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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19 AM

第15章 長見識了

  黑夫背後兩名商賈在討論秦王伐燕之事。

  卻聽一個人問道:「大王的伐燕檄文是怎麼說的?」

  另一個人回答:「大王稱,『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將令兵吏誅之,必滅其國!』現如今,恐怕大軍已到趙地,甚至都過易水了。」

  第一個商賈憂慮地說道:「每逢興兵,都會優先徵召贅婿、市籍等賤人入伍,那吾等會不會也被徵召去運糧啊,我聽聞燕國苦寒,八九月就有雨雪,這大冬天的千里迢迢北上,怕是要凍死不少人……」

  另一人則安慰他說:「我聽江陵城的人說了,南郡太守只徵召各縣幹練老卒,前往秦楚邊境警戒,伐燕之事,應該不會涉及南郡,畢竟離得太遠……」

  這大概是為秦國官府跑腿運貨的商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消息比季嬰這類道聽途說的老百姓靈通多了。

  不過再之後他們談論的,大多是各地物價,以及八卦起燕國鄉野民戶,在旅人借宿時,會讓家裡女性陪著睡覺得奇葩風俗,一邊說,還一邊發出低俗的笑聲……聽得一旁的黑夫目瞪口呆,帝都人民也太好客了吧!

  不一會,兩名商賈吃完後,便匆匆走了,只留下黑夫若有所思。

  如他所料,作為荊軻刺秦王的後續,報復心理極強的秦王嬴政果然發大兵伐燕了!

  同時,黑夫也意識到自己算錯了一件事情:既然秦國是以十月為歲首,今天就是大年初一,那豈不是意味著,現在已經是秦王政二十一年了?

  若他沒記錯的話,歷史上,秦王政二十一年破燕,二十二年滅魏,再往後,就是伐楚了……

  「還有兩年,我的時間,沒來由又少了幾個月!」

  黑夫暗罵,這可並不是一秒兩秒的問題,同時感到了一絲緊迫性,三兩口喝完肉粥後,他擦了擦嘴,喊季嬰道:「走罷,現在就去南門校場報到去,省得夜長夢多。」

  「啊?現在就去?我還想去女閭逛逛……」

  季嬰有些意猶未盡,女閭,就是這時代的妓院,他這是典型的小農思想,飽暖思**,兜裡有千把錢,就想腐敗一番了。

  他還笑呵呵地約黑夫同去,因為看黑夫的年紀,大概還是個雛兒。

  黑夫卻對那種地方的女子毫無興趣,他前世實習時,可是參加過掃黃的,對那難看的光景印象深刻,所以對這種事很反感,當即板下臉道:「我聽說,女閭一夜動輒花費數百錢,你用不了兩三次,便會將錢花得一文不剩!還不如留著錢回家娶妻。「

  季嬰算了算帳,的確是娶老婆划算點,才悻悻地站起身來,不知不覺間,他現在已經開始唯黑夫馬首是瞻了,雖然年紀上,明明他更大一些。

  或許是出於慚愧,在結賬時,季嬰硬是從自己兜裡掏錢,將二十枚半兩錢交給店主,請黑夫吃了這頓飯。平日裡,他們一個人的伙食頂多值三四錢,今天算是下血本了。

  店主接過了錢,卻沒有揣進懷裡,而是當著黑夫和季嬰的面,將那二十文錢一枚一枚放進所有客人都能看見的陶罐裡,一時間滿是叮噹作響的聲音,裡面已放著不少錢。

  原來,這東西叫做「銗」(xiàng),通俗點說,就是後世的存錢罐。因為這家食肆是「國營飯店」,一切收入都要歸公,店主可不敢中飽私囊,因為那是要罰款一甲的。正確的操作是當著客人的面把飯錢放進錢罐裡,等到一天日暮了,自有官吏來清點收入。

  黑夫暗道自己又長見識了,他兩人離開食肆,緩緩向南門走去,時值下午,太陽將落,有風吹來,衣著單薄的黑夫不由打了個哆嗦。

  「黑夫兄弟,冷了罷。」季嬰已經披上了一件厚冬衣,笑道:「如今已入冬,你為何還穿著夏衣?」

  是啊,現在已經算入冬了,但黑夫離家時太匆忙,母親給他縫的冬衣還沒完工,大哥說過些天再親自捎來,身上這件單薄的衣服經過風吹雨淋日曬,簡直是「布衾多年冷似鐵」。

  再說了,雖然母親縫的衣服怎麼穿都暖和,不過前世很愛乾淨的黑夫可過不慣幾個月就穿一件衣服的生活,正好去南門校場的路上,他們經過集市,黑夫便約著季嬰進去逛逛,打算給自己置辦了一些衣物。

  ……

  秦國的集市,並不是後世想像中沿著一條街,兩邊滿是攤位隨便賣,而是一個封閉的場所,類似後世菜市場,外圍還有市牆圍著。

  「看到那高高豎起的旗杆沒?」

  季嬰來過縣城,便介紹到:「那便是市旗,立於市亭之內,每日清晨,前來貿易的各路商販都在市門外等待,待市旗升起,才能依次入內。

  管理市場的官吏就在市亭處,所有來集市貿易的商販,都要檢查證件、貨物,再蓋個章,才能做買賣。

  進入市門後,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於耳,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各種糧食,如今正是秋收後糧食充沛的時節,不少縣城附近的農家便出售多餘的豆、麥,換些布和錢。

  此外,還有賣耒、耜、耨、鐮等農用器具的;有兜售漆器、陶器的,但大多數是日常器皿,鮮少做工精美的奢侈品。

  在集市遊走的人,多數是平民,有提著竹籃、荊釵布裙的婦人;也有粗布短褐、衣上打了好幾塊補丁的士伍;還有嬉笑打鬧,奔跑而過的孩童,一個個臉上髒兮兮的……往來交錯,熱鬧非凡。

  黑夫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他們在幾家攤位前停了下來,這裡有售賣生絲,以及織好的冬衣、鞋履的。

  面對這幾家店主熱情的招呼,黑夫有些猶豫,不知該作何選擇。前世的他,最討厭的就是討價還價,哪怕支支吾吾砍了價,到頭來卻發現,老闆在他走之後依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沒錯,他又被宰了……

  好在秦國買東西,卻不必討價還價!

  因為秦國在《金布律》裡規定了:集市買賣,應分別系木籤標明價格;除非是小件物品每件值不到一錢的,不必系簽……若是商家故意哄抬價格,欺騙買家,一旦坐實,就會被市掾吏狠狠罰款,所以在這,你不可能看到某位商家拿著不知價值的貨物高喊「每樣998」。

  也算是這時代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了吧,簡直是黑夫這種口訥直男的福音。

  最後,在貨比三家後,黑夫以150錢買了一件質量還不錯的葛布厚冬衣,好熬過這個沒有空調暖氣,也沒有炕的冬天,唉畢竟是南方人,過冬得靠一身正氣。外加75錢買了件貼身的單衣,50錢買了條下裳,還用50錢買了兩雙粗布履,當即就穿到了腳上——一路走來,他的草鞋已經破損不堪,腳掌都要踩到地面了!

  黑夫給小販的錢裡,有幾枚有些殘缺,但那小販只是皺了皺眉,依然勉強接下,原來,又是《金布律》規定,交易所用錢幣,無論好壞一併混用,不許挑挑揀揀!

  看來和後世一樣,賣家拒收人民幣也是不可以的,只有政府強勢到一定程度,才能下達這種命令。

  接過衣物,黑夫正要轉身離開,那賣衣的小販又急急地追了出來,喊道:「這位公士,你忘了拿券!」

  「券?」

  黑夫頓時愣了,啥券?優惠券?打折券?

  「公士說笑了,當然是契券。」

  等那小販將一枚邊緣鋸齒狀的小木塊塞到他手裡後,黑夫看了看上面寫的那些字,這才恍然大悟。

  「我當是什麼,竟然是購物小票!!!」

  原來,在秦國,凡是超過一百錢以上的買賣,是要給契券的,正所謂「別契券者,所以為信也」。達成交易後,賣家要在木板上寫下交易物品、價錢,然後鋸成兩半,買賣雙方各持一半。

  萬一錢數量不對,或是貨物出了問題,就可以用它來當做憑證更換貨物或打官司,當然,僅限當日,過期不算。商家所賣物品、錢財和券的數量對不上,也要受到集市官吏處罰。當然,若是別有用心者想以此行騙的話,可別忘了秦國獨特的「誣告反坐」。

  「我又長見識了!」

  黑夫將購物小票揣兜裡後,不知是第幾次發出了感慨。

  秦國不管幹啥都要寫契券做證明:繳納租賦稅要寫、糧食入倉要寫、法官答問百姓疑惑要寫、市場交易也要寫……而且有律法強制執行,雙方各執一份,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習慣,看看周圍,但凡有超過一百錢交易的,連目不識丁的平民也會主動向店家討要契券。不認識上面的字?不要緊,契券上那些長短不一的齒,代表了不同的數額,有萬、千、百、什,一看就知道了。

  這不是跟後世某些學者吹了很多年的「西方獨有的契約精神」很像麼?紙張還沒出現就達到了這種程度,實在是讓人細思恐極,那些嚷嚷著「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沒有契約精神!」的人,真該穿回來看看。

  帶著這種心情,黑夫回頭望著熙熙攘攘的集市,面色沉重,若有所思,片刻後,突然說道:「我明白了!」

  季嬰正蹲在一家賣劍鞘的攤位上左看右看,聽黑夫一嚷嚷,連忙回頭。「你明白什麼了?」

  黑夫樂道:「商君他老人家,當年一定被奸商狠狠宰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22 AM

第16章 要小心……

  離開集市前,黑夫找了一個小巷子,換上了新衣物。

  對了,穿衣服時,還得注意,一定要左衣領壓右衣領,在別人眼裡形成一個「y」形,這就叫「右衽」。

  黑夫剛來到這時代的那幾天,可沒少鬧笑話,還是母親一邊嘮叨著傻兒子,一邊幫他將衣領理順。要知道,一旦弄反,穿成蠻夷或者死人下葬時的「左衽」,一定會遭到慘無人道的嘲笑。

  等換上一身新衣,不但周身都暖和了不少,黑夫也再不是那個身穿褐衣的鄉下人了。他成了一位衣著得體的有爵者,加上身高體壯,雖然黑了點,但相貌不差,頻頻惹得逛夕市的鄉里女子矚目。

  但如此一來,350錢就沒了。

  黑夫將換下來的衣物塞進褡褳裡,心裡算了筆帳,又開始發愁了。

  「等服役結束後,我還打算給家裡的母親、大哥、三弟,還有已經嫁人的姐姐(「已經嫁人」粗字體下劃線,春秋跟過來的讀者也別琢磨了)都捎帶點東西。一來二去,這一千一百多的賞錢,到時候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錯了。 」

  錢再怎麼多也不夠花啊,黑夫很是苦惱。

  雖然這次來縣城,機緣巧合得了公士之爵是件好事,但黑夫的生活仍然沒有發生質的改變。

  「等回去後,得想一個掙錢的路子啊。」黑夫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只是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發現,在秦國,想在律法允許範圍內掙錢?嘿,談何容易!

  當年商鞅就是為了讓秦國人「利出一孔」,便堵死了除種地、打仗外一切出路,商人被劃分到專門的「市籍」進行管理,並且地位較低,就算再有錢,也不允許穿好衣裳出門。

  如此一來,秦國各個籍貫的人,便涇渭分明,在官府安排下從事不同行業,就好像狸奴捕鼠、公雞打鳴、狗兒看戶一樣,各司其職。

  黑夫他們的「士伍籍」,本職就是種地、打仗,胡亂琢磨掙錢,那就是不安分!

  正想著時,南門校場到了。

  ……

  所謂校場,就是操練軍隊的場地,安陸縣的校場,就坐落在南門內側一片空地上,大約一個足球場大小,能容納近千人集合!

  季嬰來過這裡,他指著介紹說,校場左邊,是縣卒駐紮的地方,這是秦國每個縣都有的常備兵,據說多年前,秦王嬴政的「後爸爸」,那個大JJ的長信侯嫪毐作亂,就矯旨煽動了關中各縣縣卒。

  校場右邊,則是更卒們的居所,有一些屋舍,只是天色將暗,黑夫看不清具體情況,想必不怎麼好住。

  校場外有木柵欄,還有一個崗哨,黑夫和季嬰走過去表明身份,守門的兩名縣卒滿臉懷疑地看著他倆,拿著縣獄令吏寫的竹簡,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否放他們進去。

  最後,二人決定,讓一個人看著他們,另一個進去通報這裡的兩名百將。

  「我聽說,安陸縣可徵召千人,縣右尉在打仗時就是二五百主,左尉是五百主。」在等待的空隙裡,季嬰對黑夫說道。

  黑夫點了點頭,他大概知道秦國的軍隊編制,一般說來,日常的編制分為六級,即:五人為伍,設伍長一人;二伍為什,設什長一人;五什為屯,設屯長一人;二屯為百,設百將一人;五百人,設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設二五百主一人。等到戰時,還有更大規模的「部曲制」,數千人編為一部,由校尉、將軍率領。

  和平時期,安陸縣當然不可能徵召那麼多人,於是只有兩名百將,也稱之為「百夫長」在此駐守,負責管理100名縣卒,以及每個月徵召來做徭役、訓練的百多名更卒。

  說到這,季嬰突然說道:「黑夫兄弟,你現在已是公士了,又有一身武藝,還在縣城出了名,這一次你或能當上伍長、什長呢!」

  他不提還好,如此一說,黑夫心中也不免一動。

  「伍長、什長雖小,而且是臨時的,但也是軍吏的開端,對以後的履歷有好處,我或許可以一試。」

  正說著,校場的木門內,忽然響起了刷刷的腳步聲,黑夫定睛一看,卻是一位軍官正帶著一群兵卒,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等那軍官到了跟前,只見他身穿長襦、外披鎧甲、頭戴長冠,腿扎行縢,足穿淺履,一手按劍,臉上滿是絡腮鬍子,不苟言笑。

  黑夫二人識趣地向他行禮,軍官卻打量二人後淡淡地問道:「汝等是前來服役的更卒?士伍黑夫、季嬰?」

  黑夫應諾道:「正是吾等。」

  季嬰則提醒那軍官道:「稟上吏,黑夫已升為公士……」

  軍官一瞪眼:「我管你是士伍還是公士,都是更卒!徵召時已明言,十月初一,日中之前集合,為何來遲!」

  日中,是秦國十二時辰中的一個,相當於後世的11點到1點,那時候,黑夫還在縣獄跟人唇槍舌劍呢,怎麼可能到得了……

  於是黑夫解釋道:「吾等因協助縣獄審理案件,耽擱了大半日,有獄吏書寫的簡牘作證。」

  軍官卻不聽他們解釋,也不看旁邊縣卒遞過來的簡書,板著臉道:「還敢狡辯,二三子,將此二人拿下!」

  「唯!」一聲聲應諾後,縣卒們立刻摩拳擦掌,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搶先將季嬰按倒在地!

  「吾等冤枉!」季嬰又嚷嚷起來,卻無濟於事。

  接著,剩下的五六人又圍攏過來,要拿下黑夫,黑夫沒有反抗,被他們反擰住胳膊,按倒在百將面前,臉貼著冷冰冰的地面,呼吸之間,塵土嗆鼻,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從心裡奔湧而出!

  此刻的黑夫,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徵召更卒,是縣尉官署負責的,縣獄已經跟那邊打過招呼,並給黑夫寫了證明,說明前因後果,準許他們明早再來,但出於謹慎,黑夫今日便來了。

  誰料眼前這百將卻蠻不講理,不等黑夫二人解釋,就將他們就地拿下!

  真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法紀了?

  明明和他從沒見過面,無冤無仇!

  等等!

  那個獄吏樂在走之前,跟自己說過什麼來著?

  「到了更卒那邊,要小心!」

  黑夫猛地醒悟過來,難道說,剛剛結束的那起官司,和自己現在的遭遇,兩件事之間有什麼牽連?

