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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3 11:05 PM

高月 -【寒門梟士】《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wishstar2004 於 2017-3-3 11:06 PM 編輯

【書名】: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內容簡介】: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五千年風華煙雨,是非成敗轉頭空!

當金兵的鐵蹄即將踏碎黃河堅冰,他走進了這個繁華如清明上河圖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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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3 11:11 PM

第一章 秋風秋雨

    一場悄然而至的秋雨已經整整下了十天,雨勢不大,帶著一絲深秋的寒意,細細密密撲打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

    一堆堆深灰色的迷雲低低壓著大地,已經是深秋了,一片片樹林都已光禿,秋雨將老樹洗淨,但無情地秋天卻剝去了它們美麗的衣裳,使它們陰鬱地站著,褐色的苔蘚掩蓋住了它們樹皮上的深深皺紋。

    這場延綿了十天的秋雨也使地面變得格外泥濘,就連官道上也到處是渾濁的水窪和泥漿,使行人寸步難行,只有憑藉畜力才能勉強在泥濘的官道上緩緩而行。

    這裡是大宋王朝河北西路相州轄下的湯陰縣,一條寬闊平坦的官道縱貫全縣,平時官道上行人南來北往,十分熱鬧,但在老天爺的作弄下,官道上此時很難再見到行人。

    官道東面則是一望無際的大片麥田,秋麥早已經收割,麥田變得光禿禿一片,到處矗立著人形的麥杆垛,再遠處則可看見巨大的水車,有水車就有河流,湯水就在水車下方,靜靜地向東流淌,最後注入了更加寬闊的波光粼粼的永濟渠。

    而在官道西面數里外,一座不大不小的村莊籠罩在濛濛的雨霧之中。

    空蕩蕩的官道上終於出現一個男子,只見他年約三十歲左右,眉眼卻長得頗為清秀,一張瘦長的病黃臉,不過相信若是吃上幾頓飽飯,他臉上的膚色應該比大姑娘還要白皙,一看就不是擺弄農活的粗魯莊稼漢,而是一個讀書人的模樣。

    他沒有打傘,單薄而瘦弱的身軀在寒風冷雨的侵襲下凍得瑟瑟抖,他只得將雙手抱在胸前,儘量用白涼衫緊裹緊他那副儼如高粱杆一般的小身板,深一腳淺一腳向官道對面的村莊跑去。

    .......

    村莊名叫李文村,三四十戶人家,村中一半人都姓李,大多有著或遠或近的血緣關係。

    男子剛走到村口,忽然驚喜地叫出聲來,他在一棵樹下看到了什麼,雙腿就仿佛丟掉了沉重的鉛袋,輕快無比地跑過去,從樹下拎起一隻奄奄一息的黃鼠狼,黃鼠狼足有兩尺長,皮毛光亮完整。

    “哈哈,二十錢到手了!”

    男子頓時心花怒放,興奮得在原地打轉。

    “李捉刀,那是我們先現的,給我放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男子當然不叫李捉刀,他叫李大器,字成材,李捉刀是他的綽號,也是插在他心中的一根毒刺,被人在背後叫了整整五年。

    當然,沒有人會當面叫他捉刀,一般都叫他大器,但往往童言無忌,把大人背後的議論當面說了出來。

    李大器臉上掛不住,惱怒地轉過身,他對面站著三個約七八歲的孩童,為是一個臉上長著橫肉的小胖子,穿著上好的黑緞面短襖,腳穿鹿皮靴,雄赳赳、氣昂昂,活像一隻肥胖的小鬥雞,雖然渾身上下掛滿水珠,但額頭上卻有汗漬,頭上騰騰冒著熱氣。

    “原來是福哥兒,今天沒上學嗎?”

    李大器原本掛著怒色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意,腰也本能地彎下幾分,小胖子是大管家劉承弘之子,他可得罪不起。

    後面兩個頑童也姓李,按輩分是他的族侄,但他們輕蔑的眼神中哪裡有半點見到長輩時應有的尊敬。

    “老子上不上學關你屁事,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快點滾!”小胖子活脫脫將他父親的嘴臉表現出來。

    李大器已經習慣了這種斥駡,他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黃鼠狼,直覺告訴他,這只黃鼠狼應該是自己家大黑狗的戰利品,值二十文錢啊!這些小孩子一定會把它糟蹋掉。

    “福哥兒行行好,這只黃鼠狼就送給我吧!”

    “放屁!”

    小胖子大喊一聲,“給我打!”

    三個惡童將早已準備好的泥團向他砸去,李大器措手不及,被爛泥濺了一臉一身,其中一團爛泥中竟然包了一塊尖銳的石頭,正砸中他的額頭,鮮血頓時汩汩流出。

    李大器額頭劇痛,只覺一陣頭暈眼花,他心慌意亂,卻也捨不得放下黃鼠狼,用手捂住額頭,慌慌張張向村子裡逃去。

    “混蛋,把黃大仙放下!”

    三個惡童不依不饒,追著李大器不放,只管抓起地上的爛泥石塊向他背後猛扔猛砸。

    李大器的家位於村子西南角,用樹枝和泥土圍了一圈半人高的小院牆,院子裡只有三間東倒西歪的茅草屋。

    房間裡十分生動地演繹了家徒四壁這個成語的含義,房間連窗戶都沒有,用一片破爛的草席遮風擋雨,不過好歹有扇破舊的木門,整個房間裡只有兩件傢俱,屋角放著一口掉光了漆的樟木箱,然後就是土炕上一張用麻繩綁住斷腿的小桌子。

    此時在土炕上盤腿坐著一個孩童,正全身貫注地看書,只見他年約五六歲,穿一件黃的舊羊皮襖。

    孩童頭梳總角,眉毛濃黑,長得長手長腳,雖然眉眼間只有五六歲,但身材卻長得很高壯,仿佛七八歲的孩子。

    在他身邊蹲著一隻雄壯的大黑狗,流著哈喇子,黑亮的小眼睛盯著小桌上一隻破碗裡的半個菜饃饃。

    它趁小主人不備,偷偷伸頭向菜饃探去,狗嘴剛到碗邊,卻被孩童一把按住了,“已經給你吃了半個了,還不死心!”孩童用書敲了一記狗頭笑駡道。

    大黑狗低下頭,低聲嗚咽著,小眼睛還是眼巴巴地盯著半個菜饃。

    “好了!好了!再分你一半。”

    孩童把書放在桌上,把菜饃一撕兩半,隨手一扔,大黑狗立刻跳下地,可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菜饃,它疑惑地回頭望去。

    孩童笑吟吟地攤開手,原來兩半菜饃都在他手上,黑狗氣得仰頭汪汪直叫,又跳上土炕,將小主人撲倒,在他臉上狂舔。

    小男孩咯咯大笑,“別舔了!別舔了!給你一半。”

    大黑狗終於吃掉半個菜饃,心滿意足地跳下炕,跑去院子玩耍了。

    小男孩叫做李延慶,在另一個世界,他也叫李延慶,從小生活在遙遠的南方農村,家境和現在一樣貧寒,那年他以全省第一的成績考上北方一個著名學府,老父親借遍全村才給他攢夠學費。

    他在大學發奮讀書,成績年年第一,但為了生活,為了給父親還債,在大三那年,他一念之差做了一件不體面的事,利用自己的出類拔萃的優勢替人參加了高考。

    但他沒有把握好,讓一個連初中數學都不會做的富家子弟考了全區第一,東窗事發,他被學校退了學,還上了新聞,他無顏去見老父親。

    悔恨交加,心力交瘁,李延慶躺在醫院一病不起,不久就被送進了腫瘤科的重症監護室。

    有一天當他醒來時,他卻現自己被人從井中撈起,竟然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宋朝小男孩。

    來到宋朝已經一個多月了,李延慶的眉眼間始終有一絲鬱鬱不樂,他倒不是嫌家中貧寒,而是他已經熟悉這個村子,熟悉了周圍的左鄰右舍,但他卻不瞭解他所處的這個時代,只知道有契丹蠻子有遼國,應該是北宋,可到底是北宋的哪一個階段?

    父親告訴他現在是政和元年,可政和元年又是哪一年?他還是一頭霧水。

    直到十天前,被他問煩了的父親終於說出了一個他瞭解的重要資訊,十一年前先帝駕崩,廟號叫做哲宗,那麼現在的皇帝應該就是歷史上的宋徽宗了。

    竟然是北宋末年,讓他怎麼高興得起來。

    更讓他煩惱的是,父親四處求人借了一大堆書給他,天天給他灌輸科舉的重要,他一生中最大的挫折仿佛就在昨天才生,他誓這輩子不會再去碰什麼考試,不會再去參加什麼科舉,偏偏這個宋朝父親卻把科舉看得比天還重要。

    “這就是現實,你不讀書,不參加科舉,你就永遠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在今天清早他們父子又因科舉起了爭執,父親將他嚴厲訓斥一通後,便丟下這句話走了,讓他心情惡劣了一天。

    李延慶將一張他整理好的宋朝紀年備忘錄小心翼翼折好,他今天有一個小小收穫,父親之前告訴他先帝在十一年前駕崩,他便從靖康之恥的年代和宋徽宗在位二十五年,反推算出今年應該是1111年,距離靖康元年還有十五年,哎!即將國破家亡,父親還要逼自己參加科舉。

    “汪!汪!汪!”院子忽然傳來一陣犬吠,叫聲十分急促,李延慶心中有點奇怪,便跳下炕來到院子裡。

    “大黑,怎麼了?”李延慶蹲在大黑狗身旁,輕輕撫摸著他的頸毛問道。

    大黑可不是隨便亂叫的狗,既懂事又乖巧,極擅長抓田鼠和家鼠,讓李文村的貓都失業了。

    它這個優點贏得了村裡人的喜愛,使它吃上了百家飯,也省去了李延慶喂它的煩惱。

    今天它怎麼了,有點反常的狂躁,李延慶見大黑站在門縫前拼命向門外狂叫,便站起身順著門縫向外望去,他一下子繃直了身體,竟看到了令他怒衝冠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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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3 11:15 PM

本帖最後由 wishstar2004 於 2017-3-3 11:19 PM 編輯

第二章 寒門子弟

    只見他的父親正向家中跌跌撞撞奔來,渾身污泥,滿臉鮮血,在他背後不遠處有三個小孩在嘻嘻哈哈追趕,不斷用石頭和爛泥扔砸他的父親。

    雖然李延慶並不太喜歡這個宋朝父親,但不喜歡是關上門後的家事,當外人欺負父親時,他卻不能袖手旁觀。

    “大黑,去咬他們!”

    李延慶打開院門,大黑‘嗷!’一聲怒吼,撲了出去。

    大黑來勢兇猛,瞬間便從李大器身旁衝過,李大器大吃一驚,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頭見大狗撲向三人,急得他直跺腳,“快回來!”

    大黑卻沒有理睬他,它憤怒地向三個惡童撲去,三人嚇得尖聲驚叫,轉身便逃,像兔子一樣跑得無影無蹤,遠遠還聽見劉福兒的叫喊。

    “糟糕,這下要闖大禍了。”

    李大器急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急忙追了過去,不多時,又沮喪地走回來,人和狗都不見了蹤影。

    走進院子時,他狠狠一腳踢開院門,咬牙切齒道:“我非要把那條狗宰了不可!”

    “要是我,我就把那三個小王八蛋狠狠揍一頓,絕不會踢自家的門,更不會罵護主的狗!”李延慶在一旁硬邦邦回了他一句。

    李大器呆呆看著兒子,這一個月來他已經習慣了兒子老氣橫秋的語氣,兒子自從井裡撈起來後,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以前是村裡出了名的二傻,整天和黑狗在田野裡挖洞賽跑,累得全村人都取笑自己生了個狗崽子。

    可現在,他的兒子就仿佛變了個人,性情大變,居然喜歡讀書了,這些變化都讓他激動萬分。

    但同樣讓李大器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的是,兒子小小年紀,竟然對科舉那麼抵制反感,他懂得什麼是科舉嗎?

    李大器當然也教過兒子,而且教他讀書整整兩年,傻兒子很難教,教得很艱辛,但李大器就是不肯放棄,耗盡了心血,傻兒子終於會背一靜夜思,雖然還背得不順,時不時忘記,可只要自己提醒他一個開頭,兒子就會結結巴巴背下去了,讓李大器驕傲得不行,誰說兒子傻,不一樣會背唐詩了嗎?村裡好多孩子還不會呢!

    儘管李大器無法理解兒子這一個月來突然無師自通的神奇本事,但他還是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那就是兒子其實是記住了自己兩年來所教的東西,只是當時無法表達出來,而一次落井使兒子徹底開了竅。

    稍稍一分神,卻只見兒子拎著一隻破木桶向井邊走去,嚇得李大器連忙喊道:“別靠近井邊,爹爹自己來!”

    他兩步上前搶過木桶,從井裡打了半桶水,把臉上鮮血洗乾淨了,這時,大黑從外面跑了回來,奔到主人面前搖著尾巴請賞。

    李大器其實很也喜歡大黑,兒子失足落井,多虧它及時帶人來救,才保住了自己兒子一命。

    但今天他的心情卻壞透了,狗兒在他面前搖尾請賞,他頓時勃然大怒,掄起牆角一根棍子劈頭蓋臉向大黑打去,“打死你這只瘋狗,打死你這個闖禍精!”

    大黑被打得尖聲慘叫,蜷成一團,李延慶撲上前護住了狗,李大器收棍不及,一棍子狠狠打在兒子肩膀上,這一棍打得李延慶痛入骨髓,李大器失了手,嚇得他連忙扔掉棍子,上前顫抖著聲音問道:“我的兒,爹爹不是故意的,要不要緊啊?”

    李延慶忍住疼痛怒視他道:“剛才你怎麼不拿起棍子打那三個小混蛋?你就只會打自己家人!”

    李大器顧不得解釋,連忙給兒子揉肩膀,“讓爹爹看看,要不要緊?”

    李延慶一賭氣掙脫他的手,轉身向屋裡走去,他盤腿坐在炕上,面朝牆壁,氣得胸脯起伏,他實在受夠了這個懦弱膽小的父親。

    在李家馬廄打雜被馬夫欺負,讀了那麼多年書,卻被那些不識字的下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今天居然被三個小屁孩欺辱,屁都不敢放一個,卻只會拿忠心護主的狗來撒氣,他李延慶兩輩子活了二十八年,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憋屈過。

    “我知道你瞧不起爹爹,爹爹是沒有用!”

    門口傳來李大器的歎息聲,“有些人咱們惹不起,爹爹不是怕那幾個小孩,而是.....哎!說了你也不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李延慶沒有理睬父親,依然賭氣不吭聲,他怎麼可能不懂。

    李大器見兒子不理睬自己,就想著怎麼哄兒子開心,這時,他忽然想起一樣東西,頓時狠狠拍了自己腦門一下,“看我這個糊塗爹爹,好東西都忘記了,爹爹給你買了這個。”

    他從懷裡摸出一隻麥秸小包,走進屋子遞給兒子笑道:“這是你最喜歡的糖漿炊餅,爹爹今天特地去鎮裡買的,還熱著呢,快吃吧!”

