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凝隴 -【誰動了我的聽診器】《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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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1-28 01:05 PM

90.

  舒秦腦補一番禹明陪爸媽逛街的畫面,堵在胸口的惆悵徹底消散了。
  
  她倒是願意禹明抽時間陪他們,就是怕耽誤他的工作:「顧師兄說你禮拜一回去?」
  
  「嗯,這邊還有一堆事要忙。」
  
  「競聘的事還是試點的事?」
  
  「評選結果大概要公示一個禮拜,舉報的事也還沒完,而且今天下午去禮堂的時候,院裡問我試點進展怎麼樣,我說疼痛病房跟腫瘤科合作收治的幾個病例還算成功,大致跟他們說了一下思路,我還說我藉這個機會想請醫院組織癌痛專家團隊下鄉義診,他們讓我先寫份報告週一交上去。」
  
  舒秦貼緊他的胸膛,男人的心跳聲和低磁嗓音交織在一起,輕輕震盪著她的耳膜。
  
  她沉溺於這份親密感,捨不得抬頭:「可如果明天陪我們一天,你就剩一天時間寫報告了,那麼多資料要整理,來得及嘛。」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陪我女朋友的時間還沒有啊。」
  
  舒秦笑意從嘴邊逸出,一低眉,才發現到他的衣領有點皺,禹明雖然這方面一向不太講究,但襯衣基本一天一換。
  
  她驚訝地撫了撫:「別告訴我你昨天開了一晚上的車。」
  
  禹明疲憊地鬆鬆領口:「要不怎麼能一大早趕回來?昨天傍晚接到學校電話,交接完工作我就上路了,路上開了七八個小時,回來忙舉報和競聘的事,一整天了,連個閉眼的機會都沒有,真特麼睏。」
  
  舒秦算了算,豈不是二十幾個小時沒睡覺?
  
  她心疼壞了,捧住他的臉,軟聲說:「待會我們早點睡。」
  
  禹明笑了,一天下來聽到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你先親親我,不然我現在就倒到床上睡覺去。」
  
  舒秦踮腳親他的臉,嘬得很用力,「啵」的一聲響。
  
  「這哪夠啊。」禹明指指自己的嘴唇,「得親這兒才行。」
  
  他像個大爺似的一動不動,舒秦半垂著睫毛,慢慢湊上去,
  
  她才從外面回來,軟軟的唇有點涼意,禹明閉著眼睛享受這份溫存。
  
  一個吻將思念和撫慰傳達到對方心裡,酣甜的空氣在房間裡流淌,可禹明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愛人之間的荷爾蒙堪比燃料,才吻了幾秒就端不住了。
  
  他胳膊用力收緊,身體也開始發熱,腳本來就是不想動的,現在卻情不自禁地調轉了方向,摟著她往床邊走。
  
  外面桌椅響動的聲音,應該是朱雯和程衛到桌邊來了。
  
  兩人回過神,顧飛宇朱雯也就算了,程衛第一次來家裡,怠慢客人不像話。
  
  戀戀不捨分開,禹明拉著舒秦出來,火鍋沸騰了,朱雯和程衛剛在桌邊坐下。
  
  顧飛宇:「酒呢?你小子剛才下去那麼久,就買了點飲料?」
  
  「這不都是酒嗎,」禹明拿出幾瓶啤酒,將杯子放到程衛面前,「程哥喝不喝酒?」
  
  朱雯說:「喝吧,回去我來開車。」
  
  程衛豪爽地舉起杯子:「行,來吧。」
  
  禹明替他斟滿。
  
  舒秦笑著在旁佈置碗筷,程衛的一舉一動都流露出對朱雯的愛意,而且,這份愛意裡還含著一份包容和尊重。
  
  熱燙的火鍋湯霧在空氣裡滾動,幾個人心裡都說不出的輕鬆,坐下後,一齊舉杯。繃了太久,終於等到競聘結果出來,都想大肆慶賀一番。
  
  「來,第一杯先慶祝羅主任勝出。」
  
  顧飛宇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眉飛色舞放下杯子: 「剛才我們家老頭老太太聽到消息都高興壞了,要不是老頭身體沒好透,早就跑過來吃火鍋了。」
  