  這時,只見那百將雙手抱胸,站在黑夫面前,輕蔑地說道:「外邊傳聞說,雲夢鄉來的更卒黑夫武藝超群,能力戰三盜,空手奪刃,擒賊拜爵。如今看來,卻是一個懦弱匹夫,我問你,你不是武藝了得麼?為何不奪刃反抗?」

  黑夫努力抬起頭,目光越過他的履尖、長襦,眼睛定定地看著這名絡腮鬍百將的臉,牢牢記住了他的模樣,而後不怒反笑。

  「若我反抗,豈不是正中上吏下懷?」

  「大膽!」百將臉色一變,招呼眾人道:「二三子,將此二人,以失期罪論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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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失期當斬?

  聽到那百將說要以「失期罪」論處他們,黑夫當時就是一驚!

  他真敢殺了我! ?

  但隨即卻又聽百將補充道:「笞二十!」

  哈,是打板子,不是失期當斬?黑夫愣住了。

  縣卒們獰笑著摩拳擦掌,抄起一旁的竹板,準備痛打黑夫。

  黑夫閉上了眼,他在權衡利弊,既然是打二十下板子的話,自己究竟是不甘受辱奮起反抗?還是默默承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然而就在這時,卻聽到遠處又是一陣腳步,隨即是一聲大喝:「住手!」

  黑夫睜開眼,卻見一名同樣是百將打扮的年輕軍吏帶著幾個人,小跑著過來,對那些正欲動手的縣卒喝道:「這是作甚!還不停手!」

  「陳百將,你這是何意?」下令拿下黑夫的軍官冷冷說道。

  「這話應該由我來問賓百將。」被稱之為「陳百將」的軍吏個子不高,頷下一撮小鬍子,身板氣勢不如那軍官,卻絲毫不示弱。

  他指著黑夫二人道:「賓百將,此二人犯了何罪?要處以笞刑?」

  賓百將氣呼呼地說道:「失期,當罰。」

  陳百將卻笑了起來:「不對吧,按照《徭律》,徭役、更卒,失期一到五日,誶;失期六日到十日,罰一盾;失期十日以上,罰兩甲。這兩人遲到幾個時辰,頂多當眾責罵一頓就是了,哪條律令規定,要痛打二十板子?」

  「這……」賓百將一時失言。

  陳百將走近了一些,笑道:「再者,我聽說這黑夫與季嬰,是在路上遇見盜匪,將其擒拿歸案,之後在縣獄協助審案,故而來遲。此事縣丞已知會縣尉署,縣右尉親自告訴我,可准其明日再來報到……賓百將,你不問緣由將其拿下,莫非是想替那個犯法淪為鬼薪的湖陽亭長出氣不成?我聽聞,他是你的堂妻弟啊!」

  賓百將被揭穿後面色一滯:「陳百將,你我好歹是同僚,休要誣我!我直接聽命於縣左尉,怎知縣右尉下達了何等命令?」

  「原來是這樣。」陳百將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既然是誤會,那便請君放人罷!」

  眼看陳百將祭出律法,打是打不了了,賓百將才瞪了黑夫一眼,揮了揮手,讓手下鬆開他,然後在黑夫耳邊留下一句:「小豎子,今日算你走運!」便憤然離去。

  黑夫站起身來,揉了揉痠痛的胳膊,盯著賓百將的身影看了許久,然後便朝小鬍子的陳百將行禮道:「多謝上吏相救!」

  季嬰也在一旁驚魂未定,作揖道:「若非百將阻止,吾等只怕要斷條腿。」

  「不至於此。」

  陳百將嘴上客氣,卻大馬金刀地受了二人一個大禮,然後將黑夫上下打量一番,讚歎道:「這幾日的傳言果然不假,身高體健,能敵數人,如今更因功成了公士,善哉!安陸縣又多了一位壯士!」

  「上吏謬讚了,小人那點微薄功勞、匹夫之勇,不值一提。」

  黑夫又小心地問道:「上吏剛才說,這賓百將,是那湖陽亭長的親戚?」

  「可不是嘛……」陳百將意味深長地說道:「賓百將是縣左尉之婿,湖陽亭長貞則是縣左尉之侄,平日裡常有往來,如今湖陽亭長被嚴懲,他自然心中不忿。」

  黑夫恍然,原來這裡面還有這層關係,難怪今日縣獄裡,那商賈頂不住壓力,幫亭長做了偽證。

  言罷,陳百將指著黑夫笑道:「所以接下來一個月內,你還是小心一些,謹言慎行,勿要犯錯,若真被他拿住把柄,我可護不了你……」

  「多謝百將提點,黑夫定不忘百將之恩。」

  黑夫知趣地再度作揖,陳百將坦然受了他們的禮,點了點頭,笑道:「你明白就好……」

  ……

  陳百將讓身邊的縣卒帶黑夫二人去更卒居住的地方,一路上,季嬰唏噓不已,說這差點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打,而且是二十下,幸好被救了下來,不然屁股都要開花了。

  黑夫卻似有所思,除了思索剛才的事外,就是低聲嘀咕道:「原來服役失期的處罰,還沒有見死不救重啊。說好的失期當斬呢?是不是哪裡搞錯了?還是我又被歷史課本騙了……」

  這件事他一時半會想不明白,便放下不管,這時候,季嬰已經發揮話多的特長,跟帶路的縣卒套起了近乎。

  原來那縣卒也是溳水鄉人,名叫「照」,說是縣卒,其實除了手裡的戈、脫掉身上的甲,就和黑夫他們沒什麼區別。因為是鄉里鄉親,走了沒幾步,照就跟季嬰用溳水鄉的方言聊起天來,等走到一半時,二人已經相當熟絡了。

  黑夫看在眼裡,暗暗稱奇,這季嬰,卻有幾分交際的本領,他便拉過季嬰,對他耳語了幾句,季嬰頷首瞭然。

  「照兄。」快到更卒居所時,季嬰突然問道:「陳百將和賓百將,是不是不睦啊?」

  照笑道:「汝等剛才不是看見了麼,明擺的事!賓百將本是公士,隨縣左尉征戰沙場,戰場斬首立功慢慢升上來的。陳百將則是繼承父爵,剛成年就做了不更,又是學室弟子出身,被縣右尉提拔,直接入軍中為吏。他二人從共事第一天起,就坐不到一快去,類似的事,吾等見多了。」

  黑夫聽完默默點頭,難怪陳百將說起律令來一套一套的,原來是「學室」,也就是秦國的幹部培訓班出身啊。

  如此看來,他救下自己,是為了讓賓百將不痛快?也太實誠了吧,要是自己,肯定先在旁邊多看會,等板子打到身上,再出來叫停,這樣既能彈劾賓百將亂用刑罰,就算沒法讓他撤職,也能吃點罰款噁心噁心對手。此外,又能讓黑夫二人更恨賓百將,而對陳百將更加感激涕零,簡直是一石二鳥啊……

  黑夫忽然覺得,和這個時代樸實的人比起來,現代人真的好腹黑哦,當然,趙高、李斯等佼佼者他是不敢比擬的。

  卻聽季嬰又問道:「那縣右尉與縣左尉,是不是也不合啊!?」

  照聞言一驚,連忙矢口否認。

  「這我可沒說過,兩位縣尉平日裡看上去和和氣氣的……」

  他隨後有些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左右,只有一隊持刃的巡邏縣卒遠遠路過。等他們走遠了,才壓低了聲說道:「不過如今兩位縣尉的命令,常常各自發給所屬百將,相互間竟不知會一聲,只是苦了吾等小卒,都不知到底該聽誰的……」

  黑夫聽到這裡瞭然,這安陸縣公安局的兩位領導,只怕也不和睦。

  他已經猜到,陳百將之所以救下他二人,決不是像喜大夫那樣秉公執法,而是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要讓賓百將不痛快,同時讓黑夫這個剛在縣裡出名的」壯士「對他感恩戴德。

  往深了探究,這還涉及到安陸縣兩尉之間的明爭暗鬥!

  看來,不僅是湖陽亭長一案的後續沒有完結,自己還不小心捲進了更麻煩的「政治鬥爭」裡……

  雖然公安副局長也不算大官,但也是安陸縣的四把手啊,隨便動動指頭,都能讓黑夫吃不了兜著走。就算那縣左尉礙於輿論和律法不好親自對付他,也可以讓賓百將找藉口狠狠刁難黑夫。

  「看來這一個月的役期,比我想像的還要艱難。」

  黑夫無奈地搖搖頭,暗嘆自己命途多舛,才打贏了官司,又惹上麻煩。

  這時候,天上忽然下起了細微的小雨,悉悉索索,照連道晦氣,也停下了腳步,指著前面一排低矮破舊的屋舍,對他們說道:「更卒的居所到了!汝等自己過去罷,最左邊的那間便是!」

  ……

  PS:雲夢秦簡《徭律》的發現,使得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的直接原因「失期,法皆斬」飽受質疑,對此,目前史學界的主要看法有二。

  一是秦二世時趙高曾「更定律條」,在這次修改中,將失期的處罰改成了斬首。

  二是陳勝吳廣押送的是前往邊疆守備的戍卒,屬於軍事徵調,已不是普通徭役,需按軍法行事。西漢初年的南郡,就有一個蠻夷君長逃避戍役被腰斬的案例。當然,即便要殺頭,也只是兩名縣尉、陳吳二人會死,其餘人等不可能全部處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24 AM

第18章 袍澤們

  「吾等之後一個月就住這?」

  走到這排茅屋最左邊的一間外,黑夫皺起了眉。

  這一看就是建了許久的屋舍,牆壁是土砌的,但不少土坯都已經開裂,而且坑坑窪窪。那木門也陳舊不堪,甚至有一個拳頭大的破洞。屋頂上,用木樑和土塊壓著的茅草隨風而起,讓人擔心它們隨時會被捲走,而且也不知裡面到底漏不漏雨……

  總之,就跟前世他見過的工地窩棚差不多,勉強容身而已,唯一看得過去的,是外面的地面鏟得乾乾淨淨,一株野草都不剩。

  季嬰卻早已習慣,畢竟他已經做過兩次更卒了,便自嘲道:「我都有些想念在縣獄的住所了,好歹不漏風漏雨,也不必訓練幹活。」

  說著,他便替黑夫將門推開,打趣道:「公士先進。」

  「好士伍,還懂得尊卑。」

  黑夫也只能陪他苦中作樂了,無奈地躬下身子入內,因為這門才七尺不到。

  進屋後,他發現裡面別說膏油燈了,連薪柴都沒點,已經有些昏暗,等目光適應了屋內的微暗後,黑夫才看清楚了其內部設置。

  只見狹小的屋子內,中間是能容兩人並行的過道,左右兩邊各是一道寬約一丈的土台,略高於過道,一共鋪開有十床稻草墊。這就意味著,更卒們是按「什」居住的,十人一房。

  他進門時,屋內有七個人,正在聊著天,黑夫一進來,他們便止住不說,回過頭,七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這個不速之客!

  這時候季嬰也鑽進來了,他還沒進門就在嚷嚷:「可有溳水鄉的人?」

  他進門後瞧了瞧裡面的人,頓時面色一喜,指著靠左邊鋪蓋上的兩人大叫道:「這不是彘和牡兩兄弟麼!你們也輪到正旦服役啊!」

  黑夫看去,卻是一個身高才六尺半的小眼睛圓臉矮子,身邊卻是個膀大臂粗的八尺壯漢,比黑夫個頭還要高。若非季嬰喊出來,他打死都不相信這竟然是兩兄弟……

  「吾等是堂兄弟。」二人解答了疑惑,他們也認出了季嬰,笑著與他相認,原來,他們雖然不住在同一個裡,但上次服役也是一起的,故而相識。

  黑夫都有點不好意思叫他們的名,彘就是豬,牡可不是牡丹,而是公牛的意思,這對堂兄弟的爹媽是事先約好的麼?竟然給他們取畜生的名字。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這時代的平頭老百姓大多沒有姓、氏那種貴族才有的東西,取名也是生下來以後,隨便指著一物為名,至於指的是雞鴨豬牛還是花草樹木,就看緣分了。想那漢武帝的小名,也是彘兒呢。

  要是爹媽不想指物,也會按照年齡順序伯仲叔季地叫下去,比如季嬰。還有楚國豐沛一帶,劉老大爺家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劉季,快30歲了還沒娶到老婆,整日遊手好閒……

  此外,也可能會給你取應景的名,比如黑夫,是因為生下來就是個黑胖小子。他的弟弟驚,因為是母親懷胎十月,產期將至時受驚生下的,故而得名。

  所以,兩兄弟就特別羨慕大哥衷,衷這個名,是父母專門請這時代的算命先生「日者」來家裡,翻著這時代的皇曆《日書》取的,十分正式,也得體好聽… …

  這之後,彘和牡還幫著介紹起屋內其他五人來。

  「這是小陶,是雲夢鄉人。」小陶是位個子矮小的青年,和黑夫同年,他十分靦腆,坐在牆角,沉默寡言。

  「這是平、可、不可,都是縣城附近的人。」

  平二十多歲,的確是相貌平平,和這時代大多數庶民一樣,兩眼茫然,目光呆滯,沒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而那個「可」和「不可」也是兩兄弟,這名字合在一起也忒好笑了,卻見可滿臉痘痕,不可則長著一對鬥雞眼,也是抿著嘴不愛說話。按理說親兄弟是不會被一起徵召的,只是他們都已成年分家,不屬於「同居者」,所以才一同徵發。

  總的來說,這幾人年紀都和黑夫相仿,頂多參加過一兩次服役。

  「這是朝伯,也是雲夢鄉人。」

  到最後,彘介紹到了最靠裡的一位,此人年紀較大,看上去足足有三十七八,山羊鬍鬚老長,也不知他這」伯「是因為家裡兄弟排號第一呢,還是年紀較大,得到的尊稱?

  朝伯儼然是這群人裡地位較高的人,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起身拱手,只是悠然地坐在榻上,點了點頭,又指著黑夫道:「後生,你又是哪裡人?」

  黑夫剛才一直在默默記著眾人的名,此刻才朝他們拱手道:「我從雲夢鄉來……」

  「原來是同鄉啊。」朝伯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黃牙。

  「看你年紀不大,第一次來服役吧,無妨無妨,日後我會多照應你的……怎麼稱呼?」

  「黑夫。」黑夫笑著輕聲回應。

  「什麼!?」此言一出,滿室皆驚,原本還仗著自己年紀大,盤腿坐著的朝伯,竟騰地站起身來,吃驚看著黑夫道:「你就是黑夫! 」

  「那個力敵三賊的黑夫?」彘、牡也驚訝地望向他。

  我的名聲都傳到這了麼?黑夫有點詫異,只好點了點頭。

  「今日半個安陸縣城都在說你的事蹟,吾等剛才還在談論你呢。」可和不可倆兄弟過來搭話,言語中滿是恭維。

  「你……你……你真的能,能空手,奪白刃?」一直沉默寡言的小陶也說話了,原來他是個結巴,只是看向黑夫的眼神,已滿是敬佩。

  季嬰這下可得意了,再度揚起頭道:「那是當然,黑夫兄弟功夫了得,正是我協助黑夫擒賊的,他還被拜爵為公士了呢!」

  「真是厲害。」家住縣城的平也投來了豔羨的目光,他在意的是黑夫的爵位。

  「不算什麼。」黑夫還是很謙虛的,擺了擺手道:「諸位且坐下說話吧,以後大家都是袍澤了,黑夫第一次服役,還望多多照應。」

  眾人這才相互看了看,復又坐下,不過只是短短的一兩句話,黑夫已經判斷出他們對自己的態度了。

  彘和牡是正常的好奇;可和不可是略微畏懼,也許是怕黑夫是個好勇鬥狠之人,會欺負他們;平豔羨黑夫的爵位;小陶則是年輕人對勇者的崇拜,也許黑夫力敵三盜的勇氣是他渴望擁有的……

  至於那個朝伯麼?看上去像個老油子,暫時摸不清他的打算。

  此刻,黑夫才發現,屋內十床稻草蓆,已有八床上面攤開了簡陋的鋪蓋,只有兩個還空著,那大概就是留給黑夫和季嬰的地方……

  這麼一算的話,室內還少了一人啊。

  「還有一人去哪了?」季嬰也發現了,他隨便坐在彘的床邊,張口問道。

  「那位公士去溷(hùn)軒了。」彘小心翼翼地說道,似乎有些害怕那個人。

  「這麼說來,這個屋子裡,就有兩名公士了。」

  黑夫乘著天黑前最後一點亮光,看了看屋內眾人的裝束,發現其餘人都是黔首士伍,只是不知道另一名公士是什麼樣的人,好不好相處。

  正當這時,外面的木門,卻被人一腳踹開!