    李延慶心中歎口氣,他父親雖然窩囊無用,卻是真心疼愛自己,便搖搖頭道:“我不想吃,你吃吧!”

    “爹爹買了兩個,已經吃掉一個,這是留給你的,對了,爹爹還有點事,你趕緊吃了,爹爹可能會晚點回來,你睡覺前記得把門關好。”

    李大器惦記著牆角那只黃鼠狼,他得趕緊拿到鎮裡的藥鋪裡賣掉,再買點香燭回來,今天可是重要日子。

    李大器把麥秸小包放在桌上,又去柴房拿了一頂破斗笠,便匆匆離家走了。

    李延慶望著包得嚴嚴實實的麥秸小包,他肚子也一陣咕嚕嚕叫,這時,大黑從外面進來,跳上炕,嗚咽著依偎在他身邊。

    李延慶摸了摸狗頭笑道:“今天表現很勇敢,值得獎賞,咱們一人一半。”

    他扯開麥秸,從裡面抽出一隻還溫熱的炊餅,把它撕成兩半,一半塞進狗嘴裡,他自己也大口啃了起來,甘甜的糖漿流入嘴裡,細細地品味著,這種糖漿炊餅他真的很喜歡。

    .......

    半夜裡,李延慶被一陣很輕的說話聲驚醒,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由迷迷糊糊睜開眼,只見旁邊廂房裡忽明忽暗有一點光亮,他聽出了說話的聲音,是他父親在自言自語。

    可是廂房裡什麼都沒有,父親在那裡做什麼?

    好奇心戰勝了困意,他從炕上爬起身,貼著牆邊躡手躡腳走過去,走到門口,他悄悄探頭向廂房裡望去。

    只見地上點了一支蠟燭,一隻小香爐裡插了三支香,青煙嫋嫋,他剛才聞到的就是這個煙味。

    在香爐前面放著一塊靈牌,不用看李延慶便知道這是他母親的牌位,他對自己的宋朝母親沒有一點印象,似乎在他兩歲時病死了,娘家姓丁,父親叫她雲娘,在父親每天絮絮叨叨中,他知道母親是天底下最賢慧最美麗的女人,李延慶心中一直很遺憾,若這個母親還健在,他們父子也不至於過得如此狼狽。

    父親就坐在靈牌前,嘮嘮叨叨地說著什麼,李延慶沒有細聽,但他卻驚訝地現,在父親身旁竟然有一大堆銅錢,用繩子串著,一串六七百文左右,大約有十串,按照宋制,這就是十貫錢了。

    旁邊有一個空陶罐,橫放在地上,屋角還有個大坑,土已經被刨開了,原來錢是藏在這裡。

    李延慶對宋錢的購買力沒有什麼概念,但他知道,像今天下午自己吃的糖漿炊餅,大概十文錢一個,一般的炊餅只要三文錢。

    這堆錢可以買幾千個炊餅啊!目前李延慶的目標不高,他只希望能吃飽肚子,昨天中午只吃了兩個菜豆饃饃,下午吃了半個炊餅,宋朝又不吃早飯,實在餓得難受。

    父親拼命節儉,攢這麼多錢做什麼?

    李延慶開始對父親的自言自語有興趣了。

    “雲娘,今天我終於攢足十貫錢了,可以完成你的心願,送我們的兒子去讀書了,雲娘,妳也一定很高興,對不對?”

    李延慶只覺鼻子一嗆,連忙把頭別過去。

    “雲娘,我知道妳一個人在下面很孤單,沒關係,等兒子長大了,我把債還完了,我就去陪妳,我們一起看兒子考上科舉,比他爹爹有出息.....”

    李延慶抹了一把臉,悄悄轉身回到炕上,看著父親晾在繩子上那件破破爛爛的涼衫,他再也忍不住,捂著被子無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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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3 11:19 PM

第三章 欺人太甚

    次日天剛亮,村東頭二拐子家的母狗阿黃便嗷嗷叫了起來,大黑也不顧兄弟情誼,抽身爬起,屁顛屁顛跑去尋歡作樂了。

    沒有了天然暖熱枕頭,李延慶一下子從熟睡中驚醒,這時,他的父親也起身出門了。

    李延慶的意識還沒有完全醒來,他迷迷糊糊感覺父親推著昨晚從胡大娘家借來的獨輪車出門走了,在他記憶中,父親每天上午天不亮就要出門,今天似乎走得有點晚。

    “慶兒,我今天去鎮裡有點事,中午不回來,鍋裡有幾個菜饃,你自己熱了吃。”

    “知道了!”

    李延慶迷迷糊糊答應一聲,轉身又睡著了。

    但只睡了片刻,他便夢見自己被人綁坐在椅子上,父親坐在他對面吃大餐,吃得眉開眼笑,卻不肯給他鬆綁,情急之下,他頓時從夢中驚醒了,這才感覺腹中饑腸咕嚕,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李延慶爬起身,竟意外地現外面出太陽了,一縷陽光透過樹梢射進屋子裡,使原本濕冷昏暗的屋子變得明亮起來。

    這是十天來第一次出太陽,李延慶歡呼一聲,從炕上一躍跳下地,光著腳便向外面跑去,只見金燦燦的陽光灑滿了院子,小鳥在大樹上嘰嘰喳喳歡叫,空氣一洗往日的潮濕陰冷,格外清新溫暖,帶著一絲泥土的氣息。

    李延慶貪婪呼吸幾口溫暖的空氣,這才念念不捨返回房間,廂房的門半開著,正好可以看見屋角不及填上的土坑,他這才反應過來,父親說今天有點事,原來是去給他報名讀書了。

    其實李延慶對去學堂讀書並不是很感興趣,他可以想像這種鄉下學堂,幾個村的人湊錢請個長著山羊鬍子的冬烘先生,領著一群孩子整天搖頭晃腦背四書五經,李延慶覺得那個先生未必比自己強。

    更氣人的是,父親拿了十貫錢去交學費,那可是父親一文一文攢下的血汗錢,也是一堆堆美味的糖漿炊餅,李延慶歎了口氣,將破鍋裡的幾個菜饃填進了肚子。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笑呵呵的聲音,“小青兒慢點跑,路滑,莫摔了。”

    緊接著,一個梳著羊角小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進了院子,“二傻哥哥,我和祖娘來看你了。”

    陽光仿佛一下穿透了李延慶的胸膛,他內心也迅溫暖起來。

    “我在這裡,啊!妳稍等等.....”

    他剛跑進院子,又慌忙轉身回來穿鞋.....還有穿褲子。

    一個穿著花襖的小姑娘捂著嘴嘻嘻直笑,“祖娘,二傻哥哥沒穿褲子,光著小屁屁呢!”

    半天,李延慶才紅著臉磨磨蹭蹭出來,剛才臭大了,他居然沒褲子,吊兒郎當地跑出來。

    院子裡的祖孫二人是他的鄰居,胡大娘和她的孫女胡青兒,胡大娘曾養了不少雞,可現在只剩下兩隻母雞,原因是村裡出了一群黃鼠狼。

    多虧大黑將一隻只黃鼠狼抓住,胡大娘也格外喜歡大黑,經常給它一點剩食。

    孫女胡青兒今年三歲,在李延慶看來,實際上只有兩周歲,卻十分聰明活潑,長了一張蘋果般紅撲撲的小臉,她最喜歡找李延慶玩,雖然她母親擔心女兒以後會變成傻妞,不願讓她去串門,但胡大娘卻很喜歡李延慶,總是帶孫女過來,每次都會給李延慶帶點吃食。

    胡大娘從籃子裡摸出一個熱乎乎的雞蛋塞給李延慶,和藹地笑道:“剛剛才煮好,快吃吧!”

    “謝謝大娘!”

    李延慶有點不意思地接過雞蛋,將雞蛋塞進兜裡。

    胡大娘笑著摸摸他後腦勺,“怎麼,還捨不得吃嗎?”

    “二傻哥哥快吃吧!吃完了,我這裡還有一個。”小青兒笑嘻嘻地將另一個雞蛋也塞給了他。

    李延慶剝去了蛋殼,慢慢吃著雞蛋,鼻子一陣陣酸,這兩天他是有點太多愁善感了。

    “二傻哥哥,再給我接著講故事吧!後來那個紅孩兒抓到唐僧沒有?”

    “好!我接著給妳講。”

    李延慶拉著小青兒在門檻上坐下,繼續給她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但剛講了沒多久,李延慶又想起一件心事。

    他拍拍小青兒的手,“二哥哥有件事要問問你祖娘,等一會兒繼續給你講故事。”

    “慶哥兒要問什麼?”

    “大娘,我父親在外面.....欠了很多債嗎?”

    昨天晚上父親的自言自語使李延慶知道了他們日子過得貧苦的一個原因,父親要還債。

    胡大娘歎了口氣,“你爹爹是欠了李老爺一大筆錢,你娘去世時買墓地、買棺木,辦喪事,據說前前後後花了五百貫錢,都是問李老爺借的,所以你爹爹去給李老爺養馬,就是為了還這筆錢,有時候他還要去縣裡給書社抄書掙錢,又當爹,又當娘,拉扯著你過了四年,真的很不容易。”

    李延慶默默無語,他一直困惑父親明明是李氏族人,卻為什麼要去做僕人的活,原來是這個原因,想到父親這麼多年才攢下十貫錢,五百貫錢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胡大娘很同情地望著這個苦命的孩子,五百貫錢啊!每年還有那麼高的利息,他們父子這一輩子也休想還清了。

    旁邊小青兒揚起紅撲撲的小臉說:“祖娘,我們替二傻哥哥還錢吧!”

    胡大娘憐愛地摸了摸孫女的小辮子,“傻孩子,那麼多錢,咱們家也還不起啊!”

    就在這時,院門砰地一聲撞開了,只見小青兒的父親胡大背著一個人進來,渾身是血。

    “爹爹!”

    李延慶驀地站起身,他認出了胡大背上之人,正是他父親李大器。

    “慶哥兒,快把你爹爹扶進屋裡去,我去請大夫!”

    “不用去請了,我沒事……”李大器氣息微弱道。

    李延慶連忙上前扶住父親,只見父親雙眼淤血,胸口上斑斑點點全是血,嘴角還有血跡,臉色十分慘白。

    “大叔,我父親怎麼了?”

    “先扶進屋再說。”

    三人七手八腳將李大器扶進屋,讓他躺在炕上,李大器長長出了口氣,“還好,沒有被打死,我李大器還活著。”

    “我的娘,居然打吐血了,是誰這麼狠毒?”胡大娘憤恨地問兒子道。

    “是被劉大管家帶人打了,不知道什麼緣故,聽說還搶走了大器的錢。”

    熱血驀地湧上李延慶的頭頂,他一言不,轉身便向外奔去。

    李大器頓時急了,艱難說道:“大郎,攔住他,他還是孩子!”

    胡大急忙衝出房間,只見李延慶從柴房裡衝出來,手中拎了一把鋒利的柴刀,他一步上前,攔腰抱住了李延慶,“你瘋了嗎?快把刀放下!”

    李延慶拼命掙扎,“放開我,讓我去宰了那個王八蛋!”

    胡大力氣極大,能把一頭牛擱到,方圓百里內無人能和他相比,但他卻感到自己居然有點抱不住這個孩子,這孩子以前可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啊!他不由暗暗心驚。

    但李延慶畢竟還小,手中柴刀被胡大硬奪了過去,胡大重重按住他的肩膀,凝視他眼睛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丈夫絕不逞一時之能,明白嗎?”

    湧聚在李延慶頭頂的熱血漸漸消失,但眼中仇恨卻更深了,他默默點了點頭,回頭對胡大娘道:“大娘,先把青兒帶回去,她還小。”

    青兒站在一旁被嚇呆了,這時,她聽見傻二哥哥要自己回家,小嘴不由一撅,“我才不回去!”

    胡大娘想起一事,一拍腦門道:“瞧瞧我這記性,家裡有傷藥呢!我居然忘記了,青兒,跟祖娘回去取藥。”

    小青兒千般不願意地被祖母帶了回去,李延慶平靜片刻,對胡大道:“不管怎麼說,我要把錢要回來,那是爹爹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不能被他們搶走。”

    “別去要了!”

    李大器艱難地走到門口,扶住門框氣喘吁吁道:“大黑咬傷他兒子,那是賠給他的醫藥費。”

    “他在胡說八道!”

    李延慶再次憤怒起來,“大黑什麼時候咬過人?根本就沒有咬他兒子。”

    “是我主動賠給他的,你就....別去要了。”

    李大器搖搖晃晃快站不住了,胡大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是內傷,千萬不能動,快上床去躺好,別擔心傻哥兒,他雖然年幼,卻很明白事理。”

    “大郎,千萬別教他去報仇,仇恨太深,將來會害了他。”

    胡大笑了笑,“我明白,你快躺好,別說話了。”

    院子裡,李延慶怔怔望著天空,溫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但他心中卻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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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3 11:22 PM

第四章 李氏宗祠

    天不亮,李延慶用樟木箱當桌子,趴在一盞忽明忽暗的豆油燈下奮筆疾書,他在寫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這個故事他給青兒講過了兩遍,早已爛熟於胸,提筆便可寫出。

    糧缸已見底,錢囊只剩兩個破洞,他們家裡一貧如洗,指望父親去掙錢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靠自己。

    唐僧取經的故事在宋元時便有各種版本流傳於民間,吳承恩的西遊記不過是集大成者,李延慶又將後世的一些經典故事梗提煉,溶於他的筆下,使這篇孫悟空大戰紅孩兒的故事更加天馬行空、驚心動魄,也更加曲折驚險,懸念迭生,使讀者欲罷不能。

    這本白話志怪小說他已經寫了十天,洋洋灑灑近五萬字,馬上就要收尾,他需要留一個大懸念,讓書坊東主來找自己。

    這時,炕上傳來父親的咳嗽聲,胡大娘送來的傷藥非常有效,短短三天父親的傷情便漸漸好了,只是身體太虛弱,胡大娘又燉了一隻老母雞給父親補身體,大恩不言謝,李延慶將這份恩情默默記在心中。

    “慶兒,現在什麼時辰了?”父親躺在炕上虛弱地問道。

    “時辰還早呢!”

    李延慶寫完了最後一行字,大功告成,他放下筆,收好書稿,便從鍋裡舀了一碗雞湯端到父親身旁,扶父親坐起,笑道:“爹爹,喝了雞湯再休息。”

    李大器喝了幾口雞湯,扭頭看了看門外,外面還是黑漆漆的,他眉頭一皺,“慶兒,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我在練字呢!”李延慶隨口扯了一個理由。

    李大器見兒子如此勤奮,大為欣慰,點點頭教誨他道:“詩聖曾說,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慶兒,你這樣勤奮,將來一定能金榜題名。”

    父親三句話不離科舉,李延慶聽得十分刺耳,他服侍父親喝完雞湯,扶他躺下,便向院中走去。

    “慶兒,你去哪裡?”

    “我去劈柴,一早要給九叔家送去。”

    劈柴是鄰居胡大給他攬的活,他們父子倆一貧如洗,連吃飯都成問題,李延慶給村裡人家劈柴禾,可以換一點糧米度日。

    李大器眼睛濕潤了,心中既羞愧又感到寬慰,望著漆黑的屋頂喃喃道:“雲娘,看看咱們的孩子,他才六歲,多懂事啊!”

