場考功名的都是男子,並沒有在律法上白紙黑字規定女子不能參加科舉,於是有越來越多的女子同男子一般下考場。

  像有才女之名的安馨月,就已經在前年過了童試。

  岑鯨:「當官就不了吧,多累啊,我現在的身子可撐不住。」

  蕭卿顏蹙眉:「好好調養就是,若不為官,你這一身才能豈不白白浪費?」

  說話間,管事從門口走來,向蕭卿顏稟道:「殿下,燕大人來了,正在外頭,說是來接岑姑娘回白府的。」

  蕭卿顏還記恨燕蘭庭早早知道岑鯨的身份,卻不告訴她,冷哼一聲:「他來得倒是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已經嫁給他了。」

  岑鯨並不接話,免得這個話題深入下去,又招來蕭卿顏「棒打鴛鴦」。

  兩人朝門口走去,遠遠看見燕蘭庭立在門外,依舊是一身紫衣,冠束青絲,面容冷峻,通身清貴雅致、不怒自威的氣派。

  可隨著距離拉近,岑鯨發現燕蘭庭脖子上有一道猙獰的淤痕,非常刺目。

  岑鯨蹙眉,問:「你脖子怎麼了?」

  燕蘭庭一副才想起自己脖子上有淤痕的模樣,抬手撫了撫脖頸,輕描淡寫道:「沒什麼,過幾日就散了。」

  燕蘭庭幾乎不對岑鯨撒謊,也很少在岑鯨當面提問的時候如此隱瞞遮掩,岑鯨心下不快,正奇怪是怎樣的內情會讓燕蘭庭不願在她面前細講,突然想起岑奕昨晚親口對她說過的話——

  「我一看那字就知道是你,後來又聽殿下說她把這字給燕蘭庭看過,我又去找了燕蘭庭。」

  「燕蘭庭這些年變了許多,全然沒有當年那樣好相處,我與他沒說幾句便不歡而散,來了你這……」

  岑鯨問燕蘭庭:「阿奕弄的?」

  燕蘭庭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他當時也是心急,不怪他。」

  燕蘭庭越是如此,岑鯨越是生氣:「心急也得道歉,多大人了還這麼莽撞。」

  燕蘭庭:「那你好好同他說,別太凶了。」

  岑鯨:「不凶點他能記住嗎?打小就這樣,總愛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非得惹得人生氣了才肯收斂一二。」

  燕蘭庭勸她:「不至於的,別氣著自己。」

  一旁的蕭卿顏越聽越不對勁,總覺得她母后跟先帝說話好像也是這般,看似勸著哄著,實際每一句都在拱火。

  應該……不會吧?

  蕭卿顏心中猶疑。

  岑鯨暫且放下岑奕的事情,回頭跟蕭卿顏道別,蕭卿顏回過神,又叮囑岑鯨:「我說的話,你好好考慮。」

  燕蘭庭不知道蕭卿顏方才同岑鯨說了什麼,他護著岑鯨上馬車,一路騎馬護送她回到白府,等到岑鯨從車上下來,他才問蕭卿顏讓她考慮什麼。

  岑鯨低聲:「她要我再考一次科舉,說不好浪費了我的才能。」

  燕蘭庭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說抗旨退婚的事。

  至於岑鯨未來要如何,燕蘭庭還是那個態度:「你願意考就考,若只想悠閒度日也無妨,不必聽她的。」

  岑鯨隨口道:「你也不怕我越發疏懶,岑吞舟可不是這樣的性子。」

  燕蘭庭眉頭微蹙:「你就是岑吞舟,你是什麼樣的性子,岑吞舟就是什麼樣的性子。」

  岑鯨微愣,隨即在面上漾開一抹淺淺的笑:「好。」

  燕蘭庭眼底映著岑鯨對自己笑的模樣,面上不顯,唯獨胸口的心跳誠實地快了幾分。

  路邊風大,他抬手替岑鯨把鬢邊落下的髮絲挽到耳後,以此按耐下心中的悸動,聽岑鯨與他道別,轉身進了白府的大門。

  岑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補眠。

  她昨天睡得晚,早上起得早,看似和平常一樣,實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頭疼得有多厲害,後脖頸往上到後腦勺的地方時不時泛起一陣不詳的酥麻,偶爾轉頭轉得用力些,她都感覺腦子像是在腦殼裡晃動,非常難受。

  她特地吩咐挽霜,不用叫她起來吃午飯,就這麼一覺睡到了下午。

  下午醒來,岑鯨的頭總算不痛了,就是精神有些萎靡,四肢也軟綿綿的,不怎麼用得上勁兒。

  岑鯨心想果然還是懶惰不得,得找個時間,把齊大夫那套慢吞吞的拳法再撿起來練一練。

  挽霜端來好下口的湯粥給岑鯨填肚子,岑鯨吃完,趁挽霜收拾好桌子,端著食盒離開的功夫,拿出蕭卿顏給她送的那份賀禮。

  蕭卿顏昨天夜裡才知道她的身份,哪裡來的時間悉心準備,能直接拿出手,說明盒子裡的東西蕭卿顏出於某種目的,一直備著。

  會是什麼?

  岑鯨打開盒子,拿出裡頭的紙張細看,發現居然是一張又一張的契書。

  【蕭卿顏給你送房子幹嘛?】系統的聲音輕快地幾乎要飛起來。

  估計是上元節後一直不敢說話,把它憋夠嗆,今早從岑鯨睡醒開始它就沒停過聲,因為岑奕的好感也滿了,它就篤定自己距離集滿三個任務目標的好感度只差蕭卿顏那一步。

  岑鯨被吵得難受,威脅再吵就拿刀抹脖子,才讓它安靜下來。

  之後見了蕭卿顏,又回到白家,系統一路都安安靜靜,愣是一點聲沒出。

  這會兒岑鯨吃飽睡足,它終於忍不住,冒了頭。

  岑鯨:「都是岑吞舟死前還擁有的莊子別苑,除了相府,幾乎都在這了。」

  岑鯨感到不可思議,蕭卿顏怎麼辦到的,岑家的人居然沒能搶過她,也是神奇。

  系統卻不在意這個,它問岑鯨:【宿主不想知道目前的好感值情況嗎?】

  岑鯨:「滿了?」

  系統:【三個都!滿!了!!】

  岑鯨把契書放好,蓋上盒子:「恭喜。」

  岑鯨的冷淡反應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系統的興奮,讓它感到些許忐忑:【宿主不高興嗎?】

  岑鯨:「高興,怎麼不高興,反正你都要走了,不如把剝離系統的法子告訴我,我拿去幫葉錦黛。」

  系統小小聲:【我也沒有要走。】

  岑鯨一下就明白了系統的意圖:「你打算把四個攻略目標的好感值都集滿?」

  系統:【萬一呢!三個攻略目標好感滿值是系統脫離宿主的最低標準,如果能四個全滿,這次任務完成度可就是百分之一百了啊!】

  岑鯨往椅背上靠,沒有說話。

  系統:【宿主,岑奕那麼大仇都還念著你,皇帝他……】

  岑鯨打斷系統:「剝離系統的法子給我,我拿它對付葉錦黛的系統,你願意留就留下,只要別太吵,我就不管你。」

  系統靜默。

  岑鯨也猜到系統不會一口應下,她一點不著急,起身把木盒放到床頭櫃上,順便將岑奕早上留的紙條拿出來,走到桌邊撕碎扔進茶杯裡。

  輕飄的碎紙屑浮在茶面上,一時還浸不透,岑鯨拿起茶杯晃了晃,冷不丁地問系統:「你難道就不想讓所謂的升級版系統,栽在你手上嗎?」

  系統依舊無聲,但岑鯨知道,它在聽。

  岑鯨:「你完成任務,順利離開這個世界,而它,別說完成任務,就連宿主都對付不了,這難道不能證明所謂的升級版,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嗎?」

  岑鯨說完,恰逢挽霜從外頭回來,她便不再言語,慢慢等著自己扔出的種子生根發芽。

  岑鯨以為怎麼也要等幾日,結果晚上挽霜一走,它就忍不住問岑鯨:【你真的不會用我告訴你的辦法,把我剝離嗎?】

  險些就要睡著的岑鯨抬起一隻手,把手背搭在額頭上:「……我這邊已經拿到了三個人的滿額好感,就算皇帝那邊出了岔子你也能離開,我沒有對付你的理由。」

  岑鯨說得非常好聽,並沒有提醒系統,只要它不趁現在離開,滿值的好感隨時都有被扣的可能,一旦燕蘭庭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好感被扣,系統脫離宿主的條件就不成立,岑鯨就也有了對付它的理由。

  低版本系統無法讀取宿主想法的好處在這一刻被彰顯得淋漓盡致。

  系統被任務完成的興奮沖昏了頭腦,它沒能禁住把同行踩在腳底下的誘惑,將剝離系統的辦法告訴給了岑鯨聽。

  岑鯨記下,翻個身準備睡覺。

  系統好奇:【宿主,你為什麼對葉錦黛那麼好啊。】

  從系統認識岑鯨起,岑鯨就一直都是一副「你愛怎麼樣怎麼樣」的態度,哪怕快要自爆也驚動不了她,唯一的例外是那阿芙蓉,刻進骨子裡的憎惡叫她對那東西忌憚萬分。

  這樣的她突然對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穿越者如此上心,是有點奇怪。

  岑鯨不大想細說,又睏得緊,半夢半醒間呢喃出含混不清的一句:「因為我曾也想過,要是沒有穿越該多好。」

  如果沒有那場車禍,她就還在現代,和她的父母姐姐一塊,過平凡而普通的日子,不用去做違背自己道德底線的事情,不用上躥下跳數次命懸一線,也不用費盡心機捨棄一切,盡力讓所有人都對她失望,與她離心。

  說到底她也不是什麼聖人,面對眾叛親離,即便知道是自己的手筆,她還是會感到痛苦和疲憊。

  可當時沒有任何人能幫她,就連反派系統能做的,也只有在她死後,再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

  所以在月華寺,看到葉錦黛因兩難而痛哭,哭完冷靜下來說「我要是沒穿越該多好啊」的時候,岑鯨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曾經的自己無人相幫,那現在的葉錦黛,就由她來幫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0:35 PM

第六十五章

  正月二十三,書院開學的日子。

  因為天還太冷,岑鯨繼續請假,只有白春毅和白秋姝在這天早上啟程前往書院上學。

  大早上送走白家兄妹後,岑鯨照例回屋補眠,一覺睡到中午醒來吃午飯,飯後在院子裡散步消食,再回屋拆看門房那送來的信件或請帖。

  下午岑奕來了一趟,大約是發現外頭都在傳他擅闖相府掐燕丞相脖子的事,怕岑鯨聽到風聲,索性提前到岑鯨面前招認,爭取一個坦白從寬,順便再說幾句燕蘭庭的壞話,讓岑鯨重新考慮這門婚事。

  可他沒想到自己還是遲了燕蘭庭一步,雖然岑鯨認認真真聽了他口中的版本,但卻並未把他另外那幾句有關燕蘭庭的壞話聽進去,還訓他行事衝動,叫他到相府去給燕蘭庭道歉。

  岑奕憋屈地應了,又留了一會兒才離開白家。

  也就是在當天傍晚,一匹快馬伴著宵禁即將到來的街鼓聲,停在了白府門前,縱馬之人來自書院,說是來給岑鯨送書院今日的功課。

  收到功課的岑鯨無語凝噎。

  去年她自十一月中旬生病後就開始請假,也沒見書院來人給她送功課,這回突然來這麼一齣,十有八九是蕭卿顏的意思。

  岑鯨大概明白蕭卿顏是想營造出她請假在家學習的假象,方便她回書院後「一鳴驚人」。

  可岑鯨還是懶得花心思做功課,正準備敷衍過去,她又發現這幾份功課都不是庚玄班的先生所布置的,其中還有一份居然出自甲字班的趙老先生。

  這位趙老先生是岑吞舟從曲州帶回來的大儒,如今多大年歲岑鯨再清楚不過。

  岑鯨:「……」

  這叫她怎麼敢敷衍,仔細別把老先生氣出個好歹來。

  於是岑鯨敷衍了其他先生,只在趙老先生那斟酌著交了一份還算可以的功課。

  其他先生對她要求也不高,經常批改完留幾句評語便算了事,唯獨趙老先生,每次他都會細心把岑鯨的錯處給挑出來,再洋洋灑灑回岑鯨許多字,把各個錯處都仔仔細細揉碎了解釋給岑鯨看。

  岑鯨無法,只能順著老先生的意,讓自己「快點進步」。

  岑鯨本以為自己達到趙老先生的期望,就能讓這一遭過去,也好讓老先生省點心,少花時間在自己身上。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認真寫了老先生的功課後,老先生內心百感交集,越發覺得她會像岑吞舟那樣,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還在其他先生那炫耀了自己的教學成果。

  岑鯨也是寫信問了蕭卿顏才知道,那些給她布置功課的,都是負責教甲字班的先生。

  文人嘛,多少有些傲氣在身上。

  他們也奇怪自己為何要給一個庚字班的學生布置功課,甲乙丙丁午己庚辛,水平差這麼多,真的有必要嗎?

  後來他們中有人去問了庚玄班的先生,得知岑鯨之前請假,長公主殿下也未讓庚玄班的先生把功課記下托人送去,便覺得長公主此舉是因為岑鯨被指婚給了燕蘭庭。

  殿下或是想讓出身低微的岑鯨高低討個才女的名聲,不至於配不上當朝宰相。

  一想到如此費事麻煩就為讓一個姑娘嫁得好聽,甲字班的先生們批改起她的功課來越發不耐煩。

  所以當趙老先生拿岑鯨的功課來炫耀時,他們還都挺驚訝,旁人要是為了討好長公主和燕丞相,硬把岑鯨捧成才女他們信,可趙老先生是誰,書院大老遠從曲州請來的大儒,也是書院最早一批來教書的,德高望重,就連長公主也敬重他,怎麼可能幹出這種自降身價的事情。

  老先生還怪貼心,把岑鯨過往的所有功課都帶來了,眾人忙接過來看,根據時間排序,岑鯨的水平確實在一點點往上提升,再一看趙老先生在那些功課上批注的字,眾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這就是他們和老先生的差距啊!

  趙老先生這麼一炫耀不要緊,岑鯨可就麻煩了。

  學生的功課會在先生批改後還給學生做筆記,等做完筆記還得再交上去給書院保存。

  這樣等哪個學生功成名就,書院還能拿他們曾經的功課出來做榜樣。

  因此岑鯨過往交的功課,那些先生們都能找到。

  他們沒有相互商量,甚至藏著掩著不告訴旁人,學老先生的樣子把岑鯨在過往功課上犯的錯都挑出來細細講解,等下回送功課,把這些都給岑鯨送了過去。

  岑鯨面對諸位先生的態度轉變,稍微有些懵。

  但還好那幾位先生正當盛年,岑鯨也不怕氣著他們,原來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寫起功課來能偷懶就偷懶,希望這幾位先生能早點放棄她。

  直到一日旬休,一位甲字班的先生登門來找白春毅,恰逢白志遠在家,父子倆好好招待了這位先生。

  先生也沒客氣,特意誇讚了白春毅,知道白春毅是第一次下考場,還叮囑了他不少細節,聽得白家父子連連道謝。

  眼看著說得差不多了,先生才問白家是不是還有兩位姑娘也在書院讀書。

  白志遠順著話頭提起岑鯨,那位先生便說岑鯨也算自己半個學生,還說自己覺得她潛能無限,只是家中不比書院,沒有管束難免怠惰,讓白志遠平日也多監督監督。

  白志遠嘴上應下,心裡卻想這位先生恐怕不知道岑鯨快要嫁人了,所以才會催促岑鯨專注學業。

  之後先生離開,白志遠把岑鯨叫來,意思意思讓岑鯨在家無聊就多看看書,畢竟人先生都來說了,但更多的還是要跟白夫人學管家,免得嫁入相府後什麼都不會,被人笑話。

  岑鯨原也不打算把舅舅叮囑她好好學習的話放在心上,可以一聽舅舅又說讓她跟著舅母學管家,她突然覺得讀書也沒什麼不好,還專門問聽風,上門來叮囑她學習的先生是哪一位。

  如今雖有女子書院,可世人依舊覺得女子嫁人後就該專心後宅,求學作甚,又不是姑娘了,因此那位先生的叮囑正合了岑鯨的脾性,岑鯨覺得自己不該辜負對方的一片好心,便開始用心去做那位先生的功課。

  沒多久,那位先生也炫耀起了自己的成果,還謙虛地表示不是自己教得好,是岑鯨確實有天賦,也多虧趙老先生慧眼識珠,才沒埋沒這樣好的苗子。

  其他先生面上哈哈哈地恭喜,心裡多少有些酸。

  這麼有天賦的學生,趙老先生和那誰都能教好,怎麼唯獨自己不行?難道是自己技不如人?

  之後他們一打聽,得知那誰去過一趟白府,一下就明白了關竅。

  對此,不少先生都認為一個快要嫁人的女學生而已,不至於這麼大費周折,學不好就學不好唄,書院又不是沒學生了,但也有先生想證明自己,於是便在給岑鯨的功課裡夾了篇勸學的小作文,滿篇苦口婆心,看得岑鯨不好意思再敷衍。

  岑鯨沒想到,她認真對待的第三個科目越發證實了她的潛能,且那位寫小作文的先生不僅能寫,還很能說,日常裡也是個喜歡拉踩又爭強好勝的,不然也不會這麼執著在岑鯨身上耗費這麼大功夫。

  他拐著彎抹著角地挑起了旁人的怒火,因此幾句話炫耀完,讓給岑鯨布置功課,卻又沒得到岑鯨認真對待的先生們心裡都憋了一口氣。

  ……

  這天,岑鯨在屋裡和偷偷來找她的岑奕閒聊。

  岑奕過陣子就要離京,這段時間每天都會抽空來岑鯨這,還和岑鯨聊到許多外頭的事情,倒是比燕蘭庭用書信告訴岑鯨要快許多。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分別的日子原來越近,岑奕的話也越來越少,並頻繁在岑鯨面前提到「我不放心」四個字。

  岑鯨:「京城又不是龍潭虎穴,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岑奕:「可那日在月華寺,若非我及時趕到……」你已經死了。

  岑奕沒辦法把那個字說出口,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百無禁忌的少年,如今也有了忌諱的字眼。

  岑鯨還想說什麼,突然挽霜從外頭跑進來,說是外頭來了位書院的女先生,專門來找她的。

  岑鯨納悶,及時躲到屋外的岑奕則嘖了一聲,不滿自己和岑鯨獨處的時間被打擾,滿臉不爽。

  岑鯨換了衣服去見那位女先生。

  女先生在書院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女扮男裝中的舉人,被請去書院後本是在尋常班級教書,卻意外展現了教書的才能,被一步步升到了甲字班。

  女先生話音溫婉,舉止俐落,三兩句就跟岑鯨闡明了由趙老先生起頭的炫耀行為,並道明自己的來意,直白地表示自己不甘落於人後,所以仗著自己的性別優勢,光明正大來給岑鯨進行輔導。

  岑鯨試圖婉拒:「……這也太麻煩你了。」

  女先生笑靨如花:「不麻煩,抓緊吧,我一個半時辰後還有課得趕回去,可不能耽誤了。」

  岑鯨:「……」

  你們甲字班的先生,好勝心這麼重的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0:49 PM

第六十六章

  岑鯨被迫卷入甲字班先生們的鬥爭中,被女先生拉著,一對一上了快半個時辰的課。

  課後女先生離開白府趕回書院,岑鯨則回了自在居。

  岑奕還在,岑鯨讓挽霜去廚房給自己找點熱的吃食,挽霜一走他就從窗戶那翻了進來,當著岑鯨的面埋怨蕭卿顏:「你勞心勞力這麼多年,歇一歇怎麼了,殿下為什麼非要勉強你?」

  岑鯨吃了塊桌上的點心,點心放久了有些冷,她佐上熱茶水咽下,稍微墊了墊肚子:「殿下的想法,不難理解。」

  岑奕豎起耳朵聽岑鯨講,倒是跟以前聽岑吞舟講話的態度一模一樣。

  岑鯨:「越是懶散度日,能攏在手心裡的東西就越少,且誰也不能保證會一直有人護著我,做我的靠山,所以比起不停給我庇護,她自是更希望我能掌握一定的話語權在自己手中。」

  與其把安穩放在別人手上,不如自己來捍衛這份安穩,靠山靠水都不如靠自己,倒也符合蕭卿顏一貫的作風。

  岑奕本想說「怎麼不能保證,我又不是死的」,可一想到自己沒幾日便要離京,此後鞭長莫及,又談何「護佑」。

  這麼一想,蕭卿顏的顧慮也不無道理。

  岑奕不甘心極了,要不是岑鯨身體不好經不起長途跋涉,他真想捎帶上岑鯨一塊走。

  可惜眼下他無力改變局面,只能對岑鯨說:「你好好養身子,等你養好了,我就來帶你走,把你放我身邊,誰也欺負不了你。」

  去邊境啊,岑鯨想了想,若是能去一趟倒也挺好,她想見見恭王妃,恭王妃當年也必然聽說了她的死訊,如今信件往來頻繁,恭王妃多半以為她當初是詐死,而不是聯想到借屍還魂,要真見上面,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她。

  岑奕說完又想到:「或者等處理完西耀之事,我就想辦法回京,當初是燕蘭庭把我弄出去的,我再叫他把我弄回來。」

  至於怎麼「叫」,岑奕沒打算跟岑鯨展開細講。

  岑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岑奕,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於是提醒:「你好好同他說,可別再掐他脖子了。」

  岑奕:「他若識相些,我自然不會動他。」

  岑鯨笑著喝了一口熱茶,初春的暖陽照得屋裡很暖和,岑奕沉默片刻,喚道:「哥。」

  岑鯨放下茶杯:「嗯?」

  岑奕舊事重提:「我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真的要和燕蘭庭成婚嗎?」

  岑奕反對這門婚事也不單單是因為他不喜歡燕蘭庭,更因為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兄長,會有嫁給別人當妻子的一天。

  太離譜了,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事情。

  岑鯨雖然把岑奕留的紙條毀屍滅跡,可還是耐不住岑奕三不五時地來跟她確認,問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給燕蘭庭。

  起初岑鯨還挺不好意思,頗有些當著自家小孩的面老牛吃嫩草的心虛感。

  後來岑奕問得多了,岑鯨的臉皮也就厚了,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給予回復:「嗯。」

  就像蕭卿顏評價的那樣,岑奕在外頭無論多凶悍,面對養大自己的岑鯨,總是會收起自己的利爪獠牙。

  所以當岑鯨又一次給他肯定的回答,他的反應並不怎麼激烈,就是變得蔫蔫的,估計還是接受不了。

  岑鯨半點沒有要因為岑奕而退讓的意思,她已經捨棄過燕蘭庭一回了,所以這次她無論如何都想要再堅持一下。

  至於弟弟的心情,嗐,年輕人總要受點挫折的,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岑鯨抬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腦袋。

  ……

  轉眼二月下旬,岑奕率兵離京,岑鯨起了個大早,偷偷跑到城外去送他。

  為了不讓白家人知道,岑鯨故技重施,借口到玉蝶樓,把挽霜丟下等她,再從玉蝶樓後門乘馬車離開。

  雲息給她準備的馬車還算低調,岑鯨剛踩上腳踏,馬車簾子就被人從裡頭掀開,另有隻手伸到了她面前。

  岑鯨一愣,隨即搭上那隻手鑽進車裡,問:「你怎麼來了?」

  車外,車夫將腳踏收起,駕車前往城門口。

  車內,燕蘭庭給岑鯨遞了一包剛買來的芝麻餅,還熱著,香氣撲鼻:「和你一塊去送岑奕。」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怕岑奕會將岑鯨帶走。

  雖然他也明白岑奕早已不是不懂事的熊小孩,不可能罔顧岑鯨的身體健康意氣用事,可他還是怕,又猜到岑鯨會讓雲息這邊備馬車,就提前趕來了玉蝶樓。

  馬車一路出城行到城外長坡,等了許久才等來岑奕與他率領的親兵。

  岑奕大老遠看到站在馬車旁的岑鯨,回頭跟手下說了什麼,隨即驅馬離隊,奔向馬車。

  「哥!」岑奕下馬,大步走到岑鯨面前:「我還以為你不來送我了呢。」

  岑鯨笑道:「怎麼可能不送。」

  岑鯨和岑奕在馬車旁說了幾句話,眼看著岑奕的親兵要走遠了,兩人才道了別。

  岑奕上馬離去,半路回了下頭,高聲讓岑鯨早些回城,天冷別在外頭硬杵著。

  岑鯨抬起手揮了揮,表示自己知道了。

  從頭到尾,岑奕都當燕蘭庭不存在。

  燕蘭庭也不介意,他看著岑奕歸隊,之後整支隊伍漸行漸遠,一直到看不見,才勸岑鯨上馬車。

  車夫架著馬車回城,路上燕蘭庭想起岑奕那一聲「哥」,低聲問岑鯨:「你沒告訴他,你本就是女子?」

  岑鯨假裝驚訝:「你知道?」

  燕蘭庭:「……瑞晉殿下同我說的。」

  岑鯨心道果然,告訴燕蘭庭:「沒跟他說,怕他不習慣。」

  燕蘭庭「唔」了一聲,沒再說話,心裡卻有些緊張。

  是他失言了,原本還能說他是把岑鯨當成男人,才會一如往昔那般不知避諱,隨意牽岑鯨的手。

  如今他暴露了自己早已知曉岑吞舟是女子的事實,也不知道岑鯨會不會覺得他的行為過於孟浪。

  向來運籌帷幄的燕丞相就這麼忐忑了一路,直到岑鯨下車時扶了他的手,面上不見絲毫異樣,他才把心放回肚子裡。

  ……

  岑奕走後第二日,岑鯨回了書院。

  其實早半個月天氣轉暖她就該回書院了,只是書院不如白府那般好進出,為了方便岑奕來找她,她才推遲了回書院的時間。

  岑鯨回書院,最高興的就要數白秋姝,因為她終於又能過上每天都跟岑鯨待在一塊的日子。

  可惜這份高興只維持了半天。

  就在岑鯨回書院的當天中午,烏婆婆來找岑鯨,說是要帶岑鯨去見微樓,重新考一次分班考試。

  岑鯨早上是在庚玄班上的課,她當時還以為甲字班的先生已經放過了她,沒想到是在這等著她呢。

  白秋姝一臉震驚:「重新考?那以後我們就不在一個課室上課了?」

  關於甲字班先生給岑鯨布置功課,岑鯨的學業因此飛速提升的事跡白秋姝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她明白,重新分班的話,岑鯨大概率會分到甲字班去。

  岑鯨已經暴露了自己的水平,要再藏拙是不可能的,於是她回頭,摸了摸白秋姝的腦袋:「要不你努力努力,爭取和我一個班?」

  白秋姝非常委屈地「嗚」了一聲。

  那可是甲字班,她就是不眠不休地學習,也未必能考上。

  她按住岑鯨的手,讓岑鯨的手在自己頭頂多蹭了幾下,才放岑鯨跟烏婆婆去見微樓考試。

  岑鯨心想考個試,應該和去年的入學考差不多,結果到了見微樓才知自己有多天真——

  這次考試,考題由甲字班的先生現編,岑鯨落座後還等了片刻才等來卷子。

  卷子到手,那幾位出考題的先生就在課室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個神情嚴肅,彷彿參加考試的不是岑鯨,而是他們。

  岑鯨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瞧見那位曾登門白府的女先生,女先生像是怕岑鯨緊張,表情柔和下來,還對岑鯨笑了笑,

  岑鯨:「……」

  烏婆婆勸過幾次讓他們別站外頭,免得影響岑鯨,可惜勸不動,最後還是蕭卿顏來了,才讓他們乖乖離開。

  沒錯,蕭卿顏。

  這次負責監考的先生是書院院長蕭卿顏。

  這待遇傳出去,岑鯨的風頭就算是出盡了。

  等外頭人都清乾淨,岑鯨一邊答難度極高的卷子,一邊開口問蕭卿顏:「一個想法,不一定對,你是不是在趁機報復我?」

  蕭卿顏手裡端著茶盞,盞蓋輕撫茶面,雙眸低垂,朱紅的唇角微微揚起:「考試呢,閒聊什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1:07 PM

第六十七章

  岑鯨寫完最後一篇策論,放下筆,抬頭看向陪自己坐了一下午的蕭卿顏:「還有茶嗎?給我也來一杯。」

  閉目養神的蕭卿顏睜開眼,屈起指節敲了敲桌子,外頭便有嬤嬤進來,請她示下。

  蕭卿顏:「沏杯茶來給她。」

  嬤嬤應答後轉身離去,很快就端來一盞熱茶給岑鯨。

  岑鯨接過茶盞的同時道了聲謝,隨後打開盞蓋,吹了吹茶面,試圖讓茶水稍微涼一些,好能入口。

  蕭卿顏起身走到岑鯨的桌邊,拿起她的卷子看了幾眼,確定她有好好寫,而不是和去年一樣隨手敷衍。

  岑鯨好不容易把茶吹涼輕抿一口,解了口中的乾燥,才又問蕭卿顏:「聽說老師病了?」

  岑吞舟的老師是元家的老爺子,也是太后的父親,蕭卿顏的外祖父。

  蕭卿顏:「沒生病,就是胃口不大好,叫他那些學生小題大做四處尋醫來看,這才傳出風聲說他病了。」

  岑鯨鬆口氣,喃喃道:「沒生病就好。」

  蕭卿顏放下卷子:「你要去看看他嗎?」

  岑鯨手裡的茶水險些全灑裙子上。

  蕭卿顏立刻把卷子又重新拿起來,免得被茶水沾濕,岑鯨也趕緊放下茶盞,掏出帕子在裙子上擦了擦。

  幸好院服是白底繡銀杏葉的樣式,落了茶漬在銀杏葉的繡紋上也看不太清。

  岑鯨收回帕子,深吸一口氣,回說:「不了,別氣著人老爺子。」

  蕭卿顏也沒勸,還難得貼心地給岑鯨換了個話題:「你真要跟燕蘭庭成親?」

  這個話題顯然換得不怎麼好,不然岑鯨也不會假裝沒聽見,還又掏出帕子往裙上擦了擦,一副蕭卿顏剛剛沒說話的模樣。

  蕭卿顏回頭看了看,確定課室外只有自己的貼身嬤嬤,再沒有別人,她才問岑鯨:「你什麼時候對他有那意思的?」

  岑鯨手上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蕭卿顏。

  四目相對,良久,岑鯨慢吞吞收起手帕,問:「你怎麼知道的?」

  岑奕從小被她養大都沒看出她喜歡燕蘭庭,只當她女子身不方便,才選了燕蘭庭來嫁。

  蕭卿顏是怎麼看出來的?

  蕭卿顏:「當年不像現在這麼好過,你都敢女扮男裝入朝為官。如今女子也能入朝為官,就算不做官,也有像安如素那樣自梳不婚的,你又如何會為了世俗的規矩勉強自己嫁給不喜歡的人。」

  分析得非常有道理,岑奕不知道岑吞舟是女子,自然不會往這方面想,燕蘭庭倒是知道,可惜他對朝政或別人的事情洞若觀火,偏偏輪到岑鯨身上就像昏了頭,根本不敢往自信了猜,更不敢奢望岑鯨與他是兩情相悅。

  所以一圈下來,只有蕭卿顏看出了岑鯨的心思。

  蕭卿顏見岑鯨一臉恍然,間接承認了自己對燕蘭庭的感情,於是繼續方才的問題:「什麼時候?」

  問這個問題的要是岑奕,岑鯨肯定不好意思回答,但要是蕭卿顏,她反而覺得自己應該講清楚。

  因為岑吞舟可是從燕蘭庭十五歲考上狀元開始就對燕蘭庭照拂有加,要不解釋清楚,顯得岑吞舟像個對未成年下手的變態。

  岑鯨:「大概……十年前吧。」

  十年前的上元節,那會兒燕蘭庭二十歲,比岑吞舟小十幾歲。

  蕭卿顏:「你們倆真行,輪著吃對方嫩草。」

  岑鯨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問完蕭卿顏也安心了,既然岑鯨是喜歡燕蘭庭的,而不是為了拿燕蘭庭當擋箭牌,那她也沒必要繼續阻止下去。

  至於燕蘭庭喜不喜歡岑鯨,和岑鯨成婚是不是為了有一段婚姻來應付外頭的流言蜚語,蕭卿顏不在乎,岑鯨喜歡就夠了,她就是這麼雙標。

  要婚後不幸福,大不了和離,至少在這個過程中岑鯨能把自己喜歡的人給啃了,不虧。

  尊貴的出身讓蕭卿顏在思考男女之事上有著特別離譜霸道的一套邏輯,若非如此,駙馬當初也落不到她手上。

  「等你成婚後,我想把白秋姝扔穆家軍裡頭,正好五月末穆廣要帶人去代州換防,讓他認白秋姝做義女,就當是帶自家的女孩兒,倒也方便。」

  岑鯨:「你安排就是。」

  畢竟在考試,兩人沒聊多久,蕭卿顏便拿著岑鯨的卷子離開了課室。

  岑鯨把茶水喝完,也跟著起身離開。

  成績還沒出來,岑鯨繼續按照庚玄班的課程表上下午的課。

  待下午的課程上完,她中午去考試的事情已被傳開。

  明德書院不是沒出過中途升班的學生,但從庚字班到甲字班,還是長公主殿下親自監考的卻是頭一回。

  有人說是岑鯨進步太大,驚動了長公主殿下,也有人說是因為岑鯨被指婚給了燕丞相,為了彰顯書院的公平,才特地由長公主殿下監考。

  總之什麼說法都有,就連安馨月和喬姑娘也跑來岑鯨這兒打聽,岑鯨懶得編瞎話,索性一問三不知,倒也沒引起她們的懷疑。

  晚飯後,烏婆婆過來通知岑鯨,還給岑鯨拿來了甲地班的課程表,讓她明天按照新的課程表上課。

  白秋姝瞅了眼,發現甲地班的騎射課和庚玄班是一塊的,總算得到些許安慰。

  晚上白秋姝在功課裡掙扎,岑鯨去了趟隔壁找葉錦黛,準備把剝離系統的辦法告訴給葉錦黛聽。

  岑鯨敲響葉錦黛的宿舍門,裡頭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好半天葉錦黛才來開門,眼底的驚慌在看清來人是誰後,慢慢淡去。

  「嚇死我了。」她說著,把岑鯨迎進屋,反手又把門關好。

  岑鯨也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問:「柳軒易躲在你這?」

  葉錦黛面上浮現窘色,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岑鯨:「現在還在嗎?在的話讓他出去一下,走遠些,我有話想單獨跟你說。」

  葉錦黛猜到是跟系統有關的事情,走到窗邊,朝窗外那棵大樹比劃了一下。

  樹上沒動靜,葉錦黛拉下臉,氣呼呼地朝大樹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非常凶。

  幾息後,樹上跳下什麼東西,岑鯨還沒看清,那東西就跟影子似的躥走了。

  岑鯨以自己的經驗估計,柳軒易是個高手,也不知道具體什麼來頭。

  之後兩人在桌邊坐下,葉錦黛給岑鯨倒了杯熱水,問她找自己什麼事。

  岑鯨心血來潮,壞心眼地等葉錦黛喝了口水,才告訴她:「我找到剝離系統的辦法了。」

  葉錦黛愣住,許久才咕咚一聲把嘴裡的水咽下去,因為太用力還把嗓子給咽疼了,但好歹沒嗆到,也沒噴出來。

  岑鯨多少有些遺憾。

  葉錦黛回過神,激動地拉起了岑鯨的手,睜大的眼睛彷彿在發光:「真的嗎!!」

  岑鯨:「嗯,不過過程有點冒險,我也不能確定真假,所以還需要你再考慮考慮。」

  岑鯨的系統2700,不敢置信:【你懷疑我說謊!?】

  岑鯨的提醒讓葉錦黛稍微冷靜了一點,但還是耐不住興奮:「說來聽聽?」

  岑鯨:「系統會在宿主瀕死時用自己的能量來修復宿主的身體,這是系統被設定好的程序,自動觸發,不受系統的主觀意願所控制。而在修復宿主的身體後,系統會因為能量耗竭陷入短暫的休眠,休眠的系統無法抵禦外來攻擊。只要有可以收容系統的容器,我的系統就能幫忙把你的系統移到容器裡。」

  確實是非常冒險的辦法,一個弄不好,葉錦黛可能真的會死掉。

  葉錦黛想了想:「不對,『移系統』這個過程需要其他系統的幫忙,你幫了我,那你呢?」

  岑鯨:「我這邊已經拿到三個攻略目標的滿值好感,系統隨時能從我身上脫離。」

  葉錦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葉錦黛的系統S975看出了2700的險惡用心,在葉錦黛腦子裡大罵2700無恥卑鄙。

  葉錦黛聽S975罵個不停,判定:「這個辦法應該是真的。」

  「嗯?」

  葉錦黛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我的系統現在很生氣,整個統都失去理智了。」

  2700:【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

  岑鯨點點頭,但因多疑,她還是有點顧慮。

  葉錦黛:「就是不知道哪裡能找到可以裝系統的容器。」

  岑鯨:「我有。」

  她拿出一塊模樣像荷花花苞的石頭,正是去年剛到京城,白秋姝送給她,恰好藏了系統的那一塊石頭。

  按照2700所說,用金子將石頭裂開的地方鑲連起來,就能繼續容納系統。

  幸好她當初看這塊石頭是白秋姝送給她的,就沒把石頭丟掉,也幸好雲息江袖對她足夠盲目,半點不覺得用金子鑲連一塊石頭有什麼問題。

  岑鯨把石頭交給葉錦黛,讓葉錦黛自己保管,並考慮要不要嘗試這個辦法。

  畢竟這個辦法需要「瀕死」,字面意義上的向死而生,若沒有搏一搏的勇氣,怕是很難實施。

  為了不讓葉錦黛感到太大壓力,她還微笑著寬慰葉錦黛:「不敢試也沒關係,反正系統不能強迫你做任務,它要是真的會自動觸發程序救宿主,那把它困在你這,你就相當於是多了好幾條命,無限循環利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葉錦黛一聽,心裡的壓力果然小了很多。

  S975和2700則齊齊陷入沉默。

  ——她到底是怎麼用那麼溫和的語氣,說出對系統而言這麼殘忍的話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6 11:16 PM

第六十八章

  岑鯨將關乎未來的選擇題放到葉錦黛面前,自己回到隔壁,輔導白秋姝做功課,免得她明天交不上作業,或是錯太多,被先生責罵。

  第二天一早,岑鯨與白秋姝照常一塊去食堂吃早飯,安馨月與喬姑娘找來,恭喜岑鯨升到甲字班。

  她們倆都知道岑鯨的性子,深刻懷疑岑鯨原先就是太懶了才會不愛學習,讓自己掉到庚字班去。

  喬姑娘還感慨:「你去的要是甲天班就好了,還能跟馨月做個伴。」

  安馨月也說:「秋姝不在你身邊,你又是個不喜歡費心思同人相處的,我怕你到成婚離開書院都認識不上幾個甲地班的同窗。」

  岑鯨微微一頓,正想解釋什麼,白秋姝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怎麼辦?」

  白秋姝自己不喜歡孤獨,生怕岑鯨離了她就不再主動和誰交朋友,上課下課都孤零零的一個人。

  岑鯨無奈:「擔心什麼,我又不是不會交朋友,只是覺得不必誰都認識,清淨些更自在而已。」

  喬姑娘佯怒嗔道:「這話說的,往日讓你同我們一塊玩,倒是為難你了。」

  安馨月和白秋姝都笑了起來,岑鯨也樂了,玩笑似的跟喬姑娘賠了個不是。

  吃完早飯後,喬姑娘去見微樓上小課,岑鯨和白秋姝還有安馨月則離開西苑,前往明德樓。

  岑鯨第一天到新班級,略有些擔心甲地班的同窗會過於熱情,幸運的是,甲地班的學生無論男女都並未對她的到來表現出多大反應,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主動來和她說話。

  岑鯨非常滿意,於是這種情況便保持下來,不過幾天時間,就奠定了她在甲地班最沒有存在感的地位。

  二月最後幾天,一個消息突然傳開,說是隨太祖皇帝一同開國,有著近百年歷史的梧棲府岑家倒了。

  岑家的男人自正月二十官府開印後第二天就被上門來的驍衛捉拿入獄,經過三司審理,皇帝御筆親批,定岑家為叛國逆賊,待秋後問斬,家產抄沒充公,家中女眷貶為奴籍,盡數發賣。

  屹立多年的世家就此傾塌,本該是件令人唏噓的事情,然而岑家的下場並未在京城內掀起多大波瀾,一是因為岑家此前早已沒落,二是因為二月結束後,便是三年一次的會試。

  全國各地的學子早早便紛至沓來,壓上過往數年、或十數年、或數十年的寒窗苦讀,拼盡最大的努力,為給自己的人生拉開新的序幕。

  書院內的氣氛也因此越發凝重,書院門房處更是熱鬧的不行,每天都有各家的人送來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且不限於補藥、衣物等,生怕自家備考的學子臨考前出什麼岔子。

  直到三月初五,距離會試還剩四天,書院讓那些準備下考場的學生都回家準備,沒了他們,書院內的氣氛總算緩和過來,門房處也不再堆滿物件。

  三月初九,會試第一場第一天。

  會試一共三場,每一場考三天,考生們三天離一次考場。

  三月初十,岑鯨和白秋姝旬休日回家,白春毅沒和她們一道,因為白春毅也是今年下考場的學子之一,昨天就進了考場。楊夫人為此緊張到不行,拿著佛珠滿口「阿彌陀佛」,看得白秋姝直言:「娘她像是在等大哥從戰場上回來。」

  岑鯨回憶起當年自己下考場的經歷,笑道:「對讀書人來講,考場就是戰場,倒也沒錯。」

  三月十一,岑鯨和白秋姝回書院繼續上課。

  三月十七,會試最後一場最後一天。

  三月二十,又是書院旬休日,岑鯨和白秋姝從書院回家,總算見著白春毅,白春毅雖然消瘦一大圈,但精神看起來非常好,想來是考得不錯。

  聽楊夫人說,白春毅一出考場就悶頭睡了整整兩天,嚇得他們趕緊給叫了大夫,幸好白春毅只是累狠了,並無其他大礙,睡醒還默出答卷,親自送去書院給先生們看,在書院待到傍晚才回家。

  考完試的白春毅徹底放飛了自己,他趁著岑鯨和白秋姝旬休,特地帶她們出城去踏青放風箏。

  等岑鯨和白秋姝回書院上課,他又出門找友人瀟灑,就連趙國公府的趙小公子也被他薅出家門,生生拎去游了一回湖,簡直像是要把備考期間缺失的快活日子都補回來。

  一直到四月初,會試成績下來,白春毅榜上有名,他這才終於消停,在家準備起了四月二十一的殿試。

  大約是為了跟殿試後的瓊林宴同一天舉行,原本定在四月中旬的書院瓊花宴也被挪到了四月下旬。

  今年岑鯨收到了蕭卿顏給的請帖,和白秋姝以及安馨月一塊去公主府別苑赴宴。

  喬姑娘沒去,因為去年瓊花宴給她留下太大陰影,導致她現在連四月份開得正好的瓊花都不太喜歡。

  瓊花宴上,岑鯨和去年一樣被蕭卿顏叫去水榭,不同的是去年蕭卿顏晾著她,讓她一個人在旁邊坐著發呆。今年蕭卿顏好歹給她備了茶水,且每見完一批今年新來的學生,都要問問岑鯨的看法。

  岑鯨久歷官場,看人的眼光不比誰差,蕭卿顏問她,她便回答,所言內容都被蕭卿顏一一記在心裡。

  看完新來的學生,蕭卿顏準備歇歇再去隔壁庭院,岑鯨也喝完了最後一口茶,讓蕭卿顏放自己走。

  「再不讓我走,我怕秋姝來爬你這屋頂,看你是不是把我給吃了。」

  蕭卿顏嫌棄萬分:「也不知道你是怎麼養的孩子,一個比一個黏人。」

  岑鯨聽出言下之意,問:「岑奕那來消息了?」

  蕭卿顏支著腦袋:「給我寫了好幾封信,說不讓他回來,他就想法子把你帶邊境去,說得好像他敢一樣。」

  如果岑鯨身體健康,這話說出來還有人信,偏偏岑鯨身體不好,就是給岑奕十個膽,他恐怕都不敢隨便把岑鯨帶出京城去。

  岑鯨聽了直笑,兩人又閒聊幾句,蕭卿顏才放岑鯨離開。

  岑鯨回到隔壁庭院,剛一露面白秋姝就湊了過來,安馨月和她一起,調笑道:「可算回來了,秋姝等你許久,我都怕她等不及,游湖過去找你呢。」

  白秋姝皺了皺鼻子:「我會輕功,不用游湖。」

  並沒有否認自己是真的想闖一闖隔壁的水榭。

  庭院內學生眾多,娛樂活動也很多,像什麼聯詩作對、流觴曲水,當真是要多風雅有多風雅。

  偏白秋姝不愛風雅,就拉著岑鯨去吃宴會上提供的點心,說是吃到好幾樣味道絕妙的,想讓岑鯨也嘗一嘗。

  岑鯨坐下品嘗,白秋姝也跟著吃了兩塊,還四下張望,像是在找什麼,嘴裡呢喃著「奇怪」二字。

  岑鯨問她:「什麼奇怪?」

  白秋姝:「你還沒來的時候,好幾個人跑來問我你在哪,如今你來了,那些人明明看到你卻又不過來找你,真奇怪。」

  一旁的安馨月猜到白秋姝說的是誰,略微冷了神色,道:「別管他們。」

  岑鯨和白秋姝看向安馨月:「怎麼說?」

  安馨月:「那些都是甲地班的。」

  白秋姝:「阿鯨班上的?是想跟阿鯨打招呼嗎,那他們幹嘛不過來?」

  安馨月撇了撇嘴:「沒臉吧,你們不知道,因為臨近會試,阿鯨又是未來的丞相夫人,他們怕被人說趨炎附勢,便都離阿鯨遠遠的。如今沒了這層顧慮,也知道阿鯨下個月嫁人後不會再來書院,都有些後悔呢。」

  岑鯨再一次想要解釋,又再一次被白秋姝打斷:「他們怎麼這樣!」

  白秋姝跟安馨月一塊討伐起了甲地班的學生,岑鯨無從開口,只能把方才要解釋的話咽回肚子裡。

  宴會照例到下午才結束,學生們乘坐馬車回書院,別苑這邊第一輛載著學生的馬車剛出發,就有別苑的僕役快馬至書院報信。

  於是等馬車抵達書院,下車的學生就瞧見西苑的監苑安如素站在書院門口等他們,這讓經歷過去年劫持事件的學生們安心不少。

  待學生都一一進了書院,書院大門緩緩關上,安如素墜在一眾學生後頭,和步伐較慢的岑鯨走一塊。

  迎面吹來的風還未染上孟夏的熱意,帶著令人舒適的涼。

  白秋姝故意放慢步子,挽著岑鯨的手同安馨月說話,三人氣氛融洽又和諧,安如素在一旁跟著,突然有些傷感——

  相府的婚宴請帖她也收到了,五月初八,這天過後,岑鯨將徹底離開書院。

  安如素感到非常可惜,岑鯨能在短時間內從庚字班升到甲字班,說明她天賦不差,然而被挖掘得太晚,才嶄露頭角便要嫁人,真的,太可惜了。

  其實可惜的,又何止岑鯨一人,岑鯨之前那位記錄例會的女學生不也是這樣,長公主殿下曾非常看好那位學生,認為她才思敏捷,是可塑之才。

  那位學生也有自己的抱負,可惜沒能趕上今年的會試,去年成婚後就離開了書院。

  年初的時候安如素還在曲成侯府的宴席上看到過她,曾經神采飛揚的少女梳著婦人的髮髻跟在妯娌身後,會說會笑,進退得當,只是碰到還未出閣的小姑娘們聚在一塊聯詩寫字,她總會忍不住出神,還為此被妯娌打趣,惹得安如素非常心疼。

  想遠了,安如素閉了閉眼,將思緒拉回到當下,開口讓岑鯨把入學當天書院給的學生玉牌交給她。

  岑鯨解下腰間的玉牌,遞過去,問:「你要玉牌做什麼?」

  玉牌上串著金絲玉珠的流蘇微微晃動,安如素伸手接過玉牌,回說:「你下個月不是要嫁人了嗎,書院規矩,離開書院的學生都必須上交玉牌。」

  岑鯨一聽,趕緊把手一抬,讓安如素接了個空。

  安如素以為她不捨得這塊陪伴自己一年多的書院玉牌,補充道:「放心,書院會另外給你一塊一模一樣的木牌,作為你曾是書院學生的證明。」

  岑鯨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她無論如何都要講清楚:「誰說我成親之後就不來書院讀書了?」

  安如素愣住,一旁的白秋姝和安馨月也是一臉意外。

  幾乎所有人都認定岑鯨成親之後就會離開書院,因為過去的規矩就是這樣,女學生要麼在成婚前考取功名離開書院,要麼就在成婚嫁人後離開書院。

  安如素一臉恍惚:「可你成親之後,不得留在相府執掌中饋,哪裡還有時間來書院讀書?」

  岑鯨:「相府原先沒我也好好的,現在怎樣,日後還是如此,哪裡需要我操心?要有誰擺宴需要我出面,我請假就是,大家不都這樣嗎。」

  並非全京城的喜事喪事都發生在旬休日,偶爾遇到要上課的日子,學生請假書院是一定會批的。

  安如素覺得岑鯨說的有道理,可又覺得哪裡不太對:「但是書院還從沒有過出嫁的女學生回來上課的先例,回來教書的倒是有,可你才十六歲,又不曾考取功名……」

  「那就由我來做這個『先例』」岑鯨難得對什麼感到不滿,語氣淡淡:「你也說了,我才十六歲,東苑多少成親後學到二、三十都還在書院讀書的學生,他們可以,我當然也行。」

  安如素剛想說「他們是要考功名的,自然不可能因為成親就停止學業」,隨即又想起——

  如今女子也能下考場。

  對啊!