  寒冷的風攜帶著雨吹了進來,隨即響起一個大嗓門:

  「真是晦氣,乃公只是去拉個矢,居然遇上下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25 AM

第19章 較勁

  那人進屋後,黑夫看清他是個頷下飛鬢、左臉還有三塊紅色胎記頗似豹紋的漢子,二十餘歲,頭髮沾滿雨水。此人也不講究,腳跟一踢將門合上,嘴裡還罵罵咧咧地說道:「汝等還愣著作甚,快遞塊布給我擦擦!」

  這時候黑夫發現,剛才被自己名聲所驚,起而復坐眾人,又站了起來。尤其是家在縣城的平、可、不可三人,更像是奴僕一般迎了過來,將自己的布巾遞給那漢子。

  「這是豹,家住縣城東門裡,眾人都叫他東門豹,從小就有勇銳之名,繼承其父公士爵位後,更無人敢惹他了……」彘湊過來對黑夫二人說道,看得出來,屋子裡的人都有些怕豹。

  「那兩個遲到的人來了?」

  這時候東門豹也發現來了新人,走過來看看季嬰,面露不屑,又一對粗眉毛一揚,開始打量起黑夫來。

  東門豹的確像頭豹子,臉上三塊胎記頗似豹紋,雖然十分健壯,但只有七尺,比黑夫矮了半個頭,眼神卻一點都不示弱。他瞪了黑夫看了幾眼,目光停留在黑夫頭頂的髻上,才道:「你也是公士?」

  「沒錯,這就是今日因擒賊被拜為公士的雲夢鄉黑夫!」季嬰不忿東門豹對他的無禮,便氣呼呼地應下了話。

  「乃公問你了麼?」東門豹眼睛一瞪,十分兇惡,嚇得季嬰後退半步。

  「這位公士。」黑夫也開口說話了,依然是不緊不慢:「吾等都是一起服役的袍澤,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誰跟汝等是袍澤?」

  東門豹嘿然,他一步竄到稻草墊上,挺著胸,雙手叉腰地宣佈道:「乃公早就說過,此番更役,我是要做什長的,汝等,都是我的下屬!」

  平、可、不可三人連聲附和,小陶畏懼地往角落裡縮了縮,彘和牡沉默不語,就連年紀較大的朝伯也敢怒不敢言。

  黑夫明白了,這東門豹似乎在集合的第一天裡,就在屋子裡取得了領導權,成了這間房裡的老大,大家都要小心敬著他,等到他做了什長,之後一個月裡,更要唯其馬首是瞻。

  季嬰第一個不服,他說道:「我聽說,只要有公士爵位的人,便能做軍吏,我黑夫兄弟也是公士!還是實打實的立功得爵。」

  「黑夫?」

  東門豹顯然聽說黑夫的事情,他的氣焰稍微收斂,點頭道:「原來你便是黑夫,你若真有他們所說的本領,我便讓你做伍長,何如?」

  誰料,黑夫卻笑了笑,說道:「若我說,我也想做什長呢?」

  「那你便是吾之敵手!」

  東門豹是個脾氣暴躁的熱血青年,他先是一愣,發現自己的好意被拒絕後,勃然大怒,當即指著黑夫道:「來來,你我較量一番,也讓我試一試,你那一人敵三賊,空手奪白刃的功夫是真是假!」

  說著,他便捋起袖子,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室內眾人都大為震驚,牆根的朝伯也搖了搖頭,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次服更役了,就指望平安無事地渡過,這些年輕人,卻為了一點小事大打出手……

  他已經打算著,等會二人開打後,自己要約同其他七人,去百將、屯長處告一狀,這樣才能避免全什被連坐處罰。

  黑夫卻沒有和東門豹硬碰硬,他退了一步,抬手阻止道:「且慢!」

  東門豹卻步步緊逼,口中還挑釁地說道:「怎麼,怕了不成?」

  「並非是怕,而是替你著想。」黑夫此言一出,東門豹才停下腳步。

  「何意?」

  「秦國的律令你莫非不知?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鬥爭,各以輕重被刑!你我在這室內鬥毆一場,不管誰輸誰贏,一旦被發現,都要受律法制裁,被處以耐刑,剃掉鬢髮、鬍鬚。」

  黑夫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笑道:「對此,我倒是無所謂,反倒是你,這臉上養了不知多少年的飛鬢,便要被剃光了!豈不可惜?」

  東門豹一看就是好勇鬥狠之人,頗有楚越遊俠之風,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律法嚴明的秦國活這麼多年的。但被黑夫點醒後,他也摸著自己的鬍鬚,有些遲疑,若是刮了鬍子,自己豈不是要被同裡的人笑話一輩子……

  「再說了。」黑夫又指著室內眾人說道:「吾等已被編為一​​什,同處一室,那便是禍福相依了,按照連坐制,一人犯罪,全什受罰,你我拼著受耐刑的代價打一場倒是容易,卻連累了眾人,何必呢。」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對黑夫的印象頓時大好,甚至連朝伯也微微點頭,覺得這個年輕人考慮的很是周到。

  其實黑夫更擔心的是,他們二人一旦打起來,其他人,尤其是那個朝伯,肯定會第一時間去告狀以求免罪。自己無罪時還差點被那賓百夫打了二十板子,怎麼會傻到自己去撞槍口呢?

  「但無論如何,什長也只有一個。」東門豹依然不肯罷休。

  好容易打消了他武力決勝負的念頭,黑夫便乘機道:「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我不必犯私鬥之禁,也能分出個高下!」

  「什麼法子!」東門豹眼睛一亮。

  黑夫捋起自己的袖子,笑道:「就以掰手腕,較量手勁來決勝負,何如?」

  ……

  掰手腕誰都知道,是每個男性從小到大嘗試過無數次的遊戲,放學下班後,清空桌面閒雜物品,與朋友兩個胳膊肘往桌上一架,來一場說幹就幹的決鬥。在警官學院更是如此,有時候學校的運動會,還會組織學生們來一場掰手腕大賽。

  但若要追溯追溯,到底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遊戲,恐怕誰都說不上來。

  但黑夫如今卻有了一個大發現,因為在他提議掰手腕後,東門豹不但沒有異議,還欣然接受。並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捋起右手窄袖,將手肘支在土台上,這架勢,明顯是知道怎麼玩的。

  「看來掰手腕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戰國了。」黑夫暗暗想道,也箕坐在地,掀開右手的衣袖,露出了那道醒目的血痂……

  「你右手有傷?」就著入夜前最後一點餘光,東門豹看到了黑夫的傷痕,便皺起眉來。

  「前幾日同三名盜賊打鬥時傷到的,不打緊,不打緊。」黑夫似乎沒放在心上,說著就要將手肘放到土台上。

  「這怎麼行!」

  東門豹卻像是被什麼燙到了手,立刻將右手縮了回去,嘟囔道:「如此一來,豈不是我佔了你便宜!不行,大丈夫行事,須得坦坦蕩蕩,即便今日贏了你,也勝之不武,到時候,我東門鬃還有何面目在安陸縣立足?」

  東門豹雖然是個莽夫,會欺凌弱小,也不太懂律令,卻凡事坦坦蕩蕩,拒絕一切不公平的較量,這就是戰國時代這類鄉野之「士」的行為準則。

  眼下黑夫要用受傷的右臂與他掰腕,怎麼可能不受影響!這簡直是看不起他!這樣得來的什長,東門豹還不如不要。

  「既然如此。」黑夫笑道:「那你我便改用左手較量,何如?」

  「左手?」東門豹一聽,卻覺得十分新奇:「我還未用左手與人掰過腕,如此甚好!」

  東門豹不疑有他,便換了左手,滿懷信心地盯著黑夫!

  黑夫卻在心裡露出了笑,這傢伙,果然在兇惡的外表下,依然是個實誠人。雖然東門豹的左手也依然粗壯有力,但自己前世今生都是左撇子,這樣一來,便佔盡了便宜,想輸都難哦!

  倒不是他故意耍心機,只是秦國律法在那裡擺著,對付東門鬃這種莽夫,既然沒辦法將對方打趴下,那就只能用最簡單,最便捷的法子智取嘍。

  於是,他也將左手架到土台上,與東門豹的左手臂交匯成一個X字……

  「季嬰,他二人誰會贏?」一旁,矮個圓臉的彘也在問季嬰,卻發現季嬰在努力忍著笑,乾咳兩聲才道:

  「自然是​​黑夫兄弟會贏!他是誰?力敵三賊,空手奪刃的猛士啊!」

  「但東門豹也是縣城出了名的壯士,據說上次服役時,他曾單人扛著一個樑柱,走了足足三里路……」可和不可兩兄弟則對東門豹更有信心些。

  他們在那議論紛紛,有意下注賭一把,終究還是沒敢,因為秦國嚴禁賭博,違者重罰。

  就在此時,黑夫和東門豹的左手,已經開始握在一起。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擒賊勇士,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東門豹故做挑釁話語,同時手中用力,打算給黑夫點顏色看看。

  卻不料黑夫毫不遜色,粗糙的左掌也突然發力,往反方向掰去!

  「不好,這廝左手勁真大!」

  東門豹感受到來自手掌的力量,大驚失色,連忙繼續用力,卻非但沒能掰過黑夫,反而被突如其來的巨力壓迫著手腕、手肘!

  接著,只聽見「啪」的一聲!等東門豹反應過來,他的左手已經被黑夫掰倒,手背重重打在土台上!

  而黑夫,此刻正神色輕鬆,笑吟吟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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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27 AM

第20章 寧為雞口

  「贏了!」季嬰發出一聲歡呼,同時對其他人揚揚下巴,那意思明擺著:怎樣,如我所說,黑夫兄弟厲害著呢!

  「這麼快就分出勝負了?」屋內其餘七人也面面相覷,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呢……

  「這是怎麼回事……」

  東門豹也滿臉的不可思議,他過去與縣裡同齡人在街頭、樹下嬉戲掰腕,都是用右手,左手還是第一次玩,所以對發力、動作不太熟練。但黑夫卻像是練習過千百次一般嫻熟,而且那力氣之大,遠超東門豹想像。

  「我不服!」

  他憋了半響,突然喊道,雙目死死盯著黑夫道:「再來過!」

  「你這人,比之前說什麼要坦坦蕩蕩,輸了卻耍賴,算什麼男兒!」季嬰卻不樂意了,立刻出言諷刺,躁得東門豹滿臉通紅。

  「季嬰。」黑夫卻擺手制止了他,笑道:」再來一次也無妨,既然如此,那就三局兩勝,何如?「

  「好!」東門豹咬著牙,他覺得剛才是自己一時大意,太輕視黑夫了,這一次,自己一定會小心些的。

  二人再度擺開架勢,雙臂交叉,這回東門豹可不敢出言諷刺了,而是嘴唇緊抿,死死盯著黑夫的姿勢。

  為了公平起見,這一回,他們還讓季嬰來喊開始。

  「決!」

  季嬰聲音響起後,東門豹立刻使出了吃奶的勁,這一次他沒有再被黑夫以爆發式的力量掰倒,而是相持在了中點。

  卻見二人的手掌緊碰,手臂肌肉發力,抬起頭,目光相對,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韌勁……

  「這東門豹,即便用左手,也有一股子蠻勁。」黑夫知道自己算是遇上對手了,但是沒關係,掰腕子靠的不僅是力氣,還有技巧。

  他前世時沒少跟警校同學玩這遊戲,所以知道,掰手腕時,最利於你發力的狀態是,你可以正面看到五指,而不是拳眼對著自己。另外根據槓桿原理,當對方手臂離你越近時,也會利於自己發力。

  所以當二人已經陷入膠著狀態後,黑夫便開始微微調整姿勢,並試著將東門豹的手往自己這邊拉過來,隨即猛地往下一壓!

  「又來了!」東門豹被逼得閉上了眼,牙齒死咬,脖頸、額頭青筋直冒,臉上的三個圓形胎記憋得更紅了。他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了左手上,卻仍然無法阻止它一點點被偏轉,最後被壓倒在土台上……

  第二次掰腕,黑夫再度獲勝。

  「我輸了,是你厲害,這什長,是你的了。」

  這一次,東門豹沒有再叫嚷「再來過」,有些喪氣地站起身來。

  見蠻橫了一整日的東門豹竟然主動認輸,一時間,室內眾人都面露驚訝,無法相信,同時看向黑夫的眼神,欽佩的更加欽佩,畏懼的更加畏懼。

  一場較勁之後,室內到底誰是頭,就再無異議了。

  黑夫獲勝後卻沒有得意洋洋,而是對在原地生悶氣的東門豹道:「豹兄,其實你沒有輸。」

  「此言何意?」東門豹聞言,立刻轉過身來。

  黑夫舉起左手道:「方才我沒來得及說,其實我是左利手。」

  「黑夫,你贏了就贏了,說出來作甚!」季嬰大急,看著囂張的東門豹吃癟,他別提多開心了,誰料黑夫卻將事實全盤托出,不由大驚失色……

  黑夫卻不以為然,故意道:「這場掰腕,其實是我佔了便宜,對東門豹不公,豈能隱瞞?」

  言罷,他便朝有些羞怒的東門豹作揖道:「事情便是這樣,今日的較量算不得數!」

  東門豹臉色陰晴不定了半響,心裡閃過無數念頭,最後卻慢慢消了氣,嘆了口氣道:「左手對左手,兩次決勝時你也沒有暗算我,而是堂堂正正取勝,何談不公?再說了,你能夠如實相告,未加隱瞞,可知並非存心欺我……」

  他一拱手道:「我輸了便是輸了,無話可說,這什長,你來做便是,我絕不會再爭!」

  黑夫之所以道明真相,一是接下來一個月朝夕相處,他那點秘密肯定瞞不過。其二,也是賭一賭東門豹的性情,果不其然,這莽夫,倒也有自己的傲氣。

  他便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爽快人!」

  黑夫十分自來熟地走上前,拍著東門豹的肩膀道:「豹兄,在我看來,你我二人,論氣力、武藝,實在是難分伯仲啊!」

  「難分伯仲?」

  東門豹念叨著這兩句話,氣徹底消了,反倒有幾分歡喜。

  黑夫剛剛在縣裡出了名,年輕人們都在熱議他的事蹟,並視之為勇士。東門豹雖然也是本地佼佼者,卻只是在他們東門裡出名,出了那一畝三分地,誰還認識他?

  此刻被縣人稱道的勇士黑夫說他二人「難分伯仲」,他豈能不喜?

  要知道方才東門豹一味與黑夫較勁,正是想通過戰勝黑夫來博取聲名,他們這些閭中年輕人,最看重這點了,有時候為了一個名聲,拿刀捅自己的都不在少數。如今雖然最終告負,卻得到對方惺惺相惜的讚賞,東門豹還是很受用的。

  黑夫趁熱打鐵道:「我還聽說過一句俗語,叫做不打不相識,你我便權當今日是以掰腕會友,如何?」

  東門豹被一陣誇後,稀里糊塗地點了點頭:「好!不打不相識!」說著也朝黑夫作揖。

  既然是朋友了,那便一切好說了。

  「還有一事。」

  黑夫又對他道:「本什的伍長,不知你可願擔當?」

  見東門豹面露遲疑,大概是不想屈居人下,黑夫便勸解道:「其實這什長、伍長,不過是芝麻粒大的小吏,且不是正式編制,只是臨時更卒而已,算不上有高低之分。」

  說著,黑夫便朝季嬰使了個眼色。

  季嬰雖然不喜歡東門豹,但卻很聽黑夫的話,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考慮,便帶頭起鬨道:「是啊,吾等八人皆是士伍,哪有資格做伍長,依我看來,黑夫、豹乃是本什爵位、武藝最高的人,他們做軍吏,真是再合適不過!汝等說是不是?」

  「沒錯。」其餘人也跟著附和起來。

  這下東門豹有些騎虎難下,半響後才勉勉強強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做一個月的伍長……」

  「一言為定!你我便共同協力!」

  黑夫笑著與其擊掌為約,暗道自己的策略果然成了。

  他早就想好了,這一個月更役可不容易熬過,黑夫對外要小心那賓百將的報復,對內便想將一切控制在手裡,所以才爭這什長當。俗話說得好,寧為雞口不為牛後,黑夫現在的地位,「牛」那是可望不可及,但眼下這「雞口」,是卻志在必得!