  禹明拿起酒瓶,重新給顧飛宇倒滿:「那第二杯就祝顧伯伯身體早日康復。」
  
  杯子相碰,一口飲盡。「第三杯慶祝什麼?」顧飛宇看看朱雯,又看看舒秦。
  
  「慶祝禹明有了舒小妹,還是慶祝雯姐有了程大哥?」他悻悻然放下筷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三個人當中我顏值最高,怎麼就我一個人落了單?」
  
  舒秦噗嗤一笑,朱雯「切」了一聲:「顧飛宇,這你得問問你過去的幾任女朋友。」
  
  程衛一本正經解圍:「顧飛宇,好飯不怕晚,說不定你明天就遇到女神了。」
  
  顧飛宇樂了:「好,為了我的女神,第三杯就祝雯姐和程大哥早日喜結連理。」
  
  朱雯說:「你們看了今晚的競聘結果吧,禹明他們科曹教授和武教授聘上了副主任,如果公示期間不出妖蛾子,科裡一下子多了兩個副主任,老章就這麼被架空了?以他在濟仁名望和資歷,甘心接受這個結果?」
  
  「那還能怎麼樣?院裡和學校態度很明顯,老章再怎麼折騰也成定局了。」
  
  朱雯說:「舒小妹可能不知道,十幾年前,我們產科有兩個老主任,因為能力資歷相當,也是水火不容,院方看鬧得太僵,不得已分出來了產一科和產二科,結果這些年也沒消停,現在連產三科、產四科都出來了。」
  
  禹明幫舒秦涮青菜,像是在思考這話。
  
  「難怪院領導天天說梯隊化建設梯隊化建設,雖然倡導百花齊放,但領導的意思很明顯,每一屆最好只能培養出一位學科帶頭人。像我們骨科,大主任這幾年穩坐第一把交椅,競聘的時候根本鬧不出什麼水花來。」
  
  顧飛宇趁朱雯和程衛聊天,問禹明:「剛才你話說了一半,這次舉報的事真跟林景洋有關?」
  
  禹明放下酒杯,起身拿了一疊表格回來。
  
  「這是我們科這兩個月的排班表。」
  
  舒秦湊過去看,排班表上面記錄得很清楚,這兩個月,她分別輪了急診的47間、普胸外科的14間、和專做產科的21間。
  
  顧飛宇翻看排班表,一臉疑問。
  
  朱雯也好奇地探身看:「排班表怎麼了?」
  
  「筆記借給舒秦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輪普胸科了,所以舉報照片只能是在那之後拍的。」
  
  「那又怎麼樣?就憑這點就確定是林景洋拍的?每天都那麼多台手術,舒小妹去送病人的時候總不可能把筆記帶在身邊,舒小妹,你每次出去的時候,是不是都把筆記留在手術間了?」
  
  舒秦看普胸科那段時間的手術,嗯了一聲:「送病人的時候我就會把筆記本放到麻醉機的抽屜裡。」
  
  顧飛宇說:「所以禹明你的懷疑沒有道理啊,只要舒小妹去送病人,誰都有機會進14間拿出筆記拍照,按照你的說法,你們科所有人都有嫌疑。」
  
  「能不能聽我說完啊?上午校方跑來問話的時候,給我看了舉報者提供的截圖,因為要保護舉報人的隱私,照片隱去了拍照時間,但是有一張照片因為麻醉機檯面反光材料的原因,不小心拍到了墻面上的時間和日期。」
  
  他指了指排班表上的一行字:「那天是禮拜二,拍照時間是上午11:45,舒秦做完一台普胸手術,11:44送病人去pacu。」
  
  「我調看了那天的pacu交班記錄,舒秦交完班是11:45,上呼吸機的時間是11:47,她只在pacu待了3分鐘就返回了手術間,能在3分鐘之內進入14間找出筆記並拍照,又在舒秦回來之前離去的,只可能是附近手術間的人。」
  
  顧飛宇和朱雯馬上看排班表,舒秦所在的普胸手術間位於二層東側盡頭,右邊沒有手術間。左邊則挨著專門做心臟麻醉的體外循環手術間。
  
  13間,12間和11間。
  
  舒秦認真回憶那天的情形,林景洋是心臟麻醉課題的負責人,這兩個月為了收集樣本,幾乎天天待在11間。
  
  「單憑這一點也不能確定是林景洋做的吧。」朱雯說,「因為附近3個手術間的人都有足夠的時間拍照啊。」
  
  為了證明這個說法,她緊接著翻看12間和13間的主麻醫生,結果傻眼了,一個是羅主任帶出來的學生——禹明的師姐陳麗,另一個則是帶著王南做課題的曹教授。
  
  舉報羅主任和禹明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關鍵是,禮拜二的麻醉系統顯示得很清楚,11:40-12:00這段時間,13間在搶救一例心律失常的病人,12間正在做麻醉誘導,只有11間因為還在等下一台患者,暫時沒有手術。而11間當天的麻醉醫生正是林景洋。」
  