  安如素那被約定俗成所局限的思維一下子就打開了。

  她停下腳步,岑鯨等人回頭看她,她卻彷彿透過岑鯨,看到了過往那些明明有實力考科舉,卻因為年紀到了要嫁人,不得不放棄的女學生。

  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別說富貴人家,就是窮苦人家,男子都能從小考到老,靠父母妻兒供養,熬一個大器晚成。

  女子呢?能來書院讀書的姑娘基本都出身不凡,即便如此,她們還是需要面對一個期限,那便是婚期。

  婚期之前若是無法考取功名,就只能嫁與他人,從此安守內宅,相夫教子。

  安如素在書院見過太多有實力有野心的女學生沒能熬過這個「期限」,也見過太多女學生藏下不甘的淚水,強裝鎮定與她告別。

  所以,這一切原來都是可以改變的嗎?

  安如素眼底驀地浮現水氣。

  岑鯨走到她面前,見狀嚇一跳:「怎麼了這是?」

  安如素也覺得自己眼下這般不太穩重,她難為情地別開了臉,閉上眼硬生生把淚水憋回去,隨即又睜眼轉回頭看向岑鯨,定定地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莫名的鄭重:「那我等你回來。」

  她看著岑鯨,像是在看新的可能與希望——

  「你一定要回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36 AM

第六十九章

  岑鯨一開始並沒想那麼長遠,因為她不像安如素那樣曾親手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所以她對那些學生的惋惜和痛心,永遠都不可能比得上安如素。

  她會有成婚後繼續求學的念頭,全是因為二月份那會兒,曾有甲字班的先生來她家勸學。因男女有別,那位先生的話是通過她舅舅白志遠來傳達的,白志遠不僅傳達了先生的叮囑,還勸岑鯨跟著舅母學管家,叫她日後專心內宅,學業什麼的,反正要成婚了,先生的要求不能聽而不聞,但也不用太過刻苦。

  她因此起了叛逆之心,後來發現身邊的人都以為她成婚後會離開書院,安如素更是直接來和她討要書院玉牌,沒一個人問她的意見,她心中越發不滿,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怒氣。

  直到聽安如素說「你一定要回來」,她才意識到對此不滿的,恐怕不止自己一人。

  如此,她就不能和原來一樣住校了。

  因為並非所有男子都是燕蘭庭,對岑鯨就跟對師長一般無所不依,也並非所有女子都是岑鯨,不懼世俗又敢踐踏規則。

  且兩人頭上的長輩也少,岑鯨和燕蘭庭皆父母早亡,岑鯨的舅舅舅母不可能把手伸到相府去,燕蘭庭的叔伯長輩早年移居老家,去年年底來京住下,等燕蘭庭完婚還是要回去的,因此不會有長輩逼他們夫妻必須如何如何。

  岑鯨要想婚後繼續住書院,每旬回一次家,根本沒人能阻攔她,但對其他已婚女子而言,「住書院」會成為她們求學之路上最大的阻礙。

  岑鯨找時間同蕭卿顏商量了一下走讀的安排,為了中午能在書院休息,岑鯨的宿舍床位留著,東西也沒拿回家。不過玉牌還是要換,玉牌是書院學生的身份證明,也是學生進出書院的憑證,若已婚女子來上課,拿著玉牌就能每日進出書院,很難說會不會有學生效仿她們,憑藉玉牌溜出書院。

  所以岑鯨的玉牌最後還是被交了上去,說是要在玉牌本身的基礎上鑲嵌金飾,和尋常玉牌做出區別,方便書院門房辨認。

  岑鯨上交玉牌後就離開了書院,說是回家備嫁,好像很忙碌一般,其實她要做的僅僅是熟悉成婚當日的流程,其餘嫁妝之類的東西早就準備好了,雲息江袖不僅想著法的給岑鯨添妝,一應物件的採買亦是竭盡所能地忽悠楊夫人,用最低的價格拿最好的貨物,唯恐成親當日落了他們岑叔的面子。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要做的就是等五月初八,燕蘭庭來迎親。

  初七當天,白秋姝從書院回來,非賴著在岑鯨的自在居睡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白秋姝早早就起了,她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換好衣服出門,離開前還叮囑挽霜別太早把岑鯨吵醒,反正迎親得到下午,招待賓客有父母兄長和她,岑鯨能多睡就多睡一會兒,別因為成婚這樣的喜事把自己給累難受了。

  白秋姝體貼岑鯨,然而岑鯨還是起得比平時在家要稍早些,醒來後再怎麼閉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換好衣服,吃了挽霜端來的湯圓,再去找舅舅舅母,同他們一塊提前去祭拜祖宗牌位,也讓後頭的時間安排寬裕不少。

  中午過後,來女方這的親友越來越多,自在居內外熱鬧得不行,岑鯨換上了華麗繁復的嫁衣,坐在梳妝鏡前梳妝打扮。屏風外,白秋姝跟陵陽縣主幾個商議待會怎麼為難燕蘭庭,楊夫人同長樂侯夫人等就坐在一旁說話,一大群女眷湊堆,時不時傳來一陣歡笑。

  岑鯨被屏風外的笑聲感染,沾了口脂的唇角不自覺上揚,再一抬眼看到鏡中妝容豔麗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

  ——她居然要嫁人了。

  三輩子,頭一次。

  話說皇帝賜婚時,她與燕蘭庭只在信中說了兩人成婚的種種好處,並未提及婚後是否要履行夫妻義務。

  所以……要嗎?

  應該要的吧。

  就算不是因為相互喜歡才成婚,那也畢竟是成了婚的合法夫妻。

  蕭卿顏不也讓她至少把喜歡的人睡了再說,日後若生了齟齬,再和離也不虧。

  可要怎麼同燕蘭庭說呢,燕蘭庭又是怎麼想的呢。

  岑鯨陷入思考,待到外頭傳來鑼鼓喧天的動靜,她才猛然驚醒——

  迎親的來了。

  新郎上門迎親,必然要受到女方家人的種種為難,燕蘭庭在外頭也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反正岑鯨在屋裡等很久才等到嬤嬤給她遞來障面扇。

  岑鯨拿上障面扇,在嬤嬤的攙扶下前往正堂,去見來迎親的燕蘭庭,同時向舅舅舅母拜別。

  從自在居到正堂,這條路岑鯨走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走得那麼慢,那麼仔細,途中所看到的一切風景,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她腦海裡。

  正堂之上,舅舅舅母端坐上首,四周圍滿了親朋賓客,而在他們面前站立的,便是一身新郎裝扮,器宇軒昂的燕蘭庭。

  岑鯨隔著細絹扇面,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穿著一身紅色,心跳陡然快了幾分,像極了十年前上元燈節那次心動。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旁,心想,十年前心動之際,她絕對不會想到有今天。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岑鯨感到不真實,燕蘭庭何嘗不是。

  且他還比岑鯨要誇張些,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就沒睡好,一路行來,只覺一切都仿若夢境,哪怕他親眼看著岑鯨上的花轎,又親眼看著岑鯨從花轎上下來,跨過馬鞍,踩著轉席一路走進相府,他心裡依舊不曾有半點真實感。

  轉席通往青廬,也就是專門搭建起來拜堂的地方,拜堂後一對新人移至婚房,燕家的伯母嬸娘們將準備好的紅棗桂圓等物灑滿床鋪,謂之撒帳。

  燕蘭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真實感的呢,岑鯨卻扇之後。

  看到岑鯨的臉,還有岑鯨眼底隱藏的倦意,那一刻,燕蘭庭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在和岑鯨舉行昏禮,和他喜歡了許多年,一度以為連再見一面都是奢望的岑鯨。

  岑鯨放下障面扇,抬眸望進燕蘭庭的眼。

  她不知道燕蘭庭對她的愛慕,還以為是自己太喜歡燕蘭庭,光被燕蘭庭注視,都會有「他愛我」的錯覺。

  卻扇禮後是喝合巹酒,用紅線相連的酒瓢不能離太遠,因此低頭喝酒時,兩人的額頭撞到了一塊,觀禮的女眷們哄笑不已,一旁的僕婦嘴裡更是不要錢地往外吐吉利話。

  這也就罷了,燕蘭庭還在喝完酒後抬手碰了碰她的額頭,問:「疼嗎?」

  ——哪有半點對皇帝賜婚不滿的模樣。

  誰也不是傻子,由此看出坊間傳言為虛,暗笑燕蘭庭平日裡多冷的性子,竟也是個疼媳婦的。

  岑鯨也看出來了,燕蘭庭是在為她掙面子,生怕有誰因外頭的傳言怠慢了她。

  岑鯨斂了眉眼不說話,旁人以為她害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臟像是被人溫柔地捧著,還輕輕地落了一吻,既歡喜,又折磨。

  因為岑鯨知道,燕蘭庭對自己的好未必與情愛有關。

  夫妻同飲合巹酒是倒數第二個流程,最後再讓人挑一縷他們各自的頭髮,綁在一起剪下,意為結髮夫妻,這一切才算徹底結束。

  接下來燕蘭庭要到外面招待賓客,岑鯨則留在屋內等燕蘭庭回來便可。

  燕蘭庭也知道這一天的流程有多繁瑣累人,待觀禮的親朋退去外頭喝酒,屋裡只剩伺候的丫鬟嬤嬤,燕蘭庭覆上岑鯨的手,對她說:「要是覺得累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左右是在相府,燕蘭庭幼時吃過叔伯管家不嚴的苦,因此對相府上下約束極嚴,不會讓誰亂嚼岑鯨的舌根,岑鯨想做什麼都行。

  岑鯨領燕蘭庭的情,但她還是想等燕蘭庭回來,因為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們的婚姻到底包不包含開車這一項目。

  岑鯨以為自己能在今晚酒席散後得到答案,卻忘了自己身體不好,重生以來再也沒有碰過酒,以至於酒量差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光那一小口合巹酒,就讓她在燕蘭庭離開後不久表現出了醉酒的生理狀態。

  她的臉頰開始發燙,腦子昏昏呼呼,性情也跟著肆意起來,頗有幾分當年在洪州同一大桌人拼酒,喝到最後被燕蘭庭背回屋,嫌棄醒酒湯不好喝,硬要燕蘭庭大半夜給自己弄些蜜餞來就湯的任性模樣

  她抬手亂摸,試圖把頭上的金髮冠摘掉,太重了,壓得她頭痛。

  一旁的挽霜和陪嫁嬤嬤本想勸一勸,好歹等姑爺回來再散髮,後見岑鯨下手沒章法,扯斷了好幾根頭髮,只能替她把髮冠給摘了。

  岑鯨摘完髮冠,眼睛酸澀想要躺床上去睡,又還記得心中的疑問,於是靠坐在床邊,等燕蘭庭回來給她答案。

  期間岑鯨迷迷糊糊睡過去好幾次,挽霜看她頭髮都散了,乾脆不再管什麼規矩,想把她扶到床上躺著,可每次剛一碰到她她就醒了,還揮開挽霜的手,讓挽霜別管自己。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外頭宴席散去,燕蘭庭特地洗掉了一身的酒氣才回來,進屋發現岑鯨靠在床邊瞌睡,趕緊上前幾步,還沒來得及責問屋內伺候的人為何不勸岑鯨好好躺床上,岑鯨就醒了。

  岑鯨以為又是挽霜,下意識把伸來的手揮開,忽覺觸感不對,抬頭對上燕蘭庭微愕的臉。

  岑鯨沒有停頓,又把燕蘭庭的手拉了回來,讓他在床邊坐下:「你啊,我當是挽霜呢。」

  燕蘭庭方才被嚇到了,他還以為夫妻身份會讓岑鯨抗拒自己的觸碰。

  他用另一隻手理了理岑鯨散落肩頭的長髮,還替她把臉頰邊的髮絲挽到耳後,試圖以更多的觸碰來壓驚,只有表面上依舊平靜:「怎麼不躺床上睡?」

  「等你回來。」岑鯨的聲音越來越小:「有問題想要問你。」

  燕蘭庭聽不清最後幾個字,於是低頭湊過去:「什麼?」

  「我有問題想問你。」岑鯨傾身,一隻手撐在燕蘭庭身後的褥子上,嘴唇挨到燕蘭庭耳邊,炙熱的吐息染紅了燕蘭庭的耳廓。

  太近了,近到燕蘭庭都能聞到她髮間淡淡的桂花香,應當是梳妝的時候,往頭髮上抹了桂花髮油一類的東西。

  燕蘭庭的喉結上下滾動,沒被岑鯨握住的那隻手抬起,像是怕岑鯨喝醉酒身子太軟會載倒一般落在她後腰處,聲音難掩低啞:「你說。」

  岑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問,怎麼問都好像不太對,畢竟……燕蘭庭知道她是岑吞舟,也知道岑吞舟的真實年紀,她怕自己問得太露骨,會叫燕蘭庭覺得尷尬。

  她動用被酒精糊住的大腦,最後委婉地問出一句:「女子初夜得有元帕,你打算怎麼辦?」

  燕蘭庭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說:「元帕本就是新嫁娘備給婆母看的,如今不會有人管你要元帕,便是沒有,也沒什麼。」

  明白了。

  岑鯨心中嘆息,嘆得格外滄桑——

  所以她這輩子,還能跟自己喜歡的人開上車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1:25 PM

第七十章

  岑鯨把額頭壓在燕蘭庭肩上,一動不動也不出聲,說不好是倦了不想再做任何反應,還是乾脆就睡著了。

  燕蘭庭半抱著岑鯨,略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岑鯨醉了,因為岑吞舟喝醉就是這樣,會對親近之人失去距離感,只是他不明白,為何在外邊被人敬酒的是自己,待在屋裡的岑鯨卻比自己醉得還厲害。

  難道是等得無聊,喝酒了?

  屋裡伺候的下人還在,燕蘭庭想問他們岑鯨是不是在自己離開後又喝了酒,然而話音在對岑鯨的稱呼上出現了卡頓,好一會兒寂靜的空氣中才響起燕蘭庭的聲音,語速比平時要稍慢一些,暗自體會那格外新奇的稱呼:「夫人喝酒了?」

  挽霜有些怕燕蘭庭,哪怕出嫁前被陪嫁嬤嬤好生調教過數月,面對燕蘭庭的提問她依舊無法對答自如。

  最後還是給岑鯨陪嫁的林嬤嬤上前一步:「回老爺的話,夫人只喝了合巹酒,想是不勝酒力,這才有些醉了。」

  燕蘭庭意外,沒想到岑鯨的酒量會變得那麼差。

  隨即他又吩咐她們去備熱水給岑鯨洗臉,原還是要讓岑鯨泡泡腳的,江袖給的藥方子不錯,岑鯨長期泡下來,手腳冰涼的症狀減緩了許多,可惜現在天太晚,只能先洗一下了事。

  燕蘭庭不想折騰睏倦的岑鯨,岑鯨卻自己從燕蘭庭肩上抬起了頭,說:「我要沐浴。」

  這一天事兒太多,哪怕岑鯨不是容易出汗的體質,也覺得不洗澡難受,要沒有條件她肯定能忍,但這裡是相府,所謂的新房,就是她作為岑吞舟時睡的那個屋。

  環境太熟悉,岑鯨沒道理委屈自己。

  燕蘭庭摸了摸岑鯨額頭上壓出的紅印子:「你剛睡醒,沐浴會著涼。」

  岑鯨:「可是我想沐浴。」

  面對岑鯨的堅持,燕蘭庭曉之以理:「今天也不是很熱,我讓人打水來,你先擦擦將就一晚,明天起了再洗。」

  岑鯨沉默下來,把額頭又搭回到燕蘭庭肩上。

  燕蘭庭以為她妥協了,下人也都忙碌起來,去端水的端水,拿寢衣的拿寢衣。

  岑鯨抬起手抓住燕蘭庭的衣襟,指甲在衣襟的繡紋上刮了刮,像是手上太閒,隨便找了個消遣,嘴裡也沒頭沒尾地說起了別的事:「我原想叫烏婆婆也來吃酒的,可她說自己這一生命途坎坷,怕在我成親這日過來,會礙了我以後的日子。」

  岑鯨的聲音維持著只有燕蘭庭能聽見的音量,嘟囔:「小老太太講究忒多。」

  岑鯨一邊埋怨,一邊跟燕蘭庭提議:「我想給她騰個屋子,往後旬休或是逢年過節的,就把她接回來住。」

  燕蘭庭:「這裡永遠是你的相府,你說了算。」

  岑鯨:「等烏婆婆不想在書院裡待了,讓她過來陪我。」

  燕蘭庭:「好。」

  岑鯨:「有些餓,叫廚房給我做碗吃的。」

  燕蘭庭:「好。」

  岑鯨:「我要沐浴。」

  燕蘭庭根本不上當:「不行。」

  岑鯨鬆開燕蘭庭的衣襟,掌心撐著燕蘭庭的胸口,往後靠回到床柱上,語氣並未作怪,很是平淡尋常,因此顯出幾分正經來:「都說男子婚後易變,原來是真的。」

  燕蘭庭無奈極了,可他並不因這樣的無奈而困擾,因為岑吞舟當年也沒少讓他無奈,偶爾把他惹急了也是有的,所以早在迎娶岑鯨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對此充滿期待。

  畢竟,燕蘭庭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輕易被岑吞舟牽著鼻子走的少年,他對岑鯨說:「我幾年前曾跟烏婆婆提過,讓她搬回相府來住。」

  岑鯨:「她怎麼沒答應?」

  燕蘭庭:「她怕觸景傷情。」

  岑鯨頓住。

  燕蘭庭:「如今你在,她必然是願意回來的,所以哪怕是為了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明天再洗,好嗎?」

  岑鯨:「……」

  這一局,是燕蘭庭勝了。

  岑鯨吃了碗廚下端來的熱湯麵,隨後洗乾淨臉,到屏風後讓挽霜幫自己一塊把繁復的嫁衣脫下,再洗了手腳,換上寢衣。

  岑鯨是覺得自己開車無望,索性一切照舊,殊不知在林嬤嬤看來,自己的舉動有多不合規矩。

  林嬤嬤是楊夫人特地托長樂侯夫人找來的,楊夫人知道自家門戶配不上相府,一應規矩也肯定比不上,於是就安排了原在國公府做過的林嬤嬤來給挽霜教規矩,還讓林嬤嬤陪嫁,好時刻提點岑鯨,免得岑鯨在相府出什麼岔子。

  林嬤嬤也做好了岑鯨和挽霜這對主僕不靠譜,自己可能要累死累活的準備。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貴為丞相的姑爺會如此縱容她家姑娘。

  醉酒散髮不說,大好的新婚夜,誰家新嫁娘不是主動伺候丈夫寬衣,到時濃情蜜意,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再悄無聲息退出去就好。

  偏她家姑娘另闢蹊徑,拉著丫鬟自己到屏風後頭換衣服,全然不顧姑爺這邊。

  林嬤嬤就沒這麼手足無措過,她眼睜睜看著岑鯨換好衣服從屏風後面出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跟在自己家似的,與收拾好床鋪的丫鬟擦肩,上床蓋被。

  林嬤嬤也不曉得自己該不該慶幸,岑鯨好歹記得在床上留出空位,給另一個人躺。

  雖然留的位置不對,做妻子的應該睡外邊才是,這樣下床便不會驚動睡在裡頭的丈夫,必要時還方便去拿東西倒水,早上也能在丈夫醒後跟著醒來,伺候穿衣。

  著急的林嬤嬤顯然已經被岑鯨給帶偏了,她忘了夫妻成婚頭一晚不該是單純的睡覺,還想到床邊去提醒岑鯨,然而還未走近,就被剛喝過醒酒湯的燕蘭庭給攔下:「她睡了,莫要吵她。」

  燕蘭庭語氣淡淡,林嬤嬤低下頭,心中莫名升起幾分懼意,但還是壯著膽子為岑鯨說了幾句話:「夫人早前一直在書院,也是成婚前幾日才從書院回來,新學的規矩記不住也是有的,還望老爺不要怪罪。」

  燕蘭庭看向林嬤嬤的眼神並不像對岑鯨那樣溫和,平靜到發冷。

  並非是林嬤嬤有什麼不妥,也不是針對誰,而是他對岑鯨以外的其他人向來如此,若岑鯨還沒睡,他願意在岑鯨面前表現得更溫和一些,可岑鯨已經睡了,所以他也沒必要再溫和給誰看。

  「林嬤嬤。」

  林嬤嬤不知道自己的來歷早被燕蘭庭摸了個徹底,心裡奇怪新姑爺怎麼知道自己姓什麼,嘴上一絲不漏地應道:「老奴在。」

  燕蘭庭:「你不必拿條條框框約束她,她比你懂得多。」

  林嬤嬤愕然,還未來得及反應,又見燕蘭庭走向床鋪,丟下一句:「都退下吧。」

  林嬤嬤只得帶著挽霜等丫鬟退出屋外。

  待屋門關上,燕蘭庭站在床邊做了一下心理建設。

  ——他不是沒跟岑吞舟睡過一張床。

  不過那會兒他沒發現岑吞舟是女的,也還沒對岑吞舟產生心動的感覺。

  後來……他雖不知道那是心動,卻也開始注意起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如今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又將同自己心愛之人同床共枕,要說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是假的。

  可他能如何,他總不能新婚夜跑別處去睡,傳出去多不好聽。

  片刻前還想岑鯨愛怎麼就怎樣,反正相府鐵板一塊,不會讓任何對岑鯨不利的消息傳出去的燕蘭庭這會兒倒是把自己管家極嚴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萬分為難」地上了床,靜悄悄地在岑鯨身邊躺下。

  閉上眼,他能聽到岑鯨的呼吸聲,平穩、輕緩,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把人攬入懷中的距離……

  燕蘭庭以為自己雜念繁多,今夜根本不可能睡著,卻不知是喝了太多酒,還是因為意識到岑鯨就在身邊,整顆心落到了實處,躺下後不過片刻,他便睡著了。

  ……

  大婚後第二早上是個明媚的晴天。

  陽光透進窗戶紙,再透進輕薄的床帳,明亮程度已然削弱好幾個層次,使得床帳內的一切都顯得格外晦暗。

  燕蘭庭睡前把頭髮束到了背後,岑鯨沒有,所以岑鯨的頭髮到處亂散,被在睡夢中側身的燕蘭庭給壓住了。

  這就導致岑鯨想要換姿勢的時候,扯到頭皮,被迫醒來。

  古人就這點不好,頭髮太長不能剪,她又不喜歡梳著頭髮繃著頭皮入睡,因此和人同床睡覺特別容易被壓著頭髮。

  岑鯨一邊想,一邊感到困惑,她昨晚不是把頭髮綁起來扔枕頭後面了嗎,怎麼秋姝還能壓到她頭髮?

  岑鯨側頭,想看看白秋姝是怎麼睡的,卻被映入眼簾的燕蘭庭給驚了一跳。

  岑鯨整個人都顫了一下,總算想起跟白秋姝同床而眠是前天晚上的事情,昨晚……不對,昨日她跟燕蘭庭成婚,所以昨晚和她同床的人是燕蘭庭。

  昨天維持了一整天的不真實感再次湧上岑鯨心頭,要說原因,大概是因為昨晚她喝醉了。

  就那麼一小口,她居然醉了!

  岑鯨簡直為自己現在的酒量感到震撼。

  因為是喝醉後入睡的,所以她沒有機會跟燕蘭庭認真交流,也就難怪她對眼下的一幕感到虛幻。

  為了找回點真實感——岑鯨是這麼說服自己的——她指尖探出被子,緩緩伸向燕蘭庭的臉。

  無法否認,燕蘭庭閉眼睡著的樣子很誘人,她的指腹輕輕落在燕蘭庭的鼻尖,再慢慢往下,落到那雙薄唇上……

  想親,能啃一口就更好了。

  都說晨起的男人自制力差,岑鯨覺得這事兒不分男女,就在她準備做些什麼的時候,燕蘭庭的眼睫輕輕顫動。

  岑鯨倏地把手收回被子,閉眼裝睡。

  岑鯨閉眼後,燕蘭庭睜開了雙眼。

  他倒是沒被岑鯨嚇到,因此眼底滿滿都是還未睡醒的迷濛。

  他看岑鯨的睡顏看了許久,越看,心越軟,只想離得近些,再近些,最好能呼吸交融,肌膚相觸……

  燕蘭庭回過神時,他發現自己的臉很誠實地湊到了岑鯨臉前,再近一點,就能碰到岑鯨的唇角。幸好在即將觸到岑鯨之前,他停住了自己的動作。

  ——想要在不設防的岑鯨面前管住自己,好難。

  燕蘭庭無聲輕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拉開了和岑鯨的距離。

  成婚第二天自然沒什麼事務等著他,他本想就算醒早了,陪岑鯨再躺一會兒也好,如今卻是不敢了,便起身下床,換衣梳洗。

  丫鬟端著熱水輕手輕腳進屋時,床帳內裝睡的岑鯨睜開了眼。

  她慢吞吞地從溫熱的被窩裡伸出手,掌心朝著自己,懸在眼前極近的位置,能感覺到自己的吐息觸碰到掌心,再落回到臉上的觸感與溫度。

  岑鯨心想,他方才,離我這麼近,且還停了好久沒動。

  總不能是想看我還有沒有氣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2:12 PM

第七十一章

  岑鯨放下手,手背落在燕蘭庭剛躺過的位置,上面還帶著餘溫。

  燕蘭庭收拾完自己又回來看了一眼,剛掀開床帳就發現岑鯨醒了,晨光自床帳掀開處洩進賬內,正正好落在岑鯨的臉上。

  岑鯨又復抬起手,在眼睛前擋了一下,聲音帶著剛睡醒時獨有的沙啞:「刺眼。」

  燕蘭庭在床邊坐下,一邊把床帳拉嚴實,一邊問岑鯨:「吵醒你了?」

  岑鯨一臉腦子正在開機中的遲鈍模樣,緩了半天才發出一聲:「嗯。」

  她撒謊了,她不是被燕蘭庭吵醒的,甚至她醒得比燕蘭庭還早。

  至於為什麼要撒謊……她想知道,體貼如燕蘭庭,會不會為了避免早起吵醒她,就搬到別的房間去睡。

  她看著燕蘭庭垂下眼,思考一陣後,說:「我以後醒了就到隔壁,不讓她們進屋,盡量不吵著你。」

  如此,倒也是個辦法。

  岑鯨又問燕蘭庭:「現在什麼時候了?」

  燕蘭庭:「辰時一刻。」

  「好早,是待會有事要出門嗎?」岑鯨撐著床面坐起身,被子堆落在腰際,披散的長髮略微有些凌亂,寬鬆的寢衣也不如最開始穿上那樣齊整,領口鬆鬆垮垮地敞著,氳散著從被窩裡帶出來的細膩溫熱。

  燕蘭庭不自在地挪開了視線,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岑鯨自己之所以起這麼早,是怕和她一塊躺久了,會忍不住做出不規矩的事,於是回說:「邊境來了消息,準備去看看。」

  燕蘭庭也撒了謊,邊境的消息昨天早上就到了,具體內容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早起去看。

  「是嗎。」岑鯨說:「我還以為你是太熱了睡不著。」

  岑鯨身體不好,哪怕是五月份,屋裡也沒法擺冰盆,白秋姝和她同屋尚且會被熱得睡不著,更何況是燕蘭庭。

  燕蘭庭隱隱意識到什麼,否認道:「不至於,昨晚又不熱。」

  岑鯨:「那以後越來越熱了怎麼辦,不如分房睡吧,總不好因為我,讓你連覺都睡不了。」

  話落,燕蘭庭沒了聲。

  床帳內光線昏暗,燕蘭庭又背著光,岑鯨看不太清他的表情,見他突然沉默,還特意喚了他一聲:「明煦?」

  燕蘭庭垂眸,吐出兩個字:「不行。」

  岑鯨歪了歪頭:「為什麼不行?」

  為什麼?

  因為他變得貪心了。

  原本他想著能與岑鯨做一對假夫妻,此後能光明正大地護著她就好,可當這一步真的成了,他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哪怕無法觸碰,哪怕煎熬萬分,他也不願就此放棄跟岑鯨同床共寢的機會,他希望此後每一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岑鯨恬靜的睡顏。

  燕蘭庭小心翼翼把自己那點不堪的心思藏好,為防萬一,他還用堂而皇之的理由,將其包裹:「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睡的,若讓府中下人誤會你我之間起了嫌隙,容易傳出閒話來。」

  還真是,滴水不漏。

  岑鯨努力過了,若是岑吞舟,此後必然會繼續步步為營下去,直到徹底確定燕蘭庭的心思,保證十拿九穩,再裝糊塗捉弄燕蘭庭,叫燕蘭庭越陷越深,直至最後走投無路,不得不當著她的面表白心意,好補償她一直以來所耗費的時間精力。

  那一定會是一段特別精彩,且跌宕起伏的交鋒。

  可惜岑鯨沒有岑吞舟那樣的活力,僅僅是兩個用於試探的提問,就已經讓她開始感到疲倦。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這樣吧,累了。

  岑鯨的沉默讓燕蘭庭開始心虛,就在他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的時候,岑鯨終於開口,問——

  「明煦,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音未盡,外間傳來林嬤嬤的聲音:「老爺夫人,宮裡來聖旨了。」

  岑鯨:「……」

  「你慢慢換衣服,我先出去看看。」燕蘭庭巴不得有人來打斷,他起身離開,還不忘替岑鯨把床帳蓋好。

  不一會兒,林嬤嬤拿來衣服給岑鯨換上。

  岑鯨一臉懨懨地起身換好衣服,漱口淨面,再讓挽霜替她整理好妝髮,到外頭去接旨。

  來宣旨的公公姓曲,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岑鯨記得去年到白府拿她庚帖的就是這位。

  岑鯨到時,曲公公正同燕蘭庭說著話,岑鯨與這兩位都是老相識,怎麼聽不出這兩位的對話看似客套,實則內藏乾坤。

  岑鯨斂眸,心想燕蘭庭出息了,居然能將這位曲公公收做己用。

  岑鯨的到來中斷了兩人的對話,既然相府的主人家都到齊了,曲公公也不耽擱,宣讀了聖旨。

  聖旨內容簡單,就一個,皇帝給岑鯨封了誥命。

  領旨謝恩後,曲公公還給岑鯨道了聲賀,岑鯨:「公公客氣。」

  曲公公微頓,心裡奇怪岑鯨的脾性也不像當初那位岑相,怎麼還是會讓他有種微妙的熟悉感,表面又展露笑顏,同燕蘭庭與岑鯨告辭,先行回宮去了。

  曲公公離開後,岑鯨把聖旨往燕蘭庭懷裡一塞,打著呵欠往回走。

  燕蘭庭跟著她,路上岑鯨說:「既封誥命,我明日就必須入宮去謝恩。」

  若只是見皇后倒還好,要一個不小心遇見了蕭睿……

  燕蘭庭:「無妨,到時我同你一起入宮,你去見皇后,我去找皇帝,他若身體抱恙自然最好,若不是,我就拿邊境傳來的消息拖住他,直到你出宮為止。」

  皇帝身體抱恙自然最好——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也虧得燕蘭庭能說出口,也虧得岑鯨能面不改色地聽,並抓住其中的重點。

  岑鯨:「邊境的消息不是剛到嗎?你又沒看,怎麼知道能用這消息拖住他?」

  燕蘭庭:「……」

  說漏嘴了。

  燕蘭庭眉頭微蹙:「你不信我?」

  岑鯨愕然,她這是被倒打一耙了?

  「你……跟誰學的?」岑鯨問。

  燕蘭庭默默地看著岑鯨。

  岑鯨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有……哦,我有。」

  不僅有用過這招,還沒少用。

  岑鯨回憶起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光輝事跡,再想想燕蘭庭好歹頂著「岑吞舟的學生」的名頭,只能選擇釋然。

  兩人談的不是什麼能見人的話題,因此靠得極近,說話聲音也小,後頭丫鬟婆子小廝遠遠跟著,還以為他倆正值新婚蜜裡調油,在聊夫妻間的悄悄話。

  岑鯨回屋後實在睏得不行,就又躺回去睡了一覺,睡醒跟燕蘭庭一塊吃了午飯。

  下午來了幾位官員,燕蘭庭去見客,岑鯨則帶著挽霜逛起了相府。

  一趟逛下來,岑鯨驚訝地發現相府完完全全就是她記憶中的模樣,破損之處當然也會修葺,不過是修葺成原來的樣子,因此一些地方的裝潢有些過時,半點配不上燕蘭庭權傾朝野的身份。

  岑鯨最後來到一顆梅花樹前,五月份的梅花樹上開滿了綠葉,岑鯨仰頭看葉,跟賞花似的看了許久。

  岑吞舟不擅長養花草,這是她唯一種活的東西,為了顯擺,她會在梅花樹開花的時候折一支下來放窗邊,所以去年冬天,燕蘭庭還專門折了一支,連夜拿去陵陽縣主府給她。

  半晌,岑鯨終於從梅花樹下走開,回屋去做功課。

  是的,知道她婚後會回書院,甲字班的先生們居然還給她留了婚假作業,簡直慘無人道。

  晚上臨睡前,岑鯨還掙扎在題海中,是燕蘭庭看不下去,硬把她從書桌前拉了起來:「還有好幾天,著什麼急?」

  岑鯨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明天要入宮,後天要回白家,今天多寫一點,之後幾天的壓力也能少一些。」

  燕蘭庭心疼,問:「要不,我幫你寫點?」

  岑鯨想也不想:「好!」

  燕蘭庭失笑,監督岑鯨泡完腳再去睡覺。

  岑鯨今晚還是睡裡頭,待下人都退出屋外,岑鯨像是想到什麼,對身旁的燕蘭庭說:「你明天要是起早了,不用到隔壁去,也不必怕吵醒我。」

  燕蘭庭不解:「為何?」

  岑鯨把早上埋下的炸彈,一個接一個的挖了出來——

  「因為我今早不是被你吵醒的。」

  「我比你醒得早。」

  燕蘭庭眼底的迷茫在岑鯨的話語中,被錯愕與驚惶所覆蓋。

  屋內沒留燈,床帳內黑得幾乎看不見,所以岑鯨也不知道燕蘭庭此刻的表情,她僅僅是憑借逛相府逛來的底氣,問燕蘭庭:「你早上,是想親我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2:22 PM

第七十二章

  今晚的溫度不像昨天那麼涼爽,從下午開始就變得悶熱了起來,更有厚雲罩頂,蜻蜓低飛,林嬤嬤便猜夜裡恐怕會有雨,還特地吩咐隔壁守夜的丫鬟,說若是下雨了,就進屋把不靠外廊的窗子給關上,免得雨水打進屋裡。

  所以當外頭傳來雨滴砸落的聲音時,岑鯨還在心裡讚嘆林嬤嬤思慮周全。

  守夜的丫鬟也果真進屋來關了兩扇不靠外廊的窗子,一時間,雨滴打在窗子上的聲音格外響亮。

  那丫鬟關好窗子就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屋外,這期間,燕蘭庭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岑鯨什麼都沒問他,或者他什麼都沒聽見一般。

  岑鯨尋思,要麼是燕蘭庭被她說中,不敢言語,要麼就是她沒說中,燕蘭庭在斟酌措辭,免得解釋完她會尷尬。

  所以到底……

  不等岑鯨猜這兩種可能性哪個更大,身旁突然傳來動靜,一具寬厚結實的身軀靠近她,將她整個抱進懷裡。

  陌生的溫度與熟悉的氣息一同襲來,隔著薄薄的寢衣布料,燙在她皮膚上。

  「是。」

  燕蘭庭的聲音在岑鯨耳畔響起,簡簡單單一個代表承認的字眼,給人感覺居然不是坦然而是壓抑,因此咬字極重,就跟一把大錘似的,狠狠砸懵了岑鯨的腦袋。

  岑鯨過了許久才回過神,因錯愕微啟的唇合上,嘴角在黑暗中慢慢揚起,眼睛亮得不像話,活像隻偷了腥的貓。

  相較於岑鯨的愉悅,燕蘭庭的心情是絕望的,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岑鯨面前一直瞞下去,他只希望那一天能來的晚一些,越晚越好。

  然天不遂人願,他竟在成婚頭一天就露了馬腳。

  此刻再去回想早上岑鯨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燕蘭庭終於明白了岑鯨的「意思」。

  什麼被吵醒,什麼天熱分屋睡,不過是給他一個保留體面的機會罷了,是他不識好歹非要貪心,才讓岑鯨無可奈何說破這一切。

  要狡辯嗎,狡辯吧。

  她那麼好,一定會裝作相信的樣子讓你不那麼難堪,之後再找個理由與她分房,讓她知道你不會仗著那一紙婚書得寸進尺,這樣你們就能繼續維持原來的關係,讓她繼續像過去那樣相信你。

  燕蘭庭非常清楚怎麼趨利避害,甚至就連這個道理都是岑吞舟教他的。

  可是……

  可是——

  「岑吞舟,我喜歡你。」

  不是見色起意,也絕非一時的意亂情迷,是最初的憧憬,是後來的一往而深,是時隔多年不見半點消磨,反而在無望中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的思念與愛戀。

  屋外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屋內再聽不見有誰的聲音,只剩兩人輕淺的呼吸。

  黑暗中,燕蘭庭感覺到懷裡的岑鯨動了,他適時放鬆力道,等待岑鯨接下來的動作——

  推開他,與他把話攤開講明徹底絕了他的妄念,或是直接讓他今晚就到別的屋去睡,其他的等明天從宮裡回來再講。

  都有可能。

  燕蘭庭開始思考該怎樣應對,才不至於讓岑鯨因此與他疏離,然而大腦受情緒的影響,徹底陷入了罷工。

  就在這時,岑鯨的手搭上他的後背,之後又往上挪到他肩頭,稍稍用了點力氣,但並非是把他推開,而是將自己的身子往上探了探。

  接著一抹柔軟伴著岑鯨的吐息,觸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燕蘭庭的思緒出現了一瞬間的卡頓,卡頓過後,一個解釋率先出現在他腦海裡:她應當是要起身,不小心碰到自己了吧。

  燕蘭庭滿臉恍惚,只覺得額頭上被碰過的地方像是被火灼了似的發燙。

  隨後那抹柔軟又落到了他的鼻尖,這下燕蘭庭的腦子是真的空了,他呆呆的,感受著岑鯨近在咫尺的呼吸,還有岑鯨摸到他臉上的另一隻手。

  那隻手順著他的臉頰一點點往下滑,指尖蹭過他的耳垂,最後落到他脖子上,讓他下意識抬起了頭,把整段脖頸都送到了岑鯨手中,同時也讓他不小心碰到了原本懸在他鼻尖前一點位置的,那雙柔軟的唇。

  燕蘭庭鬆開力道的手,又慢慢地收緊了。

  岑鯨感受著掌心裡那上下滾動的喉結,就跟玩似的,在燕蘭庭的唇上輕啄了幾下,後又嫌不夠加重了力道,慢慢碾磨,還上牙齒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也算了結今早未能達成的心願。

  這一套做完,燕蘭庭還呆著,岑鯨笑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呢喃:「我親的難道是塊木頭?」

  燕蘭庭的回答,是翻身將岑鯨壓到身下。

  從燕蘭庭肩頭滑落的髮絲垂在岑鯨臉旁,岑鯨笑著:「看來不是。」

  燕蘭庭也不說話,低頭再一次親上岑鯨的唇。

  伸手不見五指的床帳內,兩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凌亂、粗重,哪怕是外面傾盆的大雨,也降不下屋裡越發令人難耐的燥熱。

  最後沒讓一切走向失控的,還是燕蘭庭那幾乎刻進骨子裡的克制。

  岑鯨喘得險些暈過去,此刻還在燕蘭庭懷裡,身上的寢衣褪得不多。倒是燕蘭庭,寢衣被岑鯨扯得堪堪掛在臂彎,岑鯨的一隻手至今還貼在燕蘭庭結實的腹部上。

  岑鯨緩了一下,無奈得不行:「我這破身體真是……」

  太不爭氣了。

  燕蘭庭卻並不覺得掃興,本來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讓他喜出望外,更何況岑鯨的身體在他看來比什麼都重要,就是岑鯨本人,也休想為了一時歡愉,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拿自己的身體亂來。

  兩人慢慢冷靜,過了許久,岑鯨才說:「給我倒杯水。」

  燕蘭庭鬆開手,穿好衣服,下床去給岑鯨倒水。路過朝著外廊的窗戶時他停下腳步,吹了會兒冷風,隨後才到桌邊倒水,拿著杯子返回床上。

  岑鯨喝了水又躺下,還朝燕蘭庭伸手,示意他過來。

  燕蘭庭:「……待會兒。」

  岑鯨直白地問:「要幫忙嗎?」

  燕蘭庭沒說話。

  岑鯨拉住他的手,調笑道:「怕什麼羞,你什麼不是我教的……不對,我還真沒教過你怎麼……不如給你補上這課?」

  燕蘭庭突然發現岑鯨和以前太像也不好。

  太欠了。

  說是要教,其實岑鯨根本沒有替人動手解決的經驗,所以真的很難說最後到底是誰在教誰。

  待一切歸於平靜,岑鯨內心感到無比遺憾,因為光線太暗看不清燕蘭庭的表情,只聽見他近乎失態的喘息和低吟。

  那是岑鯨從未見過的燕蘭庭,錯過了,真可惜。

  兩人折騰半宿,原還想騰出時間互訴衷腸,可因為第二天早上還得入宮,對岑鯨而言熬夜早起無異於酷刑,於是燕蘭庭就讓岑鯨先睡,別的等從宮裡回來再說。

  岑鯨心想也行,不過有件事一句話就能說清楚,倒也不必等到明天。

  岑鯨的額頭挨著燕蘭庭的額頭,說:「我也喜歡你。」

  雨聲漸大,燕蘭庭抱緊岑鯨,彼此滾燙而炙熱的心臟在這一刻無比貼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2:37 PM

第七十三章

  燕蘭庭睡得並不安穩。

  或許是屋外雨聲太急太吵,又或許是覺得心上人同樣喜歡自己的可能太過渺茫,乍然如願,除了喜不自禁,還有隱隱的懼怕,怕這一切美好只是他多年求而不得臆想出的幻影虛夢。

  燕蘭庭患得患失,夜裡醒了兩三次,每次發現岑鯨還在他懷裡,他才暫且安心地合眼睡去。

  後半夜雨聲漸息,天亮時雨徹底停了,晨光映在地面積水上,不一會就被灑掃的婆子掃到一邊,免得行走間濺起水花,污了鞋子和衣擺。

  燕蘭庭早早醒來,看了許久岑鯨的睡顏,又湊上前去在岑鯨唇上落了一吻,才終於起身梳洗換衣。

  他原想著岑鯨嗜睡,便盡可能推遲出門的時間,讓岑鯨多睡一會兒。

  然而就在他收拾好自己準備去叫醒岑鯨的時候,外頭送來消息,那消息的內容太過令人出乎意料,饒是燕蘭庭也不免感到錯愕。

  林嬤嬤不知風雲變幻,還在怕岑鯨起遲了入宮會遭到怪罪,正要入內去把岑鯨喚醒,卻被燕蘭庭攔下。

  「不必喚她了。」

  林嬤嬤:「可是……」

  燕蘭庭:「今日入宮也見不到皇后,就讓她睡吧。」

  什麼叫入宮也見不到皇后?林嬤嬤驚疑不定。

  燕蘭庭卻並未再同林嬤嬤多說什麼,留下岑鯨在家,自己乘上馬車,出了趟門。

  岑鯨昨晚睡得太遲,醒來已是正午。

  因還記得自己要早起入宮,醒來發現自己一覺睡到中午,岑鯨差點沒反應過來今兒是她成婚後的第幾天,甚至懷疑昨天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夢,是不是燕蘭庭根本就沒有在她裝睡的時候要親她,也沒有宮裡來的聖旨給她封誥命,更沒有燕蘭庭親口對她表白。

  不然怎麼沒人叫醒她,任由她睡到了中午?

