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凝隴 -【誰動了我的聽診器】《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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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9 10:16 PM

75.
  
  禹明皺眉:「怎麼有點鹹啊。」
  
  舒秦仔細嘗一口:「不鹹。」
  
  「湯怎麼樣?」
  
  「好喝。」舒秦猶豫片刻,看禹明,「要不你幫我盛碗飯?」
  
  她最近晚上不怎麼吃主食。
  
  禹明嘲笑她:「不減肥了?」
  
  「今天晚上不減。」
  
  禹明坐下來靠著椅背看舒秦吃,好像僅僅這樣就足以飽腹。
  
  舒秦此番有無限的耐心,她以前跟爸爸學過做菜,看起來平常的事做起來並不容易。
  
  禹明做的這幾個菜看上去很家常,但只有經常做飯才會有這種水準,劉阿姨今年才到禹明家來,可以想像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禹明都是自己一個人做飯和一個人吃飯。
  
  他坐那半天不動筷子,舒秦笑著將湯勺送到他嘴邊:「是不是要我餵你?」
  
  禹明就她的手喝了一口,明明沒什麼胃口,突然又有了食慾,三個菜被他們一掃而光,最後一口還被舒秦搶去。
  
  吃完可舒坦了,兩人洗了碗,舒秦記掛著給禹明收拾行李,剛一進房,禹明的電話響了。
  
  好像是曹教授,禹明邊接電話邊打開電腦。
  
  舒秦關上衣櫃,又到床頭櫃拿東西,無意間看過去,禹明電腦桌面是心臟麻醉學習班的課件及專家的聯繫方式,只是底部多了兩位濟仁的院士的名字。
  
  舒秦想了想,此前的課程安排她看過,並沒有提到這兩位會到場。
  
  禹明說完電話,拉她過去:「你的U盤呢。」
  
  舒秦從包裡拿出來給他:「要做什麼。」
  
  禹明拷好桌面上的文件:「U盤保管好,週末學習班我不在,要是曹教授找你,你就把U盤給他。」
  
  舒秦望著他,禹明很少跟她說科裡這些事,但只要提起這話題,從沒有刻意迴避過。他是羅主任最得意的門生,走的時機那麼微妙,不會沒做安排。
  
  「這周本來要送你去辦護照,時間來不及了,明天上午我沒排你的班,你上午不用去科裡,先把護照和照片弄好。」
  
  他恨不得走之前安排好與她有關的每一件事。舒秦摩挲著手裡的U盤。
  
  禹明找出所有的筆記放到桌上,然後拉她坐下:「我不在的時候,知道該做什麼?」
  
  舒秦泰然自若:「上班,學習,收樣本。」
  
  禹明笑笑:「挺明白啊。」
  
  「我一直都很明白。」
  
  禹明望她一會:「放心,別怕,不管科裡發生什麼,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要是遇到不高興的事,馬上給我打電話。」
  
  她壓不住心裡的淡淡離愁:「想見你怎麼辦。」
  
  禹明抵了抵她的額頭:「來找你。」
  
  「騙子。」她笑,「你又不是至尊寶,說回來就能回來。」
  
  他也笑:「至尊寶是誰,認識禹明就行了。」
  
  她撇嘴:「禹明又是誰。」
  
  「你男朋友。」
  
  舒秦望進他眼睛裡,禹明低頭吻她,千回百轉,無限溫柔,像要將每個細節都印到腦海中來供自己回味。
  
  早上醒來時,舒秦窩在禹明懷裡睡,禹明閉著眼睛躺了十來分鐘,轉頭看看她,不見她醒轉,便拿過手機。
  
  舒秦被手機的「卡嚓」聲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剛好看見禹明把手機放回床頭。
  
  她撐在他胸膛上坐起,有些發懵:「幹嘛呢。」
  
  「沒幹嘛。」
  
  她狐疑地看著床頭櫃,正要從他身上爬過去,手機響了,這回是鬧鐘。
  
  禹明順勢擋住她的視線,靠,六點半了,這一夜怎麼過得這麼快。
  
  「再不起來不及了。」
  
  舒秦怕耽誤他出發,只得算了,從床上跳下來,洗漱完下樓。
  
  禹明昨天辦事回來,車停在醫院停車場,秋晨銀霧繚繞,視野有些模糊,舒秦滿心以為他們是第一個到,誰知道禹明的車前,才發現早來了幾個人了。
  
  顧飛宇和朱雯睡眼惺忪,昨晚睡在醫院,身上還穿著白大褂。
  
  舒秦:「顧師兄,朱師姐。」
  
  禹明說:「你們昨天晚上沒回家?」
  
  三人之間早已無需多餘的客套:「等著送你啊,要開自己的車去清平縣?」
  
  「嗯。」衝昨晚那句對舒秦許下的承諾,也該這麼安排。
  
  禹明看著朱雯:「雯姐,說好了給你過生日,結果我不在,等明天你過生日,我讓舒秦做我們家代表行不行。」
  
  朱雯說:「行,雯姐我很好打發的,記得讓舒秦帶個大紅包過來就行。」
  
  禹明插著褲兜笑:「沒問題。」
  
  顧飛宇壞笑:「說好了,必須是我紅包的雙份。舒小妹,你監督禹明。」
  
  幾句玩笑沖淡了離愁,醫務科的人來了,柳副科長旁邊有位步履沉穩的中年人,走近才知是羅主任。
  
  眾人有些意外,忘了開玩笑:「羅主任。」
  
  羅主任對幾人點點頭,這才對禹明說:「到了清平縣別太心急,試點長達三個月,工作千頭萬緒,沉住氣一步一步來。」
  
  禹明態度也很沉靜,笑:「有什麼困難給您打電話。」
  
  羅主任唔了一聲:「等你做好了第一步,我帶科裡人到清平縣走一趟。」
  
  舒秦老覺得羅主任和禹明之間有種無言的默契,心緒本來浮躁了好幾天,又變得踏實起來。
  
  說話的時候,禹明手機進來郵件,螢幕一亮,舒秦望過去,才注意到他換了屏保。
  
  是她呼呼大睡的照片,多半早上照的,頭髮亂糟糟,要多醜就有多醜。
  
  柳副科長掛心接下來的安排,善意地出聲提醒:「羅主任,禹明,路上有七八個小時,時間不早了,我們就先走吧。」
  
  舒秦不捨地望著禹明,如此一來兩人說不上話了。
  
  禹明看著舒秦,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肉麻的話實在說不出,最後只說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舒秦點頭,輕聲說:「你也是。」
  
  禹明拉開車門上了車,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車離開。
  
  羅主任身邊站著院辦的一位秘書,這人含笑說:「您就這麼放禹明走了?像您這麼通情達理的科主任,實在不多見。」
  
  羅主任感慨:「我是科主任,但我也是禹明的導師啊。」
  
  舒秦直到看不見禹明的車了才默默轉身,摸摸口袋裡的U盤,跟在羅主任身後,身邊顧飛宇和朱雯在閒聊,可她一句都聽不進去。
  
  學習班只剩最後一天,舒秦抓緊時間去辦了護照,下午剛回到科裡,就被吳教授安排去酒店接專家。
  
  忙碌衝淡了離愁,但舒秦還是每隔一個小時就想給禹明打電話,礙於他還在開車,怕不安全才作罷。
  
  專家們到本市時已經是傍晚,舒秦剛被通知說B大的吳院長來了,就看到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下車。章副主任後面跟著柯老師和王姣姣等學生,王姣姣今天畫著淡妝,打扮異常得體。
  
  這段時間章副主任意氣風發,寒暄幾句,便主動向吳院長介紹林景洋:「吳院長,您有好幾年沒來本市了,給您介紹一位我們科的青年俊才。」
  
  吳院長本來跟羅主任說話,聞言端詳林景洋:「我知道,禹明對不對?這次去西雅圖開國際麻醉年會,我在那碰到幾位醫學中心的麻醉科主任,聽說你博士課題在Stevelab做的?他們對你讚不絕口,後生可畏啊。」
  
  章副主任笑得乾巴巴:「吳院長,這是林景洋。」
  
  林景洋面色不變:「吳院長,您好,我叫林景洋,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吳院長握了握手,歉然改口:「林景洋,這回記住了。」
  
  羅主任溫聲說:「吳院長剛下飛機,舒秦,王南,你們陪吳院長回房間安置行李。」
  
  又順勢做介紹:「這也是我幾個新招的學生,王南,舒秦。」
  
  舒秦笑吟吟地:「吳院長好。」
  
  王南破天荒沒打呵欠,人也站得直直的:「吳院長。」
  
  趁幾位老專家敘舊,舒秦在邊上耐心等候,不一會禹明打電話過來了,她見那邊暫時沒動靜,忙走到一邊接電話:「到了?」
  
  「到了。」
  
  舒秦懸著的心落回肚子裡:「路上好走嗎,住在宿舍?晚上在哪吃飯?」
  
  「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路上就開始想她了。
  
  舒秦軟聲說:「你要好好吃飯,我這邊接專家呢。」
  
  禹明正要去忙,笑意稍稍收斂:「昨晚跟你說的話還記得?」
  
  「記得。」舒秦回身望望大廳的熱鬧景象,「要是你在這就好了。」
  
  禹明沉默片刻:「三個月都等不了啊。」
  
  他似乎瞬間又恢復拽霸天的語氣了,然而那邊聊天結束了,舒秦沒時間琢磨這句話的深意,只得說:「回頭我再給你發照片。」
  
  禹明都要掛電話了,又停住:「什麼照片?」
  
  「我的照片,漂亮點的,給你做屏保。」
  
  禹明低聲說:「好,那你多發點。」
  
  舒秦收不住嘴角邊的笑意,匆忙掛了電話,看一眼螢幕上禹明那張在年會上的照片,既然做屏保,怎麼也要達到這張照片的水準才行。
  
  ***
  
  第二天雖然是週末,但是舒秦和盛一南都有任務,早早就起來了。
  
  昨晚舒秦又給朱雯定了個蛋糕,還在半路就接到蛋糕店打來的電話,告訴她:一個蛋糕今天做好,另一個最好週五來店自取。
  
  到了會場不到七點半,開幕式請了很多院領導,連濟仁前任退休的校長都來了。
  
  舒秦深吸口氣,朝人群中的羅主任和曹教授走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0 10:43 PM

76.
  
  學習班為期兩天,舒秦的任務是給曹教授打雜。
  
  講課順序與禹明排好的課程表無異,區別在於次日午休臨時多了一項安排,羅主任邀請校本部的幾位老領導和麻醉學會主委到小會議室評估,同行的只有曹吳兩位教授。
  
  舒秦知道羅主任這是在籌劃曹吳兩位教授進本地醫師協會麻醉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事,只要當上副主任委員,競聘便多了一份籌碼。
  
  可是專家們傍晚就會離開本市,推薦評估程式又異常複雜,為了趕在中層幹部競聘之前促成此事,羅主任特地請來校本部老院士來坐鎮。
  
  舒秦在心裡評估兩位教授的業務能力,如果這次口頭表述和資料提交沒問題,至少曹教授有望進組委。
  
  舒秦倒好茶便跟陳師姐出來,在會議室門外等了一會,曹教授突然拿著張房卡出來:「趕快去瑞海酒店,吳院長筆記本的電源線沒找到,電腦裡有他提前準備的評審意見模版,得盡快去他房間拿U盤。」
  
  舒秦一訝,這也太巧了。中午只有一個小時,下午還要繼續講課,怕曹教授和吳教授的課件出問題,他們這兩天幾乎全程跟在一旁,豈料兩位教授這邊沒問題,倒是評審專家出了狀況。
  
  不過只要想到章副主任最後一次參加科室主任競選,就不覺得奇怪了,如果這次章副主任還是沒能壓倒羅主任,往後再沒有勝出的機會。章派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隨便哪個環節都能出問題。
  
  三人之中舒秦資歷最淺,她接過曹教授的房卡:「我馬上趕回來。」
  
  時間太緊湊,如果去酒店來回一趟,就算吳教授能順利講完,輪到曹教授,也不剩多少時間了。
  
  跑了沒幾步,舒秦突然想起背包裡的U盤,忙又回來。
  
  這時劉師兄也開了門說:「舒秦,羅主任問禹明是不是放了東西在你這。」
  
  舒秦忙從背包裡取出U盤給曹教授:「裡面有一個大文檔,曹教授,您先看看這裡有沒有吳院長的專業模版,我這就去酒店。」
  
  劉師兄打開電腦:「曹教授,U盤插電腦看看。」
  
  舒秦等不及他們找文件,倉促按了電梯下樓,因為科裡有車,免去了打車折騰的時間,但是等她從瑞海酒店返回,也過了近四十分鐘。
  
  她擦著汗往走廊盡頭走,小會議室門掩著,陳師姐和劉師兄面色平靜,看舒秦過來,不約而同低聲說:「已經講了十幾分鐘了,U盤裡有現成的,估計禹明一個月前就跟吳院長要了備份。」
  
  舒秦鬆口氣,這不奇怪,禹明U盤上有上百個文件,為了保證每個環節都不出問題,能準備的資料都準備好了。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門打開,含蓄的笑聲震盪著走道裡的空氣。
  
  羅主任和幾位老專家相談甚歡,曹教授和吳教授也面帶笑容。
  
  舒秦想,看來還算順利,接下來就只需等幾位委員的全體意見了。
  
  羅主任大概是從曹教授處聽到了剛才的事,微笑看了看舒秦,將她拿來的U盤遞還給吳院長,下午便讓舒秦準備答謝名單。
  
  這是導師第一次直接交代的任務,做起來分外認真,做完後她請吳教授交給羅主任,羅主任核對一遍發現沒有錯漏的地方,禮物的安排更是得體,滿意之餘,當即讓吳教授安排。
  
  學習班順利落幕,全科的人都累得倒仰,舒秦和盛一南回到寢室,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後來勉強爬起來洗澡,舒秦就看見OA上出了通知,本院內分泌科跟兒童醫院聯合去泖源縣篩查兒童糖尿病,專家團出發前拍還了張合照,汪主任後頭便是戚曼。
  
  盛一南也看到這新聞了,坐到床邊換鞋:「戚曼這是第二次跟專家團出去了吧,她真的很懂把握機會,別誤會,我這詞非貶義啊,就是覺得人和人怎麼差距這麼大。」
  
  舒秦沒應聲,打開手機裡的地圖再次確認泖源縣的地址,兩家醫院隔了兩個縣城,而且戚曼一行人週六便會返回本市。
  
  週一到了科裡,舒秦頭回沒看到早交班時忙著排班的禹明,心裡失落得很。好在因為學習班留下的剩餘工作太瑣雜,原定於本周的七年制第二次理論考試挪到下周。
    
  到了週五晚上,舒秦請蛋糕店幫為保管蛋糕,接著便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說她要去禹明試點的單位給他過生日,週末不能回家。
  
  爸爸媽媽商量一會,說:「要不爸爸送你過去。」
  
  舒秦只得扯謊:「太遠了,在清平縣,來回十幾個小時,坐長途大巴也方便,而且我跟禹明的兩位朋友一起過去,開車太累了了,你們就放心吧。」
  
  舒連海和秦宇娟追問了幾句,再三叮囑舒秦路上注意安全,這才放下電話。
  
  翌晨,舒秦從頭到腳認真打扮一番,到店裡取了蛋糕便打車去大巴站。路上七個半小時,第一趟車是8點50出發,如果按時出發,到清平縣不到五點。
  
  舒秦此行做了充足準備,不但準備了水和零食,還帶了一本教材,一上車就拿出背包裡的書翻看起來,到了下午,她估摸著禹明忙完了,便拿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第一個沒打通,第二個也過了很久才接,信號斷斷續續的,禹明的聲音卻很清澈:「剛才信號不太好。」
  
  舒秦:「在病房嗎?」
  
  禹明:「隔壁縣的一個鄉衛生所,縣醫院只有一個病人,昨天辦了出院,我今天先帶他們科主任到下面轉轉。」
  
  舒秦透過玻璃看飛掠而過的風景:「你猜我在哪。」
  
  禹明彷彿有種心意相通的直覺:「你來了?」
  
  舒秦掩藏不住嘴邊的笑意:「大概五點多就會到你們醫院。」
  
  禹明咳了一聲,難以掩飾亢奮的情緒:「我馬上回清平,你要是到了別亂走,我來接你。」
  
  ***
  
  泖源縣人民醫院,一周的義診活動總算結束了,若是下午出發,深夜可以回到本市。
  
  大家聽說附近有座很出名的風景區,臨時改了主意,都說行程安排得太密,怕路上出事。不如去風景區招待所休息,等晚上休息夠了,明早再回本市。
  
  閒談間,有人聊起清平縣是一院歷來的對點扶貧單位,那地方離此處不算太遠。
  
  「禹明不就在清平縣人民醫院嗎,週末他估計也沒什麼事,我們去風景區路過他們醫院,可以叫禹明一起去爬山。」
  
  汪教授說:「禹明現在滿腦子都是試點的事,未必肯出來。」
  
  「底下醫院病房不好收癌痛病人,禹明空有一身業務,也沒地方施展吧。」
  
  汪教授想了想:「等等。上回吃飯老黃說禹明要過生日了,會不會就在這兩天。」
  
  戚曼:「我只記得產科的朱雯老師是中秋節過生日。」
  
  汪教授被這話一提醒:「他們生日沒差幾天,那就是這兩天了,禹明媽媽當年跟我一屆進科室的,一說起這事就覺得遺憾,晚上我得找這孩子吃頓飯,既然是過生日,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行。」
  
  戚曼微笑著放了一瓶礦泉水到汪教授面前。
  
  汪教授抬臉看見學生,露出猶豫神色,可就在這時候,已經有同事打開手機導航:「午睡起來就來就可以出發,到清平縣也就一個多小時。」
  
  汪教授只得作罷,回了房間,她藉著整理行李認真看了幾眼學生。師生之間關係再親密,遠沒達到可以隨意猜測的程度,最後她只含蓄地說:「戚曼,禹明的女朋友也是這批去美國的交流生?」
  
  戚曼很坦然:「上回去交資料還碰到她了。」
  
  其實戚曼今天沒想過會去清平縣,但既然有碰面的機會,她心裡好像長出勾人的藤蔓一般,忍不住推動這件事。第一次見到禹明時是他來內分泌科會診,當時他還沒有女朋友,聽說他參加青年後備人才競選,她精心打扮了去觀看他比賽。
  
  當晚他在講臺上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烙印在她腦海裡。
  
  但沒等她進一步跟他接觸,就聽說他跟舒秦在一起了。
  
  僅僅差了幾天……也許是所謂的沒緣分。可時至今日她都覺得遺憾,明明只差了那麼一步,就錯失了這樣一個人,必須承認,禹明從頭到腳都讓她欣賞,他的腔調讓她忍不住靠近,接觸過這個男人之後,她身邊這些追求者全都變得黯然失色。
  
  來之前她沒想過專門去清平縣,機遇卻不經意來到眼前。與其留下一輩子的遺憾,戚曼決定在挫折和征服之間冒險一次,如果還是沒可能,她就徹底放下這個念頭。
  
  ***
  
  大巴車跑得順利,舒秦到清平縣人民醫院時不到五點。
  
  舒秦一上車就給禹明打電話:「我到了。」
  
  禹明:「還在路上,馬上就到。」
  
  舒秦提著蛋糕等了幾分鐘,回身看身後這座簡陋的縣醫院。
  
  醫院占地面積很小,東側是四層高的門診樓,西側則是六層的住院樓,兩幢建築物之間只有幾十米的距離。週末沒有開放門診,住院樓裡零星的患者和家屬結伴出來。
  
  院子裡散亂地停車自行車和摩托車。門診樓下面就是食堂,空間逼仄,僅有五六張桌子。墻壁被油煙燻得泛黃,油膩膩地粘著一層污垢。
  
  醫院沒見其他食堂,禹明平時多半就在這裡吃飯。
  
  舒秦慢慢往裡踱步,不知不覺就走到門診樓前,剛才轉了這麼久沒看到宿舍樓,不知禹明住在哪。
  
  她上了台階,難道住在門診樓?
  
  大廳裡狹小,舒秦抬頭看墻壁上懸掛的各科醫生簡介。就在這時,聽見外面有汽車的聲音。
  
  她出來看,禹明正好關門下車。抬頭看見她,他眉心一瞬間舒展開來。
  
  舒秦被這笑容晃了晃眼,才幾天不見他,像隔了一個世紀,拎著蛋糕跑起來不方便,她將東西放到門口,撲到他懷裡:「驚不驚喜。」
  
  禹明張臂將她抱個滿懷,笑:「你可真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3 11:04 PM

77.
  
  「瞎說,我明明瘦了兩斤。」
  
  禹明端詳她,黃昏的斜陽從後頭投射而來,照得她厚嫩的耳垂又紅又透,像一種溫潤細膩的紅色玉石,讓人忍不住想低頭吮吻。
  
  周圍已經有人好奇駐足,再不捨也只能將她放下來。
  
  「你的書包呢。」他看她身後,「空手來的?洗漱的東西都沒帶?」
  
  「都放大廳了,東西太重拎不動。」
  
  舒秦輕聲細語,他耐心聆聽,自從到清平,每天有太多業務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真等她到了眼前,才知道這份思念有多濃。
  
  舒秦四處張望:「你宿舍在哪,剛才轉了半天沒看到。」
  
  他插著褲兜,漫不經心地說:「就住在門診樓。」
  
  「門診樓?」舒秦吃了一驚,馬上退回幾步,抬頭確認招牌。
  
  「沒什麼好奇怪的,醫院沒有單獨的宿舍樓,以前我們醫院來醫生到這下鄉,也都住在這兒。」
  
  「可是一到四樓都是各科診室,來來往往都是患者,平時怎麼休息?」
  
  禹明覺得解釋起來太麻煩,拉著她:「上去看不就知道了。」
  
  進了大廳,舒秦:「來,幫忙拿東西。」
  
  好大一堆東西。
  
  一個碩大的精美蛋糕盒,一大堆零食,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裡面是她給他挑的領帶,七七八八的,全堆在一起。
  
  禹明一愣,路上顛簸七八個小時,難為她怎麼提過來的。
  
  他笑了:「你也不嫌累啊,帶這麼多東西。」
  
  舒秦安排他:「既然來了,就想著多給你帶點吃的,快來幫我拿背包和零食。」
  
  禹明笑著按吩咐辦事,然而看到紙袋裡露出的大蛋糕盒時,他笑意驀地消失了:「這是什麼?」
  
  「生日蛋糕啊。」別的東西都讓禹明拿了,舒秦只捧著一個蛋糕盒,「前幾天雯姐過生日我也是定的這家的蛋糕,做得很不錯。」
  
  禹明看著她:「為什麼要買這個。」
  
  他眼睛黑而沉,就這種靜靜地望著她。
  
  舒秦起初很坦蕩,在他的注視下,笑意漸漸收斂。
  
  她左右張望,決定另起題目:「宿舍是在四樓吧?」
  
  禹明過片刻才收斂了情緒,淡淡答:「先上去再說。」
  
  樓裡沒有電梯,只能爬樓,上樓的過程中,禹明空前的沉默,舒秦偶爾找幾句話,禹明也不像之前有興致。
  
  舒秦有點忐忑,過去十來年他總是獨自一人過生日,今日她打破這個慣例,勢必會引起他的排斥。
  
  來之前就預感禹明不會歡迎她這個安排,可她沒想到他會反感到這個地步。
  
  四樓是縣醫院的行政辦公室,兩邊墻壁上半部是白色,下面則一律刷著綠色的墻群。
  
  漆塊都斑駁剝落了不少,白胚泛著黴點。
  
  禹明帶著舒秦走到走廊盡頭,從褲兜裡取出片鑰匙,打開門,然後將車鑰匙和一堆零食放桌上。
  
  舒秦進去一望,一間數坪米大的陳舊房間,東西一覽無餘。
  
  靠墻一張上下鋪,床邊則是一張辦公桌,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她把背包放到桌上,然後往裡走去,右拐有個洗手間,窗戶顏色是老舊的老紅色,對面可以看到居民樓。
  
  到處都是歲月的遺痕,擰開水龍頭,水都是鐵鏽色。
  
  水嘩啦啦放了好一陣才變清亮,好在窗邊放了個洗手液,舒秦搓了搓手,洗乾淨才出來。
  
  屋子裡,她的東西都被歸攏到床邊桌上了,打量周圍,地板很乾淨,辦公桌也擦過了,上面厚厚摞著各種專業期刊。看得出禹明這幾天沒少打掃。
  
  禹明站在屋子中間,從背影上來看,他正望著那個生日蛋糕發呆。
  
  舒秦心裡有些忐忑,慢慢走過去,從後面抱著他的腰:「要不要表揚你一下?屋子弄得這麼乾淨。」
  
  禹明將她拉到自己身前:「你今天是來看我的?」
  
  她笑得很甜,點頭:「嗯。」
  
  「順便給我過生日?」
  
  她凝望著他,因為吃不準他的反應,沒作答。
  
  禹明胸口又悶又脹:「我不需要別人陪我過生日。」
  
  舒秦笑不出來了。
  
  禹明抬眼看那個蛋糕,那東西如此刺目,每看一眼就彷彿有人在用尖刀剜,心裡那層厚厚結痂的傷疤就豁然被撬開,紅色的傷口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
  
  他淡淡說:「你別為難我好嗎,把那玩意扔了行不行?」
  
  舒秦來前做好了準備,雖然臉上有些掛不住,馬上點頭:「好,不過扔了太可惜了,我自己一個人吃,你就當這個東西不存在好了。」
  
  她看他一眼,走到一邊打開蛋糕盒,特意叮囑蛋糕店多放點乾冰,可畢竟路上走了這麼久,冰袋都快化了。蠟燭擺在一邊,顯然已經用不著了。
  
  禹明在這件事上頑固如石,這麼多年下至顧飛宇朱雯,上至顧伯伯和黃教授,都沒能讓他有所改變。
  
  還以為她可以改變什麼,原來是想法天真,這樣下去連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禹明一輩子都會背負著十字架生活。
  
  打開盒子看裡面,拎的過程她特別小心,奶油和水果都保存得很完好,上面寫著字。「生日快樂,愛你的舒秦。」
  
  她麻木地拿出刀,切開一小塊放到盤子裡,受心情影響,味蕾變得異常遲鈍,甜膩的奶油到了嘴裡,一點滋味都沒有。
  
  她難過的不是他拒絕了她的安排,而是到現在他也不肯提起自己的心結。
  
  禹明望著舒秦的背影,心裡何嘗好受,然而只要接受舒秦安排的這個小型的生日慶賀儀式,就意味著淡忘自己年少時犯過的錯。這麼多年了,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記得當年那個女人受過的苦痛。
  
  他心裡彷彿針紮似的刺痛,走到桌前,把剩下的蛋糕都一起裝進盒子裡,拉開門。
  
  舒秦當然知道他要做什麼,追上前攔住他:「要幹什麼。」
  
  「你吃不了這麼多,我扔到樓下去。」
  
  舒秦覺得他簡直不可思議:「禹明!」
  
  禹明理都沒理她,執意拉開門出去。
  
  舒秦奪過來,勉強控制著澀意說:「給我,我到樓下食堂吃完,再給別人分一分。」
  
  「扔到垃圾桶裡比較直接。」
  
  他出去,舒秦留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臉火辣辣的,簡直比被人扇了一耳光還難堪。也許應該怪她沒提前跟他打招呼,可是他的反應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比發火更讓人難耐的,是他踐踏她精心籌劃的這份心意。
  
  她心裡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氣惱,來之前想的都是濃情蜜意,現在滿腔熱情都被澆了個透。她木然站了一會,找出自己買的的那根領帶,放到他床上。
  
  裡面也寫了一張小小的賀卡:舒秦愛禹明。是她給他準備的生日禮物。不知道他會怎麼對待這根領帶,也許同樣會覺得礙眼選擇扔棄,總之都隨他便吧。
  
  她背上包出來,最快速度下樓,剛出到醫院轉角就接到禹明的電話,他聲音很急:「你去哪了。」
  
  舒秦盡量平心靜氣:「我覺得我今天來的不是時候,我現在情緒不太好,等我們都冷靜一點再見面。」
  
  禹明嗓音一沉:「別告訴我你現在要回去?」
  
  「今天還有最後一趟大巴。」
  
  禹明:「剛才的事是我錯了,我tm向你道歉。」
  
  舒秦大聲說:「我不接受你的道歉,禹明,你是個混蛋!我們之間還有很多事沒弄明白,我得好好想一想。你別來找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她二話不說掛了電話,她何止喜歡他,還崇慕他,所以她願意給他無限的包容和退讓,所以她無條件支持他做的每一個決定,可這不代表她容忍他以這種方式踐踏她的心意。
  
  她後悔來這一趟,可是又覺得不後悔,矛盾積壓在這裡,如果不爆發,永遠沒有解決的一刻。
  
  禹明心裡操蛋極了,舒秦跑起來太快,車鑰匙放在屋裡,只得又回到屋裡拿。
  
  車鑰匙剛才跟一堆零食放在一起,心越急越找不到,終於找到車鑰匙,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還有女孩說話的聲音,倉促之間不及細聽,就覺得跟舒秦的聲音有點像。
  
  禹明簡直狂喜,拉開門,就看見汪教授幾個內分泌的老師還有戚曼站在門口。
  
  戚曼手裡還捧著一個盒子,看到禹明愣了愣,他穿件襯衣,比誰都精神帥氣,她莞爾:「禹明老師。」
  
  禹明冷冰冰看著戚曼:「你誰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4 11:29 PM

78.
  