  顧飛宇啞巴了。
  
  禹明問舒秦:「你對那天的事還有沒有印象,有在走廊上看到過林景洋嗎?」
  
  舒秦心驚肉跳:「沒有。」
  
  「有就怪了。」禹明嗤笑,「手術室有監控系統,但是11-14間那一塊的攝像頭壞了一個多月了,科裡跟院裡反映了幾次,工程師因為配件的問題一直沒來修,那個角落根本拍不下錄像片段,林景洋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當然不會讓你看到他。而且看時間,他是第一個拍照的,但因為一張照片證據不足,所以他後面才想辦法誘使他師妹王姣姣拍下那些更清晰的照片。」
  
  顧飛宇猛地往桌背一靠:「這小子藏得忒深了,大學的時候我雖然不跟他深交,但也沒想到他變這麼壞了,如果不是照片不小心暴露了日期,一輩子都懷疑不到他頭上去吧。」
  
  朱雯很氣憤:「哦,就因為沒監控,你們就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怎麼也要讓羅主任知道這件事吧,羅主任挺厚道,但不代表他就是聖母啊。」
  
  顧飛宇一拍桌子:「禹明,你別告訴我你要做聖母。」
  
  「誰他媽是聖母了,禮拜一見到羅主任再說吧。」
  
  舒秦看著排班表,怪不得從禮堂出來的時候,林景洋的臉色那麼難看。以林景洋在科裡的好人緣,就算章副主任失勢,他依然可以左右逢源,但如果拍照的事暴露,羅主任心裡會留下一個很大的疙瘩。
  
  顧飛宇和朱雯走的時候都十一點了。聊了半晚,喝了不少酒,程衛倒還算清醒,顧飛宇早就喝醉了。
  
  禹明幫顧飛宇叫了代駕,送他們回來,禹明從褲兜裡掏出兩個盒子扔到床頭櫃上,信誓旦旦:「今晚怎麼也得把這兩盒東西用了。」
  
  舒秦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沒接話,只懷疑地看著他,兩盒六個,他又不是鐵人。
  
  禹明一邊脫襯衣一邊進浴室:「你什麼眼神啊,等著,我馬上就出來。」
  
  他很快就洗完了,本來要拉舒秦一起洗,舒秦家裡來電話了。
  
  舒秦在衛生間裡接完電話,洗好澡,在裡面穿好睡裙,遮遮掩掩地出來。
  
  燈光暖澄澄地灑在床單上,禹明頭埋在枕頭裡,一動不動。
  
  舒秦愣了愣,踢掉拖鞋,趴到他身上仔細看,禹明閉著眼睛,早就睡著了。
  
  「嘁,不是要我等你嘛?」舒秦又心疼又好笑,撥開他額前的頭髮,吻他一口。
  
  沒反應,這一天一夜,他顯然累壞了。
  
  舒秦挨著他躺下,強行抬起他的胳膊,將自己的頭塞進他的懷裡,抬頭看了看他清俊的下頜,他鼻息勻淨,睡得更熟了。
  
  她靠著他的胸口,閉上眼睛,沒多久,也酣甜地睡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1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 02:16 PM 編輯

91.

  一夜過去,所有的疲累都被熨平了。
  
  舒秦這一覺睡得極香,早上才被輕微動靜吵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脖頸上,癢絲絲像小蟲在爬。
  
  她拍開他的手,他又纏上來,再拍開,禹明乾脆翻過身覆到她身上。
  
  她哼哼唧唧:「別吵別吵……讓我再睡一會。」
  
  「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禹明睡足八個小時,現在生龍活虎,早就想叫醒舒秦了,又擔心她沒睡夠。
  
  禹明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斥著用不完的精力,等了又等,乾脆在邊上做起了仰臥起坐,做了足有一百個,她依然沒反應。
  
  他下床到浴室洗漱,出來一看,舒秦還在睡。
  
  看時間,七點了,終於不必再繼續憋著了。
  
  撥過來撥過去,舒秦抱著被子死不肯撒手,禹明使出殺手鐧:「你爸媽要打電話過來了。」
  
  舒秦一個激靈,都睡了這麼久了?
  