    天漸漸亮了,李延慶正在院中奮力劈柴,書稿能不能賺錢還是個未知數,就算能賺錢也至少要等十天半個月才有消息,遠水不解近渴,眼下他們家米缸已經空了。

    李延慶低喊一聲,手中柴刀如閃電般劈去,一根碗口粗的圓柴頓時被劈開成兩半。

    他隨手一甩,兩支柴禾便精准地落在一丈外的柴垛上,他也不知自己怎麼會有這個本事,他附身這個傻小子雖然人傻,卻在另一方面有著過人的天賦。

    李延慶又取了一支圓柴豎好,一刀劈去,‘咣!’一根柴禾飛了出去,險些打中剛走到門口的李大器。

    “爹爹,你怎麼起來了?”

    “爹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重要事?”

    李大器清了清嗓子,“慶兒,爹爹等會兒帶你去宗祠上香。”

    “我不去!”李延慶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狠狠一刀將圓木劈為兩半。

    他對所謂的李氏宗祠沒有一點好感,他從來就沒有見過族人幫助過他們,尤其打傷父親的劉承弘正是李氏族長家的大管家,更讓他對這個家族反感之極,甚至還有一絲敵視。

    “你必須去!”

    李大器提高了嗓門,在很多事上他都會向兒子妥協,但在去宗祠這件事上他一點不含糊,他極為嚴肅地對兒子道:“你落井能大難不死,就是得到了祖先的護佑,我之前已經替你在先祖靈前許過願了,你自己一定要去還這個願,感謝先祖保佑。”

    “等爹爹身體徹底好了再說吧!”父親大病初愈,李延慶不想和他爭吵,便改變了策略。

    李大器明白兒子的心思,堅決搖搖頭,“我身體已經沒問題了,去宗祠之事不能再拖,反正你早晚要去,不如今天就把這件事了結。”

    李延慶想了想說:“那我有言在先,我不想磕頭!”

    ......

    李家在湯陰縣是大族,據說也是名人之後,族人主要聚居在湯陰縣永和鄉,分為鹿山、潛山、文村和松河四房,以所在地而得名。

    李氏宗族的祠堂便修建在鹿山鎮,鹿山房當然也是李氏宗族的主幹,李氏宗族每一屆的族長都是出自鹿山房,目前的族長叫做李文佑,也是湯陰縣有名的鄉紳,李大器就是給李文佑養馬還債。

    宗祠不靠官道,孤零零地修建在鹿山的山腳下,四周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柏林,雖然已是萬木凋零的季節,但松柏卻依然蒼勁翠綠,給祠堂添了幾分莊嚴肅穆。

    李大器無比虔誠地在宗祠外的小溪裡洗淨了手和臉,李延慶卻在小溪裡抓了兩條小魚,準備帶回家做碗魚湯,直到父親催他幾次,他才極為不情願地走進了宗祠大門。

    從漢唐以來,宗祠便是各大家族的政治、文化和精神中心,也是凝聚整個家族的紐帶,甚至君臨天下皇族也會有自己的宗廟。

    就連最貧寒的人家,也會在草屋一角辟出塊空地,放張供桌拜祭自己的先祖,儘管只有方寸之地,只有一炷香,一塊靈牌,但那也是貧寒人家無比神聖的精神世界。

    每年正月初一是李氏家族舉行年祭的日子,全族人都要換上最好的衣服,聚集在宗祠裡拜祭自己的列祖列宗,就算那一天有人在外地實在趕不回來,也必須遙祭祖先。

    除了正月初一,每年清明和中元節也要小祭先祖,甚至各房在自己祖先的忌日,也要單獨聚集宗祠祭祀。

    祭祀祖先對於宋朝百姓就像吃飯、睡覺一樣重要,一樣尋常,而對於違規族人最大的懲處就是取消族祭資格,那會成為此人一生中的奇恥大辱。

    這兩天明顯要有祭祀活動了,院子裡已經鋪上了地毯,大樹上也掛上了紅綢帶和燈籠,兩隻一人高的獸頭銅香爐就像兩個忠心的護衛叉腰站立在院子裡。

    李氏宗祠不大,占地也就兩畝左右,用青磚砌成,前面是祭祀大院,族人太多時,大家只能站著院子裡舉行儀式,院中央種了一棵老槐樹,枝幹虯曲蒼勁,佈滿裂痕,至少也有百年了,

    中間一座五角形的建築便是供奉列祖列宗靈位的正堂,兩邊是左右廂房,左邊是家族長老商議族中大事的議事堂,而右邊則是處罰族人,維護家族權威的宗法堂了。

    在鄉以下,大宋的律法沒有任何意義,家族宗法才是王道。

    廂房左面是一條走廊,直通後院,後院很小,只有兩間小屋,應該是宗祠看守人的住處了。

    李大器無比虔誠,走進院子便先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個頭。

    李延慶雖然知道宗祠重要,但他卻沒有這個心,此時他的腿就像兩根硬邦邦的鐵棍子一樣,要讓它們折彎跪下,簡直不可能。

    李大器明白兒子的心思,卻不敢讓祖宗知道,只得暗暗歎了口氣,沒有勉強兒子在院中跪下磕頭。

    “慶兒,我去找你四叔要兩支香,你自己先去拜拜祖先,爹爹馬上就來。”

    李大器匆匆去後院找宗祠看守人了,李延慶打量一圈院子,他只對那一對獸頭銅香爐感興趣,推測了它們大概可以賣多少錢後,他便信步向正堂走去。

    正堂的大門虛掩著,裡面似乎有人影晃動,李延慶探頭向門縫裡望去,只見供桌前站著一名頭花白的中年男子,正偷偷摸摸地拿著供桌上的酒壺往一隻小葫蘆裡灌酒。

    李延慶一下子愣住了,居然有人在正堂裡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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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4 09:08 AM

第五章 冤家路窄

    李延慶不知該不該驚擾此人,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李大器從旁邊走廊的月門裡轉出,自言自語道︰“奇怪,人到哪裡去了?”

    “慶兒,你四叔不在,我們先拜一拜,回頭再上香!”

    李大器的說話聲驚動了正堂內的中年男子,他連忙將葫蘆塞進懷中,手忙腳亂把酒壺放回原處,大門吱嘎一聲,李延慶走了進來。

    李延慶就當什麼也沒有看見,回頭對父親道︰“爹爹,正堂裡有人呢!”

    “呵呵,嚇我一跳,原來是慶兒,好久不見了。”中年男子暗暗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傻小子。

    李大器也走了進來,他又驚又喜道︰“我到處找不到人,原來四弟就在正堂內。”

    這名男子叫做李大光,是李大器的堂弟,也是一個讀書人,為人圓滑,在家族頗有人脈,雖然不是鹿山主房,卻得到了族長的另眼看待,讓他負責看管李氏宗祠。

    李延慶這才看清他的模樣,眉眼間其實很年輕,最多也就三十歲,但頭髮鬍子卻已經半白了,看起來就像五十出頭的中年人。

    不過他鬚髮雖然半白,但下頜上的鬍鬚足有一尺長,飄飄然卻顯得有幾分仙風道骨。

    他身材高大,穿了一件雪白的大袍,做工十分考究,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溫文爾雅的氣度,就像一個在宗祠裡煉丹養生的道士,和穿著補丁破衫、身材瘦小的李大器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大光見李延慶不給自己磕頭見禮,心中有點不舒服,又問李大器道︰“大器今天怎麼來了?”

    “慶兒已完全康復,今天特來拜謝先人護佑。”

    “應該的!”

    李大光瞥了一眼李延慶,便將李大器拉到一邊似笑非笑問道︰“或許我不該問,慶兒看起來很聰明嘛!怎麼大家都叫他二傻?”

    李大器苦笑一聲,“以前是有點傻,蒙祖先保佑,慶兒突然開竅了。”

    “哦!原來如此。”

    父親和叔父躲到一邊嘀嘀咕咕,李延慶卻好奇地四下打量這座頗為壯觀的正堂。

    正堂從外面看不算高,最多三層樓,但從裡面看卻顯得十分高大,全木結構,一根巨大橫梁上垂掛下來幾條長長的簾幔,北面窗邊堆疊著幾十張桌子,看來祠堂內也常常擺酒席。

    中間便是靈位塔,實際上是一個兩層樓高的巨大木龕,佔據了大半個正堂,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李氏四房先人的靈位牌,像寶塔一樣層層向上,足有一百多隻牌位。

    李延慶發現最上方有點奇怪,一般而言,最上方只有一尊靈位牌,是家族祠堂供奉的第一位祖先,李氏家族也不例外,頂端確實有一尊牌位,放在所有牌位的正中間,彰顯它的祖先地位。

    但在這位祖先上面還有一面更大的靈位牌,似乎是用很名貴的紫檀木做成,側放在最邊上,讓李延慶感到奇怪的就是這尊靈牌上面竟然一個字也沒有,就好像是一面多餘的備用牌位,但一種直覺告訴李延慶,它才是李氏家族真正的祖先。

    “慶兒在看什麼?”李大器走上前問道。

    “我在看最上面,爹爹,我們的祖先是當官的嗎?”

    李大器這才想起今天是兒子開竅後第一次來祠堂,以前來都是鑽到桌下面找吃的,難得兒子主動問先祖之事。

    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讓李大器覺得有必要給兒子講一講祖先的輝煌歷史。

    他指著最上面正中間的靈牌道︰“看見沒有,那就是我們最早的祖先,本朝太祖時曾任右領軍衛大將軍,從浦是他的名諱,但最早叫做從謙,他有七個兒子,其中庶三子在太宗年間遷到相州湯陰縣,他又有四個兒子,就形成了我們今天的四房。”

    李延慶這才知道,原來他的祖先居然還是一個宋朝大將軍,不過他好像知道李從謙這個人,李延慶沉思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了,這個李從謙是宋初年間的詩人和書法家,還是唐後主李煜的胞弟。

    “那麼,最頂端的那面無字靈牌又是誰?”李延慶指最上端那個遮遮掩掩的靈位問道。

    李大器這才看見最上面那塊無字靈牌,他頓時吃了一驚,急問道︰“老四,大祖的靈牌怎麼拿出來了?”

    “你忘了,後天鹿山房要祭祖,族長就把它拿出來了,本來是明天才拿出來,但明天日子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就擺上去了,族長還特地叮囑我,要我這兩個晚上就睡在正堂裡,好好看住它。”

    “亂彈琴!”

    李大器十分不滿道︰“按族規,只有逢十年大祭時才能拿出來,現在不過是鹿山房的小祭,族長怎麼能.....”

    李大光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它就在族長手中,族長要祭祖,誰管得著!”

    李延慶好奇地問道︰“爹爹,那到底是誰的靈牌?”

    李大器有點為難,半響道︰“這個.....等你長大再告訴你,現在爹爹還不能說。”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李大光對剛才李大器批評族長的態度有些不滿,他蹲下來指著無字牌位對李延慶道︰“慶兒,那才是我們家族真正的榮耀,他是一位至高無上之人,明白了嗎?”

    李延慶吃了一驚,至高無上不就是皇帝嗎?他心念急轉,難道是小樓昨夜又東風的李煜?不可能,歷史上李煜無後,再說李煜的靈位牌怎麼能放在李從謙的上面,一般是父親才行。

    李延慶已經猜到這個人是誰了,應該就是李煜和李從謙的父親李璟,李延慶前兩天在父親借來的一堆書中正好讀到了他寫的詞,李延慶不由脫口而出道︰“原來他就是寫小樓吹徹玉笙寒的李璟!”

    李大光驚得霍地站起身,向李大器望去,李大器也嚇得連忙擺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種事我怎麼會亂說。”

    李大光又蹲下來小心翼翼問道︰“慶兒,這是誰告訴你的?”

    “不是你們剛才告訴我的嗎?他是李從謙的父親,曾經是至高無上之人,不是李璟是誰?”

    李大光和李大器面面相覷,兩人徹底被驚呆了,半晌,李大器忽然反應過來,連忙斥道︰“慶兒,先祖的名諱不準隨便說出來,這是對先祖的不敬,明白嗎?”

    “慶兒,你怎麼知道他的名諱?”李大光不解地問道。

    李延慶笑道︰“我前幾天剛看了他寫的一首浣溪沙,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所以我就知道他了。”

    李大光長長嘆了口氣,回頭對李大器道︰“如此良才美玉,不送他去學堂,真的可惜了。”

    李大器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無比。

    .......

    “慶兒不要走遠,我和你四叔說兩句話就走。”李大器對院子裡的兒子喊道。

    “知道了!”院子裡傳來李延慶懶精無神的回應。

    “讓他拜拜祖先就像要他命一樣,有的族人還沒有資格拜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器很不滿地向兒子背影嘟囔了一句,剛才李延慶在父親的強迫之下,才千百不情願地跪下,卻始終沒有磕頭。

    李大光卻並不太在意李延慶的禮節問題,他還在回味李延慶之前的天才表現。

    “大器,你還是得想辦法讓孩子進學堂啊!咱們可以教他讀幾首詩詞不錯,可沒有縣學人脈,將來怎麼讓他去參加縣考,沒有縣考,又怎麼能被知縣推薦去參加解試?”

    “我當然知道,可是.....哎!好容易才攢一點錢就賠掉了,沒錢怎麼辦?要不四弟先借我十貫錢吧!”

    李大光苦笑一聲道︰“我倒是想幫你,可你是知道我就好喝那一口,現在我還欠著酒館三貫酒錢,我也是分文皆無,賢弟還是去找族長試試看,按理,族長應該幫族人子弟讀書。”

    李大器搖了搖頭,“問他借錢還不如問銀鋪借,除了不要抵押,他的利息比銀鋪還高。”

    “要不賢弟再去縣城裡書坊看看,羅掌櫃不是讓你去他那裡做事嗎?”

    “可是劉管家不給請假啊!”

    李大光頓時怒道︰“一個狗屎管家算個屁,你只管去縣裡,我明天去給族長說,我看那個劉黑豬敢說什麼?”

    李大器終於下定了決心,為了兒子能進學堂讀書,他必須再去縣城書坊抄書。

    況且還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他不敢對兒子說,他給劉管家寫了五十貫的醫藥費欠條,被搶走十貫,還欠四十貫,對方限他一個月內還清,還有二十幾天,他必須想辦法借到這四十貫錢。

    劉管家說得很清楚,膽敢賴帳,就對他的兒子下手。

    .......

    李延慶早奔出了祠堂大門,他剛才抓到的二兩重的小魚就放在小溪旁,他用泥巴捏了個小圍城,將兩條魚養在裡面。

    久等父親不出來,他索性又在小溪裡翻石頭,運氣不錯,他連抓三條泥鰍,沒地方放,他索性直接用石頭把泥鰍頭砸爛,今晚可以燉一鍋美滋滋的泥鰍鮮魚湯了。

    想到從前吃過的熗鍋泥鰍,饞蟲開始在他肚子裡翻騰了。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從樹林裡鑽出三個孩童,正是那天用稀泥和石頭砸他父親的三個惡童,為首就是劉管家的兒子,看他們鬼鬼祟祟的樣子,準沒有好事,李延慶連忙一閃身躲在一株大柏樹後。

    “李二,我給你說過了,明天才開始擺供品,你非不信,我爹是大管家,難道他會不知道怎麼安排?”