  戚曼一下子愕在那裡,笑容怎麼也繃不住了,她不止一次跟禹明打過交道,更藉導師的名義跟他發過郵件,以他的好記性,絕不至於認不出她,如今他這個態度,無異於當眾甩她一個耳光。
  
  汪教授等人也心中納罕:「禹明,出什麼事了?知道你過生日,正好我們路過,大家聊起來,都說清平縣人民醫院也是我們醫院對口單位,同事們對這地方都算熟,所以才上來看看你。」
  
  禹明一心要抽身,被人圍住,只能勉強保持著禮儀:「老師們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有很急的事,這次招待不上了,回頭回了本市,我再請吃飯給老師們賠罪。」
  
  大家都是識趣的人,來之前因為高速公路上信號不好也未打通禹明電話,說起來這次來得的確有些冒昧,忙笑說:「哎哎,千萬別說這話,我們今晚就住在風景區招待所,你要是忙完了還有時間,就到風景區來找我們玩。」
  
  「最近估計是沒空了,只能回本市再聯繫。」禹明邁了一步,戚曼因為有些失神,仍抱著盒子卡在前面,他冷聲說,「讓開。」
  
  戚曼臉色有些發灰,倘若平時,她會用些體面的言語來化解這份尷尬,可是此時這個男人臉上陰雲密佈,目光更是毫無溫度,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座難以征服的崇山峻嶺,站在他面前,硬是一句自我解圍的話都說不出。
  
  汪教授看得再明白不過了,見學生實在太尷尬,忙拉她一把。
  
  眼前的障礙物終於自動挪開,禹明匆忙下了樓。
  
  一邊走,他一邊給舒秦打電話,起先還能打通幾聲,後來她乾脆一通就掐斷。
  
  禹明心急如焚。
  
  從醫院到西站大巴站需要打車,縣城的士不算多,他只希望她現在還在醫院門口等車。
  
  然而等禹明奔到樓下,門口連一個人都沒有。
  
  他問門口看門的大爺:「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個穿白毛衣的女孩。」
  
  大爺這些日子沒少見到禹明,知道他是上面醫院來的「專家」,態度很熱情:「看到了,已經走了。」
  
  「打車走的還是自己走的。」
  
  大爺回想:「出門以後右轉,走得很快,也沒注意她打沒打車。」
  
  禹明努力讓自己冷靜,思忖著走到自己車前,拉開門上車發動。
  
  西站回本市最後一趟車在六點半,如果舒秦坐出租,約莫十分鐘能到西站,可他又怕她沒能打上出租,所以在行駛的過程中,不斷張望窗外,然而一直到了西站門口,他都沒能在路邊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到了西站下了車,離開車還有十分鐘,暮色四合,汽車站裡乘客寥寥。
  
  禹明進站給她打電話,緊接著又在檢票口、候車廳裡外找了四五圈,但是既沒聽到舒秦手機的電話鈴聲,也沒能看到她的身影。
  
  他臨時買了一張票進去找她,車上已經坐滿了人,他從車頭找到車尾,還是沒找到舒秦。
  
  最後出了汽車站,禹明站在門口回望,漸漸人煙稀少,斜陽也凋零了,他心直往下沉,給她打電話,不出所料她還是不接。
  
  ***
  
  舒秦坐在東站候車廳,剛才從人民醫院出來,還在巷子口她就幸運地打到一輛出租車。
  
  她對司機說要去大巴站,司機年紀大了,看上去也很和善,就是普通話不標準,嘰裡呱啦跟她說了一串本地話,然後就給她拉到汽車站。
  
  舒秦下車時沒察覺異樣,等到進售票處買票的時候才發現這是東站。
  
  東站也有去本市的大巴,但趟數比西站來得少,最後一趟是晚上八點,西站最後一趟是六點半,回頭再打車去西站已經來不及了,舒秦只得買了一張東站八點的票。
  
  買票的時候有人插隊,這人不小心將舒秦腳上的鞋給踩了一下,她為了配白毛衣和牛仔褲,今天特意選了一雙裸色高跟鞋,質量不太好,一踩就斷了根。
  
  抬頭看踩她鞋的那人,那人的目光比她還兇狠,舒秦不想惹事,買好票回到座位,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抱著書包安靜等車。
  
  從早上的期盼到現在的寥落,十幾個小時就像一整年那麼漫長,真是刻骨銘心的一天,回程的票買好了,剩下的事就只剩等待。
  
  吵完架後舒秦心裡麻木,呆坐一會,她拿出教材看書,可是看了許久,一行字都看不進去,她無意識地低頭整理毛衣,才發現衣角沾上了一小塊奶油,奶油是她特地在店裡選好的口味,因為禹明不愛吃甜食,特地選的甜度較低的那種,此刻看了,只覺得又礙眼又諷刺。
  
  她拿出紙巾擦拭,時間漸晚,一波又一波的乘客排隊離開,對面長椅上坐了幾個臃腫高大的男人,即便身處禁煙區也肆無忌憚地抽煙,目光落在她身上,分明懷著打量的意味。
  
  舒秦當機立斷起了身,瘸著腳走到人群相對密集的另一片候車區,那裡坐著一大幫子人,老老少少都有,多半是來此旅遊的,正互相分享吃食,聊著附近的風景,氛圍很歡悅。
  
  舒秦坐到他們中間。
  
  接下來幾分鐘,她一直在認真聽鄰座的那一家人聊天,確定他們跟她是一趟車,略放了心。
  
  她想,如果不是來找禹明,她一年到頭都不會獨自到這裡來,
  
  正在出神,剛才那幾個高壯的男人也跟了過來,也坐在對面。
  
  七點多了,離檢票時間越來越近了。舒秦提防地看了眼對面,忽然覺得剛才扭到的地方有點疼,於是低下頭去,慢慢按摩腳踝。
  
  這時手機再次響了,她望著螢幕的電話,正猶豫要不要掛斷,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是她熟悉的,走路很快,步子邁得又大。
  
  她不想抬頭,仍淡淡地盯著地面,這個男人走到她面前,像是走了很遠的路,等到他一靠近,她就聽見他還未喘勻的呼吸聲,然後他慢慢地蹲到她身邊,像發現了她傷勢似的,握住了她的腳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5 10:28 PM

79.
  
  這段時間禹明對舒秦的性格摸透了,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要走,絕不肯再回頭。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舒秦沒趕上西站最後一趟大巴,而清平縣去本市只有幾條線路:火車站和兩條大巴線。
  
  先去了離得較近的火車站,一問才知道車站面臨整改,原本途徑本市的幾條線從年初起就停運了。
  
  如此一來倒少了一處查找的場所,禹明從火車站出來,直接去東站。
  
  黃昏的巨大陰影慢慢籠罩到這個縣城的上空,路燈一盞一盞照亮街道,禹明一心加速車速,想起很多年前失去摯親的那個傍晚,相似的恐懼感緊緊攫住他的心。
  
  縣城貧困落後,晚上街道蕭條,兩座車站之間橫跨了整個縣城,禹明的憂慮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發酵,越開越心急。
  
  給舒秦打了無數個電話,可她就是不肯接。
  
  當禹明終於趕到東站時,離最後一趟回本市的大巴只有十幾分鐘了,馬上面臨檢票,天也徹底黑了,他買了票跑到候車廳。
  
  東站比西站大兩倍,闊大的候車廳,熙攘的乘客,禹明在人群中極力搜索,每找過一排座椅,惶急和失落就會加重。
  
  走到最後一個檢票後,他看到一群乘客,然後在這樣一群人中,看見那個熟悉的女孩,她孤坐在人群中間,像往常那樣安靜。
  
  周圍的熱鬧更襯得她孤單,他回想她拎著大包小包來的那一幕,心被揪住了一般難過。
  
  一分鐘都不能再等了,他迫不及待朝她走去。
  
  就要走到她跟前了,舒秦突然彎下了腰。
  
  禹明本以為她要撿東西,走近看才發現她在揉搓腳踝,她的高跟鞋掛在腳上,但鞋跟已經斷了。
  
  她餘光似乎已經察覺他的到來,揉捏的動作微微一頓,禹明沉默地走到她面前,蹲下去,用掌心幫她檢查傷口,然後抬起頭來,對上她的目光。
  
  舒秦淡淡地直視著他,嘴角緊抿。
  
  他臉色很差,望她一晌,終於開了口:「對不起。」
  
  他的嗓腔異於從前,舒秦突然覺得鼻根酸脹,就是這個人,在一個小時前,把她對他的愛意,連同蛋糕一起扔到垃圾桶裡。
  
  她用力掰開他的手,低聲說:「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禹明此番有無限的耐心:「如果你坐這趟車回去,到本市凌晨三點了,路上太不安全,如果要叔叔來接你,晚上一家人都休息不好,所以就算要回去,也該明天我送你。」
  
  舒秦看看對面,那幾個男人在禹明來了之後便不再打量她,但那種被人窺伺的感覺仍在。周圍已經有人朝這邊張望了,只要有些閱歷的,都能看出這對情侶正在鬧彆扭。
  
  只要兩人繼續僵持下去,周圍這群人必定會視他們為焦點。舒秦心裡又酸又恨,從未覺得禹明這麼可恨過。
  
  對面開始檢票了,她痛下決心,回身拿過包,凌晨三點就凌晨三點,無非最後就衝動了這一次,兩人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她不接受任何調解。
  
  禹明看出了她的意圖,握住她的胳膊:「你來,我很高興,自從來了這,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不該糟蹋你的安排,我不該辜負你的苦心,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錯。」
  
  舒秦看著一邊,繃了許久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她馬上抬手拭去,這個混蛋不值得她難過。
  
  禹明低下頭,幫她穿好鞋,扶著她起來:「你先跟我回去,我好好地向你道歉。」
  
  「我說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先回本市,我們都先冷靜幾天。」
  
  禹明喉結滾動,見她態度固執如前,他轉臉看著一邊,突然說:「我想扔掉的不是生日蛋糕,而是——」
  
  他的聲音有些發哽,舒秦詫異地望著他,心頓時軟了下來。
  
  ***
  
  一直回到宿舍,兩人都沒說話。
  
  禹明把她的行李安置好,打開燈,蹲到她腳邊查看,還好沒有紅腫。
  
  舒秦縮回腳,找出自己帶來的一雙拖鞋換上,房裡反正是上下鋪。
  
  她瞥瞥他,告訴自己,就在這裡借宿一晚,明早就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7 10:30 PM

80.
  
  禹明在床邊沉默地望著舒秦。
  
  窗外已經黑魆魆的了,照明全靠頭頂的一管日光燈。平時他只嫌這屋子小,現在卻慶幸空間狹窄,距離如此親近,兩人只要抬頭或是轉身,都不可避免地能看見對方。
  
  他走到舒秦身後,想從後頭攬住她的肩膀。可是她馬上躲開了他的碰觸,手落了空,他用目光追隨著她的舉動。
  
  舒秦知道他在看自己,表面上在整理背包,心裡卻矛盾重重。剛才在車站時,她將禹明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如果不是觸到心底最煎熬的部分,怎會紅了眼睛。
  
  現在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原諒他,他的所作所為踐踏了她的底線。不原諒他,她由衷體諒他的苦衷。
  
  她沒有參與過禹明的過去,只因知道他不喜歡提起這些事,每回貼近某些話題時她都會有意避開。禹明不說,她從不問。甚至連他為什麼執著於癌痛項目,她也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測。
  
  正因如此,舒秦覺得自己和禹明之間永遠橫亙著一層看不見的膜,她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這份感情,然而,也許一場衝突說明不了什麼,到了下一次呢,當愛情和崇拜被歲月所消磨,她能否一次又一次包容他。
  
  她的眼眶又紅了,這回不是因為難過,而是茫然。
  
  她的愛情,給了一個永不會後悔的男人,可是頭一回,在這段感情裡,她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禹明試圖打破沉默,他知道舒秦要的是一次開誠布公的談話,或者至少也是一個誠心誠意的道歉,但倘若僅僅如此,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
  
  因為有些東西壓在心底太多年了,早已凝結成了一塊沉重的鐵,他倔強地保持沉默,只因不願意面對當年那個醜陋的自己。而這場吵鬧猶如一把尖銳的鐵鍬,終於有了將其撬動的跡象。
  
  他矗立了許久,久到那種熟悉的沉到無邊黑暗海底的感覺又來了,必須大口呼吸才能維持平靜。
  
  窒悶地扯了扯領口,他往床上一望,就看見了那個紙盒。
  
  舒秦忙要奪回手裡,被禹明搶先一步拿走。
  
  他打開看,是條領帶。領帶上面放著一張手寫的卡片:舒秦愛禹明。
  
  因為知道他避忌「生日」這個話題,連一句「生日快樂」都沒寫。
  
  禹明凝視著領帶,胸膛突然有些發澀,這女孩該多愛他,才會連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到。
  
  腦海中最後一次有印象的生日,是一位即將離世的母親給兒子留下最後的愛意。而這一次,是一個愛他的女孩,用隱晦的方式表達生日祝福。
  
  儘管他和舒秦沒有血緣,但他突然產生一種「就是她」的宿命歸屬感,這段戀情裡,他本來只想給予舒秦正面美好的一面,有些事情,過不去的只有他自己 。可也許他根本就想錯了,舒秦情願分擔他不那麼光明的一面,也不願他在某些時刻將她推遠。
  
  他走到舒秦身後,這一回,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拉到自己身前,緊緊地摟住。
  
  舒秦想要掙扎,可是禹明抱得那樣緊,讓她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沉默中,舒秦低聲說:「放開我。」
  
  「不放。」禹明回答得很堅定。
  
  他低聲說:「我跟你說個故事吧。」一個人走了這麼久,他真的很累了。
  
  他的嗓音在舒秦頭頂盤旋,低緩、澀啞、疲憊。
  
  舒秦被一種莫名的壓抑情緒所牽引,慢慢停止了掙扎。
  
  禹明平靜地說:「十幾年前,有個男孩很不懂事——」
  
  不習慣傾訴,彷彿在用一把生了鏽的鑰匙在開鎖,需要費盡力氣才能轉動鑰匙。
  
  舒秦聽出禹明平靜嗓音下翻湧的痛苦和苦澀,心疼的感覺瞬間蓋過了好奇和賭氣的情緒,如果揭開心結會讓禹明如此難過,她寧肯不往下聽。
  
  她打斷他說:「禹明。」
  
  禹明固執地往下說:「這人是獨生子,雖然他的父親和母親工作都很忙,很少整天在家陪他,可這個男孩還是生活得很幸福,也許正因為過得太幸福,慣出了他一身臭毛病。當時他父親的公司正籌備上市,母親也在申報課題來爭取醫院升職的機會,男孩發現父母沒多少時間監管他,開始學著放縱自己,在鄰校幾個狐朋狗友的影響下,他逃學、打架、整晚在網吧打遊戲,沒多久母親知道了兒子的變化,萬分焦急,雖然她工作很忙,還是想法設法每天接兒子放學,熬夜修正他寫的功課,監督他每天的行蹤,有幾次因為男孩逃課,還關過兒子禁閉——」
  
  「心一旦野了,很難再收回來,在男孩當時的世界裡,『玩』可比學習有意思多了,但因為母親的攔阻,他就像被捆住了手腳,行動上受到太多限制,而且因為母親的責罰,母子間的矛盾一次又一次升級,以至於有段時間,男孩聽到媽媽的聲音就覺得反感。」
  
  禹明的聲音越啞澀,舒秦口中一陣發苦。
  
  「相比之下,他的父親比母親溫和多了,父親本來工作就忙,最近更是經常出差,也曾到學校溝通過兒子的問題,但父親表現得很有耐心,與兒子溝通的時候不像母親那麼激烈。在男孩的心裡,父親的形象很高大,電視和網絡上,到處可以看到父親的創業史,他知道父親是個成功的商人,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視父親為偶像。」
  
  「後來有人說父親在外面有了女人,男孩嗤之以鼻,因為父親對母親一如既往的尊重溫柔,只要父親有時間,都會在家裡陪伴母親,直到提出離婚,父親都沒有表現出異樣,夜裡男孩聽到過好幾次母親和父親的爭吵,他們吵得很激烈,父親矢口否認外遇,母親卻說她曾經見到父親跟一位女中學老師約會。」
    
  「因為母親越來越情緒化,後來父親乾脆住到公司裡,男孩感覺到了母親的痛苦,比以前有所收斂。也曾偷偷跟蹤過父親,可是不管去多少次,都沒能看到父親身邊有其他女人。男孩開始相信父親說的『性格不合』的說法了,也許正是因為母親毫無根據的懷疑和揣測,夫妻關係才會壞到這個地步,就像母親管教他時一樣,有的時候嚴厲得不近人情。」
  
  「父親跟母親分居了三個月,因為母親不同意離婚,父親正式請律師出面擬協議,母親一方面忙著工作和照顧兒子,一方面因為相信自己的直覺,依然執著地找尋父親出軌的證據,後來父親動用了所有的關係和人脈,最終贏得離婚的判決結果,當天晚上母親情緒崩潰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兒子最終判給了她。」
  
  禹明喉嚨卡住了似的,深深吸了口氣。
  
  舒秦完全沉浸在這段往事中,唯恐打斷他,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
  
  一片靜默中,桌上的老舊時鐘滴答滴答,但它是機械的,不足以影響到禹明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禹明再次開口:「整個離婚過程中,母親沒有在男孩面前提過一句父親的過錯。男孩心疼母親,但不知道該不該恨父親,假如父親並沒有背叛母親,僅僅因為性格不合向母親提出離婚,父親是否該得到道義上的譴責。離婚後母親和兒子還住在原來的房子裡,母親度過了最煎熬的一段日子,慢慢振作起來,她懂得調整情緒,工作再忙也會細心照顧兒子的生活,母子倆的生活表面上沒有改變,但因為男孩學校裡經常接觸到原來那幫哥們,沒多久就故態復萌,這一次,因為臨近中考,母親對他比以前更嚴苛。」
  
  「男孩漸漸覺得母親生活的重心只有兩點:醫院的工作和他的學習,而且因為母親性格多少有點變化,家裡的氛圍變得死氣沉沉的,如果再因為學習的問題挨幾句母親的罵,待在家裡活像待在監獄。自從離了婚,母親很少笑,男孩想念以前愛笑的母親,想念以前一家人的生活,有時候覺得心裡難受得要發瘋了,寧願跑到外面去玩或者去好哥們家裡打遊戲,也不願在家裡對著母親。」
  
  「好不容易過了中考,男孩勉強考上了普通高中,自以為可以交差了,暑假裡變本加厲地玩,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男孩忍不住會想,當年母親晚上回到家,一個人待在家裡時,是怎樣一種孤獨的心境。」
  
  「母親不但性格越來越沉鬱,行為也越來越怪,她給兒子買衣服、買鞋,一年四季,從薄到厚,斷斷續續買了幾年的量,有一次快開學了,男孩到朋友家玩,因為玩遊戲,忘了晚上有老師到家裡補習的事,等他回到家,補習老師早走了,母親不知什麼原因當天情緒特別差,當場就打了男孩一個耳光——」
  
  禹明緩緩低下頭去,那是母親第一次打他,當時他已經比母親高半個頭,直挺挺地挨了這個耳光,他永遠記得半邊臉又麻又痛的滋味,耳朵嗡嗡作響近乎失聰,當時只覺得母親下手太重,現在卻只恨母親當時下手太輕。
  
  他吞下嗓間的鹹澀,繼續說:「母親對男孩說:如果連她都不在了,以後誰來管他。男孩覺得母親不可理喻,跟母親大吵了一架。因為這一次矛盾,母子關係又僵了起來,就在開學前,母親突然跟男孩說下個月要出差,要提前給男孩過生日,男孩因為還記恨那個耳光,不但沒把這件事當回事,晚上還跟同學出去打遊戲,因為就要開始高中生活了,母親管起他來只會比以前更嚴,他玩得很瘋,整晚都沒接母親的電話,手機後來沒電了,他第二天早上才回家。」
  
  禹明說到這裡,像是觸動了最難過的部分,突然推開舒秦,快步走到一邊,舒秦聽出他聲音發顫,厚厚的結痂被揭開了,血淋淋的傷口暴露在眼前,這一刻終於來臨了,她發著抖問自己,自己和他是否都做好了準備。
  
  想到這她有些難受,只能留在原地望著他,
  
  禹明過了片刻才繼續說:「回到家裡,男孩發現餐桌上擺著個生日蛋糕,擺了一晚上,奶油都快化了,母親沒在家,因為——」
  
  舒秦膽戰心驚地聽著,終於忍不住了,走到禹明身後抱住他,沒多久,她忽然覺得手背低落了什麼東西,濕濕的,心裡一震,慌忙抬頭。
  
  禹明站在那,明明已經極力克制,忍了又忍,脊背仍然被人痛擊了一下,慢慢蹲下身,無聲痛哭起來:「她乳腺腫塊病理切片結果出來了,進展比預期還要快,她想在住院之前給兒子過生日,等了兒子一個晚上,可她兒子連她在世的最後一個願望都沒能滿足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19 09:50 PM

81.