  這招百試百靈,禹明把她從被子裡剝出來,她像一顆香甜的水果,每個毛孔都散發著誘人的氣息。
  
  她身上這套粉色睡裙他眼熟得很,連蕾絲上什麼花紋都心裡有數。
  
  每回只跟他在一起時才會拿出來穿,事後又洗得乾乾淨淨收起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他發自內心地想笑,低下頭親她吻她,心都想掏出來給她。
  
  「給你多買幾件。」他在她耳邊說,「換著穿。」
  
  舒秦被他撩得體溫上升,睡意早沒了,聽了這話,抬手摸他的胸膛。
  
  鎖骨和肌肉線條堪稱完美,她愛不釋手。
  
  「買什麼?」她輕聲呢喃,聲音沙沙的。
  
  「內衣。」
  
  舒秦臉上染上一層霏霏的粉色,最在意的細節就這麼被他看穿了,她囁嚅著 「你想多了」,不小心淹沒在他的吻中。
  
  時間有限,禹明昨晚誇下的海口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折騰到快九點,兩人還沒分開,舒秦的爸媽來電話了。
  
  舒秦嚇得忙滾到一邊接電話,怕被聽出端倪,開口時使勁清清嗓子。
  
  禹明翻身坐起,聽她強自鎮定接電話,擦了把臉上的汗,戀戀不捨看她一眼,穿睡褲起身,酣暢淋漓,連頭髮都在冒汗。
  
  他洗個澡出來。
  
  舒秦剛接完電話,也跑到浴室洗澡。
  
  禹明在外頭問: 「你手機裡不是有訂電影票的app嗎,你看看有什麼叔叔阿姨感興趣的電影。」
  
  「他們不愛看電影。」
  
  「那就陪他們逛街。」
  
  「我媽一逛就是一整天,又要貨比三家,又要講價,隨便試幾件衣服就要幾個小時,除了我爸,連我都受不了,你確定你能奉陪到底嘛。」
  
  這麼可怕……禹明深思熟慮一番,最後點頭:「沒問題啊,正好也要給你買東西。」
  
  舒秦訝笑,體會到他的誠意了,不過還是算了,別說禹明,連她也會叫苦不迭的。
  
  她洗好出來:「在家裡陪他們說說話好了,晚上要是有時間,我們倆去看場電影。等你從清平縣回來了,我們一家人再去周邊景區玩一玩。」
  
  禹明想了想:「那也行,我們早點走,路上再給你爸媽買點東西。」
  
  收拾了出來,路過百貨商場,九點半,開門了,兩人停好車進去。
  
  舒秦爸爸愛喝茶,禹明帶舒秦到茶葉店買了幾罐綠茶,路過一樓化妝品專櫃,他又翻出黃教授上回發給他的短息,挑最貴的瑞士護膚品買了一套。
  
  全套流程下來不到二十分鐘,速戰速決。至於舒秦,禹明打算晚上兩人逛的時候再給她挑東西。
  
  結賬的時候,舒秦看到那套護膚品的價格,當即嚇了一跳。
  
  上回禹明去她家就買過一套,知道貴,但沒想到這麼貴。
  
  驚訝歸驚訝,舒秦很清楚禹明這是要在爸媽面前刷好感,也沒攔著他。
  
  上了車,舒秦抱著藍色大盒子翻來覆去研究,電話響了,禹明看看螢幕,提醒她:「阿姨來電話了。」
  
  舒秦接起,秦宇娟得知他們已經在路上了,立刻著手做菜。
  
  倆口子前幾天知道女兒的轉博名額定下來了,早就做好了準備,還因為女兒提前告知他們禹明這周也會來家裡吃飯,將菜的分量準備得格外充足。
  
  到了家,舒秦在玄關喊:「爸爸媽媽,禹明來了。」
  
  舒連海在廚房做菜,應了一聲,秦宇娟端著水果出來,滿面笑容:「禹明來了,來,先坐下來吃點水果。」
  
  禹明笑:「阿姨好。」
  
  舒秦把那幾盒禮物拎進爸媽臥室:「喏,這是禹明給你們買的。」
  
  秦宇娟怔了一怔,旋即板起臉:「你這孩子,來就來了,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
  
  「一點心意,難得回來一趟,希望您和舒叔叔喜歡。」
  
  「來吃飯我們就很高興了,下次可不許買這麼貴的東西,這段時間在清平縣工作很辛苦吧。」
  
  「還行,不算辛苦。」禹明笑了,往廚房裡看了看,「叔叔忙得過來嗎,我進去幫忙吧。」
  
  「你坐你的,舒秦爸爸做飯的時候從來不要別人給他幫忙。」
  