  東門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雖然蠻橫,但以其處世為人看,卻是個這時代典型的直率漢子,只要待之以誠,再與之傾心結交,卻也不難降服。

  他二人在這「惺惺相惜」,一直在牆邊旁觀的朝伯也鬆了口氣,沒打起來就好,他也不必冒著雨去告狀。

  但見二人已將什長、伍長的名額都瓜分了,朝伯作為服役多次的老前輩,便忍不住出口提醒道:「二位,這更卒的什長、伍長,可不是由吾等自己說了算啊。」

  東門豹頓時不樂意了,他眼睛惡狠狠地掃了過來,罵道:「你個老匹夫,這麼大年紀還是個士伍,這裡豈有你說話的份?」

  「我……」朝伯被懟了回來,憋得臉色發紅。

  黑夫則朝他直接走了過來,嚇得朝伯戰戰兢兢,不料黑夫卻行了一禮道:

  「多謝前輩提醒,黑夫第一次服役,對許多事情不甚清楚,今後一個月裡,還要多向前輩請教啊,前輩之前可是說了的,會好好照應我這個小同鄉。」

  黑夫對什麼樣的人,都投其所好與其說話,對東門豹這類有點俠氣的莽夫,就以力服之,以誠待之。對朝伯這類年紀稍大的,就以晚輩的姿態,擺出一副請教的口吻,與之攀談,問這問那。

  朝伯頓時大為受用,便將這做更卒的各種規矩,一五一十地說與黑夫聽。

  原來,什長、伍長雖然只是小小軍吏,而且是暫時的,但也必須由有爵者擔任。他們這個什只有東門豹和黑夫兩名公士,什長伍長確實得從他們二人中選,但也得等明日兩位百將同意才行……

  「負責更卒訓練的,是賓百將還是陳百將?」黑夫問道。

  「是陳百將,賓百將是管縣卒的。」朝伯應道。

  「這就沒問題了。」黑夫頓時鬆了口氣,這樣一來,此事就穩了。

  隨後,他又問起了更卒到底要做些什麼。

  「上半月要演兵,下半月要去修城池,築城鋪橋修路……」

  「演兵時,具體訓練些什麼?」

  修橋鋪路之類的事黑夫不懂,他關心的是,這時代的預備役們,到底訓練什麼?若是開弓射箭、騎馬砍殺,對不起,他還真不會。

  朝伯一笑,露出了發黃的牙齒道:「無他,主要是行伍隊列。」

  「行伍隊列?就這樣?」黑夫眨了眨眼,差點沒開懷大笑。

  說句笑話,武警學院畢業的人,做夢都會踢正步的!

  這些玩意,他前世,練了整整三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0 AM

第21章 百萬秦軍成於斯

  這一天,平旦才過,南門校場處,就響起了劇烈的鼓點聲……

  黑夫立刻睜開了眼,他昨晚睡得並不舒服,這屋子,用一句詩來形容,那就是「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此外這狹小的空間裡還有一股子霉味,更別提腳汗味了……

  這是他們昨夜的處境,直到後半夜雨停了,才勉強入睡,所以此時此刻,大家還在酣然睡夢中。

  黑夫看了看窗外的濛濛光亮,起來穿戴好衣服,然後便從季嬰、東門豹開始,逐一將室內眾人叫醒。

  「起了,二三子,快起了!」

  東門豹大概是很討厭被人喊,他一猛子坐了起來,凶巴巴地看了看黑夫,差點揮拳打了過來,而後才想起他是誰,改為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起身下榻。

  季嬰磨了磨牙翻了個身,被黑夫掀了被縟,才喊著冷起來。

  其餘人等也差不多,朝伯和彘、牡兄弟已經在找鞋履,可、不可二人也艱難起身。讓黑夫詫異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陶在他叫之前就一軲轆翻起來,看來他也是醒得早。

  最難叫的,還要數那個叫平的,推攮了無數次都嘟囔著不願起,直到東門豹不耐煩,跳上去揪著他衣領大聲斥罵,平才睡眼惺忪地醒來。

  等眾人出了門後,才發現昨夜小雨,今天卻仍是個大晴天。

  「待到午後,有得受的。」朝伯嘆了口氣,和干自家地裡的農活不同,更卒們在服役時更喜歡陰天。

  等來到校場之後,黑夫發現,他們這個什,居然是最早抵達的,而且人員整齊。其餘各什的人,基本都層次不齊地陸續到來,哈欠連天,精神不振。不過,終究是沒人敢偷懶不來,大家都知道,那會有怎樣的代價……

  等到太陽完全升起時,碩大一個校場,一共十個屋子,上百人集合完畢。

  不過這所謂的「集合」,真的只是站成一團而已,完全沒有任何秩序。更卒們都是同縣之人,甚至有同鄉同裡,沾親帶故的,見了面當然要打個招呼,走過來攀談兩句,問候下各自的家人,聊聊今年的收成,聽說你又生了個胖小子……

  這番光景,黑夫都看在眼中,他本以為這裡不少人都參加過更卒,往年受過訓練,好歹會有些秩序,但現實卻令他大跌眼鏡。

  朝伯也搖頭不已,顯然是對這些年輕人的表現很看不順眼,他對黑夫說道:「有爵的人、老卒,大多在前兩天被本郡太守徵召去戍守邊境了,故而來的大多是新卒士伍。」

  「原來如此。」黑夫瞭然,這大概就是昨天在食肆裡那兩個客商說的,因為秦王伐燕,北攻南守,秦楚邊境需要提防戍守,所以留下來的,大多數二十上下的新卒,所以軍事素養普遍不高。

  總之,雖然沒有人大聲喧嘩,但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秩序十分散漫,校場上亂麻似的。

  最後讓眾人安靜下來的,是一聲刺耳的金鳴……

  「咚!」銅椎擊打在鐘上,發出了巨響,所有人都停止了攀談,看向了校場前方的小土台。那裡已經金、鼓俱備,縣卒們手持戈矛,小跑地出來站成一排,昂首挺胸。雖然在黑夫眼裡,他們的隊列也算不上整齊,但比散漫的更卒強太多。

  這時候,兩名身披繪彩甲衣的百將也登上了土台,黑夫踮起腳,卻見昨日找他們麻煩的賓百將站在右邊,陳百將則站在左邊。整個過程裡,二人沒有半句交談,完全是冷冰冰的執行公務,可見關係之差。

  陳百將負責訓練更卒,他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輕咳一聲,說起話來……

  「今秋收已畢,安陸大豐。吾等奉縣令、縣尉之命,徵召二三子在此集結,以為更卒,半月演兵,半月勞役……」

  「為何演兵?古人云,夫人常死其所不能,敗其所不便。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

  這陳百將不愧是讀過書,從學室畢業的,說話也文縐縐的,時不時還能蹦出幾句「古人云」來。只是賓百將卻在一旁滿臉不屑,校場內的士伍更卒們,也一臉茫然,畢竟兩三百年前古人說的話,他們這些下里巴人是不會懂的。

  東門豹等人同樣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黑夫只得小聲解釋說,陳百將在講為何要讓更卒們訓練,是因為若不加整訓就驅趕他們上戰場的話,肯定會導致「覆軍殺將」的大敗,是在送他們去送死。

  「就是平時多流汗,打仗少流血……這下汝等可懂了?」黑夫低聲對東門豹和季嬰說道。

  「原來如此!」二人恍然大悟,東門豹低聲罵道:「如此簡單的事,說那麼複雜作甚,黑夫,還不如你上去呢!」他現在對黑夫,又多了一層佩服。

  「我一個區區公士,哪有資格。」黑夫一笑,心裡卻想起一件事來。

  他聽說,春秋時期的貴族,會利用一年四季狩獵來訓練領地民眾,那大概就是日常訓練的起源。

  經過數百年發展,如今的秦國,這已經成了一項律法保證的制度。試想,安陸縣每個月百餘更卒受訓,春夏秋三季更能達到兩三百。一年下來就是兩千,整個南郡十八個縣,就有近四萬人,秦國有二十多個郡,那就是近百萬人……

  算下來,黑夫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這下總算知道,秦國是怎麼懟贏長平四十五萬趙軍,又如何調用二十萬、六十萬大軍滅楚的了。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

  戰無不勝的百萬秦軍,就是由他這樣螻蟻般微小的更卒、士伍組成的啊!

  這時候,陳百將的訓話也接近尾聲,他說更卒們雖然還不算正式的軍人,但也要受軍紀管制!有偷奸耍滑,不聽命令者,懲罰極其嚴酷!而後又聲明了上半個月」演兵「的具體內容。

  「吳子曰,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每變皆習,乃授其兵……這便是更卒所需訓練的,至於武藝、兵刃,待到汝等服正卒、戍卒之役時,再到軍中修習!」

  此言一出,黑夫頓時鬆了口氣,除了耍一手短劍匕首外,他對這時代的兵器還真的一竅不通,更別說弓箭了。

  反過來,那些行走坐立、左右前後,是到了兩千多年後的現代軍隊裡,也強調訓練的東西。中國更是對此樂之不疲,都玩出花樣來了,經歷過軍訓的高中生、大學生都懂的,更別說他一警官學院畢業的人了。

  最後,陳百將才講到了今日的關鍵:「用兵之法,教戒為先;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本百將之職責,便要負責教授汝等百人!百人分為十什,什伍雖小,亦不可無首,今日當選定什長、伍長!」

  他瞅了一眼亂糟糟站成一團的更卒們,皺起眉頭,對縣卒下令道:「讓眾人按照各屋順序,分開站立!」

  縣卒們便過來五吆六,在校場上劃定了十塊區域,安排眾人以所住屋舍為單位,分開站立。看似簡單的工作,卻整整花了一刻鐘,十個什終於分開了,他們按照從右到左的順序,被安上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序號。

  黑夫他們這一什,就是「癸什」。

  「有爵者,願為什長、伍長者,出列!」

  聽聞此言,黑夫對東門豹點了點頭,二人一同出列,只是黑夫邁出了兩步,東門豹則停在他背後一步。

  兩名百將走下土台,按照順序巡查各什,一名文吏跟在他們背後,清點每個什的人數,以及什長、伍長的姓名。

  等他們走到癸什時,陳百將一眼便看到了黑夫,露出了笑:「癸什只有兩個有爵者?」

  面對這個「救命恩人」,黑夫恭恭敬敬地說道:「敢告於百將,只有黑夫與豹二人是公士,其餘八人,皆為士伍。」

  「你二人,誰為什長,誰為伍長啊?」

  東門豹主動回答道:「黑夫為什長,小人為伍長。」

  「善,大善。」陳百將很是高興,眼看就要讓身邊的文吏記下。

  然而就在這時,一旁卻響起了賓百將輕蔑的聲音。

  「這黑夫只是第一次服役的更卒,頂多有點匹夫之勇罷了,也能做什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1 AM

第22章 什長黑夫

  「這黑夫只是第一次服役的更卒,頂多有點匹夫之勇罷了,也能做什長!?」

  眼看黑夫就要被任命為什長,那位賓百將卻踱步過來,發出了質疑。

  陳百將一向與賓百將不合,便翻了翻白眼道:「賓百將,律令上只說,更卒徭役之什、伍之吏,必由有爵者擔任,可沒管其是第幾次服役。我看黑夫不僅是受官寺褒獎的公士,還有些本領,頗得眾望,讓他來做什長,有何不妥?」

  賓百將反唇相譏:「剛才陳百將說過,練兵之法,講究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每變皆習。」

  他指著黑夫,不屑地說道:「以上這些,這匹夫可懂得?依我看,這僻壤里民,怕是連左右都分不清!」

  「不分左右」,是這時代城裡人諷刺一生很少離開鄉村的農人的話。當然不是真的左右不分,而是左邊右邊要考慮一下才知道是哪邊,平常說話,也是「往旁邊挪挪」,很少涉及左右關係。

  若覺得不可思議,只要回想一下小時候第一節體育課分清向左轉向右轉何等艱難,就能理解了。而這種遲疑在戰場上,無疑是致命的,所以分清左右,便是更卒訓練的基礎課程。

  黑夫也不氣惱,等賓百將說完後,才笑著回答。

  「小人雖然愚笨,但這左右,還是分得清的……」

  他朝兩位百將作揖,一臉憨厚地說道:「因為我從小與旁人不同,是左利手,以左手持箸,以左手揮鐮,故而對左右區分印象深刻。昨日在官寺訊獄時,我也是說出了左手持刃與賊人搏鬥的事實,才證明自己無罪。」

  黑夫偷眼看了下陳百將,見他眼中滿是鼓勵,便大著膽子繼續道:「倒是那個湖陽亭長,因為分不清左右,誣我用右手打了他,結果證詞錯漏百出……」

  「哈哈哈,賓百將,這黑夫說的似有道理啊。」陳百將被這尖酸的話語逗樂了,他與賓百將芥蒂太深,凡是讓對手不痛快的事,都能讓陳百將欣喜。

  「你!」

  這無疑是在戳賓百將的痛處,賓百將頓時大怒,卻又找不出理由責罰黑夫,只得斥道:「就算能分清左右,那行止分合等,你也能嫻熟教予什中眾人?」

  「敢告於賓百將,以上種種,亡父在家時曾教導過我,他曾多次服役,還上陣作戰,當過伍長……」黑夫眼珠一轉,又祭出已死的便宜老爹,把凡是自己會的東西,都推到他頭上。

  「再說了,縱然有些不熟識之處,本什中有位老行伍,也可以協助我。」他指向了事不關己的朝伯,嚇得朝伯連忙出列下拜,山羊鬍子微顫,心也顫。

  陳百將頷首:「既然如此,讓黑夫為癸什什長,並無不可啊,賓百將,你覺得呢?」

  賓百將陰著臉道:「訓練更卒本就是陳百將的職責,我哪有資格多嘴?只是陳百將在任命人選時可要考慮清楚了,更卒訓練一旬(十天)之後,兩位縣尉將親自來校場視察,讓各什進行大比,考核行伍秩序,評選優劣。」

  他冷笑道:「屆時,這癸什若是得了個『殿』,陳百將可別忘了今日,是你力主讓黑夫為什長的!到時候在縣右尉面前,怕是要難堪了!」

  原來,和後世各類企業的業績考核類似,秦國也最喜歡玩考核。

  比如一年結束時,郡縣官吏的勞績要對比考核,優者升,劣者貶。

  甚至連鄉、裡一級,每年的四月、七月、十月、正月,都要舉行耕牛評比大賽。根據各裡養的牛的肥壯、力氣,評出「最」(優秀)和「殿」(差勁),優秀的獎勵,差評的懲罰。

  別以為不優不差就沒事了,鄉里的官吏還會量量牛的腰圍,看看是不是比去年瘦了,若如此,養牛的人也要受罰。假如那幾天你養的牛恰好墜入情網茶飯不思,就等著倒霉吧。

  總之,考核,是秦國很喜歡的一套評比方式,沒有比較,怎麼會有競爭的積極性?沒有競爭的動力,大秦如何一統天下?牛都要拉出來比,更別說人了,這更卒訓練自然也有考核,稱之為「旬日大比」。

  比什麼?當然是比誰的隊列整齊,進退有序!