  舒秦淚盈於睫。
  
  哪怕時隔多年,禹明的自責和懊悔仍如此強烈,她急於同擔他的痛苦,可除了從後面緊緊擁住他,一時間也想不出別的安慰辦法,到了這種時刻,言語顯得何其蒼白無力,所謂的「切膚之痛」,當然只有身當其境的人才能體會。
  
  禹明從未向人傾訴過,情感的宣洩口一旦打開,整個人都深陷其中無力走出。
  
  舒秦默默地陪伴他,時間流水般靜悄悄流淌,才過來十幾分鐘,像過了半輩子那麼久,積壓了許久的愧悔終於宣洩出來,再開口禹明聲音依然嘶啞,但情緒已經不再像剛才那麼失控。
  
  「我媽因為父親的事,一整年都沒留意身體的變化,醫院裡每年都有職工體檢,但她當時忙於打離婚官司錯過了檢查,等到發現有乳腺腫塊時,早就耽誤了最佳治療期,三陰性抗體乳腺癌,病理類型特殊,沒有特別好的治療方案,我媽雖然不肯接受事實,但知道這種癌症類型進展會非常快,住院之前把能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他被哀慟和悔恨所壓垮,起身坐到床邊,捧著頭,手指插入頭髮中。
  
  因為太刻骨銘心,那天的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當他氣喘吁吁跑到病房,一眼就看見母親躺在病床上,小時候他經常去醫院找母親,印象中每回都是母親穿著白大褂給病人做治療,而這回,是她自己躺在床上。
  
  查房的主任跟母親說了很多,專業的東西他聽不太懂,但是他聽懂了一件事:媽媽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他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母親床前,心裡很慌,很害怕,想起昨晚母親徒勞的等待,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混蛋。
  
  「我媽怕我難過什麼都沒說,只說她接下來要積極配合治療,而我這麼大了,在她住院期間,我得學會照顧自己了。我說好,我說我以後都聽您的話,只要您能好起來。」
  
  「我媽笑了,可是笑過以後,她又開始哭,我媽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流眼淚,離婚都沒在我面前情緒失控過,這次她抱著我哭了很久,我也哭了,我在心裡祈禱,我媽是個好人,一輩子沒做過壞事,能不能別這麼對她。」
  
  舒秦抬手拭去腮邊滾落的淚,禹明望著地面,依然面無表情,但因為深陷入回憶中,眼睛愈發顯得黑沉,記得當時他只盼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母親身體好好的,一家人還是從前的一家人。可是等他睜開眼睛,母親還躺在病床上。他跑出去給父親打電話,這種時候父親不能不在。
  
  只記得父親接完電話沉默了很久,說為了生意的事去了外地,當天趕不過來,不過一回本市就會趕來醫院。當晚母親的同事和親戚來看母親,他待在走廊上,裡面的人出來的時候,他聽到她們避著母親議論,說有人在香港看到父親給一個女人買鑽戒,看樣子要準備婚期了,那個女人就是母親當時看到過的那位中學老師。」
  
  想到這禹明譏諷地笑:「後來我爸出軌的證據坐實了,我想起他跟我媽離婚時的種種,想到我媽得的這場病,心裡又噁心又難過,我媽住院第二天我爸來看我媽,說他聽到我媽生病的消息也很不好受,我媽大概早就傷透了心,父親坐在床邊,跟母親談了很久,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聊我的事。」
  
  「我爸每隔幾天就來看我媽,還請了人專門照管她,可是我媽的靶向治療不敏感,短短兩個月癌細胞就擴散了。我爸看我媽情況越來越差,終於提到他正在幫人辦移民手續,說我外公外婆頭兩年過世了,考慮到我媽今後可能無法再照顧我,會幫我一起辦過去,我媽當場情緒崩潰了,望著天花板,放聲痛哭起來。」
  
  禹明說到這,咬了咬後槽牙,他曾那麼頑劣,逃學、打架、紋身,他媽不讓他做什麼,他就偏要做什麼,可他儘管討厭自己,依然沒辦法不恨父親,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知道了太多父親跟那個女人的事了,他猜得到父親在幫誰辦移民,也許母親早不在乎這個了,只是捨不得跟兒子分開。
  
  「我聽我媽哭得這麼傷心,再也忍不住了,進病房指著我爸鼻子說要他滾,說我不可能離開我媽,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我媽立刻喝止我,我爸說了很多訓斥我的話,可是我一句都不想聽,我對我爸說,永遠別想讓我面對那個噁心的女人,沒有他和那個女人,我媽也許根本不會得這場病,我爸聽到這才不說話了。後面很多事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媽身體越來越差,而我最終說服我媽打消放我走的念頭。」
  
  舒秦心裡有一種尖銳的疼痛,不可能記不清,他只是不願多提自己父親,以禹明的性格,父子倆必定發生過很多次激烈的衝突,直至徹底決裂,現在最難辦的是,禹明除了憎恨父親,一定也憎恨過自己。
  
  「那時候顧伯伯和黃阿姨每天都來看我媽,尤其是黃阿姨,她總覺得愧對我媽,因為正是經過他們介紹,我媽才和我爸認識,我的一日三餐全由顧伯伯和黃阿姨在照顧。我放學就去我媽病房,有時候跟顧飛宇一起寫功課,寫完了就給我媽看,到了晚上我就守著我媽睡覺。我媽開始還能檢查我作業,後來她病得越來越厲害,只能拜託黃阿姨監督我的功課。」
  
  「一院當時還沒有疼痛中心,我媽狀態越來越差,病灶快速廣泛轉移了,想用更高級別的鎮痛手段,必須由麻醉科專門派醫生守在床邊滴定。那個時候我認識了羅主任,當時他還是位中等資歷的醫生,幫我母親想過一些辦法,也做過肋間神經損毀,可是因為當時條件限制,治療措施很傳統,就算最開始有點用,後來就都不管用了。
  
  「我每晚都怕睡覺,因為我怕第二天醒來就看不見我媽了,我媽有時候狀態還不錯,晚上會跟我聊天,說你最近成績好點了,想過長大以後做什麼?我說還沒想好,她說要不就做乳腺科醫生吧,我說好。不一會我媽疼得太厲害了,又說她現在根本不想別的,只要不疼就行,要不兒子你也想想這方面的專業。」
  
  「我說也行。」
  
  「我媽說兒子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以後不許走歪了。我望著我媽,她以前那麼漂亮,現在瘦得不成人形了,頭髮掉光了,手腕細得像竹竿,好像一捏就能斷,那天晚上她狀態特別好,跟我說了很多話,我突然有種預感,心裡害怕極了,我跪到床邊對我媽說,媽,我保證以後不再惹您生氣,求求您再堅持堅持,怎麼也要看到兒子兌現諾言。」
  
  他說到這,想起那晚母親極其溫柔的目光,默然許久才能接著往下說。
  
  「我媽說:好。為了遵守諾言,她到最後也沒有放棄治療,搶救過幾次,都回來了,我媽臨終的那幾天,身體都變形了,胸部腹部全是腹水,意識也模糊了,她走的那晚,所有的搶救儀器都撤下來了,我媽捨不得我,還攥著我的手,我說媽,您說過的話兒子都記得,您要是實在難受,就走吧。我媽這才鬆開手。」
  
  說到這,禹明哽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舒秦淚花模糊了雙眼,母親臨終之前唯一掛念的就是兒子今後的人生,而這個男人,在漫長的歲月裡,一直在履行當年對母親許下的諾言。
  
  她難以想像,十幾歲的禹明,究竟是怎樣熬過那樣一段黑暗時期的,因為心疼得難以言喻,她抱住他的肩膀,淚水忍不住灑落到他的肩頭,洇開一小團一小團濕痕。
  
  禹明依舊沉默無聲,感覺到襯衣肩膀上的涼意,雙臂抬了起來,用力抱緊了她,這些話壓在心底很多年,一場傾訴好比一場長途跋涉,獨自漂泊了太久,終於望見了彼岸的家園。
  
  大概是情感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宣洩了出來,當晚禹明覺得很累,睡夢中感覺舒秦的手在輕柔地撫摸他,他皺了皺眉,潛意識知道她撫過的是他少年時烙印過紋身的地方,因為不可避免會想起母親,以前他每回都會產生疼痛的幻覺,可是這一回,也許是放下了什麼,他沒有抗拒,任其撫慰。
  
  早上舒秦醒來,滿室的陽光,拿出手機看,十點多了,昨晚她和禹明在下鋪摟著睡的,床鋪有點窄,禹明卻睡得很沉,可是她因為回想他的話,睡得並不踏實。
  
  好不容易睡著了,一覺醒來都這麼晚了,禹明不知道去了何處,她坐起來,兩腳放到床下,才發現床尾放著一雙新鞋。而桌上,則擺著一堆她愛吃的水果,處處都透著小心的意味。
  
  舒秦剛要拿起鞋來看,有人轉動門鎖,門被推開,禹明裡拎著早餐,從外面回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21 11:07 PM

82.
  
  目光相碰,禹明關上門進來。
  
  舒秦想起昨晚的事,心裡有種壓榨般的痛感。
  
  禹明將早餐放到桌上,回身望一眼舒秦,走到床邊,蹲下來,一聲不吭拿過那雙新鞋,要幫她穿上。
  
  舒秦視線落到他高挺的鼻樑上,想起照片裡見過的年輕時的盧教授,母子二人如此相像,那種落淚的衝動又來了。
  
  房間很安靜,但靜謐的氛圍裡有一種微妙的親密感,黏得如此緊密,撕都撕不開。
  
  禹明掌心的溫度比秋天涼薄的空氣高出許多,舒秦腳踝被握住的一瞬間,儼然泡進了溫水裡。
  
  她看向新鞋,米白色的平底鞋,材質是柔軟的羊皮,還未穿上就知道會很舒服。
  
  禹明幫她穿好才抬頭看她:「試試大小,不合適我再去給你換。」
  
  舒秦扶著他的肩膀站起來,在床邊來回踱了兩步。
  
  「怎麼樣?」
  
  她輕輕用腳跟磨擦了下地面,極其合腳,嗯了一聲:「還行。」
  
  禹明沉默地望她一會,拉她到胸前:「還生氣嗎?」
  
  舒秦垂著眼睫,心裡早就原諒他了,何止原諒,簡直想跳起來抱緊他。但刨除對禹明的心疼和愛,她更在意的是兩人往後的相處。
  
  昨晚他們第一次「裸裎相對」,如今她和禹明之間除了愛情,還有了一種命運的勾連,她想好好地愛他,也希望禹明好好地愛她。雖然相愛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但最終還得回歸兩個人身上來,禹明從裡到外都透著驕傲,吐露了壓在心底多年的沉重負擔,卻不希望她因此可憐他。
  
  正因為他想隔絕其他因素的干擾,所以才一大早跑出去買東西,這個男人在以愛人之間的方式平等地在向她求和。
  
  果然就聽禹明說:「對不起。以後我們要是再吵架——」
  
  「還吵?」
  
  「我是說萬一,我們倆都挺倔的。」
  
  這倒是,舒秦聽他往下說。
  
  「萬一又吵架,跟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舒秦哼一聲。
  
  「以後就算吵架,出去也是該我出去,我是男人,到樓下跑一圈,等你消氣了我就回來,你好好地留在家裡。」
  
  舒秦哭笑不得,他是一個人待太久了,有了女朋友卻仍在磕磕絆絆地學習呵護感情,這副「笨拙」生澀的樣子讓她難過,一想到這男人孤獨太多年了,她就想給他很多很多溫暖。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認真說:「我們就不能不吵嗎。」
  
  「可是我這臭脾氣……」 禹明將下巴抵著她的髮頂,「行,那就不吵,以後跟你好好地說話,什麼事都跟你好好溝通,舒秦,我就想讓你知道,我——」
  
  他聲音一低:「愛你。」
  
  舒秦抵著他的胸膛,男人的聲音低沉清澈,印象中是第一次說他愛她,如此動人,如此鄭重。表達情感方面,他在飛速進步。
  
  在她的影響下進步。
  
  想到這她傲然地抬眼看他,意外發現禹明耳根有點紅,她想,他真可愛。
  
  「我也愛你。」她心裡酸酸的,眼睛也有點紅,用力抱緊他。
  
  禹明閉了閉眼,舒秦太懂得回應,簡直讓他無措,過去很多個夜晚,每逢節日他就會去顧家待著,然而不論顧家多溫暖,那團暖意始終是屬於顧家人的,無論如何透不到他心裡,可是他只要想到以後跟舒秦也能有個家,只要想到舒秦在那個房子裡走動,身上提前就暖了起來。
  
  他有點感慨,吻了吻她的髮頂,重複:「舒秦,我愛你。」
  
  舒秦嗓音一揚:「我也是。」
  
  禹明笑了,還想無限重複下去,可是不行,這樣兩人有點像傻子,推她到桌前:「先吃東西,再不吃就涼了。」
  
  舒秦才想起沒洗漱,臉一紅:「等會。」忙拿出洗漱包跑到老舊衛生間,收拾了好一通才出來。
  
  禹明怕東西涼了,又把蓋子一一蓋好。
  
  早餐是粥和一種餡餅,舒秦紮好頭髮才坐到桌前,喝了一口,胃裡馬上有了一團熱氣,想起昨晚一個人待在大巴站的淒涼,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餵禹明:「你也吃。」
  
  「我吃過了。」儘管這樣他還是喝了一口,然後站在桌邊幫舒秦削蘋果,週末只有兩天,週六就這麼過去了。
  
  他和舒秦,滿打滿算能在一起再待半天。
  
  他聽到走廊上有人在走動,週末縣醫院不開門診,但因為行政辦公室和門診在同一棟,偶爾會有本院職工回樓裡拿東西。
  
  再扭頭看看上下鋪,床板太薄,隨便翻個身就咯吱咯吱的。
  
  舒秦似乎不知道禹明在想什麼,吃完遲來的「早飯」,氣定神閒看看時間,才十一點,便對禹明說:「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要出去玩?」禹明把蘋果遞給舒秦,他當然更願意待在宿舍裡,敷衍地說,「城裡好像只有一個公園。」
  
  看舒秦興致勃勃,他只得改口說:「行吧,我問問這邊的人。」
  
  拿出手機,準備給縣醫院這邊醫務科同事打電話。
  
  舒秦起身說:「我不想出去玩,我想去看看疼痛病房。」
  
  這不僅是禹明多年來的心結,更關係到他整個項目的進展,她最關心這個。
  
  禹明一訝,他當然願意:「行啊。」
  
  一來離得近,二來他也想帶她看看這個。
  
  從宿舍裡出來,鎖好門下到三樓,禹明先帶舒秦到走廊盡頭一間空辦公室去:「這是疼痛門診,剛掛牌,下個禮拜開始收病人。」
  
  「你和這裡的麻醉科主任輪流坐診?」
  
  「嗯。」禹明拿起辦公桌上的空白處方翻了翻,又放回去。
  
  「這裡一共幾個麻醉醫生。」
  
  「包括主任在內本來才五個麻醉醫生,今年招到了一個剛畢業的麻醉專業學生,現在也才六個。」
  
  舒秦跟在禹明後頭轉悠,手術量如果上不去,多批一個麻醉醫生編製都不容易。
  
  才來一個禮拜,禹明已經做了很多事了,可是縣醫院就診患者省直醫保和市直醫保少,城鎮職工和新農合比例大,有些新藥物和診療措施並未納入基層醫保範圍,禹明做起事來必定縛手縛腳的,但不妨礙他用心去做。
  
  癌痛中心在對面的住院部,也在三樓,僅有兩張床位,唯一一個病人週五出院了,病房裡現在連一個值班的護士和醫生都沒有。
  
  他們這邊剛進來,禹明電話響了,這邊麻醉科的劉主任打來的,大概是想著禹明週末沒事,開口就說:「禹明老師,沒想到週末你也沒回本市,真不好意思,說起來自從你來我們都沒招待過您,中午我們想請你吃飯,我們這附近有個風景區,吃完飯下午一起過去轉轉?」
  
  舒秦在旁邊聽見兩句,試點工作少不得本院職工的支持,忙示意禹明答應。
  
  禹明笑了笑說:「中午一起吃飯吧,風景區就算了,我女朋友來了。」
  
  劉主任訝笑:「那好那好,那我來安排。」
  
  禹明掛了電話,對舒秦說:「跟他們吃完飯都幾點了,還得送你回本市,來得及嗎。」
  
  想幹點什麼的時間都沒了。
  
  舒秦說:「誰說我今天要回本市?」
  
  禹明望著她,什麼意思。
  
  舒秦笑:「來之前我跟羅主任請了一天假,他老人家看我學習班表現不錯,就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25 10:2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3 10:27 PM 編輯

83.
  
  撂下這句話,舒秦往外走。
  
  禹明有點懵,把她拽回來:「真的假的。」
  
  舒秦差點笑出來,這人高興得都有點犯傻氣了:「你想想,週末就兩天時間,來回就要十幾個小時,我可捨不得把時間全都花在路上。」
  
  禹明這才笑了,捏住她的臉:「憋了一上午,在這等著我。」突如其來的好消息比提前告訴他更讓他驚喜,現在時間充裕了,他甚至開始盤算中午給舒秦點什麼菜了。
  
  舒秦看他,禹明笑起來眼睛熠熠有神,有種星光乍洩的味道,可惜不常笑,從昨晚到現在,就笑了這麼一回,她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是學生,假不好請,科裡下次估計不會再批了。」
  
  「我回本市看你,你過來一趟既麻煩又不安全。」
  
  舒秦想說好,隨即又搖頭,禹明為了這個課題放棄太多了,對他而言,現階段頭等大事就是搞好試點工作。
  
  「還是我來看你吧,來的時候順便給你帶吃的,想吃我爸做的包子嗎?天氣冷了,包子不怕壞,我幫你放到樓下食堂的冰箱裡,要是想吃了,讓老闆幫你熱熱。」
  
  剛才兩人下樓時她觀察過,樓下食堂老闆性格挺隨和的,應該好說話。
  
  禹明反對:「包子想吃,但還是我回去吧,我提前跟這邊交接好,半個月回一次,也不用待太久,一天就行。」
  
  舒秦想了想,禹明自己開車倒是方便,至少不需要像她那樣在大巴站排隊檢票,就是擔心他會太累。
  
  禹明補充:「年底轉博名額就要定下來了,時間別浪費在路上。」
  
  舒秦把話都吞了回去,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幾天她別的不擔心,就擔心科裡的第二輪筆試。
  
  禹明又補一刀:「下個星期你們要考試了,我給了你那麼多本筆記,看得怎麼樣了?」
  
  「才啃了一小半。」舒秦悻悻然,卷子是四個附屬醫院一起出的,發卷的時候隨機抽取。
  
  雖然考的都是基礎範圍的內容,但是題目很活,禹明筆記上病例的分析和回溯很透徹,如果她把十幾本筆記都讀透了,至少不用再怕考卷上的【病例分析題】了。
  
  禹明看她一眼:「那回在天臺上有個人放過豪言,說短期目標是提前轉博,長期目標是業務上趕超我,長期目標你是不可能實現了,怎麼也該把短期目標實現了。」
  
  「嘁,還差一次筆試就差不多了,至於長期目標,我們走著瞧吧。」
  
  禹明一笑:「我就喜歡你盲目自信的樣子。」
  
  聽這揶揄的口吻,又皮癢了,舒秦似笑非笑,擰他的臉:「自大狂。」
  
  禹明任她捏了幾下才把她的手拿下來:「跟自大狂吃飯去吧。」
  
  癌痛中心外有一條安靜的、長長的走廊,秋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灰色的地板上,周日,縣醫院又不像在濟仁那麼忙碌,時間到了這裡,彷彿變得遲緩起來。
  
  兩人牽著手慢慢走過。
  
  「本來我也要回去一趟,羅主任要競聘副院長,中層幹部名單也要公佈了,如果到時候第二次筆試成績出來了,我到校本部幫你問問。」
  
  舒秦偏頭打量窗外的風景,秋天色彩總是比其他季節濃郁,遠處的幾株楓樹染了霜紅,藍天明澈,白雲靜靜浮在天邊。
  
  想到科裡最近的事,她輕噓口氣,如果臨床醫生能潛心搞業務就好了,但哪家醫院似乎都不可能如此。
  
  她轉頭看禹明:「這邊麻醉科願意配合搞試點嗎?主任姓劉?人怎麼樣。」
  
  禹明沒做評價:「待會吃飯你就能看到了。」
  
  劉主任來電話了,說菜館訂好了,離這不遠。
  
  禹明和舒秦剛到地方,就看到幾個人在飯館外面聊天,其中一個看到禹明就笑說:「禹老師。」
  
  禹明向舒秦做介紹:「這位是劉主任,這位是歐醫生。」
  
  舒秦跟對方握手:「劉主任好,各位前輩好。」
  
  寒暄完畢,舒秦才知道眼前這位四十多歲的黝黑矮個子是劉主任,剩下幾個都是麻醉科的醫生,還有一位資歷老的護士,是手術室的護士長。
  
  劉主任搓了搓手,領著禹明和舒秦往裡走:「上個星期您就來了,但您天天忙著業務的事,也沒肯讓我們請吃頓飯,既然今天舒老師也來了,我乾脆藉著週末的機會,帶領科室全體人員好好招待一回兩位老師,包廂在裡面,菜先點了幾個,都是我們這邊特色菜,希望兩位老師吃得慣。」
  
  禹明插著褲兜,往前邁步上臺階,一邊打量店內環境,一邊說:「今天這頓我請了吧,這星期科裡為了支持試點工作都辛苦了,我早就想好好感謝大家了。」
  
  「千萬別這麼說。」劉主任熬不住滿臉的笑,「往後還有很多業務上的問題要承蒙禹明老師關照,我們配合試點工作是應該的。」
  
  禹明笑了笑,隨口問:「電子醫囑系統的問題跟資訊科反映了嗎,我還等著週一工程師過來。」
  
  「反映了,醫囑和病誌的缺陷都會馬上完善,現在主要問題是,我們麻醉科大部分醫生寫慣了麻醉記錄單,沒寫過病誌,等模版裝好了,還得禹明老師手把手教教咱們。還有這個月的病房輪值順序,我已經讓小歐排出來了,只要癌痛中心當天收了病人,立刻安排人候班。」
  
  全科上下都熱情得不像話,坐下後聊了幾句,氛圍很快活絡起來。
  
  禹明幫舒秦倒了杯飲料,問起昨天鄰鄉衛生所的那個癌症晚期患者:「那個病人還是不肯轉院?」
  
  劉主任擺擺手:「家屬放棄了。禹明老師,不是我要潑冷水,在我們這,癌痛業務太難做了。就拿貴院來說,手術量和業務口碑在全國都是響當當的,連貴院疼痛中心去年床位都住不滿,基層更是寸步難行啊。」
  
  禹明轉動手裡的杯子,笑著說:「劉主任應該聽過一句癌痛患者的俗話,『不怕死,就怕疼。』要是癌痛不值得引起重視,1982年不會專門成立癌痛治療委員會了,何況前年有了癌痛的4A目標,去年又出了難治癌痛的專家共識。」
  
  劉主任忙著夾菜:「禹明老師說的這些我正在學習,但我還是想說,真收到癌痛中心的患者,基本都是【難治性】癌痛,不說其他的藥物,光一個皮下鎮痛泵的耗材費用就夠嚇倒一批人,這可是自費項目,患者如果知道要花那麼多錢,寧肯在家疼死,現在我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費用,這個不解決,基層癌痛中心收不到病人。」
  
  禹明看看劉主任,突然說:「您知道『日間手術』吧,試點的正式批文下來了。」
  
  劉主任一愣:「日間手術?哎,這個我知道。」
  
  「五年前我還是學生,有一回跟羅主任出去開會,聽到一位主任級別的前輩說日間手術是西方模式,在中國絕對行不通,可就在前不久,很多家教學醫院和省級醫院進行日間手術試點了,日間手術的相關費用也會在一年後正式納入醫保範圍。」
  
  頓了下,禹明半開玩笑說:「蝴蝶扇動一下翅膀可以引起一場風暴,只要有人做,五年前還不可能的事,現在不也開始實現了?現在寸步難行,不代表以後也寸步難行。」
  
  劉主任茫然地眨了眨眼。
  
  禹明往椅背一靠,接著說:「如果癌痛中心成為各級醫院的傳統科室,清平縣作為基層的首批試點單位,也算是走在全國同行的前列了,以後只要提起典型醫院,少不了清平縣人民醫院的名字。」
  
  舒秦望著劉主任,最後一句話極富誘惑性,劉主任臉上一瞬間露出悠然嚮往的神情,但他顯然很快又被現實拉了回來:「您說得非常有道理,可是日間手術也好,無痛分娩也好,都有個特點:不會像癌痛中心這樣賠錢。您看我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我是科主任,一味賠錢的項目,底下醫生不贊成,院裡領導也不會支持,當然禹明老師,您說的非常有道理,我們不能侷限於眼前這點利益,目光要放長遠,總之接下來不管您要我們做什麼,我們都會全力配合您的工作。舒老師,別光坐著,來,吃菜。」
  
  劉主任藉著勸菜將話題扯遠,剩下的時間,禹明屢次聊到癌痛病人的管理,奈何劉主任因為要晉副高了,一直在向禹明打聽羅主任今年是否會任面試考官,桌上的其他醫生顯然也對麻醉的圍術期部分更感興趣,一頓飯吃到下午,真正聊癌痛話題的時間才幾十分鐘。
  
  出來時禹明倒沒說什麼,舒秦卻默默嘆氣,來之前就預估到禹明的工作不會那麼順利,但沒想到這麼難,劉主任無非為了應付試點,表面積極配合,背後卻在消極抵抗,科室管理者尚且如此,下面醫生就更不必說了。
  
  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等三個月試點工作結束,禹明的工作報告不會好看。
  
  禹明停下來看她:「發什麼呆。」
  
  舒秦如實以告:「擔心你的試點。」
  
  他口吻輕鬆:「才一個星期,慢慢來,你想,如果這工作好做,怎麼會連個下鄉掛鉤都批不下來。」
  
  舒秦精神振奮了一點,不能說禹明心態好,只能說他既然決定來試點,早就把很多困難都提前考慮進去了。
  
  禹明觀察她的表情,難得她來,他想好好陪她。
  
  「下午還想去哪逛?我給你買幾件衣服。」
  
  「不要,在這買什麼衣服。」
  
  「那就去景點玩玩,城裡就一座公園,城外風景區太遠。」
  
  「我哪都不想去,我想回宿舍休息。」
  
  這話正合禹明心意,他笑了:「那走吧。」
  
  回到宿舍,禹明一關上門,就將舒秦抵在門後深吻她,吻了一會又稍微拉開兩人距離,一邊接著吮吻她的唇,一邊抬手解自己襯衣的紐扣。憋了半個月了,他身心都極度想念她。
  
  舒秦感受著脖頸上他灼熱的呼吸,這場吻來得又深又急,像是要做的事太多,反而不知道先做哪一件,她被他撩起了渴望,身體也很快有了熱度,在他低頭吻她的時候,她微闔著眼睛,無聲而熱情地回應。靜止的空氣被情人間醉人的熱流攪動起來,房間裡到處流淌著濃情蜜意。
  