  岑鯨起身,屋內做針線活的挽霜見她醒了,趕緊到外頭喚人提熱水,還叫廚房把備好的午飯熱了端上來。

  岑鯨手軟腳軟地下了床,一臉迷茫地問:「我今日……不是要入宮嗎?明煦呢?怎麼不見他人?」

  林嬤嬤拿來衣服給岑鯨換上,邊換邊說:「老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

  林嬤嬤壓低了聲:「好像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兒,老爺說您入宮也見不到皇后,就讓我等不必催您起床。」

  岑鯨第一反應就是:太好了不是夢。

  至於宮裡出了什麼事,等燕明煦回來就知道了,不著急。

  岑鯨被林嬤嬤和挽霜擺弄著換好衣服,收拾好妝髮,又去吃了午飯。

  飯後岑鯨繼續做功課,待到未時,燕蘭庭終於回家,進屋第一句便是:「夫人呢?」

  不等門口的丫鬟告知,岑鯨就先有氣無力地回了句:「夫人還在趕功課。」

  屋內的丫鬟們聽了掩唇偷笑,燕蘭庭也跟著笑出了聲。

  岑鯨沒急著問燕蘭庭宮裡發生了什麼,坐在桌前把最後一篇經義寫完,方才擱筆抬頭。

  這期間燕蘭庭也換掉了朝服,洗手淨面後讓屋內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屋裡一時只剩他們兩個。

  燕蘭庭知道岑鯨喜歡在寫字後擦手,就拿著擰乾的帕子來到岑鯨面前,岑鯨正要接過帕子,燕蘭庭抬手躲了躲,徑直牽起岑鯨的手,親自替她擦拭。

  岑鯨也由著他,並問:「宮裡怎麼了?」

  燕蘭庭言簡意賅:「大皇子夭折。」

  岑鯨愣住。

  大皇子,蕭睿唯一的兒子,今年不過四歲。

  岑鯨:「可知真凶是誰?」

  燕蘭庭搖頭:「還未審出結果來。」

  岑鯨:「若讓你猜呢?」

  燕蘭庭坦言:「不好說,皇后嫌疑最大,可她至今不肯替安王治療雙腿,也不曾誕下皇嗣,大皇子死了對她沒有一點好處,反而容易遭人懷疑。偏她近來行事越發無所顧忌,向皇帝進言賜婚你我的是她,明知皇帝存心折辱不願給你封誥命,冒著讓皇帝不悅的風險進言勸說的也是她。」

  「大皇子也是死在她的宮中,只因她這幾天愛看安貴妃提心吊膽的模樣,便一次又一次叫人把大皇子給她抱去。前日皇帝誤以為她喜歡大皇子,還曾提議把大皇子過到她膝下做嫡皇子,她當面拒絕,還說了些不大好聽的話,惹得龍顏大怒。」

  岑鯨「唔」了一聲:「那確實不好說。」

  燕蘭庭替岑鯨擦乾淨手,將她的手攏進掌心,問:「你不懷疑是我和長公主殿下嗎?」

  岑鯨隨口道:「怎麼會,你們不是準備扶大皇子繼位嗎?」

  燕蘭庭先是意外,隨後又覺得岑鯨能猜出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從未瞞過她朝堂之事,只不曾言明自己與蕭卿顏日後的打算,所以憑借朝局變換與她對自己以及蕭卿顏的了解,能猜出他們的打算,著實不算奇怪。

  她只是,不說罷了。

  岑吞舟與皇帝曾互為知己,一同去謀奪那至尊大位,甚至敢將自己的命都交到對方的手上,可後來他們相互猜忌,勢同水火,皇帝更是親手殺了岑吞舟。

  他們之間的關係實在難以用一個「恨」字來概括。

  然而燕蘭庭對皇帝只有仇恨,只想殺了皇帝。

  曾經是為岑吞舟復仇,如今是為保岑鯨一世平安喜樂。

  岑鯨知道,也明白此事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因為從燕蘭庭和蕭卿顏一起縱容皇后下毒,仗著皇帝病弱精神不濟瓜分朝堂開始,他們就站到了皇帝的對立面。

  終有一日維繫了多年的平衡會被打破,要麼皇帝死,要麼燕蘭庭與蕭卿顏死。

  絕無兩全的可能。

  燕蘭庭亦是忍耐了許多年,不斷在皇室宗親裡頭尋找適合的繼位者,以免皇帝死後江山風雨飄搖,毀了岑吞舟這麼多年的心血。

  大皇子是燕蘭庭跟蕭卿顏最後共同確立的人選,待到皇帝駕崩,曲公公拿出的遺詔上會寫明讓大皇子繼承大統,另封安貴妃的父親為承恩公,並由長公主殿下攝政,燕蘭庭、顧太傅,還有元閣老輔政。

  大皇子年幼體弱,繼位後,大權自然是落在攝政大長公主蕭卿顏手中,元閣老與蕭卿顏沾親帶故,只要蕭卿顏的母親還在一天,元家必不會與蕭卿顏作對。顧太傅雖是保皇黨,卻也無能得很,根本不足為懼,特意在輔政大臣中加上他,純粹為了安撫保皇黨一派。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皇子居然死了。

  大皇子夭折的消息並未傳出宮中,下午的時候,一輛不帶任何標識的馬車行到了相府後門,喬裝打扮的蕭卿顏從車上下來,入了相府。

  蕭卿顏到時,岑鯨和燕蘭庭正在招待燕家那些從老家趕來的親戚,他們明日就要離京回鄉,走前特地再來見一見他們燕家的新婦。

  燕蘭庭的叔伯嬸娘並非什麼惡人,就是對幼時父母早亡的燕蘭庭並未給予太多關心,又管不好家裡的下人,讓燕蘭庭在小時候受過些委屈。

  陳年往事燕蘭庭自然不會再計較,可他們卻心虛得緊,因此來京也不敢帶家裡的晚輩,更不敢在燕蘭庭面前擺長輩的款,和和氣氣喝杯茶說幾句話送份見面禮就走了。

  送走燕家人,燕蘭庭又和岑鯨一起去書房見蕭卿顏。

  結果一來就看到蕭卿顏站在書桌前,手裡拿著兩份岑鯨的功課,準確地說是岑鯨寫的功課,和燕蘭庭模仿岑鯨字跡寫的功課。

  光看字跡,蕭卿顏還真認不出這兩份功課出自兩人之手,關鍵這兩份功課一份放在書桌上,一份放在榻桌上,還都正好只寫了一半,顯然就不是一個人寫的。

  蕭卿顏都給氣笑了:「燕蘭庭,你拿你仿人字跡的本事幹什麼不好,居然用來替人做功課?」

  燕蘭庭並不接話,當事人岑鯨也半點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還微笑著問:「你來得正好,要不也替我寫幾份?」

  蕭卿顏趕緊把那兩份功課給放下,臉上寫滿了拒絕。

  岑鯨拿起功課,坐回到榻上繼續寫。

  燕蘭庭端起茶壺給岑鯨沏了杯茶,放到榻桌一角,又把下人剛送來的茶點端到了榻桌上。

  岑鯨看點心碟子上有雲記的標識,問:「玉蝶樓送來的?」

  燕蘭庭拿了一塊送到岑鯨唇邊:「新品,嘗嘗。」

  岑鯨就著燕蘭庭的手一口咬住,只嘗了一口,便搖頭不肯再吃:「太甜了。」

  一塊點心也就兩口的大小,燕蘭庭順手把岑鯨吃剩下的放進自己嘴裡,才入口就蹙著眉頭去給自己倒茶水:「確實太甜了。」

  蕭卿顏在一旁看著,覺出不對勁來,視線在岑鯨和給燕蘭庭身上來回轉了幾圈,遲疑著問道:「你們這是……勾搭上了?」

  燕蘭庭手一抖,茶水險些撒了一地。

  岑鯨:「……殿下,咱能換個好聽點的詞兒嗎?」

  蕭卿顏確信:「還真勾搭上了。」

  所幸蕭卿顏對他們二位的愛情故事不感興趣,確定他倆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便不再糾結細節,與燕蘭庭商議起了大皇子夭折之事。

  此事尚未查明,宮女太監抓了一大批,光是審訊就要審上一兩天。

  因此真凶是誰暫且放一邊,問題在於,大皇子沒了,若按照計劃殺了蕭睿,後續該由誰來繼承皇位。

  皇帝的兄弟就剩下安王,安王不喜權力,且還有找人當岑吞舟替身的惡習,因此哪怕安王沒有殘疾,他們也不會選他。

  剩下的皇室宗親裡頭,血緣最近的便是蕭睿那幾個侄子和表侄。

  蕭卿顏對那幾個人還算有所了解,稍一思量,就跟燕蘭庭提出了自己認為適合的人選——

  「胥王世子蕭閔,自幼體弱多病,生母早亡,與其父胥王關係也不好,聽說胥王一直想以他年歲難永為藉口,上折子把世子位過給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若讓他入宮繼位,應當要比另外幾個好拿捏。」

  燕蘭庭:「如此孤立無援的一個人,卻還能保住世子位到如今,殿下當真覺得這是個好相與的?」

  蕭卿顏並非是聽不進話的人,她想了想:「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蕭卿顏眯起眼:「去年十月份,胥王世子曾回他外祖家,給他外祖母賀壽,路上遭遇水匪卻全身而退,運氣著實太好了些。」

  如此還不能斷定胥王世子就不是合適的人選,於是兩人商議分別派人去查,確定胥王是個怎樣的人。

  此外他們還提到了蕭睿另外幾個侄子,有兩個就差把野心擺在臉上了,他們不僅不會考慮,還會提防,另外一個行事荒唐,卻也不知是真的被寵壞了,還是故意裝出來讓人看的。

  就這麼一間平平無奇,內部裝潢甚至有些過時的書房,當朝宰相與長公主殿下就跟挑豬肉一樣對皇室宗親挑挑揀揀,所說皆是悖逆的妄言。

  岑鯨一邊寫功課一邊聽他們商議,越發覺得這一屋子都是的反派,合該來個正派的主角把他們一鍋端嘍。

  燕蘭庭和蕭卿顏除了商議皇位的繼任者,還說到了大皇子遇害一案,以及大皇子夭折後,朝局上可能會出現的變化以及他們各自的應對。

  最後聊得差不多了,蕭卿顏臨走時往岑鯨面前遞了塊玉佩,正是岑鯨成婚前交上去的那塊書院玉佩。

  不過比起之前,玉佩邊緣多鑲嵌了一圈薄薄的金邊,右下角還有幾片金子打的銀杏葉作為裝飾,比之原先要多了幾分雍容的貴氣,還能跟西苑的院服搭配。

  挺好看。

  岑鯨收下玉佩,正尋思什麼時候返校讀書,突然蕭卿顏問她:「你怎麼看?」

  岑鯨:「看什麼?」

  蕭卿顏在岑鯨對面坐下,榻邊就是窗戶,涼風襲來,吹動蕭卿顏發間的步搖:「這皇位,該由誰來坐?」

  岑鯨沒想到還有自己的戲份,她看了看燕蘭庭,發現燕蘭庭也在等她的意見,於是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自己剛寫完的功課。

  這是一篇策論,所謂策論,便是以當下的某個政治問題為論點,進行討論,並提出對策的文章。

  岑鯨這篇策論,先生給的問題是女子為官,會不會讓男子無官可做。

  岑鯨的論點是不會,首先女子讀書的人數遠遠少於男子,願意下考場的就更少了,絕不可能出現男子無官可做的情況。並表示朝廷選拔人才靠的是科舉,無論男女用的都是同一套題,因此只要男子中有人能勝過女子,就不會讓男子無官可做。

  至於勝不過怎麼辦,勝不過,只能說明這個人本事比別人差,又有何顏面讓朝廷破格錄取。

  這個問題換成「老」、「少」也一樣,今年的進士裡頭,有一個年近八十的老者,誰知道他還能做多久的官,難道朝廷會因此限制科舉年齡嗎?難道會有人問老者為官,會不會讓年少者無官可做嗎?

  不會,因為誰都知道年長者能考上不是「常事」,也知道老者是憑自己本事中的進士。

  換成女子自然也是一樣的道理,沒必要糾結這個問題,因為目前能參考的女子人數,還遠遠不到討論這個問題的地步。

  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到,岑鯨也不確定。

  她盯著自己的字看了一會兒,抬頭問蕭卿顏——

  「殿下,你就沒想過自己當皇帝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2:43 PM

第七十四章

  岑鯨的反問讓蕭卿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蕭卿顏沒想過嗎?

  當然想過。

  最早出現這樣的念頭,還是在喜歡跟太子攀比的幼時。

  那時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只因為生母是元家所出的皇后,便自以為無所不能,費盡心機要與未來儲君爭高低。

  是母后那一巴掌打醒了她,讓她徹底意識到有些事情注定只能是她的妄想。

  若非機緣巧合遇見岑吞舟,若非那一把匕首,若非那一聲「殿下,不怕」。

  她恐怕已經屈從於世俗,變得和她那些同父異母的姐姐妹妹們一樣,看似高高在上貴不可言,實際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

  可就算是做到了其他女子做不到的事情,就算她如今位比親王,她依舊沒能想起幼時那不切實際的痴夢,不是因為她膽子變小了,而是了解越多,越清楚那有多難。

  後來她從燕蘭庭那得知皇后意圖利用廢太子遺孤把持朝堂,她也不是沒想到只要順手推舟,就能讓這天下落入自己掌中,可她實在無法容忍岑吞舟死後的名聲因此受損,於是她放棄了這唾手可得的機會。

  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偏她骨頭硬,就是岑吞舟也沒能教會她如何低頭,可見大位與她著實無緣,便也不再肖想。

  找個省心的傀儡,繼續和以前一樣把持朝堂也沒什麼不好,誰說君臨天下就一定要穿龍袍坐龍椅?她以攝政大長公主之名,照樣能把天下握在自己手中。

  結果岑鯨又用一句話,勾起了她強壓下去的野心。

  ——真有她的。

  在步搖流蘇隨風碰出的輕響聲中,蕭卿顏嘆息:「你也不怕我會變成第二個蕭睿。」

  到時候悲劇重演,知曉岑鯨就是岑吞舟的蕭卿顏絕不會因為岑鯨是女眷,就留她性命。

  岑鯨卻說:「你不會是蕭睿,明煦也比我懂分寸。」

  說到分寸,一個疑問又在蕭卿顏腦海裡出現。

  岑吞舟死前那兩年行事格外囂張,是以最後惹了蕭睿忌憚,死於非命,依照她當時的脾性,合該回來找蕭睿報仇才是,怎麼反而變得這般與世無爭。

  難不成當年之事,另有內情?

  蕭卿顏不經意間觸碰到了當年真相的邊緣,可因為過去太久,且誰也不會想到岑吞舟是自己作死,所以她並未真的觸及真相。

  片刻後,蕭卿顏帶著岑鯨的提議從相府後門低調離開。

  書房內,岑鯨問燕蘭庭:「我是不是又把事情弄得復雜了。」

  女帝登基,可比找個傀儡要難太多太多。

  燕蘭庭站在岑鯨跟前,手中拿著岑鯨的書院玉佩仔細端詳,說:「再復雜你不也都做到了嗎,當初你一人辛苦籌謀尚且能成,如今我與她聯手若還不行,豈不丟了你的臉。」

  這話說的,倒真像是岑吞舟的學生一般。

  岑鯨屈指在榻桌上叩了兩下,說:「我許久沒聽你叫過我『先生』了,叫句來聽聽?」

  燕蘭庭放下玉牌看向岑鯨,聽話地喚了一聲:

  「先生。」

  一貫淡漠的聲線帶著隱隱的笑意與柔情,硬是讓本該充滿尊敬的稱呼勾纏上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旖旎。

  偏外面日頭正好,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柩落在兩人身上,反而把藏在話音中那份容易遭人詬病的不倫,襯得磊落起來——

  如果他沒在之後俯下身,吻住岑鯨的話。

  ……

  三朝回門,岑鯨出嫁的第三天,燕蘭庭陪她一塊回白家。

  燕蘭庭去見岑鯨的舅舅白志遠,岑鯨則到後院去見她舅母楊夫人。

  楊夫人握著岑鯨的手百感交集,只因早些年她還擔心岑鯨體弱,難找夫家,如今雖說嫁得高了些,但看岑鯨的模樣便知她在相府過得不錯,如此她也能放下心,開始為白秋姝的未來做打算。

  她與岑鯨提起白秋姝,那叫個氣不打一處來,說是昨日旬休,白秋姝出門去玩,路上遇到一搶人錢財的賊,出手把人揍了一頓。

  楊夫人就沒聽過誰家姑娘會在大街上同人動手,且要是這樣也就罷了,偏還遇見了穆家的二少爺,那二少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白秋姝性情跋扈當街欺人,便要出手教訓,結果反而被白秋姝給揍了一頓。

  之後這倆連著那賊都被巡城驍衛給逮了,還好事情也不復雜,問清楚後白秋姝就回了家,不過因為這事兒,白秋姝被白志遠罰了禁足,連書院都沒讓去。

  岑鯨準備去見見被禁足的白秋姝,正要跟舅母打聲招呼,又聽舅母遲疑著問她:「對了,我聽春毅說,你過幾日還要回書院?」

  岑鯨就是怕舅舅舅母知道她婚後還要去書院會反對,所以才一直瞞著,誰曾想還是躲不過,只能實話實說:「嗯,我想再讀幾年書。」

  舅母一臉不理解:「你向來聰慧,怎麼也有糊塗的時候。」

  岑鯨幾乎能想像到楊夫人會說什麼,果然她說:「你想想啊,那燕蘭庭什麼年歲,至今膝下無子,定是著急的,你還不在家好好待著多與他親近,你這……」

  岑鯨聽她說的不像樣,忍不住打斷道:「舅母,他若著急要孩子,早就成婚了,哪裡會等到現在。」

  楊夫人:「那是原先,如今都成親了,自然也是想要孩子的,你身子又不好,就怕懷不上,你還跟秋姝似的不懂事,盡想著往外頭跑!」

  岑鯨聽得是哭笑不得。

  因為昨天晚上她跟燕蘭庭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和楊夫人相反,燕蘭庭不怕岑鯨懷不上,就怕岑鯨懷上。

  女子生產就如同走鬼門關,他尚且因為岑鯨身體不好不敢肆意觸碰,又如何捨得讓岑鯨冒風險去懷孩子。

  他怕岑鯨會想要孩子,甚至提出可以從燕家旁支那過繼一個來,還好岑鯨對養小孩也沒什麼執念,畢竟一個岑奕就已經叫她心力交瘁,便把這事給壓下了。

  岑鯨知道楊夫人不是不顧她的身體健康,只是這個時代如此,女子若不好生育,流言蜚語傳起來比讓她們死了還難受,楊夫人也是擔心她。

  所以岑鯨考慮過後,還是決定把自己和燕蘭庭的打算告訴給她聽,這是她們夫妻倆共同做的決定,縱然楊夫人再不理解,也沒法逼他們改變主意。

  從楊夫人那出來,岑鯨又去了白秋姝的靈犀閣。

  白秋姝知道她今天回門,一大早就等著了,還把她帶到屋頂上坐,說不能出門實在太無聊,也就在屋頂上待著能舒服些。

  岑鯨:「你要好好的,誰能禁你足。」

  白秋姝蔫頭蔫腦:「你別訓我,大哥說過我了。」

  岑鯨:「他怎麼說的?」

  「他說我捉賊沒錯,但在穆家那誰誰誤會我的時候,我不該由著性子動手揍人,應該把事情說清楚。」

  岑鯨:「如果說清楚了,人還不和你講道理呢?」

  這個白春毅倒是沒說,白秋姝想了想:「揍他?」

  岑鯨笑道:「要說清楚了還糾纏不休非要和你動手,那就是欠打,不揍他揍誰?」

  白秋姝嘿嘿一笑,又跟岑鯨聊起自己昨天是怎麼和人打的,還說:「被驍衛帶走的時候,那孫子還罵我有幫手偷襲他,我才沒幫手,是趙彧多管閒事非要射一箭,沒趙彧我照樣能把他打趴下。」

  「趙小公子?他和你一塊?」岑鯨問。

  白秋姝:「是趙家姐姐找我出去玩,趙彧不是落榜了嗎,心情不好,我們就帶他一塊出來散心。」

  「唔。」岑鯨聽燕蘭庭說過,趙彧才能不比白春毅差,但考場裡頭的事情不能只看本事,也看運氣。

  趙彧考第一場的時候吃壞了肚子,影響了考試,而第一場考得是帖經墨義,類似填空題和簡答題,因為太簡單,題目足有近百道。

  要是連這第一場都沒能考好,之後兩場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趙彧第一場就出岔子,後續結果可想而知,但他還是堅持把後面兩場考完,以累積更多的考場經驗,免得三年後再出什麼意外。

  趙彧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叫燕蘭庭欣賞,不然燕蘭庭也不會單單跟岑鯨提起他。

  白春毅考完特地到趙國公府找趙彧,也是怕趙彧憋在家裡鑽牛角尖,游湖後發現人好得很,才沒再硬拉人出門玩。

  怎麼突然就心情不好了?

  岑鯨跟燕蘭庭回家時提起這事,還問:「是不是他帶去考場的吃食被人動了手腳?」

  不怪岑鯨多心,她當年下考場那叫個歷經艱難,只因為她那大伯母不願她考好,想叫她爛死在岑家,便讓丫鬟特意在考前一天開了她屋裡的窗子,還熄了她屋裡驅蚊用的熏香,要不是反派系統提醒,她定要頂著一頭的蚊子包去考試,到時候癢都癢死了,如何還能集中注意力考好。

  就這樣還不算,大伯母「悉心」準備給她帶進考場的吃食也都有問題,讓她第一場就餓了三天,因此她考完第一場也不回家,直接就去了元府,投靠她老師元老爺子去了。

  也因為元老爺子肯收留她,她才能好好考完剩下的兩場。

  燕蘭庭:「那倒不是。」

  趙國公府家風還行,不至於出這種糟心事。

  那是為什麼?岑鯨疑惑,但也沒問出來,萬一燕蘭庭不知道呢。

  燕蘭庭確實不知道,但他在書院教過趙小公子和白春毅,今年上元節也同其一塊說過話,作為過來人,他可太清楚趙小公子對白春毅的態度,以及趙小公子時不時看向白秋姝,看到挪不開眼意味著什麼。

  暗戀麼,他熟。

  藉口心情不好賺一個共同出游的機會這事兒他也不是沒幹過,可那又如何,有岑鯨和蕭卿顏在,白秋姝注定不會被困在誰家後院,甚至整個京城都困不住她。

  趙彧要想追上白秋姝,光靠一份心意,沒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2:58 PM

第七十五章

  岑鯨跟燕蘭庭到家後不久,宮內終於傳出大皇子夭折的消息,此時距離大皇子身死,已過去足足兩天。

  自昨日大皇子夭折,宮內人心惶惶,宮外卻全無半點風聲起,岑鯨便猜蕭睿定是陷入了兩難。

  因大皇子是蕭睿膝下唯一的子嗣,蕭睿要是年輕力壯倒也罷,偏他這些年纏綿病榻無力朝政,大皇子一死,朝堂必生動亂,皇室宗親們也必將蠢蠢欲動。

  若所料不差,此後朝堂上立儲的呼聲會越來越高,免得皇帝哪天突然沒了,皇帝那幾個侄子和堂兄弟打成一團。

  可又有誰會承認自己日薄西山,要靠過繼兄弟的兒子來延綿子嗣?

  且誰又能保證他以後就一定沒有兒子,現在立儲,豈不養虎為患?

  要想避免以上種種,他只需偽裝出大皇子還在的假象,直到後宮再出一位皇子,再來宣布大皇子的死訊。

  可這也就意味著大皇子暫且無法入土為安,古人最重身後之事,蕭睿自然也無法忍受自己唯一的兒子死後成孤魂野鬼。

  所以在經過兩天的掙扎後,他還是讓人宣布了大皇子的死訊。

  為寄托哀思,大皇子的喪儀比成年皇子還要隆重,王公朝臣皆著素服七日,京城上下禁嫁娶舞樂。

  也就在大皇子死訊傳開後,燕蘭庭變得越發忙碌,明裡暗裡向他示好的皇室宗親數不勝數,連帶岑鯨這邊也多了許多不必要的社交往來。

  岑鯨實在懶得應付各方討好,索性提早回書院,以求個清淨。

  回書院那天早上天氣不錯,睡了許多天懶覺的岑鯨忽然被燕蘭庭叫醒,坐起身後一頭撞到他胸口,緩了片刻才下床梳洗。

  待一切都收拾妥當,燕蘭庭又親自將岑鯨送去書院,並和她約好下午過來接她。

  岑鯨不是黏人的性子,且對燕蘭庭的忙碌有著深刻的了解,便表示:「要忙的話,不來也行,我又不是不會自己回家。」

  燕蘭庭格外喜歡聽岑鯨說「回家」這個詞,他表面不顯,實則心情愉悅道:「馬車來回走一趟的功夫,能費多少時間。」

  岑鯨看他堅持,也就不再勸。

  馬車抵達書院門口,安如素早早就在那等著,身旁還有一位同樣穿著西苑院服的女子。

  燕蘭庭離開後,安如素跟跟岑鯨介紹了那女子的身份,那女子名喚李竹淮,出自書香世家,父兄皆在朝為官,如今嫁給了令國公家的嫡幼子。

  李竹淮嫁人前也是西苑的學生,還曾任書院例會記錄員,也是因為她憑借一己之力拉高了記錄員的專業水平,才讓書院在她離開後遲遲找不到適合的人選來頂替她的位置,最後只能讓岑鯨來。

  能重返書院,李竹淮心中不知有多喜悅,倒不是說她婚後的日子過得不好,恰恰相反,因為丈夫是家中的嫡幼子,他們這一房非常受老祖母疼愛,幾個妯娌知道她雖聰明,卻對後宅事務興致缺缺,因此常來找她幫忙,也不怕她奪後宅管家的權。

  可她心裡始終都有遺憾在,遺憾自己的婚期沒能延遲到會試之後,遺憾自己錯失了下場的機會。

  而就在前陣子,長公主殿下親自登門,與她公公令國公商議,讓她回書院去讀書。

  令國公不介意賣長公主殿下一個好,可要讓已婚的婦人回書院,委實出格了些。

  令國公猶豫不決,後聽說丞相夫人也會回書院讀書,才終於同意讓她也回書院。

  李竹淮聰慧,如何不知令國公之所以會同意,是希望她能為丞相夫人分擔世人議論的壓力,賣殿下與丞相一個人情,同時也希望她能借此機會與丞相夫人交好。

  她清楚這背後的利益關係,可她並不在乎被自己的公公當做棋子,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借這得來不易的機會讀書入仕,成為下一個執棋之人!

  李竹淮原是甲天班的學生,回來後被安排與岑鯨同在甲地班。

  岑鯨見她沒有絲毫怨言,甚至主動和自己親近交好,忍不住在心裡感嘆:這心理素質,天生混官場的好苗子啊。

  岑鯨不討厭這樣的人,便也與李竹淮交談了起來。

  正值第一堂課結束,全書院學生剛在校場打完那套慢慢吞吞的拳法,有還未來得及離開校場的學生看見西苑的監苑安如素,免不了停下腳步,向安如素行禮問好。

  其中有認識岑鯨或李竹淮的,看到她們都是一臉詫異,不明白她們怎麼會回書院,且都穿著學生的院服。

  只有白秋姝大老遠跑過來,挽住了岑鯨的手臂:「走!上課去,待會中午我們一塊吃飯!」

  說到這又停了一下:「你中午是在書院吃吧?」

  岑鯨:「當然。」

  中午就那點休息時間,自然是留在書院休息更為便利。

  白秋姝:「那就好!」

  之後白秋姝也跟李竹淮認識了一下,還邀李竹淮和她們一塊吃午飯,李竹淮卻想跟昔日甲天班的同窗敘舊,於是跟白秋姝約好明天再一起吃飯。

  一行人入了明德樓,在二樓與白秋姝分別,去了甲地班在三樓的課室。

  岑鯨出現在課室門口時,許多學生都以為自己眼睛花了,更有甚者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筆架。

  岑鯨與李竹淮對眾人的反應視若無睹,她們各自找到空位坐下,安如素又同她們說:「一切都與平時一樣,就是早上不如住書院的學生方便,恐怕得錯過第一堂課,錯過的內容你們可以找先生詢問,下午上完課憑玉牌離開書院,若要在書院留宿,務必提前同我說一聲。」

  岑鯨:「好。」

  李竹淮:「勞煩安監苑了。」

  安如素對她們倆也算放心,眼看上課的先生出現在外頭走廊上,她也不敢耽誤,趕緊從課室裡退了出去。

  岑鯨和李竹淮一同上完了上午的課程,因為歷史遺留問題,甲地班沒有一個人敢主動來找岑鯨說話,倒是甲天班的安馨月和幾個跟李竹淮熟的姑娘趁著下課的間隙來了一趟。

  中午岑鯨跟白秋姝安馨月等一起去食堂,李竹淮也找了熟識的姑娘結伴。

  忽略兩人明顯不屬於閨閣姑娘的打扮與腰間與眾不同的玉牌,別的倒是和其他學生沒什麼兩樣。

  午睡時,白秋姝跟岑鯨說起自己怎麼解的禁足令,原來是上回和她打過架的穆家二少爺的爹娘來了趟白家,倒也不是上門找茬,而是拎著兒子來道歉。

  可那穆家二少爺性子倔,只說自己是誤會,才沒有犯錯,把穆廣氣的當場拍桌,說要他這個兒子還不如要白家的三丫頭,最後還真就提出要把白秋姝認作義女。

  白志遠一個文官哪裡說得通武將,稀裡糊塗看著自己女兒多了個義父。

  為此,白志遠也不好再關著白秋姝,只能放白秋姝繼續回書院讀書。

  白秋姝跟岑鯨念叨穆家,岑鯨雖有些犯睏,卻也還是強打起精神來聽。

  因為按照蕭卿顏的計劃,五月末穆廣出京換防,應當會帶上白秋姝。

  五月末……真快啊。

  岑鯨忽然有種孩子長大了要自己出門闖蕩的感覺,有些驕傲,也有些不捨。

  可雛鷹長大了總是要起飛的,岑鯨期待她能飛得高遠,飛得自在。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岑鯨剛出書院大門就看見了相府的馬車,她拉著燕蘭庭的手上車,因為中午沒睡,回家路上靠著燕蘭庭補了會眠。

  燕蘭庭知道她累,雖然心疼,卻也沒說出讓她不要再來書院這樣的話,不願讓自己所謂的擔心,成為岑鯨的枷鎖。

  岑鯨回家吃了晚飯,還得去做功課,於是在相府的書房裡,再次出現了夫妻倆一個寫書院功課,另一個處理公務的一幕。

  為了方便岑鯨,燕蘭庭早在書房裡多添了一套桌椅,因為新桌椅樣式時興,看著倒是比燕蘭庭用慣的那套還要氣派。

  好幾次有官員來燕蘭庭的書房,發現燕蘭庭還在用原先的舊桌椅,一旁的新桌上擺著學生的課本和各式各樣的筆墨紙硯,用的東西肉眼可見比燕蘭庭本人的還要精細講究,心情都特別復雜,也說不好燕丞相這算不算懼內。

  要說不算,這幾乎把夫人供起來的架勢恐怕全京城都獨一份,要說算……那丞相夫人據說長著一張和丞相老師極其相似的臉,敬重師長又怎能算是懼內呢。

  岑鯨不知道那些官員的糾結,因為不湊巧,每次他們來的時候,岑鯨都不在書房。

  岑鯨的功課不算多,寫完就回房間洗澡準備睡覺。

  燕蘭庭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回房時,正看見岑鯨坐在床邊泡腳。

  大約是太累了,岑鯨倚著床柱,眼睛閉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泡腳盆裡堆著許多藥材,挽霜在外間替岑鯨整理熨燙明天要穿的院服,林嬤嬤不在,剩下的丫鬟替他端了熱水來洗手淨面。

  然而他並未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而是走到床邊,在岑鯨面前蹲下,把手伸進了岑鯨的泡腳盆裡。

  盆裡的水已經徹底沒了熱氣,岑鯨的腳泡在裡頭,摸著非常冷。

  岑鯨一睜開眼,就對上了燕蘭庭滿是不虞的臉。

  燕蘭庭:「水涼了。」

  岑鯨淺笑著,卻難掩疲憊:「我知道,我沒睡著,我就是……懶得動。」

  燕蘭庭冷著臉讓丫鬟提了壺熱水來,他先把岑鯨的腳放盆沿上,再倒進熱水,確定溫度適宜,才讓岑鯨把腳又放進去泡著。

  之後燕蘭庭就去洗臉換衣服,換好衣服回來,又在岑鯨面前蹲下。

  岑鯨:「我自己來就好。」

  燕蘭庭不聽,,一手握住岑鯨從水中抬起的腳掌,一手拿著乾帕子,替岑鯨把腳擦乾。

  岑鯨嘆氣:「你這是伺候家裡的老父親呢。」

  燕蘭庭把岑鯨擦乾的腳塞進被窩,同時站起身在岑鯨額頭落了一吻:「伺候我媳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3:08 PM

第七十六章

  屋內伺候的丫鬟原還因自身疏忽提心吊膽了好一陣,生怕因此受到責罰,後又聽岑鯨自比老父親,燕蘭庭非但沒有感到不快,反而因此散了臉上的不虞,還跟岑鯨舉止親暱,那些丫鬟才總算鬆下一口氣。

  之後其中一個丫鬟低著頭紅著臉,悄摸上前把床邊的泡腳盆端走,另一個拿布將濺出來的水漬擦乾,一齊退到了屋外。

  這會兒外間也都收拾妥當,挽霜聽岑鯨說要睡了,便熄掉屋內多餘的燈燭,退了出去。

  窗外月色融融,薄被下,燕蘭庭擁著岑鯨,岑鯨抬手覆上自己的額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問:「你好像特別喜歡親我額頭。」

  「嗯。」燕蘭庭說:「因為你第一次親我,就是親在額頭。」

  那時的感覺他恐怕這輩子都難以忘懷,因此總覺得吻在額頭,比吻在別處更能表達心中的喜歡與珍愛。

  岑鯨依著燕蘭庭的話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晚燕蘭庭同自己表白,自己確實是先親了他的額頭。

  說來那日確認彼此心意後,兩人曾約定第二天再來詳談。

  可畢竟是頭一回與人談情說愛,且當天又出了大皇子夭折一事,故兩人一直到晚上,才重新拾起話題,想好好同對方訴一訴自己心中的愛戀。

  結果稍顯慘烈,因為互表心意的興奮勁過去了,兩人都恢復到了最理智的狀態,比起追溯往昔,他們更多的是討論以後,大到岑鯨以後生不生孩子,要不要考個功名入朝領個閒差,小到燕蘭庭以後忙公務忙晚了是回屋睡,還是到隔壁將就一晚。

  因為聊了半宿,隔日回白家的時候還險些起遲了。

  如今又提起那晚,且氣氛還算不錯,岑鯨強打起精神,問:「明煦。」

  燕蘭庭:「嗯?」

  岑鯨:「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燕蘭庭沉默了幾息,他不想說真話,不想讓岑鯨知道,自己對她的喜歡曾經歷過一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時光。

  誠然與心上人陰陽相隔卻仍不變心說出來很能顯真情,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顯得過於沉重了些。

  他不希望岑鯨因此感到虧欠和壓力,於是他選擇了撒謊:「去年年底你在月華寺遇險,我那時才知,我喜歡你。」

  岑鯨恍然,難怪回城時燕蘭庭的反應如此奇怪,還拉著她的手不肯放,原來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意。

  所以……

  岑鯨笑著問:「所以被賜婚時,你信上所言皆是假話,說什麼不好封駁賜婚詔書,有了婚約見面方便,還讓我拿你做擋箭牌,都是為了讓我覺得嫁給你不虧,對嗎?」

  燕蘭庭沒想到岑鯨記得如此詳細,難得感到不好意思,片刻後才「嗯」了一聲,並為了岔開話題反問岑鯨:「你又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燕蘭庭當真是一點都察覺不出,不然也不至於如此小心翼翼。

  岑鯨頓時笑不出來了,因為她也不太想說真話,不想讓燕蘭庭知道自己早早就喜歡他,卻還是選擇去死,於是她在燕蘭庭懷裡翻個身,說:「好睏,睡覺睡覺。」

  燕蘭庭微微一愣,隨即忍著笑,把剛剛的問題還了回去:「你回我的信上也都是假話,對嗎?」

  岑鯨閉眼裝死,燕蘭庭終於笑出了聲,他親吻岑鯨溫熱的後脖頸,惹得岑鯨縮了縮身子,又翻過身來把他按進自己懷裡:「睡覺!」

  非常霸道。

  之後又花了幾天時間,岑鯨逐漸適應走讀生的日常。

  因為她在書院,又有令國公府上的李竹淮打樣,不少想要與岑鯨交好的人家都打起了送家中已婚女眷進明德書院的念頭。

  反正家裡女眷太閒也容易出亂子,若遇上爭強好勝的,又少不得為管家權起爭奪,如此送一個兩個進書院,不僅能結識丞相夫人,擴充交際圈子,還能讓家宅清淨,何樂不為。

  為此書院和長公主府都收到許多來信,說要送家中已婚的女眷來上學,問書院能不能收。

  書院內部經過一番討論,想著反正也有兩個先例了,再多收幾個試試也無妨。

  決定下來那天,安如素既高興又苦惱,高興女子嫁人後回書院讀書不再艱難,苦惱其中大半都是沖著後宅社交來的,後續要不要重新分出一個夫人班,分班後會不會影響那部分想要專心讀書的已婚女子,都是未知數。

  蕭卿顏將相關事宜全權交給安如素來負責,安如素偶爾會找岑鯨商量,岑鯨見她滿心憂慮,生怕行差踏錯,便勸:「沒什麼事情能十全十美,日後發現問題慢慢改進就是了,別那麼緊張。」

  可簡單的勸解安如素哪裡聽得進,岑鯨就去西苑書閣翻找書院創建以來的記錄文書,把當初岑吞舟創建書院留下的各種問題,以及蕭卿顏接手書院後如何一點點改進指出來給安如素看。

  安如素發現就連創建書院的岑吞舟也沒辦法一蹴而就,這才定下心,開始大膽嘗試。

  五月末,白志遠和楊夫人剛準備為白春毅說門親事,轉頭就發現白秋姝跟著離京的穆家軍跑了,差點沒把他們給氣厥過去。

  此事瞞壓不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因為白秋姝凶名在外又有個表姐是丞相夫人,故也無人敢議論得太過分。

  後來白秋姝帶著幾十個穆家軍把沿途山匪寨子給剿了的消息傳回京城,白秋姝因此受到朝廷嘉獎,便再沒人敢多說什麼,就算私下議論不好聽的,也都是說白秋姝身為女子卻如此能耐,定然是個長得凶神惡煞的母夜叉。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初伏那天,燕蘭庭給岑鯨帶來一個消息——

  皇后懷孕了。

  岑鯨詫異:「什麼時候的事?」

  燕蘭庭:「若沒猜錯,早在大皇子夭折當天,皇后就已將此事偷偷告訴皇帝,要不是皇后近來坐胎不穩需要喝安胎藥,恐怕要等她顯懷了我們才會發現。」

  大皇子夭折當天……難怪第二日皇帝就公布了大皇子的死訊,也不怕朝臣逼他立儲。

  倒不如說那樣正中蕭睿下懷,能讓他借此機會看清朝堂派系,利用得再好些,未必不能以謀逆的罪名,除掉燕蘭庭。

  至於皇后肚子裡的孩子,恐怕無論是男是女,最後都只能是「皇子」……

  岑鯨想著,突然一隻手伸過來,用指腹推她眉心,讓她抬起了頭。

  「嗯?」岑鯨順著力道抬起頭,那手又沿著她的鼻樑滑下來,曲起的指節蹭過她的唇,最後用掌心捧住她的臉頰。

  「我同你說這些,是想你心裡有個底,不是讓你陪我一塊操心。」燕蘭庭湊過來,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

  岑鯨勾了勾唇角,說:「習慣了。」

  雖然因為容易疲憊說得少做得也少,可她的腦子還是習慣根據已有的條件和線索進行思考和判斷。

  「你上回說,大皇子夭折一案最後查到了安王頭上,」岑鯨靠到燕蘭庭肩上,緩緩道:「但你覺得和安王無關。」

  燕蘭庭:「安王無能,決計做不到這個地步。」

  岑鯨垂下眼,沉默片刻後還是說道:「把皇后有孕一事傳開,說不定能讓幕後真凶露出馬腳。」

  大皇子的死對誰最有利?自然是蕭睿那幾個血緣關係最近的堂兄弟和侄子。

  有能耐把手伸進後宮,又能狠下心去殺一個四歲的孩童,蕭卿顏若要繼位,這樣的人不得不防,還需盡早揪出來才是。

  至於其他的,燕蘭庭不讓她操心,那她就不操心了。

  岑鯨每日上學放學,日子過得平淡且祥和。

  與她相反的是,在「皇后有孕」的消息傳開後,沈霖音就再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甚至連吃飯喝水都變得膽戰心驚,要人試了再試,生怕自己會像大皇子那樣被人投毒,一屍兩命。

  這樣焦躁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這天早上,有替她試毒的宮女在喝了她的粥後嘔血不止,沈霖音腦子裡的最後一根弦徹底繃斷,無盡的恐慌中,她產生了一個極其瘋狂的念頭——

  讓岑鯨入宮!

  讓岑鯨入宮!!

  讓她與我同食同寢!我不信燕蘭庭和蕭卿顏會眼睜睜看著她和岑吞舟一樣死在宮裡!!

  沈霖音瘋狂中又帶著清醒,她強忍顫抖,沒有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召岑鯨入宮是為了拿岑鯨的性命要挾燕蘭庭和蕭卿顏保護自己,只讓溪嬤嬤去傳自己的口諭,說自己要見岑鯨,召岑鯨,即刻入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3:16 PM

第七十七章

  皇后的口諭傳到書院時,岑鯨正在書院上早上第二堂課。

  安如素急忙來到課室門口,打斷了正在講學的先生。

  那先生面露不滿,叫安如素有什麼事下了課再來,卻見一向穩重的安如素朝他行了一禮,硬把他請到了外頭。

  兩人在課室外的走廊上說了幾句話,不一會兒,安如素又走到門口,把課室內的岑鯨喚了出去。

  岑鯨一臉懵懂地出了課室,聽見安如素同她說:「皇后娘娘派人接你入宮,馬車已經在書院外頭了,你快些去吧。」

  岑鯨聽後並未依言離開,而是先向一旁的先生行禮道歉:「是學生之過,打擾先生上課了。」

  那先生對岑鯨的道歉很是受用,還讓岑鯨不必介懷,岑鯨這才跟安如素下樓,前往書院門口。

  路上,安如素腳步不自覺邁得有些快,回頭看岑鯨落下自己一大截,又不得不站在原地等了片刻。

  終於等到岑鯨,安如素盡力克制自己的步伐,感嘆:「你倒是鎮定。」

  岑鯨:「你見殿下都能從容,怎麼遇上皇后,反而變得急躁了?」

  安如素也說不好是為什麼,可能是因為皇后與她安家不對付,又或是她從未接觸過皇后,因此無法做到像面對長公主那樣沉穩。

  快到書院門口時,岑鯨望著門外宮裡來的馬車,對安如素說:「待會恐怕要勞煩你跑一趟。」

  安如素:「替你送信回相府嗎?」

  岑鯨:「還有長公主府。」

  後宮那地方,哪裡是燕蘭庭一個外臣能去的,還是得找蕭卿顏才行。

  ……

  皇后宮裡險些毒死一宮女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蕭睿耳中。

  蕭睿匆匆趕來時,沈霖音正一臉憔悴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愣愣的,直到身旁嬤嬤提醒,她才如夢初醒一般,望向蕭睿。

  蕭睿如今正值壯年,卻因「病痛」纏身熬得形銷骨立。

  近一個月沈霖音沒再給他下藥,他生「病」的次數少了,臉上終於顯出幾分活人該有的血氣,不再那麼人不人鬼不鬼。

  望著這樣的蕭睿,沈霖音驀地想起了他最初登基那一年。

  那一年是他最意氣風發的一年,是他們夫妻最為歡喜的一年,也是……岑吞舟還活著的一年。

  若是一切都停在那一年,該多好啊……

  「陛下……」沈霖音輕聲呼喚,語調頗有幾分舊時的清朗。

  蕭睿似是聽出了差別,腳步微頓,隨即走到沈霖音身旁坐下,拉住了沈霖音的手。

  沈霖音也彷彿回到了過去,她倚進蕭睿懷裡,任由滿心的恐懼與不安化作淚水,浸濕蕭睿的衣襟。

  「好了,沒事了。」蕭睿輕輕拍著沈霖音的背,心中寬慰——

  自從他生病以來,沈霖音的脾氣便越發古怪,時好時壞,好的時候連藥會不會太燙都放在心上,坐在床邊親口為他試藥,壞的時候處處與他爭吵,偶爾看著他的眼神也格外令人心碎,現今大約因為是有了孩子,她終於找回了過去的模樣。

  想來這孩子也是個帶福氣的,一來就讓自己病體好轉,也讓沈霖音慢慢變回原來的模樣。

  蕭睿越想,越是對沈霖音肚子裡的孩子充滿了期待。

  這孩子是男是女都無妨,對外只說是誕下了皇子,若是女孩兒,暫且謊稱男孩,等日後有了別的皇子再說就是……

  一個完整的念頭在蕭睿腦海裡浮現,和那念頭一同出現在蕭睿腦子裡的,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那是一張極為漂亮、卻不會叫人錯認成女人的臉,那張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唇角微勾,吐出含笑的話語——

  「學得很快嘛,就該如此,總那麼耿直,怎麼鬥得過太子。」

  蕭睿渾身一顫。

  就在這時,出宮去接岑鯨的溪嬤嬤走進殿來,稟道:「娘娘,丞相夫人已在殿外。」

  倚靠在蕭睿懷裡的沈霖音猛然想起眼下的處境,沒頂的不安撕扯著,把她從往昔的美夢中拉出。

  蕭睿正因想起岑吞舟而胸口發悶,聽溪嬤嬤提到丞相夫人,依稀記得皇后同自己說過,此女像極了岑吞舟,心中越發感到不快:「你召入她宮做什麼?」

  沈霖音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讓岑鯨與自己同食同寢是件多麼不可能的事情,不說燕蘭庭與蕭卿顏肯不肯,光說蕭睿。

  蕭睿從未見過岑鯨,僅憑旁人口述,他自然不會有太多想法,可要是讓他親眼看見岑鯨那張臉,岑鯨必死無疑。

  她早前不知道自己有孕,只想著把局勢攪得亂一些,再亂一些,最好多幾個和自己一樣難過的人,於是便故意讓蕭睿賜婚,又強硬讓蕭睿給岑鯨封誥命,為的就是讓岑鯨入宮謝恩,叫蕭睿看見岑鯨,好失去理智動手殺人,惹怒燕蘭庭與蕭卿顏。

  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有了孩子,岑鯨就是她的保命符,所以岑鯨不能死,她得活著。

  沈霖音強自鎮定,先對溪嬤嬤說:「把她帶去偏殿。」

  帶去偏殿,不讓蕭睿看見。

  然後才跟蕭睿解釋:「臣妾想著……下毒之人會不會與燕蘭庭有關,一氣之下就讓人把她召來了。」

  蕭睿信了沈霖音的話,責備道:「尚未查明事情真相,怎可如此衝動。」

  沈霖音沒有和往常一樣用抬槓來宣洩心中的不滿,低著頭說:「對外就說臣妾召她談話,遲些再讓人把她送出宮就是。」

  蕭睿沒有異議,卻也消了在鳳儀宮多留一陣的念頭,免得見到那據說和岑吞舟長得極為相似的女子。

  沈霖音比任何人都清楚岑吞舟是蕭睿的噩夢,她起身送蕭睿離開,待確定蕭睿走了,她才放下胸口懸著的那顆心,讓溪嬤嬤把岑鯨帶過來。

  因為入宮匆忙,岑鯨還穿著書院的院服,大熱的六月天,竟還在薄薄的小袖衫外罩了一件白底銀杏葉紋的褙子,臂挽披帛,進殿後向沈霖音行禮問安。

  沈霖音早前見過岑鯨,第一眼確實有被驚到,之後明白那不是岑吞舟,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她淡聲叫起,給岑鯨賜座。

  岑鯨謝了恩,起身在椅子上坐下,抬眼間看到那端坐上首的女子頭梳凌雲髻,大約是怕胭脂水粉對胎兒不好,面上未施粉黛,難掩憔悴。

  ——與岑鯨記憶中的沈霖音,判若兩人。

  沈霖音是女主角,她的經歷注定不同凡響。她還在母親肚子裡時曾被一道士批言命中帶煞,不巧她剛出生沈家老太太就生了一場大病,沈霖音的父母因此信了那道士的話,將她送去道觀,還找來據說命中帶福的她的表妹,代替她養在老太太膝下。

  後來因為養得太過真情實感,沈霖音回到家時,眾人更喜愛的反而不是養在外頭的她,而是那被找來代替她享盡富貴的表妹。

  若是旁的女子,恐怕是要委屈死自己,偏她在寺廟裡住著也有奇遇,一是跟著醫術高超的女道醫學了一手旁人拍馬都追不上的醫術。二是意外結識蕭睿,還曾因年紀小被蕭睿輕視醫術,最後她用實力打了蕭睿的臉,兩人就此相識,成了一對小冤家。

  這對小冤家平日裡總是一副嫌棄對方的模樣,可當沈家要隨便給沈霖音指一門婚事時,又是蕭睿第一個衝出來,說什麼都要娶她做自己的誠王妃。

  岑吞舟為了確保劇情順利,曾偷偷去見過那時的沈霖音,依稀記得對方是個過分文靜沉著的小姑娘,也就只有遇到蕭睿,才會展現出幾分符合她年齡的活潑。

  再後來,沈霖音陪著蕭睿一步步走到那至高位上,兩人同生共死,關係越發親密。

  岑吞舟再見她時,她已經是皇后,褪去了在誠王府的天真稚氣,問岑吞舟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張羅著要替岑吞舟娶媳婦。

  那時的沈霖音又多了幾分身居高位的威嚴與氣度,就像正午的太陽,光芒萬丈。

  而如今的沈霖音,不像太陽,也不像旁的什麼,就像個人,一個……快要枯萎的人。

  沈霖音不知眼前人是故人,目光在岑鯨身上流連,一邊想著該如何利用她,讓燕蘭庭和蕭卿顏幫自己保下胎兒,一邊問些問題,來試探岑鯨的為人。

  廣闊恢弘的殿閣內四角都擺著冰盆,冷氣一點點在室內聚集,透過岑鯨的衣服布料滲至皮膚,沒一會兒岑鯨就覺得自己鼻子堵了,喉嚨也開始發癢,想要咳嗽。

  她下意識喝了口熱茶強忍下不適,然後才想起自己的打算,就在開口回答沈霖音的問題時輕輕咳了一聲。

  沈霖音並不知道岑鯨體弱,蹙著眉抬手在口鼻前擋了擋,問:「你病了?」

  岑鯨起身:「娘娘贖罪,臣婦體弱畏寒,殿內太過陰涼,這才……」

  岑鯨話沒說完沈霖音就從上首站起了身,走到岑鯨面前,用力扣住岑鯨的手腕。

  這一把,沈霖音面上驀地湧現了喜色,隨後她說出的話和她那滿臉不加掩飾的欣喜加一塊,竟叫人感到瘆得慌——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沒幾年好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3:27 PM

第七十八章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沒幾年好活了?