    “我是怕萬一,你沒聽鹿山房那幾個混小子也在打白玉餅的主意嗎?咱們得搶在他們前面下手。”

    “福哥兒,白玉餅真的那麼好吃嗎?”

    “當然好吃,又糯又細,放在嘴裡就化了,甜到心窩子裡去,縣城還沒得買,聽我爹說,是京城二老爺派人送來的特供品,是給上等人吃的,一個就要一貫錢,咱們也不多偷,一人吃一個嘗嘗。”

    三人在祠堂門口張望片刻,劉福兒踢旁邊李二一腳,“我說明天才開始擺供品,你偏不信,白跑一趟了吧!”

    “這不是福哥兒嗎?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李大器正好從祠堂裡走出來,迎面遇到了令他頭大無比的三個惡童。

    劉福兒輕蔑一笑,忽然提高嗓音對李家兄弟道︰“我給你們講個好玩的事,前幾天有條狗追我,結果連我的一根毛也沒有咬到,我就告訴我爹,我被人放惡狗咬傷了,你們猜怎麼樣?”

    李大器臉上頓時脹得通紅,怒道︰“原來我家大黑沒有咬傷你!”

    劉福兒不理睬李大器,繼續得意洋洋道︰“我爹便帶家丁將那個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頓,聽說連屎尿都打出來了,還噴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還跪在地上學狗爬,從四個家丁的褲襠下爬過去,也是我爹心腸好,只讓他賠了五十貫錢醫藥費!”

    “你爹心腸確實太好,要我說,非賠一百貫錢不可。”

    “我覺得應該賠一千貫!”

    三個惡童一陣大笑,轉身揚長而去,李大器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敢招惹三個惡童,這時,他忽然看見站在小溪邊的兒子,心中頓時一驚,連忙上前攔住兒子,他生怕兒子頭腦發熱衝上去。

    但李延慶卻出奇的平靜,絲毫沒有動怒,冷冷望著三個惡童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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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5 09:02 PM

第六章 矛盾激化

    離開宗祠,父子二人來到了熱鬧的小鎮,李大器向騾馬行張望片刻,對李延慶道︰“慶兒,爹爹還有點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李延慶沒有吭聲,沉默片刻,他忽然問道︰“爹爹,你是不是打算再給劉承弘四十貫錢?”

    “這個.....”

    李大器脹得滿臉通紅,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雖然他兒子沒有被咬傷,不用還什麼醫藥費,但爹爹寫了欠條給他,白紙黑字,恐怕不好賴帳。看小說到網”

    “如果劉承弘哪天興致來了,又逼爹爹寫下一百貫的欠條,白紙黑字,爹爹是不是也要還他?”

    “當然不會,沒道理啊!”

    “那這五十貫錢就有道理了?”

    “這....這個....”李大器被兒子問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李延慶冷冷道︰“這五十貫錢爹爹可以去找族長評理,如果爹爹害怕劉承弘,那就我來想辦法解決,爹爹就不要管這件事了,更不要去問別人借錢。”

    李大器滿臉苦笑,小孩就是小孩,說起話來也是這麼幼稚,六歲的孩子能解決什麼問題?

    這時,一輛平板三驢車緩緩在馬路對面的騾馬行門口停下,跳下一個幹癟的老頭,苦臉著臉,將一塊破爛坎肩往肩頭一甩,懶精無神地進店了。

    李大器眼楮一亮,連忙對李延慶道︰“你快回去吧!爹爹問問有沒有去縣裡的驢車。”

    李延慶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問道︰“爹爹是要去縣裡書坊嗎?”

    “當然是去書坊,你問這個做什麼?”

    李延慶從懷中摸出用油繩紮好的書稿,遞給父親,“爹爹把這個給書坊東主看一看,看能不能刻出來。”

    “這是什麼?”李大器驚訝地接過一包書稿。

    “就是我給小青兒講的故事,我當練字把它寫下來了,說不定也能出書賣錢。”

    “真是傻孩子!”

    李大器心中好笑,但他不想讓兒子失望,便將書稿揣進懷中,“好吧!我去問問羅掌櫃,你在家好好讀書,科舉可不是那麼容易考上的。”

    “又來了!我知道了。”

    李大器又叮囑兒子幾句,便向騾馬行匆匆跑去,他認識剛才趕驢車的張老蔫,看能不能搭他送貨的驢車順道去縣城。

    李延慶一個人漫無目標地在小鎮大街上走著,貧窮和仇恨就像兩塊石頭一樣沉甸甸壓在他心中。

    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才智慢慢改善貧窮的家境,比如他把西遊記的故事寫出來,讓他父親去刻書賺錢,這就是個很不錯的辦法,也正好適合他父親的特長,他甚至還可以用土辦法做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賣給商人,像火柴、蚊香之類,也能賺一點小錢。

    賺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壓根就不想把所謂的‘醫藥費’還給那個劉承弘,劉福兒的話至今還在他耳邊回蕩︰

    “將那個狗主人狠狠揍了一頓,聽說連屎尿都打出來了,還噴我爹一身血,最搞笑他還跪在地上學狗爬,從四個家丁的褲襠下爬過去.....”

    父親遭受的侮辱像刀一樣刻在李延慶心頭,三個小屁孩雖然可惡,狠狠教訓一下便可,犯不著和他們計較,但他絕不會放過劉承弘,不僅侮辱、毆打他父親,還搶走了父親的十貫血汗錢,還要再逼父親還四十貫錢,這口惡氣就憋在李延慶心中。

    還有父親欠下的一屁股債,還有父親在李氏宗族被人欺壓,毫無地位,他一定要統統扭轉過來。

    一股前所未有的熱血在他胸中湧動,李延慶要咬緊了嘴唇,向李文村方向大步走去.....

    黃昏時分,隔壁胡大娘送來口信,他父親搭送貨驢車去縣城了,至少要十天後才能回來,有什麼難事胡大娘會照顧他。

    李延慶暫時不想麻煩胡大娘,他還有很重要事情要準備。

    院子裡,李延慶正在練習吹火摺子,這是他從柴房裡翻出來的最後兩支火摺子,他點燃了其中一支火摺子,又呼地吹滅了,這時候火摺子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燃燒,就象灰燼中的餘火,能保持很長時間不滅,需要點火時只要一吹就能使它復燃。

    但吹燃它卻要有很高的技巧,需要突然、短促、有力,送氣量要大,李延慶一個月前就學會了吹火摺子,比他父親還吹得熟練。

    ‘呼!’一口氣吹出,火摺子頓時燃了起來。

    李延慶對自己的技巧很滿意,他基本上已經能保證萬無一失了。

    就在這時,趴在院門口睡覺的大黑忽然站起身,衝著大門汪汪大叫起來。

    “誰啊!”李延慶問了一聲,外面沒有人回答。

    李延慶走上前,從門縫向外看了看,外面沒有人,他正要走開,大黑卻匍匐著身體,像野獸一樣對著門外兇狠低鳴。

    “難道外面有只兔子?想改善改善我們伙食?”

    李延慶笑著打開門,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讓大黑這樣緊張,可就在他剛打開門,外面傳來‘嗷!’的一聲狂吼,一隻巨大的紅棕色獒犬撲了進來。

    李延慶大吃一驚,他來不及反應,便被獒犬迎面撲倒在地,獒犬張開白森森的尖牙向他臉上咬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大黑咆哮著撲上來,狠狠一口咬在獒犬脖子上,獒犬吃痛,反口便咬,李延慶抓住機會,一翻身滾了出去,爬起來連奔數步,一把將柴垛旁的柴刀抓到手上。

    這只獒犬體型巨大,足足比大黑大一倍,就像只紅狼一樣,兇狠異常,大黑打不過它,被它壓在身下,咬得‘嘰!嘰!’慘叫。

    李延慶拾起一根粗柴棍狠狠砸去,正砸在獒犬的頭上,獒犬瞪起血紅的眼楮,‘嗷!’一聲狂叫,丟下大黑向李延慶猛撲而來。

    但李延慶的出手卻比它更快,只見柴刀一閃,一隻前爪飛了出去,血光四濺,獒犬慘叫一聲,身體翻滾落地,李延慶動作十分敏捷,一腳踩住它的脖子,雙手握刀狠狠一刀劈去,‘ 嚓!’腦袋被劈掉半個,獒犬在地上抽搐了兩下,便再也不動了,鮮血流了一地。

    “好小子,敢殺我的狗!”

    從院子外湧進了幾個人,為首是個高大肥壯的男子,面如鍋底,須發蓬張,看起來活像一隻雙足站立的野豬,一雙金魚眼暴凸在外,臉上的橫肉使他相貌變得格外猙獰,李延慶一眼便認出他是誰,活脫脫就是他兒子劉福兒的放大版。

    此人正是李府大管家劉承弘,他聽說李大器要去縣裡,唯恐他逃走賴帳,便想過來敲打敲打,不料自己的狗跑得快了一點,已經死在這個小王八蛋手中,氣得他暴跳如雷,凸出的金魚眼中燃燒起了熊熊怒火。

    他身後的四個家丁卻驚訝地望著院子裡的小孩,管家的猛犬連狼都敢搏殺,居然被一個小屁孩幹掉了,這孩子厲害啊!

    李延慶心中也有點困惑,剛才殺狗是出於一種本能,但劈爪速度之快,出刀幹淨俐落,頗有章法,難道自己從前練過武藝?

    他冷靜看著幾個不速之客,對大黑喊道︰“大黑,過來!”

    大黑前腿流血,一瘸一拐地躲到小主人身後,

    “李大器狗賊,給老子滾出來!”劉承弘惡狠狠向屋裡吼叫道。

    “我爹爹不在,你們給我滾出去!”

    “出去?”

    劉承弘怒極反笑,獰笑著一步步逼近李延慶,“你這個小狗崽子把老子的愛犬殺了,你以為就算了,你怎麼給老子交代?”

    李延慶見他逼近,猛地沖上前,迎面一刀向他肥圓的肚子劈去,這一刀速度疾快,若不是李延慶只是警告他,劉承弘就開膛破肚了。

    劉承弘嚇得臉色大變,連連後退幾步,喝喊左右道︰“反了!反了!給我抓起來打!”

    四個家丁拿著鞭棍從四麵包圍上來,李延慶雖然有速度快的優勢,但畢竟是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四個成年人的對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怒吼道︰“你們欺負一個孩子,還要不要臉!”

    從外面走進一個壯漢,手執一根白蠟木哨棒,正是鄰居胡大叔,剛才胡大娘發現不對,急忙把兒子找來。

    四名家丁都認識他,紛紛撤下去,護衛著劉承弘,一名家丁附耳對劉承弘低聲道︰“他就是那個拼命三郎胡盛,有名的硬點子。”

    劉承弘當然知道胡盛厲害,他估計自己這幾個手下打不過此人,他冷冷哼了一聲,“我不跟你鬥,咱們有理走遍天下。”

    他一指李延慶,“這小混蛋殺了我的狗,我要找他算個這個帳!”

    李延慶怒視他道︰“你放狗衝進我家中要咬死我,我倒要找你算這筆帳!”

    胡大一擺手,不讓李延慶說話,他用身體擋住李延慶道︰“劉管家,我們都是明白人,雖然打狗要看主人,但主人卻不管狗,狗也只好死了,況且對方只是個六歲的孩子,走到哪裡你也說不過這個理,你說是不是?”

    劉承弘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不該和一個小屁孩計較,我找他老子算帳。”

    劉承弘從懷中刷地取出一張紙條,揚了揚道︰“這是他老子寫的欠條,白紙黑字,還按了手印,欠我劉承弘五十貫錢,說好一個月內還,今天也是在一個月內,老子今天就要他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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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5 09:03 PM

第七章 以直報怨(上)

    胡盛有點為難,既然有欠條,欠債還錢就是天經地義了,不過李大器去縣裡了,這錢怎麼還?

    “劉管家,大器去縣裡了,你改天再來吧!”

    劉承弘陰陰一笑,“我知道他去躲債了,我也可以改天再來,但今天我的狗死了,這件事就不好辦了,這樣吧!胡老弟給我做個保,這條狗值三十貫錢,連同這五十貫錢欠條,一共八十貫錢,如果李大器不還這個錢,你來替他還!”

    李延慶聽他無賴之極,把搶走的十貫錢昧下了,頓時心中大怒,他走上前道︰“胡大叔,別聽他胡說八道,這欠條是他用暴力逼我爹爹寫下的,所謂大黑咬傷他兒子的醫藥費,但大黑根本沒有咬他兒子,分明就是在訛詐我爹爹,我絕會不承認,至於這條狗,它私闖民宅,死了活該!”

    劉承弘的金魚眼瞪圓了,“小王八蛋,膽敢誣陷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胡盛伸手摟住李延慶的肩膀,挺直魁梧的身軀對劉承弘肅然道︰“我不會給你做什麼保,但大器把他兒子託付給我,我今天就不準你動他一根毫毛。”

    劉承弘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著實有點下不來台,就在這時,一名家丁氣喘吁吁奔來,抱拳道︰“大管家,祭品都到了,老爺叫你趕緊回去。”

    劉承弘趁機下臺,呲牙盯著李延慶惡狠狠道︰“等我忙完了祭祀,我就去縣裡找你老子,小兔崽子,你嘴硬沒關系,看我怎麼把你老子從縣裡拖回來算這筆帳,白紙黑字,他就是告官也沒用,你們父子準備披麻戴孝給我的狗送葬吧!”

    “我們走!”

    劉承弘轉身便走,四名家丁連忙去收拾了狗屍,灰溜溜地跟著主子走了。

    胡盛眉宇間憂心忡忡,他明白世事,欠條這種把柄落在劉承弘這個惡霸手上,大器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

    入夜,李延慶摟著大黑盤腿坐在土坑上,他的眼楮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退路了,在絕境中唯有反擊才能求生。

    白天在宗祠湧出的一個念頭被他漸漸醞釀成了一個計劃,他需要仔細籌謀,需要完善細節,不能出一點紕漏。

    李延慶慢慢閉上眼楮,今天劉承弘居然要跟胡大叔講理,使他悟通了一個真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想讓惡人講理,那就必須拳頭比他硬,比他狠。

    光讀書可不行,等這件事結束後,他也要找機會練練自己的拳頭了。

    .......

    次日中午,李延慶又來了宗祠,不過他沒有進宗祠,而是爬在一株大柏樹上向宗祠裡觀察,昨天還冷冷清清的宗祠今天卻格外熱鬧。

    院子裡堆滿了各種箱籠,十幾名族人正在院子和正堂內忙忙碌碌,有的人掃地灑水,有的人佈置供桌,擺放祭品,還有的人鋪設地毯。

    李大光站在門口假裝幫忙,目光卻被院子裡的兩壇美酒勾住了,那可是相州最有名的高記燒酒啊!酒香透過泥蓋飄出,直鑽他的鼻孔,直鑽他的心窩窩,勾得他連明天的族祭都快忘記了。

    一名年輕族人笑著打趣李大光道︰“四叔,今晚不會有耗子來偷酒吧!”

