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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4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8-4-3 12:50 PM 編輯

第60章 將陽

  「求亭長放了我!」

  黑夫聞聲看過去,卻見那人蓬頭垢面,大冬天裡依然穿著身短褐,被一根麻繩死死綁在馬廄的柱子上。

  他問一旁的眾人道:「此乃何人?」

  求盜東門豹應道:「這是剛剛抓回來的賊人。」

  「我不是賊人!」那青年再次嚷嚷起來,雖然身子被縛得緊緊的,脖子卻努力伸長,叫嚷道:「亭長,小人只是普通士伍,真是被冤枉的!」

  「冤枉?」

  東門豹冷笑著,舉起拳頭朝那人揮了揮,嚇唬他道:「茅,這下雪天的,你不好好呆在家中,一個人在楊樹裡遊蕩亂逛,是想作甚?」

  那個名叫「茅」的青年身子一縮,嘟囔道:「我……我是去訪友……」

  「訪友?訪的是誰?他家在何處?可否為你作證?你乃小箐里人,在楊樹裡無親無故,說是訪友,卻不走正門,反倒於裡牆外徘徊,怕不是想翻牆進去偷雞摸狗吧!」

  利咸也加入了對那人的質問中,比起東門豹來,利咸的質問就細節多了,每一句都直擊要害,讓茅無言以對,也讓黑夫又高看了他一分。

  原來,作為鄉下的片警,亭部屬吏每日的職責之一,就是在所轄片區內巡邏。如果發現有健壯男子到處遊逛,不事生產,就要盤問其身份。若是被盤問者面露驚恐,返身逃跑,甚至可以馬上收捕!

  今天早上雪停之後,求盜東門豹和亭中的幾人商量著,覺得每逢入冬,盜賊就會增多,所以便與利咸、小陶二人出去巡邏。

  果不其然,在湖陽亭部東面的「楊樹裡」,他們發現了鼠頭鼠腦的士伍茅,正在一段坍塌的裡牆邊徘徊。東門豹大呼質問,茅竟拔腿就跑,他們便追了上去,跑了幾百步後,將其擒獲,帶回亭裡關押起來。

  「這位求盜,你長相兇惡,聲音又大,我還以為你是盜賊呢,哪能不跑?亭長,我當真沒有為盜,放了我罷。」茅依然在狡辯,苦苦哀求。

  不過眾人已經不理會他了,此人形跡可疑,就算不是賊,最少也是個」將陽罪「,即遊蕩罪,是萬萬不能放的。他們開始商量,什麼時候押去縣城,或者鄉上。

  要知道,亭部雖然有緝捕盜賊的責任,卻沒有審判、行刑的權力,頂多簡單詢問幾句,臨時收押一兩日,便要轉移到縣、鄉去,交給令吏或鄉嗇夫審理。

  過去月餘,類似的案件本是東門豹和三名亭卒商量著定的,既然亭長已經來上任了,此事自然就由黑夫抉擇。

  黑夫抬頭看了看隱在雲層中的日頭,回到這時代後,他漸漸地也有了前世時,那些鄉下老人才擁有的,看天知時的技能。

  「現在已過下市(17點),不管送去縣城還是送往鄉邑,都有些晚了,天雪路滑,夜裡容易出事,還是明天一早,再押送出去罷。」

  說著,他又問道:「亭中是否有犴獄?」

  小陶正要作答,魚梁卻搶著道:「有,就在前院!」

  黑夫點了點頭:「汝二人將其押過去,關起來罷。」

  「唯!」

  犴獄,就是亭舍裡的臨時拘留所,黑夫見茅的胳膊、腿腳凍得通紅,又加了一句:「多給他些稻草抱著睡,夜裡別凍死了。」

  ……

  等到茅被魚梁、小陶押下去後,黑夫才在蒲丈、東門豹、利咸三人陪同下,繼續熟悉亭舍的各個區域。

  邁入簡陋卻結實的院門後,卻見裡面有前後兩個院子。

  緊鄰前院門口的,有左右兩塾,也就是兩間小屋。左屋是蒲丈的住處,有一矮榻。蒲丈作為亭父,不管擒拿盜賊,只管迎來送往,他得在門邊守著,遇上有路過的人來借宿,亦或是官吏出差來就食、餵馬,他都得招呼著。

  右屋則只有一個坐墊,一個小案几,旁邊還掛著一個小鑼,對外開了個窗,坐在這裡,可以將道路情況一覽無遺。

  蒲丈介紹道:「我只是夜裡管門,白天時,還得有一亭卒在此看著道路,有車馬、行人過路,就過去詢問一番。若是遇警,當立刻敲鑼。」

  亭者,停也,跟後世的公路設卡類似,維護道路治安,排查來往行人,這也是亭舍的基本功能,黑夫幾次來回縣城,都會被沿途亭舍攔下詢問,早不陌生了。所以在秦國,除非你大晚上摸黑趕路,不然的話,每走一段,就會被查一次身份證。

  唉,可憐的商君,當年出逃時肯定一路避著亭舍,在蒿草間艱難跋涉,不知對親手設立的制度,他是怎樣的心情,老懷大慰?追悔莫及?

  進了院子內,其左側房間是茅廁,茅廁邊上,就是拘留人犯的犴獄。

  黑夫過去瞧了一眼,犴獄地方狹小,靠近後有一股難聞的尿騷味,士伍茅頹然地躺在稻草裡,或許是餓得沒力氣了,此時不再嚷嚷。

  這人可能是走投無路想要行竊未遂,起碼也會被判個將陽罪,等待他的,或許是一到三年的勞改,安陸的土木工程隊伍裡,又會多出一個勞動力來……

  小陶和魚梁將犴獄的門鎖好後,又被黑夫打發去門口看路。

  黑夫再繞到院子右側,則是放置兵器的房間,亭長是可擁有武備的武吏,這個房間裡有矛、戟、弓、劍,戈五兵,以及兩件甲衣,若是向縣裡申請,甚至還能分到軍隊制式兵器:弩。

  黑夫沒有急著查看武器,他的注意力被前後院中間,那座豎立的小亭樓吸引住了。

  亭樓高三丈,頂部呈斜尖狀,裡面還有上下亭用的梯子,梯階三尺,亭樓二層有壟灶,可以點火生煙……

  不用旁人介紹,黑夫心中便已瞭然:「安陸縣雖然多年無戰事,可畢竟與楚國鄂地鄰近,兩年前,還有過一次全郡備警。所以,亭舍當有禦敵據點的功能,難怪院子外面,還挖了一圈壕溝,若是兩國開戰,有楚兵渡江游弋至此的話,我少不了也要閉門禦敵,然後點燃亭樓的煙火,給縣城那邊發出警告……」

  繞過亭樓,就是後院,後院比前院大多了,院中是一棵葉子落光的桑樹。左邊一溜平房,便是招待過往出差官吏的客舍。右邊也是一排廂房,黑夫和求盜、亭卒、郵人的住所都在這裡,旁邊還有廚房。

  這時候,蒲丈請求告退,他要去庖廚裡張羅吃食了。

  繼續往前走,正對面的小廳堂,便是黑夫這一亭之主的辦公室。

  這堂屋修建有些年頭了,屋頂上積了一層雪,雪中冒出不少枯草,門口方磚坑窪不平,有的還碎了,木門的吱呀聲有點大,入內後,牆壁也有些斑駁,不過地面、案几,都打掃擦拭得一塵不染。

  「接到縣裡消息說,黑夫臘祭後上任,我就讓蒲丈早早收拾乾淨了。」

  東門豹鬥志昂揚地說道:「黑夫一來,吾等便能在這湖陽亭大顯身手了!」

  「我可得仰仗你們呢。」黑夫笑著點了點頭,又對利咸道:「聽蒲丈說,這月餘以來,亭中文書都由你保管?先拿出來檢驗一遍吧。」

  在這亭裡,蒲丈、魚梁、小陶是文盲。東門豹、季嬰二人粗識文字。而除了黑夫外,唯一能書寫公文的人,就是家境較好的利鹹了。所以他雖是亭卒,在亭中的重要性,卻比小陶、魚梁更高,地位僅次於求盜東門豹。

  利咸立刻將屋內的二尺牘、文書,乃至於通緝令等統統拿出來,讓黑夫過目。

  黑夫坐在案牘邊,一邊檢查文書,一邊思索開了。

  和漢朝的「十里一亭,十亭一鄉」不同,秦代的亭,並不是鄉的下屬單位,而是直屬於縣裡的尉官系統。

  亭長也不負責管理裡聚,不需要涉足行政上的煩瑣事物,象登記戶口、徵收賦稅之類。他只需管好附近十個裡的治安,監督不法活動,訓練亭卒。間或迎送過往的郵吏、戍卒、公差,如此即可。

  說白了,就是後世的街道派出所,兼招待所、郵局的功能,既不是鄉政府的下級,也不是村社的上級,但卻要管著這中間的治安。所以文書並不算多,大多是縣、鄉要求加強當地秩序,入冬後謹防盜賊的命書,以及幾份通緝令。

  通緝令是木板做的,內容簡單,基本是將犯人的」驗「照抄一遍,加上其外貌特徵,所犯何事,連畫像都欠奉,想要靠這些信息抓對人,還真有點困難。黑夫瞧了瞧,發現外面那個「茅」,的確不是通緝令上的殺人盜賊,抓了也無甚功勞。

  黑夫半刻就翻完了文書尺牘,正慾和利咸再攀談兩句,他對此人既有能力,又有家世,卻淪落到做亭卒的緣由很是好奇……

  不料此時,外面卻響起了一陣喧嘩聲。

  「我回來了!」

  人未至,聲先到,黑夫抬起頭,和一旁百無聊賴把玩劍柄的東門豹對視一眼。

  不用問,一聽就知道是季嬰那廝回來了……

  ……

  等他們三人走出廳堂時,卻見有個裹著厚實冬衣,鞋履滿是雪、泥的瘦小子步入後院,正是季嬰。

  季嬰都來不及放下背上的背簍,一看見黑夫,便大笑著過來,和他來了個滿懷抱。

  「黑夫兄弟,你可算來了!」

  他一身雪水、泥巴,將黑夫的新衣都弄髒了,黑夫無奈地舉起手道:「先坐下再說。」

  季嬰也不講究,將背上的背簍放下,一屁股坐到階上,將滿是雪、泥的鞋履脫了,抱怨道:「黑夫……亭長,我都已在此做了快一個月的郵人,腿都快跑斷了!這真是個苦差事啊!」

  「今天走了幾個裡?」黑夫扔給他一塊布,笑著問道。

  「三個,還都不順路,得從東跑到西,再從西跑到南,而後再繞回北邊來……」

  季嬰抱怨不已,還對著廚房大聲喊道:「蒲丈,幫我燒點水!腳快凍掉了!」

  得到蒲丈回應後,季嬰打開了他的背簍,這就是大秦郵遞員的標準裝備,背簍上還蓋著布,裡面的信都寫在木牘上,一點雨水進去就花了。

  「咦!?我不是已將鄉上發往那三個裡的文書都送到了麼?怎麼還剩著一封?」

  季嬰說著,從裡面拿出了一封「信」。

  「怕是你又給忘了罷。」東門豹嘲笑起季嬰來,這個月裡,季嬰已經弄錯過兩次了,幸好最後都按時送達,不然有他的好果子吃。

  「絕沒有!我今日的確是送完了!」季嬰極力爭辯。

  黑夫看了一眼後面露詫異:「且慢,這信沒有封緘,不是公文。」

  這時代的信函,是由兩塊木片組成的,下牘用來書寫文字,上牘則是空白,將下牘的內容遮蓋起來。再用名為「緘」的菅草、蒲草製作的細繩,將上下兩牘牢牢捆起來,合在一塊,便是一封信。

  若是官方文書,為了防止人偷拆,還會「封緘」,也就是在繩子打結的地方糊上一層特製的紅色封泥,再蓋上官吏印章。

  莫非是私信?但按理說,除了前線士兵寄回來的信件外,秦國的郵政,是不接收私人信件的。

  季嬰一看手裡的信,的確如此,更是詫異了:「不但沒封緘,且上牘連誰人所書、寄往何處、誰人收取也沒有寫?」

  鄉上的郵吏是不會把這種東西送到亭裡的,在場幾人面面相覷,如此說來,也不是私信,而是一封……匿名信?

  「這是誰人偷偷塞進來的罷,讓乃公知道是了,一定要好好教訓他!」

  季嬰氣呼呼地,就要將那信上的草繩撕了,打開瞧瞧是誰寫的信!

  「慢著!」

  「住手!」

  說時遲那時快,黑夫、利咸勃然變色,同時伸出手來,一人一邊,死死抓住了季嬰伸向草繩的手!

  「這信!拆不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3 12:51 PM

第61章 匿名信

  「這可是匿名信,你還拆!」

  黑夫按著季嬰伸向草繩的手,厲聲呵斥了他,同時也注意到,利咸做出了和自己一樣的舉動,但見黑夫已阻止季嬰,他便默默地退了回去。

  「我……」季嬰被二人的反應嚇了一大跳,愣神半響,也終於想起了上一任老郵人對自己的囑咐,頓時滿頭大汗。

  原來,秦國律令專門規定:若是收到了匿名信,不得拆看!若是拆看,便是觸犯法律,要罰一甲……

  方才若是季嬰手賤拆開了信,那他可要付出四千多錢的罰款了,和亭長一樣,作為基層公務員,郵人也是有基本工資的,但一年下來也只有五十石的口糧。按照今年秋後降下來的糧價「米石四十」來算,要不吃不喝白乾兩年才能繳清。

  「還好,還好,不然就慘了。」

  季嬰在那擦汗慶幸,黑夫則接過了他手中的木牘信件,皺眉查看了一番。

  因為秦國接力式的郵傳系統,檢查很嚴密,基本不會讓一封匿名信在多個地點間傳送。所以這封信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季嬰送信中途,被人偷偷投進來的。

  裡面的內容黑夫雖然不知,但多半是一封舉報信!想要借郵人之手,交到官府手中。

  別看秦國律令嚴苛,鼓勵百姓告奸,但同時也對告狀做出了嚴格的規定,一旦所告不實、誇大,就要面臨「誣告反坐」。

  所以對於匿名舉報信,秦國政府的態度是明確的:若是聽從信中舉報,抓人處刑,恐怕整個秦國都會人人自危,所以不能鼓勵這種不付出任何代價的攻訐之風,對於匿名舉報信,一概不予受理!甚至連看一眼都不行……

  除非,你已將投書之人抓獲,這才能打開信件,對比證詞,問個明白。

  「季嬰,你可知這是誰投進來的?」黑夫問道。

  「我哪知道……」季嬰很是冤枉,「我直到方才,才知道背簍裡有這麼一封信。」

  「亭長,既然沒抓到投書之人,還是燒了吧。」

  利咸和黑夫一樣,知道這條律令,律令上建議的處理方式,就是「燔之」,這東西留著也是個燙手山芋,管他裡面寫了什麼,一燒了之,落得乾淨。

  黑夫卻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他讓眾人稍安勿躁,又讓東門豹去將蒲丈、小陶、魚梁都喊到堂屋這邊來,他這做亭長的,要開一個小小的全體會議……

  ……

  一刻後,不大的廳堂內,幾張草蓆上,坐滿了湖陽派出所的全體成員。

  求盜東門豹,亭父蒲丈,郵人季嬰,亭卒利咸、魚梁、小陶,加上黑夫的話,一共七人。

  而他們面前的案几上,就擺著那封匿名簡牘。

  「事情就是這樣。」

  黑夫將這件事的經過簡單地複述了一遍,目光掃向六人。

  「如利咸所言,律令規定,若遇到匿名投書,又未能抓獲投書人,切勿開啟,焚燬為妙。」

  眾人都點了點頭,覺得這是妥當的處理方法。

  黑夫略一停頓,又道:「但汝等也需知道,律令中又說,若能抓獲投書人,賞賜臣妾兩人!」

  「賞賜兩個臣妾?」

  眾人聞言,除了早知道這規定的利咸外,都變了臉色。

  所謂臣妾,就是男女奴隸,男奴為臣,女奴為妾。

  秦國可不是後世歷史課本上宣揚的「廢除了奴隸制的先進封建國家」,恰恰相反!這個國度的律令是很先進,可在某些方面,也挺落後的,秦的奴隸、刑徒占人口比例,是七國裡最大的!