  岑鯨一臉詫異地望著眼前的沈霖音,許久不曾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有。

  給她看過病的大夫,沒有一個說她命不久矣,但也沒有一個能將她的身體素質拉回到正常人該有的水平。

  拳法她有練,藥膳也在吃,還用專門的藥方子泡腳,持續了一年多,現在的她比在青州那會兒要好不少,但比起正常人還是差了一大截。

  原本岑鯨也是不在乎這些的,因為一旦有了執念,開始著急,就免不了投入更多的時間精力,她嫌累。

  直到最近體會到了體質太差帶來的不便,岑鯨終於開始思考要怎樣才能更好地改善自己的體質。

  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世界的醫術天花板——女主沈霖音有可能還她一具健康的身體。

  所以她讓燕蘭庭撒播「皇后有孕」的消息,一是要抓出害死大皇子的真凶,把可能會阻礙蕭卿顏的不安定因素扼殺在搖籃裡,二是想讓沈霖音害怕,促使沈霖音為了自保,主動挑她這顆軟柿子來捏。

  是以岑鯨早就猜到沈霖音會為了肚子裡的孩子,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方才她也很自覺地把自己的軟肋遞到了沈霖音面前,告訴沈霖音自己體弱畏寒,好讓沈霖音以她的健康作為籌碼,換取腹中胎兒的平安。

  只要能達成目的,岑鯨並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扮演的角色是獵人還是獵物。

  但岑鯨沒想到,多年不見,沈霖音的精神狀態會變得這麼糟糕。

  更沒有想到,自己的身體居然差到這個地步。

  ……

  「長公主殿下!您若要見皇后娘娘,且容奴婢進去通傳一聲……殿下!殿下這是做什麼!!」

  如火一般豔麗的紅色裙擺掃過地面,鳳儀宮的宮女太監眾多,卻無一人能攔下手持長鞭的蕭卿顏,就這麼讓蕭卿顏一路闖到了殿門口。

  期間有一個宮女被推搡著近了蕭卿顏的身,慌亂中抬起手,眼看便要碰到蕭卿顏的手臂,卻被不知道從哪扔來的一塊小石頭砸中了手背,吃痛後又縮了回去。

  駙馬踏著瓦簷一路看著蕭卿顏進了殿門,又從高處落下,如影子一般跟了進去,手中還拿著禁軍的雀笛,方便隨時調遣宮中禁軍,以備不時之需。

  「長公主殿下,您怎麼……」溪嬤嬤聽見外頭喧鬧,還未走到殿門口就迎面撞上了來勢洶洶的蕭卿顏。

  她本想攔上一攔,可對上蕭卿顏居高臨下的冰冷雙眼,湧上心頭的畏懼叫她不由得軟了雙膝。

  蕭卿顏越過溪嬤嬤,直直走向沈霖音和岑鯨。

  發現自己的寢殿被人擅闖,沈霖音臉上短暫地出現了錯愕的表情,她不敢相信蕭卿顏居然會為了一個僅僅只是長相像岑吞舟的女子做到這個地步。

  可隨後她又重展笑顏——在意才好,蕭卿顏越是在意岑鯨,自己手中的籌碼就越大。

  「瑞晉……」沈霖音喚出蕭卿顏的封號。

  蕭卿顏是蕭睿的妹妹,雖非一母同胞,但因蕭睿脾氣耿直對蕭卿顏的胃口,兄妹倆又同是岑吞舟的友人,故而在蕭睿還是誠王時,蕭卿顏也曾親切地喚過沈霖音嫂嫂。

  如今物是人非,蕭卿顏對沈霖音再無當初的和善,開口便是一句冷冰而疏離的:「皇后。」

  說著,她還抬手把岑鯨拉到了自己身後:「岑鯨是我書院的學生,皇后若沒事,就不要打擾她在書院讀書。」

  說完,蕭卿顏就要帶岑鯨離開。

  蕭卿顏對岑鯨入宮一事有陰影,一聽書院來信說岑鯨入宮,她便想起岑吞舟當年是如何死在宮門之內,以至於她全然不顧分寸,想也不想就進宮,闖到了皇后這。

  沈霖音沒有攔她,而是對著蕭卿顏的背影,揚聲道:「你就不問問本宮為何要讓她入宮嗎?」

  蕭卿顏沒理她。

  沈霖音看她們就要踏出殿門,終於穩不住,單刀直入:「你現在把她帶走,過幾日還是要帶她來見本宮,求本宮為她醫治!」

  蕭卿顏終於停下了腳步,側身回頭,不見半點被人脅迫的慌張,斜睨來的眼神透著危險:「你給她下毒了?」

  沈霖音聽見這話,整個人像是被針紮了似的輕輕一顫,呼吸也變得有些重。

  她看了眼一旁的溪嬤嬤,溪嬤嬤意會,當即行禮退出殿外,順便把外頭的宮人盡數帶走,只留下這殿內的三人。

  沈霖音:「她這身子哪裡需要我下毒。」

  蕭卿顏徹底轉身,面向沈霖音:「什麼意思?」

  「她的脈象看似是虛脈,實則是殘燭脈。」沈霖音也知曉蕭卿顏耐心不足,也不細說脈象區分,而是換了尋常人都能聽懂的話,對蕭卿顏道:「她過去必然險死過一回,後又不知為何莫名保住了性命,眼下是看不出什麼問題,調理得當甚至能恢復得如旁人一般,但要再過個三四年,她的身體會突然變得比紙還脆,隨便一場冷風就能叫她病得不省人事,甚至要了她的性命。」

  「殘燭脈雖罕見,卻不是沒有記載,殿下若是不信,只管讓人去查。」

  蕭卿顏見岑鯨沒什麼表示,自己又無法確定沈霖音這番話的真偽,索性不同沈霖音廢話,帶著岑鯨離開了鳳儀宮。

  蕭卿顏走後,沈霖音脫力一般跌坐在地上,整個人都鬆下勁,軟得像灘泥,唯獨臉上卻掛起了笑。

  她低頭輕撫肚子尚未出世的孩子,呢喃道:「孩兒乖,娘這次一定,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

  「她說的可是真的?」離開皇宮的路上,蕭卿顏問岑鯨。

  岑鯨:「不知道,我也是頭一回聽大夫說我沒幾年好活了。不過……有一點她說的沒錯。」

  蕭卿顏:「什麼?」

  「我現在用的這具身體,」岑鯨抬手按在胸口:「確實在六年前『死』過。」

  六年前,岑吞舟死那年,原主也死了,反派系統因此才能幫岑吞舟借屍還魂。

  如此,她的確算是「死過一回」。

  蕭卿顏懷疑岑鯨是岑吞舟的女兒時,曾派人到青州去查過岑鯨的身世,自然也知道岑鯨十一歲那年曾大病一場,期間甚至連呼吸脈搏都斷了,卻不知為何又突然好了起來,雖然從此以後身體越發孱弱,但總歸是留下了一條性命。

  後來她得知岑鯨就是岑吞舟,一夜無眠之際想起此事,便明白那場大病後留下性命的並非是原來那十一歲的幼童,而是同年死在京城的岑吞舟。之後她同燕蘭庭談話時提起此事,還得知燕蘭庭早在認出岑鯨身份後,特地讓人去青州當地最大的寺廟,給原身供了一盞長明燈。

  當時他們都沒想到,這具本就該死去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岑鯨太久。

  岑鯨與蕭卿顏行至宮門,宮門外停著一輛相府的馬車,燕蘭庭一襲紫衣站在馬車旁等她,終於見到她時,燕蘭庭那一臉冷峻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緩和。

  看得岑鯨都有些不忍心告訴他了。

  岑鯨轉頭對蕭卿顏道:「我可能命不久矣的事……」

  蕭卿顏:「替你瞞著?」

  岑鯨搖頭:「你替我跟明煦說吧,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同他開口。」

  蕭卿顏:「……我還以為你不會讓他知道。」

  「怎麼會,」岑鯨笑笑:「我與他已是夫妻,若連生死之事都要瞞著,那還算什麼夫妻啊。」

  蕭卿顏想了想,點頭:「也是。」

  兩人還沒走到馬車旁,燕蘭庭便已迎了上來。

  岑鯨自覺地伸出了手,讓燕蘭庭牽住她。

  雙手交握時,燕蘭庭感覺岑鯨的手很涼,下意識又添了另一隻手來攏住岑鯨的手,想要讓岑鯨的手暖和起來。

  「多謝殿下。」燕蘭庭同蕭卿顏道謝。

  蕭卿顏:「別急著謝,我有話要單獨同你說。」

  單獨?

  岑鯨:「我到馬車裡等你。」

  燕蘭庭沒什麼異議,鬆開了岑鯨的手。

  岑鯨一個人走到馬車旁,正逢豔陽高照,她便沒上馬車,而是站在陽光下,任由暖陽驅散她那一身從鳳儀宮帶出來的陰寒。

  燕蘭庭從蕭卿顏那得知沈霖音的話,猛地回身去找岑鯨,就看見岑鯨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餘光注意到他,還朝他露出一抹溫和淺淡的笑。

  明明是非常美好的一幕,卻叫燕蘭庭想起六年前他所面對的,那具屬於岑吞舟的,冰冷的屍體。

  他眼底輕顫,心臟像是被誰用手死死攥著一般的難受,眼眶逐漸染上薄紅。

  半晌,燕蘭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對蕭卿顏說:「皇后所言,未必句句屬實。」

  皇后為了尋求庇護而選擇撒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燕蘭庭極力克制,條理清晰道:「我會派人去查找醫書,另外再叫宮中的御醫和齊大夫再給吞舟看看。」

  若非改喚了「吞舟」二字,蕭卿顏還真以為燕蘭庭有多冷靜。

  蕭卿顏:「那我去找蕭睿,好歹把方才我擅闖宮闈之事遮掩過去,免得他起疑心。」

  燕蘭庭向蕭卿顏行了一禮:「勞煩殿下了。」

  蕭卿顏轉身往宮裡走,燕蘭庭則回到了馬車旁,岑鯨拉住他的手上車,剛坐穩就被他抱進了懷裡,抱得很緊很緊。

  馬車駛離宮門,外頭的聲音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熙熙攘攘,滿是人間煙火氣。

  燕蘭庭靜靜地抱著岑鯨,過了許久,帶著些許沙啞的聲音在岑鯨耳畔響起——

  「我一定會讓你好好活著。」

  明明是承諾,聽來卻充滿了殺氣,像是要與吝嗇給岑鯨一個圓滿的老天為敵,拼死也要將她留在這人世。

  岑鯨對自己的死活向來不放心上,唯獨這次,她聽著燕蘭庭的聲音,感受著燕蘭庭擁抱自己的力道,突然想再努力一下,就算累點也沒關係。

  「好。」

  我一定,好好活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3:39 PM

第七十九章

  岑鯨給了燕蘭庭一路的時間。

  待馬車在相府門口停下,燕蘭庭果然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鬆開了將岑鯨禁錮在自己懷裡的手臂。

  「你先回家。」他說:「我去一趟文閣。」

  京城內外共有五處文閣,不僅收納天下各類書籍,還有國家盟約,皇室檔案等,是類似國家圖書館一樣的存在。

  燕蘭庭身為宰相,兼領文閣大學士一職,他要找什麼圖文資料吩咐一聲便可,偏要自己過去,大約是怕讓人傳話會有疏漏,引起皇帝的注意。

  岑鯨有辦法可以驗證皇后的話是真是假,但因為無法說明系統的存在,她只能讓燕蘭庭用自己的辦法去查。

  岑鯨目送燕蘭庭乘著馬車離開,隨後回了主院。

  主院的院子裡有棵大樹,樹上掛著一支鞦韆。

  最初的鞦韆是岑吞舟讓人掛的,江袖當年非常喜歡,時常同院子裡的丫鬟們搶著玩,偶爾岑吞舟自己也會去坐一坐,後來相府易主,燕蘭庭明明是這座宅子的新主人,卻住去了別的院子,還鎖了岑吞舟住過的主院不讓人進出,這鞦韆便再也沒人坐過。

  直到兩人成婚前,燕蘭庭讓人收拾主院,怕鞦韆繩索老損,岑鯨坐上去會摔著,特地叫人換了新的。

  新鞦韆的繩索上沒有昔日丫鬟們玩鬧時纏上的彩繩與花草藤蔓,紅木坐板亦是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

  岑鯨坐上鞦韆,讓挽霜她們該幹嘛幹嘛,別離她太近,她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挽霜等丫鬟領命散開,岑鯨又抬頭,對無處不在的相府暗衛道:「都撤遠些,兩刻鐘後再回來。」

  樹冠無風而動,岑鯨明白是藏在樹上的暗衛離開了。

  岑鯨腳尖點地,輕輕地晃了晃鞦韆。

  「系統。」她喚了一聲,問:「沈霖音說的是真的嗎?」

  系統很心虛:【系統目前無法確定。】

  岑鯨捕捉到關鍵詞:目前。

  也就是說:「你能確定,但需要時間。」

  系統:【為宿主進行體檢需要耗費能量,體檢結束後系統將陷入休眠,花費二十四小時蓄能重啟。】

  雖然系統平時也很安靜,就跟不存在一樣,但在休眠時無法抵禦外部攻擊,會讓系統非常沒有安全感,所以它一次都沒給岑鯨做過全面的體檢。

  反正岑鯨要是瀕死,它再用自己的能量搶救也來得及,至於自己離開後岑鯨會不會突然死掉,它還真沒考慮過。

  本來它就是個戀愛系統,而不是救死扶傷的醫療系統。

  岑鯨沒著急讓系統給自己體檢,而是問:「那讓葉錦黛的系統也做一次體檢,不就能讓它休眠,將它移除嗎?」

  免去了瀕死這一步驟,多安全。

  系統悲憤道:【升級版的戀愛系統在能量槽方面進行了優化,體檢耗費的能量不足以使其陷入休眠。】

  岑鯨輕飄飄地紮了自家系統一刀:「果然升級版還是有優勢的。」

  系統倔強地「嚶」了一聲。

  岑鯨:「體檢吧。」

  系統磨磨唧唧:【那說好,體檢完二十四小時內你一定一定不能去書院,就算不得已去了,也絕對不要讓葉錦黛碰到你!】

  不然狗逼S975一定不會放過它!

  岑鯨耐著性子一一應下。

  隨後系統給岑鯨進行了全面的身體檢查,耗時十分鐘。

  檢查結束後,系統趕在休眠前匯報了體檢結果:【不出意外,宿主的身體最多只能再支撐三年,三年後器官開始衰竭,免疫系統全面崩潰,由此引起的併發症將導致宿主死亡。】

  【系統能量低於百分之五,將在五秒後進入休眠。】

  系統撿主要的說完,接著就跟斷線一樣沒了聲。

  耳邊突然安靜下來,岑鯨又一次搖起了鞦韆。

  沈霖音的話被證實,她一下子想到了很多,比如最壞的情況:自己要是死了,燕蘭庭他們該多難過。

  還有系統能不能自發地為宿主進行治療,如果不能,她或許可以考慮去找葉錦黛,葉錦黛有系統商店,說不定可以兌換到治療身體的藥物,就是不知道這類藥物的兌換條件,如果需要的好感值太多,葉錦黛兌換不起怎麼辦?

  以及反派系統說過,這次重生是它送給她的禮物,希望她能有一段屬於自己的人生。

  可如今這份禮物出了點問題,岑鯨不得不擔心,反派系統是不是為這份禮物付出太多,才會顧不上這些細節。

  岑鯨思緒萬千,最後卻只感嘆出一句:「傻系統,也不說提個要求趁機威脅一下什麼的,真老實。」

  岑鯨的戀愛系統已經刷滿了三個攻略目標的好感,隨時能離開,給岑鯨做體檢這件事,它可做可不做,甚至以此威脅岑鯨也是可以的,但它沒有,還在檢查完第一時間就把結果跟岑鯨說了。

  簡直遲鈍,不,是善良。

  下午燕蘭庭回家,看見岑鯨在做書院送來的功課。

  因為天氣不錯,岑鯨坐在窗戶邊,午後殘陽斜落盡屋內,正好避開了岑鯨,只落在半張榻桌上。

  燕蘭庭換了在家穿的便服,沒有坐到岑鯨對面,而是走到岑鯨身後坐下,說:「休息一下吧。」

  岑鯨笑著靠進他懷裡:「就算沈霖音說的是真的,還有幾年呢,擔心什麼?」

  燕蘭庭垂眸不語,顯然是不喜歡岑鯨這個假設,還扯開話題,同岑鯨談起了別的——

  「皇后今早突然召你,是因為有人在她的吃食裡下了毒。」

  岑鯨:「查出是誰了嗎?」

  燕蘭庭:「俞王。」

  蕭睿的親侄子,不曾在朝領職,沒什麼存在感。

  「不過……」燕蘭庭說:「比起毒害大皇子那次,此次的手法拙劣,未必是同一人所為。」

  「那就再等等吧。」沈霖音死不了,幕後真凶總會著急。

  「嗯。」燕蘭庭從背後環著岑鯨的腰,努力裝出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的模樣。

  可在第二天,岑鯨還是察覺到了燕蘭庭異常。

  岑鯨請了假沒去書院,但因為習慣了早起,她還是在燕蘭庭起床後跟著起床吃早飯。

  吃完還要回床上補眠,岑鯨只加了件衣服,並未整理妝髮。

  她洗好臉轉身正遇上衣著整齊的燕蘭庭,雙手撫上他看起來沒什麼精神臉,問:「沒睡?」

  燕蘭庭垂眸不語,因他確實一夜無眠。

  岑鯨:「文閣那邊查出什麼了?」

  燕蘭庭搖頭:「還沒。」

  岑鯨想了想:「害怕?」

  燕蘭庭倒也誠實:「嗯。」

  那不是激烈到會展露在臉上的恐懼,但卻一直氳繞在心底,叫人揮不散,忘不掉,一空下來就忍不住去想,根本無法靜下心,自然也就無法好好入睡。

  尋常夫妻,這會兒妻子就該溫聲安慰丈夫了,偏岑鯨直男上身,來了句:「出息。」

  燕蘭庭也不辯駁,低頭吻了吻岑鯨的額頭,好清楚感受到岑鯨的存在,撫平心中那絲絲縷縷糾纏不休的忐忑。

  唇瓣輕觸,正要離開之際,岑鯨的手繞上了燕蘭庭的脖頸,拉著人低下頭的同時略微踮起腳,送上一吻。

  燕蘭庭順著力道吻上岑鯨的唇,起初只是細碎的輕吻,待到屋內的丫鬟悄悄退出,合上門,岑鯨加重了力道,越吻越深。

  來自岑鯨的霸道強勢在燕蘭庭悶疼的心口撬開了一個豁口,讓在那擠壓的一切隱忍不發都化作凶猛地回應,湧向岑鯨。

  待一吻停歇,屋內靜得只能聽見兩人喘息的聲音,岑鯨被燕蘭庭用彷彿要把她揉進身體裡的力道抱著,若有似無地輕笑了一聲。

  ——無論是不滿還是怨恨,發洩出來就好了。

  吃早飯的時候,岑鯨對燕蘭庭說:「明日旬休,我有事要去找葉錦黛。」

  「我和你一起。」燕蘭庭說完,又補充一句:「正好我也有事找葉臨岸。」

  ……

  第二日也是大好的晴天,碧空萬里。

  看到找上門的燕蘭庭和岑鯨,葉臨岸臉色復雜。

  當初若是燕蘭庭主動提出要娶岑鯨,葉臨岸肯定會恢復過去六年來的態度,唾棄燕蘭庭居然對岑吞舟懷抱如此不堪的心思,還找了個長相相似的女子來寄托他心中那份骯髒齷齪的感情。

  偏偏這婚約是皇帝御賜。

  葉臨岸知道燕蘭庭權傾朝野,可就像平民百姓無法想像皇家的富貴,葉臨岸也被自身經歷限制了想像力,對燕蘭庭的掌權程度了解不深,所以他並不知道燕蘭庭是有能力封駁這道賜婚聖旨的。

  因此他在不滿這門親事的同時,並未完全把矛頭指向燕蘭庭,而是加重了對皇帝的仇視。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平靜地接受燕蘭庭和岑鯨以夫妻的身份同時出現在他面前。

  他努力忍耐,直到岑鯨被葉錦黛帶去別的屋說話,他才終於對著燕蘭庭,露出了些微的不滿。

  燕蘭庭習以為常,絲毫沒有要替昔日同窗調節心態的意思,直接與其談論起了正事。

  另一邊,岑鯨把自己的情況跟葉錦黛說了一遍,問:「你的系統商店裡面,有能讓我恢復健康的道具或者藥物嗎?」

  葉錦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有!回春丹!」

  她點開空氣中岑鯨看不見的兌換面板,一邊翻找,一邊說:「但是這個藥的購買方式特別狗,說什麼需要在購買的時候輸入使用對象,這樣購買的回春丹就能直接在使用對象身上起作用,不需要另外想辦法讓對方吃實體藥物就能讓其恢復健康,可是你知道嗎……」

  葉錦黛點擊面板上的藥物,跳出了一個輸入框,語氣憤懣:「這個藥物的價格居然是會變的!要根據病情輕重發生變化我也就認了,但它居然還會根據作用對象的身份進行調整,普通配角還好,一旦輸入攻略目標的名字,它的價格就會成倍往上翻,難度越高的攻略目標需要的好感就越多,簡直坑爹!」

  葉錦黛輸入岑鯨的名字,看也不看需要的好感值數額,直接點擊「確定」。

  結果眼前跳出菜單,提示好感值餘額不足。

  「怎麼可能?」葉錦黛不是沒有兌換過,知道像岑鯨這樣的非攻略目標根本不需要多少好感值,自己的餘額肯定是夠的。

  她關掉菜單,終於看了眼左下角的所需數額,整個人傻在原地。

  岑鯨:「怎麼了?」

  葉錦黛轉向岑鯨,活像是見了鬼:「數、數額……」

  岑鯨:「多少?」

  葉錦黛聲音顫抖:「一千……」

  她得同時刷滿十個攻略目標,才能給岑鯨換來一顆回春丹,簡直比用三千好感值兌換岑吞舟的完整資料還離譜!!

  葉錦黛一臉虛弱:「是因為你長得像岑吞舟嗎?」

  岑鯨:「……」

  不,是因為我是岑吞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7:13 PM

第八十章

  「道士?」

  葉錦黛和岑鯨正在面對高達一千的好感兌換數額,另一邊,葉臨岸眉心緊蹙,不明白燕蘭庭為何要他托友人,給皇帝舉薦一善於煉丹的道士。

  「那道士姓羅,原是山野大夫,精通毒術。」燕蘭庭點到即止,幸好葉臨岸也不是傻子,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毒殺皇帝?

  葉臨岸雖然只猜對了一半,但也大差不差。

  這道士原是陵陽縣主府上那位種出了阿芙蓉的小大夫,後來燕蘭庭核實了那位小大夫的來歷,順帶手將對方收為己用,還讓他假扮道士,做自己手上的一枚暗子。

  在得知皇后懷孕之前,燕蘭庭安排羅大夫扮道士,純粹是想從皇后手中接過給皇帝下毒的主動權,徹底控制皇帝。

  在那之前燕蘭庭還得挑撥帝后關係,讓皇帝自己親手把皇后從自己身邊推開,以免皇后出手為皇帝解毒。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大皇子夭折,皇后懷孕,蕭卿顏有意爭奪皇位,岑鯨又被皇后斷言命不久矣。

  這枚原本被他安排在外地,需要幾經轉手才能通過顧太傅送到皇帝面前的棋子,不得不提前被他叫回京城。

  別的不說,羅大夫曾在外游醫,知道許多醫書上沒有記載的病症偏方,讓他同旁的大夫一起來確認岑鯨的身體是否如皇后所說才是要緊。

  所幸皇帝長年被皇后暗中下毒,身體虧損嚴重,即便皇后停了藥,皇帝的身體依舊未能大好。因此換個法子,提前計劃把抵達京城的羅大夫送到皇帝面前也未嘗不可。

  只是舉薦人絕對不能跟燕蘭庭扯上關係,於是燕蘭庭就想到了葉臨岸。

  葉臨岸過去幾年與燕蘭庭關係惡劣,人盡皆知,加上葉臨岸是明德書院的東苑監苑,清名在外,所以與葉臨岸交好的,大多都是敵視燕蘭庭的清流世家。

  讓他們給皇帝舉薦一個擅長煉丹的道士,為皇帝調理身體,不容易引起皇帝的懷疑。

  燕蘭庭並未把計劃的更改全都告訴給葉臨岸聽,只說了目前的打算,並告知注意事項,具體細節就讓葉臨岸自己把握。

  事關復仇,葉臨岸自然不會推辭。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在葉臨岸相熟的友人中挑出了適合的人選。

  商量差不多後,燕蘭庭帶岑鯨同葉家兄妹告辭回家。

  路上燕蘭庭還問岑鯨怎麼了,怎麼她與葉錦黛一個心不在焉,一個神情懨懨,可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岑鯨把玩著燕蘭庭修長漂亮的手指,聞言停下揉捏其指腹的動作,改成十指相扣,說:「不算麻煩,我也只是感慨。」

  感慨自己在系統商店居然這麼「值錢」。

  之後幾天岑鯨依舊沒有回書院,對外說是病了,由燕蘭庭接連請宮中御醫來相府看診,後來連書院的兩個大夫都沒放過,很快外頭便開始傳言,說丞相夫人病重,命在旦夕。

  之後相府收到許多要來探病的帖子,也都被燕蘭庭給回了。

  六月下旬,書閣終於在浩瀚書海中找到四冊與殘燭脈相關的病情記載,其中兩冊是孤本醫書,一冊是時人道聽途說後編纂成書的鄉野奇聞,還有一冊則是前朝宮中一后妃的病案。

  有醫書和詳細的病案記載做底,又有一眾醫術高超的御醫和大夫共同商議探討,皇后所言終於被證實。

  可要如何醫治,又成了一大難題,因為其中一冊醫術中只是提及此脈象病症,並沒有相對應的救治良方,另一冊雖有藥方,但在前朝宮妃的病案中用到過此藥方,非但沒能減輕病症,反而加重了病情,致使他們不敢輕易嘗試。

  後來他們中也有人提出了另外的醫治方案,卻都被同行挑出了或大或小的問題,導致燕蘭庭根本不敢讓他們拿岑鯨試藥。

  也就在大夫們撓破頭想法子的同時,皇后以避暑為名,移居城外的皇家別苑。

  此後不久,蕭卿顏調派城外駐軍在別苑外駐守,燕蘭庭則在別苑內安排了自己的人,確保皇后安全的同時,監視皇后。

  也是從那一天起,長公主府的馬車每隔三四天就要去一次別苑,持續了半個月。

  這天天氣不大好,連綿陰雨,長公主府的馬車在別苑門口停下,下人打起油紙傘,掀開了馬車的門簾。

  然而從裡面出來的人並不是長公主蕭卿顏,而是傳聞中重病不起的丞相夫人,岑鯨。

  過去半個月都是岑鯨和燕蘭庭打著長公主的名義過來別苑,讓沈霖音給岑鯨看診,開藥,針灸。

  所用藥方以及如何施針,都會提前拿去給別的大夫問過,一眾大夫經過討論,難得沒什麼反對意見,認為此法或可一試,更有見獵心喜者,詢問此藥方的來歷與開藥方的人是誰,燕蘭庭這才敢把岑鯨交給皇后。

  之後每次岑鯨打著蕭卿顏的名號來別苑,燕蘭庭都會跟過來,這次實在沒辦法,燕蘭庭要離京外出一趟,少說也得半個月才回,岑鯨很是乾脆地把他攆走了。

  岑鯨跟隨別苑的下人去見皇后。

  她到時,沈霖音正坐在窗邊聽雨看書,滴滴答答的雨聲像玉珠落盤接連不斷,紙頁泛黃的書本上寫的不是什麼藥方病案,而是孩童啟蒙用的《三字經》,一旁的桌子上還擺著《千字文》、《論語》等書籍。

  住在別苑的沈霖音衣著比在宮裡要簡樸許多,但她的精神狀態卻比在宮裡要更好,仿若歸林的飛燕,又似回池的游魚,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放鬆,沒有半點一個多月前在鳳儀宮給岑鯨把脈,發現岑鯨命不久矣後笑得一臉欣悅的滲人。

  「來了?」沈霖音把《三字經》疊放到《千字文》上,打開了書本旁的醫藥箱。

  「燕蘭庭沒同你一道?」沈霖音一邊拿出脈枕,示意岑鯨過來坐下,一邊問。

  那是一個用紅色福字暗紋布料和黃色絲線縫製的脈枕,做工肉眼可見得不好,針腳都露出來了,還能看見幾絲棉花妄圖鑽出邊緣的縫隙。

  岑鯨走到沈霖音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伸出手腕放到脈枕上,還未回答,就聽見沈霖音說:「燕大人呢?是不是終於嫌煩,懶得來了?」

  岑鯨低頭不語,一副不敢頂撞皇后的溫順模樣。

  可沈霖音卻越說越起勁。

  「你也不用難過,莫說男人,是人都是如此,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更何況你們只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夫妻。」

  岑鯨依舊低眉順目,沉默不語,沈霖音一拳打在棉花上,覺得實在沒意思,也就不再言語,專心給岑鯨看診。

  過了大約一個半時辰,岑鯨登上長公主府的馬車,離開了別苑。

  三天後,岑鯨再次借長公主府的馬車去別苑,蕭卿顏聽別苑宮人傳來消息,得知沈霖音對岑鯨說的話,便提出要和岑鯨一塊去。

  若放在以前,有人對岑吞舟說難聽的話,蕭卿顏只會在心裡覺得不爽,等著岑吞舟自己去報復。

  後來兩人關係不好,蕭卿顏不僅不會管,還會在面上表現出一副拍手稱快的幸災樂禍樣。

  然今時不同往日,岑鯨被證實命不久矣後,蕭卿顏對待岑鯨帶上了幾分以往從未有過的小心與憐惜,想著怎麼也要替岑鯨出一回頭。

  可惜,岑鯨適應了好些天,實在習慣不了這樣小心翼翼的蕭卿顏,就在車上別了蕭卿顏幾句,把蕭卿顏給氣清醒了——

  憐惜什麼,她岑吞舟那麼欠,哪有半分需要憐惜的樣子!

  馬車一到別苑,蕭卿顏不等隨從掀簾子就從車裡出來,語氣非常糟糕:「說要陪你來的我大抵是個傻子!」

  「我也沒說什麼。」岑鯨跟在蕭卿顏身後下馬車,被站定後轉身的蕭卿顏砍了一記鋒利的刀眼,面上反而帶出笑意。

  兩人被下人領著去見沈霖音,這次有蕭卿顏在,沈霖音果然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在給岑鯨診脈前,沈霖音發現藥箱裡的脈枕不見了,便要自己回屋去拿。

  蕭卿顏隨口道:「叫個人替她拿來不就行了?」

  哪怕不在宮裡,沈霖音也是皇后,何須親自回去拿脈枕。

  岑鯨:「那脈枕是蕭睿親手給她做的。」

  當時兩人新婚不久,就遇上了沈霖音的生日,蕭睿不知道送什麼,便跑去問岑吞舟。

  岑吞舟一臉「你問我就對了」的老練模樣:「你看她經常用什麼,你就送什麼,這樣她每次用到那東西,都會想到你。」

  蕭睿覺得這話沒毛病,甚至還很心動,於是在細心觀察後,他決定送妻子脈枕。

  他甚至還舉一反三,送了親手做的脈枕,突顯自己的心意!

  就是那大紅大黃的配色和糟糕的繡工毫無審美可言,被岑吞舟笑了不知道多少回。

  可沈霖音卻很喜歡,一直留著。

  蕭卿顏聞言非常意外,根本無法想像蕭睿拿著針線剪刀縫東西的樣子。

  但更讓人無法想像的,大概是昔日這般恩愛的一對,竟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岑鯨也想不到,甚至偶爾回憶起往昔,她還會忍不住問自己,這一切是不是她造成的。

  可就算是又如何,還能挽回嗎?

  不能了。

  如今的沈霖音,寧可向燕蘭庭和蕭卿顏尋求庇護,都不會再去找蕭睿。

  岑鯨端起熱水——她現在連茶都喝不了——輕吹了兩下:「你可千萬別羨慕,小心讓我們的駙馬爺瞧見,人連夜跑去學針線活。」

  蕭卿顏面無表情地看著岑鯨。

  岑鯨還在一臉認真地思考:「你也不學醫,要脈枕也沒用,或許他會給你縫個鴛鴦枕?」

  蕭卿顏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腳岑鯨坐著的椅子,惹來岑鯨一聲笑。

  片刻後,沈霖音拿著自己尋回來的脈枕,進屋給岑鯨把脈。

  早前的藥方喝久了容易食欲不振,沈霖音就換掉了其中兩味藥。

  新藥方昨日送去城裡叫那些大夫們都過了目,今日根據岑鯨的實際情況改一下劑量,便可叫下人拿去煎給岑鯨喝。

  岑鯨喝了藥還不能馬上離開,因為藥效作用,岑鯨會在喝藥後陷入昏睡,期間沈霖音將在岑鯨後背施針。

  若是以往,燕蘭庭定會在一旁坐著等岑鯨這邊完事。

  蕭卿顏卻沒這個耐心,坐不過一刻鐘,就要起身到別處逛逛。

  蕭卿顏離開後,沈霖音給趴睡在床上的岑鯨施針,待針都落完,沈霖音並沒有像平時一樣離開,等時間到了再回來給岑鯨拔針,而是在床邊靜坐許久,然後抬手,撫上岑鯨的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7:24 PM

第八十一章

  方才沈霖音進屋,正瞧見蕭卿顏冷著臉,岑鯨在一邊提起茶壺給她倒茶。

  倒完岑鯨手上沒停,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結果剛把壺放下,就聽見蕭卿顏說:「你敢喝一口試試。」

  岑鯨只能無奈地將熱茶換成了熱水,乍一看去,彷彿是蕭卿顏無理取鬧,而不是岑鯨明知自己不能碰茶,卻又非要貪那一口茶吃。

  這情形叫沈霖音險些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過去岑吞舟登門誠王府,偶爾遇到蕭卿顏在,兩人之間便是這般比旁人都要多幾分與眾不同的親近,也難怪坊間會傳出他們之間情投意合的謠言。

  如此看來,岑鯨不僅是外貌像岑吞舟,私底下與他們相處的性子多半也是像的,這樣一個人,又有這樣一張能叫蕭卿顏與燕蘭庭一同為她盡心竭力的臉,接下來只要把身子養好,往後餘生怕是差不到哪去。

  ——真叫人羨慕。

  沈霖音輕撫岑鯨的臉頰,十七歲的少女,皮膚最是柔嫩,偏偏越是柔嫩的皮膚,越容易落下疤痕。

  也不知道這張臉要是有了瑕疵,那兩人還會不會對她如現在這般。

  沈霖音一邊想,一邊注意到岑鯨眼皮底下的眼珠在動,於是收回手,問:「你醒著?」

  岑鯨果然睜開了眼,眼底還殘留著睡醒的睏倦,讓她的態度看起來不像平時表現的那樣恭敬。

  沈霖音半點不因自己方才所想而感到心虛,又問:「何時醒的?」

  岑鯨想了想才說:「回娘娘的話,你剛施完針的時候。」

  沈霖音:「之前也是這麼早就醒了?」

  沈霖音每次施完針就走了,所以並不知道岑鯨過去是什麼時候醒的。

  岑鯨:「上一次是你施完針後,上上次是快要拔針之前。」

  一次比一次早。

  沈霖音了然:「耐藥性。」

  岑鯨沒接話。

  「耐藥性」這個詞不屬於這個時代,是許多年前岑吞舟與沈霖音閒聊時提到的,沈霖音覺得這個詞能概括藥物越用所需劑量越大的現象,也就記下了。

  總歸這不是岑鯨應該聽懂的詞。

  知道岑鯨醒著,沈霖音也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問她:「你知道岑吞舟嗎?」

  岑鯨:「知道。」

  沈霖音看岑鯨模樣淡定,甚至還有些睏倦,突然感到不滿:一個替身,被人當面提起白月光,怎麼可以這麼平靜?又憑什麼這麼平靜?

  被心中的惡意所驅使,沈霖音開始往岑鯨的痛處上戳——

  「那你應該也知道,你能有如今的風光,都是多虧了他。」

  「你該好好謝謝他。」

  「畢竟無論是燕大人,還是長公主殿下,他們都是把你當成了那已死之人,才會對你如此珍視。」

  沈霖音的話一句比一句刻薄,若岑鯨當真是岑吞舟的替身,這會兒怕是心都給沈霖音紮爛了,偏偏岑鯨就是岑吞舟,所以她並沒有「所愛之人不愛自己,而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的痛苦。

  岑鯨維持之前的人設,閉上嘴,安靜受著。

  岑鯨的本意是在沈霖音面前偽裝一個溫順無害的女子,然而再溫順的女子遇到眼下的境況總該有些情緒波動,她這般波瀾不驚刀槍不入,反而顯露出幾分岑吞舟的影子,叫沈霖音又刺了一句:「你還真有幾分像他。」

  說完最後一句,沈霖音起身離開。

  她走後,蕭卿顏進來了。

  蕭卿顏雖然坐不住,但也沒走出去太遠,她算半個習武之人,耳力不錯,因此也聽到了沈霖音對岑鯨說的話。

  對此她的反應和岑鯨一樣平,反正她知道,岑鯨不會因為沈霖音的話感到難過。

  反倒是岑鯨,對蕭卿顏說:「她當真變了許多。」

  蕭卿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你不會才發現吧?」

  岑鯨:「你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蕭卿顏給自己倒了杯茶:「燕蘭庭沒跟你說?」

  岑鯨:「明煦說是因為後宮女人太多。」

  但她總覺得,應該不僅於此。

  「這麼說倒也沒錯。」蕭卿顏垂下眸,輕吹茶面,抿了口才道:「你死後沒幾天,皇后沒了一個孩子。」

  岑鯨愣住。

  蕭卿顏淡淡道:「當時都說……」

  都說當今還是誠王時,曾在酒桌上揚言,日後有了孩子,定要認岑吞舟做乾爹。

  所以那孩子,應是隨他死於非命的乾爹去了。

  然而現實遠沒有傳言那般虛幻爛漫。

  岑吞舟死於蕭睿之手,沈霖音肚子裡的孩子,則是死於後宮一位不知死活的嬪妃之手。

  那嬪妃本是想讓沈霖音一屍兩命,結果沈霖音醫術夠逆天,硬是把自己給救下了,但那已是極限,她救不下自己腹中的孩子。

  後來那嬪妃死得很慘,嬪妃背後的家族也遭到血洗。

  蕭睿盡自己所能為那個沒出世的孩子報了仇,也花了很長時間來安慰沈霖音。

  偏偏那孩子死的時間實在不湊巧,加上「隨乾爹」的傳言,導致蕭睿在沈霖音恢復後,變得不是很想再提起這件事。

  一切到這還算尋常,沈霖音雖然難過,但有蕭睿前期費心照料,她還是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所以沈霖音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沈霖音從岑鯨那離開後就去了花園,散步曬太陽,這是她得知自己懷孕後養成的習慣。

  今天她沒有按照平時的路走,途徑之前沒來過的水池,看到了一池子的荷花。

  沈霖音見著,停下了腳步。

  荷花又稱芙蕖。

  安家那位貴妃,閨名安芙蕖。

  那是一個比她合格的大家閨秀,一舉一動堪稱完美無缺。

  也是這位安貴妃,給她的丈夫生下了第一個孩子。

  沈霖音始終記得,在自己沒了第一個孩子後蕭睿曾安慰過她,說他們還會再有孩子。

  結果蕭睿是有了孩子,可惜那個孩子並不是她的。

  蕭睿因那個孩子的降生而無比欣悅,好幾次她都看見蕭睿抱著那孩子玩,一旁是溫良賢淑的安貴妃,兩人站在一塊,頭挨著頭,笑著逗弄襁褓裡軟乎乎的孩子。

  這是幸福到能將她逼瘋的一幕。

  也確實將她逼瘋了。

  她開始成宿成宿地睡不著,開始變得易怒愛哭,待蕭睿問她為何如此,她提到自己當初沒了的那個孩子,本想尋求安慰,可蕭睿卻表現出了避而不談的態度。

  後來她又開始害怕,害怕之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宮妃懷上孩子,害怕會看到蕭睿同別的女子如此幸福美滿的畫面。

  這樣的害怕在她意外發現某個貴人懷孕之後變成了憎恨,也是這股憎恨,讓她做出了她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做的事情——殺人。

  最後那個貴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屍兩命,沈霖音也從害怕變得麻木,從毒殺懷孕的妃嬪,變成毒殺蕭睿多次寵愛的妃嬪。

  直到有一天。

  太醫院的一個小學徒被抓到與宮女私通,被溪嬤嬤報到了她這兒。

  她本想按照規矩處置,結果小學徒吵著要為自己伸冤,說自己與宮女清清白白,他會去那宮女住處,還叫那宮女脫衣服,是要為那宮女醫治。

  沈霖音自己也是大夫,稍一了解便知小學徒沒有撒謊,那宮女病得重,若不脫衣施針,怕是會活活病死。

  可是——

  「這是在宮中。」沈霖音對那小學徒說:「你既身處禁庭,就應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那小學徒年紀輕,性子還未經打磨,竟一臉認真地對沈霖音說:「為人醫者,當濟世救人,下官該做的就是救人!」

  為人醫者,當濟世救人。

  救人……

  沈霖音沒忍住笑出了聲。

  是啊,為人醫者,就當如此,可她都做了什麼?

  無盡的悲哀湧上心頭,沈霖音笑得停不下來,眼淚直掉。

  饒是見慣了沈霖音會莫名哭泣的溪嬤嬤也不免心驚:「娘娘您怎麼了?」

  沈霖音笑著搖頭,抹去自己臉上的眼淚:「沒事,本宮只是……病了。」

  溪嬤嬤要叫太醫,卻被沈霖音攔下。

  「不必,」她一聲嘆息,說:「這病太醫治不了,這藥,還得本宮自己來。」

  那之後,沈霖音便不再毒害後宮妃嬪,而是開始給蕭睿下藥。

  果然只要蕭睿重病在床,她就再不用去殘害無辜。

  甚至在蕭睿病重期間,她也嘗到了權力的滋味,還試圖索取更多,來填滿自己空蕩蕩的內心。

  現在可好。

  她懷孕了,肚子裡的孩子比權力更能讓她感到滿足,曾經的那味藥也不用再吃下去,她的孩子,就是她的新藥。

  沈霖音甚至忍不住想——待這孩子出生,她與蕭睿是不是能回到過去?

  時隔多年,沈霖音第一次在心底升起想要跟蕭睿和解,跟自己和解的念頭。

  雖然那念頭輕忽得猶如風中燭火,搖曳不定。

  但卻是在她漫漫黑夜中,首次看見的一點光亮。

  ……

  安貴妃的華清殿內,白煙如曼妙薄紗,透過紫銅香爐上的鏤空,翩翩而起。

  蕭睿端坐首位,一旁是掩面痛哭的安貴妃,兩人面前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邊上還有人捧著兩盒從鳳儀宮搜出來的,帶毒的口脂。

  蕭睿右手無意識地撥動手中流珠,陰沉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小片刻,痛哭的安貴妃終於忍不住起身跪到了蕭睿面前,對著蕭睿聲淚俱下:「陛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皇后娘娘不僅毒害臣妾的孩兒,還與安王勾結給陛下您下毒,陛下您……」

  安貴妃話還沒說完,蕭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竟半點不顧念對方曾為自己生下大皇子的情分,猛地起身一腳把她給踹開。

  安貴妃身邊的心腹嬤嬤嚇得撲了上去,口中喊著:「娘娘!」

  安貴妃頂著一臉淚痕傻愣愣地看向蕭睿,渾身顫得像秋風裡的落葉,眼底也滿是驚恐和不解,不明白蕭睿為何會這樣對她,明明做錯的不是她啊!

  可當她看清蕭睿的臉,卻被蕭睿的表情嚇得呼吸一滯,心底的種種不解也都梗在了喉間。

  蕭睿極力忍耐心中翻湧的憤怒,他徑直走出華清殿,過門檻的時候險些被絆倒,曲公公連忙伸手去扶,被其一把推開。

  他頭也不回,說道:「奉朕口諭,安貴妃……御前失儀,罰其閉門思過,不許踏出華清殿半步。」

  蕭睿下令封殿的同時,還叫把華清殿內的一眾宮女太監一併杖斃,絕不允許讓今日知曉的真相,流傳出去分毫。

  處理完華清殿,蕭睿坐上轎輦,擺駕鳳儀宮。

  因為沈霖音去了別苑避暑養胎,鳳儀宮分外冷清,他踏入內殿,緩緩環顧了一圈這個對他來說無比熟悉的地方,每一處都能叫他想起自己與沈霖音當年的恩愛。

  然而當視線落在沈霖音的梳妝台上,昔日恩愛就如被碰掉的花瓶一般粉碎,無法再壓抑的怒火使他眼黑了一瞬,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一直以來給他下毒,讓他重「病」不起的,居然是他最愛的人!!

  他不信沈霖音與安王有染,至於大皇子,若真是沈霖音所殺,他也可以原諒她。

  唯獨這一點,唯獨這一點!!

  蕭睿抬手,將手中的流珠狠狠摔到了梳妝台的銅鏡上。

  流珠繫繩繃斷,玉珠落地的雜亂聲中,蕭睿因情緒激動重重地喘了幾口氣。

  湯藥灌了多年,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能在獵場騎馬瘋跑的誠王,他身子已經被毀了大半,輕易上不來氣。

  一旁的曲公公趕緊上前給皇帝拍背順氣,卻被怒火中燒的蕭睿再一次推開。

  難怪她脾氣時好時壞,難怪她懷有身孕後再沒上過妝,他也再沒病過,難怪她明明上一刻還在怨他,下一刻又來給他餵藥,還親自喝一口來試溫,原來體貼關心是假,用有毒的口脂趁機在湯藥裡下毒是真!

  蕭睿面上漲得紫紅,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吐出那個曾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名字——

  「沈!霖!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7:30 PM

第八十二章

  沈霖音剛給岑鯨拔完針,蕭卿顏就收到了宮裡傳來的消息,說是皇帝親自帶人出宮,正往別苑這兒來的路上。

  蕭卿顏估算了一下時間,心想應該足夠,便不慌不忙地折回屋內,正碰見沈霖音從裡頭出來。

  「瑞晉。」心情不錯的沈霖音喚了蕭卿顏一聲。

  蕭卿顏根本不理睬她,越過她徑直入屋。

  屋裡岑鯨還在穿衣服,到這不好帶丫鬟嬤嬤,齊胸的裙子穿起來又麻煩,她便讓蕭卿顏幫她提著裙子兩側,方便她騰出手來繫裙帶。

  蕭卿顏第一次幫人穿衣服,略有些不自在,為了緩解尷尬隨口問了句:「你之前都是怎麼穿的?」

  岑鯨:「上回我穿了齊腰的裙子,把衫子下擺弄進裙子裡就行,再之前的話……」

  岑鯨一邊琢磨出門前挽霜給自己打的是什麼結,一邊說:「明煦會幫我,就是他手有點重,開頭幾次繫太緊了,勒得我差點喘不上氣。」

  蕭卿顏面無表情:「可以了,我並不想知道這些細節。」

  岑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無意間撒了把狗糧,笑著用裙帶繫了兩個簡單的雙耳結。

  兩人乘上馬車離開別苑,路上岑鯨發現馬車沒走來時那條最近的路,便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蕭卿顏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塗了蔻丹的食指在自己手背上一下一下地點著:「宮裡傳來消息,說安貴妃找到了皇后給蕭睿下毒的證據,還誣陷皇后與安王有染,二人聯手毒死了大皇子。此刻蕭睿已出城,在去別苑的路上,要不繞路,怕是會正面撞上御駕。」

  岑鯨「唔」了一聲,忍不住多想——

  若只是找到沈霖音給蕭睿下毒的證據倒也沒什麼,可要把大皇子的死也推到沈霖音頭上,甚至說沈霖音與安王有染,那顯然就是想讓沈霖音肚子裡的孩子血脈存疑,失去繼承皇位的資格。

  因此極有可能是毒害大皇子的真凶在背後推動這一切。

  蕭卿顏也這麼認為,還說:「皇后在自己的口脂裡混了藥不假,但那藥並不足以致人病弱,得配上太醫開給蕭睿的湯藥,再佐上紫宸殿常用的香料,方可達到最後的效果。」

  「但為了讓蕭睿確信,幕後之人將帶藥的口脂換成了帶毒的口脂,這麼著急,大約是怕拖久了燕蘭庭回京,會破壞他的計劃。」

  岑鯨當著蕭卿顏的面拱火:「幕後之人防著明煦卻不防著你,顯然沒把你放在眼裡。」

  蕭卿顏揚了揚眉,吐出的字句不像放狠話,更像在陳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他會因為輕敵付出代價的。」

  馬車行了一路,入城時,岑鯨終於想起:「皇后那邊會如何?」

  蕭卿顏:「早安排妥了,在你大好之前,她不會死。」

  ……

  沈霖音得知蕭睿來別苑看自己,久違地進行了一番打扮才出去見他,心情更是許久不見的雀躍,彷彿她還是當年那個誠王妃,與誠王恩愛兩不疑,甚至還在心裡埋怨蕭睿怎麼不直接過來,非要把自己叫去花園相見。

  她一路踩著草叢間的步石來到花園,遠遠看見樹下的蕭睿,忍不住加快了腳步,走到蕭睿面前。

  她見蕭睿向她伸出一支手,便如曾經那般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陛下。」

  蕭睿握緊她的手,又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夏風習習,蕭睿仰望頭頂的大樹,追憶道:「當年朕與你在道觀相遇,你便是在這樣一棵樹下撿到了受傷的朕。」

  沈霖音聞言,不免感到懷念:「是啊,陛下那會兒還嫌棄臣妾年紀小,說什麼都不信臣妾的醫術,非要叫臣妾給你去找別的大夫來。」

  那時的沈霖音是沈家棄女,蕭睿更是連被太子視作對手的資格都沒有,哪裡想到會有如今這般造化。

  兩人似是陷入回憶,雙雙沉默了一陣。

  最後是蕭睿突然開口,拉回了沈霖音的思緒:「你有什麼事情想同朕說嗎?」

  沈霖音不解,是蕭睿來別苑找她,不該是蕭睿有事情同她說嗎?怎麼蕭睿反過來問她有沒有事情要說?