    “呵呵,怎麼會呢!”

    李大光擺出他仙風道骨般的氣度,一揮手道︰“這麼多年了,哪次出過問題,我李大光今晚就睡在正堂內,看誰敢來偷。”

    幾個年輕人哈哈大笑,“哪次都出問題,只是族長不追究罷了。”

    李大光臉上一熱,只得尷尬地跟著乾笑了幾聲。

    這時,一個臉色嚴肅的中年男子從正堂內走了出來,眾人紛紛低下頭,不敢開玩笑了,他叫李文貴,是族長李文佑的三弟,這次祭祀就是由他全權負責。

    他問李大光道︰“老四,昨晚正堂沒有什麼動靜吧?”

    李大光連忙陪笑道︰“沒有任何異常,請三哥放心!”

    李文貴回頭看了一眼木龕上的那塊紫檀木靈牌,又囑咐他道︰“大光,你也知道那面靈牌對我們家族意味著什麼,要不是請牌的時辰有講究,我們絕不會這麼早請它出來,你要看好了,如果覺得一個人不行,我就讓兩個後生今晚和你一起守夜,可不能出一點意外。”

    “真的不用!”

    李大光拍了拍胸脯,“族長既然把它交給我,就是他信得過我,再說我也不是第一次看守它,三哥就放心吧!”

    李文貴原本是想讓兩個後生和他一起守夜,但李大光把族長搬出來,他倒不好說什麼了,只得點點頭,“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把它交給你了,不準你喝酒,記住了嗎?”

    “我保證今晚滴酒不沾!”

    李文貴又對院子裡的族人道︰“我現在要去縣裡買點東西,可能要祭祀時才能趕回來,大家就辛苦一點,早點收拾好,回頭我給族長說,每人賞兩貫錢。”

    眾人聽說有賞錢,做事更加賣力了。

    .......

    李延慶並沒有急著離去,而是耐心地躲在樹上等待,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三個小混蛋一定會來。

    又過了片刻,他果然看見那三個惡童沿著一條小路向祠堂這邊鬼鬼祟祟摸來,他們走的正是昨天那條路,小溪邊有一片灌木叢,躲在灌木叢內就可以看見院子裡的情形。

    三人躲在灌木叢中向祠堂院子裡張望,劉福兒忽然指著院子裡激動道︰“我看見了,那個紅色的食籠,各種點心都在裡面。”

    “噓!小聲點,三叔也在院子裡,別讓他看見我們。”

    “怕個屁!”

    劉福兒咬牙道︰“只要不當場抓住,他敢拿我們怎麼樣?”

    “就怕他把點心都拿走,咱們就沒指望了。”

    “倒也是,那你們說怎麼辦?”

    “咱們晚上來,我爹說那個酒鬼喝了酒就會睡覺,咱們等他睡著了動手。”

    三個惡童又商量幾句,便沿著原路回去了,他們卻始終沒有發現,就在他們頭頂大樹上藏著一個滿臉冷笑的孩童。

    ......

    黃昏時分,李延慶又出現在柏樹上,他在等待進入祠堂的機會,沒多久,只見李大光從宗祠裡出來,直接鎖了大門,拎著個食盒興沖沖地向小鎮方向去了。

    雖然祠堂大門被鎖,但對孩童們卻沒有意義,李延慶爬上一株緊靠圍牆的大樹,直接翻牆進了宗祠。

    正堂的大門已經上鎖,窗戶也從裡面反鎖,李延慶跑去了後院,他昨天看見後面的一扇窗戶似乎沒有窗拴,窗戶被幾十張桌子亂七八糟堵住,一般也沒有人會注意到它。

    後院不大,只有兩間屋子,這裡是李大光的住處,院子一角堆了十幾只空酒壇,中間稀稀疏疏種了三株梅樹,地基的大石上長滿了滑膩膩的青苔,不知多久沒有人走過了。

    正堂後門便正對著院子,不過長年不使用,後門已被鎖死,後面的門窗和柱子很久沒有刷油漆了,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裂縫,顯得十分破舊斑駁。

    李延慶跑到最裡面的一扇窗下,窗戶很高,他的個頭不夠,李延慶便向四周看了一圈,院子裡除了一堆酒壇子,再沒有別的東西,他便跑去搬來一個大酒壇,將它反扣在地上,正好當做墊腳石。

    李延慶踩在酒壇上,摸索著窗戶,心中暗暗祈禱,成敗就在此一舉,‘吱嘎嘎!’破舊的窗戶竟被他拉開了,果然沒有上鎖,李延慶大喜過望,一縱身便鑽進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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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5 09:07 PM

第八章 以直報怨(中)

    李延慶身體靈活,從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的桌子縫隙裡鑽進了正堂,此時天色已經快黑了,但正堂內卻格外明亮,一盞香油燈和兩根大蠟燭將正堂前半部分照如白晝,但木龕背面卻一片漆黑。

    祭祀活動將在天亮後舉行,正堂內堆滿了各種祭祀物品,還有紙紮的馬車和大宅。

    李延慶繞到木龕前面,只見供桌上已擺滿了各種祭品,祭品分三排,後排放著羊頭、豬頭和牛頭大三牲,中間是雞、鴨、魚小三牲,前面是香爐和兩支大紅燭,兩邊托盤內則是各色點心果子。

    李延慶一眼便看見了讓三個惡童魂牽夢縈的白玉餅,看起來就像小月餅,據說是京城名點,他雖然不稀罕,但還是抓了兩個放進懷中,又在供桌上找到一隻細頸青瓷小花瓶,他需要用這個報警,便也塞進懷中。

    李延慶昨晚想了一夜,已經制定了一個成熟的方案,這是他多年養成的一個習慣,凡事謀定而後動,可一旦做了,就義無反顧。

    他並不急於動手,而是沿著牆邊爬了一圈,從後門爬到前門,摸清楚了路線,這才跑到木龕背後,像猴子一樣地爬上了兩層樓高的木龕。

    李延慶先將那塊最大的無字紫檀木靈牌藏到後院中,這才重新回來爬上木龕,一切萬事就緒,就等魚兒上鉤了。

    首先回來的是李大光,他去小鎮搞了一點豬頭肉,今晚有美酒,沒有豬頭肉下酒怎麼行。

    李大光反鎖上門,便急不可耐地跑到角落去了,那裡放著兩壇勾他魂魄的美酒,盡管酒壇沒有開泥封,但這難不住他李大光。

    他盤腿坐在酒壇旁,用一根細細的銅管從酒壇邊緣慢慢插進去,猛地吸一口,清涼醇厚的美酒便被引出,流進旁邊的粗瓷大碗中。

    “呵呵!想讓兩個後生陪我,是怕我偷酒吧!你越怕,老子越要偷,氣死你這個龜老三。”

    李大光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端起酒碗細細吮了一口,眼楮頓時眯了起來,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啊!”

    李延慶在木龕上暗暗搖頭,這個四叔進屋後不先查看紫檀木靈牌還在不在,又不顧重責在身偷盜祭酒,完全就是一個不合格的祠堂看守人,族長居然讓他看守宗祠,說明這個族長也高明不到那裡去。

    ......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正堂內李大光一邊喝酒,一邊抓肉往嘴裡塞,還不時含糊地自言自語。

    忽然,李延慶看見大門旁邊的窗紙上慢慢映出了三個黑影,他心中一陣激動,魚兒終於來了。

    他死死盯著三個黑影,只見窗紙破開一個小洞,顯然有一隻眼楮正偷偷向正堂內窺視。

    李延慶暗罵三人愚蠢,竟然沒有想到他們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只要李大光一抬頭,就能看到三個黑影了。

    可惜李大光已經完全沉浸在酒的世界裡,他喝了大約半壇酒,吃光了紙包裡的豬頭肉,便慢慢躺在地上,咕咕嚕嚕說著什麼,不多時鼾聲響起,他竟然睡著了。

    李延慶立刻抓住機會點燃了火摺子,又呼地吹滅了,留下星星火點。

    片刻,窗外傳來劉福兒的聲音,“他睡著了,我們動手吧!”

    ‘噗!’的一聲窗紙破開了,一隻手從窗格裡伸進來,拉開了窗拴,窗戶開了一半,三個惡童儼如老鼠般一個接一個地跳了進來。

    三人鑽到供桌旁,便迫不及待地一人抓了只白玉餅往嘴裡塞,不愧是京城名點,那種細軟冰甜的滋味讓這三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下小惡童陶醉了。

    他們完全忘記了最初只嘗一個的計劃,將白玉餅端到供桌下,又索性將另一盤本縣名產綠豆糕也端進供桌,三人躲在供桌下,開始算計可以偷吃幾個才不露餡。

    李延慶已經悄悄從木龕頂下爬下來,藏身在木龕背後的一個角落裡,用高高垂下的布幔遮住燃燒著火星的火摺子,從懷中摸出了花瓶,他瞄了瞄躺在兩丈外的李大光,他有點猶豫,這個花瓶至少兩斤重,恐怕會砸傷人。

    他忽然發現腳邊有顆小石子,便拾起來掂了掂,一揚手,小石子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李大光的臉上,一陣劇痛使李大光從夢中驚醒,他猛地坐起身,迷迷糊糊看見了躲在供桌下分贓的三個小偷。

    李大光一下子清醒了,心中勃然大怒,一聲怒吼,“你們在做什麼!”

    這一聲怒吼儼如晴空霹靂,躲在供桌下的三個惡童頓時嚇得膽碎心裂,劉福兒本能地站起身要逃,他卻忘記了頭上的供桌,頭重重撞在桌底,供桌被他撞翻了,各種供品稀裡嘩啦翻滾落地,碗碟摔得粉碎,祭品三牲滾落一地,供桌也轟然翻倒,三個惡童嚇得呆若木雞。

    李大光也呆住了,但他立刻反應過來,必須抓住小偷撇清責任,李大光儼如猛虎般撲上去,抓住了三個惡童。

    “你們三個小混蛋,闖下大禍了!”

    三個惡童嚇得嚎啕大哭,“四叔,我們錯了,饒了我們吧!”

    “我饒你們,誰來饒我!”

    ......

    李延慶躲在木龕背後,正要吹燃火摺子,他忽然看見地上滾來一支蠟燭,蠟燭並沒有熄滅,還燃著火苗,這簡直就是天意。

    他一把將火摺子捏滅,塞進懷中,小心翼翼拾起蠟燭,點燃了幔布,正堂內的幾幅幔布不知掛了多少年,早已乾透,火一點便著,轟的一下燃燒起來。

    李延慶凝視著燃燒的火焰,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在這個倚強淩弱的世界裡,他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為遭受淩辱的父親討回一個公道,才能改變他和父親的命運。

    李延慶放下蠟燭,迅速從桌子縫隙裡鑽出正堂,反手關上窗戶便向宗祠外狂奔而去。

    三個惡童一邊嚎哭一邊拼命掙紮,想掙脫李大光的手逃走,李大光心中更加怒不可遏,拖著他們向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他忽然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心中頓覺不妙,又怕三個惡童趁機跑掉,便側過身體,探頭向木龕背後望去,他一眼便看見地上燃燒著的蠟燭,再一抬頭,頓時嚇得李大光魂飛魄散,只見頭頂上火焰飛騰,三條幔布全部被點燃了。

    他腿一軟,撲通坐在地上,顫抖著聲音道︰“你們......你們可闖下滔天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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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6 08:09 PM

第九章 以直報怨(下)

    ‘當!當!當!’

    有人拎著銅鑼在李氏族人聚居的小鎮北面拼命敲打,大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宗祠走水了,大夥兒快去救啊!”

    每家每戶的男男女女都衝了出來,拎著水桶,端著木盆向鹿山腳下的宗祠飛奔而去。

    此時宗祠已經被大火吞沒了,烈焰飛騰,火舌狂舞,無數李氏族人從小溪裡取水衝進院子,向著火的正堂潑去,卻沒有人敢靠近,一盆盆水除了將大門潑濕外,裡面卻無濟於事。

    其實大家都看得清楚,放置靈牌的木龕已經被燒坍塌,就算滅了火,也救不回祖宗的靈牌了。

    院子裡,一個穿著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正頓足捶胸嚎啕大哭,“我有罪啊!我李文佑怎麼向列祖列宗交代啊!”

    這個哭得撕心裂肺的中年男子正是族長李文佑,再過幾個時辰就要開始祭祖了,祖先的英魂都已齊聚,準備接受後輩的禮敬,偏偏這個時候宗祠失火,這把火會恐怕把祖先的魂魄都燒沒了。

    李文佑自責中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意義,這場大火將李氏宗族的最珍貴的傳家之寶燒沒了,萬一京城或者南面的族人來要東西,他怎麼拿得出來。

    在族長李文佑身旁,站著膽戰心驚的李大光,剛才他已經向族長說清了起火原因,把責任完全推在三個偷吃供品的惡童身上,可就算這樣,他心中還是十分不安,他很清楚這場大火的後果,宗祠可以重建,靈牌可以重立,但大祖的靈牌被燒毀,那就是無法挽回的大禍。

    自己當時真不應該倉促逃出來,至少可以把大祖的靈牌帶出來啊!

    這時,李延慶已經出現後院,後院李大光的住處沒有被大火波及,族人們將後門打開,站在後院裡向正堂潑水,不過這裡族長看不見,大家都跑去了前院,只有三四個族人在這裡救火。

    李延慶已在小溪裡將衣服浸泡濕透,用濕帕子堵在口鼻,又拿了一床李大光的被褥裹在身上,他趁人不注意,從一隻空酒壇裡取出那塊紫檀木的靈牌,貼身藏在衣服裡面。

    “去!去!去!這裡很危險,小孩子快走開。”

    一個族人發現了李延慶,衝上來要將他趕出去,李延慶卻躲開他,跑到了另一邊。

    幾名族人都生氣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大人說話不聽?”

    李延慶哪裡會聽他們的話,這是他唯一的機會,關係到他能否進學堂讀書,關係到他父親的一屁股債能否被減免,關係到他父親在家族中不再被人歧視。

    他見東面的火勢已經減弱,便一貓腰衝進了火場。

    “那孩子...中邪了!”

    幾名族人驚得手足無措,失聲大喊起來,“有孩子進去了!快救人啊!”

    正堂內雖然火勢已減弱,但濃煙滾滾,什麼都看不見,李延慶曾經參加過消防訓練,他知道怎麼從火場逃生,那就是沿著牆邊爬出去,這是最好的辦法,他事先摸清了路線,用濕帕子封住口鼻,沿著牆邊迅速向前門爬去。

    在前院救火的族人聽見了喊聲,大家都震驚得面面相覷,有孩子衝進了火場了,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家的孩子?

    很多族人都紛紛向後面大門處的一群小孩子張望,生怕是自己的孩子進了火場。

    片刻,只見一個小身影從火場中衝了出去,眾人頓時一片歡呼,“出來了!孩子出來了!”

    李延慶被濃煙嗆得眼淚鼻涕流滿一臉,他甩掉身上的被褥,緊緊抱住紫檀木靈牌,大喊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大光跑上來,拉著他驚訝地問道︰“慶兒,你怎麼在這裡?”