  「這……」所以聽賓百將提及此事,陳百將也露出了一絲猶豫。

  黑夫看出了他的躊躇,便又道:「請兩位百將放心,黑夫絕不會讓癸什殿底。」

  「若是殿底,自然會罰你兩甲!你從官寺領的那點賞金,只怕還不夠罰!」賓百將又是一陣嚇唬。

  他本想讓黑夫知難而退,不料,黑夫卻又抬起頭,自信滿滿地說道:「小人話還沒說完,一旬後的大比,我非但不會殿底,還要讓癸什為最,位列第一!」

  眾人默然,過了半響,還是賓百將的笑聲在校場上迴蕩:

  「哈哈哈哈,你這公士真會說笑,若癸什能奪魁,我便在這校場上,做距躍三百,曲踴三百!」

  「一言為定!」

  他是玩笑,黑夫卻當了真,對他拱手道:「若癸什不能奪魁,我就繞著安陸縣城,距躍曲踴一圈!」

  ……

  「黑夫兄弟,你當真有把握在旬日大比中得第一?」

  到了「食時」,也就是吃早飯的時間,各什坐在各自的區域內,吃著縣卒分發粟飯,季嬰端著他的土碗在黑夫旁邊蹲下,提出了自己的疑慮。

  「有。」黑夫言簡意賅,將注意力集中在碗裡粗糙的飯食上,接下來幾天運動量會比較大,他必須吸收每一粒食物。

  「可你只是第一次服役啊,如何與其他什做什長的行伍老卒相爭……」季嬰扒拉著碗裡的米粒,有些糾結,若是單打獨鬥,他是相信黑夫能力的,可這涉及到全什的人啊。

  「上個月在雲夢澤湖陽亭,我也是生平第一次遇賊;昨日在縣獄,我也是第一次與人對薄公堂……」黑夫放下手裡兩小截木棍,看著季嬰道:「你莫非不信我?」

  「我當然信!」季嬰不假思索地說道,經過這幾日的事,他對黑夫佩服不已,已經唯其馬首是瞻。

  「那便勿要猜疑,聽我的話,順便……」黑夫朝一旁沉默不語的袍澤們努努嘴:「幫我說服他們!」

  於是,在吃完飯,打發季嬰離開後,黑夫率先起身,朝一直沉默不語的眾人作揖道:「適才是黑夫莽撞了。」

  「可不是太莽撞了麼!」那個來自縣城,喜歡賴床的平忍很久了,此刻便將憋很久的話吐訴而出:

  「百將是何許人也,吾等又是何許人也,豈能與之爭執較勁?更別提旬日大比奪第一,我參加過三次服役,三次訓練,從未得最,倒是有兩次差點得了殿……」

  朝伯也嘆息道:「什長哪裡話,只是吾等皆是普通士伍,前來服役是迫不得已,只想著平平安安渡過這一個月。對吾等而言,大比奪魁,那是想都不敢想,只要別殿底受罰即可……」

  眾人紛紛點頭,唯獨東門豹冷哼道:「皆是沒志氣的鼠輩!男子漢大丈夫,不做則已,做就要勇爭第一。」

  如此一來,大家的對此事的態度就清楚了,除了東門豹外,其餘幾人要嘛反對,要嘛不發表態度,隨大流。

  黑夫卻只是靜靜聽完後笑道:「與百將爭執,的確是我衝動了,不過要在旬日大比中,為本什爭奪第一,卻絕非玩笑!」

  「不是玩笑?」

  「你還未死心?」

  朝伯、平等人面面相覷,東門豹倒是大喜過望,起身道:「壯哉!我願意與黑夫一起,奪得大比之最,讓那賓百將無話可說,在校場上距躍曲踴,此事之後,我當揚名縣中!」

  距躍曲踴,說白了,就是深蹲蛙跳,早在春秋之時,軍中便以此鍛鍊或者懲罰士兵,說實話,黑夫是很期待能看到賓百將狼狽地在校場上吃灰的。

  可這件事,單獨他們一對什長、伍長提倡可沒用,黑夫要的,是大家都積極參與進來。

  恰在此時,奉黑夫之命,故意去旁邊繞了一圈的季嬰回來了,並欣喜地告訴了大家一個好消息。

  「二三子!」

  季嬰笑容滿面,彷彿是有了一個大喜訊:「我去打聽過了,但凡在旬日大比中得第一的什,每個人均有嘉獎!」

  「季嬰你快說,是何嘉獎?」

  一聽有獎勵,原本興趣寥寥的眾人立刻豎起了耳朵。

  季嬰故作神秘,讓他們湊過來,才低聲說道:「若能奪魁,全什之人,皆能免除明年更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2 AM

第23章 軍訓開始

  「免除明年更役,還有這麼好的事!?」

  沒參加過幾次服役的眾人有些不敢相信,倒是朝伯點了點頭,證實了這件事。

  「這是自然,每年在鄉里評比耕牛,若是得了最,養牛的皂者也可以除一更,負責此事的田嗇夫還可以得到一壺酒,十條肉乾的賞賜。」

  「沒錯!」季嬰補充道:「更卒旬日大比奪魁的賞賜,也是什長一壺酒,十條肉乾!伍長半之!」

  黑夫乘機道:「若吾等得了第一,我可以將賞賜我的酒和肉乾分予二三子!」

  「酒……」彘和牡兩兄弟眼睛立刻就綠了。

  「肉乾。」可、不可、小陶三人也同時嚥了下口水,果然,一提這兩樣東西,家境貧寒的眾人哈喇子都流下來了。

  眼看眾人已經有參與進來的動力,那個平卻又嘿然道:」談何容易,這可是要在十個什裡爭第一啊。「

  「黑夫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我有信心帶二三子得最!」

  見時機成熟,黑夫發出了他的承諾:」此事即便不成,對二三子也無任何損失,若成,則皆可得利,何樂而不為?我所求者,只是接下來這些天,二三子能聽命於我!「

  黑夫朝東門豹作揖:「還望伍長能盡力協助。」

  他又朝朝伯行禮:「也望朝伯能知無不言!」

  「我當盡全力助黑夫!」東門豹是個勇銳漢子,就算黑夫不提,他也會主動與他人競爭的。

  「我亦然。」季嬰第二個加入進來。

  「也罷也罷,反正這幾日終歸要訓練,那便聽什長的。」朝伯對黑夫的敬老態度還是很受用的,索性也加入進來。

  而後,小陶、彘、牡也陸續表態加入,可、不可兩兄弟是隨大流的,連最消極的平也少數服從多數,被迫同意,這樣一來,癸什便全員同意,全力以赴爭取旬日大比的第一。

  「接下來幾日,吾等當同心協力……」

  黑夫還欲多說幾句,激勵一下己方士氣,不料,昨天那個帶他們去住處的縣卒「照」卻小跑過來,說是陳百將點名要見他。

  ……

  陳百將此刻已與賓百將分開,正在校場邊一棵大桑樹的背面等待黑夫,他不停地在原地踱步,顯然是有些焦慮,等黑夫走到跟前,陳百將抬起頭,第一句話就是十分不快的語氣。

  「黑夫,你這是何意!?」

  黑夫拱手道:」今日是小人莽撞了,但陳百將,這卻是一個讓賓百將顏面掃地的大好機會啊!」

  「且慢,你說,此事能讓賓百將顏面掃地?」陳百將面露疑惑。

  黑夫露出了笑:「從賓百將與我計較此事時起,他就輸了!」

  陳百將一愣:「何意?」

  「其一,賓百將好歹是一位不更爵位的百將,卻與我一個區區公士更卒計較,此事不管輸贏,傳出去對他已是大為不利。」

  「其二,我若是被評為最佳,賓百將就要繞著校場距躍三百,曲踴三百,必會遭到全縣人嘲笑,從此威信掃地,難以在校場立足,豈不妙哉?」

  陳百將有些驚訝地看著黑夫:「你竟想得如此之深遠。」

  仔細想想也對,若黑夫得了第一,自己的對頭賓百將肯定要折損面子,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若他沒得第一,其實也與自己無關,這場鬧劇,自己就應該事不關己地看戲啊!

  這麼一想,陳百將心裡舒坦多了,又道:「你就這麼有把握贏得第一?」

  「小人確實受過家父訓練,約束什伍應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是……」

  黑夫抬起頭:「只是不知一旬後,是哪位縣尉來評比?」

  陳百將摸著頷下小鬍子道:「是右尉與左尉一同前來,一同評比,最終定奪在於右尉。」

  他知道黑夫什麼意思,又補充道:「不過,屆時還有令吏在場記錄,所以兩位縣尉不會徇私,而會按照各什表現評比,這樣一來,縣左尉當然不可能挾私報復,但你也休要指望縣右尉會故意偏向你……」

  「不敢。」黑夫道:「只要點評公平,不要被左尉、賓百將左右即可。」

  末了,他又深深作揖,動情地說道:「只是還望百將在右尉面前,多美言幾句,我因湖陽亭長一案,與賓百將結仇,縣左尉恐怕也因此敵視我,往後小人只能仰仗陳百將和右尉庇護了。」

  這是主動投效了,陳百將對黑夫的機靈透徹感到驚訝,這真的是一個17歲第一次來縣城的農家青年?

  不過陳百將沒有再深究,此時此刻,他只是把黑夫當成了一把刺向賓百將的劍。

  「你明白便好。」

  殊不知,黑夫其實有自己的打算。

  在返回行伍的途中,黑夫暗暗想道:「從昨天被縣卒按倒折辱起,我便明白了,就算我忍氣吞聲一個月,也會被賓百將百般刁難,一不小心就會受罰。反正該得罪的都得罪了,與其做個膽小鼠輩退縮不前,還不如激流勇進!」

  要充分利用兩名百將,乃至於兩位縣尉的矛盾,若是做好了,說不定也有脫穎而出的機會!

  更何況,對這件事,別人覺得他吹牛皮,可黑夫心裡是有譜的。

  他看向遠處那些東一團西一團的更卒什伍,他們年齡老少混雜,個頭高低不平,身材壯羸不一,狀態鬆鬆垮垮。有手揣到袖中打哆嗦的,有抬頭聳肩發呆的,有彎腰駝背咳嗽不止的,或左顧右盼,或抓耳撓腮。即使勉強站成一排,隊形也歪歪扭扭。

  這樣的隊列,讓見慣了後世軍隊整齊秩序的他十分無語。

  面對這樣的對手,黑夫覺得,自己想輸都難。

  他好歹是警官學院的學生,隊列練得爐火純青,而且還在畢業前,去給某大學大一新生當過軍訓教官,很清楚如何把一支烏合之眾,訓練成方方正正走隊列的標兵……

  雖然這時代士伍的文化素質遠不如當代大學生,可更容易聽話啊,身體素質也更好些,雖然大多瘦巴巴的營養不良,但至少不會站在太陽下忽然暈死過去,嚇教官個半死……

  而且,據說不聽命令還能打呢!

  「汝等就等著瞧好吧。」

  黑夫看了看身後自以為得計的陳百夫,還有遠處對他不屑一顧的賓百夫,乃至於看他笑話的各什長、伍長們,露出了笑。

  「真正的軍訓,開始了!」

  ……

  秦王政二十二年十月三日,更役的第三天,「平旦」剛過,黑夫就起了。

  秦國也有十二時辰,但與後世不同,它們都有自己的叫法,分別是:

  雞鳴(1點到3點),平旦(3點到5點),日出(5點到7點),食時(7點到9點),莫時(9點到11點),日中(11點到13點),日失(13點到15點),下市(15點到17點),舂日(17點到19點),牛羊入(19點到21點),黃昏(21點到23點),人定(23點到1點)。

  黑夫起來後,外面的天才濛濛亮,他用外邊水缸裡的積水洗漱了一下,閉目吸氣,壓壓腿,伸伸腰,活動了下筋骨,便開始複習起昨日下午學到的「行伍隊列」來。

  這時代的練兵之法,講究「一人學戰,教成十人。十人學戰,教成百人。」所以昨天分完什伍後,陳百將便讓各什長、伍長跟著幾個縣卒裡的老行伍學習各種隊列技巧,這些技巧,源於孫、吳二位兵法大家,大概分為以下幾種:

  坐而起之,就是後世軍訓中的蹲下與起立。

  行而止之,就是行進與立定。

  左而右之,就是向左轉、向右轉。

  前而後之,就是前進與後退。

  分而合之,顧名思義,就是隊列聚攏和分散。

  結而解之,就是集合與解散。

  瞭解之後,黑夫不由感慨良多,他一直以為,後世部隊裡的基本隊列訓練是從西方照抄來的,誰曾料到,竟然能追溯到春秋戰國啊!

  不過黑夫他們只是更卒,距離上陣打仗還早,如今練習這些東西,主要還是為了七天後的旬日大比。十月十日,兩名縣尉就要來視察他們的訓練成果了,時間十分緊迫。

  好在,黑夫前世在學校裡時,經歷過無數次各類首長、領導檢閱,有經驗。

  等黑夫練習了一刻鐘後,太陽已經露出地平線,」日出「之時到了。他擦了擦汗,心裡更加有譜。

  看來這什長扮演的,差不多就是後世部隊裡班長的角色。他們有兩個伍,十個人,站成一排。什長要站排頭,手持一根粗竹竿--到了戰時,他舉的就是一面小旗了,伍長則要站在隊尾,監督有沒有掉隊的。

  「對我來說太簡單了,但是對其他人而言,幾天內學會並熟練運用,還是有點困難的。」

  「什長,真是早啊。」

  一回頭,黑夫卻發現,伍長東門豹已經抱著膀子,倚靠在門邊觀看許久了。

  黑夫與他作揖見禮,東門豹過來伸了伸懶腰後,又看黑夫練了一會,便忍不住吐訴道:「什長倒是練得起勁,但我就是想不通,訓練為何不從格鬥射箭開始,而要練這毫無意義的隊列,待到上陣打仗時,有個鳥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3 AM

第24章 練隊列有什麼用?

  聽東門豹這麼一說,黑夫頓時愣住了。

  「打仗又不是踢著正步衝鋒,整天練習隊列,有個屁用啊!」

  前世高中軍訓時,黑夫也曾發過這樣的抱怨,直到年紀漸長,進入警官學院,真正地體驗到軍營生活,這種想法才慢慢消失。此時聽東門豹提起,頓感熟悉。

  「豹兄可曾上過戰場?」他沉默良久,緩緩發問。

  東門豹搖頭道:「不曾,我三次服更役,卻一直沒被徵召上陣。」看得出來,他對征戰立功十分渴望。

  這下黑夫放心了,他雖然也沒上過戰場,但前世耳渲目染,關於戰爭的紀錄片也看了不少,肚子裡的東西足夠吹一吹了。

  黑夫笑著招呼東門豹在一根木頭上坐下,對他說道:「行軍打仗,和單打獨鬥的比武大為不同。戰場上,那可是數千人、數萬人的大場面,勢如潮水,哪怕個人武藝再高,在人潮中也是無所施展其技。四面八方皆是戈矛劍戟,亂箭如雨般下下來,平日格鬥時的見招拆招,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見東門豹依然不信,黑夫就讓他想像這麼一個場景:

  他們是一群武藝高強的遊俠兒,就這麼亂糟糟地上了戰場,準備靠著自己的好勇鬥狠來打仗。

  這時候中軍下達了緩緩前進的命令,用金鼓和旗號傳達。結果遊俠兒們卻不知鼓旗,有的往前衝鋒了,有的還一臉懵逼地留在原地。結果脫離大部隊衝鋒在前的,被對面的箭雨射了個透心涼;站在後面的則被軍法官砍了腦袋;剩下那些一急想要往前走,卻發現被自己人擋住了去路,如此一來,倒是將己方陣型攪亂了……

  哪怕最後和敵人交上手了,因為他們各自為戰,也會被訓練有素的敵軍分割開來,一個人要同時跟幾個、幾十個人打,最後被剁成肉醬。即便倖存下來了,一盤散沙的他們面臨的,很可能是轟隆駛來的駟馬戰車和疾馳而過的騎兵衝擊。

  嗯,這些人,就叫做齊技擊,當年齊閔王僱傭這群出身臨淄市井的「武林高手」打仗,結果每戰皆敗,硬是把國力雄厚的齊國打得差點滅亡。

  所以許多年前老荀子在點評諸國軍隊強弱時,把個人武藝最強的齊技擊列為最差勁的軍隊,是亡國之師。

  場景腦補完後,東門豹不由滿頭大汗,他想像中上了戰場就能靠著自己的勇武砍瓜切菜般斬十幾個人頭,原來沒這麼容易?