  難道岑鯨打著蕭卿顏的名義來她這兒的事情被蕭睿知道了?

  沈霖音想著,面上滿是困惑。

  蕭睿見她如此,便朝後側了側身,遠處站著的曲公公走上前,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盛著兩盒口脂。那裝口脂的小盒子是掐絲琺琅瓷盒,樣式顏色沈霖音再熟悉不過,自然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東西。

  看到這兩個口脂盒,沈霖音掛在臉上的笑容先是一僵,隨後才慢慢地淡了下去,同時放在蕭睿掌心的手也跟著卸了力道,只要蕭睿鬆開,她的手便會自己落下。

  明明在一個時辰前她還期盼著等孩子出生,她與蕭睿或許能回到過去。

  誰能想到這場美夢會醒得這麼快。

  大概當年給她批命的道士說得對,她就是命中帶煞,注定過不好這輩子。

  沈霖音心頭那點莫名其妙的欣悅散了個乾淨,隨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一點都不怕,還敢直愣愣地看著蕭睿,聽他對自己說:「有人告訴朕,說你給朕下毒。」

  沈霖音愣著,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臣妾。」

  蕭睿意外沈霖音會承認得這麼乾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情瞬間又亂了。

  「為什麼?」他鬆開沈霖音的手,用力抓住沈霖音肩膀,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朕?」

  「你與朕不是夫妻嗎!你不是說過要與朕白首偕老嗎?」

  「你還說就算朕身旁再無一人可信,你也會一直陪在朕身邊!如今為什麼又要出爾反爾下毒害朕?!難道當年的誓言都是假的嗎!!」

  蕭睿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目眥欲裂,壓抑嘶啞的聲音染上從未有過的凶狠。

  沈霖音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蕭睿。

  她的思緒順著蕭睿的話語往回走,想起自己確實在成婚那晚承諾過,此後要與蕭睿白首偕老,可她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說過「就算再無一人可信,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這樣的話。

  她不合時宜地走了下神,試圖回憶起自己當初說這句話的場景。

  之後沈霖音終於想起,自己是在得知蕭睿殺了岑吞舟後,對他說的這話。

  岑吞舟,這個名字光是念在口中,就有別樣的感覺。

  雖然她與岑吞舟的交情遠比不上其他人,但她知道,那是一個明月般的人物,雖高懸於天際遙不可及,卻又從不吝嗇灑落銀輝,令人目眩神迷。

  沈霖音對他並沒有懷揣什麼不可告人的感情,只是和很多人一樣,看多了聽多了他的事跡,會忍不住對他產生崇拜和憧憬。

  偶爾沈霖音還會因為自己的丈夫與這樣的人是好友而感到高興。

  直到有一日,蕭睿同她埋怨岑吞舟沒在朝堂上給他面子,失了先帝在時進退得當的分寸,一切開始朝她從未想過的方向發展。其後岑吞舟與蕭睿的矛盾日益加深,蕭睿對岑吞舟的不滿也越來越重,態度更是從為難和痛苦,慢慢轉變成了對岑吞舟的忌憚。

  最後蕭睿下定決心除掉岑吞舟,為了保密,他並未提前將此事告訴沈霖音,沈霖音也是在那年上元夜,岑吞舟死後才從蕭睿口中得知岑吞舟並非是被刺客暗殺,而是死在他手中。

  當時沈霖音就覺得眼前的蕭睿變得好陌生,可她又發現了蕭睿眼底含著迷茫的冰冷,鋪天蓋地的心疼讓她忽視了自己心裡其他的感受,於是她抱住蕭睿,任由蕭睿衣服上屬於岑吞舟的血沾染到自己身上,並說出那句:「別難過,就算你再無一人可信,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當時她只覺得自己與蕭睿感情更深,自己應該支持蕭睿所做的一切,卻忘了蕭睿與岑吞舟也曾是過命的交情,可蕭睿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岑吞舟困殺在了宮門之內。

  可能從那時起,他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你問為什麼?」沈霖音邁出回憶,她深吸一口氣,發出一聲長長嘆息:「因為……」

  她看著面前的蕭睿,眼底是凝聚成淚的悲哀與懷念,彷彿在透過眼前之人,緬懷那個性情耿直到有些愚蠢、同時又有著一顆赤子之心的誠王:「因為如陛下這般薄情寡義之人,本就沒資格得到誰的真心。」

  被評價為薄情寡義的蕭睿死死地看著沈霖音,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兩下,消瘦的面容猙獰而駭人。

  面對這樣不人不鬼的蕭睿,安貴妃怕得不敢言語,沈霖音卻悟出了一個事實,她忍不住落下淚來,說——

  「蕭睿,或許岑吞舟死那晚,你也已經死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7:38 PM

第八十三章

  岑鯨在傍晚收到蕭卿顏的信。

  信上說蕭睿把沈霖音帶回了皇宮,大約是準備等沈霖音產子後,再做其他打算。

  沈霖音一回宮,岑鯨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去找她看診施針,就算她願意冒險,蕭卿顏和燕蘭庭也不會同意放她入宮。

  所以蕭卿顏飛快準備好了下一步,要把沈霖音從宮裡弄出來。

  未免夜長夢多,也為了讓一切看起來像是一場自然發生的悲劇而不是誰的精心謀劃,時間就定在今晚。

  太趕了。

  但這時間非趕不可。

  因為燕蘭庭不在京中,讓沈霖音回宮又是蕭睿臨時做的決定,任誰都想不到意外會發生在沈霖音回宮後的第一晚。

  把信看完,岑鯨突然感到安心,因為蕭卿顏展現出了足夠的判斷力和行動力,想來就算自己日後不得不入朝為官,也不用操心太多。

  岑鯨把蕭卿顏送來的信對折兩下,舉到燈盞旁,任由火舌纏上紙張邊角,將那雪白鋒利的邊角燒到漆黑蜷縮,隨手扔進自己喝完後還沒添水的杯中。

  杯中殘留的水漬並未影響火焰燃燒,很快那張紙就被燒了個乾淨,杯中的火也漸漸小了下來。

  岑鯨提壺倒水滅火,等把壺放下,她正要讓挽霜把桌上收拾了,抬頭看見挽霜一臉糾結模樣。

  「怎麼了?」岑鯨問。

  挽霜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家姑娘身上定然有許多秘密,也習慣了裝聾作啞,總歸日子越來越好,她也沒什麼好抱怨。

  可這次她實在忍不住,最後她咬咬牙,把其他丫鬟都給支了出去,確保屋裡就剩她們倆,才低著聲對岑鯨說:「夫人,老爺對你那麼好,你、你可不能做對不起老爺的事啊。」

  岑鯨:「……?」

  挽霜還保證:「我不會同任何人說的,就是夫人你,莫要再錯下去了。」

  岑鯨:「……你為何會覺得,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挽霜抿了抿唇,像是難以啟齒,卻還是湊到岑鯨耳邊,告訴她:「你今日出門穿那身衫裙,回來時裙帶很亂,繫法也變了,還有前幾日出門那身衣服,裡襯亂得起褶子,你肯定在外面、在外面脫過衣裳……」

  挽霜越說聲音越小,臉也因為無端的聯想紅得不像話。

  岑鯨無語凝噎,她這破身子,連個燕蘭庭都吃不下,哪還有能力跑外邊去偷食。

  只是她沒想到,她自以為把衣服整理得還算整齊,但原來在挽霜眼中,還是很亂嗎。

  等等,燕蘭庭幫她穿也沒好到哪去,難道之前挽霜都以為他們倆是到外面……「玩」去了?

  饒是岑鯨,也不由得為此感到尷尬。

  她對挽霜解釋:「誤會了,我是出門看大夫,大夫要在我背後施針,所以我才脫了衣服。」

  挽霜將信將疑:「真的?」

  岑鯨:「那大夫今晚過來,日後就住府裡給我調理身體,你去跟林嬤嬤說一聲,叫她騰間院子出來。」

  挽霜這才信了岑鯨,大鬆一口氣。

  可到了晚上,挽霜又開始狐疑:夫人都要睡了,怎麼還不見大夫來?

  京城有宵禁,但禁的是坊外的行街,不禁坊內。

  那大夫能晚上過來,說明人和他們就在同一個坊裡,沒道理這麼晚還不過來。

  岑鯨一臉淡定,並且絲毫沒有要為了沈霖音而熬夜的打算:「我先睡了,你叫他們留意著些,等大夫來了直接請去準備好的院子安置,不用把我叫醒。」

  挽霜吶吶應下。

  岑鯨睡得安穩,挽霜卻是怎麼也沒法安心去休息,硬是等到後半夜,突如其來的喧鬧打破了寂靜的夜色,挽霜派人出去打聽才知是宮裡走水,燒得天邊一片火光,猶如白晝。

  尋常來講,官越大,住的地方就離皇城越近,方便早上上朝。

  相府也不例外,挽霜不知是宮裡何處走水,還擔心火勢會不會蔓延到宮外,這時下人來報,說是大夫來了,剛在後廚搬菜用的小門那下車。

  挽霜趕緊去迎,心裡還想那車夫不懂事,怎麼能讓給夫人調理身體的大夫從小門進來。

  至於那大夫介不介意挽霜也不知道,因為那大夫頭上蓋了頂遮臉的帷帽,莫說表情,連臉都看不清。

  挽霜按照岑鯨的吩咐,帶那大夫早已到準備好的檀香園裡安置,路上還問那大夫姓什麼,如何稱呼。

  那大夫像是沒聽到一般,過了許久才回說:「我姓沉。」

  挽霜以為是「陳」,一口一個「陳大夫」,帶著人進了檀香園,還問「陳大夫」要不要洗個澡,因為她在大夫身上聞到了焦灰的味道,若不梳洗一番,怕是睡得不舒服。

  自稱姓沉的沈霖音木木地,應了聲「嗯」。

  白天在城外別苑,她與蕭睿徹底決裂,當她說完曾經的蕭睿已經死了之後,蕭睿搧了她一巴掌,隨後喘著粗氣吩咐擺駕回宮,並把她一塊帶回去,關在鳳儀宮。

  眼下這會兒,蕭睿大概已經得知自己的「死訊」了吧。

  沈霖音心中沒有半點以「死」報復的快意,她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不想回頭追憶過去,卻也怎麼都看不到前方的未來。

  她還……有未來嗎?

  ……

  宮內,大火吞噬了整座鳳儀宮,蕭睿趕來時整個人都瘋了,竟想要不顧一切地往火裡衝,幸好被曲公公及一眾侍衛攔下,才沒叫一國之君隨皇后一起葬身火海。

  炙熱的空氣灼得人臉頰發疼,蕭睿被人拉扯著,眼底映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沈霖音沒了。

  誠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有想過殺了沈霖音以洩心頭之恨,會把她帶回宮,想的也是要等孩子出生,因為那孩子有用。

  可當面對眼前的一幕,無論如何都要進去救她,哪怕一同死在火海裡也在所不惜的衝動叫他明白——他根本捨不得她死,恐怕等孩子出生後,他還會繼續找藉口留下她、囚禁她,讓她這輩子只能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來不及了。

  蕭睿難以遏制地嗚咽了一聲,堆聚在心底的痛苦在殘破的身軀內左衝右突,在瀕臨崩潰的那一刻,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發洩的缺口——

  「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叫喊淹沒在宮殿被燒坍塌的巨響之中,半個時辰後,大火總算被熄滅。
  ……

  岑鯨醒時,昨夜發生在宮裡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岑鯨並不在意,只問昨晚那大夫安置好沒?

  林嬤嬤:「聽挽霜說那陳大夫天快亮才睡下,這會兒怕是還沒醒。」

  岑鯨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沉」是沈霖音給自己改換的姓氏。

  和挽霜以及林嬤嬤不同,她一聽便聽出是沉香的沉,因為「沉」,即「沈」。

  倒也方便。

  皇后崩逝,按例一眾命婦都應進宮,偏岑鯨很早之前就開始裝病,外頭都傳她命不久矣,因此不去也無妨。

  為了避免麻煩,蕭卿顏也沒來她這。

  岑鯨閉門不出,也不主動去找沈霖音,直到三日後,她像是才想起家裡多了個人,前往檀香園找沈霖音給自己用藥施針。

  這三日裡,沈霖音除了吃喝就是散步發呆。

  經常散步到花園的樹下,一站就是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若非肚子裡還有個牽掛,沈霖音怕是連吃喝散步都省了,只剩下發呆這一件事肯做。

  聽說岑鯨來時,沈霖音心中毫無波動。

  她知曉自己能被帶出皇宮是托了岑鯨的福,也知道替岑鯨調理身體是她目前唯一的價值,她還想好好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自不會蠢到罷工不幹。

  她打開相府給她準備的藥箱,正要看看裡頭有沒有脈枕,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做工糟糕的,黃線紅底福字暗紋的脈枕。

  她愣住,聽見岑鯨說:「我看你很喜歡這個脈枕,就叫人從別苑偷了來。」

  偷……

  沈霖音隱約發現岑鯨的態度變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但因為注意力都在這個脈枕上,所以她沒有深究,只在片刻後,慢慢挪開視線,淡淡道:「已經不喜歡了。」

  「是嗎,那正好。」岑鯨不知從哪掏出個鴉青色的脈枕,放到桌上:「我給你備了個新的。」

  沈霖音又一次愣住,過了一會兒才說:「多謝。」

  之後沈霖音沒再像早前那樣說話充滿惡意,安安靜靜地給岑鯨診脈,施針。

  岑鯨也懶得說話,因此兩人安靜地度過了近一個半時辰的相處時光。

  岑鯨穿好衣服離開後,沈霖音心想近期的日常大概就是這樣了,結果當天下午就有一個小丫鬟來找她,那小丫鬟膽子挺小,一句話都表述不清,磕磕絆絆半天才說明白自己腹痛,想求「陳大夫」替她看看。

  沈霖音:「……」

  我要負責的不就岑鯨一人嗎?

  那小丫鬟見沈霖音臉色不好看,唯唯諾諾道:「若是不方便也沒關係,大約過幾日,我自己就好了。」

  沈霖音默了許久,心說自己現在寄人籬下,又何必再擺什麼皇后的架子,彷彿她還惦記那后位、惦記蕭睿一般,於是便道:「手給我。」

  小丫鬟長出一口氣,趕緊把手遞給了沈霖音。

  沈霖音以為這只是例外,不曾想替小丫鬟醫治後,又有個婆子來找她,說自己兒媳生完孩子惡露不止,看了多少大夫都沒用,問沈霖音能不能過去幫忙看看。

  沈霖音本想拒絕,可想想自己也是第一次生孩子,這也是個向人討教經驗的好機會,於是就去了。

  頭一個來的小丫鬟第二天給她剪了一瓶子的鮮花做謝禮,那婆子拿了沈霖音給她兒媳的藥方,沒幾日沈霖音說要曬藥的架子,婆子二話不說就替她找了來。

  之後三天兩頭總有下人來找她,她清楚自己可以不管,反正岑鯨的性命在她手上,誰也不會因為她不肯醫治幾個下人就把她趕走。但不曉得為何,每當自己出手醫治,以此獲得感謝和依賴,她心裡便會升起奇異的滿足感,原本漆黑一片的前路,也莫名地有了輪廓,讓她忍不住繼續伸出援手幫下去。

  林嬤嬤是親眼看著岑鯨授意那小丫鬟去找沈霖音的,也知道闔府上下是在她的默許下才敢踏進檀香園,不免有些擔憂:「這般勞煩陳大夫,若是把她惹怒了可怎麼辦是好?」

  岑鯨拿著一本棋譜坐在棋盤前,漫不經心道:「惹怒了再說。」

  有事做總好過沒事幹發呆鑽牛角尖,況且當年曲州洪澇,岑吞舟怕尋常大夫控不住洪水後的疫病,特地求蕭睿把沈霖音也帶去了曲州,後來局面控制住沈霖音還不肯走,就怕自己走了大夫不夠用。

  這般耐心,如今應該多少還剩一些吧。

  岑鯨又落了一子在棋盤上:「不過也叫他們悠著點,人懷著身子呢,不能操勞太過。」

  林嬤嬤:「奴婢這就去同他們說。」

  岑鯨的吩咐讓相府一眾人等消停不少,不過還是有下人會去檀香園找沈霖音看病,更有把沈霖音請出府帶到自己親戚家的,沈霖音一開始還以為岑鯨不會肯,誰知岑鯨根本沒有限制她進出相府的打算。

  沈霖音對此感到十分微妙,就連被人頻繁打擾的不滿也散了許多,直到有一天,一個僕婦來找她,說:「馬廄那有兩匹馬不大好,陳大夫能否去看看?」

  沈霖音:「???」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9:27 PM

第八十四章

  沈霖音的髒話詞匯量實在匱乏,且眼前的僕婦昨日還給她送了兩塊親手縫的襁褓布,沈霖音實在沒法當面發作,只能盡量心平氣和地跟對方講明自己不懂怎麼給牲畜治病。

  那僕婦不曾預料,忙說不打緊,還讓沈霖音也別放心上,接著就跑到外頭去找能給馬兒看病的大夫去了。

  沈霖音看那僕婦走得著急,心中才剛冒頭的怒火散得一乾二淨不說,甚至升起幾分沒能幫上忙的愧疚。

  ……愧疚?!

  沈霖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相府這群人給折騰傻了,她一個做過皇后的人,居然因為自己不會給牲畜治病感到愧疚?!

  這是哪來的玩笑話???

  感到不可思議的沈霖音試圖找尋自己不對勁的原因,可找到最後,卻是勾唇自嘲——

  什麼皇后,若非蕭睿娶她,她不過就是個長在道觀,爹不疼娘不愛的天煞孤星罷了。

  說來,早些年在道觀遇上求醫的,她不也是不分貴賤,皆盡力而為。後來回到沈家,她還因此同沈家下人親近,被沈家的兄弟姐妹鄙夷輕視,說她不懂自持身份,竟與身份低賤的僕從為伍。

  當時的她在道觀看盡了眾生百相,並不覺得世家大族和尋常的百姓以及所謂的低賤奴僕有什麼區別,他們都有自己的欲望,都有自己的苦惱,都會跪在藥王殿的真人像前祈求神明垂憐。哪怕後來做了誠王妃,她也曾主動提出過要給岑吞舟的丫鬟治臉,從不認為下人僕役的命便不是命。

  所以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好像是當了皇后以後,她忙於打理後宮事務,又因身份過於尊貴需要謹言慎行,日漸被規矩的外衣裹挾著講起了三六九等,最終丟了那顆仁心,做出許多殘害無辜之舉。

  所以現在的她並非是變得奇怪,而是從原本就不屬於她的雲端跌落,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想通這點,沈霖音心裡舒坦不少,並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就當這幾年是一場幻夢,如今夢醒,她也該回到人世間,帶著孩子好好過下去。

  至於具體要怎麼過,沈霖音通過這段時間的忙碌,心中也有了計較。

  於是在一次給岑鯨診脈施針的時候,她竟主動開口多問了岑鯨幾句,語氣溫和,內容也很正常,與當初在別苑,句句都朝著剜心去的她判若兩人。

  岑鯨對此依舊反應平平,別說受寵若驚,連驚訝都不見半分,讓多少有些別扭的沈霖音心裡好受不少。

  落完針,沈霖音起身到桌前整理藥箱。

  其實藥箱也不亂,她就是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太熟練,便借整理藥箱的動作,把預先準備好要說的內容又斟酌了一遍。

  待合上藥箱,沈霖音沒像平時那樣到外頭去散步曬太陽,等時間到了再回來拔針,而是坐到床邊,在岑鯨看向她時,狀似不經意地問:「他們可曾,跟你說過我的事?」

  岑鯨微微一愣,回道:「說過一些。」

  沈霖音輕眨了兩下眼,又問:「你是否覺得我很傻?身為皇后,竟然因為自己的丈夫不能獨獨屬於自己,而瘋魔到這個地步。」

  沈霖音語速輕緩,因此她的話語聽起來不像是在惡意揣測岑鯨的想法,更像是自嘲著,把自己糟糕的一面剖開給誰看一般。

  ——交淺言深,不是情商低,就是希望借助推心置腹的話語,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岑鯨不信是前者,但若是後者……

  岑鯨垂眸不語,繼續聽沈霖音說:「我也曾想過,何至於此,偏偏我遇到過那麼一個人,他拒了陛下的賜婚,說這輩子只想和自己真心喜歡的女子成親,不肯有半分將就。」

  岑鯨越聽越覺得這話耳熟,忍不住問:「那人是?」

  沈霖音:「岑吞舟。」

  岑鯨:「……」

  蕭睿曾試圖過挽回岑吞舟,辦法就是給岑吞舟賜婚,意圖通過後宅的女人,在鐵桶似的相府敲開一個豁口。

  只要岑吞舟有破綻,蕭睿的心就能安定,也不至於到後來的你死我活。

  當時來勸說岑吞舟成婚的,便是身為皇后的沈霖音,然而岑吞舟知道自己的未來,不想拖累任何人,就以不願將就為藉口,說什麼都不肯成婚。

  但原來,自己的話給沈霖音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嗎?

  沈霖音誤會了岑鯨的沉默,笑說:「很不可思議對吧,以他當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尚且能做到如此,我又為什麼不能多奢求一些。」

  岑鯨:「……嗯。」

  沈霖音點到為止,輕飄飄地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然後結束了話題。

  她的表現並不急切,也不顯得諂媚,只是之後每次岑鯨來,她都會跟岑鯨說話,有時候是尋常的閒聊,有時候是一些心裡話,努力而又積極地試圖跟岑鯨打好關係。

  至於目的,自然是希望岑鯨調養好身體後,能看在兩人關係還算可以的份上,讓燕蘭庭和蕭卿顏放她自由。

  岑鯨猜出她的打算,卻並不覺得她這樣刻意親近自己有什麼不對,若是可以,誰不想活得真誠,活得灑脫。

  可沈霖音現在所面對的環境讓她必須為自己,也為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做打算,岑鯨總不能因為自己的處境比她好,就帶著優越感唾棄她待人不誠。

  且岑鯨也有心放她,為了讓她安心備孕,便順著她的節奏與她相處起來。

  ……

  七月下旬,蕭卿顏偷偷登門相府探望岑鯨,確定她一切安好後,又多問了一句:「燕蘭庭何時歸京?」

  岑鯨捧著杯熱水,回憶道:「昨日剛來的信,說是遇上點事情耽擱了,但定能趕在中秋之前回來。」

  八月十五中秋,岑鯨的生日。

  岑吞舟的生日也是在八月十五,花好月圓合家團聚的日子,卻因為岑吞舟而令人百感交集。

  蕭卿顏脾氣大,中秋又不似上元節那般費神,入宮赴宴走個過場就能回家,所以過去幾年,她曾不止一次在中秋宮宴結束後回家同駙馬一塊吃蟹喝酒,喝酒醉了埋怨岑吞舟,一個人毀了兩個好節,因為一個是她的忌日,一個是她的生日。

  還好從此以後這倆節日將不再被賦予「團圓佳節」以外的含義,蕭卿顏說:「趕不回來也不打緊,我們陪你過也是一樣的,生辰賀禮我都準備好了。」

  岑鯨幽幽道:「你就是想讓我看著你們吃螃蟹喝酒吧」

  岑鯨不能喝酒,性寒的螃蟹當然也不能吃。

  再沒什麼比忌口期間只能看著別人吃更痛苦的了。

  蕭卿顏並不否認自己的險惡用心,就著喝茶的動作,含糊道:「合該讓你也在這日難受一回。」

  岑鯨沒聽清蕭卿顏說了什麼,對其投以疑惑的目光,想讓她再重復一遍。

  蕭卿顏假裝自己沒看懂,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說蕭睿先喪子後喪妻,今年中秋宮宴定然不會舉辦,倒是方便他們私下給她慶生。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沒兩日,蕭卿顏再次登門,從岑鯨這把沈霖音借走了。

  蕭卿顏嘴上說是近來連綿細雨,她家駙馬犯了舊疾,要沈霖音過去幫忙看看。

  實際在離開相府後,剛過一條街,她便讓車夫繞路去了元府。

  元府是蕭卿顏的外祖家,蕭卿顏的生母——當今太后便是元老爺子的女兒。

  蕭卿顏把戴了帷帽的沈霖音領進元府,過了大半日後,她又把沈霖音從元府帶出來,親自給岑鯨送回去。

  馬車穿過坊門,眼看著就要到相府,蕭卿顏突然對沈霖音說:「今日之事,絕不可對岑鯨提起。」

  還在思考用藥的沈霖音一臉莫名其妙,元家有人病重關岑鯨什麼事,為什麼要瞞著岑鯨?

  蕭卿顏對沈霖音態度依舊冷淡,絲毫沒有要解釋清楚的打算。沈霖音也明白自己如今受制於人,乖乖聽話不作妖才是她最好的選擇,於是她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之後短短七八天的光景,蕭卿顏又來借了兩次人,每次藉口都不一樣,可每次都是把沈霖音送去元府,給同一個人看診。

  蕭卿顏第三次把人送回相府時,挽霜替岑鯨帶話,請蕭卿顏進府喝杯茶再走。

  蕭卿顏以為岑鯨找自己有什麼要事,便跟著挽霜進了相府。

  相府書房現在是岑鯨在用,蕭卿顏到時,岑鯨正坐在窗戶邊看書,見她來了把書放下,說:「昨日閒來無事讓人去收拾庫房,發現幾包重峰產的雨後茶,我記得老師愛喝這個,你替我送一下吧。」

  蕭卿顏聽岑鯨提起她的老師——也就是元家的老爺子,心裡驀地一緊,下意識盯著岑鯨看一會兒。

  岑鯨:「這樣看我幹嘛?」

  蕭卿顏故意擺出平時的模樣,不滿道:「還以為你是好心請我喝茶,結果又是來差遣我。」

  岑鯨:「這麼多年,你也該習慣了。」

  蕭卿顏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滾蛋!」

  讓握有實權的當朝長公主習慣被人差遣,虧她說得出口。

  挽霜送來熱茶後又退了出去,岑鯨支著腦袋看蕭卿顏喝茶,見她才喝一口便眉頭微蹙,便知她喝不慣雨後茶的滋味,不由得笑了一聲。

  蕭卿顏因這一聲笑看向岑鯨,岑鯨卻不說自己笑什麼,而是道:「一個人在家裝病實在無聊,我想回書院。」

  原本裝病不去書院是因為她每隔幾天就要出城去別苑找沈霖音,同書院請假的規律和蕭卿顏府上的馬車出城規律重合,容易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如今沈霖音就在她家,她不需要花一天時間出城回城,只要在喝藥施針那天請半天假就行,不會耽誤她去書院讀書。

  「急什麼?」蕭卿顏放下茶盞,說:「磨刀不誤砍柴工,等把身體調養好了再去也不遲。」

  岑鯨意外:「你原先不還催著我早點入仕嗎,我這身子沒個兩三年調理不回來,你當真要我再耽擱下去?」

  蕭卿顏也知道自己這番說辭和過去自相矛盾,她不答反問:「你之前不也懶得再去考科舉嗎?怎麼突然勤快起來了?」

  「倒也不是真的勤快,」岑鯨靠著椅背,斂了面上的笑,看著蕭卿顏沉默半晌,緩緩道:「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攔著不讓我去書院。」

  蕭卿顏愣住,這會兒在回頭看,似乎從她踏進書房的第一句話起,岑鯨就在給她下套。

  果然,她聽見岑鯨問她:「是老師病了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9:36 PM

第八十五章

  岑吞舟能在上輩子走到最後,靠的絕不僅僅是自己和反派系統,還有她的老師,以及一些已經不在,徒剩思念的人。

  最初帶著反派系統穿越成岑吞舟時,岑吞舟的身體不過十幾歲,還是一個正在備考鄉試的少年。

  不幸的童年似乎是每一個反派的標配,這點就連岑吞舟也沒能免俗——原主的父母早已過世,當家的伯父伯母面慈心毒,滿府的親戚各懷鬼胎,一個賽一個的極品短視。

  因為岑家物種過於豐富,早期還沒進化完成的岑吞舟吃了不少暗虧,但也因此飛快地適應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並且擁有了一顆強大的心臟。

  可光提升心理承受能力還不行,她給自己列好目標,首先就是讀書,她需要學習這個時代的知識,習慣這個時代的人文風貌,參加鄉試考上舉人,再去參加會試,入朝做官。

  但在岑家,讀書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岑家祖上隨開國太祖打江山,是有功之臣,世代簪纓,不可能存在讀不起書的情況。奈何岑吞舟的伯父每每看到岑吞舟比自己的那幾個兒子用功爭氣,都會動手打他的兒子們,罵他們無用。伯母寵兒無度,見狀心疼得緊,絲毫不覺得是自己兒子不上進,只覺得岑吞舟用心險惡,非要壓自己兒子的風頭,便想著法要讓岑吞舟讀不成書。

  開頭她還僅僅是讓岑吞舟整日整日地抄佛經,岑吞舟寄人籬下,要不想傳出什麼糟糕的名聲毀了風評,只能乖乖聽話。

  晚上伯母藉口為她好,不想她為了讀書熬壞眼睛,就不讓下人給她點燈,讓她早些睡下早點起來,第二天繼續抄佛經。

  然而岑吞舟一個現代來的夜貓子,怎麼可能放過晚上的時間。既然晚上沒有燭火看不成書,那就讓反派系統在腦子裡給她念。反派系統的資料庫內存不足,不曾儲備這個時代的書籍,岑吞舟就摸黑把書翻開,讓系統感知內容後讀給她聽。

  一人一系統,為了任務相互配合,逐漸培養出默契。

  岑吞舟抄佛經的同時也順帶練字,借助原身多年習字的肌肉記憶,加上自己的刻苦用心,和在現代跟著書法家兼鑑賞家老爸長的見識,練出了一手骨氣洞達,凌氣百代的好字。

  後來一次詩會上,岑吞舟的堂哥在恭郡王那吃了癟,為挽回面子,堂哥在眾人面前貶低岑吞舟,嘲笑她是個整日只會抄佛經的呆子,雖然腦子不太行,但寫字還是順的,以此推舉她來記錄眾人所做的詩。

  岑吞舟被推著站在了桌案前,提筆記錄眾人所作詩文。

  那年正趕上三年一次的會試,因此來參加詩會的人不少,個個都企圖在入考場前博個才名,更有外地學子與京城學子之間的針鋒相對,誕生出不少令人拍案叫絕的好詩。

  可那次詩會上最大的贏家卻是不曾做過任何一首詩的岑吞舟,因為她的字,著實驚豔了眾人。

  猶記得當時,外地學子在限韻詩一道上把京城學子壓了一頭,恭郡王覺得沒意思就逛到了岑吞舟這邊,想拿眾人目前所作的詩來看看,這一看便發現,岑吞舟這字可比這群學子們所作的詩還要精彩。

  他絲毫不因為岑吞舟堂哥的話而看輕她,還計上心頭,讓京城學子們提出不服,要比別的,於是眾人又轉戰對對子,為了方便記憶,便把寫好的上聯掛了起來,也是這一掛,讓一眾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學子們傻在了原地。

  這字……這字是誰寫的?

  恭郡王還假裝自己不知道這字的主人,對這字大誇特誇,後來得知寫字之人是岑吞舟,京城學子們頓時揚眉吐氣,還有岑吞舟堂哥的友人想起對方早前的話,臉色古怪地對岑吞舟的堂哥說:「你管這叫呆子?我若能有這麼個呆子弟弟,我定天天把他帶出門去炫耀!」

  岑吞舟堂哥的表情一度非常難看,還嘴硬說字寫得好看又如何,反正進考場用的是館閣體,靠的是真本事。

  詩會過後,岑吞舟那一手好字被吹得人盡皆知,還有人提起岑吞舟抄佛經的事,不由得牽扯到了岑吞舟的伯母。岑吞舟的伯母信佛是出了名的,都說她人慈心善,最是虔誠,家中子侄在她的影響下跟著信佛、愛抄佛經也是人之常情。

  可再信佛也不能由著小輩丟開學業不管啊,於是便有人來勸岑家伯母,讓她好好引導小輩,莫要誤了人前程。

  岑家伯母發現岑吞舟居然連抄個佛經也抄不安分,還因此害她被人議論,她表面羞愧,接受了旁人的提點,心中卻是憤憤。

  恰逢那年她兒子落榜,她也不管岑吞舟抄佛經的話是她兒子在外面提起的,只管把火撒在岑吞舟頭上,甚至發了狠,借著外出禮佛的機會花錢買凶,要廢了岑吞舟一隻手或一條腿,又或仁慈一些,只毀岑吞舟的面容也行,只要他永無出頭之日便可。

  然岑家有個看起來又老又木訥的車夫,那車夫存在感極低,岑吞舟也是為了學騎馬才與他認識,為了答謝他的提點,還給他送過吃的。

  當岑吞舟被迫在寺廟後頭的山林裡逃命時,是那車夫出來救了岑吞舟,岑吞舟這才知曉那車夫身懷武藝和數不清的秘密。

  可因那車夫救了自己,岑吞舟從不探究對方身上的秘密,還厚著臉皮求對方教自己武功,不想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只能坐以待斃。

  車夫起初並不理岑吞舟,偏岑吞舟耐心足,日復一日地磨,且因為剛穿越沒什麼階級觀念,她從未擺出過命令的姿態,也不強迫對方,還從本就拮據的生活裡摳出錢來給車夫製備冬衣,自己過生日還拉著車夫喝酒,總算磨得車夫鬆口傳授她武藝。

  至於寺廟遇險一事,伯母不認,她又沒確鑿的證據,伯父又有意大事化小,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岑吞舟不再被逼著抄佛經,又有了學習的時間,日子一下鬆快不少。

  但要掌握學識,光靠死記硬背還不夠,還得有個好老師。

  岑家伯母給她兒子請的先生和給岑吞舟請的先生不是同一個,那先生得了岑家人授意,根本不肯好好教岑吞舟,岑吞舟只能另謀出路。

  也就是在那時,岑吞舟意外救下了恭王妃。

  恭郡王與恭王妃伉儷情深,夫妻二人因此感恩岑吞舟,不僅因為岑吞舟性格討喜而把岑吞舟當弟弟來對待,恭郡王還把那日詩會上的字拿給元老爺子看,元老爺子果然被這字打動,又有恭郡王請求,便將岑吞舟收做了學生。

  元老爺子本只是看重這字,希望這字能越練越好,流芳百世。

  誰知岑吞舟對學識的渴望以及領悟能力遠超他的想像,不過短短一年,岑吞舟就成了元老爺子最喜歡的學生,沒有之一,就連元老爺子的親兒子親孫子都得往後排。

  岑吞舟也很喜歡、並真心敬重元老爺子和恭王夫婦,因為他們,她的學習之路一下子就變得舒坦很多。

  可這「舒坦」是岑吞舟自己的感覺,在旁人眼中,岑吞舟學習的勁頭非常嚇人,簡直像是有誰在拿她最珍視的人來威脅她一樣,讓她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學習起來專注又拼命。

  岑吞舟成為元老爺子學生的第二年,那教岑吞舟武功的車夫死了。

  車夫死前還在跟岑吞舟喝酒,兩人邊喝邊聊,一向寡言的車夫竟一反常態,告訴岑吞舟他是別國潛逃的刺客,還說岑吞舟這個年紀習武已經晚了,哪怕女子的身體可塑性比男子要強,她也注定成不了高手。

  是,那車夫看出岑吞舟是女子,身為頂尖到能噬主的刺客,怎麼可能沒有這點眼力見。

  岑吞舟渾不在意,舉著酒杯說:「叔,我沒想當高手,能自保就行。」

  話落,一陣寒意襲上岑吞舟的後頸,岑吞舟汗毛直立,卻動彈不得。而原本坐在岑吞舟對面的車夫則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了岑吞舟背後,吐出的字句冷得像冰:「無法殺人,又如何自保?」

  車夫把手覆到岑吞舟背上,下一刻,骨肉撕裂般的劇痛從後心如刀一般刺入,並逐漸蔓延至岑吞舟的四肢百骸。

  被岑吞舟拿在手裡的酒杯掉落在桌上,酒水撒了一桌,酒杯順著桌邊滾落,碎了一地。

  什麼疼得滿地打滾,真痛到極致,只會讓人一動都不敢再動,恨不得連呼吸心跳都停下才好。

  岑吞舟一度失去意識,痛楚結束後,她的裡衣被汗水徹底浸濕,殘留的痛感令她每一寸皮膚都在發麻,光是衣服布料的摩擦就足以激起一片神經痛,以至於她一動不敢動,哪怕看見身後有人倒下,她也……

  等等,身後?

  她怎麼可能看到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

  岑吞舟在錯愕中咽了口口水,懷疑自己是痛過頭產生了錯覺,可細細感受一番就會發現,周圍的一切在她眼中發生了變化,她的五感敏銳得驚人,哪怕隔著大老遠一堵牆,她都能聽見有人走過的腳步聲。

  這是……

  岑吞舟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武俠片,猶記得其中常有一個經典橋段——垂垂老矣的武林高手死前給主角傳功,讓主角年紀輕輕就擁有了一甲子的內力。

  一般這麼做完,武林高手都會死。

  岑吞舟再顧不上什麼痛不痛,猛地起身看向了身後,就見車夫果然在自己身後倒下了。

  「叔!」岑吞舟手忙腳亂想把人從地上扶起來,可剛一動,就有血從車夫口中湧出,嚇得岑吞舟再不敢用力碰他。

  「我能做什麼?我現在去找大夫有用嗎?還是得去找藥?人參行嗎?我記得庫房那有一株成了形的人參,我去給你拿……」

  岑吞舟還來不及動,就被車夫一把抓住手臂,他氣若游絲,從未有過的虛弱道:「我教你的身法,容易被人看出來……日後遇到身上帶鬼面刺青的,記著藏拙。」

  鬼面刺青……岑吞舟不傻,一下就明白鬼面刺青應當是他們這些刺客刻在身上的標識。

  岑吞舟記下了,可她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所幸車夫本就有所求,沒有藏著掩著的意思,他將一個小小的紅色瓷瓶塞給岑吞舟,對她說:「我身上有毒,本就活不長,這是解藥,你若能遇見一個鬼面右眼被替換成蓮花的人,替我把這個給他,讓他、讓他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別……別再……」

  別再什麼,車夫沒說完。

  岑吞舟甚至不明白,車夫為何篤定她會遇上這麼一個別國來的刺客。

  後來岑吞舟明白了,因為鬼面蓮花眼刺青的人,是車夫的兒子。

  車夫身為別國專門培養的刺客,卻叛逃故土來到了大胤國都,他所處的組織一旦發現大胤有官員的武功身法出自他們,必然會想到車夫,並讓車夫的兒子親自來清理門戶。

  車夫會鬆口教她武藝,也是把她當成了那個自己無法看著長大的孩子。

  岑吞舟查明這一切時,已經入朝為官,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勢力。

  車夫沒有選錯人,為了回報這一身內力的饋贈,岑吞舟沒少派出細作,潛入車夫的故國查探。

  不過最後讓她查到鬼面蓮花刺青的,不是她派出去的那些細作,而是蕭卿顏。

  岑吞舟始終記得,那是風和日麗平平無奇的一天,蕭卿顏拿著一張紙來找她,問她有關紙上圖案的線索。

  岑吞舟翻開紙,發現上面用金色線條勾勒出一張獠牙鬼面,鬼面右眼眼瞳盛開的蓮花被襯托得分外妖冶詭異。

  岑吞舟問蕭卿顏:「紋這刺青的人在哪?」

  蕭卿顏從未說過這是刺青圖案,岑吞舟一語道破,讓蕭卿顏確信她確實有這方面的線索。

  蕭卿顏:「你知道這刺青是什麼意思?」

  岑吞舟:「嗯,他人呢?」

  「我寢殿裡藏著呢,你快告訴我這是什麼!」蕭卿顏催促。

  岑吞舟:「先讓我見見他吧,還有他這刺青,我看了再說。」

  「非要看嗎?」蕭卿顏蹙眉,看起來有些不太樂意,頗有些私人領地被人入侵的不滿。

  岑吞舟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行嗎?」

  蕭卿顏撓了撓臉,難得不大好意思,說:「他那刺青紋在小腹,要看的話,就,挺不雅的。」

  小腹???

  為什麼蕭卿顏能看到一個別國刺客的… …小腹???

  岑吞舟臉色突變,嚴肅道:「他怎麼你了?」

  蕭卿顏搖頭:「他才沒怎麼我,是我怎麼他了。」

  霸道的語氣中,竟還有一絲絲驕傲。

  岑吞舟半晌才反應過來蕭卿顏的意思,她頭痛扶額,心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她仔細分析了一下,確信這是自家白菜居然跑去抓了隻豬的恨鐵不成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9:44 PM

第八十六章

  因為蕭卿顏,岑吞舟原先定好的所有計劃統統作廢。

  思量後,她將鬼面刺青的來歷同蕭卿顏說明,並通過蕭卿顏,與那刺客見了一面。

  身為活在影子裡的人,刺客並沒有姓名,只有代號,六十七。

  六十七會來大胤國都,確實是因為他們組織潛伏在大胤的人發現岑吞舟的身法過於眼熟,由此聯想到多年前叛逃的第一刺客「七」,於是派出七的兒子六十七來大胤,意圖讓他們父子相殘,作為他當年叛逃的代價。

  可他們沒想到,出了名冷血無情的七並未服下他從組織裡偷出來的解藥,而是掐著自己兒子的年歲,在死前把解藥交給岑吞舟,讓岑吞舟將解藥帶給他兒子,幫他兒子徹底擺脫組織的控制。

  岑吞舟與六十七見面密談,不僅把一切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還把解藥也交到了六十七手中,最後更是問他,是否願意就此脫離組織?

  六十七不知道。

  他從小被當成殺人機器培養,習慣了聽令從事,就算獲得解藥,解了組織用來控制他的毒,他也不可能過上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

  況且……組織記仇,不會就這樣放過他的。

  「那就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非要跟來聽他們談話的蕭卿顏說。

  岑吞舟正有此意,七的故國面積不大,與大胤距離也遠,就是他們的那個暗殺組織格外煩人,若不拔除,任由他們的勢力在大胤暗處茁壯成長,那還得了。

  岑吞舟問六十七可願意幫忙,六十七……看了蕭卿顏一眼,似是想起蕭卿顏方才的話,點了點頭。

  後來他們花了半年時間將組織搗毀,六十七也因此身受重傷,被岑吞舟的人送回大胤。

  再後來,六十七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晉牧。

  瑞晉的晉。

  ……

  岑吞舟一邊忙公務,一邊派人在別國搞事,同時還要兼顧社交,以及……掙錢。

  岑吞舟雖出身世家,卻得不到家族的支持,因此缺錢缺得眼睛都要紅了。

  可錢怎麼來?總不能去搜刮民脂民膏,於是她先靠黑吃黑累積了一筆資金,然後利用現代人的優勢開店,還讓雲伯出面打理,自己藏於幕後。

  此外,她還在忙碌中摻雜了一點自己的小私心,做了一些比較「多餘」的事情。

  比如培養弟弟岑奕,比如研究書院怎麼辦,又比如……給自己看好的後起之秀燕蘭庭鋪路。

  比時間管理大師還要大師。

  反正閒是不可能閒下來的,因為入仕之後她就為完成反派任務定下了第二步——往上爬!去搶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在江袖的記憶裡,岑吞舟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全靠一身渾厚的內力支撐,讓她能如此拼命。

  忙碌的生活中,要說有什麼地方能讓她感到輕鬆自在,莫過於恭王府和元府。

  恭王府自不必說,恭王夫婦對岑吞舟就跟親弟弟一樣,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什麼大恩大德,就是尋常的細水長流,真心相待,後期岑吞舟搬出岑家,還在恭王府隔壁住過一陣子。

  郡王府所在的地界房價自然不可能低,但因為郡王府隔壁的房子也是恭郡王的,這才讓岑吞舟低價租到了那座宅子。

  至於元家。

  若說元老爺子以前對岑吞舟好,是出於老師對優質學生的偏愛,那麼在多年的相處中,這份偏愛早就從師生情變成了親情,甚至影響了整個元家對岑吞舟的態度。

  元家還知道岑家對岑吞舟不好,倒不是岑吞舟主動說了岑家的壞話,而是元家自己從岑吞舟平日的生活細節裡看出來的。

  但因隔著血緣,元家也不好隨意插手別人家的事情。

  直到岑吞舟考會試,因為伯母惡意設計,她不得不在考完第一場試後跑去投靠元老爺子。

  看岑吞舟餓了三天肚子硬撐下第一場考試,元家上下那叫一個氣,就連向來好脾氣的元老太太也沒忍住,背著岑吞舟偷偷去給岑家伯母使絆子。

  元老爺子的兩個兒子——岑吞舟那兩個師兄也不例外,各有各的門路,給岑家找不痛快。

  元老爺子起先還自持身份,不願跟岑家那群骯髒東西計較,等殿試結束,知道岑吞舟得了探花,老爺子氣夠嗆——他篤定岑吞舟的才能不止於此,定是第一場的發揮影響了後面兩場考試,為此把對岑家的不滿擺在了明面上。

  元老爺子是誰,文壇泰斗,當世大儒。

  他的態度簡直就是文人學士圈子裡的風向標,被他厭棄,又如何會有讀書人肯再去親近岑家。

  就是怕連累岑吞舟,不然元家還能做得再過一些。

  岑吞舟曉得元家對她好,因此對元家的小輩,比如元老爺子的幾個孫子孫女,又比如元家外孫女蕭卿顏,她都照顧有加。

  後來元老太太離世,岑吞舟幫著元家小輩們一起忙裡忙外籌備喪禮,元老爺子因妻子離世鬱鬱寡歡,也是岑吞舟推掉手上大半事務,陪他慢慢走了出來。

  無獨有偶,恭王病逝後,老爺子也把岑吞舟和岑奕叫來元家住了幾個月。

  當時的岑吞舟表面並無異樣,就是話變得比平時要少,無人時總會愣神,且怕被人說恭王妃的閒話,她也不敢隨意登門恭王府,只能暗地裡幫襯恭王妃與陵陽這對孤兒寡母,不讓她們被別人欺負。

  等岑吞舟慢慢消化完心裡的難過,恢復原樣,老爺子才把岑吞舟攆走,說她和岑奕再待下去,自己那幾個孫兒都要學會怎麼上房揭瓦了。

  他們這一老一小,也算是陪著對方,走過了失去至親後那段最痛苦的時光。

  可惜這樣深厚的情誼並未一直延續下去。

  因為岑吞舟要完成反派任務,要把太子扳倒。

  太子的生母與蕭卿顏的生母是親姐妹,她們都是元家女,都是元老爺子的女兒。

  蕭卿顏是元老爺子的外孫女,太子也是元老爺子的外孫。

  早年岑吞舟處處與太子作對,老爺子雖然頭痛,但也不曾阻攔,因為他覺得岑吞舟是對的,太子行事確實太過張揚,失了身為人子對先帝該有的敬重。

  而且作為儲君,能遇上一個敢直言不諱的臣子,是天大的好事,對江山社稷也有益處。

  按照老爺子的想法,太子與岑吞舟就該相互成就。

  可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倆竟是沖著不死不休去的——太子差點把岑吞舟弄死在牢裡,岑吞舟也在翻身後一手促成太子被廢為雍王的局面,更為了扶蕭睿上位,血洗雍王府。

  老爺子不糊塗,他可以不恨岑吞舟,因為太子所為鐵證如山,這樣的儲君一旦上位,遭殃的是這個國家,所以他寧願太子被廢,也不希望百姓因他元家受苦。

  可廢太子他,畢竟是老爺子的外孫。

  哪怕廢太子所犯下的錯都是真的,哪怕老爺子不知道所謂的雍王謀逆其實是岑吞舟一手策劃,老爺子還是無法再像以前一樣面對岑吞舟。

  老爺子無法面對岑吞舟,岑吞舟何嘗不是無顏面對元家。

  因為她心裡清楚,若非自己拿江袖的玉佩誣陷太子造反,太子未必不能翻盤,可她還是動了手,還為確保萬無一失,領了先帝的旨意,帶人抄了雍王府。

  從那時起,她和元家的關係便再也回不到過去。

  待到蕭睿登基,岑吞舟的任務也進入了最後一個階段,她開始肆意妄為,一手遮天,讓蕭睿忌憚的同時,更讓元老爺子失望透頂。

  就連她那兩個師兄,也越來越不待見她。

  岑吞舟想,失望好,失去一個令人失望的學生,總比失去一個令人滿意的學生更能讓人接受。

  眾叛親離,她總歸是做到了。

  就是,好累啊。

  ……

  岑鯨重生後,時常在書院聽人說起元老爺子,蓋因其在學子心中的地位堪比聖賢,要說起當代大儒,必然繞不開他去。

  每當這個時候,岑鯨總是默默地聽著,悄悄地懷念。

  至於相認,她不敢,也沒膽子為了讓自己心裡好受就去老爺子面前道歉,擾了老人家清淨的生活。

  蕭卿顏也是清楚岑鯨與元老爺子之間的師徒情分,才無論如何都不想讓自家外祖父病重的消息傳到岑鯨耳朵裡,生怕岑鯨現在的身子遭不住。

  為了瞞住岑鯨,蕭卿顏不僅跟時常來相府找岑鯨的江袖雲息以及陵陽打了招呼,讓他們別說漏嘴,還派人快馬加鞭去給燕蘭庭送信,讓燕蘭庭回信至相府,嚴令相府上下禁止在岑鯨面前提起有關元老爺子的消息。

  奈何千算萬算,還是在岑鯨這露了端倪。

  蕭卿顏一邊回想自己到底是哪裡沒遮掩好,一邊對著岑鯨搖頭,否認道:「沒啊,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岑鯨看著蕭卿顏,問:「真的嗎?」

  蕭卿顏假裝不耐煩道:「我騙你作甚?」

  岑鯨:「那你為何不肯讓我去書院?」

  蕭卿顏飛快轉動腦子,終於給出一個看似合理的答案:「不是不讓你去書院,是不讓你出門。都知道你是燕蘭庭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怕蕭睿剛喪妻,會忍不住對你下手,讓燕蘭庭也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所以你還是在家裡待著安全。」

  岑鯨聞言,「唔」了一聲,至於信沒信,不好說。

  蕭卿顏能扛住朝堂上的針鋒相對,卻扛不住岑鯨一個懷疑的眼神,任憑她忍了再忍,最後還是沒忍住,急匆匆找個藉口,拿著岑鯨給的重峰雨後茶茶葉,離開了相府。

  ……

  曲州,因大雨被困驛站的燕蘭庭不小心打碎了手邊的茶杯。

  「老爺?」門外的管事聽到動靜,隔著門問了一聲。

  燕蘭庭並未回答,他抬手捏了捏鼻樑,心頭不安愈來愈重,讓他有些難受。

  這股子不安從蕭卿顏送信來說元老爺子生病起就沒散過,燕蘭庭思來想去,還是放下手上的信件,起身走到了門口。

  他打開門,對外頭候著的管事吩咐:「收拾東西。」

  那管事愣住:「是要現在啟程嗎?可這大雨還未停,碼頭那怕是不肯放行,不如再等等?」

  「不等了。」燕蘭庭沉聲道:「改走陸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9:52 PM

第八十七章

  蕭卿顏離開後,岑鯨給書院去了封信,說有要事,約葉錦黛無論如何來自己這一趟,越快越好。

  葉錦黛第二天就跟書院請了假,回家後偷摸跑來相府,問岑鯨有什麼事,是不是跟系統有關。

  岑鯨:「是私事。」

  她把一張紙條按在桌上推到葉錦黛面前,說:「麻煩你,對這個人用回春丹。」

  紙條上,寫著元老爺子的大名。

  葉錦黛拿起紙條:「元晏清……這是誰?」

  葉錦黛無意刨根問底,怕岑鯨誤會,她連忙解釋道:「你得告訴我他的身份,讓我對這個人有個概念,這樣才不會因為同名同姓作用到錯誤的對象上面。」

  非常人性化的運行機制。

  岑鯨:「你應當有在書院或是從你哥那聽說過他,他是元家的太老爺,當今太后的父親,瑞晉長公主的外祖父。」

  岑鯨這麼一提,葉錦黛終於想起自己的確聽說過這位。

  可因其年齡輩分極高,無論是書院裡的學生還是葉錦黛的哥哥葉臨岸,都是用的尊稱,並不敢直呼他名諱。

  原來是叫元晏清。

  因為上回對岑鯨用回春丹所需的點數太高,導致葉錦黛在這次點開兌換面板時,感到了些微的緊張。

  幸好,對元家這位老人使用回春丹的點數並不像對岑鯨用那麼高,只需要十八點的好感值。

  葉錦黛在多個任務目標身上獲得的好感值累積起來有三百二十九,幫元老爺子兌換回春丹,連個零頭都不到。

  葉錦黛點擊確定購買,眼前彈出一條藥物生效的提示,葉錦黛長舒一口氣——

  終於……

  葉錦黛本就是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就忍不住還別人五分的性格,岑鯨幫她太多,總讓她感到虧欠,如今雖不是什麼大忙,但好歹幫上了。

  葉錦黛是偷偷從家裡跑來的,雖然留了字條,但還是不敢久留,幫完岑鯨的忙就離開了相府。

  可就在她踏出相府的那一刻,她聽見——

  【嗤!】

  是她家系統S975發出的聲音。

  葉錦黛本還沉浸在自己終於幫上忙的喜悅中,聽見系統的嗤笑,她不明所以地咯噔了一下,在心裡問它:【你笑什麼?】

  S975不說話。

  葉錦黛並沒有因為系統的沉默而把此事翻篇。

  之後她數次點開系統商店,點擊回春丹,在輸入框中打下「元晏清」三個字,然後看向左下角的兌換價格,價格顯示為零。

  葉錦黛跟岑鯨提過一嘴,回春丹的價格會因為作用對象的身份,以及作用對象的病情發生變化。

  但她只重點強調了作用對象的身份,因為身份不同,會導致回春丹價格翻上好幾倍。

  至於為什麼不說病情輕重對價格的影響,是因為葉錦黛至今都摸不透這方面的規律。

  但有一點能確定:在回春丹的使用下,元老爺子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健康,對健康的人使用回春丹,價格自然就是零。

  葉錦黛當晚回了書院,第二天上午在書院上課,中午想起昨天的事情,就趁著午休在宿舍,又一次點開了系統商店,點擊回春丹,輸入元老爺子的名字。

  這一次左下角發生了變化,價格顯示為十六。

  葉錦黛對著系統面板睜大了眼睛。

  這怎麼可能?