    “四叔,我也來救火,我找到了那個靈牌!”李延慶高高舉起靈牌。

    “天啦!”

    有幾個知情的族人驚呼起來,“是大祖的靈牌!”

    李大光激動得一把抱住李延慶,“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他的淚水湧出,只要把這面靈牌救出來,他李大光就能贖罪了。

    忽然,旁邊有人大喊︰“快走!房頂要塌了!”

    眾人嚇得紛紛向外面奔去,祠堂大樑被燒斷,終於承受不住瓦片的重量,轟然坍塌了。

    李文佑也徹底絕望,他跪在大門前怦怦磕頭,悲慟萬分大喊︰“大祖!列祖列宗!不肖子孫李文佑罪不可恕啊!”

    這時,大管家劉承弘走上前扶起李文佑,低聲勸道︰“族長,事已至此,節哀順變吧!”

    劉承弘的父親是李老太爺的書童,他從小便深得老太爺歡心,並認他為義子,長大成人後又讓他做了李府的大管家。

    仗著老太爺寵幸,劉承弘平時欺壓鄉鄰,強橫粗暴,令李氏族人敢怒不敢言。

    老太爺雖然去年死了,劉承弘卻難改他驕橫跋扈的習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兒子劉福兒也繼承了他的凶殘,無法無天,今天終於給他闖下滔天大禍。

    宗祠被燒,大祖靈牌被毀,使李文佑心中恨極了劉承弘,一把推開他,冷冷道︰“燒毀祠堂,這是我李家族規中的大罪,必須嚴懲,李真家的兩個兒子,我會用族規來懲處他們,你的兒子姓劉,我們族規管不著他,你自己看著辦吧!”

    劉承弘惶恐道︰“老爺,我一定會嚴懲那個小畜生!”

    李文佑搖了搖頭,“怎麼嚴懲他是你的事情,但我要給列祖列宗一個交代,天亮後,你收拾東西走吧!”

    劉承弘嚇得跪下,苦苦哀求道︰“老爺,我們父子在李家做了四十年,看在老太爺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吧!我會打斷孽子的腿向老爺賠罪。”

    李文佑指著坍塌的宗祠怒吼道︰“我饒了你,可列祖列宗不會饒我,要麼你給我滾!要麼去把你兒子打死!”

    劉承弘頓時面如死灰,他無比怨毒地盯了李文佑一眼,“我明白了,開始卸磨殺驢了,好!我走,總有一天我劉承弘會回來討個說法!”

    劉承弘起身怒氣沖沖走了,李文佑望著坍塌的宗祠,再一次無力跪下,心中充滿了無法向各地宗族交代的惶恐。

    這時,李大光領著李延慶上前,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低聲道︰“族長,這孩子救出了大祖的靈牌。”

    “什麼!”

    李文佑霍地抬起頭,他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延慶懷中的紫檀木靈牌,他顫抖著手接過靈牌,緊緊抱在懷中,感覺自己象做夢一樣,他激動得簡直要放聲大哭。

    這面靈牌是宋軍放火燒毀南唐宗廟時,他們祖先李從謙從宗廟搶救出來的唯一靈位牌,從此成為他們家族最珍貴之物。

    李煜被趙光義毒殺後,李從謙十分害怕,便用鹵水洗去了上面的金字,使它成為一塊無字靈牌,就算這樣他也不敢傳給嫡子,臨終前把它偷偷傳給庶三子,讓他帶著靈牌遠離京城來相州落戶,這面靈牌便一代代在相州傳了下來,平時都鎖在族長房中,只有十年祭祖時才拿出來擺進宗祠。

    別的靈牌可以重做,唯獨這面靈牌一旦毀掉,他李文佑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他剛才的悲痛惶恐就是以為這面靈牌也被大火燒毀了,沒想到居然被一個孩子從火中救出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李文佑問道。

    李大光在一旁道︰“族長,他就是大器的兒子,叫做延慶,今年只有六歲。”

    “原來是大器的孩子!”

    李文佑心中感激萬分,又拉著他的手問道︰“慶兒,你才六歲,怎麼會有膽量衝進火場搶出這面靈牌?”

    李延慶低下頭小聲道︰“我也不知道,本來我在外面看大人救火,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對我呼喊,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像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就衝進火場了。”

    李文佑‘啊!’地叫了一聲,急問道︰“然後呢?”

    “我在火場裡十分害怕,但那個聲音告訴我不要害怕,他在東面角落裡,我就順著牆向東面角落爬過去,結果....結果我就找到了這面靈牌。”

    李文佑一把抱住李延慶,再次放聲大哭起來,“這是我們祖先顯靈了啊!”

    李延慶眨眨眼楮,連他自己都有點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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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6 08:12 PM

第十章 兄弟相商

    還沒有來得及向族長提要求,李延慶就趕回村子央求胡大叔去一趟縣城,告訴父親劉承弘已被趕出李府,不要再理睬那筆所謂的‘醫藥費’,李延慶擔心父親不知情,被劉承弘哄騙去一筆錢。

    劉承弘窮途末路,能撈一筆算一筆,這種機會他是不會放過的。

    胡大叔一句話沒說,拿著哨棒就上縣城了,安排好了最重要之事,困倦之極的李延慶便一頭栽上坑,墜入了黑沉夢鄉之中。

    就在李延慶放下了心事,安然入睡的同時,族長李文佑卻在府中和兄弟處理宗祠善後之事。

    李文佑不僅是李氏族長,同時也是湯陰縣的名紳,是知縣劉禎的座上嘉賓,他三弟李文貴則是孝和鄉的都保正。

    他如此受重視,關鍵是他有一個在京城當官的兄弟,二弟李文嗣。

    李文嗣在京城做了一個七品官,雖然七品一般被稱為芝麻官,但實際上,湯陰知縣也才八品,七品京官在鄉裡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按照京城當官,榮耀鄉裡的傳統,李文嗣在鹿山鎮修了一座佔地足有八畝的大宅,給他父親居住,老父親去年仙去後,改由大哥李文佑住在這裡,這座大宅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族長之宅。

    李文佑夜裡受了點風寒,喝了一杯熱茶,感覺好了很多,他輕輕撫摸著小桌上的大祖靈位牌對三弟李文貴道︰“三弟就不要替他求情了,收稅賦換一個人也能做,不一定非他劉承弘不可,劉承弘惹了不少是非,幾房族人對他意見都很大,以前是父親寵著他,由著他的性子亂來,父親仙去後,他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欺壓族人,這次他兒子又燒了宗祠,若再饒他,我這個族長恐怕就當不久了,這次我是鐵了心把他趕走,可不僅僅為了宗祠,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李文貴作為都保正的職責之一,便是負責徵收本鄉賦役,朝廷稅賦沉重,盤剝日甚,百姓抵觸極大,底層鄉官們收稅艱難,劉承弘雖然為人兇狠殘暴,但收稅卻很得力,一直是李文貴的左膀右臂,兼任催稅甲頭。

    李文貴剛剛從縣裡趕回來,得知宗祠被燒,又聽說大哥要趕走劉承弘,李文貴頓時急了,顧不得去看宗祠,先跑來找到大哥替劉承弘求情。

    大哥已經說到這一步,李文貴只得暗暗嘆口氣,苦笑道︰“我聽大哥的,劉承弘確實得罪人太多,走了也好,大哥覺得讓孫管家接他的位子怎麼樣?”

    孫管家也是李文貴的得力幫手,既然劉承弘被趕走已成定局,李文貴只能退而求其次,讓自己一手提拔的孫管家上位,成為李府大管家。

    李文佑嘆口氣道︰“今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心亂如麻,孫管家之事過兩天再說吧!”

    李文貴看了一眼桌上的大祖靈牌,低聲道︰“大哥說的大事,可是指大祖顯靈?”

    “你也聽說了?”

    李文貴點點頭,“整個府裡都在說這件事,可我覺得有點蹊蹺,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今晚怎麼會出現?”

    李文佑有點生氣地瞪了三弟一眼,“因為宗祠從來沒有被燒過,大祖靈牌也從未遇火,大祖顯靈當然不會出現,你希望這種事情出現幾次才行!”

    李文貴著實尷尬,連忙解釋道︰“大哥別生氣,小弟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覺得自己話有點重,李文佑也緩和一下語氣道︰“因為你今晚不在現場,不知道當時發生的情況,我也算是親眼目睹,別的孩子都嚇得遠遠的,那個孩子居然衝進火場,在濃煙和烈火中,如果沒有大祖的指引,他怎麼可能找得到這面靈牌?沒有大祖的指引,他又怎麼可能逃出火場?”

    “可是....這也太巧了吧!”

    這種事情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確實很難相信,況且李文貴一向精明過人,他心中有疑惑很正常。

    但李文佑卻是親眼所見,深信不疑,他擺手打斷了李文貴的話,“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他只是一個六歲的鄉下小娃子,你覺得他會放火燒了宗祠?”

    李文貴也覺得自己疑心太重了,居然懷疑一個六歲的小孩,他連忙歉然道︰“大哥說得對,小弟確實不該胡亂懷疑。”

    李文佑短粗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眼楮裡閃爍著一種難以掩飾的興奮光澤,壓低聲音說︰“三弟,你還是沒有明白,關鍵是大祖顯靈了,這件事若讓京城和南方的李氏知道,咱們相州李氏可就從此挺直腰板了。”

    李文佑畢竟只是一個地方土財主,眼界不高,所思所慮都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他卻不想想,李顯靈若被朝廷或者天子知道了,後果會是什麼?

    “小弟明白了,那大哥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李文佑想了想道︰“明天一早你去宗祠看看,考慮一下重建的方案,我親自去一趟李文村。”

    .......

    睡夢中,李延慶在宗祠門口的小溪裡抓魚,水忽然變深了,將他淹沒,他急得到處亂抓,卻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眼看要被憋死,李延慶登時醒來了,呼呼喘著粗氣。

    睜開眼,眼前卻是一個掛滿調皮笑容的小圓臉,自己鼻子還被兩根小指頭捏住,難怪會做夢溺水。

    “二哥哥醒來了!”

    小青兒高興直拍巴掌,李延慶一下子呼吸暢通,他連忙坐起身,身旁的大黑也不知幾時溜掉了,外面天光已亮。

    “小青兒怎麼來了?”李延慶摸摸她小腦袋笑問道。

    “祖娘讓我給二哥哥送點吃的。”

    小青兒將一隻小籃子放在他面前,裡面是幾個粗面饃饃,李延慶著實餓壞了,抓起一個就啃,嘴裡含糊不清地笑道︰“你不叫我傻二哥哥了?”

    “嗯!”

    小青兒重重點頭,一本正經學著爹爹口氣說︰“小青兒,你二哥哥可是聰明的孩子,以後別叫他傻二哥哥了。”

    李延慶哈哈大笑,他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便從角落裡摸出來,笑道︰“閉上眼楮,二哥哥給你吃個好東西。”

    小青兒用雙手捂住眼楮,卻偷偷留了一條指縫,“什麼好吃的?”

    李延慶掰下一小塊白玉餅塞進她嘴裡,這是他特地給小青兒留的一塊。

    “好甜啊!二哥哥,是什麼?”她睜大了烏溜溜的眼楮問道。

    李延慶把小餅塞到她手中,笑道︰“我們一起吃,你吃餅,我吃饃饃!”

    小青兒捧著白玉餅小口小口地啃著,戀戀不舍地看著玉餅兒一點點變小。

    “好吃嗎?”

    “嗯!好吃,二哥哥,這是什麼餅?”

    “這叫....得勝餅,我在小鎮上買的。”李延慶可不敢告訴她這叫白玉餅。

    這時,外面傳來胡大娘的喊聲,“小青兒!”

    小青兒連忙把最後一口餅塞進李延慶的嘴裡,拎著空籃子一溜煙地跑了,“二哥哥,等會兒我來找你玩!”

    美美地睡了一覺,又吃了三個饃饃,李延慶覺得神清氣爽,他穿了衣服來到院子裡,從井裡打了一桶水準備洗臉刷牙,卻聽見大門外胡大娘說︰“大器不在家,家裡只有孩子一人。”

    “呵呵!我們就是來找慶兒。”

    李延慶聽出這是四叔李大光的聲音,他連忙胡亂洗一把臉,整理一下衣服,這時,院門吱嘎一聲開了,外面走進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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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7 08:13 PM

第十一章 漫天要價

    外面走進來三人,走在最前面是四叔李大光,他依舊穿著那件做工考究的雪白大袍,身材高大,長鬚白髮,顯得格外的仙風道骨。

    不得不承認,人的外表確實很重要,盡管李大光參加了十年的州試,年年落榜,也從不事稼穡,但他卻是李家村過得最滋潤的一個。

    雖然他昨晚嚴重失職,導致宗祠被燒,可今天族長來李文村還是讓他帶路,足見對他的信任,

    在他身後便是李氏家族的族長李文佑了,他昨晚幾乎一夜未睡,雙眼熬得通紅,但精神卻很好,或許是身體稍胖的緣故,從村口走到這裡,竟讓他有點微微氣喘了。

    最後進來的便是胡大娘了,大器可是把慶兒托給他們,兒子胡盛又去了縣裡,就算是慶兒的堂叔和族長進來,她也不放心。

    “慶兒,族長來看你了,還不快過來給族長磕頭見禮!”

    李大光生怕李延慶又象在祠堂一樣不肯磕頭,他連忙提醒李延慶,又向他擠了擠眼楮。

    天地君親師,除了這五位老人家,李延慶誰也不會拜,他上前一步,擺出一個要跪拜的模樣,忽然嘴一咧,竟然拜不下去了。

    “四叔,我這膝蓋昨晚在火場裡被撞傷了,這會兒疼得不行!”

    李文佑呵呵一笑,“慶兒就不用多禮了,大光,你去搬兩個凳子來。”

    李大光翻翻眼楮,又給這個小滑頭躲過了,無奈,他只得去找了兩個用破木板釘的小凳子來,用袖子擦了擦凳子,“族長請坐!”

    李文佑卻把凳子給了李延慶,“慶兒,你的腿疼,你先坐!”

    李延慶委實不客氣地接過板凳坐下,李文佑也在另一個小凳子上坐了下來,胡大娘則拿著竹掃帚在不遠處打掃院子,眼角餘光不時地瞟向這邊。

    家裡只有兩張小凳子,李大光只好站著了,胡大娘見他們並沒有惡意,便悄悄關上門出去了,李家的事情她才懶得聽。

    “慶兒,昨晚多虧你了,說實話,我昨晚一夜未睡,又是害怕,又是感激,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們的祖先居然顯靈了。”

    李文佑說得很真誠,他出發之前仔細向李大光問了李延慶的情況,得知這孩子原來是個傻子,一個多月前墜井完全變了一個人,讀書識字堪稱神童。

    尤其李大光向他說了前天李延慶在祠堂的表現,竟然猜到大祖的名諱,這讓李文佑忽然意識到,大祖選擇李延慶是有原因的,極有可能大祖的神靈就附在了這孩子的身上,否則怎麼解釋他從一個傻子變成了神童?