  當他輕咬她的唇,他瞥見她濕潤的眼睛,身體的反應強烈到差點將褲子的拉鏈撐開。
  
  「不去床上了,就這個姿勢吧。」他迫不及待解開她胸罩的扣子,幫她將腿環住自己的腰,這時,外面走廊傳來說話聲,像是某個行政科室的人來拿東西。
  
  隔著薄薄一層門板,什麼聲音都攔不住,兩人唇還貼在一起,動作卻一頓,藉由房間裡的幽暗光線,舒秦能看到禹明眼裡浮起的濃濃懊喪。
  
  禹明心裡的確罵了一句,不得不離開她的脣,喘著說:「我們走吧。」
  
  舒秦盯著他的鼻尖,也在喘:「去哪?」
  
  禹明回頭,一邊重新繫自己的紐扣,一邊滿房間裡找她的東西。
  
  把包遞給她,又到衛生間拿兩人的牙刷和她的洗面乳。
  
  等舒秦東西都拿齊了,禹明拿起車鑰匙:「今晚我們在別的地方住。」
  
  舒秦默契地跟他出門、下樓、上車。
  
  禹明開起車來又快又急,好像滿心只有一個念頭。
  
  路過一家超市的時候,禹明往窗外望望,車子開始減速,舒秦猜到他的意圖: 「要幹嘛。」
  
  禹明忙著熄火:「買東西。」
  
  舒秦抱著背包: 「不用了。」
  
  禹明車門都要拉開了,又停下:「怎麼了。」
  
  「我帶來了。」
  
  禹明愣了一愣,笑容燦爛:「舒秦。」
  
  舒秦臉紅了,泰然說:「怎麼了。」
  
  「沒什麼。」他將她攬到懷裡,「我想吻你。」
  
  外面都是人,飛速吻了一口就分開了,禹明開得比剛才更快,到了縣城唯一一家賓館,拉著舒秦下車,登記,開房。
  
  一進房間,禹明就著剛才的姿勢,再次將舒秦抵在門邊,地面上慢慢堆疊起了她的衣服,房間裡漸漸響起兩人交纏的呼吸。當他要解她的褲子時,舒秦終於捉住他的手:「我要洗個澡。」
  
  禹明腦子裡彷彿聽到一個「停」,無奈:「回頭再洗不行嗎。」
  
  她搖搖頭,吻他一口:「等我一會。」
  
  「潔癖。」不過他還是尊重了她的意思,舒秦這方面固執起來,他連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要跟舒秦一起洗,她把他推出來:「我很快就好。」
  
  禹明走到房間中間,仰天倒到床上,一低頭,看見自己高高撐起的某個部位,又躺回去,對著天花板想,舒秦這種儀式感真要人的命。
  
  「好了沒有?」他揚聲問。
  
  「沒有。」
  
  禹明等了一會,起身,站在床邊解開襯衣,拉開舒秦的背包找出「工具」,然後走到浴室門外,徑直拉開門。
  
  舒秦還在洗頭髮,急忙背過身,又驚又笑:「你怎麼這麼討厭!」
  
  禹明一聲不吭脫衣服,目光頑固。透過細白的水蒸氣,她雪白曼妙的曲線影影綽綽。
  
  舒秦無處可去,禹明到了花灑下,頭髮瞬間被淋濕了,小股的水順著他的眉毛和鼻樑淌下來,他將她抵在墻上,讓她自己體會他的某一處:「再等下去我就要出毛病了。」
  
  舒秦盯著他的喉結:「真壞。」
  
  這句話餘音裊裊,禹明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摟緊她的腰,挑開她的唇齒,一點一點,從淺到深,肆意地吻她。
  
  舒秦貼著後背溫涼的瓷磚墻,氣息交纏,男人的身體與女人的身體如此不同,體溫那麼高,皮膚下面是男人特有的結實修長的肌肉,一張一弛間,蘊藏著力量的美。他貼得那麼近,恨不得立刻將她揉到自己的肌理裡,她深深地回應他,指端還在體味他的肩胛和手臂,突然痛哼一聲,他太急,還未等她完全做好準備就開始了侵佔。
  
  無休無止的索要,進行到中途時,像渴急了的旅人喝了大半瓶水,終於騰出空來問:「喜歡嗎。」
  
  舒秦意識飄在半空,含糊地答:「什麼。」
  
  「我。」
  
  她別過頭,故意說:「不喜歡。」
  
  他有的是辦法逼她說真話,很快,她顫慄著軟在他臂彎中。
  
  「真不喜歡?」
  
  她嘴角彎起,比他還倔,勉強打起精神笑:「不。」
  
  他故意曲解她的話:「這樣呢?」
  
  他讓她轉過身,從後面扶著她站好。
  
  舒秦低叫一聲,撐著墻,克制自己變形的音調,太壞了。
  
  禹明用心體驗著她身體的每個細微變化,將她濕漉漉的髮撥過來,吻她的耳垂:「我沒有一天不想你。」
  
  從生疏到契合,他既衝動又有耐心,快感一點一點堆積,終於帶她到達了頂端。
  
  釋放一回,他心滿意足抱她出來。
  
  舒秦累極了,在禹明懷裡睡過去,昨晚睡得不好,再醒來時天黑了,賓館毗鄰夜市,喧鬧吆喝從底下傳來,縣城的夜晚比她想像中更熱鬧。禹明閉著眼睛,手在她身上克制地遊移,發現舒秦醒來,馬上變得放肆。
  
  舒秦往一邊躲:「還來。」
  
  禹明伏到他身上,親吻她的鎖骨,滿是不捨:「別躲,明天你就回去了。」
  
  舒秦的目光因為眷戀發起黏來,哪還捨得再躲,他滾燙的腹肌與她的小腹相貼,她瞥見他底下的紋身,突然說:「等一下。」
  
  他果然不動了:「怎麼了。」
  
  她推到他,騎到他身上,靦腆地說:「我想試試這樣。」
  
  她長長的捲髮散落肩頭,像個女王。
  
  禹明稍微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戲謔:「就你這點力氣,能行嗎。」
  
  舒秦重新推倒他:「別囉嗦。」
  
  再次進入狀態,不過如禹明所言,才幾下舒秦就氣喘吁吁了。
  
  禹明被吊得不上不下,想笑又不能笑,壞透了,翻身將她壓住。
  
  這回不像第一次那麼急切,兩個人的所有感官都打開了,盡情融合,酣暢宣洩,當一切結束後,禹明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透著滿足,他將舒秦摟到懷中,唇輕輕摩擦著她的髮頂,深吸口氣,洗發水的香味和她身上的氣息淡淡糅合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有點奶香,讓人著迷。
  
  舒秦懶洋洋地窩在他懷裡,輕輕摩挲著他的紋身,和昨天晚上一樣,他依然不排斥這動作。
  
  「還疼嗎?」
  
  「什麼?」
  
  「紋身。」她支起一臂,垂眸望著他,「洗過幾次?」
  
  「五六次?」他將胳膊枕到腦後,沒有迴避,坦然的語氣,「記不太清了。」
  
  舒秦默默望著他,母親剛去世那段時間,他每天晚上怎麼熬過來的,好在禹明總算不再避諱這個話題,能夠坦然聊起那段日子了。
  
  「為什麼要洗。」她疼惜地撫過,試著問,「想起母親了?」
  
  「嗯。」只開了一盞床頭燈,禹明的五官半明半暗,「一看到這個就會想起我媽,有時候心裡特別想我媽,巴不得這東西馬上從我身體上消失。」
  
  她目光裡滿是心疼,這是兩人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向對方敞開自己。

  她默默躺回他懷裡,繼續這話題:「母親剛走的那段時間,怎麼熬過來的。」
  
  禹明抬手摸摸自己的胸膛,很長一段時間,一到晚上胸口都會硬得像岩石:「大部分時間都在念書,沒空胡思亂想,要麼就去顧飛宇家待著,晚上睡覺的時候如果想起我媽——」
  
  他聲音暗了下去:「就起來看看我媽的照片。」
  
  舒秦想起那張母子合照,用力抱緊他,一個人的家,少年獨自坐在床頭看母親的照片,那種深切的悲涼和孤獨,她一輩子都無法體會。
  
  要是那個時候她就陪在他身邊就好了,不不,在世上,誰能替代得了母親的位置。
  
  也許痛得太久了,禹明彷彿已經對那段歲月有點麻木了:「我想起我媽臨終的那段時間,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後來我大部分心思都用在該用的地方,日子也就過去了。」
  
  他低頭望著舒秦:「到今年我媽去世快十二年了,可我的項目還只進行到一半。」
  
  「但是你已經實現對盧阿姨的承諾了。」舒秦心疼不已,「還遠遠超過她的期待。」
  
  禹明沉默下來,舒秦知道他在想什麼,母親的去世,給他留下了一輩子的陰影,旁人無法幫禹明徹底擺脫愧疚感,只有他自己能走出來。
  
  「我餓了,我們去吃晚飯?」
  
  禹明翻身坐起:「想吃什麼?要不你在房裡等我,我給你買回來?」
  
  舒秦把手遞給他:「你拽我起來,我想逛逛下面的夜市。」
  
  兩人換上衣服,夜市如舒秦想像中那般熱鬧,各類小吃都有,禹明給她買了一份烙餅,又帶她去吃麻辣燙。
  
  逛得正起勁,禹明電話響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0-30 10:4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3 10:34 PM 編輯

84.
  
  電話是科教科的吳主任打來的,舊金山那邊要溝通「中國行」的具體細節,禹明一聊就是十幾分鐘,剛掛斷,電話又響了。
  
  這回是縣醫院打來的,禹明聽了幾句,說:「我馬上過來。」
  
  舒秦問:「要回醫院嗎?」
  
  禹明:「有個病人要轉到疼痛中心,當班醫生沒什麼經驗,我得過去一趟。」
  
  舒秦推開面前的碗起身,禹明一怔:「別急啊,你吃你的,我忙完就過來找你,你要是不想逛了,就先回賓館休息。」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禹明笑了,真是一分鐘都捨不得跟他分開。
  
  舒秦沒理他眼裡的笑意,背好包跟他去取車。
  
  車開得飛快,疼痛中心剛剛掛牌,麻醉科醫生僅有六個,為了保證白天有足夠的醫生進行輪轉,目前沒辦法固定派班,只有要收病人的時候,病房才會給候班的醫生打電話。
  
  剛上三樓就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舒秦微愕看向禹明,濟仁的疼痛中心經常收治終末期的患者,但因為患者轉來前會經過針對腫瘤的治療,家屬基本都有了心理準備,除非患者離世,很少會出現這種集體情緒失控的情況。
  
  廊燈亮著,樓梯轉角幾名家屬,一男四女,歲數都不輕了。
  
  禹明望他們一眼,立即從褲兜裡拿出鑰匙打開更衣室的門,舒秦默契地留在門口,目光卻掃向對面,蹲在地上小聲哭的,是一位五十歲模樣的男人,其他幾位女家屬也在啜泣,怕聲音傳開,都有意捂著嘴,然而悲傷從指縫裡溢出,壓都壓不住。
  
  禹明很快便關上門出來,順手將實習生的一件白大褂遞給舒秦。
  
  舒秦隨禹明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晚班醫生和護士已經來了,患者被收在01床,醫護人員疼痛方面的業務還不熟練,儘管只有一個病人,病房依然顯得異常忙碌。
  
  歐醫生在床頭跟別科醫生交班,他下午才跟禹明舒秦同桌吃飯,看到他們過來表現很熟絡:「來了。」
  
  禹明取出口袋裡的聽診器,快步往床邊走:「哪個科轉來的?」
  
  「普外科。」
  
  舒秦隨禹明進去,患者是位老年男性,七十多歲,被疼痛折磨得蜷成一團,聽到交談聲,老人勉強扭動脖子回頭,咧了咧嘴:「大夫。」
  
  禹明溫聲說:「您好,我姓禹,待會我給您做個體格檢查。」
  
  老人微微點點頭,舒秦看向床邊的監護儀,經驗告訴她老人此刻的疼痛指數很高,可惜手裡沒有疼痛量表,不然馬上可以給老人做評估。
  
  到了醫生辦公室,歐醫生向禹明匯報病情:「普外科剛收的病人,做了細胞學檢查和MDCT,胰腺癌,下周做手術,到時候看腹腔轉移情況再決定切除方案。」
  
  禹明接過來看:「出院報告?病人是第二次入院?」
  
  普外科醫生點點頭接過話頭:「老人是我們這邊一個村子的,老伴過世十幾年了,三個女兒也都嫁人了,兒子兒媳在縣城做生意,經濟條件都不太好,老人平時在家幹農活,早就不舒服了,也沒當回事,拖成重度黃疸了才被兒女看出來,來之前他們還指望是別的病,沒想到診斷出胰腺癌,家屬不相信我們這的技術,當天就辦了出院,後來帶老人到上級醫院做了個內鏡活檢,再次確診是胰腺癌晚期,留在當地不方便照顧老人,只得又往縣城轉,一家人今天才趕回來,因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直哭到現在。」
  
  說話間,幾位家屬路過辦公室門口,他們勉強收攏了臉上的悲戚之色,邊走邊低聲商量什麼。
  
  「上次老人住院期間就有嚴重的疼痛問題,這是當時的醫囑單,您看看。」
  
  禹明翻看病例,普外科醫生說:「換了幾種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患者夜間無法入眠,營養狀況也越來越差,現在主要問題是腹腔腫塊較大,萬一術中出血,怕下不了手術台。正好醫務科的科長在我們科查病歷,就說既然疼痛中心試點,建議我們把病人轉到這來試試,要是禹明老師和劉主任有辦法可想,先改善改善患者全身狀況再說。」
  
  外面一陣腳步聲,麻醉科劉主任趕來了。
  
  「禹明老師。」
  
  「我去給病人做個體格檢查。」禹明對劉主任說,「您給腫瘤科打個電話,患者全身狀況很差,做手術之後還會化療,我們幾個相關科室最好提前制定個治療方案。」
  
  劉主任還算配合:「我這就打電話。」
  
  舒秦隨禹明到床邊給患者做檢查,回到辦公室,劉主任打完電話了:「腫瘤科主任去外地開會了,星期二才回來,我跟他們科年資高的趙醫生說了這事,他馬上就過來,禹明老師,我覺得還得看家屬的意見,本來家裡經濟狀況就不好,老人又到了這個階段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家屬要麼會直接辦出院,要麼會湊錢轉到上面醫院去。」
  
  他態度還是很消極,並非不願意接收病人,而是不認為癌症患者的家屬會願意在疼痛中心接受正規治療。
  
  禹明沒接茬,接著找家屬談話。
  
  簽字的事落在患者的兒子頭上,中年人總算不哭了,但精神狀態還很差。
  
  剛才這人蹲在地上哭時,舒秦曾誤以為他有五十歲,這會知道對方才四十歲,也許是歲月操勞所致,他看上去比同齡人蒼老許多,無論禹明和劉主任跟他談什麼,都只有一句話:「只要能讓我爹多活幾天,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劉主任看向禹明,禹明目光落在疼痛評估表上,又仔細問了幾句,簽好字安撫家屬,家屬們陸續離去。
  
  舒秦起身去洗手間,聽到家屬們在商量轉院的事。
  
  老人的長女泣不成聲:「就算治不好了,也不在縣醫院治,這裡能有什麼好大夫?爹這輩子沒過過啥好日子,咱們忍心就這麼耗下去嗎,我看還是得轉到城裡去,能多活幾天是幾天。」
  
  男家屬身邊站著一個女人,聽語氣是老人的兒媳:「大姐說得倒是容易,可真要轉到城裡去,誰在醫院陪床?後面要是做化療,誰帶老頭子去做?來回都折騰幾趟了,一趟就是好幾天,而且已經是晚期了,轉到哪都一樣,普外科還算縣醫院的重點科室,不如就在這治,再拖下去爹也快熬不住了。」
  
  男人痛心疾首,跺腳:「都這個時候了,你能不能閉嘴不說話。」
  
  那女人挺起胸膛:「我這不也是心疼爹嗎,孩子們要上學,我們都到城裡陪爹,誰來管他們?家裡生意不用做了?」
  
  她越說嗓門越大,男人急得拉住她的胳膊,女人委屈得一通嚎哭,走廊亂糟糟的,舒秦從衛生間出來,快步回到病房。
  
  禹明正帶歐醫生開醫囑,歐醫生低頭輸入一行字,有點驚訝:「禹明老師,羥考酮首用劑量這麼低?」
  
  禹明說:「患者七十四歲,終末期代謝差,用藥的時候要謹慎,最好從小劑量開始滴定。」
  
  歐醫生點點頭,繼續開醫囑。
  
  劉主任在後面說:「疼痛跟麻醉臨床管理思路完全不同,難得禹明老師兩方面都又精又專,我們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可他顯然惦記著白天的麻醉排班,只看了兩眼便到旁邊打電話,歐醫生今晚得守在病房,明天手術室少了一個醫生。
  
  舒秦默默走到禹明身邊,他一步一步走得太艱難了,相比已經日趨成熟的濟仁一院疼痛中心,這裡就是一盤散沙,舉凡業務上的事,幾乎都要在禹明的推動下往前進行。
  
  禹明怕舒秦太累,扭過頭低聲對她說:「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舒秦搖頭:「我在這陪你。」
  
  說著便從背包裡拿出教材,自顧自坐到一邊。
  
  禹明望著她的側影,想起那段時間在疼痛病房,兩人也是這樣各做各的事,心裡突然有種寧靜的踏實感,連手把手教歐醫生寫病誌都空前耐心。
  
  沒多久腫瘤科的那位趙醫生來了,連同劉主任和普外科的副主任在內,大查房過後,禹明便讓劉主任組織大家商討方案。
  
  病房條件簡陋,舒秦沒地方可去,只得坐邊上看書。
  
  偶有幾句話飄過來,禹明劉主任在和普外科副主任評估麻醉風險,聽禹明的意思,如果患者做手術,麻醉將由他來做。
  
  討論完這個,腫瘤科的趙醫生又提出初步的化療方案,為了應對頑固性癌痛,禹明一面看影像學資料,一面跟趙醫生評估術後局部化療的可能性。
  
  最後禹明說:「週一我給醫務科的秦科長和介入科打個電話,等週二腫瘤科主任回來,我們一起做個動態的治療方案,下周患者做手術,還會有很多治療上的問題要進行多科討論,我們最好臨時成立個小組,便於及時做調整。」
  
  腫瘤科的趙醫生坐直身體:「我們科早就想拓展這方面業務了,可是現在國內大部分疼痛科還歸屬於麻醉科,在引進新技術方面,我們科經常遇到困難,難得禹明老師積極倡導多學科合作,我覺得我們院腫瘤業務有望做起來。」
  
  禹明笑著說:「要不趙老師整理一下跨科治療遇到的問題,我正好有點項目上的事要回濟仁落實,既然是對點扶貧單位,我順便做一份報告,把這裡遇到的困難,一起向院裡反映反映。」
  
  趙醫生高興地說:「也行,我晚上回去整理整理,明天上午發禹老師郵箱。」
  
  舒秦翻過一頁書,禹明在這試點一個禮拜,劉主任不積極,獨木不成林,要推他們往前走,只能想別的辦法,縣醫院的腫瘤科雖然病人不算多,但患者進展到中晚期,不乏伴隨難治性癌痛的患者。如果多科合作,今後在收治病人方面,幾個科室的業務都會進入良性循環。
  
  她朝那邊一瞥,就看見劉主任眼睛微亮,顯然思路在拓寬,從圍術期管理到術後癌痛治療,禹明闡述得既清楚又明白。
  
  疼痛中心不再是一個單薄的附屬部門,而是一個能提供綜合治療手段的臨床科室。劉主任大概是看腫瘤科積極響應,態度也稍有鬆動。
  
  普外科的副主任說:「現在就怕腫塊已經侵犯了腹腔和主動脈,到時候打開腹腔一看,頂多做個『開關』手術,重點還是得放到術後化療上,但如果還有切除腫塊的機會,這幾天患者的營養支持就很關鍵了。藥已經上了,要不我們看看患者現在的情況?」
  
  禹明看看手錶,正好要做第二輪評估了,便說:「行。」
  
  他們走到走廊上,歐醫生正好從病房裡出來,禹明問他:「疼痛指數降下來了?」
  
  「下來了。」
  
  「呼吸和循環怎麼樣?」
  
  「波動不大。」
  
  家屬們依次從裡頭出來,老人的兒子對劉主任說:「您是這裡的主任?我爹吃了一大碗粥,現在睡著了,大半個月了,這可是頭一回。」
  
  家屬們都很振奮,雖然明知是晚期,可是在老百姓固有的觀念裡,能吃能睡便意味著康復的希望。
  
  普外科副主任和趙醫生笑著看了看禹明,禹明從病房裡確認了患者的情況出來,注意力馬上又放到歐醫生的第二輪評估表上,劉主任見家屬如此熱情,尷尬得不知說什麼,只得說:「我們給你父親商討了一個初步的治療方案,正要徵求你們的意見,家屬都在這吧,來,都到辦公室來。」
  
  舒秦抬頭往門口望,就見家屬們一齊進來,這回坐下談話,禹明談得很深也很細,大概是看幾個科室聯合給出了治療方案,家屬們比之前配合很多,整個談話期間,他們問了很多費用和治療方面的問題。
  
  舒秦一旁聽著,總覺得連同劉主任在內,所有人的態度都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轉眼忙到十一點多,禹明盯著歐醫生寫完查房病誌,又到病房看病人,眼看治療手段都上了,患者的生命體徵也趨於穩定,這才帶著舒秦出來。
  
  下樓的時候,劉主任說:「舒老師難得來一趟,一晚上都耗在這了,禹明老師,你明天就放心回去匯報工作吧,我也進修過疼痛業務,這邊我盯著就行。」
  
  禹明說:「我明天晚上就會趕回來,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二人跟劉主任告了別,回到宿舍,賓館離這太遠,病人剛收進來,萬一有什麼事,臨時跑過來不方便,還好洗漱用品都在背包裡。
  
  洗完澡出來,舒秦挨著禹明躺下,下鋪太窄小,翻身都有點困難。
  
  明明很累,不知為何舒秦又很興奮,雖然走得艱難,但禹明在以自己的方式開疆拓土,經歷了一場真正的交心,以前她不明白的事,現在統統看得透徹了,抬頭看,黑暗中禹明的眸光微亮,她摸摸他的脣:「怎麼還不睡?」
  
  「我在想,明天怎麼說服我們醫院腫瘤科的主任跟我來一趟清平縣。」
  
  「明天?」
  
  禹明低頭看她:「是不是有點困難?」
  
  舒秦想了想,換別人也許不行,可她總對禹明格外有信心:「我覺得問題不大。」
  
  禹明笑了,可一想到兩人即將分開,又覺得時間過得太快,將她的瀏海撥到一邊,他說:「明天你就回去了,送完你我還得忙別的事,忙完就得往回趕。」
  
  舒秦也不捨,把頭埋進他胳膊,聲音悶悶的:「你還知道你要開一天的車?我命令你現在就睡。」
  
  「可是我睡不著。」他面露思索,「要不做點別的事?」
  
  舒秦體會一番身下薄薄的床板,有些猶豫:「這個床不行吧?」
  
  禹明無聲地笑,他原計劃是等舒秦睡了,起來寫個報告,說那話的時候,沒別的意思。
  
  黑暗中睜開眼睛久了,舒秦能看清眼前事物的輪廓了,禹明不但沒吭聲,笑得還挺古怪。
  
  她明白自己想歪了,懊惱地捶他一拳,翻個身懶得理他了。
  
  禹明從後面抱緊她,吻她的耳垂:「這床不行,我們去衛生間好不好。」
  
  舒秦用胳膊肘往後懟他一下,怒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真不經逗。明天早上六點就得起來,才這麼點時間怎麼夠,禹明抱著她起來,這回徹底想歪了:「再見面至少要一兩個禮拜了,那玩意還剩一個沒用完。」
  
  舒秦裝傻:「什麼?」
  
  禹明用後背抵開衛生間的門:「你帶來的工具啊。」
  
  ***
  
  第二天早上禹明六點鐘就起來了,趁舒秦收拾東西,先到病房看了病人,等劉主任過來了,帶舒秦開車上路。
  
  舒秦頭靠著椅背,昨晚睡得不夠好,上車先給爸媽打電話,說要跟禹明朋友一起回市,接著便開始補眠,中途醒來一次,身上多了件禹明的外套。
  
  禹明開得算快了,可是路上交通堵,等回到一院,都下午三點了。
  
  禹明將車停好,送舒秦到女生宿舍: 「羅主任競聘的時候我會回來,這段時間你專心準備考試,別來回折騰了。」
  
  「嗯。」宿舍樓底下來來往往都是人,舒秦知道他還有好幾件事要忙,背好包說,「路上開車慢一點,不管多晚,反正到了就給我發個短信,還有,工作的時候別弄得太累了。」
  
  禹明盯著她看,想多看幾眼,又怕越看越捨不得,最後果斷轉身:「走了。」
  
  舒秦望著禹明的背影,太陽開始西沉了,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她想起那晚他的傾訴,想起他這些年「償債」似的努力,心裡突然湧出濃濃的寥落感,忍不住喊道:「禹明。」
  