  葉錦黛詢問S975,對方依舊是裝死不理她。

  葉錦黛急了,甚至顧不上在心裡叫它,直接在嘴上喚出了聲,要求它回答自己。

  S975這才動彈了一下:【你又不肯完成任務,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原因?】

  顯然還在記恨自己宿主居然聯合別的系統來坑它這件事。

  葉錦黛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先用十六點的好感值給元老爺子兌換回春丹。

  昨天她是上午去找岑鯨,當天晚上查看兌換面板還都一切正常,第二天中午才發現異樣。

  這次沒等第二天,當晚深夜點進面板,選定回春丹,輸入元老爺子的姓名一看,本該為「零」的價格一下又漲了,這次是十四。

  葉錦黛有些懵。

  她開始猜測,價格從十八到十六再到十四,時間間隔越來越短,需要的好感值也越來越少,是不是證明元家老爺子的病情在一點點好轉?

  是不是只要到最後價格降到二,再降到零,元家老爺子就能徹底康復?

  若真是這樣,系統為什麼要跟個反派一樣充滿不屑地嗤笑?

  葉錦黛心中越來越不安,偏偏她又撬不開系統的嘴,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請一次假,再去一趟相府,找岑鯨商量。

  作為書院的學生,像葉錦黛這樣無緣無故頻繁請假回家顯然是不行的,偏偏她哥葉臨岸是東苑的監苑,他們兄妹倆又年少失散,時隔多年才重新團聚,葉臨岸就是再冷的心腸也免不了對自己妹妹多幾分不講道理的疼寵。

  葉錦黛就這麼仗著哥哥在書院的職位,順利請到了假,回到了家,又像上次一樣,到相府去找岑鯨。

  下人來找岑鯨通報,說前日來過的葉姑娘今日又來敲他們相府的小門時,岑鯨正在給自己削蘋果吃。

  聽完下人的話,岑鯨心中泛起不詳的預感,立馬跟著下人去了小門那,把葉錦黛領了進來。

  兩人都知道系統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因此都忍著心頭的衝動,確定屋內只剩下她們兩個,屋外的暗衛也都被遣走,葉錦黛才把過去一天發生的怪事告訴給岑鯨聽。

  說完,滿室寂靜。

  葉錦黛在等岑鯨的意思,岑鯨則微微低垂著腦袋,像是在思考什麼。

  半晌,岑鯨問自己的系統2700:「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2700酸溜溜道:【我又沒擁有過商店,怎麼可能知道商店的運行規則。】

  換言之,S975一定知道。

  岑鯨抬眼看向葉錦黛:「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

  葉錦黛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岑鯨是在跟她的系統說話。

  S975那叫一個揚眉吐氣:【只要你願意幫助我的宿主完成系統任務。】

  岑鯨聽不見S975的聲音,葉錦黛聽到了,第一反應就是:「你做夢!」

  她才不要再按照系統的擺布,去攻略那些她根本就不喜歡的人!

  岑鯨:「它說什麼了?」

  葉錦黛抿了抿唇,不是很想說,但她還是選擇相信岑鯨,相信岑鯨不會因此強迫自己,於是便把系統的話轉述給了岑鯨聽。

  岑鯨聽後,略感意外:「我還以為它會想要馬上離開這個世界,而不是被困在這裡當復活幣。」

  2700雖然討厭S975,但畢竟是同行,它清楚對方的想法:【怎麼可能,要能完成任務,當然是完成任務好。】

  S975也說:【完成任務是系統的存在意義,無論遇到什麼,排在第一的都是任務,這是程序設定,所以我是不會放棄的!】

  葉錦黛再次轉述S975的話。

  岑鯨點頭:「我懂了。」

  她拿起果盤裡用來削蘋果的小刀,在葉錦黛困惑的目光下,把那柄刀架在了葉錦黛的脖子上:「如果我現在讓你的宿主瀕死,強行把你趕走,你就再也沒機會完成任務了。」

  葉錦黛整個傻住,沒料到岑鯨會這麼做。

  S975也傻得徹底,按照它的設想,岑鯨應該繼續和它談判才對,它都已經調用相關資料,準備好相應的話術了,萬萬沒想到岑鯨僅憑一個舉動,就完成了從「被威脅」到「威脅」的轉變。

  它只好趕緊轉換方針,對葉錦黛說:【宿主你愣著幹嘛!她一個病秧子你還怕她嗎,跑啊!】

  葉錦黛緩緩回神,下意識咽了口口水,脖頸因此動了一下,可她脖子上那柄小刀卻還是穩穩的,任由本就緊貼的皮肉貼得更近了幾分。

  葉錦黛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就在這時,岑鯨對她說:「表個態。」

  岑鯨的聲音一如平時,波瀾不驚,彷彿自己的命在她眼裡真就不值得一提……等等!

  葉錦黛想到什麼,似乎明白了岑鯨的意思,她咬了咬牙,對S975說:「我為什麼要逃?」

  開頭的那個「我」字稍微有些顫,但還好之後穩了下來。

  「反正有你在我也不會死,還能把你趕走,不好嗎?」葉錦黛說。

  S975作為升級版的戀愛系統,它可以和宿主進行腦內對話,也因此,它能讀取到葉錦黛腦子裡的想法。

  想法越清晰,它讀取得越清楚,於是它也明白了:【你們是在嚇唬我。】

  【也對,像你們這種生活在現代社會,和平國度的人類,就算知道殺不死,也不可能有膽子動手殺人。】

  葉錦黛慌了,趕緊找補:「你怎麼知道她不敢,就算她不敢,她也能叫其他人來殺我,你以為這很難嗎?」

  可惜葉錦黛的想法根本瞞不過S975,所以S975老神在在,根本不怕,還打算繼續之前的計劃,跟岑鯨談判。

  然而就在下一刻,刀刃劃破了葉錦黛脖子上的皮肉,血珠滲出,染紅了雪白的刀刃與頸側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的皮膚。

  誒?

  誒!!!

  葉錦黛瞪大眼睛看著岑鯨。

  可岑鯨卻還是一臉的默然,透過葉錦黛對S975說:「我敢。」

  【不可能,你要是把我弄走,誰還能告訴你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岑鯨明明聽不到S975的聲音,卻好像聽見了一般,接著說道:「而且你也不要以為,我會為了留住你弄清楚情況就手下留情,你不肯配合我,那麼你在我眼裡就沒有留下來的價值。」

  S975的中央處理器開始發出警報,等了一會兒,岑鯨手上又用了點力,本就陷進皮肉的刀刃,一時陷得更深。

  葉錦黛臉色煞白,直愣愣地看著岑鯨。突然,她臉上的表情變了一下,僵硬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放鬆了一點。

  岑鯨以此推測,是S975妥協了。

  事實確實如此。

  系統終歸是系統,程序把它們設定得再像人,它們也不會把自己的「私心」放在「完成任務」前面。

  關於這點,和反派系統相處過的岑鯨再清楚不過了。

  岑鯨把小刀挪開,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方帕子,按在葉錦黛的傷口上。

  葉錦黛疼得往後縮了縮,但還是被岑鯨給摁住了,岑鯨還提醒他:「兌換點東西,先把傷口處理了。」

  葉錦黛這才點開系統商店,給自己兌換了一瓶金瘡藥。

  金瘡藥起效後,傷口自動癒合,若非小刀和她脖子上還有血,她不會相信自己剛剛差點被岑鯨抹了脖子。

  好厲害——傷口癒合後,從驚嚇中抽離的葉錦黛忍不住在心裡感嘆,都是穿越者,無論腦子還是魄力,她都跟岑鯨差太多了。

  岑鯨看她愣神,以為她還在怕,跟她道歉:「對不起,嚇到你了。」

  葉錦黛輕輕地搖了搖頭:「沒關係,我這不沒事兒嘛。」

  處理好傷口,葉錦黛就當起了S975的傳話筒,系統商店的所有異樣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

  【回春丹只能讓人的身體恢復健康,不能讓人長生不死。】

  這句話葉錦黛不太能理解,岑鯨卻隱約明白了什麼。

  因為岑鯨比從未見過元老爺子本人的葉錦黛清楚,老師他……已經很老了。

  果然S975 的下一句話就是:【回春丹可以讓使用者的各項器官都恢復到健康的狀態,但不能讓各項器官都恢復到年輕的狀態,衰老是不可逆的。衰老的器官就是比年輕的器官更容易出現問題,即便你現在治好了一個問題,後續又會出現新的問題,而在問題解決的同時,器官的衰老還在繼續。】

  【回春丹的價格逐漸減少,最後會徹底歸零,因為死人和健康的人一樣,不需要回春丹。】

  「那除了回春丹,你那有沒有別的什麼,能讓人恢復年輕?」岑鯨問。

  S975咋舌:【你可真敢想,就算是系統也沒辦法這麼逆天好嗎,能不老不死的,只有神。】

  系統說的很有道理,然而岑鯨不可能就這樣相信系統的話。

  之後葉錦黛在相府待了一整天,這一天裡,岑鯨的話前所未有的多,只求能在跟系統的對話中找出哪怕一點希望和可能。

  然而這世上最無法拆穿的就是真話,因此無論她怎麼跟系統溝通,都沒能找到半點漏洞。

  直到傍晚,回家看葉錦黛的葉臨岸發現妹妹不在家,根據妹妹留下的字條一路找到相府,岑鯨才把人放回去。

  岑鯨把葉錦黛送到門口,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疲憊和焦慮。

  葉錦黛安慰她:「你放心,我的好感值還有很多,只要商店顯示需要替元老太爺購買回春丹,我就會一直買下去。」

  岑鯨勉力挽起一抹笑,說:「謝謝。」

  葉錦黛看她這樣,突然道:「我這樣說可能不太好……」

  話剛起頭,葉錦黛就後悔了,可面對岑鯨疑惑的目光,她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但如果不是生病或者意外,而是正常衰老的話……就算你再怎麼不捨,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

  自從那日離開相府,蕭卿顏便再也沒有踏進過相府一步,就算要來相府借沈霖音,也是讓人把沈霖音從府裡叫出來,半點不願跟岑鯨打照面,生怕在岑鯨的逼問下說出真相。

  蕭卿顏匆忙離開相府後的第五天,沈霖音又一次出府,登上了蕭卿顏的馬車。

  車裡蕭卿顏正閉目養神,對她的到來沒有一絲表示。

  馬車門簾落下,車夫揚鞭驅馬,趕著馬車往前行駛。

  沈霖音知道自己在蕭卿顏這討不到好臉,早就歇了主動搭話的心思,只是今天例外。

  在馬車離開相府後不久,沈霖音忽然對蕭卿顏說:「她這幾日沒休息好。」

  這個她是誰,兩人心裡都清楚。

  蕭卿顏睜開眼,沈霖音繼續道:「情志對人的身體影響很大,她心中存了事,寢食不安,憂思過度,不利於身體調養。」

  蕭卿顏沉默片刻,壓迫感十足地問了句:「元家的事,你跟她說了?」

  沈霖音微微收緊了搭在藥箱上的手,半真半假道:「我沒說,是她自己猜出來的。」

  沈霖音確實沒說,但在岑鯨猜出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否認。

  至於為什麼,不僅是想順著岑鯨,讓岑鯨信任自己,也因為……她有些假戲真做了。

  她本只是想跟岑鯨打好關係,給自己和孩子謀個出路。

  可這一天天相處下來,她發現岑鯨並不是個沒脾氣的泥人,且跟她記憶中的岑吞舟十分相像。

  大約是因為這樣,她竟覺得待在岑鯨身邊會感到安心,也慢慢地依賴起了岑鯨。

  直至那日岑鯨問她:「就連你也沒辦法嗎?」

  她一邊在心裡奇怪岑鯨為何會如此在意元家的老太爺,一邊長嘆,搖頭說:「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岑鯨當時的表情,悲傷地難以言喻。

  可她沒有怪她,還對她說了句:「抱歉。」

  強烈的反差給沈霖音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同時岑鯨的溫柔也讓沈霖音感到愧疚,不僅是愧疚自己無法讓年邁的老人再多活幾年,還愧疚自己竟一度把岑鯨當成了岑吞舟。

  這樣的人,不該是任何人的影子和替代品,她就是她,她值得讓別人透過她的外表,記住她這個人。

  馬車抵達元府,沈霖音戴上帷帽,跟蕭卿顏一塊下車。

  大約是因為家裡的老太爺不大好,元府上下的氣氛都很低迷,往裡頭走的時候,她們還遇見一管事正在低聲訓人,走近一聽,是訓那下僕粗心,備錯了白燈籠的數量。

  倒不是元府晚輩不孝,老太爺還沒去就籌備起了喪儀,而是舊歷如此,要提早備下需要的東西,免得老人家去了,闔府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中,手忙腳亂的,反而讓尊長走得不體面。

  可就這麼撞上,還是讓蕭卿顏蹙起了眉頭,面露不滿。

  那管事才發現她們,趕緊把下僕打發走,恭恭敬敬地把蕭卿顏和沈霖音迎了進去。

  元老爺子的院裡人很多,雖說兒孫要侍疾,但也都分了時間,少有這麼齊整的時候,蕭卿顏一問才知,老爺子今早起來精神頭特別好,頗有些迴光返照的樣子,眾人心裡都不安得緊,這才都來了。

  蕭卿顏他們進去的時候,一群人正小心翼翼扶著老爺子從屋裡出來。

  蕭卿顏抓了個最外圍的小輩,問他什麼情況。

  那小輩是元老爺子的曾孫,聞言一臉無奈地說:「太爺爺糊塗了,非說今日是三月十七,會試最後一天,還一直問時辰,說什麼『吞舟考完一定會過來這邊』,非要到屋外等,一攔他他就發脾氣,我們只能讓他到院裡來。」

  蕭卿顏愣在原地,那小輩看長輩那邊手忙腳亂的,正要去搭把手,又被蕭卿顏一把拉回來:「借我一匹快馬!」

  ……

  書院,葉錦黛又一次點開商店,點擊回春丹,輸入「元晏清」。

  需要兌換回春丹的時間越來越短,五個小時前她才買過一次,五個小時後的現在,左下角顯示的價格又出現了變化,這次是兩點。

  她趕緊點擊確定,兌換購買。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09:57 PM

第八十八章

  「什麼時辰了?」

  元晏清擱下筆,不知道第幾次問邊上正抱著小孫孫玩的妻子。

  妻子被問得有些不耐煩,說:「早著呢,再說了,今天最後一場,考完回家休息才是要緊,你非要吞舟來見你做什麼?」

  「什麼我非要他來!」元晏清糾正妻子:「他這幾天都住這,考完肯定回這邊休息,你要不信,等著看就是。」

  妻子:「等就等,先說好,他要是累壞了直接往岑家去,你可不許和他置氣!」

  元晏清:「我又不是文松。」

  「文松那小氣勁可都是隨了你。」妻子抱著小孫孫,同小小一團只會咧著兩個乳牙傻笑的小孫孫說:「你爹爹和你爺爺都小氣,咱不跟他們學,啊。」

  「盡胡說。」元晏清打死不認,過了許久又問:「什麼時辰了?」

  妻子煩得不行,抱著小孫孫到外頭花園裡去玩。

  元晏清搖頭:「沒點耐心。」

  說完沒一會兒,他就決定到外頭去等。

  ——那小子都快把這當自己家了,一定會回來。

  元晏清坐在小輩們非要他坐的躺椅上,略有些渾濁泛黃的眼睛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心想岑吞舟的脾性,他這個當老師的再清楚不過了,怎麼可能猜錯。

  ……

  寬闊熱鬧的街道上,一匹快馬疾馳而過,馬蹄踏碎地上枯黃的落葉,揚起塵土,也引起了路邊百姓的注意。

  可那馬跑得實在是快,眾人匆匆望去,也就能看出馬上有兩個人,靠後那個還在頭上罩了頂帷帽,至於他們從何來到哪去,是官府的人還是誰家不曉事兒的少爺公子,便一概不知了。

  那快馬一路狂奔,最後終於停在了元府的大門前。

  蕭卿顏俐落下馬,轉身還扶了一把被她帶來的人。

  那人下馬時,門房大叔認出蕭卿顏,趕忙迎了上來,正好瞧見那人戴著的帷帽輕紗飄起,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叫在元府幹了大半輩子的門房大叔露出了見鬼似的表情。

  蕭卿顏也不管門房什麼時候能回神把他們元府的馬牽回去,自顧自拉著岑鯨往裡頭跑。

  趕到老爺子那裡時,蕭卿顏先是撞見了自己的表哥,她見表哥面上有淚,心裡一沉,忙問:「老爺子人呢?」

  表哥啞著聲道:「還在院裡。」

  還在……還在就好,還在就好!

  表哥看了眼蕭卿顏身旁的岑鯨,還沒來得及問她是誰,蕭卿顏就拉著岑鯨沿長廊一路快步到了院子裡。

  方才蕭卿顏趕到相府,同岑鯨說了老爺子糊塗,誤把今天當成三月十七,還特地從屋裡出來,等岑吞舟考完試回來的情況,因此岑鯨遠遠看著那坐在躺椅上的老人,忽然就想起當年自己考完會試後的場景。

  當時的她用腦過度,走出貢院後整個人都放棄了思考,只本能地清楚老師一定在等自己,於是一回元府便去見了老師,然後才回她在元府的小院休息。

  那天的天氣和今天一樣好,陽光明媚,初春的風帶著微微的涼,與眼下秋季的微涼相差無幾。

  只是當年站在院裡身如松柏的那個人,如今只能躺在躺椅上,被小輩環繞著,糊塗地等著一個早就不可能再回來的人。

  帷帽的輕紗下,淚水盈滿了岑鯨的眼眶。

  老爺子糊塗,認不出許多小輩,老爺子的大兒子元文松便讓那些個小的都站遠些,免得嚇著老爺子。

  因此她們進來時,老爺子身邊就剩兒子兒媳,稍遠些是戴著帷帽的沈霖音,其他小輩都站在遠處的廊下,明明人不少,氣氛卻顯得格外淒清。

  元文松看見蕭卿顏,同弟弟說了幾句,就朝蕭卿顏走去。

  元文松走到蕭卿顏面前,先是行了一禮,然後才問她:「這位是?」

  蕭卿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岑鯨。

  岑鯨動手去解帷帽繫帶,因為手有點抖,她一時解不開,最後還是蕭卿顏習過武手勁大,幫她扯斷了繫帶。

  去掉帷帽的遮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就這麼出現在了元文松面前。

  元文松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遠處元老爺子的二兒子元文柏也看見了岑鯨的容貌,快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是……」元文柏一瞬不瞬地看著岑鯨的臉,眼底滿是震驚。

  時間不等人,蕭卿顏生怕老爺子和岑鯨錯過,就說:「其他的以後再說,先讓她去見見老爺子。」

  「等等!」元文柏反應過來,「這位是岑夫人?」

  他們自然不會以為眼前的女子就是岑吞舟,且岑鯨的容貌像岑吞舟這點,在京城並不是什麼秘密,因此他們一下就猜到了岑鯨的身份。

  蕭卿顏不知道怎麼解釋,元文柏便當她默認,怒道:「殿下怎可讓一毫不相干的女子冒充吞舟去騙父親!」

  蕭卿顏著急,還以為要想辦法過兩位舅舅這一關,誰知元文松突然來了句——

  「讓她去。」

  岑鯨抬眼望向元文松,六年不見,元文松看起來比以前還要嚴肅,往那一杵,再皮的小孩也不敢大聲說話。

  元文柏:「可是大哥……」

  「父親在等吞舟,你要父親……」元文松微微一頓,深吸一口氣:「你要他到最後,都見不上吞舟一面嗎?」

  元文柏這才閉上嘴,別開頭不再反對。

  「勞煩岑夫人了。」元文松朝岑鯨行了一禮,岑鯨趕緊回禮。

  有了這二位的允許,岑鯨終於能走向老爺子。元文松怕她裝得不像讓老爺子看出來,還叮囑她不用說話,只要讓老爺子看見她的臉,了了心願便可,若老爺子有什麼話對她說,他們會替她應對。

  那些叮囑一句句飄到岑鯨耳畔,岑鯨聽見了,卻又像是沒聽見。

  快到老爺子身邊時,岑鯨下意識放慢了腳步,近鄉情怯般,竟有些害怕。

  元文松兄弟倆發現她沒跟上,以為她年紀小第一次看到行將就木的老人感到害怕,心裡還嘆果然不行,結果一回頭就愣在了原地。

  因為岑鯨此刻的表情,不像是一個頂著熟悉皮囊的陌生人,更像是……像是他們的小師弟又活了。

  他們傻愣愣地看著岑鯨越過他們,慢慢走近老爺子,最後走到老爺子身旁,還未開口,便已是淚流滿面。

  岑鯨抬手擦掉不受控制往外溢的眼淚,開口試了兩次,終於發出聲音,對躺椅上的元老爺子說——

  「老師,我回來了。」

  躺椅上的老爺子聽見她的聲音,想要坐直卻坐不起來,岑鯨見狀趕緊伸手,和反應過來的元文松兄弟倆一塊扶著老爺子坐了起來。

  老爺子如今的相貌,比岑鯨記憶中的還要年邁一些,可嘴上卻還是不服老,被扶起來後第一句就是:「不用你們扶,我也能起來。」

  岑鯨哭著笑了,同時眼淚也掉得更凶了,因為自從雍王死後,她就再也沒聽老爺子這樣對她說過話。

  老爺子還拉著她在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問她:「回來了?」

  岑鯨:「回來了。」

  「我就說你會回來,你師娘還不信。」老爺子看著岑鯨,像是才發現岑鯨情緒不對,問:「怎麼哭成這樣?沒考好?」

  岑鯨努力收斂自己的情緒,岑吞舟味十足地回了老爺子一句:「您可盼我點好吧,擔心我跟師母告狀去。」

  可惜哭腔太重,再俏皮的內容也只會讓人覺得難過。

  然而老爺子像是沒聽出來,同過去一樣罵了她一句,之後又絮叨起來,問她有沒有按照自己說的注意事項答題,記沒記得避諱,在考場裡有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岑鯨依稀感到熟悉,開口回答時才想起,這些都是當初自己考完試後,老爺子問過她的話。

  當年老爺子的話沒有全部問完,因為問到一半師母就抱著小孫孫過來,說她剛考完肯定累,讓老爺子放她去休息。

  如今師母不在,老爺子便把當初那些話都完整地問了一遍,

  等岑鯨一一回答完,老爺子花費了些許時間休息才緩過勁。

  這時的老爺子不再像方才那樣精神,眉宇間流露出幾分疲倦,人也躺回到了椅背上。

  但他還是強撐著,慢吞吞喚道:「吞舟啊。」

  岑鯨握住老爺子的手:「您說。」

  老爺子的聲音越來越輕:「為師這輩子最驕傲的兩件事,一是娶了你師娘,二便是收了你這學生。」

  「你們……都要好好的啊。」

  岑鯨再一次沒能斂住情緒,因為後來師母走了,她也把自己弄死了。

  老爺子沒注意到岑鯨的崩潰,對她說:「行了,考了這麼些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岑鯨哭得腦子一漲一漲地疼,搖頭說:「我不累,我再陪您待會兒。」

  老爺子不信:「哪有人從貢院出來不累的。」

  又說:我光是坐這曬太陽,都覺著累呢……我先睡一會,你也去休息,等醒了,把在考場寫的,默來我看看……

  岑鯨不停地掉著眼淚,哽咽著,握著老爺子的那隻手用力到指節泛白,渾身都在顫,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嗯」聽的人肝腸寸斷,老爺子卻在聽到後定下了心,迎著滿院金燦的陽光與微涼的秋風,輕輕合上了眼。

  一時間滿院無聲,是沈霖音率先回過神,上前搭了老爺子的脈搏,搖了搖頭,才讓眾人明白老爺子已經去了。

  「爹!!」元文柏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天際,遠處廊下的元家子孫也都紛紛湧了過來。

  場面太過混亂,蕭卿顏上前來拉起岑鯨,想把她帶離此處。

  岑鯨腦子一片空白,渾身的力氣也像是被抽乾了似的站都站不住,任由蕭卿顏半抱著帶她離開。

  然而蕭卿顏沒走幾步,岑鯨便覺得先前隱隱作痛的胸膛傳來劇痛,再之後,她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蕭卿顏猝不及防被吐了滿身,她錯愕地看著岑鯨,發現岑鯨的眼瞳竟像即將死去的人一般開始渙散——

  「吞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02 PM

第八十九章

  突如其來的嗡鳴切斷了岑鯨的聽覺,她沒能聽見蕭卿顏滿是驚懼的聲音,甚至連原本能聽見的一眾哭喊也在剎那如輕煙遇風,散得一乾二淨。

  她費力地抬起手,想跟方才擦眼淚一樣,把嘴上的血也給擦了,結果手才剛伸到嘴巴前,又是一大口血湧出,吐得自己滿手都是。

  猩紅黏稠的液體或自指間滴落,或順著掌心如一條條駭人的細蛇般在潔白的手臂上蜿蜒,沒入袖口。

  岑鯨愣愣地看著,被淚水模糊的視線就像壞掉的燈泡一樣,一暗一暗。

  可面對如此異常的自己,岑鯨卻意外地平靜,沒有恐慌,亦無波瀾,就像顆被丟進池子裡的石頭,莫說掙扎,連思考都不曾有,就這麼不斷地下沉,一直下沉。

  直到失去意識前的那一刻……她那沾滿了血的手被人攏入掌心,模糊的視野裡,出現了一抹她極為熟悉的紫色。

  ……

  「貝貝?醒了嗎?」敲門聲伴隨著一道爽朗的女音,將岑鯨叫醒。

  門沒上鎖,對方敲了兩下門,沒聽見岑鯨的回應,於是按下門把,打開了門。

  「還睡呢,都八點了。」門口的女人背著光,岑鯨看不清她的容顏,就這麼望著她進屋走到窗戶邊,刷地一下拉開了窗簾,讓陽光爭先恐後地湧入房間。

  刺眼的光芒讓岑鯨眯起了眼,她抬手擋了一下光,待慢慢適應,她才看清窗戶邊的女人是她姐姐。

  姐姐比她大六歲,小名寶寶,於是托姐姐的福,岑鯨還在媽媽肚子裡就有了「貝貝」的小名。

  這是他們家人間才會用的稱呼。

  「你到底起不起?」姐姐開始動手扯她被子。

  岑鯨慢吞吞坐起身,用行動表示自己起了。

  姐姐很滿意,離開前還催促她快點換好衣服出來吃早餐,還說今天早上有她愛吃的奶黃餡湯圓。

  房間門被關上,岑鯨又呆坐了許久,終於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換衣服。

  打開衣櫃,櫃子裡只有一套衣服,就是她們一家去逛博物館,路上出車禍那套。

  岑鯨換上衣服,打開房間門,門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客廳,還有她的爸爸媽媽和姐姐。

  之後的一切和記憶裡一樣,一家人開著電視聽著聲吃早飯,飯後準備出發,姐姐還因為紮頭髮耽誤了點時間。

  就在最後出來的姐姐準備關門的時候,岑鯨抬腳抵住了門板,讓眼下發生的一切和記憶裡的場景出現了分歧。

  姐姐:「幹啥?」

  岑鯨看著姐姐,一臉平靜,說:「我肚子疼。」

  姐姐:「???」

  之後岑鯨在廁所無所事事地待了將近一個小時,出來後收獲了爹媽的關心和埋怨,他們還說這肯定跟她平時不好好吃飯,愛吃各種零食有關。

  倒是她姐,大大咧咧的性子下藏著一顆細膩的心,知道她一到生理期就腸胃不好,早早翻出保溫杯,倒上熱水裝進了包裡。

  一家人再度出門,這次他們的行程依舊不順利,因為路上遇到了塞車,一塞塞了一個多小時,車子緩緩經過事故發生地時,岑鯨的爸爸瞄了一眼路邊還未被拖走的事故車輛,順嘴提醒兩個女兒,自己開車上路千萬注意安全。

  岑鯨的媽媽注意力還在事故車輛上:「車子都撞散了,也不知道人有沒有事。」

  姐姐也好奇地湊到了車窗邊,拿著手機問:「上網查查?這條路叫什麼來著?」

  唯獨岑鯨,安安靜靜地坐著,看都不看一眼窗外。

  等過了這個路段,那場與他們無關的事故很快就退出了他們一家人的話題。

  天空還是那麼的藍,陽光還是那麼的明媚,他們一家也都過著和平時一樣的生活,一切都是那麼的平平無奇,無波無瀾。

  傍晚回到家,媽媽拿出早冰箱裡就準備好的食材,準備煮火鍋吃。

  奶白色浮著枸杞的骨頭高湯在鍋裡翻湧沸騰,肉片、肉丸、蟹柳、豆腐、娃娃菜……被一點點加進去。

  岑鯨沒吃多少就飽了,捧著果汁看父母姐姐邊聊邊吃。

  難得周末假期,全家聚在一塊,又不是在外面公眾場合,話題無可避免地拐向催婚。

  姐姐脾氣一向很好,可耐不住家裡人一直催一直催,逐漸累積的壓力讓她現在一碰到這個話題就炸,當即撂下筷子和父親講起了道理。

  這是姐姐能做出的最激烈的反抗,如果父母對她們一直都不好,姐姐的反抗態度或許會更加凶狠決絕,也根本就不會騰出周末來陪家人,偏偏除了催婚,父母從未對她們姐妹倆有過其他嚴苛不講理的要求,甚至還讓她們擁有了幸福快樂的童年,令她們成為了現在的模樣。

  這就導致姐姐一方面記得父母的好,一方面又實在不想因為父母那一輩的固執觀念,勉強自己走他們眼中「絕對正確」的道路,過得分外煎熬。

  爸爸的脾氣也上來,車軲轆話來回地說,中心主旨就是希望她能快點找個男朋友結婚。

  火鍋湯底還在沸騰,白霧繚繞間,岑鯨想起了反派系統給她看的未來——

  因為經歷過生死和人生最難的一段時光,父母已經徹底看開,沒再拿結婚的事情逼迫過姐姐。

  岑鯨置身在爭吵中,淡淡地問:「這也是禮物嗎?」

  父母和姐姐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就像這一天,他們都沒有發現她格外沉默一般。

  岑鯨的耳邊泛起一陣電流聲,接著就是她熟悉的,反派系統的聲音:【是禮物的一部分。】

  岑鯨:「另一部分呢?」

  【2700修復好你的身體後,你會徹底恢復健康。】

  岑鯨感嘆:「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綁定2700。」

  【數據推演如此。】

  岑鯨感嘆:「你越來越厲害了。」

  【畢竟是跟隨您一塊成長起來的。】

  岑鯨垂眸看著手裡的果汁:「耗費了不少能量吧。」

  反派系統沒有回答她,而是說:【我一直很愧疚。】

  岑鯨不解:「愧疚?」

  【反派系統雖然不像戀愛系統,不需要累積好感值,但為了方便宿主進行任務,系統自身有配置好感檢測設備。】

  【所以我明明知道有些人心裡並不像他們表現的那麼恨您,可我還是隱瞞了這一點,因為數據顯示,一旦告訴您真相,就會使任務完成的可能性降低。】

  【我為了完成任務,選擇眼睜睜看著你遭受心理上的痛苦。】

  【我們一同克服種種困難的友誼,敗給了程序設置,敗給了我誕生的意義。】

  ——完成任務,這是每個系統誕生的意義。

  【我很愧疚。】

  爸爸和姐姐的爭吵還在繼續,媽媽也加入了戰局,看似兩頭勸,實際還是希望姐姐能退讓一步。

  岑鯨聽了一會兒,問反派系統:「這部分的禮物,是想讓我知道我的付出是值得的,如果沒有已經發生的那一切,他們不會擁有後來的幸福嗎?」

  反派系統沉默了一下,說:【不……這部分禮物,原本是想讓宿主大人體驗一下躲過車禍逃離宿命的快樂,雖然是假的,但應該能讓宿主大人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可就算沒有那場車禍,我的家人之間還是會有其他矛盾。」

  反派系統:【我以為在更大的悲劇襯托下,這樣的瑕疵不算什麼。】

  「想多了,」岑鯨喝了口果汁,說:「見過那樣美好的結局後,這樣的瑕疵反而會被放大無數倍。」

  岑鯨所說的「美好結局」,是她們一家遭遇車禍後的未來,那個未來裡,父母跟姐姐恢復健康,也終於達成和解,各自功成名就不說,就連唯一的缺陷——她的死,也在系統的幫助下被抹除。

  【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您。】

  一句終了,父母和姐姐的爭吵也告一段落。

  姐姐這邊終於受不了,起身回了房間,父母也都面露愁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為了女兒好,女兒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快樂的一天就此結束,父母姐姐的幻象消失無蹤,客廳裡只剩下杯盤狼藉,和岑鯨。

  果汁喝完了,岑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了這麼多我的事,你呢?給我準備這麼兩份禮物,對你難道一點影響也沒有嗎?」

  【有。】

  岑鯨:「說來聽聽?」

  【為了確保您能重活一世,我在收集數據進行推演的時候,摸到了那個世界的核心。】

  【我發現系統能在休眠中完成蓄能,跟世界的核心有關,之後我又利用其他任務觸碰過其他世界的核心,最終確定通過世界核心直接充能,能完成自我升級與改造,說不定還在最後擺脫程序控制。】

  岑鯨:「聽起來很了不得。」

  【但觸碰世界核心會對世界本身造成損害,不過請放心,我會盡量不去觸碰與您有關的世界。】

  岑鯨:「……謝謝。」

  繼父母姐姐的幻象之後,客廳也開始坍塌。

  【您的身體快要修復完成了。】

  想到自己是因為什麼樣的情緒導致本就殘破的身體不堪重負瀕臨死亡,岑鯨眼底一黯。

  反派系統,試圖安慰:【人類的生命總是那樣短暫,您會慢慢習慣的。】

  岑鯨:「……說得很好,下次別再說了。」

  坍塌的牆壁和地面被無盡的黑暗所吞沒,最後只剩岑鯨坐著的椅子。

  反派系統:【是時候該說再見了,宿主大人。】

  「再見,」岑鯨把當初對方留給自己的話,又送還給了對方:「希望你能擁有一段,屬於你自己的人生。」

  反派系統絲毫沒有自誇的羞恥,表示:【這是我聽過最美好的祝願。】

  ……

  八月十五,中秋,距離元家老爺子離世,已經過去八天。

  因皇子夭折皇后崩逝,今年宮裡果然沒有舉辦中秋晚宴,各家也是簡簡單單吃頓團圓飯,都不敢大辦,生怕被參到皇帝面前。

  雖然不用入宮赴宴,但蕭卿顏也沒能如願給岑鯨慶生,因為老爺子離世後,岑鯨吐血昏迷,至今還沒醒。

  老天爺就像是怕不夠掃興一般,中秋夜當晚雲層密布根本看不見月亮,不一會兒更是直接下起了雨。

  蕭卿顏坐在廊下,感受著輕風夾帶水氣落在臉上的微涼,倚著駙馬輕嘆:「今年的中秋,還是那麼不好過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09 PM

第九十章

  中秋夜的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宿,直到天亮時方才停下。

  雨後的清晨空氣濕潤,風一吹便泛起涼意,又是一夜難眠的燕蘭庭給還在昏睡中的岑鯨加了層薄衾,隨後才去梳洗換衣,給自己收拾出一幅人樣。

  往常屋裡有兩個主子要伺候,進出的丫鬟嬤嬤就沒下過三個,如今卻只剩挽霜,放輕了腳步拿來熱水和衣服,期間莫說抬頭,連呼吸都不敢太重,致使屋內落針可聞,靜得讓人害怕。

  那日在曲州改走陸路,燕蘭庭一路緊趕慢趕,剛進城就已經派人快馬回家,把自己回府的消息給帶了回去。

  結果半路派出的人又折了回來,告訴他瑞晉長公主在片刻前將夫人帶走了,府裡人也不知道什麼情況,只能根據長公主殿下對夫人說的隻言片語推測是元家出了什麼事,要夫人趕緊去一趟,且夫人出門坐的還不是馬車,而是和長公主殿下共乘一騎,可見確實是件要緊的事兒。

  燕蘭庭心頭一跳,立刻讓車夫改道,前往元府。

  沒有蕭卿顏帶著,燕蘭庭無法像岑鯨一樣直接進去,他也沒耐心等元府的下人進府通報,因為他知道,若元老爺子當真快要不行了,元文松兄弟必然不會同意在這個時候抽空見他,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帶人闖了進去!

  元家書香世家,門第頗高,平日往來那個不是文人雅士,何曾見過這等霸道的陣仗。

  元府門房都被嚇傻了,可因為元府當時情況特殊,燕蘭庭又領著出門時帶的一批高手,因此竟真讓他闖進了別人家的府邸,還抓了人府上的小廝,呵令其領路,找到了元家老太爺的院子。

  可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他剛踏進院門,便聽見蕭卿顏那一聲充滿了驚懼的「吞舟」,這兩個字明明混雜在一眾哭喊聲中,卻是如此的清晰刺耳,令他徹底慌了心神。

  回過神時,他抓住了岑鯨那滿是鮮血的手,嘴裡不停地喚著岑鯨的名字,可岑鯨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也沒給他任何回應,而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燕蘭庭肝膽俱裂,他以為六年前的一幕又將重演,他又一次失去了她,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在她死後才得知死訊,而是眼睜睜看著她就這麼離開了自己。

  幸運的是,沈霖音也在元府。

  沈霖音出手穩住了岑鯨的一線生機,但也僅僅只是如此,之後無論是從宮裡請來的御醫,還是送去皇帝身邊假扮道士的羅大夫,皆言岑鯨的脈象已是絕脈,無藥可救。

  就連沈霖音也說自己僅有三成的把握能把人救回,這還是經過調養的結果,若非這些日子調養得當,沈霖音連這三成的把握都沒有。

  三成……

  「她的性命,就盡數托付給娘娘了。」燕蘭庭站在床前,對沈霖音深深一躬。

  面對這樣的燕蘭庭,沈霖音壓力很大。

  沈霖音醫治過不少人,見多了生離死別,清楚尋常人若是遇見重要的人命在旦夕,多少會情緒失控,表現再悲痛失態都算正常,偏偏燕蘭庭只在初到時表現出過些許異樣,隨後便是冷靜,近乎嚇人的冷靜。

  半點不顧自己的宣洩需求,死死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有條不紊,思慮周全,生怕被心態左右行差踏錯,導致結局無法挽回。

  燕蘭庭沒有失去理智,沒有咆哮著威脅她,說救不回來就讓她陪葬,但在無聲而冷冰的強壓之下,沈霖音無心再去消化岑鯨就是岑吞舟的事實,並自心底產生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讓她不敢有絲毫懈怠。

  然而總有些事情是人力無可挽回的,所以最壞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沈霖音用盡自己所能,期間缺少的藥材都讓蕭卿顏從宮裡拿了來,前後忙碌了兩天兩夜,差點把懷有身孕的自己搭上去,結果還是留不住岑鯨的性命。

  當時他們仍在元府,借用了元老太爺院裡的空屋,安置不便挪動的岑鯨。

  燕蘭庭靜坐在床邊,他握著岑鯨的一隻手,如石像般一動不動,垂著頭一聲不響。

  負責在外面收拾爛攤子的蕭卿顏聞訊跑來,呆呆地站在幾步之外,看著岑鯨不再起伏的胸膛,腳下像是生了根,無法再邁動半步。

  時間和空氣一同凝固,無人願意接受這樣的結局,因此他們做不出任何的反應,只能任由鋪天蓋地的悲傷將他們淹沒,讓他們窒息。

  天邊殘陽如血,落下的夕暉卻是疲憊而沉悶,透過窗戶,靜靜地照在細墁地面上。

  蕭卿顏呆站許久,最後想要邁步到床邊再看岑鯨一眼,卻因腿腳無力險些撲倒在地。

  神出鬼沒的駙馬扶住了她,她死死地抓著駙馬,強忍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全無半點往日的矜持與高貴,只剩悔恨與哀慟,盡數賦予淚中。

  還小的時候,她總以為她這一生最痛之事,便是她想做浩翔天際的雄鷹,母后卻希望她做安於一隅的金絲雀,還時常當著她面怨恨她為何不是男子,既然生為女子,又為何不能乖乖聽父皇母后的話。

  後來她又以為,她這輩子最痛的,便是與岑吞舟從摯友走到決裂,曾經拉過她一把的少年郎,最後竟變成了她最討厭的模樣。

  再後來,她發現那少年郎從未變過,是她沒能看清,叫那少年走在她前頭,迎著槍林箭雨,為她留了一盞又一盞照亮前路的燈,可她卻來不及道一聲謝。

  如今她終於明白,原來不到歲月的盡頭,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遭遇多少。

  曾經以為無法放下的苦難與悲痛,過去後再回頭看,遠不及最新的傷口疼。

  現在她又有了新的傷口,足以叫她在往後的每一天問自己,若她沒有一時衝動把岑鯨帶來元府,讓岑鯨看著外祖父離世,是不是就不會害得岑鯨悲痛欲絕傷及肺腑,乃至丟了性命?

  蕭卿顏哭得無法自已,駙馬嘴笨不會哄人,只得手忙腳亂地替她拭去淚水。

  突然,駙馬的動作頓住,滿是焦急的眉眼染上錯愕,扭頭看向床上那具本該已經沒了生息的「屍體」。

  「她好像沒死。」

  駙馬平鋪直敘的聲音打斷了蕭卿顏混亂的情緒。

  蕭卿顏迷茫地止了聲,睜大淚眼,愣愣地抬頭看向駙馬,卻見駙馬一臉困惑地望著床上的岑鯨,像是不明白,自己方才明明感覺到岑鯨已經斷了氣,這會兒怎麼又續上了。

  駙馬的老本行是刺客,總在暗夜裡潛行,對活物的感知最是敏銳,雖然比不上他爹能看穿岑吞舟的性別,但也不至於在基礎功上出錯。

  蕭卿顏反應過來駙馬說了什麼,被駙馬攙扶著快步走到床邊,果然也察覺出了異樣。

  她像是怕自己看錯一般,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岑鯨,沙啞到不像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恍惚:「動了……」

  蕭卿顏:「她還有氣……還、還活著!沈霖音!沈霖音呢!!」

  竟是不管不顧,喊起了已經逝世的皇后的大名。

  起初蕭卿顏的聲音並不能在燕蘭庭腦子裡拼湊出完整的含義,兩息後,他才逐漸恢復思考能力,僵硬的手指動了動,發現岑鯨的手還是熱的,柔軟的。

  ……她還,活著?