  黑夫又笑道:「故而,兵何以為勝?以治為勝!良好的紀律,是烏合之眾與精銳之師的區別。而這些行伍隊列的訓練,正是孫武、吳起兩位兵法大家苦心鑽研出來的,你可知道這兩位是何許人?」

  東門豹搖了搖頭,這兩人雖然曾經在楚地大名鼎鼎,但時過境遷,年代太過久遠,一般的鄉野小民哪能知道。黑夫只得又給他科普了下孫、吳的事蹟……

  「世人常說,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現在你知道,這兩位多厲害了吧!」

  「孫吳真乃英雄也!只恨不能效命於其麾下!」東門豹睜大了眼睛,顯然還沉浸在孫子斬殺吳王寵妃、以數萬之眾轉戰千里力挫楚國;吳起殺妻求將、鎮守西河、最後入楚變法死於亂箭的故事中。

  黑夫道:「當年吳起正是以訓練精良的魏武卒,大敗秦國,直到後來,秦國也將吳起練兵的法子用於軍中。這些訓練看似乏味,但當練成之日,若幾百人、幾千人都能做到吳起所說的坐臥有矩,行軍整齊,進退有序,左右偏師像手臂一樣聽從中軍指揮,各自為陣也能獨立作戰。那樣的話,就是投之所往,天下莫當的銳士了!」

  「黑夫知道的真多!」東門豹讚歎不已,如果說第一天掰手腕他只是口服而心不服,那麼經過剛才一番話,他真是對黑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但他又面露疑色:「黑夫,你只是第一次服役,也沒上過戰場,為何知道這些。」

  「這個……其實都是我的亡父告訴我的,他上過許多次戰場。」黑夫又將便宜老爹拎出來擋槍。

  「真是豈有此理!」

  東門豹憤憤不平地捶著自己大腿道:「黑夫有位好父親,將戰場上所見所聞悉數傳授與你。我那父親也沒少被徵召作戰,可每次打完仗回家,都只會陰著臉,一言不發地四處尋酒喝,喝完就死命打我!最後他倒是醉酒後失足掉河裡淹死了一了百了,卻硬是將好端端的一個中人之家,弄得窮困潦倒!」

  看來,這個莽撞衝動的東門豹也有自己的故事,但黑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深究。

  「什長……伍長……」

  結結巴巴的話語響起,一回頭,卻是小陶也起了,黑夫向他問好,換來小陶憨厚的笑,這孩子是典型的農家小青年,樸實而忠厚,就是有點膽小。

  這時候太陽完全升起,東門豹一改方才對訓練的不屑,主動去將其餘幾人統統叫醒,有了這煞星催促,眾人起床的速度比昨天快多了。

  黑夫微微頷首,看來自己除了季嬰外,又多了個好幫手,於是便帶著他們來到校場,宣佈了自己的訓練計畫。

  「今日訓練,先從比個頭,排隊列開始!」

  黑夫發現,秦國在律法上無微不至的強迫症,似乎沒有傳染到軍隊裡來,軍隊的站隊,不是根據身高,而是按照爵位、年齡排的,有爵位的站前,沒爵位的站後,士伍裡面,年紀大的站前,年紀小的站後。

  這也就造成了一什的人站得高低不平,很影響觀瞻。

  黑夫昨日已經小心翼翼地問過陳百將,調整隊列排序方式,不算違反軍規吧?陳百將則說按照爵位排列是法律規定,但按年齡排只是約定俗成,並沒有寫到軍規律令裡去。反正他們什裡只有兩個公士,一個居前一個殿後,其餘人等,黑夫可以隨意安排。

  於是黑夫就大著膽子,開始調整隊列了。

  「彘,你就站我身後……為何?自然是因為你最矮,勿要難過,或許你多吃點肉,還能長個頭。」

  「牡,我知道你想挨著堂兄,但你身高八尺,得站到後邊,東門豹前面去。」

  「小陶……」找了一圈,黑夫發現小陶已經站到彘後面了,這小子,別看結巴木訥,其實還挺聰明的。

  「季嬰,沒錯說的就是你,勿要東張西望,好好站在小陶之後。」

  「朝伯,你平日裡是按年齡站次位的,如今只能委屈一下,站中間了。」

  「平,可、不可,汝三人站在朝伯後面。」

  如此一來,他們這個什的排序就是從低到高,順眼多了。

  調整好隊列,也有輕度強迫症的黑夫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就進入今日的第二個環節。

  站!

  「學站立?」

  才宣佈訓練內容,季嬰就差點笑出聲來:「黑夫兄弟,不就是站麼?我三歲以後就會了,這還用學?……嘿你打我作甚?」

  黑夫舉起手裡的竹棍,對著嬉皮笑臉的季嬰抽了一下:「我話沒說完前,不得插話,此外禁止在隊列裡說笑、打鬧和左顧右盼。」

  黑夫在頭一夭折服東門豹後,便建立起了威望,而且有言在先,他會嚴格對待此事,不聽命令的,按照軍規,初犯的打三下,再犯的打十下,第三次犯,什長可以「熟笞之」,也就是往死裡打!

  季嬰見黑夫認真起來,便識趣地閉嘴。其他人看了看東門豹,發現他一反常態地聽從於黑夫,自然不敢造次。

  只聽黑夫說道:「我聽說過一句話,大丈夫立於世,要站得直,行得正!」

  說著,他面朝眾人,做出了一個標準的立定站立姿勢,說道:「站似一棵松!像我,就是山頂上的直松!」

  眾人盯著黑夫,發現他的確站得筆直,好似青松般精神奕奕。

  黑夫又指了指季嬰等人歪歪斜斜的站相:「而汝等,則像半山腰凸出來的歪松!風一吹便搖搖晃晃,成何體統!「

  大家面面相覷,雖然不覺得這麼站有什麼不好的,但無人再有異議,在黑夫的示範和糾正下,開始重新學習站直……

  「腳跟靠擾並齊,腳尖向外分開,對就是這樣。」

  「兩腿挺直併攏,小腹微收,挺胸,兩肩要平,別一高一低的。」

  「兩臂下垂伸直,手指併攏自然微曲,貼於褲縫……額不對,是下裳側面。」

  「嗯,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季嬰,你別老是咧嘴對我笑!」

  「兩眼向前平視,不可,你不知道什麼是平視?來,你看著我的眼睛……」

  於是,在整個上午朝食之前,其他什都開始跟著自己的什長、伍長開始了稀里糊塗亂七八糟的訓練,整個校場呼喊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唯獨黑夫他們的癸什呆立原地不動,開始站起軍姿來。

  賓百將也在土台上觀看更卒訓練,他手下一名屯長見狀,說道:「百將,那黑夫所在的什呆立原地許久,或是在偷懶,下吏是否要過去申飭一番?」

  「不必了。」

  賓百將搖了搖頭,冷笑道:

  「他大概知道,練兵何等艱難了,這什長可不是好做的!任他折騰去罷!我明日要帶縣卒去雲夢澤追剿盜賊,哪有時間管這等小事。就等著他在旬日大比當日,在所有人面前出醜!這之後,整個安陸縣就能知道,所謂的擒賊壯士黑夫,不過是一個愛說大話的匹夫爾!到時候,我要騎著馬走在前面,看他繞著安陸縣城跳一整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4 AM

第25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其實不光在外人眼中,黑夫的這種訓練方式是在自尋死路,在站了一天後,連癸什裡也有了異樣的聲音……

  平家住縣城,是個中人之家,平日裡沒怎麼吃過苦,今日在烈日炎炎之下曬了半天,就為了學會站立,他坐在稻草榻上,揉著痠痛的腳,開始小聲抱怨起來。

  「這公士黑夫,果然是第一次服役啊,我看其餘各什都練得熱鬧,唯獨吾等呆立半響,朝伯是老行伍了,你說句話啊!」

  朝伯默然不言,半響後才道:「黑夫的訓練法子,的確與我過去十幾次服役不大一樣……」

  「正是如此!」

  他的話得到了平的贊同,可、不可兩兄弟也點了點頭,他們都覺得,這種訓練方式沒什麼用。

  這些話在黑夫和東門豹推門而入後消失了,這兩天裡,曾經勢如水火的二人倒是惺惺相惜,日漸親密起來。

  東門豹雖然個人武藝,氣力都不錯,但學習行伍規則卻很慢,好在他是個不甘人後的,十分要強。所以黑夫還會在下午時給他開半個時辰小灶,畢竟作為伍長,絕不能有失。末了,在日落之前,二人還會對著樹樁投一投匕首,聊以娛樂。

  什長伍長聯合起來後,一切反對的聲音,都只敢暗地裡嘟囔,不敢當面抱怨。

  不過眾人卻不知道,這些話,都早已被捂著被子裝睡的季嬰聽在耳中。

  入夜前,黑夫去如廁時,季嬰追上了他,向他吐露了自個裝作睡覺時聽到的抱怨。

  「無妨,等再過兩日,他們便知道今日訓練的好處了。」黑夫笑了笑,不以為然,一個標準的站立,是行伍隊列的基礎,站都站不直,還談什麼其他複雜的動作呢?

  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十月四日清晨,太陽再度升起。校場之上,黑夫他們這個什的人,已經大抵知道自己該站什麼位置,不必像昨天一樣如無頭蒼蠅一般繞來找去了。

  此外,眾人的站立也勉強符合標準,至少能做到不歪不斜,黑夫可不敢以前世警校的標準要求這些秦國士伍黔首。

  於是整個上午的工作,便是學會在黑夫的帶領下,做到同時蹲下、同時站立,這便是吳子兵法中的」坐而起之「。

  打仗前,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排兵佈陣;前沿部隊上去作戰後,預備隊也要等待很久,有時候一等就是幾個時辰。這麼長的時間,士兵們當然不可能像古裝電視劇裡一樣傻乎乎地持刃站著,而是要「坐」,其實就是蹲著,這樣能省點氣力。

  為了讓動作看上去整齊劃一,黑夫做了改良,將整個動作進行了分解。當聽到「坐」時,大家不要一屁股蹲下,而是先一起右腳退半步,然後才下蹲身體,讓腳跟支撐身體,「起」時亦然。

  有了昨天站立的基礎,待到朝食的時候,全什的人已基本能做到同時蹲下,同時起立了,誰若是壞了節奏,就會遭到無情的抽打。這下連老行伍朝伯也嘖嘖稱奇,覺得黑夫的訓練法子,的確比他過去的十幾二十次訓練快速多了。

  不過,在其餘什看來,黑夫他們這個什還是一早上啥都沒幹,就在原地起起蹲蹲,蹲蹲起起了……

  一時間,之前對黑夫揚言要奪魁感到不滿的什長、伍長們都面露輕蔑之色,開始覺得黑夫只是個好誇海口,沒有真本事。

  黑夫他們隔壁的甲什,就在途經癸什的時候,突然起鬨道:」這不是要得大比第一的癸什麼?為何一早上在此處起起伏伏,難道是怕得走不動路了?「

  癸什眾人遭到嘲笑,但大都敢怒不敢言。

  「好膽!」唯獨暴躁的東門豹勃然大怒,差點跳起來過去將那幾個起鬨的人打一頓,黑夫連忙死死拉住了他。

  對面甲什的人,也被其什長訓斥了一番,停止了戲謔的笑。

  「方才真是得罪了。」對面甲什那個衣著得體的什長還主動走過來,和黑夫拱手作揖。只見他體型微胖,面色紅潤,這在普遍營養不良的更卒中是少見的。

  這還是第一次與其他什的人交流,黑夫應道:「我乃癸什什長黑夫,不知君如何稱呼……」

  「我乃是甲什什長,爵為上造,曾多次服役,也是個老行伍了。」

  來者看似客氣,可明顯能感到他的傲然,畢竟爵位比黑夫高一級,年齡也大不少,而且看衣著打扮,尤其是那條腰間的鞶帶,各種花紋,上面的銅獸口銜著還銜著一顆綠松石呢。

  黑夫目測,光這條鞶帶,起碼就值七八百錢,比自己一身衣裳都貴。嗯,這傢伙像個有錢人。

  「我叫垣柏。」那人做了自我介紹。

  「垣柏?」黑夫琢磨著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聽到過,過了好一會,他才忽然想起來!

  這個垣柏的名,前世的電視節目裡好像提到過,不就是在軍營裡借給黑夫兄弟錢,而後拚命逼債,逼得他們寫信回家求救的那個傢伙麼!不曾想,居然在這碰上了,那句話說的真對,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垣柏也不客套,隨便寒暄了幾句,就道明了來意。

  「黑夫什長對癸什奪得大比第一,信心十足啊,莫非真的想讓賓百將在校場上距躍曲踴?」

  黑夫也不謙虛,笑道:「沒把握的事,我不會說出口。」

  垣柏嘿然,他自是不信,卻依然和氣地說道:「既然如此自信,不如順便與我甲什較量一番,何如?」

  「甲什想與癸什較量一番?」

  在聽完垣柏的來意後,黑夫警惕起來,打量著這個看上去很有錢,滿面紅光的傢伙。

  「旬日大比,本來就是十個什在縣尉面前做考核比較,還較量什麼?」

  垣柏搖了搖頭,笑道:「我說的較量,是你我定下約定,若旬日大比中,癸什得第一當如何,癸什不得第一又當如何……」

  黑夫有些明白了,不就是來約架的麼,前世在警校時,也經常會有班級之間的對抗的比拚,輸了要請客吃飯啥的……

  不過垣柏的胃口很大,他伸出一個手指道:「若癸什得第一,我給你一千錢,若癸什不得第一,你給我一千錢,何如?」

  一千錢,剛好是黑夫擒獲盜賊,從官寺處得來的賞錢,這個叫垣柏的傢伙算得很精啊。

  黑夫對自己的訓練心裡有譜,當然不會怕垣柏,只是欲擒故縱地露出猶豫之色,搖頭道:「這不妥罷,我聽說,秦律有言,士民賭博,可是要罰二甲的。」

  「這可不是賭博!」

  垣柏連忙解釋道:「你我又不是玩六博、對弈、投壺下注賭金,而是以金錢為獎賞,勉勵對方訓練,這是好事,豈能稱之為賭?你若不信,我還能讓官府的文吏來做見證,幫你我定契券!」

  「是這樣?」黑夫笑呵呵地說道:「若如此的話,我倒是願意一試,只是……」

  「只是什麼?」

  黑夫看了看垣柏腰間那價值不菲的腰帶,笑道:「只是一千錢,太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5 AM

第26章 重振士氣

  「嫌少?」

  垣柏微微吃驚,他將黑夫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輕蔑地說道:「看黑夫的衣著,家中不似富裕,能拿出多少錢來?」

  「我錢確實不多。」黑夫笑道:「但我可以用自己為注啊,若是沒能得第一,我可以親自去給垣柏家做兩年僕役,為你耕田種地,何如?」

  「兩年僕役?」垣柏有些猶豫,不過這黑夫體格雄壯,應該是個幹莊稼活的好把式,而且他出了名的勇猛,就算用來看家護院,也不虧啊。

  於是垣柏便伸出四個指頭道:「一言為定,若癸什不得第一,你要為我做兩年僕役;若癸什真得了第一,我便給你4金!」

  「4金?」

  黑夫笑了起來,說道:「垣柏欺負我不識數麼,4金便是2304錢。據我所知,一個僕役一天的工錢,最低也有6錢,日夜不息勞作,兩年下來,便是四千多錢!垣柏什長,你家租僕役的價錢,為何如此便宜?」

  垣柏被拆穿了把戲,臉色通紅,事到如今,他不加價的確有點說不過去,只好咬咬牙道:「好,若你得了第一,我便給你四千錢!」

  四千錢,雖然不算多,但對於現在的黑夫而言,已是一筆巨款了,黑夫當即頷首:「一言為定!」

  「善!」垣柏也很開心,感覺自己佔了大便宜,便道:「我這就去讓縣中一個相識的文吏來,為你我撰寫契券,剖木為信,絕不反悔! 」

  說著,垣柏便回到甲什,給自己的下屬們說了這件事,他是當做一個大笑話說的,那群人頓也時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個都嘲笑黑夫愚不可及,不自量力。

  殊不知,黑夫在轉過身後,心裡也樂開了花,暗道:「缺什麼來什麼,我前幾天還愁錢不夠花呢!四千錢,便要到手了!」

  「什長,那垣柏與你說了什麼?」這時候,黑夫什中其他九個人也走了過來。

  等黑夫將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他們聽後,家住縣城的平、可、不可三人頓時大驚失色,說道:「什長,你怕是上當了,那個垣柏,他家本是楚國時的商賈,十分富裕,常藉債給給普通的士伍、公士,待收還時,必收重利。」

  東門豹也面色沉重地說道:「我父還活著時,也曾向垣柏家借債,結果到還時,卻多出了不少!」

  黑夫點了點頭,看來這垣柏家,就是依靠借債發家致富的啊,雖然秦國也在法律裡禁止從質為債務擔保,而且無法還清債務的人,可以用勞役償還,但垣柏一家應該是很小心地遊走在法律邊緣。

  他問道:「這樣的人家,是如何做到上造的?」

  東門豹道:「我記得那是今王四年的時候,秦國鬧了饑荒,大王下令,說士伍繳納1000石糧食,就可以得一級爵位。這垣柏家已是公士,便是在那時一口氣繳納了千石糧食,得到了上造爵位。」