  禹明腳步一頓,馬上走回來,笑道:「還有什麼囑咐。」
  
  舒秦忘了自己要說的話,只說:「下次回來想吃什麼告訴我,我提前跟我爸爸說,我們回家吃飯。」
  
  禹明端詳她的表情,一瞬間懂了什麼:「行,幫我跟叔叔說,我喜歡吃芹菜和香芋。」
  
  舒秦點頭。
  
  禹明看她幾眼:「這回真走了?」
  
  舒秦又點頭,留在原地,直到禹明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籃球場旁的林蔭道,這才慢騰騰地回到宿舍。
  
  正在換床單,盛一南迴來了,看到舒秦又驚又喜:「哇奧,終於回來了。」
  
  舒秦遞給她一包在夜市買的小吃:「給,嘗嘗。」
  
  盛一南忙進衛生間洗手,喜滋滋接過來:「才一天沒見你,怎麼像過了好久似的,知道吧,明天要考試了。」
  
  舒秦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要考,沒想到就是明天。
  
  她直起身說:「科裡出通知了?」
  
  「吳教授今天告訴我們的,而且這次不知道出什麼妖蛾子了,不在科裡考,要我們到教學樓統一考。」
  
  舒秦一愕,回想自己這段時間的溫習,本來還打算晚上回家一趟,看來只能老老實實看書了。
  
  晚飯跟盛一南吳墨一起吃的,吃完他們倆回科裡閱覽室拿書,舒秦到疼痛病房收樣本,本想給禹明打電話,怕他在開車,又打消了念頭。
  
  收完樣本,舒秦去禹明家,路上行人少,秋意漸濃,夜風透著蕭瑟意味,拂在臉上,涼涼的。
  
  她望著腳下的路,想起有段時間她和禹明經常一起回去,可惜那時候兩人動不動就鬧彆扭,現在倒是沒人跟她吵架了,長長的路,一個人走。
  
  到了禹明家,舒秦站在玄關望瞭望,劉阿姨顯然天天來打掃,傢俱和地板都很乾淨,轉了一通,沒發現禹明回來的痕跡,想想也是,他為了那位老年患者特意去找腫瘤科的主任,怎麼捨得把時間浪費在其他事情上。
  
  舒秦在書房復習到快十二點才回宿舍。
  
  半夜收到禹明發來的短信。
  
  【我回清平縣了。】
  
  舒秦看時間,一點半了,對鋪的盛一南都睡了,忙回。【都還順利嗎。】
  
  禹明沒想到舒秦還在等他,太晚了,想著明天她還要上班,克制著自己,只回了一條。
  
  【嗯,順利,睡了。】
  
  舒秦回了個「點頭」的表情圖,怕影響他休息,慢慢放下手機,這麼晚了,如果沒有她,禹明回到清平,好像連個報平安的對象都沒有。
  
  禹明等了幾秒,舒秦果然沒再回覆,便也將手機放到枕頭邊上,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又拿出手機,找出那天他出發來清平時,趁她睡覺時拍的大頭照片,舒秦自己覺得這照片不好看,可是他一看心底就會湧出笑意,看了片刻,下意識又將這張照片設成了屏保。
  
  第二天手術很多,新任老總跟禹明風格不同,性格溫吞,協調能力也差很多,來來回回穿梭於上下兩層手術間,疲於奔命的樣子,即便這樣,一天下來還是出了不少簍子。
  
  七年制晚上果然被拉到教學樓考試。偌大一個教室,考生只有舒秦四個,監考老師卻有兩個。
  
  舒秦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卷子很快就發下來了,出題風格跟上回不一樣,但難度相同,好在她這段時間啃得還算認真,考完下來回想一番,比起雲裡霧裡的第一回,問題應該不算很大。
  
  剛關閉飛行模式,接到禹明電話:「考試去了?」
  
  「你怎麼知道。」
  
  「王南今天晚上替你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他告訴我的,考得怎麼樣啊?」
  
  正好王姣姣從後面走過來,舒秦嗯了一聲:「還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3 11:13 PM

85.
  
  舒秦惦記著那位胰腺癌患者,問禹明:「腫瘤科主任昨天跟你一起去清平縣了嗎?」
  
  「沒去。」
  
  舒秦悶悶地整理肩帶,早猜到不會順利,昨天他們回本市的時候都下午了,就算禹明馬上去找腫瘤科主任,也很難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說服對方跟他一起回清平縣。
  
  「周主任說這個星期還有很多業務上的安排,清平縣太遠,他抽不出時間去,我從腫瘤科出來,又去找普外科的馬主任。」
  
  「馬主任答應去了?」
  
  「也沒去,他星期一就去了外地開會,下周才能回來。」
  
  舒秦嘆口氣,一波三折。
  
  「後來我跟羅主任去科教科匯報這段時間的工作,我說試點一個星期,總共只收了兩個患者,而且第一位患者因為不肯在疼痛中心接受治療,當天就辦了轉院。」
  
  舒秦笑了,清平縣工作一周,殘酷的現實打得禹明一個趔趄,但是他很快站穩了,因為要往前走。比起剛進科時她見過的那個無所不能的禹明,這個懂得「示弱」的禹明,顯然成熟了很多,也歷練了很多。
  
  「我跟他們說,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疼痛中心收不到病人,試點工作等同於失敗。」
  
  「羅主任和科教科怎麼說?」
  
  「他們有點急。」禹明笑了笑,「後來我把縣醫院腫瘤科趙醫生發給我的郵件,連同我自己這個禮拜遇到的困難一起,向他們做了個口頭匯報,羅主任聽我說起疼痛中心和腫瘤科技術互助的初步思路,挺支持這個想法,他說昨天在本市的一個腫瘤會議上碰到了清平縣腫瘤科的程主任,就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然後呢?」
  
  禹明這幾天太累了,嗓音都有點啞,但知道舒秦關心這個,耐心地往下說:「程主任還在本市,接了電話就趕到我們醫院來了,他說基層醫院科室之間壁壘太多,聽羅主任說了疼痛中心合作的建議,願意試一試,聊到後面,程主任主動跟他們醫院醫務科長打了電話,讓清平縣醫院以下屬扶貧單位的身份,正式邀請這邊的周主任去會診。」
  
  「這回周主任該答應了吧?」畢竟既有科教科和羅主任的推動,又有「點對點」扶貧單位的盛情邀請。
  
  「明天白天動身,晚上應該就能到。」
  
  舒秦莫名地高興,不知是為了禹明請到全國有名的專家前去為那位老年患者進行診視,還是為試點總算邁出了一大步。
  
  「所以從這位胰腺癌患者開始,疼痛中心收治的癌痛病人都會採取這種聯合診療的模式?」
  
  「還早,這次只是請周主任跟我一起做個示範病例模型,要是能藉這個機會做出一套規範化的流程,後續的工作可以慢慢鋪,以後腫瘤科門診每收治一位病人,都會試著跟疼痛中心一起商討治療方案。」
  
  舒秦按下電梯按鈕,這樣疼痛中心能打破無病人可收的僵局,患者入院後的診療措施也會更有前瞻性,而癌痛得到有效控制,病人免疫力和營養狀況都會隨之改善,後續再上靶向治療,療效就更確切。
  
  她換位思考了一下,今後她在業務上遇到類似的瓶頸,能不能做到禹明這個程度?也許努力程度不相上下,就怕沒他那份霸氣。
  
  「疼痛中心只有兩張床,假如以後兩個科室業務做起來了,床位會不會不夠用?」
  
  「想得有點遠,不過就是這麼個意思。」事情開始往前推進了,雖然忙了一天,但禹明仍覺得自己有無限精力,「光問我試點的事,你怎麼都不擔心自己的筆試啊。
  
  舒秦進了電梯,王姣姣他們早就走了,周圍無人,說話也就隨便了。
  
  「這次感覺比上次要好。」
  
  「如果這次還是第一名,提前轉博的名額是不是就穩了?」
  
  差不多是這樣。但在分數公佈前,舒秦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她聽到那頭有人喊禹明的名字,才知道他還待在疼痛中心,這一忙起來,多半又會忙到後半夜,便唔了一聲:「你先忙,回頭再說。」
  
  那邊催得急,禹明來不及多囑咐就掛了電話,舒秦站在台階上回想這次考試的情形,越想越覺得踏實,她踏在滿地落葉上,趁著夜色,朝宿舍樓走去。
  
  ***
  
  第二天醫院正式公佈了中層幹部選拔的名單和演講時間。
  
  曹教授和吳教授晉本地麻醉學會委員的結果也出來了,濟仁歷來既重臨床又重科研,在羅主任的積極推進下,曹主任順利晉了委員,吳教授雖然落選,但依然參加了院裡的副主任競聘。
  
  這意味著連同曹吳兩位教授在內,今年競爭副主任崗位的教授共有五位。羅派兩個,章派三個。
  
  舒秦盡量避免跟身邊人討論這些事,但能感覺隨著競聘日期的臨近,科裡的氛圍越來越緊張。
  
  這周她被派在普外科手術間,腹腔鏡手術較多,白天忙完,下班看書,進科這兩個月,她一邊參閱禹明的筆記,一邊啃《米勒麻醉學》,馬上要將厚厚的一本上冊看完了。
  
  週五中午舒秦特地請假出去了一趟,到了研究生辦,她把填好的關於出國交流的申請表,和護照一起交給了那位古主任。
  
  回來路過走廊,副主任辦公室有人說話,章副主任和幾位教授在裡面,舒秦無意往下聽,但對方顯然沒打算避諱外人,她想不聽見都難。
  
  「今年報的人可真不少。」 原來在聊申報優秀科技進步獎的事。
  
  「林景洋的報上去了吧?」
  
  「報上去了,林師弟這兩個月天天紮在體外,今早又讓廠家送試劑盒來了,我抽查了樣本,質量都很不錯。」
  
  柯老師似乎在翻閱什麼,「唰-唰-唰」,紙張在空氣中緩緩劃過的聲音。
  
  「咦,這麼多份課題,怎麼沒看到羅主任給禹明的項目簽字?他那個癌痛課題不也是國字號嗎,在清平縣待了這麼久,弄得怎麼樣了。」
  
  「聽說去了一個多禮拜,才收到一個病人?」
  
  幾人的低笑聲飄出來,掩不住樂見其成的意味。
  
  「年輕人啊,就是太理想化。」章副主任的聲音,慢悠悠的,「隨便做點數據統計,就以為自己摸透了基層現狀,這回自己去那一待,該知道不好幹了吧,眼看就到年底了,試點工作報告做不出來,就算課題報上去,也很難評上。」
  
  「錯過了青年後備人才的出國機會,這是又要錯過科技進步獎?」
  
  笑聲再次蕩開,舒秦想當作沒聽見,然而氣惱重重地壓在心頭,略站了一站,便走到隔壁的茶水間接水。
  
  「藉著濟仁這麼好的平臺,疼痛病房的效益都沒起來,清平縣是什麼地方?毛頭小子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羅厚霖倒是肯放任自己學生胡鬧,可這不是白白浪費課題組的經費嘛,都說禹明在年輕人裡面是最出色的一個,我看無非就是狂妄自大,林景洋跟他同一屆的,你們看看,這孩子做起事來可比禹明踏實多了。」
  
  「章主任,我這幾天怎麼聽說院裡想把疼痛病房從麻醉科分出去?疼痛病房雖然效益不好,但也是臨床科室,真要分出去了,誰去那邊做主任?」
  
  章副主任不知是沒興趣還是在想別的,沒搭話。
  
  柯老師說:「早分出去也好,圍術期業務還有那麼多項目等著展開,何必在疼痛病房浪費那麼多人力物力,而且要不是掛靠著麻醉科,疼痛病房會比現在更難維繫,這種捂不熱的攤子,誰願意接誰接。」
  
  門被關上了,舒秦沒能聽到章副主任說什麼,只得從茶水間出來。
  
  週末回到家,舒秦跟爸媽說禹明下周要來家吃飯,晚上給禹明打過去,她才知道週末一院的腫瘤科主任待在基層,禹明必須趁這個機會落實第一個病例模型,舒秦一心盼著試點順利,也就沒再主動給禹明打電話,在家待兩天,全用來看書了。
  
  週一舒秦到了科室,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不在科裡,馬上要競聘了,光個人演講就有兩場,早會是由新任白班老總主持的。
  
  交班時間未到,boss不在,示教室的氛圍比往常輕鬆許多,舒秦進去就聽到王姣姣說:「林師兄,你進了青年後備人才,這麼大的喜事,怎麼沒看到你請客。」
  
  「是啊,都快公佈兩周了,林老師平時這麼大方,這回可不能賴。」
  
  林景洋掛著謙遜的笑容,起先沒接話,架不住大家起哄,最後只得笑著說:「這幾天忙得都忘了這事了,要不就這個週末吧。」
  
  舒秦微笑著走到學生們中間,隨著評選風波的平息,科裡人似乎都忘了林景洋頂替禹明名額的事,周圍人都在向林景洋道喜,連盛一南都在鼓掌,這次去清平縣,舒秦知道很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按理她應該像禹明一樣心無旁騖往前走。
  
  可就算懂得這些道理,真等置身其中,做起來並不容易。
  
  說笑幾句,正式交班,中途吳教授出去了一趟,返回時拿著一本花名冊,等學生們交完班,他站在前面說:「剛才校本部打電話,說七年制第二次筆試的成績出來了。」
  
  舒秦嚇得剎住腳步,盛一南和吳墨也有些錯愕:「怎麼這麼快?」第一回筆試足足隔了半個月才出成績,這次才幾天就出來了。
  
  吳教授抖了抖名單:「按照學號公佈分數,舒秦——」
  
  舒秦站在那,緊張得頭皮都繃緊,能不能得到名額,就看這次的分數了。
  
  「80分。」
  
  「王姣姣,74分。」
  
  王姣姣似乎不相信這個結果,咬緊下嘴唇。
  
  「盛一南,76分。」
  
  吳墨緊張得兩人交 互著跺了跺:「吳墨,72分。」
  
  舒秦心怦怦直跳,天天惦記這個名額,真等結果出來了,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盛一南和吳墨垂頭喪氣向她道喜,舒秦目光落在他們的臉上,因為意識還處於遊離狀態,居然不知道說些什麼。
  
  吳教授沒抬頭,接著又統計了一下幾次考試的名次,這才說:「舒秦不錯,其他人也都有進步,回頭等羅主任和章副主任回來確認,我會把結果發到研究生辦。」
  
  提前轉博手續比較複雜,培養程式也跟普通七年制不一樣,校本部會督促各科室早點提交名單,依照往年的傳統,最遲不超過第二個學期。上午舒秦專心跟著顧教授學習,但只要閑下來就會掐掐自己,想向周圍的人確認,然而除了他們四個,沒人在意這個考試。
  
  中午舒秦吃飯,幾次想給爸媽打電話,可畢竟結果並未正式公佈,號碼都按完了,又強行忍住了。
  
  她給禹明打電話,他剛接起,劉主任的聲音冒出來,舒秦猜他正忙,長話短說:「我們第二次筆試的成績出來了。」
  
  禹明似乎愣了一愣:「這麼快?」
  
  舒秦笑了,一模一樣的反應。
  
  就聽禹明對劉主任說:「稍等。」接著他像是特意走到了安靜的角落,背景聲音不再像剛才那麼嘈雜。
  
  「考的第幾名?」
  
  「第一。」
  
  禹明幫她算了算:「那就差不多了。」
  
  他當年讀的八年制,不必參加轉博考試,但也知道舒秦剛進科就惦記這個。按照歷年來的規矩,第一名會列入轉博名單。
  
  舒秦也希望如此:「現在只是成績出來了,還得等科裡簽了字提交到研究生辦和校本部,等名單公佈了才算定下來。」
  
  「要是能定下來,你打算怎麼慶祝?」
  
  舒秦起身,低聲說:「幹嘛這麼高興,結果都還沒出來,況且你又不在這……」
  
  禹明品出了她話裡思念和嗔怪的意味,一笑,歉然地說:「要不我送你個禮物?當慶祝了。」
  
  「什麼禮物。」
  
  「項鏈啊耳環什麼的。」女孩好像都喜歡這種玩意。
  
  「我不要,天天待在手術室,戴了這些東西,進去還得摘。」
  
  「那給你換台筆記本。」有一回他們倆逛街路過一家數碼店,店門口貼了張粉色超薄筆記本的海報,他記得舒秦瞟了好幾眼,「換個粉色的?」
  
  「我筆記本上半年才買的,用的好好的,換什麼換。」
  
  「過幾天競聘,我得回去一趟,等我忙完,我帶你去看場電影?」
  
  舒秦想起這幾天科裡亂糟糟的情形,委實提不起精神。對現階段的禹明而言,時間比金子還寶貴,白天帶著麻醉科跟腫瘤科建立合作模式,晚上還得寫計劃書和報告,就算抽空去看電影,她也能想像那副火急火燎的情景。
  
  「別把時間花在不相干的事上。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就希望你專心試點。」
  
  「什麼叫不相干的事啊。」禹明反駁她,明知她擔心什麼,心裡湧過一股暖流,「行了,等我回來再說。」
  
  舒秦問他:「你那邊怎麼樣?患者做手術了嗎?」
  
  「切除了部分腫塊,順利下臺,周主任跟我做了一套方案,我這幾天寫了個總結報告,準備把第一份病例給科教科發過去。」
  
  「幾個科室的聯合治療方案上了?」
  
  「嗯。」
  
  舒秦嘆氣,再艱難也走出了這一步。這份報告發過去,可以想像羅主任和科教科的反應。
  
  「新收病人沒。」
  
  「上午收了一個。」
  
  「別的科室轉來的?」
  
  「腫瘤科門診直接收進來的。」
  
  舒秦說不出的高興,還要往下問。
  
  禹明說:「這邊還等著調整醫囑,我先去忙了。」
  
  舒秦意猶未盡地掛了電話,有人叫她:「舒小妹。」
  
  舒秦抬頭,顧飛宇過來了。
  
  「顧師兄。」她莞爾,「今天有手術?」
  
  「我們組今天手術日啊。」顧飛宇在她對面坐下來,看她幾眼,「我說你們科老總都怎麼回事,禹明不肯派你到我們骨科來,新老總也這樣,今天一上午,光看到一個小胖子在我們27間晃來晃去。」
  
  舒秦知道顧飛宇說的是吳墨,忍不住笑:「還沒輪到唄。」
  
  顧飛宇吃了口飯,往前一看:「雯姐。」
  
  朱雯剛下臺,端著飯盆坐到這邊,說:「快快快,你們倆誰給禹明打個電話,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他。」
  
  顧飛宇和舒秦對了個眼:「什麼好消息?」
  
  朱雯壓低聲音:「我聽到風聲了,這周暗訪和科研成果綜合評定結果出來了,羅主任勝出章副主任一大截。」
  
  舒秦眼睛一亮,顧飛宇擺擺手:「嗨,我還以為提前公佈了,就算全科的人都投羅主任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得看院領導和校本部的意見。我聽說今年章主任把所有能挖的人脈都挖出來了,這幾天正是關鍵時期,只要一天不公佈官方消息,我們聽到的都是小道消息。」
  
  朱雯眉毛一豎:「什麼小道消息?這可是競聘的重要參考指標。」
  
  舒秦忍不住插言,白班總住院過來找她了:「你怎麼還在這,快上去接劉師姐吃飯。」
  
  舒秦忙起身。
  
  下午羅主任回科裡,吳教授將七年制的分數交上去,主任辦公室聚滿了人,都等著羅主任簽字。
  
  羅主任接過成績冊:「這是七年制的考試結果?」
  
  「都在這了,舒秦綜合成績排第一。」
  
  羅主任提起筆來,要在「提前轉博名額提交表」簽字,猶豫了一瞬,抬起頭來看看四周,滿辦公室的人,就屬林景洋最年輕,他衝林景洋招了招手:「你上去把舒秦叫下來,我問問她個人的意見。」
  
  林景洋含笑答應:「好。」
  
  舒秦下來了,在門口敲敲門才進來:「主任,您找我?」
  
  羅主任喝了口茶:「叫你來,是想問問你的想法,你們四個綜合排名出來了,你願不願意讀我的博士。」
  
  舒秦用點頭:「願意。」
  
  羅主任微笑提醒她:「你該知道我對博士的要求非常高,在做決定之前,你最好慎重地考慮一下,博士不會像讀碩士這麼輕鬆,畢業更是不容易,究竟讀還是不讀,還得看你自己的意思。」
  
  舒秦燦然一笑,毫不猶豫地:「我都考慮好了,能讀您的博士是學生畢生的榮幸。」
  
  羅主任這才露出會心的笑容,在「提前轉博名額提交表」簽了字。
  
  「好了,先回去做事。吳教授,麻煩你跑一趟,把科裡的意見反饋給研究生辦。」
  
  章副主任顯然對這種事並不關心,一直瞇著眼睛看著手裡的什麼。
  
  舒秦屏住呼吸出來,本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腳踩在地上又輕又飄,直如踏在厚厚的棉花上,她告訴自己千萬穩住,但是仍高興得想大笑。
  
  林景洋要回手術間,跟舒秦一起出來。
  
  章副主任突然說:「羅主任,推薦表裡怎麼有禹明的課題?」
  
  「我上午簽的字。」
  
  林景洋腳步微頓,舒秦也慢慢收斂了笑容。
  
  就聽章副主任笑起來:「你這不是開玩笑嗎,我們臨床最講證據,清平縣的疼痛中心根本收不到病人,禹明拿什麼寫報告?捏造數據還是捏造病例啊?」
  
  羅主任很淡定:「誰說沒收到病人?正因為講證據,我們才臨時決定把禹明的課題加上去,上午他給我和科教科發了一份報告,這兩個星期,他根據縣醫院的實際情況將疼痛中心的結構打散再進行重建,目前已經嘗試多科合作模式,之所以推薦他的課題,是科教科和我共同做的決定。」
  
  章副主任冷笑:「一份書面報告而已,洋洋灑灑寫出再多花樣也不稀奇,基層我不是沒去過,哪有這麼容易?」
  
  「清平縣跟我們醫院是點對點單位,任何情況都瞞不了我們,正因為都知道基層工作不好做,我們才對禹明做出的成績刮目相看,科裡的年輕人現在光盯著職稱評定和獎金係數劃分,有幾個肯沉下心來走難走的路?這樣發展下去,科裡的業務水準永遠別想提高。」
  
  舒秦目光往旁一掠,林景洋往前邁步,她走到女更衣室,推開門進去。
  
  第二天下午研究生辦正式出了通知,舒秦來回確認了幾遍,眼看塵埃落定,就放心給禹明和父母打了電話。
  
  週五這天,中層幹部競聘,舒秦頭晚被盛一南拉著聊到太晚,早上起床晚了,趕到科室,羅主任照例主持早交班,剛進行到一半,外面突然來了幾個人。
  
  其中兩位是研究生辦的老師,其他的看上去很陌生。
  
  交班的時候,這幾個人一直都守在外面,等工作結束,一個中年模樣的人打聽清楚,走過來說:「你就是舒秦吧。」
  
  舒秦既奇怪,又忐忑:「老師好。」
  
  「你跟我們出來一下。」
  
  事情發生的時機太微妙,周圍頓時射來無數道目光,舒秦滿腹疑團,只得跟他們出來,為了方便詢問,對方特意騰出來一間辦公室。
  
  門關上,其中一人笑容可掬:「坐,我們是學校紀委的王老師和周老師,想找你瞭解點情況。」
  
  舒秦納悶地坐下來。
  
  「舒秦,你跟禹明是戀愛關係?」
  
  舒秦謹慎地考慮兩秒,點點頭。
  
  對方笑了:「是進科以後確定的戀愛關係,還是進科以前?」
  
  舒秦笑了笑:「老師,能問問出了什麼事嗎?」
  
  「有人向校本部進行舉報,說你們科的提前轉博考試存在徇私舞弊行為。」
  
  舒秦早有點預感,但還是愕住了。她耐心地解釋:「王老師,周老師,科裡的考試卷子是四個附屬醫院出的,順序早就打散了,考試的時候隨機抽取,沒辦法提前預知範圍。」
  
  王老師抬手往下壓了壓:「你先別激動,不是第一次有人向我們反應這個情況了,我們這次之所以過來,也是因為做過一些調查。」
  
  舒秦想起那晚的考試,早就奇怪考試地點為什麼突然改到教學樓,原來原因在這裡。
  
  「對方提供了證據,有人看見你在考試前曾看過相關的參考資料,為了證明這點,還發來了部分截圖。」
  
  舒秦背後一陣惡寒,努力肅清雜念回想這段時間的事,除了米勒麻醉學,她看過的所謂參考資料,無非就是禹明的筆記。
  
  「我們對比了試卷和照片上的筆記,的確有部分內容重疊了。」王老師把照片放到茶几上,「在你考試之前,禹明或是羅主任,有沒有給你看過相關內容?」
  
  ***
  
  禹明在停車場停好車,最快速度到了科裡,兩扇門都關著,只得退了回來,在走廊徘徊兩步,他拿出電話,這時身後有人有人從裡面出來。
  
  那人一看到他就說:「禹明老師。」
  
  禹明停下腳步,看對方,是王姣姣。
  
  王姣姣清清嗓子:「禹明老師,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禹明想到路上的那個電話,心裡一陣起膩,斜眼看著王姣姣,沒吭聲。
  
  等了半天不見下文,禹明說:「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王姣姣正要開口,後頭又來幾個人,王姣姣扭頭一望,勉強笑了笑:「沒什麼。」
  
  禹明目光挪向那邊,章副主任等人過來,他們談笑風生,心情不錯的樣子。
  
  「咦,這不是禹明嗎,回來了?」
  
  禹明揚了揚眉:「章副主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11 11:00 PM

86.
  