  打個比方,在安陸縣,就有為官府做城旦、鬼薪、舂米的男女刑徒、隸臣妾數百人。除此之外,民間的官吏、有爵者,幾乎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奴隸,多的人家,比如說利咸的本家,本鄉閭右利氏,擁有的奴隸甚至達到數十人……

  這些奴隸,很大一部分是周邊蠻夷,亦或是戰爭裡被俘的俘虜,秦律有規定「寇降,以為隸臣。」秦與六國交兵,死者斬首,生者俘虜,很大一部分淪為隸臣,流入秦國。當然,也有犯罪被株連的秦人淪為奴隸,軍功爵制度中,有人上升,就有人下降,維持著這個等級金字塔的平衡。

  隸臣妾的兒女也同樣是奴隸,這就導致秦國的奴隸基數越來越大,奴隸除非在戰場上立功,才能幫自己和家人贖回自由身,這是唯一的出路。

  秦國奴隸的地位極低,雖然秦律規定,奴隸不得被隨便殺害、虐待,但卻可視為財產,允許買賣。秦國各地都有「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欄」的現象,在安陸縣城的人市,成年隸、妾,一個值4300錢,與一件甲衣、或者一百石米等價,至於未成年的小隸妾,價格更賤,只值2500錢。

  也就是說,兩個成年隸妾,加上一個小孩,才能換一頭耕牛,或者一匹好馬,果真是人不如畜……

  對這種制度,黑夫是自然而然排斥的,可如今的他只是一個小亭長,在時代大潮下,自身尚且難保,更無力改變體制。

  他只能默默嘆了口氣,說道:「當然,兩個臣妾,哪怕是兩個女奴,也不夠吾等瓜分。」

  此言一出,除了不苟言笑的利咸,還有老邁的蒲丈外,其他四人都笑了起來,尤其季嬰笑得最淫蕩。大家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兒,都明白的,也就小陶還有些懵懂。

  「但換成錢就不一樣了,兩個臣妾,相當於8600賞錢,到時候,吾等可以選擇不要臣妾,要賞錢!」

  聽到這麼大數量的錢,眾人反應各不相同。

  東門豹、季嬰、小陶三人對這一幕不陌生,相視一笑。

  蒲丈眯著的眼睛睜大,魚梁更是捏緊了拳頭,舌頭舔著嘴唇,有些心動。

  唯獨利咸面無表情,似乎沒有將這些錢財放在眼裡。

  黑夫將六人表情一一看在眼裡,笑道:「所以,我想試一試,看能不能抓到那匿名投書者,若能抓獲,得了賞錢,當與亭中眾人共分!」

  「好!聽亭長的!」東門豹、季嬰、小陶三人是黑夫死黨,自無異議,魚梁家貧,需要錢財,也起鬨附議。

  蒲丈是亭父,又不參與抓人,雖然有些動心,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自己老邁,年輕人的事,他就不參與了。

  唯獨利咸朝黑夫拱手道:「亭長,抓獲匿名投書者的賞賜之所以如此之高,遠超普通的殺人盜賊,實在是因為投書者難以確定行蹤,只要不被人目擊看到,他裝作無事便可。又不像殺人,有屍身為線索,也不似行竊,可尋覓財物去向,吾等當如何尋找?」

  在利咸看來,這件事是很麻煩的,若是能開啟書信看看內容,或許還能大致猜出投書者的身份。可如今信干擺著不能打開,他們只能盲目猜測,想要抓到人,何其難也。

  然而,這難題似乎沒嚇到黑夫,卻見他成竹在胸地說道:「不然,此事說難也難,說易,卻也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16 AM

第62章 七何

  聽黑夫言之鑿鑿,似乎已有計策,利咸便揚起了眉毛:「看來亭長已有謀斷,咸願聞其詳!」

  黑夫看出來他的不服,便道:「若是漫山遍野,盲目地去找,那便如同大海撈針,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若是界定好投書人所在的範圍,何時作案,這樣不就好找了?」

  黑夫前世可沒白在警官學院呆三年,還是學過點刑偵學手段的,眼前這件事,不能盲目地猜測,而要利用刑偵學裡的「七何」來界定。

  所謂七何,便是七個問題: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由何人、基於何種目的、使用何種工具、對何種目標、造成了何種後果?簡稱為刑事案件的「七何要素」。

  所以首先,他要確定作案的時間、地點。

  黑夫站起身,來到季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嬰,你說你今日去了三個裡?分別是哪幾個。」

  季嬰掰著手指頭道:「我先去了東面的小箐裡,又跑到西面的平湖裡,最後到了南邊的朝陽里……」

  「你送完鄉中發往平湖裡的公文後,背簍裡還剩下幾封信?」

  季嬰想了想:「一封,是鄉上的田佐吏寫給朝陽里田典的文書。」

  「你最後一次打開背簍,是什麼時候?」

  「是拿這封公文交給朝陽里田典的時候……」

  「當時背簍裡沒信了罷?」

  季嬰搖頭道:「沒了。」

  「之後再未打開背簍?」

  「再沒有,直到回了亭舍……」

  季嬰越說,黑夫心裡就越是確定無疑,他說道:「這下便清楚了,這匿名信,當是季嬰在朝陽里田典那裡,交付最後一封公文後,直到回到亭裡的這段時間裡,被人悄悄投進來的。」

  眾人都點了點頭,只可能是這樣。

  黑夫又開始盤問起季嬰來:「你投完公文後,還在朝陽里停留了多長時間?去了哪些地方?和什麼人攀談過,離開朝陽里後,又在何處歇息過,中途可曾將背簍放在一邊的時候?路上遇到了何人?可有接觸?」

  季嬰一一回答,辦完公務後,他在朝陽里有個認識的人,去他家中小坐,喝了口水,聊了會天。期間那戶人家的鄰居生了個胖小子,季嬰又跟著過去湊熱鬧,那鄰居家裡道賀的人不少,當時人來人往,場面很混亂,季嬰忽然腹痛,還放下背簍去了趟茅廁……

  之後,他又在朝陽里里監門處站著攀談了幾句,有幾個打獵的人從裡外回來,也停下和他打了招呼……

  讓黑夫鬆了口氣的是,季嬰再三確認,他離開朝陽里後,沒有停下休息,背簍從未離身,路上雖然遇到了人,但也沒有交談,只是匆匆擦肩而過…

  「除非真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在路途中央,在季嬰快步行走時,能在距離數步之外,將書信投入有蓋子的背簍裡。」

  「否則,結論只有一個!」

  黑夫篤定地說道:「那投書者,只可能是在朝陽里內動的手腳!」

  「對啊!」季嬰一拊掌:「在朝陽里的時候,我的確感覺到有背後有動靜,但當時沒有在意,或許就是在那時被人投了匿名信!」

  這樣一來,那投書者作案的時間地點就基本確定了,黑夫看了看其他幾人,問道:「二三子,可還有異議?」

  「亭長真是厲害!」

  東門豹、魚梁、小陶眼中滿是佩服,蒲丈也頷首稱讚。

  就連方才提出問題的利咸,也不得不服:「亭長思緒縝密,言語之中,好似縣中的令吏斷案……」

  東門豹當即大笑道:「黑夫可是法律答問二十問全對的人!就算做令吏也夠了!」這事他是回縣城休沐時聽來的,其他人都不住縣城,所以還不知道。

  「二十問全對……不想亭長竟如此了得。」這一下,利咸愕然,也對黑夫肅然起敬起來。

  「都是運氣,運氣。」

  黑夫謙虛地笑了笑,要說他一個警校畢業生有多少破案本領,那是吹牛,可案例卷宗見多了,對思維邏輯也是有鍛鍊的。

  唉,人民警察是沒機會做了,只能在這古代的派出所裡,過過乾癮了。

  正好,這封匿名信來的及時,正是他一展身手的機會。若能成功,不僅能得到賞錢,積累他這亭長的「勞績」,為日後升職鋪平道路,也能讓亭中眾人心服口服,對他唯命是從……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個難以啟齒的原因。

  對他這種有強迫症的人來說,收到信卻不能拆開,那是無法容忍的……怎麼著也得把投書者抓獲,然後當著他的面,將信拆開一看究竟吧。

  如此想著,黑夫便收斂了笑容,肅然道:

  「作案時間地點已確定,那投書者,很可能就是朝陽里人,此時仍在里中!待到明日一早,我便帶著二三子,去朝陽里走一走,看一看,定要讓那投書者,露出原形來!」

  ……

  第二天一大早,黑夫將亭中的人一分為三:求盜東門豹和亭卒魚梁押送那個在亭裡關了一夜的士伍茅去鄉邑;小陶和亭父蒲丈留守亭舍;他自己則和季嬰、利咸一同出門,往南邊的朝陽里走去……

  俗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居然是個太陽天,昨日鋪滿安陸縣的降雪已經化了大半,使得周圍格外寒冷。剛出門,黑夫就吸了一口涼絲絲的空氣到肺裡,天氣既冷又濕,季嬰凍得打了個哆嗦……

  「這雪一化,去朝陽里的路就更難走了,要從涂道繞過一座小丘,再沿著小路走幾里路,肯定一腳泥巴……」

  按照季嬰的說法,等他們走到朝陽里時,估計快到中午了。

  於是三人加快了腳步,等走了半個時辰後,終於出了大道,他們就在岔路口一塊大石頭上坐著歇息片刻,順便吃點東西。秦國可不允許公務員去裡聚民戶家裡蹭飯,又殺雞又殺鴨,大一點的官吏出差,可以在亭舍吃公糧,像黑夫他們這些升斗小吏,就只能自帶乾糧。

  「朝食就吃點魚乾和年糕餅子吧。」黑夫來的時候帶了點夕陽里的特產,臘祭的時候,衷把舂年糕的法子教會了鄰里們,不少人家裡都舂了年糕,又送給他們家不少。

  利咸接過食物,口中稱謝,季嬰則不客氣地嚼著東西,嘟嘟囔囔地問道:「黑夫兄弟,我還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黑夫頷首:「你說。」

  季嬰道:「雖然你篤定,那投書者多半是朝陽里的人,但朝陽里是個大裡,有七十戶人家,將近四百人。昨日與我接觸過、有機會投書的,也不下二三十,這麼多人,要如何從中找出那投書者?」

  黑夫卻先不答,看向了利咸,說道:「利咸覺得呢?應該如何縮小查找範圍?」

  利咸看黑夫的樣子,知道他是故意在考自己,便嚥下食物,說道:「我昨日好好看了看那信,用的木牘偏短,邊緣不甚整齊,和官府用來書寫公文的長短兩種標準簡牘都不一樣,應該是自己做的。加上還會寫信、封信,便不是普通士伍能做得出來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我聞了聞,那木牘的材料,應是黃梨木。」

  」然也!「

  黑夫拊掌道:「會削木牘,能夠寫信,知道如何封信,這已不是一般黔首了。就算不是里中小吏,也定是個能識字,會讀寫的……這樣一來,吾等要找的人,便少了許多。」

  雖然秦國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算是七國裡識字率較高的,但也只是矮子裡拔高個。

  打個比方,黑夫他家在的夕陽里,五十多戶人家,三百口人,識字的也只有二三十人,主要是裡吏們,還有那七八戶有爵者的子弟。有了爵位,就有了一定的田地和財力,還有人幫忙幹活,這樣才能讓子弟抽出點時間去學識字,知律令。

  夕陽里10%的識字率,在鄉里間已經算很高了,這還是因為里中有個退休老吏呂嬰老爺子,教出來不少人。隔壁的匾里也一樣,閻諍一家教會了不少鄉親識字。

  換了其他的裡,識字率能到5%就很不錯了。

  這樣一來,黑夫他們需要排查的人,就減少到了個位數,投書者應該也知道這種事情是違法的,但還是心存僥倖,在他動手腳時,絕不能讓別人看到,所以應該是本人投遞。

  黑夫甚至能猜出那人的作案地點:一定是季嬰不甚防備,而四下又無人的時候……

  要知道,刑事偵查,本就是一種從事後去追溯事前,由結果去發現原因,由事件發掘出嫌疑人的一個過程。其推理模式是回溯式的,其方法是不斷逼近真相的假說驗證排除法。

  那投書者唯一留下的東西僅是一封木牘,換了外行,可能會一頭霧水無從下手,黑夫卻能從此物中,推斷出許多事實來。

  但這還不夠,刑偵的難點,在於如何從紛繁蕪雜的表象下,發現事物的內在聯繫,在於如何將一個個支離破碎、真假難辨的線索去偽存真,去粗存精。

  於是接下來的路上,黑夫開始細細詢問季嬰,昨日朝陽里內,與他接觸的人都有哪些,都在何時、何處。

  季嬰也是個神人,他本就是這個鄉的人,平日裡喜歡交朋友,所以認識的人很多。當了郵人後,又頻繁在各個裡之間跑,結識的人就更多了。昨天那些接觸過的人,竟有大半能叫出名來,即便想不起名,也能回憶起他們是誰家的親戚、家人,順藤摸瓜總能找出來。

  「如此甚好!」黑夫很是驚喜,能確定那些人名的話,他的那個計策,就可以實施了。

  「待會到了朝陽里,吾等就裝作無事,只是新亭長上任,來例行巡查。」

  他指點二人道:「吾等先去問問里監門,昨日可有其他裡的人來此。再去拜訪里正,查清楚里中究竟有多少人識字,會讀寫!」

  「若此事就是裡吏所為呢?」利咸突然問道。

  黑夫略一沉吟:「那在吾等詢問時,他便會露出馬腳了,然後,汝等便如此這般行事……」

  季嬰一聽黑夫的計策,拊掌稱讚,利咸也嘖嘖稱奇,覺得可行。

  說話間,小路到了盡頭,被一堵矮矮的牆垣截斷,茂密的山林之間,一個寧靜的裡聚冒著裊裊炊煙,出現在他們面前……

  朝陽里,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17 AM

第63章 朝陽群眾

  朝陽里依山傍水,有戶六七十,人口四百,是湖陽亭治安轄區內戶口最多的一個裡。不過走近了一看,其格局與黑夫他們家的夕陽里並無太大區別,依然是一垣圍聚,像一個自成體系的山寨,里門就是唯一的出口。

  這種格局,一是自古以來,村社裡聚修牆防範賊人盜寇,二是秦國為了控制人口不得隨意遊蕩遷徙,強制規定的。

  黑夫真心感謝這項制度,不然一個裡能夠隨意進出的話,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住那投書者。

  三人來到里門外時,里監門正蹲在門邊,端著個陶碗,用木匕吃飯,黑夫的赤幘絳服標誌明顯,身份不問便知,里監門連忙將嘴裡的飯吐了,擦了擦嘴,笑著迎了上來,作揖道:

  「早聞湖陽亭有新亭長上任,不想第一天就我朝陽里了,真是對本裡厚愛啊。」

  這里監門看上去是個憨厚樸實的中年人,40多歲,黃臉黑鬚,髮髻纏絳布,顯然是個上造,黑夫也不怠慢,拱手道:「貿然來訪,打攪了。」

  里監門連連擺手:「哪裡話,亭長乃是上吏,吾等想請還請不來呢!說什麼打攪不打攪?里正昨日還與我商量,說等雪化了,就去亭中拜訪……」

  他倒是很客氣,最後才看著黑夫腰間別著的繩索,眯起了眼,有些警覺地問道:「只是不知亭長此來,是要做什麼?莫非本裡有人犯事?」

  黑夫晃了晃手裡的二尺木牘,笑道:「無他,只是例行巡視,入冬以後常有盜賊,昨日在楊樹裡就抓到一個遊蕩的士伍,現已送鄉上去了。朝陽里乃是大裡,防賊也不可鬆懈啊……」

  二尺木牘和繩索,這是身為亭長隨身攜帶的兩樣東西,二尺木牘刻有律法,也相當於警察的證件,繩索用來捆綁犯人,相當於手銬。

  聽說只是例行巡視,里監門似是鬆了口氣,本裡若有人犯罪,說不定就要牽連他。

  黑夫在門口和里監門寒暄攀談了一會,主要問了問,昨日可有外裡的人入內?

  「昨日?」

  里監門摸著下巴上的鬍鬚,眼睛一轉,仔細想了想,看著季嬰道:「敢言於亭長,昨日除了這位郵人外,並無其他裡的人入內。」

  「那昨日下午到今日,可有里人外出未歸?」

  「外出狩獵的都回來了,除了月初去縣裡服更卒之役的兩人外,並無其他人滯留於外。」

  這下,黑夫基本能確定了,若是里監門沒有說謊的話,那個投書者,此時仍在里中!