    一路上李文佑就在反復想這件事,越想越有可能,他心中就像點了一把火,令他心急火燎,急於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李延慶此時想到的,卻是怎麼才從這件事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他的價碼清單已經草擬好,就等族長主動提出來要感謝他了。

    他低下頭說︰“族長,當時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還糊裡糊塗的,感覺那一刻我好像不是自己了。”

    李文佑又試探著問道︰“慶兒,你昨晚聽到的聲音以前聽到過嗎?比如....你落井的時候。”

    李延慶恍然,原來族長把自己當做李附身了,他立刻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啊!’了一聲,瞪大了眼楮驚訝問道︰“族長怎麼會知道?”

    李文佑大驚,“你真的聽見過嗎?”

    李延慶點點頭,“那個聲音我落井時確實也聽到了,我一直以為井裡有鬼,從不敢對爹爹說。”

    “那聲音說什麼?”

    李延慶低下沉思不語,默默回想自己整理的紀年備忘錄,李煜是宋朝建立第二年登基,那麼李也就是在961年去世,而今年是1111年,那麼李去世已有一百五十年了。

    李延慶仰頭望著天空,帶著一絲夢幻般的神情緩緩道︰“我落井時,那個聲音在我耳邊說,他的魂魄遊蕩了整整一百五十年,終於找到了我這個寄魂靈童。”

    李文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冊族譜翻看起來,族譜中用很隱晦的文字記錄著大祖的生卒年月,只有族長才能看得懂。

    李文佑一邊翻看,一邊用手指在地上比劃計算,最後他臉色大變,他算下來,大祖駕崩距今正好是一百五十年。

    李文佑腿一軟,撲通跪在了李延慶面前,眼前這個孩子就算不是大祖再生,他的身體裡也寄託了一部分大祖的魂魄。

    族長跪下,李大光也嚇得跟著跪下,天啊!這孩子難道真是被大祖寄魂了,大祖駕崩了一百五十年,又回來了。

    李延慶故作慌亂道︰“族長,四叔,你們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他心中多少也有點擔心,萬一族長真把自己當成祖先怎麼辦?

    “不肖子孫李文佑向大祖磕安!”

    “不肖子孫李大光向大祖磕頭!”

    就算在一千年後的偏遠鄉村,不少愚男蠢婦對這樣的伎倆也會深信不疑,更何況這是宋朝,李文佑先入為主,李延慶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測,但如果是他兄弟李文貴就不一定相信了。

    李延慶索性坐下來,心中暗暗苦笑,自己隨口胡編幾句,他們還真信了,以後自己是不是也要像巫婆一樣忽然暈倒,然後再跳大神一樣胡說八道一番,哎!這件事該怎麼收場?

    李文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卻不敢再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李延慶面前,他昨晚一夜未睡,就在想這件事,為什麼大祖會選中李延慶這個六歲的孩子沖進火場?要知道昨晚救火的族人至少有兩百人,青壯男子無數,大祖偏偏選了一個孩子。

    他現在終于明白大祖早就和李延慶有過交集了,水火相濟啊!

    “族長坐下吧!我有話要說。”

    李文佑戰戰兢兢地挨著半個屁股坐下,李延慶注視他肅然道︰“族長最好不要再提大祖之事,現在可是大宋江山,皇帝姓趙,不姓李,這種事說多了是要被滅族的。”

    李文佑一下愣住了,他猛地一拍腦門,自己居然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不行!回去他必須要立刻禁口,不準任何人再談論昨晚大祖顯靈之事。

    他回頭又看一眼李大光,李大光的頭立刻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族長放心,這件事我絕不會出去亂說。”

    李延慶一句話便封死了李文佑準備去縣裡宣揚此事的心思,他又淡淡道︰“族長還是叫我慶兒吧!我們以後都不要提此事了。”

    李文佑慢慢平靜下來,便點點頭,“慶兒需要我做點什麼?”

    裝神弄鬼半天,李延慶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他毫不客氣地伸出四個指頭,“第一,劉承弘毀李家宗祠,使烈祖蒙塵、貽害李氏子孫,必須立刻驅逐,不得復用。”

    李文佑聽他口氣完全不是六歲孩子,居然還提到了烈祖,他心中更加深信不疑,連忙道︰“我已經把他趕走,絕不會再用。”

    “第二,我父親李大器所欠族長債務一律免除,他這幾年被克扣的工錢請也族長給他補足。”

    四年前李大器借錢葬妻被他岳父丁仲和李文佑聯手狠狠宰了一刀,說是耗費了五百貫錢,其實最多百餘貫就夠了,而且這五百貫錢又大部分通過墓地、棺木、各種人工費等等方式回到了他們二人手中,實際花費就是幾頭豬進了全村人的肚子,當然,還有些衣物和陪葬明器。

    李文佑除得了幫扶族人的名聲外,還得了一個類似奴隸般的廉價長工,這一切都是白紙黑字,李大器心甘情願地簽字畫押。

    可誰又想到李大器會有這麼個兒子,李文佑心中一陣陣發虛,慌忙說︰“一定免掉,我回去就把欠條和工錢送來。”

    李延慶又道︰“第三件事,是我想進學堂讀書,族長安排一下吧!”

    李文佑還以為李延慶要追究五百貫錢之事,原來只是想讀書,他頓時鬆了口氣,笑道︰“這是小事一樁,我回頭給姚師父說一下就是了,慶兒明天就可以去讀書了。”

    李延慶本來就只想到這三件事,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不好好狠宰這個黑心族長一刀,也太對不起父親這幾年吃的苦了,

    他指了指房子道︰“還有這房子太破舊了,煩請族長找人來修一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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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7 08:18 PM

第十二章 門庭若市

    李文佑和李大光剛走,胡大娘帶著青兒便急匆匆進了院子。

    “慶兒,我聽說一件事,昨晚你在宗祠立了大功,是不是真的?”

    “祖娘,宗祠是什麼?”青兒比她祖母還要急,拼命拉著祖母的衣襟問道。

    李延慶蹲下來笑眯眯地對她說︰“青兒,宗祠就是燒香放供品的地方,過年的時候要磕頭的,妳家裡也有啊!”

    “是不是放牌牌的地方?”

    “對了,就是那裡,很多人家的牌牌放在一起,就叫宗祠。”

    青兒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有好多好吃的,二哥哥給我吃的小餅是不是就是從宗祠裡拿來的?”

    李延慶的後背頓時嚇出一身毛汗,這個小丫頭倒說出真相了。

    他急忙解釋道︰“不是的,那小餅是我爹爹在鎮上白鬍子老爺爺那裡買的,我特地留了一塊給你。”

    胡大娘卻若有所悟,那今天族長來這裡,一定就是因為昨晚慶兒立功的緣故了。

    “慶兒,要不要叫你爹爹回來?”

    “這個倒不用了,大娘,我想和妳商量件事。”

    胡大娘摸摸他頭笑道︰“說吧!看看大娘能幫你什麼?”

    “大娘,族長要替我們家修房子,我能不能借大娘家的西屋住幾天?”

    胡大娘家要比李延慶家大不少,兒子一家三口住在正屋,胡大娘一人住在東屋,西屋便空著,堆放一些雜物。

    胡大娘心中很驚奇,族長居然要給大器家修屋了,這孩子可比他爹爹出息多了,她笑著點點頭,“我回去和青兒娘收拾一下,你就搬過來吧!”

    這時,門外有人問道︰“大器在家嗎?”

    李延慶一愣,這又是誰?

    院門開著,一名三十餘歲的男子探頭進來笑問道︰“慶哥兒,你爹爹在家嗎?”

    李延慶不認識此人,但胡大娘卻認識他,便很客氣地笑道︰“原來是保正,大器去縣裡了,家裡只有慶兒一人。”

    胡大娘叫他保正,李延慶立刻就知道他是誰了,此人叫做李真,是李文村的保正,也是李氏族人,只是血緣稍遠,父親常常提到他,但語氣並不友善,有時還恨得咬牙切齒。

    “李保正找我爹爹有事嗎?”

    李真當然知道李大器去縣裡了,只是藉口罷了,他實際上是來找李延慶。

    “慶哥兒,你爹爹不在也沒有關系,和你說其實也一樣。”

    李真看了胡大娘一眼,胡大娘便知趣地牽著青兒走了。

    李延慶也心知肚明,這個從來不上門的村官今天大駕光臨,十有八九還是因為昨晚的事。

    “這個板凳是剛才族長坐的,李保正坐下說吧!”李延慶搬了個板凳給他。

    李真顯得有點緊張,眼中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憂慮,他擺擺手,“你坐吧!我就不坐了。”

    李延慶坐了下來,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卻暗忖,‘莫非他也想請自己去跳大神?’

    李真搓了搓手,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是這樣的,昨晚上我家的兩個闖禍精跟著劉管家的兒子去了宗祠。”

    “原來他倆是你的兒子!”

    李延慶差點說漏嘴,連忙接著道︰“我見四叔抓了三個孩子,說是闖禍燒了宗祠,我只認識劉福兒,另外兩個原來是保正的兒子。”

    李真尷尬地點點頭,“這兩個逆子從小被他們祖父寵壞了,在家裡無法無天,昨晚闖下大禍。”

    原來李二李三兄弟是這個保正的兒子,他立刻明白這個保正來找自己做什麼了。

    他便撓撓頭問道︰“應該不會有什麼處罰吧!畢竟是孩子,最多打一頓。”

    李真苦笑一下,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他還用得著過來求李延慶嗎?

    他搖了搖頭,“慶哥兒有所不知,燒毀宗祠這條罪在宗法上沒有,就是因為罪太大了,沒有人敢去燒宗祠,如果要處罰,最輕也是打斷一條腿。”

    “如果重罰呢?”

    李真嘆了口氣,“如果重罰就是終身禁祭,兩個孩子這一輩子就完了。”

    李延慶卻不稀罕去祭什麼祖,不過他明白李真的意思,是想請自己利用大祖顯靈的身份去幫他求求情。

    李延慶對李二李三倒不反感,除了說話討厭一點,但至少沒有像劉福兒那樣跑回家告狀,不過父親提到這個李真就一臉怒氣,不用說,此人也一定狠狠欺負過父親。

    李真又繼續道︰“能不能請慶哥兒去給族長說說情,盡量從輕發落我的兩個犬子。”

    李延慶沒有吭聲,如果是胡大娘,不用求自己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忙,可這個李保正,父親為什麼那樣反感他?

    李真當然也知道不能空手求人,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疊得皺巴巴的黃紙,放在小凳子上,陪笑道︰“這原本是你們家的三畝地契,你爹爹當年賣給我了,我就不要錢還給你們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李延慶這才明白父親為什麼提到此人就咬牙切齒,一定就是為了這三畝祖田,他還覺得奇怪,別人家都有幾畝土地,怎麼自己家什麼都沒有。

    如果是公平交易,父親也不會恨他,必然是發生了什麼讓父親耿耿於懷之事。

    不過冤家宜解不宜結,這人是李文村的保正,得罪他絕不是明智之舉,只要他還回土地,做個順水人情也不錯。

    李延慶便拾起地契笑道︰“李保正直接去找族長吧!就說兩位令郎是被劉福兒脅迫,不敢不去,至於我這邊,我願意替他們擔保,請求族長饒他們一次。”

    李真大喜,他被兩個兒子闖下的大禍弄得焦頭爛額,一早就去求了李文貴,李文貴雖然答應從輕發落,可從輕發落也是打斷一條腿,他怎麼捨得?

    幸虧剛才大光告訴他,只要這位慶哥兒肯開口向族長求情,自己的兩個兒子就沒事了,李真也聽說了昨晚之事,他心中頓時燃起一線希望。

    他連忙拱手道︰“多謝慶哥兒幫忙!如果慶哥兒現在有空,我們能不能一起去趟鎮子。”

    李延慶哪有心情陪他跑鎮子,他當即回屋寫了一張紙條,遞給李真,“你把這個給族長,他就不會追究令郎了。”

    李真見李延慶不肯去,也沒有辦法,只得接過紙條千恩萬謝走了,李延慶此時的心情著實很爽,童心大發,索性翹起二郎腿,對門外得意洋洋大喊道︰“李老爺在此,還有哪位鄉鄰要我批條子的,盡管來吧!”

    “請問....大器兄弟在家嗎?”門外真的傳來了一個非常和藹的聲音。

    ......

    正所謂‘貧居鬧事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自從族長登門後,短短半天時間就有四個族人上門探望,除了熱情表達願意幫助大器照顧他獨居在家的兒子外,還送來兩只南瓜,一條醃魚和半袋豆子。

    李延慶將這些東西統統送給了胡大娘,他無法回報胡大娘一家雪中送炭的恩情,這些只是他的一點心意。

    下午,李延慶家的院子裡又熱鬧起來。李府楊大管家帶著幾名瓦匠來看屋子了,楊大管家名叫楊善民,年約四十歲,他的脖子很長,頭小身體大,一雙小短腿,穿一身白衣,遠遠看去活像一隻大白鵝。

    楊大管家的臉上一年四季總是堆滿了笑容,雖然他背後也有個‘笑面虎’的綽號,但還是讓人感覺他比起凶神惡煞的劉承弘要親和得多。

    不過今天楊大管家確實心情極好,笑容發自內心,他原本是三管家,昨晚劉承弘被趕走後,他便被老爺提拔為大管家,從前騎在他頭上的孫二管家變成了他的下屬。

    “慶哥兒,這十貫錢是你爹爹的吧!我替你從劉承弘那裡要回來了。”楊大管家笑眯眯拍了拍李延慶的肩膀,把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放在了李延慶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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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8 07:11 PM

第十三章 鹿山學堂

    李延慶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善解人意的大管家,他怕族長懷疑自己昨晚是為了報劉承弘之仇,所以不敢提那十貫錢的事,沒想到這個楊大管家是個有心人,居然把這十貫錢送回來了。

    難怪能當上大管家,果然是個七竅玲瓏心,李延慶連忙感謝楊管家的好意,楊管家呵呵一笑,又讓人拿上來一袋米和幾斤肉,“這是我家老爺送給你的,對了,還有這個。”

    楊管家從懷中摸出一張發黃的紙,“這是你父親當年給我家老爺寫的欠條,老爺讓我一並給你。”

    李延慶接過欠條,遲疑一下問道︰“大管家,應該還有別的東西吧?”

    楊管家向兩邊看看,便把李延慶拉到一邊低聲說︰“還有點錢,老爺擔心你一個人,家有財不安全,等你爹爹回來以後再給他,慶哥兒就放心吧!既然老爺答應了,不會食言的。”

    “大概有多少?”

    楊管家想了想道︰“你爹爹在李府幫忙養馬,說好每天五十文錢,也就是每月兩貫錢,其中一貫錢還債,剩下一貫錢就拿回家了,一年十二貫,四年就是四十八貫錢,這次老爺準備補給你爹爹五十貫錢。”

    宋朝錢制,一貫錢一般都是七百七十文,這個李延慶也知道,可是父親每月工錢居然只有兩貫錢,這也太少了。

    楊管家也有點尷尬,連忙解釋道︰“你爹爹那身體你也知道,他在李府養馬也真做不了什麼,每天就是幫忙鍘鍘草料,真正的馬夫每月也才四貫錢。”

    “我只是隨便問問,讓楊管家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對了,慶哥兒說說看,這房子要他們怎麼弄?”