  「今天怎麼回來了?」
  
  禹明視線一一迎過去,章副主任緩步走近,幾位教授也都笑容可掬,競聘演講即將開始,一行人整裝待發。
  
  他餘光看見辦公室緊閉的門,火氣蹭蹭往上冒,勉強壓了壓,笑笑:「回來解決點問題。」
  
  解決問題?聽這輕狂的口吻,章副主任含笑停下腳步,一段時間不見,這年輕人骨子裡多了點沉甸甸的東西,個頭高,一股壓迫感當頭罩下來。
  
  這讓他想起當年第一次競選時的情形,只要是來科裡遞簡歷的學生,無一不是衝著他的名頭來的。
  
  只有這位「年級第一名」,打從一開始就只認得個羅厚霖,而後這些年,這小子也基本沒將他這個副主任放在眼裡。
  
  如今幾年過去,第二次角逐就要拉開帷幕。年輕人嘛,遲早要為自己錯誤的選擇付出代價。
  
  章副主任哼笑一聲,繞到禹明身側,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聽說你在基層遇到困難了?」
  
  趁這工夫,王姣姣抽身離開了。禹明瞥她一眼,接著看回章副主任,他絮絮而談,懇切有如對待自己的學生:「你啊,別的都好,就是太冒進,早就提醒過你,沒設備沒病人,撐不起一個疼痛病房,你倒好,帶著課題組的經費,不管不顧紮進基層,這回撞了南墻,才知道業務不好做了——」
  
  他瞟瞟辦公室的門,臉上浮現笑意,接著說:「不過你也別太灰心,年輕人要做出成績,栽跟頭也正常,有問題及時回來匯報,科室永遠是年輕人的堅實後盾。」
  
  「您這些話——」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校本部的幾位紀委工作人員出來,正好聽見章副主任這番語重心長的教誨。
  
  「禹明來了?我們有事要問你。」羅主任被叫去了院辦,這撥人是專門負責來調查學生的。
  
  章副主任熟絡地跟對方打聲招呼,邁著瀟灑的步伐,離開了走廊。
  
  禹明注意力早放到舒秦身上,她落在眾人後面,像在思索什麼,大概情緒還沒平復,臉紅彤彤的。
  
  想起她每晚在疼痛病房啃功課的情形,禹明胸口突然澀了一下,遇到這種操蛋的事,別說是她,換誰都沒辦法冷靜。
  
  舒秦也看見了禹明,支撐她一上午的那股勁,像被紮破的皮球,一股腦洩了下去。
  
  這一早上,她既憤怒又憋屈。面對校方的詰問,她知道口頭的辯解毫無說服力,當即告訴對方,禹明的筆記不只她看過,也曾借閱給別的同學。
  
  王老師很快將盛一南和吳墨叫到隔壁,他們倆也當面確認了這事,可是,當兩人拿出正輪流傳閱的那本筆記,上面並沒有考試相關內容。而舉報人提供的那張截圖上,清清楚楚覆蓋了這次試卷的範圍。
  
  一道病例分析多選題,高達五分,足以影響考試的最終結果。
  
  其實該題考的是體外循環的血管活性用藥,舒秦目前還沒輪到心臟手術間,怕自己無法將筆記和臨床病例很好地進行融合,看書時有意跳過了筆記上這部分內容,但她無法證明這一點,因為只有她手頭這本撞題了。
  
  拍照的人只盯著她,專門盯著她。
  
  冗長的盤問結束時,她心很亂。調查的老師是學校紀委的辦公室副主任,問話很懂技巧,問到後來,有那麼一瞬間,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
  
  這時候,禹明回來了。
  
  沒有和她交談,但一個眼神就穩住了舒秦的心神。外界的質疑影響不到禹明,也不應該干擾她。沒進科之前她就是第一名,出國考試也是第一名,現在還是第一名,付出的努力不是假的,她沒有作弊。
  
  擦身而過時,舒秦聽到禹明坦蕩地問:「王老師,學校特意給我打電話,就為了這事?」
  
  王老師回身往裡走:「你嚴肅點,這可不是什麼小事。」
  
  禹明望一眼舒秦,依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中包含的內容比剛才更豐富:撫慰、關心、愛意、還有源源不斷的力量。
  
  「喀噠」一聲,門在眼前關上,舒秦留在走廊裡,縱然忐忑,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
  
  離開時,她隱約聽到裡面說:「稍後業務副院長和醫務科長會過來取證。上午兩個學生本來是主動來給舒秦當證人,可他們無意中進一步坐實了洩題的可能性,如果靠關係和個人喜惡來決定轉博名額,這對全科上下都不公正。現在不只學生們有想法,幾位導師也有意見。」
  
  舒秦冷笑,真是個好辦法,哪位導師不維護自己的學生?只要這件事在科裡傳揚出去,輕易就可以挑起幾位「中間派」對羅主任的不滿。
  
  而「洩題」的禹明,當然就成了眾矢之的,甚至還會因為影響導師的競聘,惹來羅主任的反感。
  
  後面一點才是最可怕的,舒秦沒辦法克制自己心裡的寒意,路過辦公室時,走進去看醫院網頁。
  
  昨天研究生辦才公佈了提前轉博名額的名單,今天就撤了,在別有用心的人的推動下,這件事的擴散速度比她預想中還要快。
  
  名額就這麼泡了湯,舒秦木然立在電腦前。
  
  白班老總過來找人,看到舒秦急聲說:「事情辦完了嗎?快回28間,上面忙不過來。」
  
  「來了。」舒秦點頭,到處都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個人情緒的容身之所。
  
  很快穿戴好,舒秦回想這幾天的事,滿腹疑惑呼之欲出。
  
  對著穿衣鏡繫口罩,不小心發現眼睛裡有淚花,難道剛才哭了?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抬手擦了擦,越擦眼淚越多。
  
  她乾脆拿起一件無菌衣惡狠狠矇住臉,硬將所有眼淚都憋了回去。
  
  「真沒出息。」舒秦對著鏡子齜了齜牙,使勁拉開門,回到手術間。
  
  ***
  
  禹明坐在沙發上,探身拿過截圖照片:「就憑這幾張照片,就說科室洩題?」
  
  「一道題目占了五分,問題還不夠嚴重?根據濟仁的規定,凡是涉及到選拔人才的考試,都由科室的幾位管理者來負責出題,等試卷交上去以後,再由四個醫院隨機抽取,可是你自己看看——」
  
  王老師打開舒秦的那本筆記:「舒秦上繳的筆記,光一次考試就撞了五分的題目,發現這個問題之後,我們又查了系統裡還未發放的麻醉科試卷,結果怎麼樣?隨便抽一張你們科出的考卷,就能找到你這本筆記上相似的病例原型,零零總總加起來,差不多有一二十分,這說明什麼?說明一院麻醉科提供的這十五張考卷,很有可能不是羅主任自己出的題。
  
  「身為主任,讓自己的學生代出考卷,如果再加一條故意洩題,問題就很嚴重了。影響選拔人才的公正性還是其次,關鍵是管理上的弊端,說得不好聽點,這叫做歪風邪氣!剛才我們已經將調查結果反映上去了,現在校方很重視這件事。」
  
  吳老師在旁邊插話:「禹明,你也別有什麼牴觸情緒,我們來的目的是把事實調查清楚,說白了,對事不對人。」
  
  禹明笑了,在行政人事上,從來沒有所謂的「對事不對人」,只有「對人」才會「對事」。
  
  章副主任的人脈包括校本部的幾位管理者,如今抓到了羅主任的漏洞,當然要往下深挖。管理上的成就未必會加分,但只要暴露一個弊端,必然會減分。
  
  打分權掌握在校方和院領導的手裡。現在章副主任的票數大概能占到四成,只要稍加努把力,也許能變成五成乃至六成。
  
  關鍵是,問題還在發散。繼校本部紀委接到舉報後,有人藉著肅清作風問題,向衛計委反映了這事。
  
  就憑王姣姣?禹明盯著照片想,她一個人做不出這麼多事,也想不到這麼遠。
  
  可是王姣姣似乎一早就知道這件事。
  
  當時在走廊裡,她想對他說什麼?
  
  他翻來覆去看照片,為了保護舉報人的資訊,照片都做了處理,只有一張,因為角度和拍攝背景的問題,不小心折射出了手術間墻壁上的數字化日期,可惜依然很模糊。
  
  「禹明,你別光坐著不說話,證據擺在眼前,你有什麼想法,趁早跟我們聊聊,我們調查的目的不是對個人進行懲罰,而是促進公平公正。」
  
  「我沒什麼好聊的。」
  
  王老師噎了噎:「你這是什麼態度。」
  
  「幾個月前科裡就有傳言,說選拔考試的試卷都是我替羅主任出的,我不知道謠言是從哪冒出來的,但事實上這些試卷我從來都沒見過。」
  
  「沒見過?筆記上可都是你的字跡,學生們也都能證明是你的,重疊一兩個地方不算什麼,重疊這麼多處,你怎麼解釋?」
  
  禹明看看手錶,五點半正式開始舉行競聘演講,還剩六個小時時間。羅主任還在院辦接受詢問,電話始終打不通。
  
  「關於兩位老師的疑問,我可以等羅主任來了,和他一起向你們解釋,但是前提是,我要求院領導、章副主任、教授們和學生們,還有兩位校方的老師,都在場。」
  
  王老師和吳老師互望一眼:「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之所以私底下詢問,就是不想造成惡劣影響,說白了,舒秦還是個學生,就算有些思想上的錯誤,取消名額就已經達到思想教育的目的了,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對她和你、還有羅主任,都沒好處。」
  
  吳老師思索片刻反應過來,露出為難的神色:「禹明,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了,早上我們也調查過,沒錯,你有一部分個人筆記是公開的,除了給進修醫生和規培生講課,還做過一些病例競賽的課件,但現在問題是,只有舒秦那本筆記上有這次考試的題目,要是解釋不清這一點,就算你把所有公開的課件都拿出來,也沒辦法洗脫洩題的嫌疑。」
  
  「我沒有洩題,當然不存在所謂的洗脫。」禹明最後確認幾眼截圖,將照片放回去,「這件事已經在科裡造成影響了,私底下解釋幾句遠遠不夠,我希望能當著全科人的面證明兩點:我和羅主任沒有徇私舞弊,舒秦的考試成績是憑她自己的實力得來的。這場鬧劇弄到現在,差不多剛收場了。
  
  王吳兩人張了張嘴。
  
  禹明口吻認真:「如果調查下來有問題,兩位老師可以及時回去反應,沒問題,舒秦的名額當然要還給她,另外,作為當事人,我也有權利進行自證,既然兩位老師是來調查真相的,還請幫忙安排一下。」
  
  僵持許久,禹明一句正經話都不肯再說,問不出關鍵性證據,王老師不得不做出讓步:「這件事我打電話跟幾位領導商量,在這之前,為了避嫌,你和羅主任、還有舒秦,私底下先不要聯繫,關於這一點,還請你理解,畢竟我們也是為了保證調查結果的真實性。」
  
  ***
  
  四點,隔壁的醫生辦公室變得熱鬧起來。禹明翻完手機裡上個月的排班表,進一步落實了心裡的疑問,從沙發上起身。
  
  校方說到做到,這幾個小時,他沒能聯繫上羅主任。抬頭看墻上掛鐘,離競聘只剩一個半小時。
  
  到了這個時間,大部分手術間進入收尾階段,但遠還沒結束,能空出來這麼多人,已經不容易了。
  
  門一開,王老師進來說:「禹明,你出來吧,劉院長和羅主任他們來了。」
  
  禹明到走廊上,林景洋穿戴整齊,也剛從外面回來。
  
  他看到禹明一愣:「回來了?怎麼樣,這些日子累壞了吧。」
  
  禹明停下來,笑了笑:「還行。」
  
  他一向不打聽別人的事,這次卻認真看了看林景洋手裡的東西,上面寫著「科技進步獎申請表」,科教科和醫務科都蓋了章。
  
  打了招呼,禹明插著褲兜走了兩步,又退回來,轉臉看著林景洋:「行啊你。」
  
  林景洋順著禹明的目光落到手裡的表上,愣了一愣,笑著舉起手中的紙,解釋說:「我這也是剛交上去,算湊個數吧。」
  
  禹明似笑非笑:「我誇你行,是說你長進了,都能拿小姑娘開刀了。」
  
  林景洋表情空茫:「你說什麼呢?」
  
  「我們連同學帶同事,都幾年了。」禹明淡淡望著他,「是個男人,就衝著我來,別碰她。」
  
  某位教授在裡面議論:「如果真是這樣,科裡這種不公正的現象,就應該大力進行整改。」
  
  「口口聲聲要講公平,私底下卻給自己的學生開後門。」
  
  「她?」林景洋看向熱鬧的辦公室,開口了,「什麼她?禹明,我怎麼聽不懂啊,你沒事吧。」
  
  還裝,禹明望著前方嗤笑一聲,點點頭,「光明正大跟我競爭,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林景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笑容慢慢隱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14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1-16 08:49 AM 編輯

87.
  
  辦公室聚了不少人,有導師有學生,早上還不知道這件事的,現在基本都知道了。
  
  禹明剛踏進辦公室,羅主任和副院長過來了。
  
  他們這一出現,議論聲不減反增,尤其是那幾位碩導博導,越說越不滿。
  
  副院長被請到一邊坐下,吳墨的導師趙教授開口了:「羅主任,如果規定只有科主任的學生可以提前轉博,何必搞這些大大小小的考試?」
  
  她資歷老,性格也耿直,進科幾次考試,吳墨排在倒數。因為擔心學生名額落空,她曾專門找吳墨談話,現在才知道,不是學生不夠努力,而是有人提前洩了題。
  
  「既然名額早就內定了,就不要講什麼憑優錄取的漂亮話。」
  
  這是另一位老教授,盛一南的導師。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論,兩派聲音共存。學生們靜悄悄地擠在門口,沒人敢插言。舒秦作為當事人被推到了前面,雖然面上很鎮定,能感覺到周圍射來的無數道目光。
  
  她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可就連盛一南和吳墨的態度都不如平時自然。這地方既講公平也認實力,要是拿不出讓人心服口服的證據,全科上下不滿不說,有人還會借風起浪。
  
  果然,人堆裡,不知誰甕聲甕氣說了句:「其實這次的事情不是個例,科裡類似的不公平現象還有很多,既然院領導和校領導都來了,大家不如痛痛快快提一次意見。」
  
  章派一位老教授抖了抖手裡的校報,馬上接茬:「不想針對科裡哪位領導,但教學管理上確實有缺陷,不說別的,就拿人才培養來說,科裡歷年來出去參加學術年會的名額,都是由科室主任擅自擬定,有的學生可以連續參加好幾次,有的卻一次都輪不上。都是科裡的研究生,憑什麼區別對待。」
  
  曹教授反駁:「武教授,您這話有點偏頗了,只要組織學生出去開會,哪回不是公開徵求大家的意見?全程公開透明,人人都有機會。屢次都得不到名額,只能說明平時學習不夠認真。」
  
  「是啊,沒有羅主任的領導,科裡的業務會走上一個新台階嗎,這些年下來,國家和省部級那麼多科研課題、建立麻醉學博士後流動站點,還有麻醉門診、介入治療麻醉、疼痛病房——這可都是羅主任手裡起來的。教學和管理公不公平,大家有目共睹。」
  
  「公平?公平就不會出現洩題的事咯。」
  
  爭辯聲中,禹明在旁邊擺弄電腦和列印機,穩如泰山。
  
  羅主任看一眼學生,也表現得很平靜。
  
  為了競聘副院長的事,他今天一早被幾位院領導約談,從院辦出來時快十一點了,還沒回科就接到被舉報的消息。
  
  看到截圖,他起初也很驚愕,明明是自己出的病例分析題,怎麼會出現在禹明的筆記上。
  
  第一反應就是聯繫禹明瞭解情況,但由於這件事驚動了校領導和衛計委,他沒能跟禹明碰上一面,正好要競聘了,他正站在風口浪尖,哪怕再小的問題也會被放大數倍,況且真有洩題現象,又怎能說是小問題。
  
  經過仔細對比,他發現禹明筆記上的病例跟題目並不完全一致,而在聽到禹明要求公開解決的古怪要求後,他勉強猜到了一點緣故。
  
  早在十二年前,禹明就來找過他,原因無他,只因他曾經為禹明的母親提供過治療癌痛的服務。打從那時起,禹明就表示要做他的學生。
  
  當時羅主任以為這是剛失去母親的少年衝動之下的想法,然而幾年後,這孩子竟真填報了濟仁。
  
  接下來的時間,這孩子動不動因為學習上的問題到一院麻醉科來找他,他覺得這孩子操之過急,才上大一,基礎課都沒打牢,這些臨床上的部分,怎麼可能吃得透,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拼的學生,一次又一次來,一次比一次進步明顯,看在這孩子如此執著的份上,他教了禹明很多麻醉的入門概念。
  
  回想當時的場景,他愈發確定這些筆記為什麼會撞題了。
  
  當時他搖頭笑了笑,這孩子倒是不嫌把事情鬧大。不過既然有人要在競聘前夕發難,不妨藉這個機會擴大影響。
  
  因為受到了啟發,整個下午羅主任都在安排這件事,聯繫了病案室,又請人回去拿東西。
  
  這時,門口一陣騷動,院裡的黨委程書記也來了。羅主任和章副主任抬步迎過去,程書記笑著擺手:「聽說今天麻醉科很熱鬧,正好我從校本部回來,順便過來看看。」
  
  這下辦公室更沸騰了,連同醫務科長在內,院領導一下來了三個。
  
  這件事證據確鑿,光向上面匯報怎麼夠,最好把領導們引到科裡,讓他們親眼看看知道這件事給全科造成了多大影響才行。
  
  究竟是誰通風報信,已無從追究。黨委書記隨便找了張椅子,挨著副院長坐下。
  
  紀委王老師趁勢說:「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目的是為了調查清楚洩題的事,但如果有科室管理上的漏洞,大家盡可以提出來,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意見,我們都會如實反饋給校方。」
  
  章副主任表現得很低調,招呼完程書記就挨著領導坐下,整個期間都靜默不語,偶爾才跟身後的教授們聊幾句,聽了這話,他臉上露出點笑意。
  
  如他所料,有了來自校方的鼓勵,亂七八糟的聲音就更多了。
  
  羅主任站在全科人面前,不論誰提意見,都既不打斷也不動怒。劉院長和程書記交談幾句,都有讚許之色。
  
  舒秦本來因為受到同學的孤立和疏遠難過,這時突然受了鼓舞。還在本科期間她就聽羅主任講過「藥理學」,課後滿堂學生們提意見,羅主任一一耐心回覆,當時羅主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她報一院不只是羅主任學術上日益顯赫的聲譽,還因為他身上散發的那種真正學者的氣度。
  
  羅主任等大家都說得差不多了,這才說:「作為導師,我充分相信自己的兩個學生。但作為科室管理者,我也能體諒大家的質疑。禹明,按照你的要求,校領導、院領導和全科人都來了,現在當著大家的面,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舒秦看向禹明。
  
  禹明發放完手裡的資料,走到前頭,站定了:「沒想到這件事給科裡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還驚動了院領導和校方——」
  
  雖然是歉然的口吻,但他眼裡可一點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馬上有人說:「禹明,這件事很嚴重,道歉遠遠不夠,必須嚴厲懲處,那個學生是不是叫舒秦,別縮在後面了,來,舒秦你也出來說說當時的情況。」
  
  眾人回頭看舒秦,舒秦正要邁出一步,禹明笑說:「趙教授,您別急啊,為了這事,中午我跟紀委的兩位老師統計了一下,十五套試卷,共有五道題目跟我的筆記上的記錄相似,巧的是,全都是病例分析題,分值各不相同,但加起來有二十分。」
  
  全科嘩然。
  
  吳墨盛一南看看舒秦,腳步往邊上挪了挪。

  舒秦回頭坦然地看兩人一眼。吳墨脖頸縮了縮,盛一南倒是不縮,可她已經毫不掩飾自己眼裡的鄙視了。在舒秦長久的注視下,兩人又挪了回來。
  
  「不光洩題,還替羅主任出題?」那人邊說邊環顧四周,「真是想不到,這樣下去科裡還不得亂套哇。」
  
  禹明看那人,是柯榮,章副主任的大弟子。
  
  禹明沒動,接著說:「下午我徵得紀委兩位老師的同意,當著他們的面,把筆記上的截圖和試卷上的題目做成了一個ppt,五道病例題都放在一起做對比,這樣看起來更清楚。東西我都列印出來了,老師們可以先互相傳閱一下。沒分到資料的老師和同學,只能將就看看幻燈片了。」
  
  劉教授皺了皺眉:「第一道題背景就基本一模一樣。你們聽聽,男性脫水患者,57歲,體重60kg,現體重56kg。血清鈉離子濃度159mmol/L,擬行腸梗阻剖腹探查術,入室後進行液體復甦,問補充液體總量怎麼算?這是一道單選題。
  
  「再看看禹明的筆記,患者62歲,腸梗阻,體重68kg,現體重64kg。血清鈉離子濃度159mmol/L,擬行剖腹探查術——」
  
  「嘖,就算撞病例也不會撞成這樣,除了體重有出入,入院經過和首次病誌基本都吻合。」
  
  禹明:「光看前面的部分,兩個病例是很像,但我筆記上記載的,是我去年做過的一個普外科病例,後面寫下了患者的住院號,電腦上就可以查到病誌。」
  
  有人很快就找到了這份病歷:「沒錯,這是禹明做的麻醉。」
  
  「那又怎麼樣?你做的病例怎麼跑到羅主任出的卷子上去了?」
  
  「就是,越描越黑,這不正好說明瞭你代替出題,難道這是巧合?」
  
  禹明很淡定:「第一,我只是在筆記後面列了一個血鈉計算公式,並沒有補充液體的方案,就算有人借閱我這本筆記,也未必能做對試卷上的考題。第二,如劉教授所說,這還真就是巧合。」
  
  「巧合?不可能。」劉教授揮手,「那第二道題又怎麼說?昨日患者再次出現尿毒癥酸中毒入院,少尿,速尿效果不佳,血壓168/97mmHg,BUN 30mmol/L,CO2CP15mmol/L.給了小劑量的碳酸氫鈉靜脈滴注後,患者出現呼吸困難,心率達120次/分,肺底少許水泡音。該病人進一步的處理應選擇____
  
  「禹明的筆記上寫著,患者尿毒癥酸中毒入院,,血壓170/100mmHg,BUN 32mmol/L,CO2CP16mmol/L,送來icu,來後患者出現心衰症狀,肺底大量水泡音,該病人緊急治療步驟,他當時正在icu輪轉。」
  
  章副主任驚訝地喟嘆:「這、這真是,本來不相信你洩題,可如果不是你替羅主任出題,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禹明,你本來是我們科裡最有前途的年輕人,羅主任平時沒少誇你,想不到你還這麼年輕就不走正道,劉院長、程書記,你們也看看,一道題就算了,這可是連續五道啊。」
  
  幾人輪流傳閱,面色嚴肅,偶爾抬頭看看禹明和羅主任,也微露不滿。
  
  氣氛越來越凝重,幾位教授正要第二次發難,門口的學生們朝兩邊分開,病案室專管病歷的負責人帶著兩名年輕校工來了,帶來的病歷太多,他們特地推了一輛病歷手動推車,而病歷上面,則堆著一些陳舊的厚本子。
  
  科裡人正奇怪,羅主任對那幾人說聲辛苦,禹明更有底氣了,雖然沒能聯繫上羅主任,但導師顯然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
  
  等病例車推到眾人面前,禹明看一眼羅主任,羅主任不緊不慢走到病例車面前,找出第一本十年前的病例,在眾人面前展開。
  
  章副主任目光定了定,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上午我給病案室的侯科長打電話借病歷,因為有份病歷年代久遠沒錄入電子系統,病案室的同事們幫忙找了一下午才找齊,時間不充裕,沒來得及做ppt,曹教授,麻煩你把這份病歷傳閱下去。」
  
  辦公室安靜了一會,議論聲又起。
  
  病歷先拿出來一份,就這麼攤在院領導和幾位資歷最老的教授面前。
  
  趙教授抽出一張紅色的麻醉記錄單,緊接著又找出術前訪視單和查房記錄,為了和鄰座的教授們一起觀看,她瞇著眼睛將紙張在面前豎了起來。
  
  幾位都是麻醉老本行,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
  
  再次抬起頭時,劉教授鼻樑上鏡片的光芒一閃:「羅主任,這是……」
  
  副院長和程書記對照著禹明的幻燈片來回看,也隱約明白過來。
  
  舒秦離得有些遠,看不清細節,但透過紙張的背面,依稀能看見手寫記錄。
  
  「這是我2008年做的一例麻醉,當時我們醫院的電子病歷系統還在架構中,麻醉記錄單和查房病誌一律只能手寫,但患者入院經過和圍術期情況都完整地保存在病歷裡面。」
  
  那份病歷從劉教授手裡傳到了黨委書記手裡,又遞給紀委王老師。
  
  上級們確認完了,輪到下級醫生互相傳閱。
  
  除了校本部的兩位紀委老師,在座的都有臨床經驗。
  
  大家都看出這位十年前的患者跟禹明筆記上的病例一樣,都是腸梗阻導致脫水和電解質紊亂,送進手術室後,擬行剖腹探查術。
  
  像這種典型的病例,症狀和診療經過往往相似,但連患者的生命體徵、年齡和體重都這麼接近,並不多見。
  
  然而由不得他們不信,因為病歷上的細節比幻燈片上的更吻合。相較於禹明的筆記,羅主任的這份才有可能是真正的病例來源。
  
  「要不是親眼看到截圖,我也不敢相信兩份病歷會這麼相像,十年一個輪迴啊,這十年間,我們科手術間從三十多間變成了六十多間,年手術量更是從三萬台漲到了五萬多台——」
  
  嗡嗡嘈嘈的雜音不見了,空氣裡一片靜默,章副主任確認過病歷,嘴唇緊閉。
  
  「可這也才一份病歷,後面還有四道大的病例分析題,背景也都差不多,就算出現了巧合,總不可能五份病歷都是巧合。」
  
  「是啊,七年制這次筆試上的這道題目怎麼說?」武教授跟章副主任互相一眼,指指禹明的幻燈片,「冠脈搭橋手術,還未開胸患者就血壓驟降,接著就出現了室顫、心跳驟停,實施緊急復甦,試卷上這道血管活性藥物的多選題,足足占了五分。而你禹明的筆記上,也有一道類似的題目。體外循環我們每天都做,但這種情況並不算多見。」
  