  「利咸。」

  黑夫道:「你在此陪里監門坐坐,我與季嬰去拜訪里正。」說著,黑夫還給利咸使了個眼色。

  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一個亭長帶著亭卒來朝陽里巡視,肯定瞞不過去,那投書者知道後,可能會驚慌失措,匆忙出裡,所以黑夫就讓利咸守在這裡——其實就連里監門,此刻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

  「若是那人翻牆走了怎麼辦?」二人並肩而行時,季嬰悄悄問道。

  「有這可能。」

  黑夫點了點頭:「那樣的話,只要吾等讓里正清點一下里中人數,就知道是誰跑了,跑了的人,就是投書者。雖然暫時抓不到,但好歹知道是誰幹的。」

  二人往里正家方向走去,另一邊,利咸和里監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邊看著黑夫的背影,不免有些百味雜陳。

  他的出身較好,是本鄉一個較大的氏族」利氏「的遠支子弟,能識字書寫,還粗通律令,只因為沒被父親立為「後「,也就是繼業者,沒能繼承爵位田產,只能以士伍身份出來自己謀生路。本來想去縣裡做小吏,但在秦國,為吏必須有爵位,他無奈之下,只能先來缺額的湖陽亭做亭卒,混口飯吃,畢竟家裡有妻、子要養活。

  但即便如此,利咸心中依然有幾分自傲,非但看不起同是亭卒的小陶、魚梁,連求盜東門豹,他其實也不放在眼裡。這個把月來,亭中的大小事務,若沒了他,恐怕早就亂套了。

  所以利咸有些自負,覺得以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做亭長了。

  然而黑夫到來後,卻讓利咸的自傲慢慢消失了。

  這位亭長是實打實的立功拜爵,又在更卒演武中奪魁,得到縣右尉青睞,並不是那種靠著裙帶關係上來的,所以利咸無話可說,只是心裡還有點不服氣。

  但當聽說黑夫在考核中,法律答問二十道全對時,利咸也愕然了,這麼好的成績,他也沒把握做到。

  之後的匿名信事件裡,黑夫更是展現出了縝密的判斷力,一點點縮小嫌犯的範圍,這一點,更讓利咸驚訝,他總覺得,這亭長似乎受過專門的令吏斷案訓練似的……

  所以利咸才對黑夫又是佩服,又是不甘。

  時間過得很快,一刻之後,黑夫和季嬰便從里正家回來了。

  「如何?」黑夫一到跟前,就讓利咸過來,低聲問道:「方才可有人欲出門?」

  利咸搖了搖頭:「我一直看著,並無人過來。」

  黑夫沉吟道:「如此說來……那投書者要嘛是膽子太小,心存僥倖,依然躲在里中,不敢出門。要嘛是膽子太大,覺得吾等肯定找不到他,又或者是……已經翻牆跑了!」

  「要不要讓里正召集全里的人,點點人數?」季嬰感覺他們已經離那個投書者很近很近了,摩拳擦掌不已。

  「能不驚擾里人,就不要驚擾,若是將地方鬧得雞犬不寧,吾等就有過無功也。」

  黑夫想了想道:「方才我仔細詢問了里正,知道這里中識字的人,也就二十人,而這二十人中,昨日和季嬰有接觸,有機會投書的,只有三人!」

  「三人!?」利咸眼前一亮,這就好找多了。

  「是否要將這三人一起抓起來詢問?」

  「不著急。」黑夫道:「吾等不知那人究竟要舉報何事,若是貿然抓捕這麼多人,恐怕打草驚蛇,連兔子也嚇跑了。「

  現如今,黑夫最關心的,反倒不是那名」朝陽群眾「的身份,而是那人寫在信裡的內容,明知道投匿名信是犯法,郵人、亭長也可能直接燒了不看,即便如此,還是冒著風險投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必須像做外科手術一樣,抽絲剝繭,一點點查清楚!

  黑夫想了想後,說道:」這樣,吾等先不要聲張,分別去找這三人,看其還在不在家,再出言試試他們!」

  ……

  「砰砰砰。」

  朝陽里中,某位公士家的院門被敲得震天響!

  「是誰?」

  這位公士正在屋裡抱著兒子,半天才不耐煩地出來將門一把拉開麼,惡狠狠地看著敲門的人,卻是個嬉皮笑臉的瘦子,正是昨天來過家裡,祝賀他生了兒子的郵人……

  「何事?」這位公士十分疑惑,他沒有親屬在軍中服役,不可能有人寄信給自己啊。

  「公士,過來,我有話對你說。」季嬰神秘兮兮,等那公士湊過來後,才在他耳邊悄悄說道:「那物件,我看過了!」

  「什麼?」公士滿臉的莫名其妙。

  「就是那物件啊!」季嬰眨著眼,拚命暗示公士。

  「有病!」公士依然稀里糊塗,沒好氣地罵了季嬰一句後,就砰的一聲關上了院門,繼續去哄兒子了……

  「你這廝,如此無禮,肯定有問題!」季嬰氣得哇哇大叫,惹得這人家的鄰居探頭出來看他,他才連忙摀住了自己的嘴,慢慢退走了。

  與此同時,朝陽里的另一頭,利咸也從田典家裡告辭而出,他面色嚴肅,看著裡東的方向,皺起了眉來。

  「最有嫌疑的田典之子也排除了,亭長這個故弄玄虛,假裝知曉發問,在不暴露的情況下,詐出投書者的計策,當真有用麼?」

  利咸心中滿是疑慮,同時也對那投書者究竟是誰,投書目的何在,越發地好奇起來……

  「也不知亭長那邊,怎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18 AM

第64章 投書者

  黑夫走在朝陽里狹窄的小巷中,兩側是比戶相連的人家居所,一路上常有人進進出出,或提著水桶去打水,或去鄰居家串門,大冬天沒什麼農活要做,屋舍也修補得差不多了,里人們顯得悠閒了許多。

  沿途遇到了不少人,一眼看到黑夫的赤幘絳服,都面色一凝,連忙向他行禮問好。

  黑夫也沒有多問,保持著和藹的微笑,一路向里人門點著頭。

  雖然夕陽里的鄉親們一度讓他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但並非人人如此,村社總體還是和睦友善的。若無人煽動,鄉親們都很單純,嫉妒也是單純的嫉妒,敬愛也是單純的敬愛,喜怒哀懼,皆發於心,很少掩飾。

  不過黑夫發現,朝陽里的人還是挺怕他這亭長的。方才,有個四五歲的垂鬟孩童咬著大拇指的指甲,好奇地盯著他腰間的繩索和短劍看,便立刻被其母呵斥一聲,趕緊扯了扯孩子的手,讓其別過腦袋去!

  在與黑夫擦肩而過時,那婦人也是訥訥諾諾,將孩子護在懷裡,連聲抱歉。

  黑夫主動讓他們先過去,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怕不是我的前任太過蠻橫,讓朝陽里的人有了不好印象吧?」

  其實哪怕是後世,普通人見了警察,也是有點唯唯諾諾的,畢竟是暴力執法單位。而黑夫現在,已經是大秦的「天狗」,後人所謂的「朝廷鷹犬」了。秦法嚴苛,在時人眼裡,亭長登門,一般都沒什麼好事,說不準就有破家滅門之災。

  黑夫來此,的確是要拿人的。

  走了小半刻,走到朝陽里東一戶人家外,他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家典型的公士宅院,院子不大,前後兩進,院門沒鎖,也未修牆垣,只用半人高的籬笆圍著,透過籬笆,黑夫還能看到裡面的情形。

  這院子裡種著一株高大的黃梨樹,如今只剩幾片枯葉,黑夫的眼睛不由眯了起來,那封匿名信牘,就是黃梨木做成的……

  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黑夫一看,樹的左邊是個雞塒,一個二十餘歲、穿葛衣布裙的女子正捧著一個簸箕,一手將裡面的米糠、菜葉撒在院中,讓雞塒裡的雞群出來啄食。當喂到那幾隻毛茸茸的嫩黃色小雞時,她還發出了開心的笑。

  然而,這平靜怡然的時刻,卻被門外赤幘絳服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女子一抬頭,剛好看到黑夫立在門前,頓時發出了一聲驚呼,手中的簸箕一時不慎掉在地上,米糠撒滿一地!

  雞群立刻扇著翅膀擁了過來,在她腳邊拚命啄食,尖銳的喙甚至啄到了女子的布履上,她卻無動於衷,只是嘴唇微微顫抖,朝屋內喊了一聲。

  「良……良人……」

  「怎麼了!?」

  屋內的男子聽到妻子的驚呼,便立刻出來了,此人身高七尺有餘,穿著厚實的冬衣,加上他們家能養得起這麼多雞,說明家境不錯。只可惜男主人看上去病怏怏的,面色消瘦,聲音中氣不足,還帶著點咳嗽。

  黑夫見他右手裡捏著一把刀削,左手還捏著一樣東西,不由警惕起來,手放到了劍柄上。

  這時候,男主人也看到了黑夫,看到了他手裡的二尺木牘,腰間的繩索,以及放在劍柄上的手,頓時愣在了原地。

  黑夫朝他點頭:「我乃湖陽亭亭長,你可是朝陽里的公士去疾?」

  「我就是去疾。」男子點了點頭,勉強露出了笑:「不知亭長來找我,有何事?」

  黑夫看了一眼呆呆立在雞塒邊的女子,當著人家妻子的面緝捕,不太好,便道:「還是出來說話罷。」

  男子似也明白了什麼,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他將右手的刀削扔在地上,走近他的妻子,將左手裡的東西塞到了她手裡,然後又溫情脈脈地將手放在了女子小腹上,柔和地說道:

  「好好在家,我去去便回。」

  黑夫注意到,那是一個木頭小人,已經雕刻大半,有鼻子有眼,而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似已有身孕……

  他緊握劍柄的手,鬆開了。

  破家的亭長,滅門的令吏。

  這一剎那,黑夫突然有一絲後悔,後悔沒有聽利咸的話,將那封匿名信燒燬,落得乾淨……

  如今的劇情,好像跟他想像的不太一樣,他似乎不必再故弄玄虛,嫌疑犯已經基本確定,但投書者也沒有乖乖扮演丑角的形象,在他面前驚慌失措。

  他看著那男子和妻子依依不捨地道別,有些猶豫,自己這時候掉頭離開的話,是否還來得及?

  但一回頭,遠處已經出現了利咸和季嬰的身影,在朝這邊快步趕來。

  來不及了。

  到這一步,黑夫再收手已經遲了,且不說他在亭眾面前誇下了海口,只說在秦律裡,不知道投書者是一回事,知道是誰卻故意縱容,又是另一回事。若黑夫心軟,恐怕這頭頂的赤幘,就保不住了。

  黑夫暗暗嘆了口氣,此時男子已經出了院子,細心地合上了門,又瞧了妻子一眼,然後朝著黑夫重重一揖!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黑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麼冰冷。

  「知道……」

  男子苦笑著伸出了手:「是我錯了,我不該心存僥倖,亭長,將我綁了罷。」

  「不必了。」

  男子的妻還在籬笆裡垂淚而望,黑夫走到去疾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別緊張,我只是找你去亭裡問個話!如此而已!」

  匿名舉報雖有罪,但罪只至罰三甲,相當於四千多錢,並不算很嚴重,以這人家的財力,應該能交得起。

  當然,前提是,此人在信中,沒有惡意誣告……

  ……

  兩個時辰後,湖陽亭內,當著黑夫和利咸等人的面,公士去疾已經將事情交待完畢……

  包括他如何看到季嬰每隔三兩日就去朝陽里送信,從而生出了找機會匿名投信的打算。包括他如何在臘祭日當天,觀察里正、田典手裡的書信式樣,自己用院子裡的黃梨木削了兩塊木牘,又在上面寫了內容,卻未書姓名……

  「事情就是這樣,我當時也在那名得子的公士家,將木牘藏在懷裡,一直在等機會。乘著這位郵人將背簍放在溷旁去如廁時,我就跟了過去,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將信投了進去。」

  去疾的身體不大好,路上來的時候又受了寒,一邊說一邊咳嗽。黑夫讓人將自己的冬衣給他披上,又讓蒲丈燒熱了火盆,擺在他旁邊,去疾才好受些,斷斷續續地說完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黑夫讓利咸在一旁用木牘記錄下自己的詢問過程,他自己則指著案上的那封信牘問道:「去疾,你苦心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投一封匿名信,你為何要這麼做?這信中寫的,又是何事?干係到何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去疾又咳嗽了起來,他喝了口小陶遞過來的熱水後,才苦笑著說道:「既然信都在亭長手中,你自己打開看不就行了,何必再讓我多言一遍呢?」

  求盜東門豹早就送完犯人,從鄉上回來了,剛進門就聽說黑夫成功緝捕了投書者,不由大為興奮,他一貫認為,不該對嫌犯太客氣,聞言頓時怒了,拍案道:「你這廝!還敢嘴硬!」

  」豹!不要恐嚇他。」

  黑夫喝止了東門豹,將木牘捏在手中,左手持刀削,開始慢慢割那打得緊緊的繩結……

  除了被打發在外面看門的魚梁外,室內的東門豹、利咸、季嬰、蒲丈、小陶五人,都不由得伸直了身子,跽坐而望,好奇信裡面的內容。

  終於,黑夫割開了繩結,緩緩打開合在一起的木牘,上牘空白,下牘則密密麻麻寫滿了黑色篆字……

  掃了一眼後,黑夫的面色立刻就變了。

  「去疾!」他抬起頭,嚴肅地喝令道:「你舉報之事,可是真的!?」

  去疾在草蓆上有力無氣地說道:「字字屬實,千真萬確……」

  「啪嗒」一聲,黑夫合上了簡牘,心情激盪,目光炯炯!

  他萬萬沒想到,一封小小的匿名信,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樁大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18 AM

第65章 牽出一樁大案!

  「盜墓!?」

  眾人聽到去疾說出這個詞,不由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是盜墓。」

  去疾交待道:「那是臘祭的前一天,臘月初七,我去大箐裡舅父家拜訪,回來時遇到天降小雨,就在大箐裡和朝陽里之間的荒野,一間小屋內避雨,屋子本是用來看田的,那片田地廢棄以後便沒人用。」

  「等了許久,我不知不覺睡著了,待醒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外面雨水還在下,還有幾個人來到了這屋子外,正在爭吵。我瞧見他們帶著刀劍,生怕是盜賊,就窩在榻底,沒讓他們瞧見,於是就聽到了他們商量的事……」

  去疾說,他聽到屋內至少有四個人在說話,他們抱怨天氣不好,不然的話,那幾座楚時貴族的墳墓,就能順利掘開,將裡面的金銀銅器全部運出來賣掉……

  他聽得心驚膽顫,等雨停之後,那些人就走了,去疾大著膽子,跟著他們的行蹤上了山,卻發現他們果然在一處隱秘的山包下掘土,果真是在盜墓。去疾在被人發現前,便急忙連滾帶爬地逃了下來,是夜回到了家中,就生了病。

  「居然盜墓,真是傷天害理啊。」

  蒲丈嘟囔著說道,他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紀了,已經讓兒孫幫自己找好了下葬的地點,所以對此很看重。聽說有人在附近盜墓,頓生兔死狐悲之感,他可不想死後又被人挖出來,拋骨於野,魂無定所。

  其他幾個年輕人沒有他的感觸,在議論這件事的可靠性。

  東門豹道:「大箐裡和朝陽里之間,乃是一片荒野,哪有什麼貴人墳塚啊。」

  季嬰也有些不相信:「我也是本鄉人,怎麼沒聽說過。」

  「確實是有的。」

  利咸卻說話了,面色陰沉:「我家中亦有傳說,近幾十年來雖然沒有大的墓葬,但幾百年前卻有不少。」

  「幾百年前?」眾人都有些驚訝,距離他們有些遙遠呢。

  利咸道:「然也,都是楚國時的一些縣公、封君的墓地,我伯父說過,楚國別的不多,這些貴人最多了,封君又眾,封地又大,雜七雜八,百里之內就有好幾個。這些貴人死後就四處尋依山傍水之地埋葬,光是咱們安陸縣內,就有不少。」

  利咸出身利氏,而利氏在楚國統治江漢時,就是個小大夫,對那些貴族故舊的瞭解,可比黑夫他們這些苦出身強太多了。

  黑夫也聽說過這時代貴族下葬的奢華:棺木必須多層,葬埋必須深厚,死者衣服必須多件,隨葬的文繡必須繁富,墳墓必須高大。

  尤其是諸侯封君死了,必須使府庫貯藏之財為之一空,然後將金玉珠寶裝飾在死者身上,用絲絮組帶束住,並把車馬埋藏在壙穴中,又必定要多多製造帷幕帳幔、鐘鼎、鼓、幾筵、酒壺、鏡子、戈、劍、羽旄、象牙、皮革,置於死者寢宮而埋掉,然後才滿意。

  這種現狀,雖然被墨家極力勸阻,但仍然於事無補。相比於中原,楚地尤其盛行厚葬,楚人被各種神話鬼怪熏陶,是很重視死後世界的,還腦補出了大司命、少司命等一系列掌管生死的神祇來崇拜,至今依然香火不絕。

  南郡作為楚國故地,有不少楚國貴族墳墓藏在山坳裡,因其陪葬甚重,引來了盜墓者貪婪的目光。這些楚國貴族墓的後人大多在五十多年前白起破郢都時,隨楚王東遷,再也照應不了祖先血食,這便加劇了盜墓的猖獗,南郡遂成盜墓者的樂園。

  但是,秦國官府也沒有因為被盜的是楚國貴族的墓,便默許這種行為。恰恰相反,秦國也認為,盜墓者掘人祖墳,是傷天害理、禽獸不如的行為,故而「以嚴威重罪禁之」,立法對盜墓者嚴加懲戒!