    “族長沒有交代嗎?”李延慶試探著問道。

    “族長交代得比較含糊,我就想問問慶哥兒的意思。”

    李延慶雖然從前也家境貧寒,但也不至於住這種泥屋子,四壁漏水不說,屋裡一年四季陰暗潮濕,寒氣很重,對身體傷害極大,貧寒人家壽命不長也和居住條件惡劣有直接關系。

    難得有這次機會,他一定要給父親徹底改善一下居住條件,李延慶便一指屋子,“前段時間下雨,屋裡到處漏水,牆也快塌了,要不就咱們就簡單點,用青磚重新砌三間屋子吧!”

    楊管家嚇了一跳,這還叫簡單,這就是重建啊!居然還要用青磚,這臭小子的心比老爺還黑啊!

    “這個....這個.....”

    李延慶斜睨他一眼,見他滿臉難色,便以退為進,淡淡道︰“如果大管家嫌麻煩,那就算了,改天我去感謝族長的好意。”

    楊管家跟了老爺三十年,實在太瞭解他,吃下去的東西從來不會吐出來,這次不僅免了李大器的五百貫錢債務,還把從前的工錢全部補足,這是前所未有之事,足見老爺看重這孩子,難道真如府中傳言,這孩子被大祖附身了嗎?

    楊管家又想到反正重建祠堂也要買青磚,這幾間小屋也用花不了多少,就當一起建了,他便點點頭對李延慶道︰“老爺讓我來好好修一下房子,既然慶哥兒想重建,那我就鬥膽替老爺答應了。”

    李延慶笑道︰“大管家最好還是去請示一下族長,萬一族長責怪大管家擅自做主,我就不好意思了。”

    楊管家心中詫異,這小屁孩真是個小人精啊!這麼小就懂得人情世故,長大還得了。

    他呵呵一笑,“慶哥兒說得對,我是要請示一下老爺,不過我估計老爺一定會答應。”

    楊管家隨即吩咐幾名瓦匠,“你們量量尺寸,算算需要多少磚石木料,回頭給我寫份單子!”

    他又給李延慶打了招呼,便帶著一名家丁匆匆走了,剛走到門口他又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回頭道︰“明天一早,慶哥兒自己去鎮裡的學堂讀書吧!我已經給姚師父說好了,慶哥兒什麼都不用帶,人去就行了。”

    “謝謝大管家!”

    大管家走了,胡大娘拿了幾個碗和水壺來招呼瓦匠們喝水,她把李延慶拉到一邊,笑得滿臉開花,“慶兒,真有你的啊!居然讓族長替你修磚房,就算你祖父也沒有這個面子。”

    李延慶一笑,拎起幾斤豬肉遞給她,“大娘,這個妳拿回去做給青兒吃。”

    胡大娘連忙擺手,“今天已經拿你那麼多東西了,這個你自己留著,給你爹爹補補身體。”

    “等我爹爹回來,這肉也該壞了,我又不會做,大娘就拿去吧!”

    胡大娘想想也對,便收下了,“那好吧!今晚大娘做頓紅燒肉,慶兒和青兒一起吃。”

    李延慶又給了她半袋米,胡大娘這次怎麼也不肯要了,李延慶卻不管,直接把米扛去她家廚房。

    胡大娘心中感動,便找到兒媳婦商量,“慶兒這孩子聰明又懂事,總算老天開眼,他也要去讀書了,青兒娘,咱們也得表表心意啊!”

    青兒母親在生青兒時虧了氣血,身體一直很弱,平時不太出門,在家裡紡紗織布,賺點小錢補貼家用。

    她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匹她自己紡染的青布,對婆婆道︰“這段布我打算給大郎和青兒各做一身過年衣服,青兒去年還有一套新衣服沒穿,今年就不給她做了,我們今晚給慶兒趕制一身衣服,讓他明天穿了上學去。”

    胡大娘一拍巴掌笑道︰“這個想法好,上學總要穿新衣服的,他那身羊皮破襖太寒磣了,別人會笑話他,咱們抓緊時間,今晚就縫制出來。”

    婆媳二人說做就做,當天晚上便給李延慶縫制一身直裰新衣,次日天不亮便給李延慶換上,又將他的頭發束了發髻,雖然長度不足,但戴上頭巾就看不出了。

    臨走時,胡大娘還給他帶了幾個粗面饃饃路上吃,李延慶感激不盡,滿懷期待地上學去了。

    ......

    李延慶所在的鄉叫做孝和鄉,方圓數十裡,管轄著大大小小二十幾個村莊。

    鄉中心叫做鹿山鎮,是湯陰縣三大鎮之一,又叫孝和鎮,距離李文村不遠,沿著官道向北走三里就到鎮子了。

    鹿山鎮有兩三百戶人家,以官道為中軸線向東西兩側擴散,佔地面積頗大,鎮裡至少兩成人家都姓李,和李文村的李姓人家同族不同房。

    鎮子當然是孝和鄉最熱鬧之處,寬闊平坦的官道從小鎮中間穿過,兩邊分佈著數十家店鋪,有雜貨鋪、藥堂、騾馬行、綢布莊、銀鋪、質庫、酒館、客棧等等,甚至一間叫做‘怡春院’的大門前總站著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惹得旁邊路人對她們指指點點。

    各種小攤小販更是擺滿了官道兩旁,不斷地高聲吆喝,這幾天天氣不錯,官道上車來人往,格外熱鬧。

    習慣了從前的繁華都市,李延慶的骨子裡早已刻上了城市的烙印,所以他每次從小村莊來到集鎮時,都會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仿佛時空在這裡融合了。

    “慶哥兒!”

    李延慶忽然聽見後面有人叫他,一回頭只見李二李三兩兄弟氣喘吁吁向這邊跑來,見他們二人完好無缺,估計族長真的饒他們這一次了。

    “我們去叫你一起上學,胡大娘說你已經走了,我們一路追趕,累死了!”

    “我們村除了你們,還有誰在學堂讀書?”李延慶好奇地問道。

    “沒有了,加上你,就我們三人。”

    兄弟二人哥哥叫李光宗,今年八歲,弟弟叫李耀祖,今年六歲,兩人率真開朗,也沒有什麼頭腦,大家都叫他們李二李三,今天臨行前父親再三叮囑他們好好感謝李延慶,可見了面他們卻忘了。

    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夾著李延慶,滿臉興奮地問道︰“慶哥兒,聽說你殺了血狼,是真的嗎?”

    李延慶一轉念,便知道他們說的是劉承弘那條赤色獒犬,笑道︰“一條狗而已,又不是真的狼。”

    “那可不是一般的狗,比狼還凶,這鎮上誰不怕它,每次劉福兒帶它來我們學堂撒野,嚇得我們誰也都不敢出房門,你居然把它殺了,厲害啊!”

    兩兄弟豎起大拇指,滿臉崇拜,李延慶忽然覺得自己要變成第二個劉福兒了。

    “對了,我們學堂在哪裡?我還沒有去過呢!”李延慶撓撓頭問道。

    “喏!那不就是嗎?”

    兄弟二人一指官道對面,李延慶順著他們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官道對面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有一座大院,一條小溪從竹林中潺潺流出,環境十分幽靜,一人高的院牆包圍著五六間老舊的瓦房,院門草簷上掛了一塊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四個大字,‘鹿山學堂’。

    原來這裡就是學堂,和他想像中不太一樣,倒有點像家鄉農村裡的小學,如果再掛一面紅旗就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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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shstar2004 發表於 2017-3-8 07:15 PM

第十四章 姚老牛兒

    鹿山學堂是孝和鄉的幾名鄉紳共同出資興建,但最後卻成了湯陰知縣的政績之一,但這樣做也有好處,鹿山學堂由此成為縣學下面附屬的八所小學堂之一,搖身變成了官辦學堂,在這裡讀書便有了縣學人脈。

    和唐朝尚武不同,大宋讀書風氣極重,湯陰縣更是文風濃厚,孝和鄉家境稍微寬裕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這裡讀書。

    學堂根據學子的學業水準不同分為大中小三個學房,但都是由同一個師父教學,整個學堂也只有一個師父。

    師父取自‘師者如父’之意,也是宋朝對教師的尊稱,鹿山學堂的師父姓姚名鼎,舉人出身,原本在縣學教書,由於他脾氣極差,天天和縣裡主管教育的學正吵架,加上他本身也是孝和鄉人,學正便打發他來鹿山學堂教書。

    姚鼎年約五十餘歲,身板瘦得沒有一點油,但精神極為矍鑠,在縣學也是出了名的精明嚴厲,得一個綽號叫做姚老牛兒。

    此時,在師房裡,姚老師父正在詢問今天剛剛入學的李延慶。

    “姓名是什麼?”

    “學生李延慶,李文村人。”

    姚鼎瞪了他一眼,“我沒有問你是哪裡人,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到了嗎?”

    “學生聽到了!”李延慶無奈地低下頭。

    “有表字沒有?”

    “還沒有。”

    “嗯!這個不急,二十歲之前都可以取,我來問你,你為什麼想來學堂讀書?”

    這是每個孩子入學時都要問的話,每個孩子境界不同,回答也不同,大多是受父母的影響,要金榜題名,要當官發財等等,也有極個別境界高的孩子會回答,讀書為了忠君報國。

    但李延慶為什麼要讀書,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他心中極為排斥科舉,一點也不想金榜題名,當官發財倒是有點誘惑,可一想到十五年後金兵鐵蹄將席捲北方,他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我想讀更多的書!”這也算是一個理由吧!讀書本身就是極大的樂趣。

    姚鼎或許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答案,他歪著頭看了李延慶半天,心中對這個孩子倒有了幾分興趣,又問道︰“你讀過書嗎?”

    “自己在家中讀過幾本。”

    “去!默一篇論語。”

    李延慶已經發現這位老師父的嚴謹,並不因為自己才六歲,就把自己直接踢到小學房去,而是因材施教,首先要進行入學考試。

    旁邊有桌子和紙筆,李延慶在桌前端正坐下,提筆問道︰“師父要我默哪一篇?”

    姚鼎一怔,“你能默哪一篇?”

    “學生都能默。”

    姚鼎大為驚訝,居然都能背下,改天倒要好好考一考他,他便捋鬚道︰“那就默一遍公冶長篇吧!”

    李延慶提筆寫道︰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

    姚鼎站著旁邊看他默經,不由暗暗點頭,這孩子字寫得不錯,才六歲就能默全本論語了,顯然家學深厚。

    想到家學,姚鼎又笑問道︰“延慶,你父親是何人?”

    “家父名諱大器,李氏族人。”

    聽說是李大器的兒子,姚鼎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啪!’一合書本,拔腳便走,走到門口才冷冷道︰“你去中學房讀書!”

    李延慶莫名其妙,難道自己父親得罪過他?第一天見面就給自己擺臉色,他心中也不高興了,冷著臉大步走進了隔壁的中學房。

    姚鼎望著他的背影,鼻子冷冷哼了一聲。

    中學房基本上都是八歲到十歲的學子,大約有三四十人,房間很寬大,並不顯得擁擠。

    此時師父正在教小學房的學子讀書,中學房的學子則在寫字默經,雖然學房裡很安靜,但學子們的小動作卻不少,扮鬼臉的、寫紙條的、比拳頭的、鬥草鬥蛐蛐的,真正定心寫字的學子只有極少數。

    這也難怪,一節課就是一個上午,這些天性好動的男孩子怎麼可能憋得住。

    李延慶走進房間,只見李二拼命向他招手,指著旁邊的一個空位子。

    李延慶走到空位坐下,無數雙眼楮向他望來,‘哈!又來個李文村的白癡。’不知是誰怪叫一聲,頓時哄堂大笑。

    就在這時,門外面傳來重重一聲咳嗽,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每個孩子都開始裝模作樣寫字。

    只見他們的老師父邁著方步走了進來,手中拎著個布包,他直接走到李延慶面前,把布包往他桌上一放,“你的東西都在裡面,百家姓、千字文小學房裡已經學過了,現在正在教《論語》中的公冶長篇,雖然你已經會了,但還是按我的規矩來,今天默公冶長篇一百遍,字跡有塗改、不端正加倍,明天上午交上來。”

    說完,姚鼎掄起竹鞭向旁邊一個學子抽去,剛才就是他怪叫一聲,引發哄堂大笑。

    狠狠抽了幾鞭,姚鼎又回頭怒視眾學子,“我若再聽見有喧嘩,今晚誰也別回去了。”

    學子們噤若寒蟬,沒有一個人再敢抬頭,姚鼎轉身就去了隔壁,剛才被抽打的學子惡狠狠地在一張空紙上畫了一頭牛,牛身上插了一把血淋淋的長劍。

    李延慶打開了他的書包,取出了裡面的筆墨紙硯和一本薄薄的《論語》,昨天楊大管家已經替他交了十貫錢,這就是他以後五年的課本和學具費用,但十貫錢顯然不夠,不過既然是官辦學堂,不足部分的就由縣裡承擔。

    小學堂要讀五到七年,然後各家看孩子學業情況再考慮前程,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就回家務農,家境富裕,又不需要那點勞力的則花錢去縣學讀書。

    如果家境貧寒又學業有成,便可參加縣學考試,考上了就能進縣學讀書,每天有一升四合米的縣例補貼,也算是大宋的廩膳生員了。

    當然,宋朝並沒有廩膳生員,各州各縣財政全部上繳,個個窮得叮當響,也沒有錢糧補貼生員,只是因為湯陰是產糧大縣,多少有一點餘糧,加上學風濃厚,才可能給貧寒學子一點補助,這種助學之事朝廷也不會反對,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不過現在還不用考慮那麼久遠的事,李延慶見走道上有一小桶清水,便上前用木勺子給硯台裡舀了點水,坐下慢慢研墨。

    這時,李二寫了張紙條丟在他桌上,只見上面寫著,‘當心貴天王的下馬威。’

    李延慶不禁啞然失笑。

    ......

    中午休息時間有大半個時辰,住在鎮上的學子都各自回家,其餘學子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玩耍,不少孩子還帶了中午吃的點心。

    李延慶早上專門留了兩個饃饃,就等中午時候填填肚子,此時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啃他的饃饃,李二卻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

    李延慶攀上牆頭,李二也跟著爬上來,坐在他身邊,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塊吃剩的烙餅遞給李延慶,“吃我的這個,有肉的。”

    李延慶不客氣接過來啃了兩口,居然是小蔥羊肉餡,只是略有點鹹,估計是用醃肉做的,但還是美味之極,李二見他吃得香,又遞給他一塊,李延慶卻不要了,嘗嘗鮮便可,吃多了會寵壞自己的胃。

    李延慶啃了一口饃饃,又問道︰“中午怎麼不見師父?”

    李二撇撇嘴,“老牛吃飽了草就要睡覺,午睡時間雷打不動,就算在他床邊扔個爆竹,他也醒不來。”

    就在這時,李三慌慌張張跑來,“慶哥兒,王貴和湯懷來找你麻煩了。”

    李延慶一抬頭,只見十幾個孩童簇擁著兩個身穿錦緞的富家小官人向這邊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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