  這話提醒了紀委那兩位科長,他們把手頭那本看完的遞還給曹教授,微笑說:「羅主任,能讓我們看看第二道題目的那份病歷嗎。」
  
  五份病例早就找出來了,但禹明是「嫌疑人」,自己不方便過去拿,就讓王南幫著病案室的人將剩下四份放到桌上,供大家翻閱。
  
  光從【題庫】上面看,第二道題目同時囊括了「冠脈搭橋」與「心跳驟停」,情況較特殊,處理起來較複雜。關鍵是,考點都是循環方面的用藥,被人懷疑洩題並不奇怪,但ABCD每一個選項完全不同,禹明想必是相關知識早已爛熟於心,自顧自在筆記上列了幾道題目,並未寫下答案。
  
  羅主任溫聲說:「這是我15年6月份做過的一例手術,患者的搶救過程很成功,當時我曾專門組織過全科大討論,後來我又根據當時的搶救過程,在私底下出了六道血管活性藥物的多選題,這次七年制考試用到的只是其中一道。」
  
  第二份病歷開始傳閱,在禹明的示意下,王南抱著病歷走遍了全科每個角落,一輪下來,上至領導下至學生,人人都進行了確認。
  
  一看病歷裡附帶的「用藥記錄」和「全科討論意見」就知道了,試卷上的題目出自羅主任自己做的這例麻醉。
  
  禹明做的那一例,僅僅只是發病過程相仿。
  
  吳墨臉悄悄紅了,盛一南目光閃閃,兩人在後面拽了拽舒秦的衣角:「舒秦。」
  
  舒秦裝沒聽著。
  
  「至於第三份,也就是剛才第二個被拿出來說的腎功能衰竭合併心衰患者,從幻燈片來看,禹明是在icu輪轉的時候遇到了這位患者,但我在試卷上出題的病歷,是17年申請國家自然基金項目時做的一例樣本。截圖上禹明寫了他診療的過程,但我在試卷上出的題目是下一步的緊急處理措施,一道單選題。」
  
  「第四份則是我2010年做過的一位老年髖關節置換患者,該患者在放入骨水泥時出現了全身反應,禹明筆記上的類似病歷發生在去年年底,也是一位老年髖關節置換的患者,但這位患者的病例實際診斷是脂肪栓塞,光看題目的確有相似的感覺,患者的病因和轉歸卻完全不同。」
  
  「至於第五位,疼痛病房的一位肺癌晚期患者,這位患者為了給家裡節省費用,擅自將整片羥考酮緩釋片掰成一半口服,這個舉動使得藥量快速釋放,患者也相應地在夜間出現了呼吸抑制。這道題考的是床旁呼吸機和藥物的使用,因為涉及到疼痛學的基礎理論,很值得引起學生們重視,所以我將分值擬得較高。」
  
  每位患者情況各有不同,但誠如羅主任所說,試卷上的五道病例題都在他自己的病歷中找到了原型。
  
  而且,主麻醫生正是羅主任自己。
  
  這還不夠。羅主任又泰然說:「提交到學校題庫的十五份試卷裡,我一共出了六十餘道大大小小的病例分析題,這些題目沒有一道出自傳統題庫,全都源自我這些年在臨床遇到的較典型的病例,現在這些病歷就在病歷車上,如果時間還來得及,科裡可以一一進行確認。」
  
  劉副院長和程書記露出釋然的笑容,看羅主任去推車,起身攔住:「哎,老羅,再說下去就較真了,我們過來也就是瞭解瞭解情況,可這分明就是一場誤會。」
  
  「也多虧了這場誤會,我們算是知道這幾年麻醉科業務迅速提升的原因了,老羅,你不簡單吶,一位優秀的科室主任能對全科上下起到極佳的示範作用。」
  
  章副主任抱著胳膊坐著不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角落裡突然冒出一個聲音,非常欽佩的語氣:「十年前的病歷也能這麼快找出來?羅主任的記性也太驚人了,換作是我,就算知道這題目是我出的,我也可能想不起究竟是哪份病例,電子系統當時還不完善,患者本來就不容易找,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找出住院號?有點懸。」
  
  辦公室的緊繃氛圍本來已經有所鬆弛,這話一丟出來,眾人面面相覷,是啊,要請病案室幫忙找這麼久遠的病歷,起碼要提供住院號。
  
  可是,一名麻醉醫生,尤其是高級職稱的麻醉醫生,一年下來經手的麻醉何止千例,就算題目是自己出的,都已經十年前的事了,別說住院號,能想起患者的名字就屬奇事了。
  
  趙教授和劉教授聽了這話,也覺得不太對味,十年前的病例,不可思議。今晚就要競聘演講了,副院長和黨委書記都是能左右競聘分數的領導班子成員。
  
  一場舉報風波,本來證據確鑿,豈料弄到最後,原本處於不利地位的羅主任和禹明反倒成了最大贏家。
  
  而他們這幾個中間派,統統淪為羅主任在領導面前刷好感的工具,認真想起來這件事不難做到,只要準備五份相撞的病歷就行了。
  
  章副主任眸光微動,瞥瞥武教授。
  
  武教授撐著桌面起身,搖搖頭,悠然長嘆:「嗨,算了吧,就是被叫過來看了一場戲。」
  
  羅派自導自演的一場戲。
  
  舒秦聽到後面有個學生囁嚅:「嘖,舉報人不會是羅主任他們自己吧。」
  
  舒秦扭頭看門口,說話這人是章副主任的一個碩士,一個身影出去,個頭跟禹明差不多高,只看到了側臉,是林景洋。
  
  林景洋沒進來,站了一站就離開了。
  
  紀委的王吳兩位老師沒再說話,等東西整理好了:「這樣吧,這件事我們先回去報告,具體什麼情況,等週一跟校領導開個會討論討論。」
  
  舒秦腦海裡鬆懈的那根弦又繃起來,紀委這兩位老師跟章副主任關係很不錯,分明還揣著懷疑的態度,可今晚競聘都結束了,如果兩人回去打個含糊其辭的匯報,沒準會影響校本部對羅主任的打分。
  
  禹明笑著說:「主任,你那些寶貝不都拿出來了嗎,別藏著了。」
  
  兩位院領導也都回過神來。
  
  羅主任不緊不慢走到病歷車前,拿起一本筆記本。
  
  很普通的工作記錄簿,封面寫著「濟仁」,只因用得太舊,整個本子都彰顯著歲月的遺痕,而且不只一本,病歷上面堆疊著的工作簿,共有七八本。
  
  羅主任打開其中一本,看看四周,感慨萬千:「當年有個年輕人跑來找我,問我怎麼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臨床醫生。我告訴他,上好大學的每一堂課,利用好每天的晚自習,等你基礎學透了,再回來找我。」
  
  「大一上學期結束的時候,這孩子得了年級第一,他拿著成績單又回來找我,還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看他進步了,就給了他這本工作筆記,我說這是一本病歷手劄,你先拿回去看,能看懂多少就看懂多少。」
  
  羅主任說著,把手裡這本筆記遞給大家,剩下的六七本,也都被眾人拿起來傳閱。
  
  「我告訴這孩子,等你進入臨床階段的時候,等每一天實習結束,你就把你印象深刻的病例記下來,日積月累,總會有收穫,後來這孩子來科裡實習,比我當年還要拼。才短短一年時間,就寫下了厚厚的四本筆記。」
  
  一名實習同學笑著舉手:「我知道了,羅主任,您說的是禹明老師。」
  
  禹明一臉漠然往前走,沒回頭,眾人看出他不好意思,笑聲蕩開,氛圍明顯比剛才活躍。
  
  舒秦撫摸筆記,全都是臨床病例心得,前後橫跨了好幾年,她澀澀地想,禹明的筆記風格源自羅主任,但他比羅主任挖得更細。
  
  沒多久有人找到了試卷上的一個病例:「噫,我找到那道題目的原型了。」
  
  兩位院領導認真看了看,筆記上的病例都好些年了,那十五份卷子更是早在兩年前就做好了錄入工作,所謂的做戲?豈不是十年前就開始做戲。
  
  他們淡淡看那邊的章副主任,不等章副主任走過來,轉身說:「這邊的事也差不多了,正好馬上要搞競聘演講了,羅主任,老吳、老王,一起走吧。」
  
  紀委兩人拍好了照,再次收好材料,他們也跟章副主任對視一眼,一聲不發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兩人路過舒秦時,王老師電話響了,舒秦聽到他說:「哦,對,調查得差不多了,嗯……算一場誤會。」
  
  舒秦鄙夷地看了看對方的後腦勺,不過這樣一來,所謂的洩題事件不會再對羅主任的競選造成任何影響了。
  
  而且從剛才兩位院領導的態度來看,不但沒有影響,還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禹明回頭看看舒秦,意思很明顯:讓她等他。然後他跟上一行人。
  
  劉院長笑了:「禹明,不錯,今天挺沉得住氣的,出去一段時間,感覺你變化挺大,清平縣的事進行得如何,都還順利嗎?」
  
  「不大順利,回來就是打算多爭取領導們的支持。」禹明實話實說,笑道,「劉院長,程書記,下鄉的事路上我向你們仔細匯報,剛才這場玩笑開得有點大,學生們都嚇得不輕,既然都沒事了,研究生辦的提前轉博通知什麼時候能恢復啊。」
  
  舒秦沒聽到後面的話,因為她跟其他人一起坐車到了校本部禮堂。
  
  校本部已經佈置起來了,燈光耀眼,臺上垂著猩紅色的幕布,畢竟是四大附屬醫院的中級幹部正式競聘,禮堂來了不少人了,場面比起那回青年人才後備競選,還要宏大許多。
  
  手機響了,是顧飛宇打過來的,舒秦邊接電話邊找座位。
  
  「舒小妹,禹明電話打不通,我和雯姐快到了,要是今天晚上想搞慶祝,我和雯姐去你們家就吃火鍋。」
  
  「搞慶祝?顧師兄,競選的結果還沒出來——」
  
  「嗨,今天老章不是在你們科不是鬧了一場嗎,你別問了,反正顧師兄消息靈通,火鍋想吃什麼底料?我和雯姐晚上帶過來。」
  
  舒秦往前一掃,看到章副主任坐在第二排,燈光在章副主任臉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他的身邊簇擁著那幫擁護者,依舊像往常那般熱鬧,但是他整個人像少了一點精氣神,雖然臉上維持著很勉強的一絲笑意,人卻深陷在座位裡,像尊石像似的,一動也不動。
  
  前面熱鬧起來,校長和院士出來致辭,章副主任這才打起精神坐直身體。羅主任走到第一排坐下,舒秦沒看到禹明,因為感受到即將拉開序幕的激烈氛圍,緊張得深呼口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24 10:23 AM

88.

  掌聲如潮,大幕開啟,校長走到台前。
  
  在舒秦的印象中,校長面容清癨,舉止端肅,但他今晚顯然受到了現場氛圍的感染,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聲線也很高昂。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時隔四年,我們即將舉行新一輪的中層幹部選拔。我們常說,在濟仁逾越百年的歷史光影中,每一位濟仁人都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
  
  校長身後的燈光亮起,現場氛圍瞬間燃到了頂點。觀眾席上大多是附屬醫院的職工學生,看到自己導師的簡介和照片出現在大螢幕上,都由衷地高興,熱烈地鼓掌。
  
  舒秦望著螢幕上的名單,濟仁歷來在中層幹部報選條件上有著嚴格的限制。
  
  羅主任的照片排在一院競選人的第一排,章副主緊隨其後。
  
  後面幾欄是首次競聘的一些新面孔。
  
  經過層層篩選,科裡最終進入演講環節的競聘者,除了曹教授和吳教授,還有章派的兩位教授,下午那位屢次向禹明發難的武教授,也在其中。
  
  「我們都知道,不管是臨床一線還是職能部門,中層幹部們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著中流砥柱般的作用。他們承上啟下,憑藉自己出色的管理才能,將科室的青老力量緊密地凝聚在一起;他們勇於探索,通過日復一日的努力,將學科創新和梯隊建設推向新的高度,過去的四年,是捷報頻傳、銳意前行的四年——」
  
  校長發表致辭期間,陸陸續續有職工進入禮堂。不到七點,很多附屬醫院的職工才剛下班,舒秦身邊本來坐滿了科裡的同學和老師,就在這時,鄰座的兩位師姐因為找熟人說話起身去了前排。
  
  舒秦身邊空出來兩個位置,吳墨和盛一南動了動,大有要坐過來的意思。
  
  從剛才起兩人就頻頻往這邊張望,因為舒秦不接茬,吳墨時不時地衝舒秦咳嗽兩聲,盛一南擠眉瞪眼,幾次要跟舒秦身邊的人商量換座位,這下好了,兩位師姐走了。
  
  舒秦心情複雜,下午的事讓三個人的友誼出現了裂痕,和好可以,但關係儼然一隻裂開的碗,很難再回到從前。
  
  倒也沒覺得多難過,舒秦只是忘不了當時那種孤立無援的滋味。
  
  其實早在進科第一天爸爸就跟她說過,臨床實習是人生中最特殊的階段,一腳還留在象牙塔裡,另一隻腳卻踏進了社會。
  
  這兩個月,她和吳墨盛一南建立起了並不牢固的友誼,社會的洪流夾裹著鋒利的沙礫,無時無刻不在沖刷他們,轉博名額關係到今後各自的前途,或許他們內心是信任她的,可一旦面對質疑,這份脆弱的友誼根本就不堪一擊。
  
  好在舒秦沒為難太久,沒等吳墨他們坐過來,有人填上了她身邊的空位置。
  
  「舒小妹。」
  
  舒秦一訝:「顧師兄,朱師姐。」
  
  她忙從包裡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兩人,小聲說:「剛才接你們電話,還以為你們要過會再來。」
  
  「早在路上了。」朱雯輕手輕腳坐下,跟周圍認得的同事打了招呼,低聲問,「哎,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叫王姣姣?」
  
  舒秦點點頭:「怎麼了,朱師姐。」
  
  「我和顧飛宇把車停在學校後面的停車場,路過花壇的時候,看到禹明跟王姣姣說話,不知道他們倆在說什麼,王姣姣好像還哭了。」
  
  舒秦納悶。難怪從剛才起就沒看到禹明,聊什麼,聊考試舉報的事麼。王姣姣又為什麼哭,被禹明嚇的?可這也不像王姣姣的一貫作風。
  
  舒秦還在琢磨,顧飛宇喝口水,咧嘴笑道:「舒小妹你千萬別誤會,絕對沒聊什麼好事,禹明臉陰得像要下雨,那小姑娘說句話就往邊上看兩眼,鬼鬼祟祟,搞得像特務接頭似的——」
  
  他說著,扭頭一看:「那小子不是過來了嗎,等他過來,我們拷問拷問他。」
  
  舒秦循著顧飛宇的視線看過去,果然是禹明,他一手插著褲兜,一手拿著東西,身後沒有旁人,進來後他用目光在禮堂裡搜索一圈,本打算徑直往東側的觀眾席走,往這邊一瞥,又掉轉了方向。
  
  左邊還有個空位,舒秦跟鄰座的陳師姐商量:「陳師姐,能不能往那邊挪一挪。」
  
  陳師姐一看:「哦,禹明來了。」提起背後的包,二話不說就坐了過去。
  
  禹明走到靠近走道的位置,他剛才面色不怡,分明在思索什麼,坐下後眉頭才舒展開來,跟周圍同事打完招呼,他扭頭看向舒秦,只恨中間隔著顧飛宇和朱雯。
  
  「你們倆倒是讓一讓啊。」
  
  「不讓。」校長致完辭了,大家忙著鼓掌,趁這工夫,顧飛宇說,「你小子剛才跟王姣姣說什麼呢。」
  
  禹明說:「問她舉報的事。」
  
  朱雯往口裡丟了塊餅乾:「連個學生都這麼厲害,你們科也真夠複雜的,競聘前一天鬧出這麼一齣大戲,我聽你們科小黃說,舉報人前前後後提供了不少截圖。」
  
  舒秦剛要給禹明遞水,略怔一下,某個疑問埋在心口一整天了,簡直呼之欲出。
  
  「而且這回老章動作還夠快,直接爆料到衛計委去了。要不是禹明和舒秦真金不怕火煉,羅主任沒準真會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再趁機發散發散科室管理上的問題,這回誰上臺還真就難說。」
  
  舒秦疑惑: 「真是王姣姣舉報的?」
  
  周圍太吵人太雜,顯然不適合聊這種話題,禹明只答:「回去再說。」
  
  他扭頭看看,抬起胳膊從椅背後頭伸過去,想摸摸舒秦的髮頂,可惜離得太遠沒能夠到,只得收回胳膊,佯做無意擦了擦後腦勺。
  
  後面幾個女同事吃吃輕笑:「禹明,秀恩愛也要注意場合。」
  
  禹明笑笑,下午鬧這麼一齣,任誰都知道他跟舒秦的關係,本來就坦蕩,這回更光明正大了。
  
  舒秦看禹明,他回過頭來,也望著她,臉上那抹笑意沒來得及收回去,漆黑的眼裡彷彿有細碎的星芒。
  
  她突然被這種靜謐的默契打動了,今天一整天都表現得雲淡風輕,現在無限委屈湧上了心頭。
  
  禹明看了看,顧飛宇和朱雯沒有讓座的意思,作勢起身:「我們商量商量,換個座行不行。」
  
  「不行。」異口同聲。
  
  禹明望著兩人,顧飛宇和朱雯紋絲不動,強行換位置動靜太大,禹明只得將東西給了舒秦:「學校門口買的,你先喝兩口墊墊肚子。」
  
  距離太遠,遞個東西得伸胳膊,說句話也得隔著兩個電燈泡,真夠麻煩。
  
  舒秦探身接過來,是杯蘋果汁,這季節沒有她愛喝的百香果了。
  
  「草,我和雯姐的呢?你把我們倆當空氣啊。」
  
  「我也不知道你們來了啊。」
  
  舒秦靦腆地謙讓一回:「朱師姐喝不喝?」
  
  朱雯擺手:「我不喝,我減肥,我都好多天沒喝過奶茶和果汁了。」
  
  「顧師兄呢?」
  
  顧飛宇怪笑:「我敢喝嗎。反正待會要去你們家蹭吃的,你讓禹明多給我們買點果汁,我和雯姐雙倍喝回來。」
  
  禹明給舒秦吃定心丸:「週一研究生辦會把轉博通知重新掛上去。」
  
  「嗯。」
  
  舒秦很有底氣地點點頭。本就屬於她的名額,當然該還給她。無需言語,她將礦泉水甜蜜地遞給禹明。
  
  顧飛宇和朱雯夾在兩人中間,被兩人的柔情蜜意烘了一臉,一齊往椅背上一靠:「我去。真受不了。」
  
  「有本事換座啊。」
  
  「不換。」
  
  舒秦笑,禹明懶得再理他們,擰開瓶蓋喝了口,自顧自打開手機看郵件。
  
  一院院長上臺,禮堂裡恢復肅穆。
  
  顧飛宇沒再拉左右說話,禹明抬頭看了看大講台,也將手機收回褲兜。
  
  「……針對近年來醫院業務量持續增長的情況,中層幹部選拔制度相應地作出了調整,門急診量和手術量年年攀升,臨床科研教學管理任務日益繁重,為了確保業務的順利開展,也為了進一步優化醫療質量管理,校方和各級院領導爭求各方面的建議,經過多次商討,在徵得上級部門的批示後,現決定,在以下臨床科室增設兩名副主任崗位……」
  
  校方早就出了相關通知,職工們也在OA上討論過好多回了。但此話一出,還是惹來了不小的騷動。
  
  增設兩名副主任,意味著科室今後會由一位主任和三位副主任共同來管理,而原來科室副主任所肩負的職責,例如章副主任的職能範圍,會被其他兩位副主任分擔一部分。
  
  舒秦坐直看向前排,隔著十幾排座椅,她能看到章副主任的背影,按照名單上的順序,馬上要輪到章副主任演講了。
  
  果然,宣傳辦的主持人宣佈完演講規則,章副主任雙臂在扶手上一撐,精神抖擻起了身。
  
  短短十幾分鐘時間,他已經恢復平時的狀態,邁開大步,就往講台一側的走道走去。台下湧起掌聲。
  
  競聘分兩個環節:述職報告和答辯。
  
  兩個環節都結束後,校方及院方專家組會對參選者進行投票。
  
  投票採取匿名方式,統計完票數,當場就會進行公示。
  
  當然,領導們投誰,不投誰,競聘之前就已經形成了默契,比起其他性質的比賽,競聘演講更像一種公開化表態。
  
  但如果原來屬意的人選在競聘前夕出現違規行為,票數可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逆轉。
  
  到了臺上,章副主任笑容滿面,開口說:「各位領導,各位同事,能榮幸能參加今年的中層幹部選拔。」
  
  一份述職報告,完美地控制在十分鐘以內,結束時,禮堂掌聲不斷。
  
  到了答辯環節,章副主任抽到的兩道題,均由校方來出,學校組織部部長接過了話筒。
  
  顧飛宇低聲說:「靠,這不老章的老熟人嗎,我聽我們家老頭說過,他們倆是同一屆的同學。」
  
  部長問了兩個問題:一是章副主任目前所承擔的心臟麻醉國家級項目基金的進展,另一個是關於麻醉科日常教學查房的落實問題。
  
  舒秦不得不承認章副主任有一副好口才,他不但在兩分鐘之內回答了問題,還極其自然地藉著對方的提問將自己這幾年的科研成果著重展示了一遍。
  
  主持過的國家省部級課題數項。主編的專著有三部。本地麻醉學會副主委,中華麻醉學會副主任委員。中華麻醉學分會xx組麻醉器官移植麻醉學組成員,xx氣道管理協會委員。
  
  下臺時,17票,超過半數的領導給章副主任投了票。
  
  隔壁的陳師姐噓了噓:「章副主任可真『厲害』。」
  
  顧飛宇和朱雯說:「看出來了吧,這幾年老章都把功夫用在哪了,四年前他就是這一套,業務上無非還在吃老本,可你看看,只要提到學校這些領導,就沒有一個是老章不熟的。」
  
  舒秦本來特別有底氣,這會又有點擔心,她瞄瞄禹明,禹明望著臺上,還是一副無堅不摧的模樣。
  
  進科時舒秦就知道了,羅主任雖然各方面能力出眾,但因為比章副主任資歷晚了兩屆,初上任時主持工作很艱難,每開展一項新業務,科裡反對的聲音多,支持的聲音少,遇到有爭議的舉措,那些力推章副主任上臺的擁護者們,經常會施展阻力。
  
  但艱難歸艱難,還是走下來了。人心所向,羅主任在越來越熱烈的掌聲中走向講台。
  
  羅主任一貫的沉穩,自我介紹後,進入正題:「……自前衛生部1989年發布12號檔,麻醉學科正式成為了獨立的臨床科室,經過近30年的發展,麻醉學科日趨成熟強大……而我們科這幾年的發展,也走過了三個階段。」
  
  十分鐘的時間,羅主任全面闡述了他科室管理方面的心得和經驗教訓。
  
  答辯時,羅主任抽題卡。
  
  舒秦注意到有兩位校方領導的態度明顯不如剛才積極。群眾的意見只占一部分,究竟能否勝出,最終還得看校方和院方的投票權重。
  
  好在羅主任雖然抽到了一道校方題,但也抽到了一道院方題。
  
  校方是某位副書記出題,舒秦後背開始悄悄冒汗,因為剛才章副主任答辯時,這位領導曾帶頭鼓掌。
  
  副書記一上來就直指疼痛病房的效益問題,問羅主任:「……管理上是否還需調整,梯隊化建設是否合理,宣傳又做得是否到位?」
  
  朱雯小聲議論:「要是今天沒澄清,這道題是不是得換成『羅厚霖同志,請你解釋解釋你們科的洩題現象』。」
  
  顧飛宇:「不對,必須這麼問:『羅厚霖同志,請你說說,你們科那個叫禹明的臭小子,是怎麼搞起科內戀愛的。你身為科室管理者,怎麼能縱容這種不良風氣。』」
  
  舒秦和朱雯差點笑噴,禹明皺眉:「你他媽安靜點行不行。」
  
  顧飛宇難得沒懟回去,因為該領導的問題很長,一連串發問,還在往下說:「……你身為科室管理者,有沒有考慮過將疼痛病房從麻醉科分設出去?兩塊效益如此懸殊,麻醉科工作重心是否出現了失衡?」
  
  羅主任笑答:「在引導民眾樹立科學積極的鎮痛理念上,我們的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自從成立疼痛病房,全科上下做過很多工作,開展了多項國際化癌痛合作,也做過多方位的宣教和義診活動,幾年來,病房入住率從剛開科時的30%,達到現在的接近100%。」
  
  「如果校方和院方問我個人的意見,我認為我院疼痛病房目前不具備獨立分離出去的條件,理由是梯隊化建設和人才培養還未進入成熟期,但不排除將來單獨成科的可能性,效益問題是暫時的,困難遲早會克服。」
  