  舒秦到房間裡放東西,秦宇娟跟進來,笑咪咪問:「禹明會做菜?」
  
  舒秦直起腰:「他做菜可好吃了。」
  
  秦宇娟滿意地點點頭,上下打量女兒,小聲說:「還住在寢室吧。」
  
  舒秦心口猛地一跳:「不住寢室住哪呀。」
  
  秦宇娟聲音放柔:「不是爸爸媽媽保守,媽媽只想提醒你一句,女孩子要懂得自我保護。」
  
  舒秦耳根發燙,若無其事:「媽,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都這麼大了,用不著媽媽跟你說太多,道理你都懂。」
  
  一片詭異的安靜,秦宇娟含蓄地收回目光,拿出手機:「禹明年底是不是要出國了?」
  
  「出國?」
  
  「上次你不是說禹明得了第一名?剛才吳科長在朋友圈發她兒子的因公出國護照,鄒茂才得了第二名,連他的手續都快辦好了。」
  
  舒秦看一眼螢幕,鄒茂母親在朋友圈發了展現兒子優秀的「九宮圖」。
  
  「哦,禹明這次不出去。」
  
  「不出去?」
  
  舒秦輕描淡寫:「禹明有個重要的中美合作課題要去基層試點,因為時間上有衝突,他放棄了這次名額。」
  
  秦宇娟驚詫極了:「什麼課題比這種名額還重要?」
  
  舒連海在外面喊:「秦宇娟,快開飯了,秦秦在裡面幹嘛呢,禹明一個人坐著多無聊,你也出來陪他說說話。」
  
  秦宇娟只得將疑問又壓回去。
  
  外面開飯了,一桌子菜,舒連海心情舒暢,桌上問了很多禹明基層的事。
  
  飯畢,因為聊得太投機,舒連海又拉著禹明下去看診所新設備。
  
  舒秦剛把碗筷送到廚房,秦宇娟後腳就進來了:「剛才你沒跟媽媽沒說清楚,禹明的名額到底怎麼回事?」
  
  「不是說了嘛,禹明課題跟出國衝突了。」
  
  「起衝突就要放棄名額?就不能調整時間嗎?」
  
  舒連海開門進來,他剛才下去的時候忘了設備手冊,於是讓禹明留在診所,自己回家裡來找。
  
  聽到妻子和女兒在廚房裡爭執,舒連海往裡一看:「怎麼了。」
  
  「你女兒說禹明放棄了出國機會。」
  
  「啊?」
  
  「秦秦你看,你爸爸也不理解。」
  
  舒秦不樂意了:「禹明這個課題很有意義,如果疼痛病房試點成功了,以後基層推廣癌痛也許會有新的思路,爸爸媽媽你們也是學醫的,我們國家每年增加多少萬癌症患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秦宇娟還是不理解,「出國回來一樣可以去基層試點,錯過了名額,下次可就未必能進前三了。」
  
  舒秦耐心解釋:「禹明這個課題跟舊金山醫學中心掛鉤,William是美國有名的癌痛專家,按照William明年的計劃,他三個月後會帶專家團隊來中國,禹得在那之前拿到基層醫院的數據,如果禹明放下這一塊不管,這個國際合作計劃就沒辦法在基層鋪開了。」
  
  「但是——」
  
  「何況禹明上次能得第一,下次照樣可以得第一,反正我對他信心。」
  
  「你這孩子……」秦宇娟皺眉,「我在醫院上班這麼多年,事情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
  
  舒連海想了想,說話了:「禹明應該也是經過反覆考慮才做了這個決定,那麼大一個課題,禹明身為組裡的負責人,凡事不能只考慮自己。肯為理想放棄眼前的利益,說明這孩子不短視,不自私。」
  
  秦宇娟語氣放緩:「理想歸理想,醫院領導一屆一換,萬一下次選拔政策來個變化什麼的,誰知還能不能得到這個名額,我這也是替禹明可惜。」
  
  沒等女兒接話,她微擰眉頭:「我算是明白了,太優秀的孩子都太有個性。」
  
  以後相處起來,也難。
  
  她意味深長看看女兒,她也年輕過,這樣的男人就像人群裡最亮的星,就算再有個性又如何,總會引得女孩子們前僕後繼。
  
  舒秦瞅著母親:「要是您剛才沒看到鄒茂媽媽的朋友圈,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意難平了。」
  