  盜墓,尤其是多人合夥的盜墓,發生在他們小小湖陽亭,絕對是一樁大案了!

  黑夫起身道:「《盜律》中有言,盜發塚(盜墓),與殺人、傷人致殘等同罪,輕者黥為城旦,重者處以磔(zhé)刑……舉報者,緝捕者,亦有購賞!」

  他看著去疾,有些惋惜地說道:「公士去疾,你既不是誣告,也不是誹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為何不親自來亭裡報案,或者轉告里正,讓里正告知鄉吏?那樣的話,非但不會處罰,還有賞賜。何苦出此下策,用匿名信來投書?」

  去疾也聽出了黑夫的惋惜之意,苦笑著道:「好教亭長知曉,一來,是我一時糊塗,因家中新婦有了身孕,便不想冒險。可也沒辦法視而不見,我便生出了投匿名書信告知官府的想法,不管成與不成,至少能讓我良心無愧。剛開始時心存僥倖,覺得無人能猜到是我,誰知亭長料事如神,第二天就找到我家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去疾只是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小公士,那些個盜墓賊卻有數人,萬一他告發之後,官府沒抓到賊人,那些盜賊卻知道是去疾告的狀,惱羞成怒之下,報復他家怎麼辦?

  「還有第二個原因……」去疾欲言又止,看了看室內眾人,盯著黑夫道:「我只說與亭長一人聽!」

  ……

  待黑夫將眾人都打發出去後,回頭問去疾道:「眾人都已走了,你要說什麼,便說罷。」

  「我先要拜謝亭長。」

  去疾在草蓆上長拜及地:「謝亭長今日當著我妻的面,沒有用繩索將我縛住,還說只是找我問話,不然以她那柔弱的性子,定會嚇壞了……」

  黑夫讓他起來:「我雖是亭長,依法執法,但誰沒有父母妻兒?不必為難的地方,我不會刻意刁難。」

  去疾苦笑著道:「我也在鄉中聽過點律令,知道自己此番是犯事了,只是不知會被處以何種刑罰,還望亭長能告訴我。」

  「匿名投書,罰三甲,相當於四千多錢,若不能償清,就為官府做勞役。」

  黑夫道:「以你家的財力,繳清也不難罷?」

  「亭長高看我了,這四千錢,足以讓我傾家蕩產。」去疾面露苦澀。

  這時代的富人之家,大概就是十萬錢左右的家財,有牛有馬,還有僮僕。中人之家,兩萬錢左右,能養得起牛。黑夫家現在也就勉強摸到了萬錢標準,本以為這去疾的家境能好些,然而卻更差?

  去疾開始訴苦,說他去年成婚,已經花了幾千錢,如今余財不多,恐怕要將家裡的東西,乃至於他那小妻子的嫁妝都變賣,才能湊齊罰款。

  「吾妻的嫁妝是萬萬不能賣的,那可是救急錢,待生下兒女,還要撫育其長大。」

  去疾咬了咬牙:「實在不行,我便去為官府做勞役吧。」

  他一句話一聲嘆,說的很淒涼,就這病怏怏的身體,恐怕重一點的活都幹不了吧。

  黑夫雖然惋惜同情,甚至還有點歉意,卻不可能就這麼放了去疾。

  在秦國,身為官吏,「縱囚」可是要被重處,耐為鬼薪的,黑夫可不想刮了頭髮,去和前任湖陽亭長作伴。

  他也不可能隱瞞真相,減輕去疾的罪名上報,那樣他就會犯「失刑」罪。若是無意的失刑,可能只會罰款。若是有意的,那就觸犯了「不直」罪。

  呵呵,到時候,他可能就要被發配到更加荒蕪的黔中郡去拓邊了,那個誣陷他的湖陽亭求盜買,好像就在黔中郡呢。

  黑夫只能在心裡對去疾說一句抱歉:對不起,我是警察。

  然後安慰去疾說,若是他明日去到縣裡,能將事情經過好好交代清楚,或許獄掾會從輕發落?

  對此,連黑夫自己都不能肯定,想那獄掾喜的鐵面無私,就知道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次觸犯法律的行為。

  但去疾卻受到了鼓勵,再拜道:「多謝亭長,那我便實話實話了!」

  他抬起頭,下定了決心:「亭長,我之所以寧可投書,也不敢親自來告發,是因為,那一日,盜墓發穴的賊人們在商議時,提到了一個人的名!」

  「誰人?」黑夫追問道。

  去疾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朝陽里,里監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19 AM

第66章 監守自盜

  臘月十一,舂時(17點-19點),湖陽亭外,黑夫正在對季嬰、魚梁二人耳提面命。

  「你可要記住了,此行絕不容有失,不能讓此人跑了,若是沿途遇上車馬,立刻出示我的二尺牘徵用!到了縣裡,先去縣丞官署叩門,找到夜裡值班的令吏,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並請求令吏,立刻派人去朝陽里!你能做到麼?」

  「黑夫兄弟放心,我知道事情輕重!」

  季嬰難得嚴肅下來,鄭重地拱手,然後便和另一名亭卒魚梁一起,押解著雙手綁上繩子的公士去疾,沿著道路向北走去。

  黑夫看著三人遠去,若有所思。

  他壓根沒料到,今天中午,朝陽里門前,那個端著陶碗扒飯,看似憨厚樸實的里監門,居然與一起團夥盜墓大案有脫不清的干係!

  這可是監守自盜啊!

  但去疾只聽那些盜墓賊說,夜裡去找那里監門云云,那里監門如何與盜墓者勾結,是提供協助,為他們轉移贓物,還是親自參與盜墓?卻語焉不詳。

  光靠這種模棱兩可的口證,黑夫是沒辦法立刻去朝陽里抓人的,而且動了里監門,可能會把那些個不知行蹤的盜墓賊也統統嚇跑了,反倒不美。

  所以他才讓季嬰、魚梁連夜將去疾押往縣中——去鄉里黑夫不放心,但凡裡吏,在鄉邑多多少少都有些舊識門路,還是縣裡的獄掾、令吏靠譜些。

  求盜東門豹這時候過來了,問道:「黑夫,投書者已經押走了,那吾等要做什麼?等著縣裡來命令麼?」

  「此去縣城要兩個時辰,令吏派人過來,至少是明天一早了,不能等。」

  「那怎麼辦?」

  黑夫道:「去疾也說了,他當日聽那些盜賊言,所發墓穴很大,不易發掘,已經挖了好幾天。本來臘祭日前後就能挖開,將裡面的陪葬物取出,誰料連續雨雪,才不得不停下。如今天氣晴朗,外面的雪也快化了,他們也該繼續動手了……此事他們不敢光天化日下做,只能在夜裡偷掘。」

  「亭長的意思是……吾等要連夜去那墓地附近,緝拿盜墓賊?」

  利咸也打起了精神來,這種大案,若能破獲,妥妥是大功勞啊!

  「沒錯,時不我待,去疾雖然沒有暴露,但今日吾等登門抓人,那里監門或許會有所警覺,一定會告知盜墓賊。如此一來,盜墓者有兩個選擇,一是謹慎起見,停止發穴;二是徹夜趕挖,將裡面的陪葬物挖走賣錢……」

  小陶道:「若……若是他們,膽,膽小……不挖了,那豈不是……」

  黑夫笑了笑:「但凡為賊者,要嘛是被逼無奈,要嘛是膽大狂徒,希望他們選擇冒險。吾等便去碰碰運氣……東門豹、利咸、小陶!」

  他嚴肅下來,連連喊了幾人名字,三人立刻應諾!

  「汝等隨我去亭中,挑選兵器,立刻就過去,來一出人贓俱獲,然後再順藤摸瓜,查清朝陽里里監門的罪行!」

  ……

  19點到21點這段時間,在秦國的十二時辰中,被稱之為「牛羊入」,顧名思義,天色黑了下來,鳥兒回窩,放牧在外的牛羊也要被趕入圈內。

  朝陽里里監門名叫「伯毋」,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守在里門邊上,笑吟吟地看著那些出門放牧、漁獵的里人一個個回來,點清出入人數後,才將門緩緩關上。

  牛羊入一過,里門將不再開放,里中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出,就連里正、田典也不行。

  除了一個人。

  那就是里監門自己。

  月兒悄悄爬上柳梢枝頭,待夜色漸深,整個朝陽里的薪火都黑了下來,大多數里民拖著疲憊的身體上榻安寢後,本已緊閉的里門,卻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

  里監門伯毋出了里門,在寒風中籠著袖子,很不耐煩地走來走去,似是在等待著什麼人。

  過了大概半刻,終於有個人影沿著裡牆,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輕咳了一聲。

  伯毋看到了他,怒道:「怎麼現在才來!」

  「哈哈,伯毋勿怪,吾等吃了點酒,耽誤了些時間。」

  卻見此人約有三旬,紅臉短鬚,穿著一身短衣束袖,只是外面卻披著一件明顯是死人才穿的左衽深衣……

  伯毋瞪大了眼睛,低聲斥道:「敞,你這廝,發穴扒出來的東西,也敢穿身上!被人瞧見如何是好?」

  「這有什麼。」

  那赤面盜賊敞卻不以為意,他舉起手,讓深衣的寬袖在夜風吹拂下微微擺動,得意地說道:「與其讓不知寒暑的死人穿著這好東西躺在棺槨裡,還不如讓吾等無衣無褐的窮人借來用一用,只可惜好多都朽壞了,不然,我當給伯毋也帶一件帛衣……」

  「廢話少說。」伯毋看了看周圍,繼續道:「我今夜讓你來,是要告知汝等,那墓穴,再掘不得了!」

  敞的面色立刻就陰了下來,問道:「為何掘不得?」

  「汝等聽我的便是。」

  敞卻不聽了,他冷笑道:「伯毋啊伯毋,最先明明是你聯絡吾等,說朝陽里、小箐裡之間的荒野上,似有墓葬,左右都沒有田地人家,可以發穴。」

  「不但如此,你還利用職務之便,為吾等提供工具,藏匿掘出來的明器,慢慢送到鄰縣去賣錢。現如今,那幾座周邊小墓已經挖空,得金卻不多,只剩下最裡面的大墓,眼看就要挖開,讓吾等都能發財,你卻反悔了?」

  「不是反悔。」伯毋連忙解釋道:「之前這湖陽亭不是連亭長、求盜都空出來了麼,眼看無人管事,我才讓汝等乘機發穴,可如今卻不一樣,你可知道,那湖陽亭來了個新亭長!」

  「有亭長來了又如何?」

  敞面露不屑:「吾等在新市縣也掘過墓,一路走來,沿途不知遇到了多少亭舍,但只要晝伏夜出,鑽蒿草裡躲避,那些個亭長,也奈何不得吾等!」

  「這亭長不一樣。」伯毋道:「他前個月才在附近徒手抓了三名盜賊,本事了得,今天還突然來朝陽里巡視,將我嚇得半死,還好只拿了一個在縣城拾了遺錢的公士……」

  「有人聲稱,公士去疾在縣城服役時,拾了地上掉落的錢,需要帶他回亭部詢問「。這是黑夫帶他走時對朝陽里眾人宣稱的罪名,雖然當時他還不知道里監門的貓膩。

  因為在秦國,律令規定,撿錢不交公也犯法。所以除了去疾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說自家良人絕不會做這種事外,里中眾人並無太大懷疑……

  里監門也以為,自己的事無人知曉。

  二人繼續在門邊商議,卻無法達成共識,伯毋謹慎,覺得不能再冒險,先停下來。敞卻認為,他們一夥人晝伏夜出辛苦了那麼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豈能這時候放棄?

  期間,里中不知誰家的狗突然叫了一聲,嚇了伯毋一大跳,見說服不了敞,他只能自己退一步,說道:

  「那汝等今夜乘著雪已化盡,速速掘墓,將那墓中值錢的物件取出,而後將墓穴封上,把我那一份留下,便快些走罷!有那黑夫在,此地,不可再久留!」

  「一切便如伯毋所言。」

  最後,敞走之前,伯毋還指著他身上飄乎乎的深衣,面露嫌惡地說道:「往後休得穿著此物來見我,我奉勸你也少穿,小心……」

  「小心什麼?惡鬼纏身?伯毋如今又信鬼神了?」

  敞卻是個不怕的,他是個盜墓慣犯了,作踐過不知多少墓穴,昔日高高在上的貴人,如今不過是枯骨一具,對其撒尿拉屎也毫無知覺,天罰鬼懲?在哪呢?

  他輕蔑地笑了幾下,拿著伯毋給他的一包食物,扛著三把新鐵鍤,朝月亮升起的方向,緩緩走去……

  ……

  與此同時,湖陽亭內的眾人,也已收拾妥當,整裝待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27 AM

第67章 踏月而行

  走出湖陽亭時,黑夫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和後世始皇陵兵馬俑裡的「步兵俑」像透了。

  亭是基本治安單位,所以擁有武備,存儲五兵。

  湖陽亭前院的小庫房裡,就準備著兩副甲衣,考慮到公士去疾說,那些個盜墓賊都持有兵刃,人數至少有四人,甚至可能持有弓箭,黑夫決定還是保險點,穿上甲衣為妙。

  當他在東門豹、利咸幫助下,披掛上皮甲後,黑夫總算知道,這玩意為什麼這麼貴了。

  黑夫他們亭裡這套只是最簡陋的前身甲,頂多值幾百錢,僅能護住胸腹,得像前世做飯掛圍腰一樣,以繫帶分別掛在肩膀和腰部。

  他低頭發現,這甲衣是將整塊牛皮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甲片,每個甲片都鑽出了小孔,結實而纖細的絲繩將其聯綴在一起,有的地方還有甲釘……雖然防禦力有限,安好在不算很重,不影響活動。

  至於黑夫的武器,也從那柄陪伴他幾個月九寸的小短劍,變成了一把二尺劍。蒲丈說這是前任亭長留下的,現在就歸黑夫了,木製劍柄用銅絲纏繞防滑,青銅的劍刃有點小缺口,但無傷大雅,刺入人體完全足夠。

  求盜東門豹則挑了兩柄手戟,長一尺半,他喜歡與人短兵相接,還喜歡在數步之外,一戟擲過去,傷人性命--雖然他從沒殺過人,但平日裡總喜歡對著樹樁練習,今夜正是一顯身手的時候。

  至於剩下的那副甲,東門豹是拒絕的,他嘟囔著「大丈夫就該受點傷,留下疤痕」,滿臉嫌棄地將甲推給了利咸。

  利咸倒是很謹慎,好好地披上甲衣,挑了一桿長約九尺的長矛,他覺得,擒賊時不應該全員短兵,應該長短相佐。

  小陶自不必說,挎了一張不大的弓,力度大概只有八斗,身後背著箭囊,裡面有七八支箭……

  黑夫將劍背在身上,一邊問道:「弓箭晚上能好使麼?」

  小陶則回應說,那些人連夜挖墓,肯定點了火把,只要有光點,二十步內,他在夜裡一樣能射中!