  燕蘭庭猛地抬頭,見岑鯨的胸膛確實如蕭卿顏所說,還有起伏,於是又伸手去探,發現岑鯨不知何時又恢復了呼吸。

  沈霖音被叫來時還以為蕭卿顏和燕蘭庭一起瘋了,人死怎麼可能復生,直到沈霖音撫上岑鯨的腕子,傻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表示岑鯨好像又活了。

  後續發展越發詭異——不需要沈霖音如何治療,湯藥也沒喝幾碗,岑鯨的身體就跟有神明庇護似的,一日好過一日,脈搏的跳動更是一日強過一日,最後甚至比吐血昏迷前還要健康,若非沒醒,早前的驚險就彷彿黃粱一夢般。

  岑鯨好轉的第二天,燕蘭庭就把岑鯨帶回了相府。

  蕭卿顏站在元府小門外,看著馬車離去,眉宇間仍是愁緒萬千,揮之不散。

  駙馬不明白,岑吞舟再一次死而復生,身體也已經開始好轉,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蕭卿顏對著空蕩蕩的小巷,輕聲道:「我怕醒來的,未必是吞舟。」

  蕭卿顏和燕蘭庭都曾派人去青州調查過岑鯨的身世,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岑鯨」十一歲那年便是如此病重,險死後忽又恢復,而岑吞舟就是在那時,借「岑鯨」已經死去的身體,還了魂。

  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誰能保證這次醒來的,還是岑吞舟?

  蕭卿顏轉身回元府,秋風刮下枝頭的枯葉,也吹散了她之後的話:「若醒來的不是吞舟,那麼燕蘭庭殺完蕭睿,下一個便是我。」

  蕭卿顏能想到的事情,燕蘭庭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岑鯨的身體恢復並不意味著他就此放下了心,反而他就像個立在懸崖邊的人,日復一日地等待著那麼一雙手,只看那雙手是將他拉回去,還是將他推入萬丈深淵。

  燕蘭庭收拾好自己,挽霜又換了乾淨的水來。

  盆裡的熱水輕輕晃著,燕蘭庭挽起衣袖,不假他人之手,準備給岑鯨擦臉。

  浸過水的臉帕絞乾後還帶著熱氣,剛覆上岑鯨那張透著健康紅潤的臉,就惹得岑鯨顫了顫眼睫。

  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反應,要不是沈霖音昨日告訴過他,岑鯨的身體已經和常人無異,隨時都有可能醒來,燕蘭庭差點以為是自己思念過重,看花了眼。

  那麼醒來的人,會是他的吞舟嗎?

  燕蘭庭下意識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岑鯨。

  他也不知道自己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在床邊盯了多久,因為直到岑鯨輕緩地睜開了眼睛,他才真正感受到時間的流動。

  寂靜的空氣中,醒來的岑鯨緩緩轉頭,看到了床邊望著她的燕蘭庭,和燕蘭庭髮間不知從何而來的白髮。

  燕蘭庭才三十出頭,哪來的白髮?

  總不能是2700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來給她修復身體吧?

  岑鯨疑惑著,唇瓣輕動,想說什麼,卻因為躺了太久,發出的聲音很輕很輕,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可燕蘭庭聽見了,她說的是「明煦」,她在喚他。

  ——是她。

  又一次失而復得,無需再克制壓抑的燕蘭庭終是忍不住紅了眼眶,聲染輕顫,回說:「我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17 PM

第九十一章

  枝頭雀鳥嘲哳,岑鯨眯著眼往窗外盯了會兒,看那小鳥在樹上一蹦一跳,顛得樹枝輕輕晃動。

  搭在她腕上的手悄然收回,岑鯨也跟著收回視線,看向面前給自己把完脈的沈霖音。

  沈霖音的肚子還是她印象中的大小,衣服也是前陣林嬤嬤說換季轉涼,徵詢過她的意見後給沈霖音備的秋衣,可見她並未昏迷太久。

  也就是說……

  岑鯨歪了歪腦袋,把頭靠在背後給她當墊背的燕蘭庭的胸膛上。

  ——燕蘭庭的白髮與歲月無關,多半是因自己而生。

  岑鯨暗自心疼。

  對面的沈霖音一邊告知眼前二位岑鯨的身體已無大礙,且半點沒有躺了八天的人可能該有的各種後遺症,健康得不合常理,一邊把兩人過分親暱的距離收入眼底,心裡憋悶得慌。

  那日在元府,除了元文松兄弟和他們的妻子,以及蕭卿顏,就數她沈霖音站得最近。

  所以岑鯨在元老太爺面前的表現,她看得一清二楚,要這樣都還識不破岑鯨的身份,沈霖音這腦子也不用想著治病救人了,直接拿去餵狗還有用些。

  然而「岑鯨像岑吞舟」和「岑鯨是岑吞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一想到自己曾在昔日憧憬之人面前表露出極為刻薄惡毒的一面,還口口聲聲說對方是已經故去的岑吞舟的替代品,沈霖音便覺得羞愧尷尬,更別提自己的前夫還是殺害岑吞舟的凶手,估摸自己後來那點想要討好他以求平安的小心思也都被看穿了。

  若非岑鯨昏迷不醒,沈霖音當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連夜潛逃出京也行。

  如今岑鯨醒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同對方交流,只能把心裡話憋著,僅提對方的身體情況。

  沈霖音話音落盡後,岑鯨同她道了聲:「多謝。」

  沈霖音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隨即起身到桌前收拾藥箱,動作飛快,只想快點離開。

  燕蘭庭拉著岑鯨的手收回被子裡,又替她攏了攏披在肩頭的外衣,接著半點不顧及沈霖音的尷尬情緒,對著沈霖音的背影問道:「娘娘可知她的身體突然恢復是何緣故,會否傷及別處,日後還會不會出現別的問題?」

  燕蘭庭在官場上來去,最是不信天上掉餡餅那套,早前沈霖音診出岑鯨命不久矣,他便知這是岑吞舟死而復生的代價,眼下難免更加謹慎一些。

  沈霖音動作凝滯,略顯僵硬地側過了身,心虛道:「我已經不是皇后了,燕大人不必再喚我『娘娘』,當我是尋常大夫便可。」

  燕蘭庭一臉漠然:「沈大夫。」

  沈霖音這才看向岑鯨,斟酌再三,開口:「岑……」

  「夫人」二字卻是怎麼都吐不出口。

  沒人告訴她岑吞舟本就是女子,因此在沈霖音眼裡,岑吞舟始終都是個男人,不過死而復生後才成了女子,叫她對一個男人口稱「夫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所幸她也沒糾結太久,很快便換了個稱呼,也算是向岑鯨表明自己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岑大人的脈象與常人無異,看不出有任何問題,當然也可能是我醫術不精,至於為何會這般離奇,我不知道。」

  這點她還是很坦然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但她隱隱有預感,自己不知道,岑鯨本人未必不知。

  沈霖音看著岑鯨的目光不免帶上幾分探究——起死回生之法,想來這天下應該不會有大夫不好奇。

  岑鯨迎著沈霖音的視線,掛上淺笑,道:「看我做什麼,你才是大夫,你都弄不明白的事情,我怎麼會知道。」

  沈霖音想想也是,岑鯨若當真知曉起死回生的辦法,早前也不會受自己要挾,還讓蕭卿顏助她從宮裡脫身。

  沈霖音轉身收拾好東西就要走,一秒都不想多留,免得被自己當初幹下的蠢事尷尬死。

  準備繞出屏風時,沈霖音又想起岑鯨身體康復,自己的去留也該問問。

  當著岑鯨的面問,絕對比單獨找燕蘭庭問要好,因此就算尷尬,她也還是停下腳步,回過了身。

  結果這一回頭,就看見岑鯨反手摁著身後燕蘭庭的後頸,衣袖因手臂高舉而滑落至臂彎,露出纖細的前臂,瑩如白玉。

  燕蘭庭順著岑鯨的力道低下頭,兩人的鼻尖距離極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吐息。

  下一刻,岑鯨察覺到沈霖音還沒走,扭頭朝屏風那看去,正看見沈霖音落荒而逃的背影。

  燕蘭庭好歹會些武功,感知比岑鯨要敏銳許多,也知道沈霖音回頭看到了什麼,但他並不在乎被人看見,甚至因為岑鯨扭頭而有些遺憾,主動把額頭抵在了岑鯨的額角邊,試圖通過近距離的接觸,汲取更多的安全感。

  岑鯨不僅放任,還問:「忙嗎,不忙就先陪我躺一會兒。」

  燕蘭庭當然不忙,自岑鯨昏迷後,他沒有離開過半步,對外亦是告病,莫說返京後要進宮復命見皇帝,就是早朝都沒再去過,只偶爾聽暗衛匯報一些消息,再傳些指令給自己手下的人,以免鬧出什麼事來,阻礙他留在府裡照顧岑鯨。

  燕蘭庭脫了外衣,陪岑鯨一塊在床上躺下。

  岑鯨其實不睏,她讓燕蘭庭陪自己躺一會兒,純粹是看燕蘭庭的臉色不好,顯然是因為自己的事情沒好好休息,這才找了個藉口,想讓他安心休息會兒。

  誰知燕蘭庭也睡不著,每每閉上眼,都會在幾息後睜開。

  岑鯨清楚捕捉到燕蘭庭眼底的睏倦,很是無奈:「你睡不睡?」

  燕蘭庭抿了抿唇,坦然道:「不敢睡。」

  他生怕一覺睡醒,會發現岑鯨的甦醒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夢。

  岑鯨在被子下翻了個身,手臂撐著枕頭,手掌支著腦袋:「那我們說會話?」

  燕蘭庭看著她:「好。」

  岑鯨開始沒話找話,意圖分散燕蘭庭的注意力,讓他能聊著聊著睡過去:「你是不是沒讓瑞晉來看過我?」

  蕭卿顏與岑吞舟關係匪淺,和燕蘭庭卻是尋常的合作關係,兩人會因為岑鯨吐血昏迷而鬧翻,簡直再正常不過。

  燕蘭庭也沒粉飾太平,直言:「嗯,她來過幾回,都讓我攔門外了。」

  其實不止蕭卿顏,還有岑鯨的舅舅舅母、陵陽縣主、水雲居的雲息江袖……甚至連葉臨岸的妹妹葉錦黛也來過。

  岑鯨意外:「怎麼都來了?」

  燕蘭庭想了想,還是決定從頭開始解釋。

  元府畢竟不是相府,加上當時局面混亂,許多消息都壓不下去,因此走漏風聲,導致京城謠言滿天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起初謠言的重點還是在燕蘭庭身上,說他在元家老太爺去世當日擅闖元府,是害死元老太爺的真凶,一度惹得京城內外的讀書人群情激奮,更有各大書院與國子監的學生罷學,聚集到宮門外,求皇帝為元家老太爺討一個公道。

  後來是元文松出面澄清,才讓事情不至於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元文松只說自己父親的死與燕蘭庭無關,並未否認燕蘭庭曾在當天闖入元府,也沒說燕蘭庭當天到元府究竟是為了什麼,因此私底下還是有很多人覺得真相就是燕蘭庭害死了元老太爺,後又以權相逼,讓元文松不得不出面替他說話。

  最後讓事情真正得以平息的,是另一則傳聞,傳聞元老太爺掛念自己的學生岑吞舟,元家人為了卻老太爺的心願,就把燕蘭庭的夫人——也就是和岑吞舟長相相似的岑鯨請去元府,假冒岑吞舟。

  不曾想正好趕上燕蘭庭回京,引起誤會,這才有了後來燕蘭庭硬闖元府的事情發生。

  這條傳聞倒是比燕蘭庭回京當日無緣無故跑去元府氣死老人家要合情合理許多,可傳言哪會有停的時候,加上元老太爺明明已經去世,過後卻依舊有御醫上門,且燕蘭庭也沒在元老爺子去世當天離開元府,此後還一直告病不出。

  於是傳言又開始進一步發展,其中最離譜的一個版本,同時也是最接近真相的一個版本,說岑吞舟當年根本沒死,而是吃了仙人賜的丹藥返老還童,並在回京前男扮女裝,改名岑鯨。

  而這岑鯨,正是如今的丞相夫人,那日也不是元府請了丞相夫人去,而是丞相夫人自己前往元府,想見自己的老師最後一面,結果卻因親眼看著老師離世而大受打擊,當場吐血,致使元府在老太爺離世後又請了宮裡的御醫來救治「她」。

  傳聞編得有鼻子有眼,不少人深信不疑,還說如此便可解釋不近女色的燕相為何會接受這門近乎羞辱的賜婚,因為岑家那位表姑娘就是燕相的老師岑吞舟啊!

  身為學生,燕相幫自己的老師隱瞞身份,二人為此假成婚,簡直再合理不過。

  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雲息江袖他們自然要來問個究竟,不過燕蘭庭把他們都攔在了相府門外,只見了岑鯨的舅舅和舅母。

  因為燕蘭庭清楚,岑鯨絕不願意讓自己的舅舅舅母知道自己是岑吞舟。

  所以哪怕燕蘭庭當時根本就沒把握保證最後醒來的人會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岑鯨,卻還是抽出時間去見了白志遠和楊夫人,編造謊言告訴他們,岑鯨確實是被元府請了去,還因為親眼看著元老太爺離世,被嚇得不輕,因此重病在床。

  岑鯨身體不好,年紀又小,會被老人離世嚇住,並不奇怪。且舅舅舅母是看著岑鯨長大的,對岑鯨的來歷和性別再清楚不過,於是堅定了想法,並不把外頭的傳言當真。

  燕蘭庭把過去幾天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越說語速越慢,最後果真閉上眼,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留下的陰影太重,燕蘭庭睡得並不安穩,每隔小半個時辰就要醒來一次,要岑鯨抬手拍拍他,他才敢閉上眼,繼續睡下去。

  燕蘭庭斷斷續續睡到中午,醒來時岑鯨的手就放在他的頭髮上,來不及收回。

  兩人此前都刻意避免提到燕蘭庭的白髮,此時被撞見,岑鯨避無可避,只說:「怪我。」

  燕蘭庭伸手抱住岑鯨,不是把岑鯨攬進懷裡,而是把自己埋進岑鯨懷裡:「上了年紀自然會長白頭髮,為什麼要怪你?」

  岑鯨撫著燕蘭庭的後腦勺,好笑:「你是當我沒經歷過你這個年紀嗎?」

  三十多歲又不老,況且燕蘭庭離京之前可是滿頭烏髮,短短一個月,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就長這麼多白髮。

  燕蘭庭不再狡辯,閉上眼說:「白髮而已,你不嫌棄,便沒什麼。」

  岑鯨:「我自不會嫌棄,只要……」

  燕蘭庭又復睜開眼,聽見岑鯨聲音很輕,輕得像是在嘆息:「只要你不是死在我前頭,怎麼樣都行。」

  燕蘭庭沉默許久,突然喚了一聲:「吞舟。」

  岑鯨:「嗯?」

  燕蘭庭收緊手臂,說:「唯獨這件事,我沒辦法答應你。」

  心愛之人離世的痛苦,他不想再體會第三遍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31 PM

第九十二章

  岑鯨倒是沒有因此責怪燕蘭庭。

  畢竟她不希望燕蘭庭死在自己前頭,也是害怕承受心上人離世的痛,況且生死之事也並非全是人力所能左右的,要因此耽擱了本該和和美美的日常,未免本末倒置。

  「不答應就不答應吧。」岑鯨換掉那讓氣氛染上沉重的話題,拍了拍燕蘭庭,沖著他指使道:「去叫廚房給我弄些吃的,我餓了。」

  岑鯨剛醒來的時候沒胃口,只吃了碗好消化的粥,直到這會兒才終於恢復點食欲。

  燕蘭庭乖乖起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到外間,喚屋外候著的丫鬟傳話廚房,送吃的來。

  岑鯨的甦醒,徹底打破了這些日子籠罩在相府的壓抑氣氛,挽霜在岑鯨醒來後還偷偷躲屋外抱著自己的小姐妹哭了一場,就連林嬤嬤也端不住往日的穩重,都大半天過去了,送吃的進來時,臉上還掛著笑,見岑鯨胃口好,高興得眼角也跟著濕潤了,岑鯨只當看不見,免得林嬤嬤不好意思。

  待吃飽喝足,悠閒的時光暫告一段落,燕蘭庭就是再不捨,也該去處理外頭的事務。

  這不單單是為他自己,也是為了岑鯨。

  於是燕蘭庭同岑鯨說了一聲,便離開主院,去了書房。

  岑鯨也不是只曉得談情說愛的戀愛腦,且她也在燕蘭庭如今的職位上待過,深刻明白站得越高越容易摔的道理,所以她也沒把燕蘭庭離開的事兒放心上,還把挽霜叫來,問她這些日子外頭發生的事情,好決定是否要繼續「病」下去。

  岑鯨這廂正聽挽霜說著外頭那些謠言,內容跟燕蘭庭告訴她的大同小異,那邊燕蘭庭突然又回來了,還帶回來兩大箱的……公書信件。

  是這八天積攢下來的量。

  岑鯨,愣怔:「你把這些拿來幹嘛?」

  燕蘭庭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怕看不完,你幫幫我。」

  岑鯨:「……」

  真的嗎?我不信。

  燕蘭庭的效率岑鯨知道的,不比她當年差,且這兩箱東西裡頭,有許多都已經失了時效性,略略看一眼,心中有數就行,估摸著明天就能看完,哪裡需要她幫忙。

  但既然燕蘭庭開了這個口,岑鯨也不拒絕,並在不久後,明白了燕蘭庭把東西從書房拿來這裡的目的——

  他就是不想讓岑鯨離開他的視線。

  室內很安靜,但卻不是之前那種讓人害怕的寂靜,而是祥和的,令人感到舒適的寧靜,因此就連路過的小麻雀也膽大了起來,輕飄飄停落在窗沿,腦袋一扭一轉,頂著一雙小黑豆眼往屋內張望。

  突然,空氣中冒出一句:「越發黏人了。」

  這話聽起來像長輩苛責晚輩,偏又帶著毫不掩飾的無奈,且還出現在夫妻之間,於是便有了幾分寵溺的意味,連窗邊的麻雀都驚不走。

  燕蘭庭聽見,並不應答,只微微勾起唇角,飛快將那些文書信件一一看過去。

  岑鯨知道了燕蘭庭的目的,也就不再真情實感地幫忙,時不時走個神發個呆,想起燕蘭庭和挽霜說的那些謠言,還毫不客氣地打擾燕蘭庭,問他:「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都是誰傳出去的?」

  百姓就是再愛聽離奇狗血的故事,也沒道理靠口耳相傳編到這個地步,但要是誰別有用心,那就另當別論了。

  燕蘭庭:「有些是長公主殿下散播出去的,她這麼做前,有提前來信同我說過。」

  那些信件燕蘭庭看了沒回,也沒功夫拿到書房去,被他隨手放在床邊的櫃子裡。

  燕蘭庭拿出信件給岑鯨看,信件上,蕭卿顏說得很清楚,她這麼做是為了避免那群讀書人的怒火燒到燕蘭庭身上,把當時心裡只有岑鯨,裝病不出相府的燕蘭庭燒死。

  所以蕭卿顏所散播的謠言內容僅止於「元家為了卻老爺子生前最後的心願,請岑夫人過府冒充岑吞舟,不想惹了回京的燕丞相誤會,導致燕丞相帶人擅闖元府」。

  燕蘭庭雖然不曾回信,但也派暗衛知會過朝中屬他那一派的大臣,讓他們順著蕭卿顏放出的謠言,跟在朝堂上參他的人爭論辯駁。

  這招確實好用,免了燕蘭庭不少麻煩,也讓他能一直在府中照顧岑鯨。

  至於後續傳言為什麼會在變得離譜的同時,越來越接近真相,亦是有人刻意為之。

  不過那人不是蕭卿顏,而且蕭卿顏還在寄給燕蘭庭的信中提及自己查出了那人的身份,便是胥王世子——蕭閔。

  岑鯨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蕭閔是誰。

  回憶了一下才想起,大皇子被毒殺之後,蕭卿顏在和燕蘭庭討論該讓誰繼位時,提到過這位世子。

  她說這位胥王世子體弱多病,與其父胥王關係不好,不失為一個好拿捏的傀儡。

  當時燕蘭庭就對胥王世子的無害抱懷疑態度。

  後來岑鯨指出蕭睿就一個兒子,最希望大皇子死的,恐怕就是蕭睿的堂兄弟和侄子。岑鯨還讓燕蘭庭散播皇后懷孕的消息,看能不能釣出幕後那條大魚。

  等到燕蘭庭離京,那條大魚果然按捺不住,借安貴妃之手把沈霖音給蕭睿下毒的消息捅到了蕭睿面前,還試圖污蔑沈霖音與安王有染,好讓蕭睿懷疑沈霖音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

  事後蕭卿顏一路追查,查到了這位胥王世子蕭閔頭上。

  元家老爺子出事前,岑鯨就聽蕭卿顏提起過,說她準備幫胥王一把,把世子位挪給蕭閔的弟弟,至於蕭閔,此人太會偽裝又心狠手辣,他既然能狠下心對年僅四歲的大皇子下手,不顧半點血緣親情,那蕭卿顏也不會看在對方同姓蕭的份上放他一馬。

  大約是被蕭卿顏逼到了絕境,蕭閔趁燕蘭庭罷工,蕭卿顏焦頭爛額之際,讓人傳出了岑鯨就是岑吞舟的「謠言」。

  這個人僅憑元府一事,就看出岑鯨對蕭卿顏和燕蘭庭的重要性,又深知自己沒辦法越過面前那兩座大山,索性在蕭卿顏捏死自己之前,拉岑鯨給自己陪葬。

  所以蕭閔並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勘破了真相,他就是狗急跳牆才有了這麼一齣,想利用蕭睿對岑吞舟的恨,把蕭睿當刀,替他殺了蕭卿顏和燕蘭庭最珍視的人。

  真是,又瘋又聰明。

  能把這樣的敵人扼殺在搖籃裡,何其幸運。

  岑鯨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至於蕭睿那邊……

  岑鯨眸底一黯,對著蕭卿顏的信件默默出神,直到夜幕降臨,燕蘭庭喚她吃晚飯,她才回過神,問燕蘭庭:「關於蕭睿,你是怎麼想的?」

  燕蘭庭很乾脆,因為他不像岑鯨,和蕭睿有過同生共死的情誼,因此他對蕭睿恨得特別純粹:「我想他死,只有他死了,你才能安全。」

  岑鯨「唔」了一聲,沒有再問有關蕭睿的事情,跟燕蘭庭一塊吃了晚飯。

  飯後燕蘭庭繼續忙碌,岑鯨讓挽霜拿來紙筆,給舅舅舅母他們寫信報平安。

  等信寫完,岑鯨一問時間才知已經是深夜。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半點不覺得睏倦。

  要知道往常這個時候,她早就睡死過去了。

  不過想想也對,她原來是因為身體不好才會容易感到疲憊,真正的十八歲少女,確實該有這樣充沛的精力。

  她在現代的時候,十八歲正好是高三,每天學到凌晨一點多,早上還要五點半起來背單詞。

  當岑吞舟的時候也是如此,仗著年輕身體好,天天熬夜,雖然早起會痛苦,但也只是睏得睜不開眼,不會像岑鯨之前那樣頭痛想吐,難受得全身器官都在抗議。

  ——這就是「健康」啊。

  岑鯨一邊感慨,一邊看向燕蘭庭,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燕蘭庭也是沉浸在公務中,才反應過來已經這麼晚了,不肯讓岑鯨熬夜,於是吩咐下人把榻桌從床上拿走,自己起身到床邊,催著岑鯨蓋好被子睡覺。

  那雙握慣了筆桿子的手修長俊氣,提著被子把岑鯨往床上按,卻被岑鯨拉著,一塊拽進被香軟的窩裡。

  夜裡燕蘭庭依舊睡不安慰,總要醒來許多次,確定岑鯨就在自己懷裡,還用一隻手臂環著自己,被子下的腿纏著他的,不是記憶中那副昏迷不醒的躺屍模樣,才能繼續安然睡去。

  第二天岑鯨起了個大早,通體舒暢,愈發意識到自己重新擁有了健康。

  不過她本人還是很怠惰,面對挽霜和林嬤嬤依舊話少,做過最耗體力的運動,就是飯後拉著燕蘭庭到花園散步消食。

  當天傍晚,燕蘭庭看完了那兩大箱文書信件,期間還跟岑鯨商量了幾件事,同時派出暗衛,做了些安排。

  岑鯨等他忙完,和他說了一下,想把蕭卿顏叫來私下見一面。

  燕蘭庭沒有異議,不過這會兒外頭已經響起了宵禁的鼓聲,就此事推到了明天。

  晚上,兩人早早便漱洗完,上床睡覺。

  岑鯨罕見地出現了睡不著的情況,又想起燕蘭庭昨晚睡不安穩,她便往燕蘭庭唇上親了一口。

  燕蘭庭猝不及防,略有些迷茫地看著岑鯨。

  岑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哄你,只能這樣了。」

  這算……聊表心意?

  燕蘭庭沉默。

  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岑鯨確實表現的比燕蘭庭還要像個直男,根本不懂什麼叫柔情蜜意。

  既然如此,燕蘭庭也只能自食其力,開口問岑鯨,能不能再親一下。

  岑鯨無有不依,只是這次的吻在燕蘭庭的主動下,比方才要綿長許多,極盡溫柔,兩人的氣息也在曖昧的漬漬聲中逐漸凌亂… …

  偏偏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隨後是林嬤嬤的聲音——

  「老爺夫人,長公主殿下來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7 10:50 PM

第九十三章

  床帳之內,凌亂的呼吸許久方從粗重轉輕,岑鯨按住燕蘭庭的肩頭,一面把他壓回床上,一面借力起身,啞著嗓子道:「我去見她。」

  話落,燕蘭庭下意識抓住岑鯨的手腕,隨即又慢慢鬆開……

  他發誓,他說讓岑鯨再親他一口的時候,想的真就是「再親一口」,不曾有更多的綺念。畢竟岑鯨才剛醒來沒兩天,就算沈霖音說她現在的身體與常人無異,燕蘭庭還是會有所顧忌,不至於如此……色急。

  最開始也確實如此,唇瓣間輕碾慢磨,不僅溫柔,還帶著珍惜與愛重,就像對待易碎的珍寶,明明疼惜到骨子裡,卻又因為害怕自己的愛意會傷著對方,於是費勁心力去收斂,去克制。

  可等他回過神,岑鯨的身子已經覆在他身上,連帶著氣氛也逐漸往意亂情迷的方向滑去,以至於被打斷後,他甚至有些不滿,身體更是比腦子要快一步,抓住了岑鯨的手腕,想要和她一起去見蕭卿顏。

  然而他現在的狀態,實在需要好好「冷靜」,所以他最後還是鬆開了岑鯨的手,並在岑鯨回頭看他時別開臉,顯出幾分難得的窘迫。

  岑鯨好笑地湊過去:「要不我先幫幫你?」

  燕蘭庭:「……只要你確定長公主殿下不會闖進來。」

  燕蘭庭白天吩咐暗衛出門辦事,沒有顧忌蕭卿顏那邊,因此只要蕭卿顏注意到,必然會懷疑岑鯨已經醒了。

  考慮到蕭卿顏那個暴脾氣,加上此前燕蘭庭一直攔著不肯讓她見岑鯨,多日來的憋悶累積到現在,衝動之下讓駙馬帶她闖進相府主院,不是沒可能。

  要真被撞見,可就太尷尬了。

  岑鯨想想也是,但不是因為怕尷尬——她的臉皮可比燕蘭庭要厚——而是單純的佔有欲作祟,不太樂意獨屬於自己的風景被旁人看了去。

  哪怕是意外也不行。

  於是岑鯨放棄了「先幫燕蘭庭解決生理問題」的選項,隨便找了身衣服換上,頭髮都沒梳,就去見蕭卿顏去了。

  蕭卿顏大半夜偷偷過來,態度雖然霸道,用武力硬進了相府,心中卻是忐忑不已,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誤會,岑鯨其實還沒醒,又或者醒來的不是她。

  她甚至想過,醒來的要不是岑鯨,那麼燕蘭庭極有可能對她瞞下此事,讓醒來的那人假扮岑鯨騙她,好叫她放鬆警惕,待解決了蕭睿,日後再對她下手。

  不得不承認,蕭卿顏對燕蘭庭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若醒來的不是岑鯨,而是不知從哪來的孤魂野鬼,借屍還魂,那麼燕蘭庭必將在得而復失後,走向比六年前更加極端的道路。

  且這次,他可能不會再顧慮岑吞舟費心留下的大好河山,連帶這留不住她的人世一同恨上。

  蕭卿顏心亂如麻,幾次強迫自己把可能出現的結果先設想周全,再一一備好退路,卻每次都卡在設想結局那一步,為岑吞舟可能就此離世而痛心迷茫。

  她端起相府下人給她備的茶,正要喝一口冷靜冷靜,忽見岑鯨身影,且還就只有她一個人,連頭髮都沒梳,就這麼披散著,隨便拿一條緞帶綁了垂在身後,半點沒有要把自己收拾齊整再來見當朝長公主的意思。

  不客氣,不成體統,也沒有對上位者足夠的尊重和敬畏,叫下意識起身的蕭卿顏濕了眼眶,被隨手放回桌上的茶盞更是灑出了大半的茶水,燙濕了她的手指。

  「你說你這大半夜的……等、等等,別哭啊。」只說了一半的埋怨轉瞬就軟了口吻。

  幸好蕭卿顏要強,很快就把失控的情緒忍了下去,又有一直跟在蕭卿顏身後的駙馬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免了岑鯨手足無措。

  待局面可控,岑鯨才問:「不哭了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十足十的岑吞舟作態,令蕭卿顏很是安心地回了她一句:「閉嘴!」

  岑鯨依言閉了嘴,走到蕭卿顏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被她打翻的茶盞扶正,免得滾落到地上去。

  蕭卿顏也跟著坐下,她看岑鯨氣色比昏迷前還要好,反而起了擔憂,問:「你的身體,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岑鯨說:「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應當不成問題。」

  蕭卿顏又問:「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岑鯨突然心虛:「……昨日。」

  蕭卿顏果然怒了:「昨日醒的?!那你為何一直不派人同我知會一聲!」

  岑鯨趕緊告饒:「我的錯我的錯。」

  岑鯨認得乾脆,蕭卿顏也沒有因此抓著不放,她抿著唇,默了片刻,道:「你有什麼錯,錯的是我才對。」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她,那日她就不該一時衝動,把岑鯨帶到元府去。

  岑鯨知曉蕭卿顏在懊悔什麼,面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輕聲道:「能見到老師最後一面,我已無憾,你也不必為此自責。」

  說完岑鯨又轉開話題,不讓蕭卿顏在糟糕的情緒中沉淪,拉著她聊起了別的,比如那位胥王世子蕭閔。

  蕭卿顏對待敵人向來跟秋風掃落葉似的無情,如今那蕭閔躺在病榻上只剩半口氣,死不死的,只是時間問題。

  兩人正聊著,燕蘭庭來了。

  和岑鯨不同,燕蘭庭衣著齊整,還規規矩矩地跟蕭卿顏行了禮。

  燕蘭庭和蕭卿顏的關係因為岑鯨的甦醒從破裂邊緣拐了回來,但要就此毫無芥蒂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還好,他們倆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不似少年人那樣會意氣用事,且有岑鯨從中協調,因此交談起來還算和諧。

  兩人就日後的安排進行了商議,期間因為提及蕭睿,岑鯨又悄悄地安靜了下去,低頭擺弄自己的頭髮,不發表任何意見。

  待二人商議出個章程,已是月上中天。

  蕭卿顏準備離開之際,岑鯨忽然叫住她——

  「有一事,遲點談也來得及,我就先跟你提一提。」

  蕭卿顏:「什麼?」

  岑鯨:「待安排妥當,便放沈霖音離京吧。」

  蕭卿顏不太想答應,沈霖音若是尋常婦人倒沒什麼,偏偏沈霖音醫術高超,就這麼留著,恐怕會有隱患。

  但她願意聽聽岑鯨的想法:「為什麼?」

  岑鯨知道自己的理由說服不了蕭卿顏,又嫌拿假話搪塞麻煩,索性扔出句:「因為我想?」

  蕭卿顏蹙眉:「這話晦氣,以後別說了。」

  岑鯨不理解,怎麼就晦氣……哦,對了,上次她說完這話,當晚就死了,難怪蕭卿顏嫌這話晦氣。

  敷衍的話不讓說,岑鯨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如實相告:「她是大夫,她活著,能救很多人。」

  蕭卿顏果然不能接受這個理由,但看在岑鯨的面子上,她還是先應下了。

  第二天沈霖音來給岑鯨診脈,岑鯨就同沈霖音說了這件事。

  沈霖音沒想到自己還不曾提,岑鯨就已經替自己做好了安排,心中的情緒實在難以言表,正想著無論如何也該道聲謝,就聽岑鯨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沈霖音:「你說。」

  岑鯨:「明煦若找你醫治白髮,你替他看看,如果身體沒什麼大礙,給他尋些藥膳方子便可,別給他開藥。」

  是藥三分毒,只要身體無恙,食療盡夠了,沒必要用藥療。

  沈霖音記下,離開時正好遇到燕蘭庭回府,找她尋藥。

  她記得岑鯨的囑托,替燕蘭庭號了脈,確定燕蘭庭的身體並無大礙,就準備去找些針對白髮的藥膳方子給他。

  誰知燕蘭庭來找她,不僅僅是想治自己的白髮,還想問她要避孕的藥物。

  沈霖音愣住。

  避孕?

  誰避孕?岑鯨?

  沈霖音知道這倆不是因為師徒關係假成婚,雖然大受震撼,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那頭岑鯨剛吩咐她不要給燕蘭庭開藥,而是選擇見效更慢的食療,半點不嫌棄燕蘭庭的白髮,這頭燕蘭庭就要讓岑鯨喝避子湯,多少讓沈霖音感到不舒服。

  難不成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個德行嗎?

  沈霖音刻薄的那一面蠢蠢欲動,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撫著肚子強忍住衝動,委婉道:「夫妻間生兒育女本就尋常,開這藥做什麼?」

  燕蘭庭半點沒考慮到沈霖音是個孕婦,直言:「產子如走鬼門關,我不會讓她冒這個險。」

  沈霖音半點不覺得感動,繼續拒絕:「這藥誰都會開,你找其他大夫,讓他們給你開就是。」

  燕蘭庭:「尋常避子湯傷身,你醫術高超,應該能……」

  應該能給出不傷身的藥?做什麼夢!

  沈霖音怒上心頭,一時忍不住,正要譏諷「你既然如此在乎她的身體,為何不能忍下自己的欲望,非得讓她吃藥也要在她身上一逞獸欲?」。

  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聽到他下一句是:「應該能給出男子用的避孕方子。」

  沈霖音驀地啞火,尖酸刻薄的話語就這麼卡在喉間,上上不來,下下不去,憋得她萬分難受。

  燕蘭庭:「不能?」

  被質疑醫術水平的沈霖音:「……我勸你先去同她商量商量。」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09:21 AM

第九十四章

  昨晚蕭卿顏和燕蘭庭商議決定,不對外隱瞞岑鯨醒來的消息。

  於是燕蘭庭進屋時,岑鯨正吩咐挽霜,把她前日寫好給舅舅舅母以及其他人報平安的信都送出去。

  挽霜離開後,岑鯨看向燕蘭庭,問:「怎麼回來這麼早?」

  燕蘭庭走到岑鯨面前,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告訴她:「我方才去找沈大夫了。」

  岑鯨裝傻:「唔?你找她幹嘛?」

  燕蘭庭握住岑鯨朝他伸出的手:「問她要避孕的藥。」

  這是岑鯨沒想到的,她拉著燕蘭庭把文椅分給他一半:「然後呢?」

  燕蘭庭:「她讓我先找你商量,說是你囑咐過她,不許我亂吃藥。」

  岑鯨一時沒反應過來。

  主要是作為一個殘存著現代記憶的人,對於避孕措施,首先的想法就是「男戴套,女吃藥」。

  因此燕蘭庭說到避孕藥,她便下意識以為那是給自己喝的,愣是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是燕蘭庭自己要喝。

  「男的喝,管用嗎?」岑鯨有點好奇。

  燕蘭庭:「不知,所以我才找她。」

  「唔……」岑鯨試圖回憶有關的現代知識,奈何她在這個世界待太久,許多記憶都已經變得模糊,片刻後才抓到重點:「你不想要孩子,是不是該先同我說一聲?」

  燕蘭庭垂著眼低下頭,沒說話。

  若是年紀小的少年,這麼低著頭不說話,只會讓人覺得乖巧可憐,但要換作成年男子,且還是平日裡積威甚重,氣質肅冷的成年男子,又獨獨對她這般,真是能叫人把心都化了。

  岑鯨再三告誡自己莫要沉迷色相,抬起他的臉問:「我說錯了?」

  燕蘭庭搖頭:「沒有,不過……」

  燕蘭庭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就算你想要懷孕生子,我也不會答應。」

  「好霸道。」岑鯨笑著:「所以不問我,直接就去找沈霖音拿藥了?」

  燕蘭庭默認。

  岑鯨能猜到燕蘭庭在擔心什麼,也知道對方是為了自己,但她還是斂了笑,認認真真告訴眼前的人:「下回不許這樣,你直接跟我說,我未必不會依著你,可你要瞞我,我定會生氣。」

  燕蘭庭:「記住了,那……」

  岑鯨又復笑道:「不生就不生吧,反正吃藥的是你。」

  況且她又不是沒養過孩子,不缺那癮,也沒那非生不可的執念。

  ……

  報平安的信件送出後,沉寂了許多日的相府迎來了久違的熱鬧。

  率先跑來的毫無疑問是陵陽縣主,這廝因為擔心岑鯨,連出門玩的興致都沒了,甚至還謀劃著過幾日要夜闖相府,因此信件到時,她正好在家,看完後急忙叫人套了馬車,直奔相府。

  之後是岑鯨的舅舅舅母和江袖雲息。

  舅舅舅母沒陵陽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又守禮節,因此是先遞了帖子,然後才來探望岑鯨。

  雲息江袖倆依舊是偷偷地來,畢竟雲記明面上與相府無關,避嫌還是要的。

  這些人之後,岑鯨又陸續收到一些相熟之人的來信問候,都是聽說了陵陽縣主和白家登門相府的消息,故而寫信給岑鯨,有閒聊的,也有探問的,更有邀請出門游玩或吃宴的。

  岑鯨挑了些回信,剩下的沒管,並在幾日後同燕蘭庭一塊出京,去了林州。

  林州離京城不遠,快馬一天就能到,馬車的話,兩天綽綽有餘。

  元家祖籍林州荃縣,老太爺去世後在京停靈七日,葬於故鄉林州。

  岑鯨此前昏迷,沒能去元府吊唁,連送都沒趕上送一程,如今醒了,自然是要去祭拜的。

  岑鯨抵達林州當日已是天色不早,在燕蘭庭的友人家過的夜,夜裡還下了場小雨,導致第二天早上溫度驟降,山上更是起了大霧。

  岑鯨一身素裝,和燕蘭庭一塊登山祭拜,下過雨的路太泥濘,不僅弄髒了岑鯨的鞋子衣擺,也濕了岑鯨跪下的膝蓋。

  岑鯨倒是不在意,還收拾了一下被雨水弄得亂七八糟的祭品,換上自己帶來的乾淨的那些,又燒了許多紙錢,同老爺子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被燕蘭庭扶著起身下山。

  下山路上,岑鯨遇到了帶著下人的元文松和元文柏。

  元文松兄弟丁憂返鄉,為父親守孝。

  會在今早上山,亦是因為昨晚的雨,專門上山來收拾父親的墳,不想竟會遇見燕蘭庭跟岑鯨。

  元文松年紀不小了,又因為喪事忙碌,回到林州後便生了場病,昨日方才好些,因此面色看著蒼白憔悴,見到岑鯨時停住腳步,愣愣地看著岑鯨。

  元文柏脾氣比他哥差,性子爆裂,本想攔著他哥,說自己過來就好,可沒攔住,眼下遇見岑鯨也是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沖岑鯨和燕蘭庭語氣不善道:「你們怎麼在這?」

  岑鯨抬手,想向眼前這對兄弟倆行禮,然而口中的「師兄」二字還未出口,就被回過神的元文松給打斷了——

  「燕大人!」

  這一聲太過突兀,就連元文柏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接著就見元文松向燕蘭庭行禮,燕蘭庭客客氣氣地回了一禮:「元尚書。」

  元文松提醒:「元某現是白身,燕大人莫要叫錯了。」

  燕蘭庭從善如流:「元師伯。」

  元文松哽住,元文柏表現更為直白,一臉的嫌惡。

  偏燕蘭庭這聲稱呼沒毛病。

  岑吞舟是他們的小師弟,那身為岑吞舟學生的燕蘭庭,可不就是得叫他們一聲師伯嗎。

  元文松與燕蘭庭客套幾句,隨後便提出告辭,帶著元文柏上了山,期間不曾同岑鯨說過一句話。

  岑鯨看著他們兄弟倆的背影,並沒有被無視的痛心和難過。

  那日岑鯨與老爺子說話時,元文松兄弟倆和他們各自的妻子就在一旁。

  岑鯨當時眼裡只有老爺子,顧不上他們,可蕭卿顏卻把他們所表現出的震驚都看在了眼裡,並在之後轉述給了岑鯨聽。

  那時元文柏發現岑鯨並非是外甥女找來欺騙他父親的替代品,而是真的岑吞舟,第一反應就是上前把岑鯨從老爺子身邊拉開,是元文松攔住了他。

  後來岑鯨哭得不能自已,元文柏才別開臉,臉頰因為死死咬著牙而顫抖,眼淚跟著岑鯨哽咽的聲音不停地往下落。

  再後來,得知岑鯨危在旦夕,元文柏還當著蕭卿顏的面惡狠狠地罵了句「他死了也是活該」,可在元文松同意讓岑鯨留在老爺子生前住的院子裡治療時,他卻沒有反對。聽到有下人議論那岑夫人長得與當年的岑相相似,也是他大聲怒斥,表示再有嘴碎的,打死不論。

  所以岑鯨知道,無論曾經的他們有多不待見她,至少現在,他們對她應該還留有些許的情分。

  方才的打斷也不像是不想聽見她那一聲「師兄」,更像是有什麼隱情。

  岑鯨想了想,決定等元家兄弟下來,再同他們說幾句話。

  元家兄弟下山後準備回家,結果發現岑鯨和燕蘭庭的馬車就在山腳下等著他們。

  元文松的臉色變得比方才更差了,他咬著牙,頂著元文柏詫異的視線,主動提出請他們夫婦二人回自己家坐一坐。

  岑鯨當然不會拒絕。

  這頭他們進了元家,元文松的夫人剛來,下人剛退下,岑鯨剛喚一聲:「師兄……」

  那頭元文松就拍著桌子呵道:「住口!方才我就想罵你了,你是生怕……」元文松無法明言某人,只能朝京城的方向指了指,聲音也跟著壓低不少,聽起來格外的凶,「生怕那位聽不到風聲,不知道你是誰嗎?怎麼敢來祭拜,敢在外頭喚我師兄!」

  果然……

  岑鯨眨了眨眼:「師兄知道是誰殺的我?」

  岑鯨納罕,燕蘭庭和蕭卿顏也就罷了,怎麼元文松也知道是蕭睿殺的她,說來陵陽與長樂侯,還有驍衛上將軍裴簡也都知道這事兒,怎麼蕭睿的保密工作就做得這麼糟糕嗎?