  這道題花去了近兩分鐘。
  
  剩下的時間不足60秒,如果加上提問,沒多少時間可供羅主任施展。
  
  輪到院方了,黨委書記跟身邊幾位領導商量幾句,拿起話筒:「羅厚霖同志,這是一道即興題,今天下午在你的私人工作簿上,我看到了許多你自己記錄的病例,最早的病例可以追溯到你剛參加工作的那一年,你當時在呼吸內科輪轉,還是一名普通的住院醫生,後來去美國進修,你將中文書寫換成了英文記錄,這麼多年過去,你是如何堅持這個習慣的。」
  
  舒秦籲口氣,羅派領導開始發力了。
  
  「早年求學時,我聽過老院士一堂課,他說臨床醫生的打磨離不開【實踐】,也離不開【時間】。這句話提醒我,臨床醫生要提升業務能力,有賴於日常的觀察和總結。」
  
  「就拿麻醉中罕見的『惡性高熱』來說,該病早年經常因為誤診延誤了搶救時機,多虧國內外同仁們不斷地歸納和提煉,才形成了現在的針對惡性高熱的一套規範化診斷流程,工作時間越長,我越清楚經驗總結的重要性,每當遇到瓶頸時時,我就會回顧我這些年做下來的病例,這個習慣讓我終身受益匪淺。」
  
  時間到了。
  
  羅主任最後說:「我有位同行曾說過,他希望他的每個病人都能『安心入睡、平安醒來』,這句話也代表了我的工作追求和準則。」
  
  書記舉起手中的筆記:「這是我從業以來見過的堅持最久的工作手劄。一天不難,一個月不難,一年不難,難的是數十年如一日,而且羅厚霖同志不但嚴格要求自己,還將這種優良的工作習慣傳承了下去,他們科能力突出的年輕一輩例如禹明,就是這種優良傳統的承襲者和獲益者。」
  
  掌聲雷動,努力的人不在少數,但沒幾個能拿出堅持多年的病例手劄。這種嚴謹的工作態度和工作作風,比任何金燦燦的履歷表都更讓人折服。
  
  顧飛宇不服:「這不對啊,誇羅主任也就算了,怎麼還把禹明捎帶進來了?」
  
  朱雯道:「聽聽,咱們領導誇人的方式真有技巧,既講究分寸,也講究時機,我說禹明,今天晚上你們家的火鍋必須多加幾個雞腿。」
  
  禹明盯著螢幕老半天沒動了,到了投票環節,注意力全被吸引了過去,顧飛宇和朱雯的玩笑話,他壓根沒聽進去。
  
  舒秦緊張地調整了一下位置,陳師姐雙手交握做祈禱狀:「票數一定要上來,一定,一定——」聲音低如蚊蚋,無限循環。
  
  工作人員抱著投票箱從第一排前面走過,領導們各自匿名投票。
  
  然後統計票數。
  
  舒秦的心一陣狂跳,她是學生,平時接觸不到科室裡的核心利益鬥爭,在今天被質疑洩題之前,她這個註定的羅派,與章派在對立方面的感受不像老師們那麼強烈和尖銳。
  
  但她可以想像得到,只要章勝出,往後這幾年羅主任禹明會被怎樣打壓。羅派上下這麼多人,也都會受到影響。
  
  禮堂裡先是議論聲不斷,而後又一片岑寂,感受到四周氛圍的緊張,連顧飛宇和朱雯都說不出玩笑話了。
  
  前後幾排比如顧教授幾位,平時也都沉得住氣,此刻表情都繃得緊緊的。
  
  幾分鐘的時間,被拉長到一年那麼長。
  
  突然,前排有個人上半身猛地坐起:「出來了。」
  
  是王南,剛才都沒人發現他坐在前兩排。
  
  「22票。」
  
  前後幾排沸騰了,陳師姐興奮得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左邊是男同事,她轉頭強行摟住舒秦,語無倫次:「終於!」
  
  舒秦激動地朝禹明看過去,加上科內投票和業務打分,羅主任穩操勝券了。
  
  禹明往後一靠,明顯鬆了口氣:「靠。」
  
  太特麼高興了,前面的幾位師兄回頭興奮地拍禹明的肩膀,朱雯顧飛宇樂得不行:「原來你小子也緊張啊,剛才不還端著嗎。」
  
  禹明:「我什麼時候說過我不緊張了。」
  
  他看著舒秦,第一時間就是想把她拉到懷裡,剛才只覺得顧飛宇挺煩,現在覺得周圍的人通通礙眼。他努力讓自己沉澱,但依然高興得想要跳起來,
  
  舒秦跟他對視,抿嘴直樂。禹明笑起來眉疏目朗,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朱雯突然扭過頭去:「哎,我給程衛打電話,他公司的事應該忙完了,舒秦,禹明,不反對我讓程衛來你們家吃火鍋吧。」
  
  禹明說:「行啊。」
  
  舒秦說:「朱師姐打電話吧,劉嫂知道禹明今天回來,應該在冰箱裡留了菜。」
  
  朱雯說:「那我就叫他了,不過光吃火鍋怎麼行,要不今晚吃完東西,我們出去玩玩吧。」
  
  陳師姐探身看這邊:「朱雯,你和男朋友是不是準備結婚了。」
  
  「再考察考察,沒問題就年底吧,你們有沒有什麼建議,今晚去哪玩?」
  
  馬上有人加入議論:「搞完演講都九點多了,明天都週六放假,要不明天也行。」
  
  周圍有幾人不說話不接茬,要麼是章派的支持者,要麼就是章副主任帶出來的學生,臉色最難看的當屬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師。
  
  林景洋坐在最西側,嘴角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出了。
  
  今晚最重要的一環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就輕鬆了。曹教授、吳教授、武教授等人輪流上臺,曹教授的票數雖然距離章副主任有段距離,但在今年新參加競聘的人員裡,他是得票最高的一位。
  
  因為心情愉悅,鄰座的老師同學雖然竭力保持安靜,但只要中場休息,就會忍不住說笑。
  
  散場的時候,不少職工向羅主任祝賀,舒秦被擋在三圈以外,別說跟導師當面道喜,連看導師一眼都必須踮起腳。
  
  此外還有手術室護理部的同事們,規培生和進修老師們,只要今晚來湊熱鬧的,都過來道賀。
  
  其他科室的同事,就更不用說了。
  
  學生們也跟著湊熱鬧,以盛一南為首,圍住禹明,一口一個熱乎乎的「禹總」。
  
  吳墨注意力放在舒秦身上,軟綿綿地抱著書包,小步隨她出來。
  
  「舒秦。」在後面叫住舒秦,吳墨誠懇地道歉,「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懷疑你,當時我應該站出來替你說話,但是我……」
  
  說著,他鞠了一躬:「我太不仗義了,對不起,舒秦,請你接受我的道歉。」
  
  舒秦靜靜看他,吳墨嘴角一抿,胖乎乎的臉頰上抿出兩個小酒窩。
  
  他想起舒秦年會上給他拍的U盤、平時借給他的資料,還有從家裡帶來的舒叔叔做的包子點心,臉上的慚色掩都掩不住。
  
  舒秦半天不吭聲,他無措地絞了絞手。
  
  舒秦嘆口氣,平靜地點點頭:「我接受你的道歉。」
  
  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沉默了好一會,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悄然流逝了。
  
  吳墨也感覺到了舒秦的悵然,忙拼命修補:「週末出來嗎,繃了好幾個禮拜,我聽說信達廣場開了幾家甜品店,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
  
  舒秦看看禹明的背影:「可是這個週末我出不來。」
  
  吳墨體諒地點頭,溫聲說:「那要不,下個禮拜?」
  
  舒秦沒馬上答話,因為又出來好些人,林景洋前些天在科裡風頭正盛,今晚他身邊明顯冷清,不過下臺階時,他倒是衝人群中的禹明笑了笑。
  
  禹明百忙之中瞥林景洋一眼,表現得很冷淡。
  
  舒秦越發奇怪,林景洋平時一向處變不驚,禹明也跟林景洋面上很過得去,但今晚別說禹明,連林景洋都不自然。
  
  禮堂人太多,十幾分鐘了還有人沒出來,連同羅主任在內,一大批中層幹部在禮堂前跟領導說話。年輕人商量好明天的活動,就慢慢散開了,要麼出去打車,又或者去停車場。吳墨和盛一南照例蹭自己師兄師姐的車。
  
  顧飛宇在台階上望著林景洋離去的背影,抱著胳膊搖搖頭:「哎,林景洋有點可惜。」
  
  朱雯給程衛打電話,約好了他來禹明家吃火鍋,聽了這話嗤之以鼻:「有什麼可惜的,林景洋多會做人,而且以羅主任的為人,難道還會故意打壓林景洋,該給機會還不是照樣給機會。」
  
  禹明送完羅主任,抽身回來,拉住舒秦的手往停車場走:「你就是個二逼。」
  
  顧飛宇抬腳就踹:「你小子又欠揍了,我怎麼二逼了?你把話給我說明白。」
  
  朱雯攔住顧飛宇:「哎,何必又去招惹禹明,每回到最後挨揍的還不是你。」
  
  顧飛宇炸鍋了:「哎,雯姐你怎麼造謠呢,這小子哪回不被我揍得死去活來,你不信我就讓這小子當著你們的面叫我一聲顧爺爺。」
  
  禹明頭都懶得回:「就你這智商,我叫你爺爺你好意思答應嗎。」
  
  顧飛宇說:「行啊,當時追舒小妹的時候趕著叫我顧爺爺,舒小妹,你不知道——」
  
  禹明腳步一剎,殺了顧飛宇的心都有。
  
  顧飛宇往後一跳:「你小子什麼眼神,有本事別跟我叫板啊。」
  
  舒秦只當沒聽出來話裡的意思,笑咪咪握緊禹明的手,上了車,顧飛宇恢復了正經:「你別告訴我是林景洋舉報的。」
  
  舒秦問禹明:「剛才王姣姣跟你說了什麼。」
  
  禹明發車:「王姣姣不肯承認是她拍的照,我說科裡有人看到她翻你的筆記,而且這屬於惡意舉報,照片的來源已經經過核實,王姣姣這才承認拍照的事,她說她當時聽到科裡有人說我給你洩題,所以拍了照片進行查看,但她沒有舉報,只是在科內跟幾個同學討論這件事。」
  
  「這話你信嗎?」
  
  「信不信我不管,但是王姣姣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多事。」禹明轉動方向盤,看向左邊的後視鏡,「而且就算舉報成功,轉博名額也不會落到她的頭上。」
  
  「也是啊。」朱雯思忖著說,「全科人都知道這學生和舒秦關係不好,這事一出,很容易就猜到王姣姣頭上。別說章副主任還沒上臺,就算真上臺了,王姣姣還沒畢業,要是因為舉報的事把羅主任一派得罪了,對她今後的工作前途都造成一定影響,當然這是王姣姣自己小人之心,但是她這樣的關係戶沒必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禹明:「舒秦,舉報人提供的照片你都看了。」
  
  「嗯,有幾張拍得很從容,有幾張圖都花了。」
  
  「下午沒來得及跟你確認,這本筆記你沒借給別人?」
  
  舒秦略怔一下:「沒有,你給我的筆記我只借了一本給盛一南和吳墨,被舉報的這本我自己沒看完,平時我也帶到科裡去,趁手術接台和去食堂的時候會拿出來看看,但我不會讓筆記本離開我手邊太久。」
  
  「上回你去清平縣找我,帶了這本筆記沒有。」
  
  舒秦思來想去,心亂如麻,輕輕搖頭:「沒有,當時我帶的東西太多,書包裡就放了一本教材。」
  
  說到這,她因為急於確認一件事,忙拿出手機找到聯繫人列表。
  
  找到那個號碼,舒秦望著螢幕,又猶豫了,聯繫人是隔壁的耳鼻喉科博士,和王姣姣住在一個寢室。
  
  禹明說:「林景洋的事回家再說,我就跟你確認一下,平時能從容接觸到你這本筆記的——」
  
  朱雯電話響了:「禹明,程衛已經到家樓下了,我讓他把車開停車場了。」
  
  舒秦終於下定決心撥出了號碼,確認了一件事,說:「禹明,回頭你把我放到宿舍樓下,我回去確認一件事。」
  
  禹明知道舒秦想明白了:「好,我陪你去。」
  
  舒秦搖搖頭,望著他:「這件事我得自己處理。」
  
  到了醫院,舒秦下了車,對禹明說:「你們先回,我處理完就回來。」
  
  禹明沒再堅持,留在車裡,望著舒秦的背影,顧飛宇說:「舒小妹就是太善良了,你真放心一個人去,不陪著她上去?」
  
  禹明說:「她說的對,有些事她得自己處理。」
  
  舒秦跟宿管阿姨打了招呼,蹬蹬蹬上樓。
  
  宿舍有人,盛一南坐在床邊換鞋,抬頭一看,愣住:「噫,你不是跟禹總他們走了嗎?」
  
  舒秦望著盛一南,目光像看待陌生人。
  
  盛一南納悶:「怎麼了你這是,臉色不太對勁啊。」
  
  舒秦反身關上門,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筆記確認一番,氣塞胸膛,強行忍住,淡淡說:「上周我去清平縣,王姣姣是不是來過我們宿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26 10:38 PM

89.

  盛一南嘴巴張了張,沒有說話。
  
  舒秦望著她,室內異常安靜。
  
  「她來過,對不對?」
  
  盛一南迴避著舒秦的視線,低頭換著鞋:「來過嗎?上周我回家了,好像也不在寢室啊……」
  
  舒秦失望極了。
  
  她知道王姣姣的室友林博士忙著寫論文,最近每晚都待在寢室,剛才她在電話裡向對方確認,週六王姣姣非但沒回家,還破天荒去隔壁寢室串過門。
  
  其實出門時王姣姣沒跟林博士說要去哪,但畢竟兩間宿舍挨在一起,稍微有點動靜就能傳到隔壁。
  
  當時林博士聽到王姣姣敲隔壁的門,還納悶了好一陣,因為都知道王姣姣跟鄰寢關係惡劣,尤其跟盛一南不睦,自從搬進女生宿舍,王姣姣樓裡到處串過門,唯獨沒去過舒秦她們寢室。
  
  奇怪歸奇怪,林博士只當她們關係緩和了,被舒秦電話裡婉轉一打聽,順口就說了出來。
  
  舒秦盯著盛一南,盛一南慢吞吞拾掇著東西,突然像想起什麼,口氣一鬆:「嗨,瞧我這記性,王姣姣是來過,但是這幾天科裡不是亂嗎,一忙起來我就忘了。」
  
  忘了?且當她忘了。
  
  「你讓她來的?」
  
  舒秦聲線很硬。
  
  盛一南靜了一靜,抬起頭來。
  
  舒秦性格好,待人有禮貌,說起話來一向輕聲細語,但她也見識過舒秦強硬的一面,譬如現在。
  
  這話一扔出來,空氣悶得像要下雨。
  
  盛一南默了片刻,將鞋放回床底下:「我怎麼會讓她來?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都煩死王姣姣了,那天她自己突然跑過來的,說第二次筆試換地方考,說完就走了。你要是不信,把王姣姣叫過來當面問問她。」
  
  「我問過了。」
  
  盛一南啞然。
  
  「她待了半個小時才走。」
  
  「你都問過了還問我幹嘛。」盛一南不高興了,「她來的時候我在廁所洗衣服,根本就沒理她。」
  
  舒秦壓住火,把筆記本從抽屜取出,一一放到桌面。
  
  禹明一共給了她八本筆記,除了上繳的那兩本,剩下的都放在床頭的抽屜裡。
  
  抽屜沒上鎖,只要不拿出寢室,盛一南隨時可以翻閱。
  
  這方面,她在盛一南面前沒有秘密可言。
  
  盛一南在邊上收拾資料,目光有點散,始終沒看舒秦。
  
  整理好後,舒秦側過身:「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你也在,舉報者提供了筆記上的照片,而且不止一張。」
  
  盛一南看看筆記:「我去,難道真是王姣姣幹的?媽耶,我早就想說了,你天天把筆記帶到科裡去,太容易被偷拍了。」
  
  舒秦心裡泛起輕微的噁心。
  
  這場舉報風波,做手腳的明明不只一個人,但是迄今為止,被推到台前的,只有一個不善於掩飾情緒的王姣姣。
  
  「那本被拍照舉報的筆記一共有300頁,涉嫌撞題的五個病例分散在筆記本裡不同的頁碼。」
  
  盛一南茫然地眨眨眼。
  
  「這麼厚的一本筆記,光從頭翻一遍就需要不少時間,要拍下這麼多照片,更要花不少工夫。白天我只有接台的間隙才會拿出來看,如果送病人去pacu,我就把筆記放進麻醉機的抽屜裡,但最多幾分鐘就會返回,就算有人拿出來翻閱,也沒足夠的時間一次性拍下這麼多照片。」
  
  盛一南嘴脣翕動,沒說話。
  
  「但是上周我去清平縣的時候,因為東西太多,我把筆記留在了寢室。」
  
  盛一南哦了一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說上周王姣姣怎麼突然跑到我們寢室來,搞半天就是那天偷拍的。」
  
  她歉然地撓撓頭:「舒秦,她來的時候我在裡頭洗衣服,我以為只要我不理王姣姣,她自己就會走了,這事是我不對,但我當時真沒往這上面想。」
  
  舒秦定定地望著盛一南。
  
  平時在科裡,盛一南和王姣姣關係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是那天晚上,盛一南放任王姣姣在寢室裡待了半個小時,給她機會,讓她拍下無數張照片。
  
  然後,站在姣姣身後的那個人從裡面篩選出試卷上相似的病例,以此為證據進行舉報。
  
  或許王姣姣還在竊喜,因為她「取證」的時候,盛一南忙著洗衣服注意不到外面的動靜。
  
  哪怕事後王姣姣起了疑心,她也無法站出來指認盛一南,畢竟拍照片的不是盛一南,而是她自己。
  
  「盛一南,我們同一天進科,住同一間寢室,你是什麼樣的性格我很清楚。王姣姣家裡的關係背景,你了若指掌,醫院一有什麼動態,你第一個知道,那天王姣姣不告而來,也許你一開始沒猜到她想做什麼,但是她在外面拍照這麼久,你就一點都不起疑心?」
  
  「不是,」盛一南瞪大眼睛,「你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故意讓王姣姣拍照?你別忘了,今天學校來人的時候,我和吳墨還主動幫你作證了!」
  
  舒秦胸膛裡的噁心翻湧不已,的確,沒有人能證明盛一南的動機。
  
  就連王姣姣自己,也未必說得明白。
  
  她只知道,她前腳去清平縣,王姣姣後腳來串門了。後來王姣姣在外間待了那麼久,盛一南既沒有阻攔,也沒有出來查看。
  
  「盛一南,晚上競聘的結果出來了,羅主任上臺的事已經成了定局,王姣姣怕舉報的事對她今後造成影響,現在急著撇清自己,事情才過去幾天,就算她忘了一些細節,只要幫她好好回憶回憶就行了,她究竟是怎麼得到我去清平縣的消息,又在誰的暗示下來了我們寢室——」
  
  盛一南的臉色發白:「舒秦,你懷疑誰都不應該懷疑我吧!而且明明是王姣姣舉報的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舒秦胸膛起伏,她想起第一天盛一南帶著他們去天臺,頭頂天空碧藍如鏡,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初進臨床的四個小醫生豪情滿懷。
  
  她和吳墨站在天臺上衝著遠方大喊:「我要做最牛逼的醫生。」另一個人聲音卻比他們更高:「我要留附一!」
  
  明明才兩個月,但想起當時的情景,彷彿有種隔著悠悠歲月的錯覺。
  
  舒秦嘴裡一陣發苦:「其實這件事不難確認,到底是怎麼回事,問問王姣姣就知道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我想她很願意把來龍去脈想清楚。」
  
  她轉身往外走,盛一南倏地站起來,急聲說:「不是都證明瞭沒洩題嗎?你的轉博名額也保住了,還要怎麼樣啊。」
  
  肯承認了?舒秦猛地轉過身:「還要怎樣?筆記就在寢室裡,你是我室友,隨時可以借閱,有沒有洩題,你比科裡任何一個人都清楚,但王姣姣做這些事的時候,你推波助瀾!我被取消名額,你沒有出來澄清!事後我問你當晚的事,你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盛一南面色變了幾變,聲音很大,但有點結巴:「可是、可是我懷疑是有根據的。事實證明我和吳墨的那本一個撞題的都沒有,只有你看的那本撞了五道!」
  
  舒秦眼裡迸射出怒意,快步走到桌前,冷笑:「那麼你今天知道怎麼回事了?我想我應該好好提醒你,當初你借走的那本可是你自己挑的,如果題目出自禹明的筆記,你有機會看到這些資料嗎?」
  
  盛一南胡亂舉起桌上一本筆記,依然振振有詞:「那又怎麼樣?這些都是看得到的資料,那些看不到的呢。從進科第一天起就有人說禹總替羅主任出題,連你自己都和我都討論過這件事,你敢說你一點都不相信這個說法?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轉博名額?
  
  「進科才幾天啊,我就看到你主動給禹總買果汁,後來禹總開始追你,我就不信他工作上從來沒給過你好處。轉博名額明明考的是實力,可是自從你跟禹總開始交往,就已經談不上公不公平了!」
  
  舒秦愕住了,一股說不清的複雜情緒衝到了鼻根,讓她既憤怒又寒心。
  
  盛一南肩膀一垮,走到一邊,忿忿然往下說:「我家就在一院附近,我從小的志向就是做一院的醫生,是,我家庭普通,父母在我就業問題上幫不上任何忙,想留校,只能靠自己的本事。我既沒有王姣姣的背景,也不是科主任的學生,一來我就輸在了起點上,但我足夠努力!可每次考試,我就差了那麼一兩分,如果沒有洩題,我輸得心服口服,如果真洩題了,舉報又有什麼不對?何況我沒有主動舉報你。我只是想要一個公平。」
  
  舒秦氣到極點,反而變得麻木,她用力關上抽屜:「好,你要講公平,我就跟你講公平,這兩個月以來,我每晚去疼痛病房收樣本,你在寢室安心看書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你導師每天都在手術間親自教導你,我連個固定帶教老師都沒有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明明沒有洩題,我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取消名額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公不公平?」
  
  盛一南喉嚨卡住了。
  
  「論家庭,我父母也很普通,以後就業我也只能靠我自己。當初能考上羅主任的研究生,只因為我在報考的學生裡排名第一。」
  
  盛一南像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咬住唇,臉慢慢變得通紅。
  
  「我付出過多少努力,我自己清楚。」舒秦背好書包,大步往外走,「我最不成熟的地方,就是交朋友不謹慎,但是從今天開始,我要改正這個錯誤。」
  
  盛一南望著舒秦的背影,舒秦走得如此決絕。
  
  盛一南突然懊悔萬分,衝口而出:「對不起,舒秦,我向你道歉。」
  
  門關上,這句話被扔在了身後。
  
  舒秦快步下了樓,夜風湧動,眼角有點發繃,說不上難過,但胸口空盪蕩的。
  
  她抬頭看夜空的星。
  
  上一次有這種感受的時候,她因為急於紓解不良情緒跑到了天臺上,記得當時有個人告訴她:「一個人得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還告訴她:「往前走,有一天你走到前面,就聽不到身後這些弱小的聲音了。」
  
  這個人如此強大,如此堅定,以至於一想到那個男人,她就有了更清晰的目標。
  
  她邁開步往前走,電話響了,是禹明。
  
  「怎麼樣,我過來接你?」
  
  「我都回來了。」
  
  「行,那我等你。」
  
  舒秦微笑掛了電話。
  
  到了禹明家,客廳燈光明亮,還在玄關就聞到一股熱氣騰騰的麻辣香。
  
  朱雯和程衛在沙發上看電視,顧飛宇在餐廳擺弄電磁爐。
  
  火鍋剛擺上,一桌子全是準備下鍋的菜。
  
  家的感覺,舒秦深吸口氣,負面情緒一秒之內消失了。
  
  換好鞋,朱雯說:「回來啦。」
  
  舒秦過去笑著打招呼:「程衛大哥。」
  
  程衛起身跟舒秦握手,笑說:「別叫大哥,叫我程衛吧,怪不好意思的,週末還來你們家蹭個火鍋。」
  
  「歡迎還來不及呢。」
  
  「舒小妹你能吃辣嗎,我們弄的鴛鴦鍋。」
  
  「我什麼都吃。」舒秦到處找一圈,書房門關著,推開門一看,禹明電腦還亮著,桌面上的文件是最新清平縣疼痛中心多學科合作的兩個病例模型,人卻不在。
  
  「禹明呢?」
  
  「下去買飲料去了。」顧飛宇說,
  
  舒秦洗好手過去幫忙,蔬菜還沒洗完,紅薯粉在泡,桌上放的都是凍羔羊肉和腐竹之類的。
  
  她剛端著兩盆洗好的蔬菜出來,禹明回來了。
  
  「臥槽,怎麼買這麼一大堆。」顧飛宇說,「帶到清平縣扶貧啊?」
  
  禹明進來先找舒秦,看她在餐廳幫忙,這才說:「什麼扶貧,明天去舒秦家吃飯。」
  
  顧飛宇樂了:「買給未來丈母娘的?」
  
  禹明懶得跟他廢話,拉著舒秦到臥室。
  
  床單已經換過了新的,一屋子清新舒暖的味道。
  
  禹明低頭看她:「沒事吧。」
  
  舒秦環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胸口:「嗯。」
  
  說沒事,眼睛明明有點紅。
  
  他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髮:「這麼點小事,別難過。」
  
  真討厭,真不會安慰人。「我沒難過。」
  
  「明天去你家,要不我陪叔叔阿姨逛逛街?買點東西看個電影什麼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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