  「好,長短相濟,弓矢在後,吾等也算準備充足了。」

  黑夫拎起一塊蒙皮的小木盾,帶領眾人出了湖陽亭,他囑咐蒲丈好好看著亭舍,而後便看著已經完全漆黑的夜空,指著西南面道:「出發!」

  寒風颼颼中,黑夫彷彿回到了前世實習時,跟著前輩們在夜裡出勤的時候……

  但這次,他不再是剛出警校的愣頭青,而是一亭之長。

  遠處,雲夢澤畔起伏不平的山丘,好似一條鱷魚的脊背。山林裡樹木葉子早已落光,光禿禿的樹丫在風中顫抖。大片大片的稻田裡,積雪已融化了不少,悄寂無人,甚至連野獸都不見一隻。眼前的涂道上亦是空落落的,沒有一個人影。

  唯有湖陽亭四人,披甲持銳而來。

  黑夫走在最前面,風吹得他頭頂的幘隨風亂舞。

  小陶在最後,抱著弓,低著頭,擔憂以這風速,自己的箭矢怕是派不上用場,幫不了亭長。

  此處距離盜墓地點尚遠,東門豹和利咸位於中間,一左一右,各點了一根薪柴當火把照明,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顯得格外耀眼。

  遠遠望去,那對火把,又像是凶獸的一對夜明眼,晃蕩悠悠……

  他們一行四人快步而行,彷彿嫉惡如仇的天狗嗅到了賊人的氣息,對著天上皎潔的月亮發出一聲長嗷,然後便踏著月光,向西南方奔去……

  ……

  23點到1點這段時間,在秦國的十二個時辰裡,叫做「人定」,顧名思義,幾乎所有人在這時候,都已經睡死過去,不知外物了。

  但湖陽亭西南方十里外,位於小箐裡和朝陽里之間的一片荒地上,在人定時分,卻亮起了幾根火把……

  火光映照下,出現在黑夜裡的共有六人,這夥人年紀有長有少,最大的看著得有五十歲,頭髮斑白。最小的只有十三四,胳膊瘦巴巴的。

  這大冷天裡,他們都裹上了厚實的好衣服,遮掩自己的衣衫襤褸。然而這些衣服,卻都佈滿泥污,一看就知道,八成是從地裡挖出來的……

  唯獨年紀最小的那少年,害怕死人穿過的東西,寧可短衣束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六人的頭領,正是方才在朝陽里與里監門交接的那人,赤面短鬚的「敞」。

  敞依然披著從墓葬裡挖出來的深衣,雖然已經過去數百年,衣服萎縮了不少,但好歹還能穿著禦寒,卻見他將那三把鐵鍤往地上一插,笑道:

  「吃也吃了,喝了喝了,工具我也備齊了,二三子,該幹活了!」

  作為盜墓慣犯,敞很看不起朝陽里里監門的膽怯,可他心裡也清楚,里監門的警告並非虛假,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土丘下的大墓,必須在今晚挖開!並連夜將那些陪葬品取出來。

  他抬起頭看了看無雲的夜空,判斷著月亮的位置。

  「現在剛過人定,到雞鳴(1點到3點)時,必須挖開這墓的槨室,平旦時(3點到5點),務必將陪葬的器物搬出來!能帶走多少,是多少!」

  他和朝陽里里監門約定好了,平旦時分,里監門會趕著自家牛車來接應,幫忙轉移贓物……

  在敞的喝令下,其他五人紛紛拿起工具,或是鐵鍤,用來鏟土,或是銅耒,用來深深插入地裡的泥土中,試探棺槨的深度。

  敞自己,則擰開懷裡高價買來的酒,抿了一口,看管眾人的兵器。

  其實那些兵器,也是從各個墓裡挖出來的陪葬品,但有的銅劍、銅戈幾百年過去了,雖然木質部分已枯朽,但劍刃戈頭,擦去上面的銅綠,依然如新的一般。

  這還不算,敞的手裡,居然還持著一張弩!這也是他用先前販賣贓物的錢,高價從楚國那邊買來的,因為在秦國,弩根本不允許在市場上流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經過前幾日的試探,他們已經找準了墓穴所在。

  這些楚國貴族的墓葬,都有共同點,墓葬上面,會壘起高高的土丘,稱之為封土,當地人俗語稱之為「大塚子」。

  根據貴族地位不同,封土越高,說明等級越高。但因為時過境遷,滄海桑田,許多墳塚上面長滿枯草樹木,看上去,和天然形成的土丘沒什麼區別。

  唯獨掌握了《日書》中看墓絕技的盜墓者們,憑藉對方位的瞭解,再試一試土壤,方能判斷出是否為墓葬。

  敞就是有這種本領人,就眼前這個大墓,他估算了一下,封土是他在安陸見過的貴族墓裡最高的!長寬達數十步,這規格,至少是一個楚國的縣公!

  這個月以來,他們先把容易挖開的陪葬小墓掘了,得到了不少衣物、兵刃,最值錢的銅器卻不多。

  但敞知道,在這座大墓裡,一定還有更好的東西。

  不過墓葬等級越高,棺槨距離地表也越遠,費了好多天時間,鐵鍤都用壞了兩個,他們才勉強將封土小丘整個掘開。在敞找好墓穴開口位置後,眾人開始在露出的地表上慢慢挖掘盜洞,好不容易盜洞打通,墓坑台階露出時,卻天降大雪,他們只得暫時停手。

  夯實過的土壤本來不好挖,但今夜雪已經化了大半,土壤變得更加濕潤疏鬆,每一鏟下去,都能帶出點水來。漸漸地,墓坑的台階一級一級地露了出來,敞打著火把過去仔細一數,居然足足有十五層!

  「我在新市縣掘過最大的縣公墓,也才十二層台階啊……」

  敞聽說,南郡夷道那邊有楚王墓,二十層台階,令尹一級別的,十八層,縣公級別,十二層。

  他一時間呆愣住了,眼前這個墓,規格低於令尹,卻高於縣公、封君,會是什麼人呢?

  還不等敞想明白,正在掘土的眾人突然發出一陣驚呼!紛紛扔了工具,向後退卻。

  階梯的盡頭,一尊有著兩個龍形腦袋,頭長雙鹿角的石雕獸像,正蹲伏在墓室入口,鼓目呲牙,滿臉凶相地瞪著盜墓者們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27 AM

第68章 鬼吹燈

  幽暗的墓穴中,十五層潮濕的石階斜斜向下,彷彿是通向黃泉九幽的不歸路,又像是邁向富貴的康莊大道……

  而攔在盜墓者們面前的,便是名為「方相氏」的鎮墓獸,這是用來驅逐傳說中專吃死人屍骸的惡獸「魍象」的,不料幾百年過去了,鬼怪沒等來,卻等來了幾名盜墓賊。

  其餘幾人見識少,沒見過此物,紛紛畏懼地後退。唯獨敞不怕,他走近過去,拍了拍「方相氏」那兩隻雕成變形龍面的獸頭,又摸了摸權椏橫生的四支鹿角,遺憾地說道:「可惜是石的,若是銅的,也可以搬走熔了。」

  敞想不明白這墓主究竟是何身份,不但周圍殉葬甚多,有人、有車馬,如同眾星捧月般圍繞著這大墓,還擁有這麼高規格的墓階,並有極其罕見的鎮墓守護衛著。看這石獸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絕不是一般貴族能擁有的。

  他索性搖搖頭,不再思考這個問題,催促五人齊齊動手,將壓在墓穴槨室入口的鎮墓石獸一點一點挪開。然後再用鐵鍤連撬帶砸,折騰半響後,才將石製的槨室推開了一條縫隙……

  冰冷的空氣灌入槨室,一股陳腐的氣息也在朝外散發,嗆得幾人連連後退。

  「別擋道!」敞推開其他五人,自個靠上前去,趴在地上,用火把朝裡面一照!

  「哈哈哈,發財了!」

  看著槨室裡面,堆得滿滿當當的陪葬物,敞大笑起來。

  其他人也湊了過來,就著火光往裡一瞧,卻見槨室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擺放整齊的精美漆器,再往裡雖然看不清,卻可以依稀認出,那是成套編鐘和鼎、簋(guǐ)的輪廓……

  好的漆器,其價堪比金、銀,那些青銅器,更可以賣好價錢——當然,不是作為古董,而是作為銅料。

  「總算沒有白白辛苦那麼多天。」

  眾人大喜過望,而後就讓一人在外面看著火把、兵器,他們則繼續用力將槨室推開。推到可以容一人進入的程度,又將一根火把懸進去,反覆幾次,待其不再熄滅時,敞便催促道:

  「興,快些進去!」

  興,是那個半大孩子的名,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披上了從墳塚裡挖出來的衣裳,此刻正抱著雙臂站在一旁,凍得直打哆嗦。

  聽聞敞又逼迫他下到墳墓裡去,興露出了一個哭喪的表情。和其他人不同,他來幹這一行,是被逼的,盜墓賊們需要一個身材瘦小,能鑽到墓室裡的少年,於是就將父母雙亡的他從楚地騙來……

  興很害怕鬼怪,近來更是常做噩夢,夢到被自己搬走陪葬品的墓主們,排著隊來要自己的命。但他也知道,哀求無果,若是不從,等待他的就是拳打腳踢。

  站在面前的惡徒,遠比虛無縹緲的鬼怪要駭人,興只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地蹲到台階口,拽著繩索,兩腳試探著,小心翼翼地下到槨室裡……

  「哢擦」,清脆的聲音響起,興頓就著頭頂的火光低頭一瞧,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是人的白骨!一個穿著女子深衣的骸骨,正靠在他腳下的位置!興方才正好將它的手踩斷了!

  「啊!」

  興大叫著跳開,卻不防一回頭,又看到了更大的骨骸:這次是四匹馬的嶙峋骨架,它們安靜地躺在一起,身後還拉著一輛戎車。車輪已經朽壞,只剩下銅製的車輿,同樣有一具人骨,穿著一套楚式的皮甲冑,歪著腦袋坐在車上……

  這些人和車馬,都是墓主人的殉葬品。

  「不要亂叫!接著火把!」

  外面響起敞憤怒的聲音,而後一根火把也被放了下來,興只好一邊小心避開殉葬者的骨骸,接過火把,插在地上。

  這時候,他差不多看清了槨室的全貌,槨室很大,是石製的,中間放置棺材,周圍被密密麻麻的陪葬物圍繞。

  興哆嗦著跪倒地上,朝那黑漆漆陰森森的黑棺拜了拜,說自己也是被逼無奈,若不這麼做,上面的那些人就會毒打他,殺死他,將他拋棄在荒野裡……

  然後,興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些髹(xiū)染得紅、黑相間,美輪美奐的漆器,遞給上面的人。

  搬了幾個漆盒、漆樽後,敞又讓他去搬鼎、簋。

  就著地上的火把,興看見,槨室的北面,的確整整齊齊地擺著七個鼎、六個簋,從左到右,個頭依次變小。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楚國內部等同諸侯的「封君」禮器規格。那些最大的鼎足足有半人高,太重,他搬不動,只能扛著一個最小的鼎,勉強遞了上去……

  等他氣喘吁吁,再搬著一個最小的簋,試圖往上遞時,卻舉了半天,也沒人來接了。

  「哎喲!」

  地面之上,傳來了一陣慘叫!

  是那個看守火把、兵器的人發出的,然後就是沉重的倒地聲,以及敞等人的厲聲示警聲……

  「小心,快禦敵!」

  「禦敵?發生什麼事了?」

  興在下面什麼都不知道,有些恐懼,他抱著冰冷的銅簋慢慢後退,卻不防失足將插在地上的火把一腳踩滅……

  槨室之內,一瞬間,就黑了下來!

  彷彿是有鬼怪調皮,撅起嘴輕輕一吹,熄滅了唯一的光明……

  興只感覺自己被黑暗徹底包圍,頓時毛骨悚然。

  四周黑洞洞的,一低頭,卻見那個女殉葬者的頭骨眼眶,好似閃爍著淡綠色的光芒,正在凝望他,質問他為何要驚擾亡者!

  「救命啊!」手中銅簋叮噹落地,興趴在墓壁上大喊大叫起來,卻無人管他。

  此時此刻,槨室之上的地面正打得熱鬧,卻見火把亂閃,各種聲音混在一起:

  矛尖與劍刃相撞,尖銳的金屬哀鳴在墓穴裡迴蕩;弩機的懸刀被扣動,唆的一聲,弩矢飛向目標,卻撞在了木質盾牌上,發出一聲悶響;弓弦的顫音隨即響起,引來一聲人吃痛的慘叫,甚至有箭矢射到了槨室的石頭上,濺射出一絲火花。

  地面上顯然正在發生劇烈的打鬥,但興卻以為,來的不是人。

  「是鬼來了,是鬼來懲罰吾等了……」

  興想起了自己從小到大聽過的種種鬼故事,聽日者說,鬼的外形十分凶惡,睡覺時身體折成兩半,走路時雙腿併攏,看上去像是一個獨腳怪獸在蹦跶,鄉里之民們稱之為「刺鬼」。

  興還不止一次聽人聲稱自己目擊過刺鬼,說它們以桃為弓,牡棘為箭簇,雞羽為箭羽,瞄準做壞事之人的心窩就射,能百發百中……

  如今,那些鬼來了,就在外面!

  興害怕極了,他蹲下來,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頭,閉著眼,在一片幽暗的槨室中,這孩子嚎嚎大哭起來……

  哭聲無法驅散恐懼,外面的打殺聲源源不斷地傳進耳朵裡,冰冷刺骨的風也從槨室縫隙灌進來,發出了嗚嗚的詭異哀鳴……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打鬥聲漸漸停了,反倒傳來了人說話的聲音。

  興連忙驚喜地睜開了眼,走到槨室出口處,踮起腳向外觀望……

  沒有絲毫徵兆,一張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臉頰飛鬢,額頭紅色胎記,鼻尖上,眉宇間,還沾滿了鮮血!

  「鬼啊!」興嚇得整個人坐在地上。

  不成想,外面的人也被他嚇了一大跳,猛地朝後退去,大罵道:「黑夫,這墓裡真有鬼!」

  「別瞎說,哪有什麼鬼。」

  腳步聲走近,火把照進槨室,讓興瘦小的身軀原形畢露。

  「我說呢,原來裡面還有一個……」

  一隻粗壯的手伸了進來,左手。

  隨即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後生,上不上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28 AM

第69章 人贓俱獲

  看著那只從地面上伸下來的手,興有些遲疑,這分明不是他們一夥的人,而是那幾個襲擊者。

  那個聲音有些不耐煩:「不上來,我可要將墓穴封死,讓你永遠在裡面陪著死人嘍……」

  說著,那隻手就要抽回去。

  「我上,我上!」

  興瞧了一眼地面上被自己踩碎的死人手骨,做出了抉擇,他可不想在陰森的墓裡繼續陪屍體,上面的再怎麼說,也是人。

  他連忙跳了起來,拽住那人的手,然後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力拉了上去……

  等興被拉出槨室後,還不等他喘口氣,慶幸自己活著出來,就被眼前的光景嚇愣住了。

  月光映照下,地面上一片狼藉。

  拉他上來的是個穿著皮甲,頭戴赤幘,手持帶血利劍的黑漢子,正上下打量著他。

  此外還有二人,一個在地上尋找散落箭矢的青年;一個披甲持矛,看著幾名盜墓賊的瘦削亭卒,老是繃著張臉,像是誰欠他錢似的。

  興的同夥一共五人,除了地上躺著一個,胸口流血、一動不動外,其餘四人,包括他們的頭領敞在內,都被綁了起來。而且還個個都掛了彩,不是腿上中了一箭,就是背上挨了一劍……

  還不等興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立刻就被人擰住了胳膊!

  「原來是一個小賊,嘿,你剛才可把乃公嚇壞了。」

  將他按倒的,正是方才那個臉生飛鬢的「鬼」,他沒有披甲,腰上插著兩把手戟,找繩子將興也綁了起來。

  一旁的黑漢子道:「只是個小男子,豹,不要弄傷了他。」

  「知道知道。」

  原來,這突然襲擊盜墓賊的四人,正是湖陽亭黑夫等人!

  一個時辰前,他們出了亭部後,按照公士去疾描述的位置往西南走去。

  在抵達朝陽里前,他們便謹慎地熄滅了火把,而後悄悄朝這片荒野摸了過來。好在天公作美,臘月中旬的月亮將圓未圓,映照四方,足以讓他們分清方向,辨明前路。

  等來到這附近後,就更容易了,因為盜墓賊打著的火把,遠遠就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在黑夫一聲令下後,眾人放慢了腳步,悄悄摸了過來。正好盜墓賊們忙著搬運墓中器物,防備鬆懈,於是黑夫示意小陶拉弓射箭,一箭放到了那放哨的賊人!其餘三人也一擁而上!

  賊人們的反應還是快的,紛紛撿起地上的武器反抗,尤其是那個穿著死人深衣的赤面賊,更是立刻端起手中的弩,瞄準了黑夫!