  那是秦國絕無僅有的一次以糧換爵,可惜黑夫沒有趕上,就算趕上了他也沒糧。一千石糧食,按照今年的糧價,相當於8萬錢了,如此看來,這垣柏一家,還真挺富裕的。

  這時候,其他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平、可、不可等人忍不住埋怨了起來,看得出來,他們是怕黑夫將自己牽連進去。

  黑夫卻笑了起來:「二三子寬心,此事只是我與垣柏的私人契約,即便我輸了,也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什中眾人無涉。」

  什中的朝伯等人這才鬆了口氣,畢竟他們才認識黑夫沒幾天,完全沒必要陪著他趟這趟渾水。

  唯獨季嬰出於關心,急得都快上火了,在他看來,這件事簡直就是黑夫自個往火坑裡跳。他嘟囔道:「我這還有千餘賞錢沒花,到時候若是不能得第一,我便將這些錢都給垣柏,好歹能讓黑夫兄弟少做幾個月僕役。」

  季嬰雖然平日裡看似不靠譜,但關鍵時刻卻挺講義氣的,黑夫有些感動,拍了拍季嬰道:「休要說喪氣話,我相信,吾等定能奪魁!」

  東門豹贊同道:「然也!休要說那些無用的,屆時吾等一定要奪得第一,讓垣柏,讓甲什,讓其他所有看不起吾等的更卒無話可說。」

  然而,其他人依然是面面​​相覷,沒有太大反應。

  ……

  到了這一日的下午,垣柏果然如他所說的一樣,從縣中請來了一個文吏,外加陳百將為二人做見證,撰寫契券,剖木為信。

  一半的契券被交到了黑夫手中,只見上面寫道:

  「廿一年十月戊子,縣百將陳,文吏某等爰書:雲夢鄉公士黑夫自言謁,旬日後更卒大比,若不能得最,願為上造垣柏之僕役,為其耕田服役兩年。上造垣柏亦自言謁,若公士黑夫得最,願以錢四千予黑夫……」

  這之後,就是他們二人自己簽上去的名。

  至此,這件事不但已經鬧得所有更卒都知道,更是板上釘釘,有了律法保障,若是事後有人反悔,另一方就可以上告到縣獄,讓令吏強制執行了,相當於後世的私人合約,並有公證人。

  所有人都覺得這黑夫真是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但跟賓百將較勁,如今又簽了這看上去必輸的契約,黑夫走在路上,滿校場的人都在對他指指點點。

  經過這件事後,黑夫雖然嘴上依然說的輕鬆,但也開始不知不覺,加緊了對本什眾人的訓練。

  但要讓一群幾乎沒有任何教育經歷的農家子弟學會停止間轉法,第一時間分清向左轉、向右轉談何容易?而向後轉時,也總有人轉錯方向,看上去十分混亂。

  還是經驗老道的朝伯幫他想了個法子,讓大家把左腳的履脫掉,只右腳穿著,這樣一來,果然犯錯的次數少了。

  而且秦國軍隊訓練不比後世軍訓,是可以打的,但凡弄錯,黑夫就毫不留情地一棍子下去!算下來,縣城的三個人,平、可、不可,還有有些木訥的牡是被打得最多的。

  倒是那個話少的小陶再度讓黑夫刮目相看,居然是隊伍裡最少犯錯的一個,他忍不住誇獎了幾句。

  但即便如此,整體進度依然不快,十月四日下午和十月五日一整個早晨,他們的訓練一直停滯不前。加上種種擔憂、高強度訓練的勞累、對黑夫與眾不同訓練方式的不解。除了東門豹依然鬥志昂揚,小陶默默領會,季嬰也勉強堅持外,癸什眾人的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這樣下去不行啊……」吃飯的時候,季嬰向黑夫說了他的擔憂。

  黑夫點了點頭,他知道,光靠免除明年更役,那一壺酒,十根肉乾的賞賜,以及訓練時的各種懲罰,已不足以讓意志薄弱的眾人堅持到最後。而被人瞧不起慣了的眾人,也對其他各什的冷嘲熱諷無動於衷,他需要給他們更大的刺激。

  於是這天下午,黑夫便去請求陳百將,讓癸什抽點時間出來,修葺一下漏雨的屋頂,陳百將雖然有些不滿,但這是正常請求,便同意了下來。

  於是,在這個午後,這幾天一直緊繃著的癸什眾人,總算有個鬆弛的點的時間。在黑夫帶領下,他們去校場外尋來乾枯的茅草,借來梯子,將茅屋頂修葺一番,再用泥巴糊在茅草上,用木頭壓住。待其風乾變硬後,晚上睡覺便不再有漏雨之憂了。

  完成這件事後,想到晚上不用再被漏雨淋濕,眾人都有些高興,大概是一起幹活拉近了彼此的距離,竟熱鬧地聊起天來,先前的沉悶一掃而空,黑夫也努力與每個人攀談。

  他前世做某大學大一新生軍訓教官時,也遇上過類似的問題,一些男生不配合,總是搗亂,整體士氣很低落。這時候可不能一味地懲罰,這樣會讓其更加消極對待此事,而應該試圖溝通,瞭解他們,甚至成為他們的朋友,這樣的話,那群天不管地不管的小男生就能積極參與訓練。

  待到氣氛最熱烈時,黑夫不顧手上還滿是泥漿,朝眾人重重作揖道:「二三子,黑夫今日之所以與甲什垣柏定契,不為其他,只為爭一口氣!垣柏料定吾等必敗,甲什嘲笑吾等,其他更卒也以為吾等絕不可能奪得第一,但黑夫相信諸位可以做到,還望諸位也相信黑夫……」

  「什長這是哪裡話。」

  眾人都有些動容,而說完這些後,黑夫抬起頭,說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待大比結束,若癸什得最,除了縣尉賞賜的肉、酒外,那四千錢,黑夫也絕不會一人獨吞,當與二三子分金!」

  話音剛落,癸什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36 AM

第27章 最後一天

  秦王政二十二年十月九日,距離旬日大比只有一天時間了,安陸縣南門校場,甲什的什長垣柏焦躁不安。

  他那一日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過去刺激黑夫,若黑夫畏懼拒絕,正好可以嘲笑一番。

  孰料,這個鄉下來的蠢人竟然一口答應下來!還約定了那麼大的一個賭約!這下好面子的垣柏就沒了退路,只得接招。

  但事後想想,他依然覺得自己肯定能贏,在他看來,黑夫,這個初次服役的17歲更卒,就能帶著全什勇奪考核第一?垣柏可一點都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

  他已經打算好了,只要這黑夫得不了第一,就會顏面掃地,還要去自家白幹兩年僕役佃農,自己可得好好壓榨壓榨他。

  當時的癸什,在訓練上的確是停滯不前,而且士氣低迷,可垣柏萬萬沒有料到,短短四五天裡,癸什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訓練進度上,不同於頭幾天在原地呆呆站立、蹲下、左轉右轉。到了十月六日,癸什眾人終於開始在校場上走動,進行「行而止之」的練習,他們的練習方式依然是那麼的與眾不同:那些人都是左腳不穿履,一高一低地走著,別提多滑稽了。

  這滑稽的場景,惹得甲什眾人大笑不止,可到了十月七日那天,他們卻笑不出來了……

  原來,依靠前幾天打下的良好的基礎,經過一天的練習,癸什眾人已經能不用脫掉左邊的履,也能邁對左右腳了——一旦有人邁錯,跟在後面的伍長東門豹就會上前,用手裡的竹棍狠狠抽一下!

  什長黑夫則舉著一根粗竹竿走在最前,一邊走,還一邊喊著「左右左,左右左」,後面的人就跟著他的腳步邁進,嘴裡也喊著同樣的話語。

  到了第八天,癸什的行進隊列變得更加規整,他們已經能在慢跑中呼喊著左右左,保持同一節奏邁進,每個人都像是蜈蚣的左右足一般移動,看上去十分規整。

  當黑夫高喊停的時候,眾人也會齊齊停下,齊齊抬起右腳,重重踩到地上,那齊刷刷的跺腳聲,讓垣柏心驚膽顫。

  他當然不知道,癸什眾人之所以能維持高昂的士氣,多虧了他的那四千錢,被黑夫當做畫餅擺在眾人面前。在得到黑夫「分金」的承諾後,即便是訓練最消極的平、可、不可三人,也開始努力跟上隊伍節奏。

  以利驅之,以義結之,以恩推之,以法威之……黑夫巧妙運動了這幾種方法,在季嬰、東門豹二人的協助下,便將原本如一盤散沙的整個什都凝聚在了一起。

  「這樣下去,癸什說不定真能得第一……」垣柏開始慌了,他家雖然富裕,但四千錢畢竟不是小數目。

  「什長,我倒是有個主意。」

  甲什的伍長湊了過來,在垣柏耳邊說道:「我與癸什的小陶是同鄉同裡人,此子是個結巴,家中貧寒,為人也懦弱可欺,只要稍加威脅,再許諾他一點錢,讓他在旬日大比時故意掉隊,癸什便得不了第一了!」

  「如此甚好!」垣柏眼前一亮,讓甲什伍長快些想辦法將小陶找來。

  於是,在這一天的食時,獨自一人去如廁的小陶,便被甲什的垣柏、伍長等三四人堵在了溷軒外……

  ……

  和甲什伍長說的一樣,小陶是個瘦削矮小的青年,被眾人逼在牆角瑟瑟發抖,垣柏笑眯眯地上前,開始對他威逼利誘……

  「我……我……」

  在垣柏道明來意後,小陶臉色漲紅,幾欲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氣憤還是害怕。

  「你就拿著罷!」

  垣柏將裝著一百錢的布袋硬塞到小陶手中,攬著他的肩膀承諾道:「你若能如我所說,在明日大比時故意摔倒、掉隊,事成之後,我會再給你一百錢!」

  甲什伍長也捏著拳頭威脅道:「不然的話,等回到鄉里,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陶眼中滿是驚恐,茫然無措地看著手裡那捧錢。

  他家境貧寒,母親得了癘病(麻風病),被鄰居們捉到鄉里,判了定殺,淹死在河邊。他父親是個懦弱無能的,對這件事沒敢說半個不字,家裡的兄弟姐妹也早已嫁人的嫁人,分家的分家,沒人管他。

  一年到頭,小陶就得和彎腰駝背的父親忙碌家裡那不到百畝的薄田,只求有點收成維生。算起來,從小到大,小陶手裡還真沒有過這麼多錢!

  他雙手顫抖著打開錢袋,看著裡面那一枚枚圓潤中方的半兩錢,它們滿是誘人的金屬光澤,層層疊疊擠在一起,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垣柏看著小陶,鬍鬚下露出了得志的笑。他覺得,此子已經掉進錢眼裡去了,這件事能成。縱然黑夫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將癸什帶得秩序嚴明,但外表再漂亮的橘子,也會從內部生出腐朽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垣柏的意料之外。

  「但,什長……待我……不薄。」

  小陶張了張嘴,喃喃說出這句話後,突然高高舉起錢袋,將那些錢一枚不剩地,統統扔到了地上!

  「嘩啦!」

  滿地銅錢落下,像是下了一陣金錢雨。

  「你……」垣柏驚訝地後退了半步。

  小陶的臉抬了起來,這時候垣柏等人才發現,他那漲紅的臉,並非是興奮,而是屈辱;顫抖的手,並非是害怕,而是憤怒!

  來自雲夢鄉的靦腆青年就這麼屈辱而憤怒地,結結巴巴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汝等……休要……小看,小看於我!」

  在垣柏等人震驚的目光中,小陶抬起頭,昂起胸,就像黑夫教他們的那樣,以弱小軀幹,站成了一棵筆直的青松!

  「我……我……我絕不會……背叛……什長!」

  「你這小豎子!不識好歹!」垣柏等人大怒,舉拳欲打!

  小陶雖然口頭十分硬朗,可還是有些怕,他緊緊閉上了眼睛,護住了頭。

  可等了半天,垣柏的拳頭,卻沒有落下來。

  等小陶睜開眼,卻發現垣柏的手腕,被一支粗壯的大手死死捏住,正是癸什個子最高,體魄最壯的大漢牡,他此刻正橫眉冷目地瞪著垣柏。

  而甲什其餘三人,也被趕來的季嬰、彘二人攔住。

  黑夫出現在他們身後,一邊把玩著手裡的短劍,一邊冷笑著說道:「垣柏什長,你這是何意?明的不行,就想來陰的?要知道,你這是私鬥,是不直,若是被官寺得知,是要定罪的!」

  「誤會,誤會……」垣柏的手都要被捏碎了,面容扭曲地求起饒來。

  黑夫也不想將事鬧大,揮了揮手,讓牡放開了垣柏。

  「垣柏什長慢走,明日大比之後,千萬別忘了你我的約定!「黑夫看著這幾人狼狽而逃的身影,朝他們揮手。

  末了,他才轉過身來,看著垂首不語的小陶,久久不發一言。

  「什長……我……」

  直到小陶抬起頭,試圖解釋時,黑夫才露出了欣慰的笑,重重拍著他的肩膀道:「好樣的!」

  ……

  「這麼大的事,為何不叫上我,若當時我在,一定要卸下那垣柏一條胳膊!」

  等眾人回到校場,東門豹才知道發生了何事,頓時大呼遺憾,捋著袖子就要去甲什找垣柏的麻煩。

  「你若將他打壞了,明日吾等得了第一,上哪找四千錢去?」

  黑夫連忙按住他,方才,是機靈的季嬰發現甲什的人堵住了小陶,立刻就來告知了他。黑夫是故意不帶東門豹去的,這莽夫下手不知輕重,誰知道他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值得稱道的是,小陶最終頂住了威逼利誘,讓黑夫刮目相看,回來的路上,黑夫一直在誇這個鄉下來的結巴小青年,說他不畏強暴,是威武不能屈的好男兒,說得靦腆的小陶面紅耳赤。

  不過這件事也為黑夫敲響了警鐘,他決定在接下來一天裡,抓緊訓練,決不讓任何人單獨離隊,讓別人有可乘之機。

  經過這些天的訓練,癸什的行伍隊列有了極大的進步,雖然原地向左轉向右轉依然有些生澀,時不時還出個錯。但站立姿勢、隊伍行進、蹲下起立、跨立後轉,已經達到了黑夫要求的標準,雖然放到後世大學軍訓裡,肯定會墊底,但放在更卒各什亂七八糟的步伐裡,已經是鶴立雞群了。

  對於明日力拔頭籌,黑夫更有信心!

  但還不夠,這一天日暮之前,在其他什都結束訓練各自去吃飯後,黑夫卻又將癸什眾人集合到一起,看著他們老少不一的面龐,所有人都站得筆直,眼睛看著他們的什長。

  此時此刻,黑夫感慨良多,彷彿真的回到了前世軍訓最後一天,檢閱前的場景。

  他默然良久後,緩緩說道:

  「今日,是大比前最後一天,最後一次訓練,不論是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汝等已嫻熟於心,再複習已無大用。但在此,我還要教會汝等,最後一樣東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0 AM

第28章 旬日演兵

  十月四日時,賓百將率一屯縣卒去雲夢澤追剿盜賊,但搜尋數日後依然一無所獲,直到旬日演兵當天早晨,他才氣呼呼地回到校場。

  回來以後,賓百將便感覺到一絲不對勁:那些這幾日留在校場的縣卒,遠遠看見他,竟然敢竊竊私語,而自己的對頭陳百將,更是似笑非笑。

  最後還是他的一個親信湊到耳邊私語幾句,賓百將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此言當真?」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呢?自己走的時候,那黑夫所帶的癸什還只會在原地站站蹲蹲,毫無進度,怎麼幾天以後,就變成眾人口中的「秩序井然」了?