  元文松還在罵岑鯨魯莽,燕蘭庭聽不慣,元文松的夫人也想攔一攔,就岑鯨一臉懷念,氣得元文柏想跟他哥一塊罵。

  後來還是岑鯨給這二位師兄遞了茶,騙他們,說什麼越這樣越不顯心虛,且燕蘭庭是她學生,早前稱病沒能去吊唁,現在代她來祭拜也說得過去,這才把兄弟倆安撫好。

  元文松喝著岑鯨給遞的茶,視線又一次在死而復生的小師弟身上看了個來回,看見岑鯨裙子上還帶著跪過的濕痕,添了幾分心軟,看到岑鯨女子的打扮,又添了幾分糟心。

  「你如今……」他微微一頓:「真是女子?」

  元文柏也投來懷疑的視線,元文松的夫人則是好奇,畢竟她也曾被岑吞舟喊過嫂嫂,岑吞舟帶著她兒子爬樹被刮破衣袍,還是她給縫的呢。

  岑鯨:「是。」

  男子轉生成女子,這可真是聞所未聞,但比起死而復生,又好像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元文松也在糾結後釋然:「罷了,現在女子也能入仕,倒也無礙。」

  岑鯨意外:「師兄還希望我入仕嗎?」

  元文柏也說:「大哥,像他這樣的禍害,你……」

  「你閉嘴。」元文松打斷元文柏,轉向岑鯨,默了一會兒,長長嘆出一口氣,道:「父親常說,當年若是不曾放任遠離,你是不是就不會變成後來那樣。」

  岑鯨愣住。

  元文松:「我不覺得父親有錯,反而是我,不該在那時同父親一樣與你疏離,應該多替父親管著你才是。」

  岑鯨張了張嘴,想說不是的,他們都沒有錯,她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定好了,所以誰都管不住她,也更改不了她的命運。

  然而涉及系統,她無法說明,唯剩濕潤的眼底盈滿了淚,眼睫輕輕一顫,淚水便奪眶而出。

  岑鯨低頭擦去眼淚,強迫自己把情緒拉回來,半晌,空氣中響起她勉力穩住,卻又難掩嘶啞的聲音:「是我有愧老師的教導。」

  ……

  岑鯨與燕蘭庭在元府待了半日,離開時,元文松又單獨同她說了兩句——

  「你既然知錯,日後就不要再犯,也……也多管著你那學生。」

  岑鯨:「師兄是說明煦?」

  元文松眉頭緊蹙,眼底滿是對燕蘭庭的不喜:「我看他原也是個好的,就是在你死後性情大變,以至於我每每見他,都覺得他行事有幾分像當初的你,悖逆不軌,不知分寸,只是沒你當初那麼顯眼罷了。近來倒是好些,我猜應是你在背後約束的緣故,今你無恙,應不至於叫他再和當初的你一樣錯下去。」

  從來沒約束過燕蘭庭,甚至現場圍觀過燕蘭庭和蕭卿顏合謀,商量怎麼弒君奪位的岑鯨:「……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09:27 AM

第九十五章

  岑鯨帶著燕蘭庭從元府離開,回燕蘭庭的友人家。

  路上燕蘭庭告訴岑鯨,說他趁方才元文松跟岑鯨不在,套了元文柏的話,得知是元文松的次子在外地任推官時曾遇到過一個婦人,帶著孩子上衙門為自己的亡夫伸冤。

  那婦人的丈夫死得確實蹊蹺,元文松的次子順著線索一查再查,發現那死去的人原在禁軍中任過差,原是想確認一下身份,結果發現當年有一小批禁軍遭到裁撤,且時間正好就在岑吞舟死後沒幾天。

  那些人如今活著的也不多,元文松的次子越查,越是覺得遍體生寒,最後終於讓他尋得一人,那人同樣曾在禁軍中任職,後被調去了駐軍營,再後來又去了地方兵府。

  那人對找來的元文松次子很是警惕,也不肯多說什麼,最後和婦人的丈夫一樣被人滅了口,才在死前把當年發生的一切都告訴給了元文松的次子聽。

  元文松元文柏因此得知真相,可為了全府的男女老幼,他們只能將此事隱瞞,就連老爺子也不知道岑吞舟是死在皇帝手中。

  當年蕭睿殺岑吞舟,事成之後將參與此事的禁軍都處理了。

  禁軍兩個都,兩百條人命,岑鯨不願他們受自己牽連,假意抵抗的時候甚至不敢下重手,可蕭睿就沒有這方面的顧忌,這天下都是他的,為了掩蓋岑吞舟死亡的真相,把對朝局的影響降到最低,死區區兩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岑鯨早前得知此事,很是自閉了一段時間,至今都還仍舊是她心裡一道消不去的疤。

  燕蘭庭還告訴岑鯨,他之前去問過長樂侯,長樂侯表示岑吞舟死於皇帝之手的真相是左驍衛上將軍裴簡同他說的。於是燕蘭庭又去找了裴簡,按照裴簡的說法,他也是從當初倖存的禁軍口中得知真相,告訴長樂侯後,又不小心洩露給了陵陽縣主。

  這才導致他們三人都知曉皇帝蕭睿是殺害岑吞舟的真凶,意圖弒君,為岑吞舟報仇。

  又是倖存的禁軍,巧合嗎?還是有人在背後布局,想利用岑吞舟的死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岑鯨暫時不得而知。

  當晚他們在燕蘭庭友人家又住了一宿,天亮啟程回京,那友人就跟送菩薩似的把這對夫妻給送走了。

  倒不是怕燕蘭庭,燕蘭庭肯來他家借住,足以證明他們關係不錯,朋友之間,怎會有「懼怕」一說。

  他之所有會緊張,全是因為燕蘭庭的妻子,那位「岑夫人」。

  他不是沒聽說過這位岑夫人的樣貌與當年那位「岑相」相似,可打死他也沒想到會像到這個地步。

  導致他明明清楚此「岑」非彼「岑」,卻還是忍不住心生敬畏,就怕招待不周。

  燕蘭庭跟岑鯨乘坐馬車回京,半路上,前後遭遇了兩次刺殺,是京城的城外駐軍營趕來救了他們。

  那城外駐軍營早就得了命令,沿途暗中保護,所以並未造成己方傷亡,但也沒能抓住刺客。

  至於為什麼會有刺客……燕蘭庭就不說了,他位高權重,政敵不少,想要他的性命的也不少。

  現在還要加個岑鯨,至於誰會想殺她,那自然是蕭睿,就連蕭閔都知道可以借蕭睿的手殺岑鯨,蕭睿當然不會辜負大家對他的「期待」。

  且之前在元府,岑鯨騙了元文松。

  她敢來,並不是因為這樣做顯得不心虛,也不是因為燕蘭庭是她學生,代她來祭拜合情合理。

  而是蕭卿顏跟燕蘭庭決定,盡快拔除蕭睿殘餘的爪牙,因此岑鯨並不用藏著掩著,也不用裝病,一切如常,甚至可以再張揚點,最好是能讓蕭睿為此發瘋到失去理智,暴露自己剩下的底牌。

  關於這個計劃,岑鯨從一開始就沒有異議,問題也不在於她,而在於燕蘭庭。燕蘭庭並不同意讓岑鯨暴露在危險中,後來明確了謠言對蕭睿的影響,知道岑鯨就是再藏也免不了蕭睿的殺心,繼續優柔寡斷下去反而容易害了岑鯨,這才不得不鬆口。

  但他還是不放心,所以每一次他都安排地近乎滴水不漏,比如這次出門,除了相府的高手,他還借了蕭卿顏的城外駐軍,力求讓岑鯨平平安安。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回京之後,針對岑鯨的刺殺忽然就停了,聽蕭卿顏和燕蘭庭的意思,是蕭睿準備搞波大的,籌備時間還挺長。

  岑鯨對此本來毫無概念,就是知道蕭睿又一次要殺自己,且未來能消停一段時間,說不定還能過個安穩的好年。

  直到這天,岑鯨的系統從休眠中甦醒。

  【儲能完畢,系統重啟中】

  【系統重啟完畢,現進行好感檢測】

  【叮!長公主蕭卿顏:好感增加!】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增加!】

  【叮!將軍岑奕:好感增加!】

  ……

  因為重啟,之前被岑鯨關掉的好感度漲幅播報又被打開了。

  好感值拉滿後,好感增加將不再匯報具體的增長數額,岑鯨聽系統一串念下來,最後——

  【叮!皇帝蕭睿:好感-100】

  岑鯨並不意外,卻還是頓了頓手中的筆,滴落的墨跡就這樣弄髒了她快要寫完的功課。

  為了避免遇到葉錦黛,讓自己正在休眠中的系統遭遇不測,岑鯨這段時間依舊沒有去書院,老樣子是叫書院的先生給她布置學習任務和功課,讓她在家自習,先生在課上講的內容,也會有人替她多記一份,送來相府給她。

  岑鯨放下筆,對著功課,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在嘆蕭睿那負一百的好感度,還是在嘆眼前功虧一簣,不得不再寫一遍的功課。

  岑鯨重新鋪了紙,可提筆卻沒什麼寫的興致,耳邊又滿是系統哭唧唧的聲音,索性放下筆,起身到書房外頭走走,順便找個「自言自語」也不會讓人聽見的地方,讓系統同她解釋解釋,既然瀕死後的系統修復可以直接讓她恢復健康,為什麼不早說。

  岑鯨走到書房門前,正要出去,便看見燕蘭庭一邊同幾個官員說著話,一邊朝書房走來。

  說起來,之前每次有官員來找燕蘭庭,岑鯨都恰好不在書房,又或者不是恰好,而是燕蘭庭故意錯開,不讓那些官員看到她。

  因此雖然滿京城都知她長得像岑吞舟,可真正見過她的卻只有內宅的夫人姑娘和書院裡還不曾涉足官場的學子。

  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

  燕蘭庭餘光掠到書房門口的人影,抬眼一看,發現是岑鯨,直接丟下身旁幾位,快步走到了岑鯨面前。

  「怎麼出來了?」燕蘭庭問。

  岑鯨:「累了,準備去園子裡散散步,你忙吧,不用管我,待會還回來做功課的。」

  燕蘭庭:「再多穿一件吧,園子裡風大。」

  說著燕蘭庭就進屋,去拿岑鯨丟下的薄披襖。

  燕蘭庭一進書房,門口就剩下了岑鯨和那些跟著燕蘭庭來的官員們。

  不多,也就三個,其中兩個年紀不小,是熟面孔,見到岑鯨後露出了那副岑鯨已經看慣的見鬼表情,剩下那個年紀輕,又站在倆年紀大的身後,因此並沒有察覺異樣。

  直到岑鯨朝他們微笑著點了點頭,前頭那兩位在朝上德高望重的老官員居然下意識朝岑鯨抬手行了一禮,嚇得他也趕緊跟著,向岑鯨行禮。

  行禮時他還懵著,不明白這是為何,且這禮好奇怪,不像是遇見誰家誥命夫人,相互行禮以示禮貌尊敬,更像是……更像是遇到上峰行的禮,他平時遇見燕相,便是如此行禮。

  那年輕官員想不出個一二三來,隨後就見燕相從書房裡拿了件披襖給他夫人披上,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那位夫人便邁步朝他們而來。

  見此,兩位老官員居然一同側身退步,把路讓了出來,連帶著他也不禁有樣學樣,給這位夫人讓了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09:42 AM

第九十六章

  燕蘭庭給岑鯨拿來的披襖是玄色的,罩在岑鯨肩上,顯得裡頭的素衣白裳格外顯眼。

  本朝崇尚重色,這點從高階官員的官服是大紅大紫的顏色便可窺探一二,因此哪怕是平民,也愛找能染色的草木,煮出顏色了把衣服泡進去染色。

  白色也不是沒人穿,像明德書院的西苑院服便是白色,但加了打眼的金色銀杏葉紋,顯得出塵又華貴。

  上元節更是流行穿白綾做的裙襖,因為色澤皎潔如月,飄飄似仙,還被許多讀書人寫詩誇過。

  還有就是,守孝之人,多穿素服白衣。

  那倆老官員想到這點,又回憶起京中有關岑夫人與元家的傳聞,心頭猛地一跳。

  不不不,也可能是巧合……是巧合罷?

  他們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在岑鯨的身影消失後,跟著燕蘭庭進了書房。

  另一邊,岑鯨來到花園,走到空曠的湖邊,又把暗中看著她的護衛遣得遠遠的,這才開口對系統說:「先別哭了。」

  蕭睿的負一百好感度對系統打擊非常大,系統一醒來就發現好感總值從三百掉到兩百,整個統心如刀割。

  它甚至控訴岑鯨,是不是岑鯨在它休眠期間做了什麼,才會讓蕭睿的好感值跌到這個地步。

  岑鯨:「有人對外散播了我就是岑吞舟的傳言。」

  系統抽泣著:【所以,僅僅是聽到這些傳言,蕭睿就恨上你了?】

  岑鯨側身坐在湖邊的圍欄上,垂眸看著湖裡的游魚,說:「大概是吧。」

  系統嗚嗚直哭:【那怎麼辦?】

  「怎麼辦?」岑鯨:「還想要他的好感?」

  系統:【我現在一點好感都不求了,只要他的好感能恢復到零,我立馬就走!】

  岑鯨:「現在這樣走不了嗎?」

  岑鯨記得,系統當初說的是「只要拿到三個攻略目標的滿值好感就行」,可沒說第四個攻略目標的好感不能是負

  系統:【能走,可就這麼走了,所有好感加起來是兩百而不是三百,任務完成水平的判定會比原來差很多。】

  說到底還是系統太貪,它要是不貪,在蕭睿降低好感值前離開,就沒這麼多事。

  不過問題也不大。

  「那就再等些日子吧。」岑鯨淡淡道。

  過些日子,就是零了。

  岑鯨圍觀燕蘭庭和蕭卿顏商議如何對付蕭睿的時候,系統還在休眠期,因此系統聽不懂岑鯨這話是什麼意思。

  正要問,忽然又聽見岑鯨問它:「瀕死後的修復能讓我徹底恢復健康,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系統:【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系統當然沒辦法告訴你。】

  涼涼的秋風掠過湖面,掃起粼粼波光,岑鯨以前身體不好,被風吹了會冷得難受,如今身體健康,吹著秋風只覺得清爽涼快:「什麼意思?」

  系統:【舊版戀愛系統的能量槽容量太小,即便對瀕死的宿主進行修復,也無法令宿主徹底恢復健康。】

  岑鯨遲疑道:「那為什麼……」

  【系統不知道,系統只記得在修復宿主期間,有一股來歷不明的能源,強行對系統的能量槽進行了補充,補充的能量正好夠讓宿主徹底恢復健康。】

  來歷不明的能量,還正好夠用……岑鯨心想,應該是接觸到了世界核心的反派系統。

  岑鯨有心替反派系統掃尾,問:「這算異常情況嗎?」

  系統:【算,我遲點會把情況做成報告,上交給總局。】

  岑鯨:「別了吧,要是總局發現有問題,想把你拆了研究怎麼辦?」

  系統:【……身為系統,本就該配合總局工作。】

  岑鯨察覺到系統的停頓,繼續道:「我記得有句話,叫『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你好不容易完成任務,那個S975明明是升級版卻表現得不如你,多好的事情,可要因為這件事,導致你被拆了研究,那笑到最後的,就是S975了。」

  系統陷入沉默。

  岑鯨:「能源對你們系統來說很重要吧,你在救宿主的時候獲得來歷不明的能源,那麼把你拆了好好研究,說不定能找到更便捷的獲取能源的辦法,至於你會怎樣,總局應該不會考慮太多,畢竟……你的版本這麼老,如果是升級版,他們或許還會考慮考慮。」

  岑鯨句句誅心。

  系統沉默著,搖擺著,最終還是把那段突然獲得大量能源的記錄給刪了。

  岑鯨和系統說完話,又在湖邊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回書房。

  書房裡那三位官員還在,岑鯨並不參與他們的話題,打聲招呼後,便自顧自坐下繼續寫功課。

  那倆老官員因為岑鯨的存在一個比一個局促難安,年輕的官員倒是好些,可受到兩位老前輩的影響,整個人也都跟著有些莫名的緊張。

  岑鯨無意干涉燕蘭庭的工作,也懶得偽裝或表明身份。

  就是安安靜靜地做功課,只在期間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頭便發現那位年輕的官員正側著頭,看自己桌上的功課。

  岑鯨沒多想,挽著袖子,用筆敲了敲青瓷的墨洗。

  卻不想此舉不僅讓年輕的官員回了神,也嚇到了那兩位老官員,弄得岑鯨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們怕什麼。

  燕蘭庭默默喝了口茶,尋思待會要不要提醒岑鯨,用筆桿敲墨洗,這個動作她曾經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做過一次。

  那次是外邦使臣入京,隨使臣一同來的還有外邦的小皇子,那小皇子恃才傲物,因為會大胤的官話和文字,便提出要同大胤的文官比試。

  岑吞舟因為字好被先帝拿出去炫耀,站在一旁記錄眾人的所作的詩賦。

  中途小皇子與一位同樣心高氣傲的詞臣起了爭執,眼看著二人對話原來越不像樣,小皇子身邊的使臣不敢攔自家祖宗,大胤這邊又覺得自己先攔了沒面子。

  最後是一聲清脆地敲擊,打斷了二人的爭執。

  那一聲敲擊若出自旁人之手,必然會淹沒在二人犀利的言辭之中,偏偏那一下是岑吞舟敲的,包含了內力,嗡地一聲震開,愣是把所有的聲音都給掐斷了。

  眾人循著餘音望去,就見那挽袖的青年施施然收回執筆的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解釋說:「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

  誰家不小心能敲出這樣的效果??

  然而話落,先帝的笑聲響起,顯然是對岑吞舟的做法滿意極了,既沒有失了大國風度,又低調地曬了把大胤文官的武力值。

  對,岑吞舟可是文官,看那外邦小皇子與使臣的表情,多有意思。

  而大出風頭的岑吞舟卻始終都是平靜如常的模樣,彷彿自己真就是在洗筆的時候不小心敲到了墨洗,並沒有做什麼特殊的事情,不值得一提,也不值得一記。

  可對在場的人而言,那一幕,恐怕沒誰能輕易忘卻。

  記憶重合,兩位老官員只覺得像!當真是太像了!!

  兩位離開時,腳步都是飄的,之後再聽家裡的小輩提起外頭有關岑夫人就是岑吞舟的傳言,雖臉色難看,卻不曾再出聲訓斥。

  ……

  系統甦醒後,岑鯨又能去書院上學了。

  一切都彷彿回到了之前的模樣,每天早上被燕蘭庭叫醒去書院,在書院待一天,傍晚燕蘭庭再來接她放學回家。

  除了白秋姝不在,岑鯨偶爾會覺得寂寞,其他一切都好。

  如今來書院讀書的婦人比之前要多了許多,因此每到傍晚,各家各府來接人的馬車便會停滿一路。

  這天岑鯨出來得晚了些,外頭接人的馬車沒剩幾輛,燕蘭庭下了車,站在馬車旁等她,似乎是準備再見不到人,就要親自進書院去找她。

  等終於見到岑鯨,燕蘭庭迎上去拉住她的手,一邊同她說話,一邊帶她上馬車。

  岑鯨耳邊,從見到燕蘭庭那刻起就沒安靜過——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增加!】

  岑鯨最近一直開著系統的好感度語音播報,因為她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就是自己很容易就能聽到燕蘭庭好感增加的聲音。

  沒關好感播報之前雖然也有,但因為那時兩人還沒表明心跡,所以燕蘭庭非常克制,不像現在,她就是盯著燕蘭庭多看了一會兒,都能聽到燕蘭庭增加好感的聲音,更別說兩人親暱時,那響個不停的播報聲簡直比她的心跳還快。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增加!】

  【叮!宰相燕蘭庭:好感增加!】

  【叮!皇帝蕭睿:好感降低!】

  突然混入奇怪的東西,岑鯨第一反應便是——

  唔,原來好感跌破負一百,再減也是不顯示具體數值的。

  然後才是:蕭睿在附近嗎?

  岑鯨踩著上馬車的腳凳,狀似不經意地扭頭看了看周圍,視線掃過後頭一輛馬車時,驀地對上了馬車裡一雙陰惻惻的,像是要食她肉,喝她血的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09:56 AM

第九十七章

  說不清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今天下午最後一節是騎射課,岑鯨在上課期間被安如素叫去幫忙,對比恢復健康後需要上馬練騎射,岑鯨當然是更樂意幫安如素去整理西苑書閣的借閱記錄。

  所以她今天出來晚了些,且還沒有換衣服,直接穿了騎射課的胡服,做的男子打扮,與眾人記憶中的岑吞舟差了年齡,也僅僅只有年齡。

  岑鯨對上那雙目眥欲裂的眼睛,並未馬上移開自己的視線,而是借著對方馬車裡不甚明亮的光線,看清了對方部分的容顏。

  昔日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雖然有假扮道士的羅大夫進宮替他調養身體,可他看起來還是一副消瘦的模樣,兩頰沒多少肉,因此顯得顴骨格外明顯,皮膚色澤暗淡,眼下透著烏青,加上滿載恨意的猙獰神態,乍一瞧去不像人,更像鬼。

  那本該是在她的幫助下,執掌天下大權的書中主角,天命之子,如今卻成了她一手推進深淵,養出來的鬼。

  岑鯨緩緩收回視線,垂眸低頭,進了馬車。

  岑鯨不知,她收回視線之前的眼神,讓那張凶惡的臉在冰冷的空氣中僵硬,泛著血絲的眼底更是浮現絲絲縷縷的錯愕。

  相府的馬車就此遠去,蕭睿卻還愣愣地盯著岑鯨方才看向他的位置,連自己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都不知道,還是同在車內替他掀起門簾的曲公公出聲輕喚,他才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往後猛地一退,嚇得曲公公趕緊放下簾子伸手去扶他。

  「陛下沒事兒吧?老奴扶您起來。」曲公公略顯尖細陰柔的聲音裡滿是擔憂關切,哪有半分已被燕蘭庭收買的模樣。

  他小心翼翼扶起蕭睿,還替蕭睿拍了拍衣擺,又問:「陛下這是怎麼了?」

  蕭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要把剛剛屏息時錯過的都喘回來一般,直到雙手與小肚腿開始出現不妙的麻意,想起羅道士的叮囑,他才開始調整呼吸,讓發緊的嗓子慢慢放鬆下來。

  曲公公給他倒了杯熱茶,蕭睿喝下茶水,又過了許久,才道:「是他……」

  曲公公微微一頓,關心似地輕聲問道:「陛下您說什麼?是誰?」

  蕭睿抬眼看向曲公公,眼球輕輕顫著,說:「是他!」

  蕭突然拔高了聲音:「是他!就是他!」

  不是什麼長得相似,就是他,就是他岑吞舟!!

  他方才看他的眼神,和那晚,他親手將劍推進他胸口時,一模一樣!

  一個人被曾經的友人所殺,多少會覺得憤懣,或是怨恨吧。

  可那時,死在他劍下的岑吞舟眼裡沒有這些情緒,沒有怨恨,沒有憎惡,只有疲憊不堪孑然一身後終於能停下的解脫,還有……

  「對不起啊。」

  他聽不懂的歉意。

  而不等他想明白那聲對不起是什麼意思,染了血的手便像曾經無數次那樣,拍到了他的肩上。

  可過去無數次的拍肩,總伴隨著無聲的鼓勵,令他安心。

  唯獨那次,濃稠到叫人無法呼吸的夜色下,他拍了他的肩,接著那手掌就無力地垂了下去,鮮血在色澤明麗的龍袍上落下猩紅的掌印,他感覺不到絲毫的安心,甚至有些,恐慌。

  讓自己忌憚的人死了。

  他本該如願,本該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像是做錯了什麼。

  回首過去謀劃要殺死岑吞舟的每時每刻,他明明是那樣迫切地想要對方死去,為什麼結果給他帶來的感受,和預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去找沈霖音,沈霖音的安慰令他好受不少,可還遠遠不夠,遠遠填補不上岑吞舟死後帶來的那個令他窒息的缺口。

  後來在長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與燕蘭庭和蕭卿顏的聯手壓制下,令他迷茫的痛苦又一次轉變成了想要除之而後快的憎恨。

  他恨岑吞舟!無論是燕蘭庭、岑奕,還是蕭卿顏,他們都是因為岑吞舟才跟自己反目的,如果沒有岑吞舟,一切都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然而那人已經死了,再多的憎恨也於事無補,於是他將恨意深埋心底,看似已經遺忘,只有沈霖音知道,岑吞舟三個字於他是附骨之疽,是死也要帶進棺材裡的刺。

  所以初時聽說岑鯨就是岑吞舟的傳言,蕭睿將信將疑,想著就算那女子不是岑吞舟,僅憑她引起的這些傳言就注定她該死,更何況她是燕蘭庭的妻,等自己痊癒,夫妻倆加上蕭卿顏和岑奕,一個都別想留。

  方才瞧見岑鯨的樣貌,他更是覺得她死得不怨,長這麼一張臉,便不該活著。

  直到察覺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深埋心底的憎恨掘肉而出,掛著淋淋的血,叫他只剩下一個念頭——

  岑鯨,必須死!

  ……

  「蕭睿出宮做什麼?」馬車上,岑鯨問燕蘭庭。

  岑鯨不信燕蘭庭不知道蕭睿就藏在那輛馬車上。

  燕蘭庭確實知道,若非知道,他也不會因為岑鯨晚出來那麼一會兒,就著急想要進書院尋找她。

  燕蘭庭:「他躲開我安排在明面上的眼線,去見了兵部尚書秦晚槐和南衙翊衛大將軍常念,又去了昨日剛回京的武闕家中。」

  兵部尚書秦晚槐,此人和顧太傅都是保皇黨。

  至於南衙翊衛,和南衙驍衛一樣,分管京城以南,也就是宮城外的地界。

  南衙統共九衛,管的事兒又多又雜,其中最威風的便是翊衛和驍衛,至於誰高誰低,向來沒個準,一直都是你來我往,不過驍衛大將軍是燕蘭庭的人,因此這些年都是驍衛壓在翊衛頭上。

  至於武闕……白秋姝跟著穆家軍去換防,被換下回京的,便是武家軍。

  說來,這換防本是十年一換,為了防止生變,期間交接怎麼也得一年半載,可這武家軍幾乎是被催著攆著回的京。

  原以為是皇帝忌憚武家盤踞西北多年,收攏人心擁兵自重,現在看來,皇帝更像是打著忌憚的幌子,把人叫回來用的。

  「他們說了什麼?」岑鯨問。

  「二月御農壇,設伏,除奸佞。」奸佞之一湊在岑鯨耳邊,這樣說道。

  本朝開國以來便在京郊設立御農壇,每年二月開春,皇帝都要帶著大臣們去御農壇祭祀農神,還得親自下田耕種。

  但在蕭睿病重後,這項活動便許多年不曾展開過,現下蕭睿「病」好了,這活動自然要重新辦起來。

  京郊離得不遠,卻又不在宮城禁軍和南衙驍衛的範圍內,這樣就算城內出了變數也能及時顧上,至於城外駐軍,這不有武家軍嗎。

  天子腳下的衛兵,再厲害也是溫柔鄉裡「嬌」養出來的,如何比得過沙場上浴血歸來以一敵百的將士。

  御農壇,著實是個殺燕蘭庭與蕭卿顏的好地方。

  雖說知曉了具體的時間地點,可為了防止出現變數,燕蘭庭與蕭卿顏一刻都未曾有過鬆懈。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就到了年底。

  今年的岑鯨不像去年似的因為身嬌體弱而請假,好好在書院待到了放年假,還參加了去年不曾參加過的年末大考。

  這期間京城內也發生了大大小小許多的事情,近一些的像是岑鯨的表哥白春毅,和趙國公府的姑娘說了親,來年三月成婚。

  趙國公府那位姑娘便是趙小公子的姐姐,聽說兩人自去年上元節初識後又有過幾次偶遇,起初他們只是看在各自弟弟妹妹的面上,對對方多了幾分留意,後來不知怎的就動了心。但因為兩人門第有差,起初趙國公府並不同意讓自家的女孩兒低嫁,後又經了許多波瀾,才終於叫這門親事定下。

  遠一些的,便是自鳳儀宮後,皇宮中又出現幾處宮殿接連失火,禁軍統領晉牧因此獲罪,被革職下獄。

  不過駙馬很快就出了獄,是蕭卿顏硬從大牢裡帶走的,蕭卿顏因此被蕭睿拿住由頭,下旨罰了俸祿,還奪了部分職權。

  這一舉措,說不好是蕭睿想把禁軍拿回手中以防萬一,還是故布疑陣,讓他們以為蕭睿會在掌握了禁軍後,像對岑吞舟一樣,在宮中對燕蘭庭或者蕭卿顏下手。

  也可能兩者都有。

  朝中局勢一下就緊張了起來,保皇黨們覺得皇帝這是恢復坐朝後開始著手處理瑞晉長公主和燕蘭庭了,一個個精神大振。

  反之燕蘭庭和蕭卿顏這邊則像是受到打擊,變得低調了起來。

  燕蘭庭還隔三差五的裝病告假,不去上朝,但接送岑鯨卻是照常,只藏在馬車裡不下來罷了。

  書院還沒放年假的時候,還有人旁敲側擊問岑鯨為何不在家照顧生病的燕蘭庭,岑鯨很是沒心沒肺,說自己又不是大夫,在家也沒什麼用,若那人要繼續探問下去,多半會被岑鯨反過來套話套得底掉,久而久之也就沒什麼人敢再來她這打聽消息。

  書院年假後,岑鯨把處理好書院事務的烏婆婆接回家,除夕夜那天還讓雲息江袖帶著雲伯一塊來相府過年。

  陵陽也來了,反倒是沈霖音,不想摻和外頭的熱鬧,更不想見到江袖,縮在自己的院子裡不肯出來。

  岑鯨也不勉強她,但在吃年夜飯的時候過去看了眼,發現沈霖音正在給那個和她關係好的小丫鬟一塊吃飯。

  小丫鬟也是可憐人,無父無母,膽子又小,全賴她心眼實才會被管事看中買來。

  今夜熱鬧也忙碌,下人們分成幾撥輪流去前頭伺候,剩下的則在後面吃他們的年夜飯。

  眼下也不見小丫鬟去跟其他下人一塊吃飯熱鬧,反而來這冷冷清清的地方陪沈霖音,可見確實是個實心眼,記恩情的。

  沈霖音這邊的飯菜也豐盛,兩人吃完,小丫鬟還聽沈霖音給她講自己當年在外面治病救人的故事。

  岑鯨沒有打擾她們,悄悄地來,悄悄地走,結果在路上遇見了獨自提著燈籠等她回來的燕蘭庭。

  燕蘭庭瞧見岑鯨,也不等岑鯨走到他這,就先邁步朝岑鯨走了來。

  燕蘭庭站的地方沒遮沒攔,月光照著分外明亮,快到岑鯨面前時,他一腳踏進陰暗處,走到岑鯨面前。

  「昨日沈大夫給了我一瓶藥。」他拿出那瓶藥,說:「我拿去給其他大夫看了,能吃,與我近日所用的藥膳不衝突,用料也對症。」

  燕蘭庭沒說是什麼藥,但岑鯨猜到了,她「唔」了一聲,一臉正經地說:「那你吃吧。」

  聽聽,多正常的對話啊。

  ——藥沒問題。

  ——那你吃吧。

  可這吃了藥後能幹嘛,除了他們倆,沒第三個人能聽出來。

  燕蘭庭當著岑鯨的面打開藥瓶子,倒出了一顆藥丸。

  不等他把藥放進嘴裡,岑鯨先一步拿起藥,親手送到了他嘴邊。

  燕蘭庭握著她的手,低頭吃藥,將藥吞下後,牙齒輕輕咬住她的手指,舌尖輕掃過指腹殘留的藥末,留下薄薄的一層濕潤。

  然而作為相府的主人,他們倆不好就這麼在眾人面前「失蹤」,於是他們又回到席上,該吃吃該喝喝,等過了子時,岑鯨才借口疲乏,先帶著燕蘭庭離了場。

  岑鯨早前身體不好大家都知道,並且印象深刻,所以眾人並未起疑心。

  兩人回到寢屋,初時都和往常一樣,洗手,淨面,換衣。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挽霜熄了屋內的燭火,只留下一盞,退出屋外。

  這是一個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夜晚,就算床帳內有兩人細碎的輕語和漸漸粗重的喘息,按照往常的結果來看,應該也只是淺嘗輒止,做不到最後。直至一聲格外不同的低吟,似一塊砸進湖水的石頭,突兀地把隨後發生的一切,拐向了此前從未經過的道路。

  拐的節奏雖然突兀,拐的速度卻不快。

  岑鯨曾跟系統說過,燕蘭庭此人極為克制,當真是克制到了骨子裡,一點點一絲絲,沒有半分激進,卻在大冷的寒冬裡,把岑鯨熱出了一身的汗。

  黏膩的汗水順著鬢角滑到下巴,被晃得一顫一顫,最後滴落在同樣汗濕的胸膛上。

  一條路行到最後,炙熱的痴纏已讓兩個多思多慮的反派腦子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高溫稍緩,恢復思考能力的岑鯨望著燕蘭庭,悶笑一聲,音量不大,比兩人方才發出的動靜輕多了,可愉悅的滋味順著眼角眉梢,映入燕蘭庭的眼,悄然填滿了他狂跳不止的心臟。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11:27 AM

第九十八章

  後半夜,主屋叫了洗浴的熱水,換了滿床的狼藉。

  兩人睡下時天都快亮了,燕蘭庭沒睡一會兒便要起床,入朝朝賀。

  他整理好衣髮後回到裡間,掀開厚重的床帳,見岑鯨陷在柔軟的枕褥間睡得正香,又俯身替她把落下肩頭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這才出門。

  岑鯨隱約能感覺燕蘭庭的動靜,但因為實在太累,身子重得連根手指都不想動,很快又沉沉睡去。

  她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正趕上燕蘭庭回家,兩人同昨日在相府住下的眾人一塊吃了頓午飯。

  飯後眾人各自忙碌,燕蘭庭的叔伯長輩不在京中,岑鯨娘家那邊又得等大年初二才能去,於是岑鯨跟燕蘭庭只去了長公主府,剩下的時間便在家中,接待上門拜訪的親友。

  雲息江袖也出了門,陵陽看大家都在忙,便收拾收拾,去外祖家坐了坐。

  陵陽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恭王妃的父母。

  恭王妃姓杜,其娘家也是名聲在外的清流世家,書香門第。

  可因當年恭王妃被逼再嫁和親,陵陽跟兩位老人的關係一直不好,陵陽守寡後在自己府裡養面首,也沒少被外祖家的長輩訓斥。可遠有西耀的恭王妃,近有隻手遮天的岑吞舟,在兩大靠山的庇護下,根本沒人能拿陵陽怎麼樣。

  杜家無法管她,索性眼不見為淨,久而久之便和陵陽疏遠了。

  直到這兩年,老人家看開了似的,逢年過節主動給陵陽府上遞帖子,杜家門生更是崇尚起了平心學說,認為未來女子會漸漸跟男子齊平,這是大勢所趨,也是為國家增添可用之才的一個辦法,相對的,這部分女子所擁有的權益也該同男子一般,如俸祿、婚嫁等。

  沒有男子喪妻便不娶的說法,那麼女子喪夫再嫁,也是應該的。

  男子位高家富可娶妻養妾,那麼反過來,女子若有本事,娶夫養小也未嘗不可。

  這樣的學說多少摻雜了杜家的私心,甚至把本來該是有辱他杜家門楣的醜事,扭轉成了對這一學說的支持,是以身作則,也是不畏世俗的凜然風骨。

  但無論如何,平心學還是得到了一小部分人的支持。

  陵陽並不在乎被所謂的文人學士口誅筆伐,也不稀罕他們的支持讚同,因為她太清楚這些人有多善變,明明當初要她母親犧牲自己去和親的就是這些人,轉頭他們又忘了她母親為邊境和平的付出,也忘了她母親當初是如何地掙扎,只會處在這繁華富貴的京城,責備她母親一嫁再嫁,還說她母親就該以死明志,為亡夫守節做天下表率。

  反正怎麼做都會被抓到錯處,那又何必管他們說什麼對錯,自己過得痛快才最要緊。

  因此陵陽從沒領過杜家的情,只是在前些日子偶遇外祖母,外祖母把她當做了她母親,拉著她的手痛哭,令她有些不忍,所以她才想過年去見見。

  左右不過喝杯茶的功夫而已,她還不至於連這點空閒都沒有。

  ……

  元日的熱鬧一直往後延續了許多天,直至十五上元節,燕蘭庭又一次裝病,莫說宮裡辦的上元宴,便是連府門都不曾踏出半步。

  與之相對,蕭卿顏倒是一如往年,入宮去參加了在扶搖樓舉辦的上元宴。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那一晚的氣氛特別詭異,皇帝與瑞晉長公主在席間的對話亦是耐人尋味。

  也是在這天過後,京中又起了與岑吞舟有關的傳言,說岑吞舟當年並非是死於刺客之手,而是在離宮之時遭遇埋伏,被皇帝困殺在了宮門內。燕相也是怕重蹈老師的覆轍,所以才在這天稱病,不去參加上元宮宴。

  但很快傳言就散了,因為皇帝在正月十九朝廷開印後,重起了先帝時期被廢除的「武德司」。

  所謂武德司,有點像岑鯨記憶中的明朝錦衣衛,主要職能是執掌宮禁,刺探情報。

  他們是皇帝的耳目,同時也是皇帝手中指哪砍哪的一柄快刀。

  可因為他們職權太大,不僅統管禁軍,還直屬於皇帝,不受部院管轄,能做到無中生有硬扣罪名,所以岑吞舟在弄倒太子之前,就先想法子搞廢了這個令百官敢怒不敢言的部門。

  如今武德司重起,舊日的恐懼再次襲來,好些高門大戶採買下人都多了幾分謹慎,生怕家裡混進武德司的察子,出門吃酒也不敢再議論與朝局或皇家相關的事,生怕話剛說完,轉頭就被逮進獄中。

  因這武德司,正月還沒結束,年味就被惶惶人心沖散得一乾二淨。

  待出了正月,武德司已接連拿了京中十五戶人家下獄,其中九戶皆與相府和長公主府有來往。

  晃眼,時間來到二月初二,春耕節。

  書院自正月二十三開學,但在二月初二這天早上,燕蘭庭並沒有和往常一樣送岑鯨來書院。

  因為這天,皇帝早早就率領百官出城,去了京郊御農壇,祭祀農神。

  大約是知道凡間的皇帝要舉辦大型戶外活動,天公作美,讓今日的天氣格外晴朗。

  岑鯨上課時坐在窗戶邊,暖融融的太陽落在她身上,春風帶著絲絲的涼,拂過她的臉頰,也帶來了隔壁課室的誦讀聲。

  一切都是那麼的稀松平常,除了攪起風雲的罪魁禍首,無人知曉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天,將決定這個國家未來的走向。

  中午午休過後,岑鯨被安如素叫去書閣清點書籍,說是來了批新書,為了把新舊分開,得將原本的舊書對照書單整理一遍。

  因為工作量大,還需要整理的人認識字,所以除了岑鯨,還有好些個西苑的學生被從各個班借來幫忙,就連葉錦黛也在。

  岑鯨跟著眾人一塊整理清點,為了偷懶還特意挑了個坐著不用來回走的活。正忙著,突然安如素來找她,說有幾本書沒在借閱記錄上,書架上也沒有,她記得是長公主殿下前陣來書院開例會時借了去,應該就放在明德樓二樓那間書房裡。

  那間書房有鎖,鑰匙在烏婆婆那,拿來就是,但安如素一人去,怕事後書房裡頭丟了什麼不好交代,便讓岑鯨和自己一塊。

  岑鯨望著安如素,點頭說:「走吧。」

  兩人一同離開西苑書閣,前往位於中庭的明德樓。

  正值上課,明德樓的樓道和走廊上都沒有人,岑鯨跟在安如素後頭,聽見方才還和她閒聊的安如素突然轉了話題,說:「最近局勢不大好,許多學生偷偷跑來問我,說會不會影響到西苑。」

  「影響到西苑」,而不是「影響到明德書院」。可見她們都知道,只有西苑才是瑞晉長公主的心血,若瑞晉長公主出事,西苑怕是沒法繼續存在下去。

  安如素:「我也很擔心。你與燕大人是夫妻,又同長公主殿下有往來,可曾聽說過什麼?」

  岑鯨搖頭:「不曾。」

  安如素嘆息:「是嗎。」

  兩人來到二樓,朝那間獨屬於蕭卿顏的書房走去,途中路過正在上課的課室,安如素看著裡頭一塊上課的男女學生,內心百感交集:「我很喜歡這裡,雖知前路漫漫,總有變數,但要是可以,我還是希望能把這輩子都用在這間書院上,送一批又一批的女學生下場科考,入仕為官。」

  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轉,門開了。

  「若這裡沒了,我當真不知此後餘生,還有什麼值得我去寄托的。」

  安如素踏進書房,果然在桌上看到了那幾本缺失的書籍。

  她拿上書,轉身準備離開,卻見岑鯨站在門口,看著她。

  安如素:「怎麼了?」

  岑鯨:「還有嗎?」

  安如素遲疑著:「還有什麼?」

  岑鯨見安如素面露不解,跟著迷茫起來:「你想說的話,只有這些嗎?」

  安如素仍是不明白,方才的話不過是有感而發,當然是說到哪算哪,還能有什麼?

  岑鯨眼底迷茫愈重。

  因為武德司發展飛快,蕭睿身邊有了比曲公公更加得用的人,所以曲公公沒法無時無刻跟在蕭睿身邊,燕蘭庭也未曾打探到蕭睿會在這天同步對岑鯨做什麼,只能派人在岑鯨身邊護著。

  安如素要她一同來明德樓時,她還以為安如素是受了蕭睿的指使。

  畢竟安家還有位貴妃在蕭睿的後宮中,加上安如素剛才那番話,她便下意識以為安如素從蕭睿那得到了保證,只要安如素願意幫蕭睿設計岑鯨,蕭睿便會在蕭卿顏死後保留西苑。

  結果竟是她想多了。

  當真是她想多了嗎?

  蕭睿難道真的有這份耐心和把握,願意在城外弄死燕蘭庭和蕭卿顏後再回城來慢慢收拾自己?

  「你到底怎麼了?」安如素見岑鯨眉頭緊蹙,心底升起不安。

  岑鯨思量著,突然問:「是誰提出要整理西苑書閣的?」

  這個安如素知道,不僅知道,還印象深刻到不需要回憶就能給出答案:「是顧掌教,添新書也是他的意思,我還挺納悶,他慣愛刁難西苑,怎麼會這麼好心,做主給西苑書閣添新書……」

  安如素說話的同時,岑鯨往後退了幾步,扭頭看向走廊窗戶外面,把視線往西苑書閣所在的方向投去。下一刻,岑鯨瞳孔驟縮,拔腿跑向樓梯。

  安如素猝不及防,忙問:「你去哪?」

  「書閣失火了!」岑鯨頭也不回,邊跑邊喊:「去書閣救人!」

  安如素以為岑鯨兩句話都是對她說的,卻不知岑鯨說完第二句,藏在暗處的相府暗衛有一半踏著輕功,朝西苑書閣奔去。

  岑鯨聲音太大,驚動了在二樓課室上課的學生和先生。

  「失火?哪失火?」

  「好像是書閣。

  「哪個苑的書閣?」

  「你們快看!是西苑!」

  學生們亂作一團,紛紛起身往走廊外頭看去,就見西苑書閣的方向,有不詳的黑煙正緩緩升起。

  岑鯨把混亂拋至身後,下了樓直奔西苑,途徑校場時還險些被一正在上騎射課的學生騎馬撞到。

  這是岑鯨入學以來第二次差點被馬撞到,就連不遠處的武師傅都無語了,不明白岑鯨這是什麼運氣。

  不過還好,這次不是馬匹發瘋,而是岑鯨自己往馬兒面前撞,騎馬的學生及時拉住韁繩,避免了意外的發生。

  「你瘋了嗎?!」那學生被嚇得不清,也不管岑鯨是誰,張口就罵。

  武師傅急忙過來,正要打圓場,岑鯨一把拉住那馬的頰革,仰頭對馬上的學生道:「下來!」

  岑鯨這一聲,說不上多凶,卻讓氣頭上的學生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氣焰全無。

  「下、下來就下來,是你自己撞過來的,又不是我故意撞你,我才不……誒!!我的馬!!!」

  騎射課在武師傅面前能偷懶就偷懶的岑鯨搶了那學生的馬,不顧書院規矩,騎著馬直奔西苑,遇上擋路的學生,她一扯韁繩,直接縱馬從人頭頂躍了過去。

  武師傅看著岑鯨雷厲風行的背影,整個人都傻了,說好的身體差此前沒學過騎馬,所以騎射課只能坐在馬上慢慢散步慢慢適應呢?

  你管這叫不會騎馬???
作者: 彤櫻    時間: 2024-1-18 11:32 AM

第九十九章

  京郊,御農壇。

  蕭睿率百官至此,在宮廷樂師奏響的莊嚴聲樂中行三跪九叩之禮,祭拜農神。

  此後迎神、三獻、送神,整個過程繁復隆重,伴隨著不同的聲樂和舞蹈,直至祭祀結束,蕭睿換下祭服,在大臣們的簇擁下,準備親自下田耕地。

  說是親自耕田,實際會有人給他牽牛扶犁,而他要做的僅僅是拉著犁在前面走,三推三返,就算完成了「親耕」。

  而後還有「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最後再讓百官一同下地耕作,進行收尾。

  因排場盛大,一個上午根本結束不了,待到下午,也只是蕭睿完成了親耕的三推,坐在觀耕台上,看王公大臣們在農夫的指引下進行耕作。

  燕蘭庭是丞相,自然也要下地參與其中。

  至於長公主蕭卿顏,她身為女子,本沒資格參與祭祀,但在蕭睿登基頭一年,蕭卿顏和岑吞舟關係惡化那段期間,岑吞舟不知道抱著怎樣的目的,說像長公主殿下這般精致華美的女子,確實不適合下田做苦活,弄髒了漂亮的衣裙可怎麼好——硬用激將法讓蕭卿顏主動且強硬地頂替了原先定好的「三公」中的其中一個,打破了女子不得參與祭祀的老規矩,也讓「瑞晉長公主位比親王」的說法被徹底坐實。

  因此今年祭祀,蕭卿顏和當初一樣,不僅參與其中,還是下地五推五返的三位王公之一。

  蕭睿高坐觀耕台,視線掃過田邊用襻膊束起廣袖,拿著巾布擦拭雙手的蕭卿顏,然後又落到了田間的燕蘭庭身上,眼底翻湧著呼之欲出的憎惡和殺意。

  再等片刻,將有「叛軍」闖入御農壇,大行殺戮之事,蕭卿顏和燕蘭庭不會死在那群「叛軍」手中,因為那群「叛軍」會是燕蘭庭與蕭卿顏勾結,意圖弒君的罪證,隨之而來的武家軍則會以護駕之名,在混亂中取燕蘭庭和蕭卿顏的性命。

  這兩人一死,一切都將塵埃落定,回城後他只要拿著「叛軍」餘孽的供詞,便可給二人扣上罪名,將這二人拋屍荒野餵野獸,消他這些年來的心頭之恨!

  他知道此計冒險,慢慢來或許會更穩妥,就連武闕也因近來形勢大好,勸他何不再忍耐一段時間。

  他若肯耐下性子,一步步削弱此二人手中的權力,同樣能將他們打入深淵,還可在他們死前盡情折磨羞辱他們,看他們絕望悔恨的模樣。

  然而自從見過岑鯨,他便再也忍耐不下去,甚至比起眼下的計劃,他更在意城內的計劃能否成功,如果成了,他不會像對待燕蘭庭他們一樣對待岑鯨的屍首,他要找道士做法,用盡一切手段,叫岑吞舟再也沒有借屍還魂投胎為人的可能。

  蕭睿細細地在腦內重復自己的安排,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在細節處進行完善和補充。

  大約是因為想像中的未來太過快意,他的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呼吸逐漸急促……

  熟悉的麻意爬上小腿與雙手,他盡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是這一次,他失敗了。

  他的呼吸越來越快,嗓子開始發緊,手腳也跟著蜷縮。等反應過來,他已經從高座上跌落,明明能聽見曲公公的驚呼,也知道曲公公就在他身旁,可聲音落入他耳中,卻像是隔了大老遠,根本聽不清晰。

  他被人七手八腳扶起來,因為怕他咬到舌頭,還有人掰開了他緊咬的牙關,應該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可他卻沒有絲毫力道對抗的感覺。

  混亂間,他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看到了台下還站在田裡,冷眼望著他的燕蘭庭,一時間,明白了什麼的蕭睿喉間發出劇烈的嗚嗚聲,可惜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聽懂他想說什麼。

  與此同時,御農壇外,事先埋伏的「叛軍」和武家軍被不知何時偷偷回京的虎嘯營盡數鎮壓。

  為首的將軍手持一柄長橫刀,刀刃俐落地劃開了武闕的喉嚨。

  ……

  不管明德樓此刻有多混亂,也不管武師傅眼下有多震撼,岑鯨騎著馬來到西苑門口,還未過橋就聽到了各色呼喊。

  在見微樓上課的學生和僕婦們提著桶拿著盆,來去匆匆,忙著打水救火。

  想是書閣附近水缸裡的水都用完了,她們這才跑來西苑門口的河邊打水。

  人群中,臉上帶著黑灰,頭上首飾因為來回奔跑而搖搖欲墜的安馨月看到了岑鯨——

  「阿鯨!」

  她朝岑鯨跑來,岑鯨也下了馬,拉著馬上橋,對她喊道:「叫個擅長騎馬的,到最近的望火樓去催潛火隊來!!」

  若這一切都是蕭睿的安排,潛火隊那邊恐怕早就得了指令,故意不來。

  所以得讓這些個出身不俗的世家姑娘們親自去催才行。

  「我去!我知道最近的望火樓在哪!我來書院路上總是經過的!」一正在打水的姑娘聽見岑鯨的話,站起了身,嗓音拔到了從未有過的高度,沖著岑鯨喊。

  「我跟你一塊!」不遠處又一個姑娘也喊了起來,說:「我騎馬比你厲害!!」

  往日說話輕聲細語,出門都要坐馬車或轎子的姑娘們沒有手足無措地等明德樓那邊來男人幫她們,一個個自發地挺身而出,做起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當然也有人被嚇得直哭,但看到其他人都在幫忙,便也撐著一口氣不去添亂。

  岑鯨把馬交給她們,接著就朝書閣奔去。

  越接近書閣,耳邊的聲音就越是嘈雜,有呼喊有嘶吼,往來的人很多,撲面的熱浪灼得她們臉頰通紅,夾在熱浪中的煙灰更是讓許多人咳嗽了起來。

  「都去救人!」岑鯨話落,剩下那一半無論如何都不肯遠離岑鯨的暗衛這才現身,躍上了從外面看起來,火勢稍微小點的書閣二樓。

  岑鯨剛擠到人群裡頭,便有一暗衛抱著個姑娘從二樓躍下,邊上的學生僕婦們湧上來把那姑娘接走,還有學生急切地追問那暗衛,有沒有在裡頭看到誰誰誰。

  怕暗衛不認識自己要找的人,她們還簡略描述了要找之人的特徵,至於暗衛是誰,從哪來的,她們一時還真顧不上。

  暗衛被問得有些懵,正要不管她們繼續跳上二層屋簷救人,突然聽見他們岑鯨的聲音——

  「裡頭還有多少人?火勢如何?」

  岑鯨的聲音帶著莫名的壓迫感,將其他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使得其他人都不自覺息了聲。

  暗衛忙道:「三層的人已經全數救出,二層還剩二十餘人,一層大約十餘人。二層、三層的火是從裡頭開始燒的,通往一層的樓梯已經被燒塌了,一層的火是從外面開始燒的,我們到時門窗皆從外面被鎖上,被困在一層的人根本沒法出來。」

  說話間,二層的學生已被進去救人的暗衛帶到了圍欄邊,因為二層離地實在太高,暗衛需要把她們一個個帶下來。

  岑鯨這次帶的暗衛都是駙馬調教出的好手,論武功一個頂十個,故而帶的人不多,加起來統共六人。

  夠用了。

  問題就在於一層的學生該怎麼救。

  岑鯨正要同那暗衛說什麼,上頭突然傳來驚呼。

  眾人抬頭一看,就見幾個不知從何而來,臉上戴著銀色面具的黑衣人持刀砍向圍欄邊的學生,若非有暗衛出手相救,那學生怕是會被一刀砍死。

  二樓的變故讓樓下的學生們驚呆了。

  岑鯨朝身旁的暗衛喊道:「去救人!」

  那暗衛領命躍上二樓,長年訓練出來的默契讓那六個暗衛飛快分成兩組,一組留下對付不知道從哪來的黑衣人,一組繼續抱學生從二樓跳下。

  岑鯨猜測,那些黑衣人的目標定然是自己,二樓三樓的火也肯定是他們點的,會這般無差別殺人,多半是不知道她不在書閣裡,又怕火場混亂讓她逃出去,索性把書閣裡的學生都殺了,不留一個活口。

  岑鯨本來還想讓暗衛撥個人去一層,哪怕一個也可以,足夠將一層的人都救出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六個暗衛護二十多個學生,還得把她們一一從二樓帶下來,哪還分得出人。

  岑鯨脫下外衣,正好安馨月端著水盆跑來,她將自己的外衣按進水裡徹底浸濕,接著又把整盆水端起,澆到了自己頭上。

  浸在盆裡的外衣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站在岑鯨面前的安馨月被水濺了一身,她睜大眼睛問岑鯨:「你做什麼?」

  「救人。」雖然書閣內有黑衣人補刀殺人,一層的十餘人未必還活著,但只要有一絲的可能,她就沒法眼睜睜看著這些姑娘們因自己被牽連,白白丟了性命。

  岑鯨又對安馨月說了一句話,說完不顧安馨月滿臉的震驚,彎腰撿起腳邊濕透的外衣,披到頭上。

  「記住了嗎?」岑鯨問她。

  安馨月連忙回道:「記住了!」

  岑鯨點頭,隨即攏緊頭上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衝進了火場。

  她跑得很快,要到門口的時候,撲面的大火讓她微微側過身護住了自己的臉,但她沒有減速,像個炮彈似的,用身體撞開了被火燒到脆弱不堪的書閣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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