  懸刀扣響後,弩箭破空而來,黑夫只感覺自己手持的木盾遭到一股巨力撞擊,差點就被崩裂了……

  「還好我帶著甲盾。」

  見識到弩機的威力後,黑夫慶幸不已,他手臂發麻,索性棄了盾牌,上前左手抬起,一劍朝敞刺去,讓他無法再度發弩。

  待敞後退想要換武器時,黑夫再飛起一腳將其踹翻在地,用劍抵住了他的咽喉。

  其餘幾人見頭領倒下,稍稍抵抗後,便選擇了逃跑。

  但跑得最快的那人,被東門豹一手戟扔過去,正中背心,直接趴地上死了……

  其餘三賊嚇得肝膽欲裂,被小陶的弓箭、利咸的長矛攔下後,只能跪地求饒。

  就這樣,不到半刻,黑夫他們在僅有東門豹受了點輕傷的情況下,就將這幾個盜墓賊全部抓獲了。

  「這些人中,除了那個領頭的赤面賊,都是沒經過什麼訓練的,不然哪這麼容易。」

  黑夫鬆了口氣,將劍上的血抹去擦乾,收入鞘內,歸根結底,盜墓賊就是盜墓賊,術業專攻不同,遠沒有殺人越貨的匪徒凶悍啊。

  這樣一來,他們也算是人贓俱獲,收穫頗豐,黑夫已經開始數著賊人數量,憧憬自己能得到的功賞了……

  「還是黑夫指揮得當,讓吾等突然襲擊,這才得手如此容易。」

  東門豹大笑著,像拎一隻小雞似的,把那少年興提起來,扔到他的同夥邊上。然後便興奮地走到那堆漆器、銅器旁,打著火把察看起來。

  「這麼多好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撫摸精美的漆器。

  「豹,話說在前頭,贓物都是要上交官府的,別動什麼歪心思。」

  黑夫嚴肅地告誡東門豹,同時掃了一眼利咸。

  秦國對吏員要求嚴苛,不但收取一文錢就是賄賂重罪,私留贓物更是罪不可赦。

  要是這裡誰心生貪念,偷拿了贓物,其他人若不舉報,也要連坐同罪。

  其實若是利咸不在,他們三個死黨偷偷藏下點也沒事,可如今利咸在一旁看著,經過匿名信事件後,此人雖已經對黑夫心服口服,但黑夫卻沒有完全信任他。

  利咸倒是不知道黑夫腹黑的小心思,他讓小陶看著眾盜墓賊,自己也走過去,拿起那個圓口、雙耳、外表佈滿夔紋的三足鼎,皺眉打量起來。

  所謂的鼎,是西周春秋之時,用於煮大塊冷豬肉的器皿。到了戰國時,已經漸漸禮器化,平民很少使用,只有貴族們在用饗、祭祀時才和裝米飯的簋一起擺出來,以顯示自己的古老世系、尊貴地位……

  一般來說,按照《周禮》中的規定,天子九鼎八簋,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

  不過到了戰國,禮崩樂壞,最後連周室都被秦掃滅了,那古舊周禮,便沒人遵循。七雄的王們早就開始用天子車駕禮儀,各國的封君們,也儼然以諸侯自居……

  眼前的鼎,便是這墓主人尊貴身份的標誌。

  其實吧,在黑夫這種前世今生都是平民屌絲的人看來,所謂的禮器,不就是鍋碗瓢盆麼?煮大白肉的鼎,放小米飯的簋。放在庶民百姓家,就是廚房尋常之物,放在王侯貴族家,就成了高大上的玩意?

  這兩者的區別,是由血統決定的?

  黑夫不以為然,身為現代人,他對血統論是嗤之以鼻的。

  不過這時代的人們,雖然經歷了戰國之世」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的洗禮,但對於血統論,卻依然深信不疑,沒落的貴族之後高昂著頭顱,看不起任何低賤出身的人。

  即便是那些平民英雄,功成名就之後,也要忙不迭地為自己找一個血統高貴的祖先。或是分封各地的諸侯伯子,或是家道中落的卿族大夫,彷彿不如此,便不足以證明自己成功的合理性似的。

  可實際上,這已是一個能力大於血統的時代了,在王子公孫不立功亦不能得到封地官爵的秦國,尤其如此。

  「求盜,火把湊過來點……」

  另一邊,利咸嫌看不清字,東門豹不情願地走過去,幫他照明,自己也偷眼瞅去,卻見那鼎的背面,密密麻麻刻滿了金文篆字,但又和秦國的小篆大為不同……

  「你能認得這些鬼畫文字?」東門豹看得頭都大了。

  「不全認得,但也認識幾個,我家幾十年前曾是楚大夫,故而祭祖時,祖先靈位上也是這些楚國文字……」

  利咸話語中帶著一絲驕傲,他吐了口唾沫,用袖子將銅鼎上的泥土擦去,細細一看後,不由臉色大變,發出一聲驚呼!

  「哎呀!」

  「怎麼了?」黑夫忍不住走過來問道。

  「這鼎是墓主人生前用的禮器,上面刻有鑄造的緣由,還有他的族系、官職。」

  利咸有些興奮地指著青銅鼎道:「亭長,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竟是若敖氏的墓!真沒想到,那個傳說居然是真的!」

  利咸捧著銅鼎嗟嘆不已,黑夫卻聽的一臉茫然。

  「若敖氏,那是什麼東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29 AM

第70章 若敖之鬼

  「你是說,這若敖氏從六百年前就開始傳承,延續幾十代人,一度權傾楚國,還差點弄死了楚莊王?」

  黑夫沒想到,從人定到雞鳴,在這荒郊野外,陪伴自己渡過漫漫長夜的,居然是利咸講述的,關於若敖氏的故事。

  方才,黑夫他們擒獲盜墓賊後,立刻加以詢問,想要問出盜墓賊與朝陽里里監門勾結的事實。可盜墓賊的頭目,那個赤面短鬚的賊人倒是嘴硬,打死也不說,氣得東門豹都想一戟殺了他。

  可盜墓賊們並非鐵板一塊,尤其是那個被迫加入盜墓團夥的楚國少年「興」,因痛恨盜墓賊對他的毒打虐待,便如倒豆子般,將他所知道的事全部說了出來。

  興還交待說,今夜平旦時分,朝陽里里監門會親自趕著牛車,來接應他們,幫忙轉移贓物……

  於是黑夫和幾人商量了一番,決定讓東門豹和小陶,將五名盜墓賊拖到山包後面藏起來,封住他們的嘴巴。黑夫和利咸則裝作是盜墓賊的樣子,抱著鐵鍤,坐在墓穴邊上,給那朝陽里里監門來一出「守株待兔」……

  夜深寒冷,時間過得很慢,反正黑夫閒著也是抱著胳膊打哆嗦,便聊天打發時間,他問起利咸,這墓穴主人「若敖氏」的來歷。

  利咸對黑夫不知若敖氏,並沒有感到驚訝。畢竟楚國退出江漢五十多年了,時過境遷,平民只認眼前的官府是誰,除了他們這些楚時的小貴族還念叨著舊情,誰還會記得昔日的封君主人呢?

  他告訴黑夫,若敖氏,是是楚國第十四代國君「若敖」的後人。楚國稱王后,若敖氏漸漸發展壯大,成為楚國最強大的公族。後來又分出了斗氏和成氏,出過許多位令尹、司馬,長期擔任軍政要職,什麼斗谷於菟(子文),成得臣、成大心……只可惜這些人,黑夫一個都不認識。

  耐著性子聽了許久後,利咸終於說到了一個他認識的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楚莊王。

  黑夫這下才知道,原來楚莊王之所以三年不飛三年不鳴,正是由於若敖氏權傾朝野,架空了楚王。據說當時若敖氏有六部私兵,加起來佔了楚國軍隊的一半。

  最終,楚莊王與若敖氏開戰,好不容易才取得勝利,這才有了他北上爭霸,問鼎之輕重的後事。

  「若敖氏就在那之後滅亡了?」黑夫問道。

  「怎麼可能。」

  利咸擺手道:「楚王念在若敖氏幾代人為楚國盡忠,於是留下了一脈子孫,就封在安陸,那時候此地還叫鄖縣,斗氏就成了鄖縣縣公。」

  到了楚國和吳國大戰,伍子胥、孫武率軍大破楚軍,攻入郢都時,若敖氏又迎來了一次機會。

  當時楚昭王逃亡到安陸,若敖氏的後人斗辛就追隨其左右,為保護楚昭王立了一些功勞。所以在事後論功行賞時,楚昭王就提拔斗辛做了右尹,位置在令尹、司馬之下,卻在普通縣公之上。

  這些事蹟,都銘刻在那個被盜墓賊摸上來的鼎上,這處大墓,恰恰就是鄖公斗辛的墓葬,難怪規格如此之高,不單有車馬陪葬,還有鎮墓獸,能與諸侯比肩。

  聽到這裡,黑夫微微一驚:「等等,這若敖氏是鄖公,與那縣左尉鄖滿的家族又有何關係?」

  「鄖氏?」

  利咸一愣,下意識地啐了一口,鄙夷地說道:「怎可能,若敖是楚國羋姓王孫,為鄖公。鄖氏雖然自詡為貴族,卻只是古鄖國的亡國之餘,和我家利氏一樣,只是大夫,只是若敖氏的臣子。不是我胡吹,我利氏當時好歹為若敖氏掌管典籍,可鄖氏呢?只是管廄苑的,給若敖氏提鞋都不配!」

  看得出來,這些年鄖氏混得風生水起,成為安陸最大的地頭蛇,當年與之平起平坐的利氏是有些嫉妒的。黑夫笑了笑,沒有拆穿,於他而言,和鄖氏結仇就夠麻煩了,聽說這些舊貴族們並非鐵板一塊,反倒值得高興。

  楚昭王、斗辛之後兩百多年裡,雖然楚國幾經變遷,甚至還被吳起進來改革過一遭,但貴族統治的本質依然不變,若敖氏繼續作為「鄖君」,世世代代統治著安陸。

  時間彷彿靜止,就像楚地停滯不變的階級和社會一般,只是貴族生活越發奢華,壓榨無數財富,裝點自己的宮室。

  但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北方的秦國,卻在發生翻天覆地的劇變!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白起的秦國將軍率軍橫掃江漢,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楚王倉皇東竄,屈原悲憤沉江……楚國在此延續了數百年的統治,一夜之間轟然倒塌。

  安陸的若敖氏後人也匆匆逃走,自此之後,若敖氏的事蹟,遂成過眼雲煙。甚至連鬥辛的墓葬,也因為無人血食,變成了墳土荒草一堆。

  民間只留下了關於若敖氏在安陸有大墓的傳說,卻無人知曉,那墓葬究竟在何處。

  不成想,傳說居然是真的,今日還陰差陽錯,被他們找到了。

  說到這裡,利咸不由感慨道:「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爾?不成想,當年若敖氏祖先的這句話,竟成了真啊!若敖氏宗族離散後,連鬥辛都無法享受血食了,真是可悲,可嘆!」

  所謂物傷其類,作為貴族之後,雖然現在只淪為一介亭卒,但利咸還是為若敖氏的沒落感到惋惜。傳承了六百年的貴族啊,如今卻血食難以為繼,還有比這更讓人震撼的事麼?

  可黑夫的內心,卻毫無波動。

  ……

  利咸在長吁短嘆時,黑夫面上點頭,心裡卻不以為然。

  「若敖氏衰就衰了,有什麼好惋惜的?」

  或許是因為前世的熏陶,或許是因為今生的身份,黑夫從始至終都對貴族統治並不感冒。

  懷念春秋的「貴族精神」?豎起耳朵聽聽罷!在貴族們自賣自誇,鐘鳴鼎食的大雅之外,各國國風,是如何歌頌這種生活的?

  《魏風》說: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從上到下的貴族封建體系,使得大大小小的貴族輪番剝削農民,野人更是如同豬狗般的存在。

  《豳風》說:無衣無褐,何以卒歲……農民忙活了一年,可絲絹、狐皮都送去給貴族「為公子裳」去了,自己卻連褐衣都有不起。

  再看看眼前這位若敖氏斗辛的墓葬,當真是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棺槨之內,玩好貨寶,鐘鼎壺簋,輿馬衣被,陪葬品不可勝數,這些東西,還不都是他治下庶民的血汗。楚國雖然也有律法,但在封君領地上,卻形同虛設。

  與利咸從長輩那裡聽來的貴族故舊不大一樣,黑夫也聽母親講過他「大父」「大母」時候的事,卻是從平民視角出發。在升斗小民們看來,相比於楚國時,秦國治下的安陸,雖然依舊很苦,日子卻比從前稍好了一點。

  如今的秦國還不是秦二世統治的時期,律令雖嚴,但凡事尚有一個限度。

  農民不必再向大大小小的貴族輪番繳納貢賦,只需要統一繳清給秦國縣吏的禾租、口賦,每年服一個月的徭役即可。勞役雖重,至少不會出現過去某個貴族頭腦發熱,在農忙時期組織百姓修城邑、獵虎豹的事。

  因為秦對農耕的重視,裡聚被組織成了生產大隊,百姓們可以從官吏那裡借到耕牛、鐵農具,盡力耕作自己的土地。而不必擔憂王孫騎著駿馬,追著狐兔,在自己的田畝上橫行霸道,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商賈雖然低賤,卻也不會有某位公子勒馬於前,白吃白拿,強買強賣。

  秦律束縛了庶民自由的同時,也約束了舊貴族的肆意妄為。

  秦律杜絕了貴族把持地方的同時,也給庶民打開了一個階級流動的大門。

  官府任命吏員不再根據家門血統,而要考校對律令的掌握,考察真才實學,再加上軍功爵制度,過去注定要永世做農夫庶民的人們,似乎也有了一個盼頭……

  數十年下來,安陸縣百姓依舊一口楚音,卻已經不認為自己是楚人,而是秦人了。

  他們開始遺忘統治此地數百年的若敖氏,卻開始牢記關係生活的秦法律令。

  這個延續了千餘年的宗法貴族時代,經過春秋的禮崩樂壞,經過戰國的廝殺洗禮,再被無孔不入的秦律碾過一遍後,與貴族的象徵鼎簋一起,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這樣的時代,卻是黑夫這種小人物冒頭的機會。

  黑夫很清楚這一點。

  穿越者是這時代最鋒利的錐子,只需要被放進口袋裡,就能脫穎而出……

  而如今,他已置身體制之中,尋找任何扶搖直上的機會。

  正當黑夫和利咸因為若敖氏的故事,各自生出許多想法之際,遠處的裡聚人家,響起了陣陣雞鳴。

  雞鳴已過,平旦到了。

  天色依然黝黑,但朝陽里方向的涂道上,卻亮起了一點若有若無的火光……

  ……

  一陣冷風吹來,坐在牛車上,朝陽里里監門伯毋打了個寒顫,頓時清醒了許多。

  他昨夜與敞分開後,一宿沒睡著,輾轉反側,一直在擔憂事情敗露。

  這幾天裡,發生太多意外了。

  本該順利的掘墓,卻遇到了難得一見的大雪。

  亭長黑夫第一天上任,就跑來內外無事的朝陽里巡視……

  毫無徵兆,裡東那個與人無爭的公士去疾突然被湖陽亭緝捕,罪名是在縣裡拾了遺錢?

  種種事情交織在這兩天,讓伯毋緊張不已。

  他也知道,自己因為貪圖錢財,勾結盜墓賊發盜墓,並為其購買工具,轉移贓物,已是觸犯了律令,必受嚴懲!

  所以,萬萬不能暴露!

  可惜他沒能勸動敞,如今木已成舟,只能硬著頭皮,按照承諾,趕著牛車去接應盜墓賊們了。

  他現在還能怎辦?只能祈求那黑夫沒發現什麼問題,今夜趕緊將最後一批贓物轉移,打發那幾個盜墓賊走人。

  自己分到的那一份,足夠賣得數萬錢,一夜暴富了,這也是里監門寧可冒險與敞合作,也不主動去官府告發他得到原因,犯罪的來的錢財,比舉報得賞豐厚得多。

  於是伯毋加速了趕路,等他抵達約定的地點時,卻見那土丘正面點著火把,兩個人影正在墓地後等著他。

  伯毋停下牛車走近一瞧,卻見墓地邊上,已堆著不少漆器、銅器……

  「看來那墓終於打開了,不錯不錯,敞還算守時。」

  他放下心來,一邊朝那兩個人影走去,一邊笑道:」敞,今夜收穫如此之豐啊,真是慚愧,我果然不該因那亭長黑夫在朝陽里走了一圈,就讓你停下……「

  這時候,那兩個人影也走了過來,其中一人的火把靠前一晃,灼熱的火焰和煙味熏得伯毋閉上了眼,不由口中罵道:「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為了看清楚案犯是誰了。」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並不是敞!