  不過這時候賓百將再去尋究緣由已經來不及了,食時剛過,安陸縣的兩位縣尉已到門外……

  遠遠的,在校場外迎接的賓百將和陳百將便看見,有一輛兩馬架轅的戰車緩緩駛來,車上站著兩位軍吏,他們身穿齊膝長襦,外披帶彩色背帶和彩色花邊的前胸甲,下穿長絝,足登翹尖履,頭戴雙版長冠。

  來者正是安陸縣的兩尉,二人並肩站立,下車後相互謙讓了一番,最後聯袂步入校場。

  縣右尉是正官,名為杜弦,乃是秦國關中人士,是三年前調到安陸的,長了一副典型的關中方臉,唇上兩撇濃須,說話時一口秦腔,與本地的楚音格格不入。

  縣左尉是副官,名為鄖滿,是安陸本地人。鄖氏家世源遠流長,可以追溯到四五百年前的諸侯鄖子國,在楚國統治那幾百年,鄖氏也世代擔任當地大夫。直到秦國佔領江漢,鄖氏部分隨楚王東遷,部分留了下來,成為當地最大的地方勢力。鄖滿的鬍鬚比較稀疏,眼睛細長,很和藹地用本地方言與校場諸吏打著招呼。

  二人笑容滿臉,看上去十分親密,但只有賓百將、陳百將這些親信才知道,兩位縣尉雖然表面上不爭不鬥,可暗地裡一直在較勁。

  可以這麼說,右尉杜弦因為是外來的官吏,傾向於培養外地人、當地庶民,亦或是郡學室裡調過來的人才,比如陳百將。左尉鄖滿代表了當地的勢力,喜歡提攜賓百將、湖陽亭長等沾親帶故者。

  但無論二人的出身、性格差異如何大,平日裡積累的矛盾多麼大,他們依然在秦國律法下共事,至今沒有撕破過臉,反倒是賓百將、陳百將等手下親信鬥得不亦樂乎。

  杜弦和鄖滿就這麼聯袂進入校場,在土台上就坐,杜弦在主座,鄖滿在副座,仍未停下話頭。

  作為本地軍事長官,他們除了今日的天氣,談論更多的,當然是關於秦國近來的軍事行動了。

  「左尉可看到今早郵人從郡裡送達的捷報了?「杜弦濃須下滿是笑容。

  「下吏看到了。」鄖滿也擺出一副下吏姿態,笑道:「前幾日才得知大王興兵伐燕,不曾想,這麼快就有了戰果!」

  「這是自然。」杜弦摸著鬍鬚道:「畢竟是駟車庶長王老將軍為主帥,燕、代皆是其手下敗將,雖發兵阻攔王師,卻如擋車的螳螂一般,被王老將軍在易水之畔輕易擊潰。」

  鄖滿頷首不已:「雖然捷報今日才送到,但那一戰已是去年九月中的事。如今王老將軍恐怕已攻克燕國下都,進圍薊城了!燕國大勢去矣。」

  「哈哈哈,然也,燕國人如今能依仗的,就只剩下嚴冬了。想來再過兩三個月,待到開春時,你我便能收到燕國滅亡,燕王及太子丹授首的捷報了,不過……」

  杜弦話音一轉,沉下臉道:「王老將軍破燕雖是好事,但與南郡,與我安陸縣關係不大。郡尉在書信中還提及,近來楚國蠢蠢欲動,有發兵滋擾邊境之勢,故而月初時調撥各縣老卒去邊境關隘防禦,安陸縣鄰近楚國,不可不防。」

  鄖滿壓低聲音道:「依右尉看來,今年內,秦楚會不會交戰?」

  「小打會有,楚國一向是合縱之首,時不時就得發兵敲打一番。不過大打恐怕不會。」

  杜弦指了指北方,笑道:「別忘了,北方的魏國還在呢!」

  鄖滿看似鬆了口氣:「如此看來,你我還能有幾年清淨日子。」

  「不錯不錯,大王已滅韓趙,燕國也指日可下,遲早有一天是會發大兵伐楚的,吾等屆時必然要率軍參戰,還是努力清剿盜賊,訓練卒伍,耐心等待罷。」

  「哈哈哈,右尉言之有理,只是不知到時候,右尉還在不在安陸。」

  杜弦面色一僵,隨即也哈哈大笑起來。

  二人相視而笑,可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各有所思。

  杜弦處處都在顯示自己作為主官的消息靈通,鄖滿則不與之正面對抗,到最後才懟一句「不知到時候右尉還在不在安陸」。因為他聽聞,郡上有意調杜弦到鄢縣任職,如此一來,這個壓了他三年的關中老吏就要滾蛋了,很可能會錯過一場滅國戰爭。

  二人都有自己的依仗,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所以三年來勢均力敵,誰都不敢徹底翻臉。

  他們聊天的這會,兩名百將已經把這個月訓練的更卒都拉上來了,在校場上站得黑壓壓的。

  兩名縣尉這才停下話頭,右尉杜弦對陳百將點了點頭道:「開始吧!」

  陳百將應諾,下令擊鼓,鼓點隆隆聲中,旬日大比正式開始了……

  ……

  「陳百將,這個月的更卒,行伍秩序練得很一般啊。」

  右尉杜弦跪坐在案几後的蒲蓆上,看著台下依次走過的更卒什伍,搖頭不已。

  從甲什開始,已經陸續有九個什排著隊列走過台下,演示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這四種基礎隊列。

  至於分而合之,結而解之,則要在接下來幾日內將所有更卒合在一起訓練,屆時還會分發一些木棍毛竹,權當是戈、矛的替代品。想要真正拿到兵器,得等正式徵召入伍才行,秦國對軍隊制式武器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

  不過在杜弦看來,即便是最簡單的四種隊列,這些更卒也練得很差勁。

  甲什是他見過裡面最好的,那個站在最前面的什長垣柏是個老行伍了,帶出來的更卒在行進時勉強整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本是個寒冷的冬日,垣柏卻熱得滿頭大汗,且有點心不在焉,在演示」左而右之「時,還差點轉錯了方向。

  連甲什都如此,其餘的乙、丙、丁、戊、己、庚、辛、壬這八個什,更是差強人意。

  他們中,有的散亂不堪,有的毫無秩序,有的行進時前後不一,歪歪扭扭,有的喊停站立時,竟還有人發懵似地往前走,撞到了前面的人,導致隊列更加混亂,惹得其他什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著這番光景,杜弦的臉都變黑了,今早郡上才讓他加強警備,抓緊訓練,中午就看到這些更卒如此不堪,真是氣煞他也。陳百將在一旁看著右尉的臉色,不免有些心虛。

  鄖滿倒是很樂觀,在旁邊寬慰道:「右尉大可寬心,畢竟是更卒士伍,短短十日,還能練成精兵不成?更何況,此番老卒多被徵召前往邊境備警,此番來服役的,多是未壯的年輕人,豈能與縣卒、老卒相提並論?」

  「此言有理。」

  杜弦努力壓下自己的怒火,他已經看準了,這九個什裡,甲什還算最好的,至於其他什……若是可能的話,他真想連評八個「殿」,狠狠罰他們一頓,看以後誰還敢不將演兵放在心上!

  這時候,陳百將湊過來道:「兩位上吏,還有一個什未曾演練呢。」

  「想必也與之前幾個什一樣,不看也罷。」左尉鄖滿瞪了一眼遠處的賓百將,冷冷說道。

  這哪行啊,陳百將連忙道:「下吏敢告於縣尉,這癸什是所有更卒裡練得最好的,其什長乃是前幾日,因擒拿三名雲夢澤盜賊,被拜為公士的雲夢鄉黑夫,右尉,你可還記得?」

  「原來是他!」

  杜弦點了點頭,他記起來了,縣獄那邊專門跟自己打過招呼,可以容許這黑夫遲到一天。之後陳百將也提及過,說黑夫因為贏了湖陽亭長的官司,被左尉的女婿賓百將憤恨刁難……

  如此一想,杜弦掃了一眼左尉的臉色,嘴角露出了一絲笑,說道:「身為縣尉,旬日大比乃是職責所在,豈能不有始有終?陳百將,讓癸什速速上來,也讓吾等見識見識,那擒賊勇士是何許人也。」

  「唯!」

  陳百將對面色鐵青的賓百將露出了得意的笑,他將手中的旗幟一揮,在校場另一邊等待許久的癸什,便緩緩走了過來。

  杜弦直起身子望去,卻見那癸什排頭第一個的什長,是一名皮膚黝黑的漢子,他身高七尺半,腳步穩健,神情肅然,持著的雖只是根普通的粗竹竿,但在他手中,卻彷彿成了一面鮮豔的軍旗,亦或是一桿鋒利的長矛!

  癸什眾人,就這麼跟隨著什長的步伐,隊列齊整地走入視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1:41 AM

第29章 無衣

  另一邊,眼看前面九什的人都已經走完,黑夫露出笑道:「看,彼輩比起吾等差遠了。」

  「是啊。」

  「不比較的話,都不知道原來吾等可以走那麼好。」

  眾人深以為然,不經過這幾天沒日沒夜的訓練,他們當真不知道,原來隊列還可以走成這般模樣!如此一來,眾人平添了幾分自信。

  恰在此時,土台上的陳百將揮動了旗幟,該輪到癸什出場了。

  「千萬別慌,按平日裡訓練的來……」

  手高高舉起竹竿作為標識,黑夫輕聲對後面的人說道,他能看出來眾人的緊張,縱然他們過去也曾參加過類似的大比,但那都是為了應付,這次大家卻是直奔奪魁去的,心態便大不一樣了。

  「不慌,就是想放屁,卻又不敢放,讓兩位縣尉聽到就不好了……」

  後方傳來季嬰的嘀咕,這傢伙也是人才,只一句話,就讓大家樂得不行,緊張的情緒不翼而飛了。

  大傢伙憋著笑,開始跟著黑夫的節奏,原地踏步,在對齊隊列後,便緩緩向前走去……

  齊步走的啪嗒啪嗒聲連綿不絕,兩位縣尉所在的土台,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能看清上面眾人的臉。

  賓百將的臉是充滿震驚的,過去幾天他因公務缺席,未能看到癸什潛移默化的進步,此刻猛地看到這支步伐整齊的隊伍緩緩走來,他眼睛裡滿是不可思議,而那一日他對黑夫說的話,尤在耳邊。

  「若癸什能奪魁,我便在這校場上,做距躍三百,曲踴三百!」

  如今看來,這種情況還真有可能出現!

  「這下糟了……」賓百將咬緊了牙,死死盯著黑夫,盯著癸什,想挑出他們的每一個錯誤!

  然而,雖然癸什的人已經緊張到手腳麻木,但這些天來黑夫的訓練,這些天來東門豹抽他們的棍子,都讓眾人準確地邁動著自己的左右腳,兩臂前後自然擺動,一板一眼地走著齊步。

  直到土台正面,才在黑夫大喊一聲「立!」之後,左腳再向前大半步著地,兩腿挺直,右腳迅速靠攏左腳,重重併攏,發出了齊刷刷的跺腳聲……

  「右轉!」

  黑夫率先手持竹竿,完成了一個標準的向右轉動作,瞥眼看去,卻見眾人雖然個個緊張得臉紅脖子粗,卻沒有誰掉隊,也沒有誰轉錯方向。

  「最難的一關算是過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繼續喊著命令,讓眾人當著土台上兩名縣尉、百將的面,完成了「坐而起之」「前而後之」兩個動作,儘管台上賓百將眼睛都瞪圓了,然而,癸什竟無一人出錯。

  賓百將在那心急如焚,知道內情的縣左尉鄖滿的臉色也越來越黑,但在縣右尉杜弦的眼中,這癸什的表現,真是讓他歎為觀止!

  從癸什眾人齊步走來時,杜弦就感覺到了,這個什不同於之前任何一支隊伍。整齊劃一,秩序井然,齊刷刷地走到面前,齊刷刷地停下,比起之前腳步動作亂七八糟的九個什,真是賞心悅目啊。要知道,不管是實用還是審美上,秦國人都對規整情有獨鍾。

  尤其是排頭的什長黑夫,大個子,高昂著頭,其氣勢,其自信,在場的更卒、縣卒完全不能比,也只有杜弦在關中時見過的秦軍精兵「銳士」有得一拼了!

  「不想在安陸縣,在我手下的更卒裡,竟然有這般人物!」

  還不等杜弦感慨完,癸什已經完成了所有的動作,隨著黑夫一聲「起!」他們從蹲坐姿態齊齊站立。不管是個頭最高的牡,還是個頭最矮的彘。不管是面容凶惡的伍長東門豹,還是最為靦腆的小陶,哪怕是不知經歷過多少次服役的朝伯,他們個個抬頭挺胸,直如青松!

  按照規矩,這時候黑夫就該帶著眾人左轉離去了,孰料,黑夫卻又喊道:「山呼!」

  不等台上眾人反應過來,癸什眾人便背著手,齊齊喊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癸什已經完成演兵離去,只留下一堆腳印,但縣右尉杜弦依然喃喃念叨著這句詩,感慨道:「這無衣之歌,用楚音喊出來,確實有一番與關中隴上不同的風味啊。」

  雖然早在商鞅變法時期,就「燔詩書而明法令」,但這次焚書影響並不大,到了秦惠文王之後,秦國貴族家中藏詩書者大有人在,只是官府不提倡而已。

  而且秦國雖然禁絕詩書,但惟獨《秦風》例外,因為這本就是春秋時的秦地歌謠,尤其是那一首《無衣》,更是在雍州大地上傳唱數百年,因其曲調雄壯,儼然成了秦國的軍歌——至於什麼「赳赳老秦,共赴國難」,只是後世人畫蛇添足,把本已矯健而爽朗的秦風,加了三分狗血,其實根本不存在的。

  如此一來,右尉杜弦對癸什印象更佳,他們不僅隊列整齊,達到了縣卒的標準……不,已經遠遠超過縣卒,恐怕得駐守江陵城的南郡郡卒才能與之相比了。

  這樣一來,右尉杜弦對癸什的什長黑夫越發充滿好奇,當即就讓陳百將把此人喚來。

  「公士黑夫,拜見縣尉。」黑夫趨行而來,站在土台下,朝縣右尉、左尉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

  左尉鄖滿面色不善,右尉杜弦則露出了笑,讚歎道:「好壯士,且上台來說話!」

  等到黑夫站到他們面前後,杜弦又笑呵呵地問,他今年幾歲,是哪裡人,是如何將癸什訓練得如此優秀的……

  黑夫照舊搬出自己的便宜老爹,說自己的本事都是他傳授的,但在右尉問到,他一個南郡的鄉野民戶是如何知道《無衣》時,黑夫將鍋推給了陳百將。

  「此乃陳百將所授,癸什能有今日表現,亦非小人之功,而是陳百將指導有方!」

  「是這樣?」右尉杜弦看向了陳百將。

  陳百將先是一愣,但隨即反應過來,黑夫這是在為他攬功勞啊!

  按理說,若是更卒的訓練能讓縣尉滿意,作為訓練的主官,陳百將便能「賜三旬」,也就是獎勵三十天勞績。這是秦國每個官吏的功勞薄,勞績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有機會升職。雖然今天前面幾個什的表現不盡人意,可癸什走完一趟下來,就把場面完全扳回來了,眼看右尉對今日大比讚賞有加,自己就認了這份功勞,又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陳百將就小心翼翼地認下了此事:「敢告於縣尉,黑夫遇到有不解的地方,常向我請教,這《無衣》之歌……正是下吏教予他的!」說完,陳百將還看了黑夫一眼,朝他微微點頭,此子不錯,還知道與上吏分功。

  「善,大善!」

  右尉杜弦再無疑慮,拍著大腿道:「這旬日演兵,二三子都看在眼裡,誰優誰劣自不必我說……」

  他停下了話,目光轉向左尉鄖滿,笑道:「左尉覺得呢?」

  「右尉定奪便是。」鄖滿嘴上笑嘻嘻,心裡卻罵開了。

  「不曾想,今日竟讓黑夫這鄉野豎子得名!」

  但左尉是個謹慎的人,他雖然因為侄兒湖陽亭長一案深恨黑夫,卻也知道,既然本縣的軍事主官右尉已經拍板,他若為了此事,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右尉頂撞,實在不值得……

  「哈哈哈,既然左尉也沒有疑慮,那今日大比,癸什便是第一……」

  「右尉且慢!」

  然而,偏偏有人不會察言觀色,冒失地站出來,打斷了右尉的話。

  右尉杜弦的臉色頓時僵了,眼睛一掃,說話的人正是賓百將!

  賓百將可不願意兌現承諾,成為全縣人的笑柄,他方才一直死死盯著,希望癸什犯錯,可惜黑夫沒有給他機會,直到此刻,賓百將才終於挑出了一個毛病!

  他沒注意到右尉惱怒的神情,沒注意到左尉向他使的眼色,更沒注意到黑夫和陳百將的相視一笑,便莽撞地站出來,指著癸什,興奮地說道:

  「素來行伍排序,都是老者在前,少者在後,公士黑夫,你竟敢隨意調換,真是好大的膽子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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