  伯毋大恐,欲逃走,退路卻被另一人封死,他被夾在中間,只得一邊避讓著越湊越近的火把,一邊努力睜眼朝身前那人看去。

  卻見此人身穿赤幘絳衣,正笑眯眯地看著伯毋,彷彿在看自己升爵發財的階梯。

  「湖陽亭長……怎麼……會是你……」伯毋臉色頓時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來者正是黑夫,他站在伯毋面前,晃著手裡的繩子笑道:

  「里監門,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們又見面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33 AM

第71章 遲來一步

  安陸縣南通夏浦,北達隨、唐,是南郡一處交通要道,所以一年四季往來舟車頻繁,再加上進城買賣的商販、兜售米糧的百姓、北上服役的戍卒,流動人口不少。

  但不管等在外面的人有多少,每日城門開啟的時間,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日出為準。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臘月十二這天,平旦時分,天還未亮,安陸縣南門便提前打開了。

  夜色中,黑衣黑冠的官吏駕車一馬當先,疾馳而出,身後的車輿上還有二人。

  「那不是縣獄的樂麼?」

  守城門的縣卒打著哈欠說道,火把映照下,他一眼就認出,那駕車的小吏,正是縣獄獄掾的屬下,獄吏樂。

  獄掾乃是獄曹主官,負責訴訟刑獄諸事,獄吏則是其手下的百石小吏。獄掾坐鎮縣城,遇上案件,一般會先派獄吏前往案發地處理。

  所以天還未亮,樂就用緊急憑證,叫開了城門,匆匆帶人出城,眾縣卒紛紛猜測,一定是外鄉又發生什麼案子了……

  「這一年真是不太平啊。」縣卒也不由感慨。

  他們猜的沒錯,昨夜「人定」時分,夜間宵禁剛剛開始的時候,負責在縣獄值班的樂正趴在案几上呼呼大睡,卻被獄卒匆匆喊醒,說是外面有外鄉亭卒叫門,有緊急案情要稟報……

  樂被吵醒了好夢,本想讓那不懂規矩的亭卒在孰裡好好待一晚上,但又想起喜大夫那「公務不得拖延過夜」的嘮叨,只得滿臉不樂意地讓人開門,讓那報案的亭卒進來。

  來的卻是他認識的人,湖陽亭郵人季嬰。

  等季嬰磕磕巴巴地講完事情經過後,樂的瞌睡頓時不翼而飛!

  他意識到,此事涉及匿名投書、團夥盜墓、裡吏監守自盜,是一樁不得了的大案!

  事關重大,樂不敢自作主張,便忙不迭地派人去將自己的上司,獄掾喜請了過來。

  喜今日休沐,在家安歇,但很快就來到了縣獄。他卻不聽樂、季嬰的口述,也不審問涉案的公士去疾,而是先審閱了湖陽亭長黑夫匆匆寫就的爰書,上面有簡略的案發經過。

  秦律的《內史雜》規定,官吏有事請示,必須用書面形式,不得口頭請求!

  喜是個注重法律程序的人,在一切手續無誤後,他才開始詢問案犯,分析案情,並給出指示。

  「事件緊急,天亮後請求縣尉發兵相助已來不及,樂,你速速駕駛乘車,帶著季嬰及孔武獄吏一名,出城門趕往湖陽亭,令湖陽亭眾人助你控制朝陽里里監門,再令其交代罪行,以及盜墓賊藏身之所。天亮後,我親自帶縣卒過去,將其一網打盡!」

  喜將出城憑證交給樂,樂領命而去,等真正出城時,已是平旦時分了……

  ……

  「獄吏,這案子很大麼?方才獄掾如此肅穆,我都不敢吭聲了。」

  車速很快,顛簸不已,季嬰死死把著車輿欄杆,小心地問道。

  「休說你不敢出聲,獄掾說話時,吾等也是大氣都不敢喘啊,一不小心說錯話就要罰抄竹簡二十枚,誰願意啊……」樂心中暗暗腹誹。

  上次見面時,季嬰還是案件原告,這回,他卻已經是一名郵人,大家同屬於體制內的公務員。所以樂也不必隱瞞,一邊駕車一邊笑道:「然也,這怕是十月份開年以來,縣獄接到的第一大案了!」

  且不說難得一見的匿名投書,也不說身為里監門,與盜賊勾結的醜聞,就說那些盜墓賊人。樂分明記得,前幾日,郡裡才下發了文書,郡守聲稱,南郡的盜墓發穴已經太過猖獗,必須治一治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南郡的盜墓源遠流長,可不是這幾年才有的。遠的,可以追溯到伍子胥挖楚平王陵墓,鞭屍三百的故事。近的,也能追溯到五十多年前,秦將司馬錯入夷陵,一把火燒了楚國歷代先王陵寢……

  那場江漢易主的戰爭中,不少楚王、楚貴族的墓被秦軍破壞,許多陪葬品流出,乘火打劫的盜墓賊們因此發了大財,他們食髓知味,從此就盯上了遍佈各地的楚貴族墓,開始瘋狂盜挖。

  雖然捫心自問,對那些楚貴族的墓被盜,像樂這樣種出身平民的秦吏,都會幸災樂禍地說一句「盜得好!」可盜墓再怎麼說,都是傷天害理的事,並被律令明確禁止。戰爭期間的破壞是一碼事,和平時期的保護又是一碼事,不管盜的是秦人之墓還是楚人之墓,都該抓起來狠狠處罰。

  如今,郡上文書才下發幾天,安陸就出了一樁盜墓案。若是能破獲,對安陸獄曹是大好事,若不能破獲,讓盜墓賊跑了,那就得被郡上斥責了,說不定還會扣勞績呢……

  「就怕我已去遲一步,讓那盜墓賊人跑了……」樂如此想到。

  說話之間,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待到太陽完全躍出東方時,樂他們駕駛的馬車,也抵達了湖陽亭亭部外……

  真是湊巧,亭長黑夫剛剛換了一身衣裳,聽到外面的車馬聲,便走出亭舍,朝著樂作揖笑道:「令吏,許久不見了!」

  「黑夫,現在可不是客套的時候。」

  樂跳下馬車,都來不及回禮,便拉著黑夫的胳膊,急促地交待道:「你請示之事,獄掾已經知曉了,此案非同小可,他特地派我前來處理。你且速速去讓亭卒集合,挑選兵器,一刻後便隨我出發。」

  黑夫咧嘴:「集合,去哪?」

  「當然是去抓賊緝盜啦!」

  樂理所當然地安排道:「你我先去朝陽里,將那里監門拿下,再審問他,從他嘴裡撬出盜墓賊藏身之地,之後再……「

  言罷,樂又想起什麼來,開始勉勵黑夫道:「說起來,黑夫雖然是第一次當吏,卻手段老道,謀劃機智,不但想辦法揪出了匿名投書者,還隱匿了逮捕他的真實原因,未讓朝陽里里監門起疑心。」

  他拍了拍黑夫的肩膀笑道:「現如今,你這亭長該做的事已經完成,接下來,只需要按照縣裡的指示行事了!」

  樂的心腸很好,覺得黑夫剛上任幾天就遇上這種大案子,縱然他有勇武,知律令,也會有些手足無措。聽聞自己來主管此案,全程負責制定緝捕計畫,黑夫應該會鬆口氣,如釋重負吧?

  然而黑夫卻只是一臉尷尬。

  樂說話速度太快,不給人留絲毫的縫隙,黑夫連連張口幾次,都沒找到說話的機會,只得無奈地含笑聽著。

  「唉,只希望那里監門還未起疑潛逃,更希望他知道賊人藏匿之所……我雖然天未亮就趕過來,終歸是晚了些,就怕那些賊人狡猾,已經掘完墓連夜跑了。」

  等樂終於說完後,黑夫才張口欲言。

  卻不料,滿身血污的東門豹從門裡竄了出來,大喊道:「黑夫,那盜墓賊和里監門,我都已經在院子裡綁好了!」

  聽聞此言,正在勉勵黑夫的令吏樂,表情頓時變得十分怪異。

  「黑夫,難不成你……」樂看向黑夫,面色愕然。

  黑夫只得朝樂拱手道:「令吏,我都沒來得及說,那些盜墓賊,連同朝陽里里監門……都被我連夜捉來了!人贓俱獲,一個不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34 AM

第72章 亂世銅爐

  臘月十二日,正午時分,安陸縣獄掾喜帶著縣尉調給他的幾名縣卒堪堪趕到,發現自己其實是白跑一趟,六名盜墓賊一死五擒,連那個監守自盜的里監門也被抓到湖陽亭中。

  黑夫的網不但撒得及時,還撒得漂亮,案犯都被一網打盡。

  摩拳擦掌準備破獲大案的獄吏們有些悻悻然,不過喜卻沒有任何不快,他表揚了黑夫,說湖陽亭長雖然才剛剛上任,但行事果決,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身為亭長,管理一方治安,何時抓賊,如何抓賊,心裡都要有一桿秤。黑夫雖然沒有等待縣裡的命令,連夜出擊,但這屬於他亭長職權範圍內的自由。

  儘管在抓捕過程中有一名盜墓賊身死,但那人是持刃暴力拒捕,死有餘辜——但若是對輕微犯罪者,亭長、求盜故意將其刺死,也要負刑事責任,去做城旦。

  喜最後說道:「我當向縣令、縣丞為你報功,有此功勛,你這試任的亭長,很快就能轉成真亭長了。」

  在秦國,為吏都有一個試用期,一般為一年,有優良表現則可以提前轉正,轉正後,就可以在官職前面加一個「真」字了。喜說,順利的話,從一月起,黑夫便不是「試亭長」而是「真亭長」了。

  「這麼說,開春以後,驚就能入縣城學室做弟子了?」

  黑夫心裡一喜,連忙謝過獄掾。

  簡單誇了黑夫幾句,喜便開始馬不停蹄地檢查起黑夫他們運回來的贓物。

  「不錯,這果然是斗辛的墓葬明器。」

  他反覆查看那幾個被盜墓賊取出的鼎、簋,洗去泥土,觀察上面銘文,證實了利咸的說法,這墓的確是若敖氏斗辛的葬身之地。

  「贓物都在此處?」喜放下鼎簋,掃視黑夫、利咸、東門豹等人,想要從他們臉上看出破綻來。

  黑夫道:「稟上吏,一件不少,全在這裡!」

  秦律裡對私藏贓物有極其嚴苛的處罰,等同於盜竊罪。黑夫他們就算是偷偷藏下一件漆器,一旦被查出,就會被立刻開除吏職。若是贓物價值超過110錢,就不是丟官罰款的問題,而要被罰為城旦了……

  所以黑夫對手下們看得很死,讓他們不要因為一時貪財,而壞了大事。

  末了,黑夫又好奇地問喜道:「敢問獄掾,這些贓物,當如何處理?」

  在擒獲幾名盜墓賊後,黑夫已經粗略地審問了一遍,原來,南郡的盜墓案,以楚先王墓葬所在的夷道那邊最嚴重,江陵次之,安陸這邊倒是不多見……

  可近幾年來,這些盜墓賊開始相互串通,在南郡和楚國鄂地、江南地,也出現了一個專門收購青銅明器、陪葬漆器的市場,以死人器物公然買賣,極為猖獗。

  他頓時好奇,這年頭,就已經有古董交易了麼?

  盜墓賊們的回答卻讓黑夫大跌眼鏡,原來,這些人盜墓,並不是為了挖古董。那些漆器不易腐爛,隨便處理一下就能當新的賣,青銅明器則能回爐融化,造出新的銅器來變賣。

  黑夫不由感到一絲牙疼,看這墓葬裡的鼎簋做工精美,哪怕是那個鎮墓獸,放到後世,擱博物館裡,也是吸引眾人眼球的瑰寶。

  結果這時代盜墓者的處理,居然是把它們當銅料、生活器具來賣。

  「果然,不管哪個時代的盜墓賊,其實都是短視的傢伙,這種人除了破壞陵寢,毀棄文物,沒有任何作用。」

  黑夫記得,前世不少人稍微看了點盜墓小說,就開始大言不慚,把考古和盜墓混作一談,說什麼「考古就是法律允許的盜墓」云云。

  這是對考古工作者最大的污衊!

  誠然,文、革前後的一些考古,因為時代的特殊原因,的確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

  但真正的考古,與盜墓完全是相反的。現如今,主動發掘已經少之又少,大多是因為工程、盜墓而暴露的古墓,才進行搶救性的發掘。所以考古工作者們,總是晚盜墓賊一步,看著遍地盜洞和一片狼藉的墓葬長吁短嘆,只能弓下身子,收拾盜墓者的惡行,卻還要蒙受某些網路噴子的不白之冤。

  盜墓是為了竊取陪葬品,轉賣獲取金錢,盜墓賊會使用任何手段破壞墓葬。對於取出的文物,也只會根據根據市場價值尺度進行選擇,將大量有重要歷史價值的文物歸於毀棄。

  黑夫前世聽說過,一些盜墓賊將楚墓裡絢麗的絲帛帶出後,卻不知如何保護,結果短短幾天,本可成為珍品,被研究者細心呵護的楚帛衣裳,就碳化成了一堆黑乎乎的垃圾,被扔在臭水溝裡。

  再試想,記錄了喜、黑夫、驚故事,以及許多秦朝律令的雲夢秦簡,若是由盜墓賊經手,會如何?

  埋於地底兩千年的簡牘很容易毀壞,得不到好的保護,文字模糊消失,竹簡碳化變黑,千餘簡的秦律將會歸於塵土,不為世人所知。

  就像它們從未出現在這世上一般。

  但若是正規的搶救性考古發掘,簡牘卻能得到最好的保護,被珍藏在博物館中,成為我們瞭解先祖生活點滴的窗口。它們會成為全國所有人都能瞭解的知識,而不是某個外國富豪的私藏品,歷史學家想要研究,還得低聲下氣地懇求它的新「主人」允許。

  誠然,墓主人當然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但千年歲月,滄海桑田,大多數墓葬早已斷了血食,子孫也遷徙流轉,忘了它們的存在。到這時,墓葬已不再是一個人的安葬之所,也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人祭祀,而成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共有的財富!

  將盜墓與考古混為一談,就好像把暴力強、奸和找醫生看婦科病混為一談一樣。

  所以黑夫很好奇,這時代的秦,是如何處理盜墓贓物的?

  喜捋著鬍鬚道:「斗辛墓雖留了人手看護,但陪葬器物甚多,恐怕不多時就會傳開,引得周圍百姓覬覦。與其放任不管,誘人犯罪,還不如統統取出,將漆器、金器送往江陵,由郡守處置,然後把棺槨原地填埋,沒了陪葬之物,斗辛或許能不受打攪……」

  至於那些送往江陵城的青銅器會迎來何等命運?喜說,大概是回爐融了鑄造兵器、農具吧。

  黑夫頓時默然,看來在對盜墓贓物的處理上,秦國官府和盜墓賊的手段也沒太大不同,畢竟是古代,博物館?不存在的,除非是進了咸陽,成了秦王宮殿裡的裝點。

  這些陪葬品還是沒趕上好時候啊,這世道,華麗精緻的鼎簋就像他們的主人血統貴族一樣,已經不值錢了……

  從鐘鼎到劍犁,或許這就是春秋與戰國最大的不同之處吧!亂世如銅爐,英雄庶民們齊齊鼓橐裝碳,將一切都回爐重鑄。戰火錘煉,燒盡了鬱鬱乎文哉的裝飾,讓孔子心嚮往之的舊時代支離破碎,卻又鍛就了一種新形態的文明。

  七雄九鼎,諸子百家,從肢體到內核,慢慢融為一體。而今秦王虎視山東,爐火燒得愈旺,六合八荒即將一統,華夏第一帝國的龐然形體,已經呼之欲出!

  ……

  在喜讓人將贓物裝上車馬,準備運往縣裡時,獄吏樂也結束了對盜墓賊們的第一次審訊,並將他們的籍貫、身份一一問清楚,記在簡牘上呈給喜過目。

  「獄掾,那小男子興自稱楚國鄂地人,與死去的盜墓賊是同鄉,是被騙來的。其餘四名是秦人,籍貫遍佈南郡,有安陸一人,新市兩人,竟陵一人……」

  喜掃了一眼爰書,而後親自去一一找賊人們確認,在問到自稱家住新市,身份是士伍的盜賊頭目「敞」時,喜似乎覺察到了一絲不妥。他粗眉毛微微一皺,開始仔細觀察敞的容貌,懷疑越發加深。

  喜沒有當即打斷敞的陳述,而是裝作無事,走到後院才對黑夫道:「湖陽亭長,你亭中可有郡縣裡下發的通緝令?」

  黑夫忙道:「有。」

  「速去取來!」

  不多時,黑夫便從辦公的廳堂,取了那幾塊他只看過一遍的通緝木牘過來。

  喜接過後,一張一張地檢閱,最後眼神一凝,捏了一塊在手中!

  他讓黑夫等人勿要做聲,隨他緩緩走到前院,站在那群盜墓賊的身後。

  喜讓樂繼續去問盜墓賊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他則雙手背在身後,握著那塊通緝令,突然大喊道:「公士猩!」

  下意識地,自稱是「敞」的盜墓賊頭目茫然地轉過頭看……

  但只是一瞬間,他就意識到自己中計了,面色大變,連忙垂下頭!

  但喜的臉上,已經洋溢著狸貓抓住狡鼠的笑容。

  至於黑夫,他只偷眼看到,那通緝令上通緝的盜墓慣犯、江陵縣公士猩,其賞金是……

  「黃金二十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6:58 AM

第73章 未成年人保護法?

  秦王政二十一年臘月二十日,連日的雨雪終於結束,安陸在冬陽普照下,氣溫開始回升,前幾日窩在家裡避寒的士伍農夫們,也紛紛開始出門活動。在他們閒談裡佔據頭條的,自然是前幾天震驚安陸全縣的「朝陽里吏通賊盜墓案」了!

  安陸縣城縣獄內,在經過獄掾喜連日審訊後,這場案件基本塵埃落定,落下了帷幕……

  這起案件中,湖陽亭亭長黑夫,一手發現了匿名投書的真相,並順藤摸瓜,擒獲盜墓賊人和裡吏敗類伯毋。他作為重要的證人,連續幾天都被傳喚到縣城,參與案件審理。

  審訊中,喜大人依舊正常發揮,精確地遵循秦律的條款,抽絲剝繭,賊人們在他連續的詢問中敗下陣來,紛紛供認了自己的罪行,就算抵死不認的,也在密密麻麻的證據面前低下了頭。

  其中,當屬那個冒名為「敞」,實名為「猩」的盜墓賊頭目罪行最為惡劣。

  據喜查證,這個「猩」本是南郡江陵縣公士,數次在夷陵、江陵盜掘楚墓,被人舉報後,他拋家棄子逃到了新市縣。在新市山林裡藏了幾個月後,猩更易名號,自稱「敞」,開始重新組織盜墓團夥。他們晝伏夜潛,禍害了新市、安陸不少墓葬,而安陸的鬥辛墓,是最大的一次作案……

  猩的幾個同夥,除了少年興和那個死掉的倒霉鬼是楚人外,其餘都是秦人,或是和猩一樣的逃匿遊蕩者,或是附近的窮漢。這三個秦人,最後都因「盜發塚罪」,被判處「黥為城旦」,也就是面上刺字,加入安陸縣的工程作業大隊,而且沒有刑期,是永久性的……

  至於猩本人,作為這起盜墓的組織者,他的罪要更重一些,除了「盜發塚罪」外,還有「將陽」、「累犯」、「教唆」等罪名,數罪並處,最後判了秦律裡較為殘酷的刑罰:車裂!

  車裂也叫做「轘」(huán),後世俗稱五馬分屍,不必過多解釋,就明白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刑罰了。而且與之前黑夫擒獲那個殺人盜賊被處以的「磔刑」不同,那是死後才分屍羞辱,可車裂卻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活活扯裂身體而死……

  縱然猩是個膽大包天,敢穿著死人衣裳的惡徒,面對如此酷刑,依然是面色慘白,目光呆滯。倒霉的還不止是他,連他的父母、妻、子,統統都要淪為隸臣妾。

  喜在宣判完畢後,又讓人將那個被黑夫從墓穴里拉上來的少年「興」傳喚上來。

  接下來,就是這場審判裡,最讓黑夫嘖嘖稱奇的地方了,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秦國還有未成年人保護法!

  ……

  喜先又一次詢問了興的籍貫、年齡。興自稱是楚國鄂地人,家住夏口,父母死於前年的水災,他無依無靠,在一個給他食物的同鄉誘惑下,隨其渡江來到秦國安陸,被迫加入盜墓團夥。

  興說自己14歲,喜沒有相信,他說道:「今王十六年時,初令秦國男子書年,以十七歲為成年傅籍,女子為十五歲。你是楚人,本吏無從查問籍貫、年齡是否屬實,只能按照舊例,以身高判斷。男身高六尺五寸,女身高六尺為成年,稱之為大男子、大女子,未到此身高者為小男子、小女子……」

  說著,便讓獄吏拿著一根量身高的「秦尺」出來,當場測了測,發現興身高還不到六尺,也就是一米三左右,的確屬於「小男子」,是未成年人。

  這下就好辦多了。

  當自己的幾個同夥被判處黥面城旦,猩甚至被判了車裂時,興害怕得瑟瑟發抖,他只覺得,這秦國的縣獄公堂,可比墓穴深處可怕多了,自己這次恐怕也是兇多吉少……

  可當喜宣佈他的判決後,興卻大喜過望!

  「興雖參與盜墓,但出於被迫,受人教唆,且身高未盈六尺,當輕罰。罰其入隱官勞役,待成年後,可賜士伍籍,為秦人……」

  所謂的「隱官」,乃是秦國一個特殊的機構,用於收容刑餘之人的官府手工作坊。那些表現良好的刑滿釋放人員及其家屬,亦或是冤假錯案裡受了肉刑,已經無法在社會上容身的受害者,都會被安排到隱官去。在那裡,他們可以做不算重的工作,有口飯吃。

  可以這麼說,隱官的身份地位,介於庶人和奴隸之間。

  與駭人聽聞的車裂相比,這是極輕的刑罰了,興立刻連連稽首,感謝喜的寬恕。

  「寬恕你的不是我。」

  喜面上無喜無憂,他淡淡地說道:「是律令本該如此……」

  這下不但興喜出望外,連黑夫也長了見識。原來在秦國,被教唆犯罪的未成年人,不負刑事責任;或雖然追究刑事責任,但在處罰上減輕刑事責任。

  而教唆未成年人犯罪,哪怕只是教唆其盜取十錢,也將被處以磔刑!這也是猩被重判的原因之一。

  黑夫不由感慨,擱在後世,那些教唆未成年人犯罪,殘害孩子的肢體,讓這些孩子在火​​車站旁偷竊、乞討的惡棍,哪怕被抓了,也就不輕不重的判幾年,太輕了。

  杜絕犯罪,從娃娃抓起,秦國律令的思路很明確,而對未成年人從輕處罰,也算是殘酷秦律裡,難得一見的人性光輝了……

  當然,若是少年犯下嚴重的罪行,比如殺人等,那就法不容赦了,但當眾處死未成年人,依然是秦律所不容許的,得一直關到身高、年齡足夠,再處以應有的處罰。

  而後,投匿名信的朝陽里公士去疾,被判處罰款三甲,折合半兩錢4000多。

  看著去疾謝恩後愁眉苦臉的模樣,黑夫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去疾大概是這起案件裡唯一的無辜者了,他出於良心不安,匿名報案,卻落得這個下場。

  黑夫本以為他會像少年興一樣,被寬恕減罪,誰料最後卻沒有,只因為秦律裡,對匿名舉報者是一刀切的處罰,並無減免的先例。

  至於那個監守自盜,串通盜墓賊的里監門伯毋,也被處以重罰,他本人被判了黥面,發配到黔中郡戍邊,贓物所得錢帛,統統沒收,家人知情不報,也要被罰為城旦舂……

  這還是因為伯毋擁有「上造」爵位,抵消了一部分罪責,不然的話,或許難逃一死。

  類似的情形黑夫見過一回,不過這一次,他卻不必為「上造」可以削減刑罰而憤憤不平了。

  因為在審判完畢後,縣上立刻宣佈了對湖陽亭眾人此番擒賊獲髒的賞賜!

  首先,就是將表現優越的亭長黑夫的爵位,從公士,升為上造!

  在聽到賞賜的那一刻,湖陽亭眾人紛紛向「上造黑夫」賀喜,黑夫心裡卻只暗罵了一句……

  「我終於升級了!」

  ……

  「獄掾!請慢走!」

  這一天日失剛過(13點到15點),喜結束了辦公,頭戴獬豸走出縣獄正堂,卻聽到後面有人在呼喊他,一回頭,卻是剛被升為上造的黑夫。

  公士、上造,縣一級就能授予,黑夫升爵為上造的手續已經辦好,頭頂髮髻上的褐色髮帶,也換成了土紅色的包巾,將髮髻整個包裹起來,這就是「上造」的標誌。

  造,成也,所謂上造,便是有成命於上的意思,這個地位的人,基本都可以用來做小吏了。上造作為2級爵位,雖然還是要服更役,但受田、宅有所增加,可以馭使兩名僕役,最最重要的是,若是犯法,只要不是謀反,殺人,叛逃,便可以抵消一部分罪責。

  只見黑夫幾步走到喜面前,作揖道:「黑夫兩次升爵,全賴獄掾秉公執法、賞罰公平,黑夫在此謝過獄掾!」

  喜還是老樣子,搖了搖頭道:「我已說過,要謝便謝秦律,勿要謝我,吾等秦吏,只是按律辦事,如此而已。」

  黑夫唯唯應是,而後又有些猶豫地說道:「還有一事,黑夫心有疑惑,想要當面請教獄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8-4-4 07:00 AM

第74章 審當賞罰

  聽聞黑夫有事請教,喜完全轉過身子,看著黑夫身上沉甸甸的錢袋,笑道:「哦?莫非是對賞賜之數不解?」

  方才在縣獄堂上,除了宣佈黑夫升為上造外,喜還宣佈了對湖陽亭眾人的賞賜。

  這起案件裡,賊人雖有六人,但四秦人二楚人,且沒有殺人劫財,依然不能構成「群盜罪」。除了盜墓賊的頭目「猩」是通緝令上的案犯,值黃金20兩外,那三名秦國盜墓者,各值7金。而死去的楚人盜墓者,以及楚國小男子興,因為是外國盜賊,各值2金。

  所以盜墓賊們合計賞45金。

  這次分金,可不像上次與垣柏的私人賭約一樣,由黑夫說了算,而是官府按照湖陽亭眾人的功勞,將賞金分成幾份。

  黑夫作為亭長,更一手促成了這次緝捕盜墓賊成功,居功至偉,可獨得20金!

  求盜東門豹參與了擒拿盜墓賊的戰鬥,又是亭部副手,可得7金。

  小陶、利咸也參與了戰鬥,每人可得5金。

  季嬰雖是郵人,但匿名信事件因他而起,再加上報案有功,賞4金。

  魚梁也參與了報案,賞3金。

  就連亭父蒲丈,也因為在眾人外出時看守亭部,得 1金。

  如此分下來,湖陽亭眾人都得到了一些錢,皆大歡喜。

  小小安陸縣,當然沒太多黃金儲存,所謂的金幾兩,更多是作為一種大面值的貨幣稱量單位,實際發放時,仍是給等價的半兩錢。

  此外,還有捕獲匿名投書者去疾的賞賜,兩個臣妾。黑夫他們聲稱自己不需要臣妾,請求按市價換成錢,於是又發下來8600錢。黑夫獨得4000錢,其餘的錢,按照湖陽亭眾人在尋覓投書者一事中的功勞分了。

  於是,兩者加到一起,黑夫就得到了15520半兩錢的巨款!千錢一畚(běn),也夠裝十五畚了……

  一兩為24銖,半兩12銖,一銖為0.65克。一枚秦國半兩錢,大概重8克。

  這些錢擺在面前,也是一大堆,重達一百多公斤,黑夫的錢袋只能裝下四千多錢,其餘都得雇牛車運回湖陽亭去。

  對那些賞錢的分配,黑夫是一點意見都沒有的,他來找喜,另有其事……

  黑夫拱手道:「我對公士去疾因匿名投書被罰三甲一事,仍有些疑惑,想當面請教獄掾!」

  ……

  「公士去疾?」

  喜微微一愣,看著黑夫道:「是你依照投書罪,親手緝捕了此人,有何疑慮?」

  黑夫斟酌著語氣道:「去疾雖犯了投書罪,按罪當罰,但他投書並不是為了誣告、誹謗,而是為了舉報罪行。若無去疾舉報,下吏絕不可能將賊人一網打盡,且去疾被緝拿歸案後,對罪行供認不諱,並積極協助吾等破案,不知律令中可有……」

  「可有使其減輕罪責的律條?」喜猜出了黑夫想說什麼。

  「然。」黑夫應道。

  他自認為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對去疾被罰頗為同情。因為黑夫覺得,這件事裡,去疾並無過錯,再加上去疾家中尚有懷孕的妻子,家境也不富裕,他更是過意不去。

  喜卻道:「黑夫,你可知這投書罪,是何時定下的?」

  黑夫搖搖頭說自己不知。

  喜便道:「這條律令,乃是商君新政,為我國定下法術之初便制定的。當時奸邪之人見律令嚴苛,便妄圖匿名投書,詆欺萬狀,謾上侮下,無所不至,使得律令一度被擾亂。於是商君便下令,對於匿名投書者所告之事,一概不予受理,在未抓到匿名者前,連打開看都不行,一旦抓到投書者,就要重罰!」

  黑夫恍然大悟,原來這項律令有這樣的歷史淵源啊,從那以後,秦國就對匿名舉報信一刀切,即便是「畏賊不敢告而投匿名書俱實」者,也認為是「此情雖極輕,而告訐之風不可長」,照舊該抓抓,該罰罰。

  秦國這樣做,或許的確起到了「塞誣告之源,杜奸欺之路」的效果,讓那些誣告誹謗之人不敢造次。但黑夫依然覺得,這種處置,有些生硬和一刀切了。他很想知道,秦國有沒有類似後世的的規定,案犯主動協助警方調查,或能減輕罪責?

  然而,喜卻打破了他的幻想,在秦律裡,可以減輕罪責的情況只有三種,一種是今日才出現過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因為少年人多是被教唆犯罪,沒有刑事責任能力。

  其次,便是過失犯罪處刑從輕,主要針對官吏,無意違規和有意怠政的處罰完全不同。

  其三,便是自首減輕處罰。秦律規定,凡攜帶所借公物外逃,主動自首者,不以盜竊論處,而以逃亡論處。

  這其中,並沒有適合公士去疾的減免選項。

  黑夫頓時默然,過了一會,才輕聲道:「為吏之道上,不是說為吏者,要審當賞罰,毋罪無罪麼?」

  「去疾有罪無罪,不由你我判定。」

  喜皺起了眉,重複他的口頭禪:「只由律法判定!」

  「律法就不會有錯漏和生硬的地方?」黑夫有些不服,這一刻,後世對匿名舉報者的獎勵,與秦代的懲處,兩者之間產生了無法調和的矛盾。

  「即便有錯,那也得由咸陽,由廷尉、御史府,由大王來更改,你我只有執行的責任,並無指摘律令的權力!」

  喜沉下臉來,對黑夫訓道:「律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吏者,民之所懸命也。」

  「黑夫亭長,汝乃秦吏,只需依律法辦事,切勿生出不該有的同情之心!你如今初任亭長,便破獲大案,日後前途無量。還望你記住《為吏之道》中所說的,慎之慎之,言不可追,勿要再曲解律令,生出妄念來!」

  言罷,喜便朝黑夫點了點頭,揮袖而去。

  黑夫也知道此事是自己天真了,在堂上聽到未成年人可以減罪,還以為律令中還有其他人性溫情、靈活運用之處,誰料一頭撞上的,依然是冷冰冰的律令,和板著臉的秦吏。

  喜的一番話讓他清醒了許多,雖然秦律時不時給他一些驚喜,但這依然是遙遠的古代,寧可罰錯,不能放過,這就是秦律的思路吧。

  「若我為制定法術者……」

  這個想法在黑夫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但又迅速沉下去了。

  即便他身居高位,可以干預律法的制定,難道就能消除一切錯漏生硬之處?前世的法制課上好像也說過,這匿名投書罪,一直到民國才取消,承認並鼓勵匿名投書,得是20世紀90年代的事了……

  若是憑空搬運後世律法條款,卻不能改變生產力和社會形態,恐怕只是空中樓閣吧。

  這一切對黑夫來說,還言之過早,他只能收拾起自己的疑慮,繼續服從體制。

  但是,警察依法辦案,卻把壞人好人一起抓了,壞人固然罪有應得,可好人就活該白白受罰麼?這時候,身為警察,對律令無能為力,又該做什麼?

  黑夫捏了捏身上沉甸甸的錢袋,打定了主意,大步朝縣司空官署走去。

  公士去疾被罰四千錢,因為無法繳清,已經被帶到縣司空那邊,要他用勞役償還罰款,算起來,一年半載內,恐怕都沒法回家了,這對那個溫馨的小家庭而言,當是毀滅性的打擊。

  黑夫無法說服自己,對此孰視無睹!

  等他踏入縣司空官署時,卻見去疾正哆哆嗦嗦地,要往勞役文書上簽自己的名……

  「公士去疾!」

  黑夫大聲喊了起來,喝止了去疾,去疾回過頭,和一眾小吏愣愣地看著黑夫。

  他走到跟前,將那袋死沉死沉的錢往案几上一放,發出了嘩啦的響聲。

  「去疾,現在就與我立契券!」

  黑夫一拍錢袋,笑道:「這四千錢,我借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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