  秦宇娟噎了噎,然而仔細一想,的確有這個原因。
  
  「媽,咱們家以後能不能不出現鄒茂這個名字。」
  
  舒連海翻了翻設備手冊,邁步往外走,名額已經放棄了,惋惜也沒用,怕母女倆又吵起來,他嘴裡寬慰妻子:「不管政策怎麼變,總之禹明的個人實力擺在那。」
  
  一句話解了圍,舒秦莫名想笑,爸爸的解讀雖然有點偏差,但也切中了部分事實。
  
  「一大一小總是跟我唱反調,現在又來一個禹明。」秦宇娟不悅,「要是秦秦突然跑回來跟你說放棄轉博的名額,舒連海,你捫心自問,你能理解嗎?我就不信禹明的爸媽能理解——」
  
  說到這房裡一片啞寂,禹明沒有父母。
  
  舒秦心裡彷彿紮進了一根尖銳的小錐子,瞬間痛極了。別說媽媽,換作誰都很難接受。
  
  舒連海略站一站,回頭看看女兒:「禹明還在診所等我,這件事回來再聊,秦秦,說實話,爸爸也不是太理解。」
  
  門一關,舒秦咬了咬唇,看著母親:「媽,我尊重禹明的選擇,也請您,尊重他的想法。他家裡的事你知道一部分,但更多的事您根本就不知道,既然今天說到這了,我想跟您好好聊一聊。」
  
  ***
  
  禹明在診所觀摩了一個多小時,終於知道舒秦的性格和作風沿襲自何處了。
  
  舒連海做事謹慎認真,每一個細節都極其考究,父女倆天生適合這一行。
  
  認真做完一例補牙,舒連海和禹明邊聊邊上樓。
  
  一進門禹明就覺得氛圍有點怪,舒秦母親眼睛紅紅的,舒秦臉色也不對勁。
  
  母女倆站在裡屋門口,像是聽到開門聲才出來。
  
  「禹明,你禮拜一回清平縣?」
  
  禹明詫異地笑了笑:「對,怎麼了,阿姨。」
  
  秦宇娟轉身到廚房又切一盤水果出來,柔聲說:「這個週末我和你舒叔叔給你做點吃的,天氣冷了,路上東西不容易壞,我們給你多拿點帶回清平縣,以後你有什麼想吃的,儘管打電話跟阿姨叔叔說。」
  
  禹明奇怪地看舒秦一眼:「那就麻煩叔叔阿姨了。」
  
  秦宇娟想了想,捧了一大罐五穀雜糧粉出來:「一個人在清平縣待著,平時工作那麼累,這是你舒叔叔自己在家裡磨的,正好可以補充營養,想喝的時候你用開水泡泡就可以了。」
  
  禹明站起來慎重接過。
  
  在手裡轉動一圈罐子,他笑著點頭:「行,我都照阿姨說的辦。」
  
  舒秦坐到一邊,傾身拿起一個蘋果,一聲不吭啃起來,舒連海想了想說:「我昨天剝了好些核桃,秦宇娟,你也給禹明拿過來。」
  
  來回幾趟下來,禹明面前多了一堆東西。
  
  下樓的時候,舒秦什麼都沒說,但禹明能猜到一點原因。
  
  這種關懷如此純粹,完全不摻雜別的成分,很多年了,除了顧伯伯和黃教授,很少有長輩讓他體會到這種溫暖。
  
  「你跟你媽媽說什麼了啊?」上了車,他笑問。
  
  「沒說什麼。」舒秦繫好安全帶,「就說你在清平縣待了這幾周,因為飲食不好,瘦了好幾斤,我媽聽了心疼了唄。」
  
  禹明扭頭看了看窗外,顯然不是這麼回事,但心裡還是湧過一股熱流。
  
  行吧,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低頭掩去眼裡那抹笑意: 「票訂好了吧,我們去哪看電影?」
  
  「訂的19:30的那場。」
  
  還早,有的是時間給她買衣服,禹明看看手錶,商量的語氣:「要不這樣,明天你一整天都待在家裡,我週一就要走了,趁現在還有時間,我去你寢室幫你搬東西?」
  
  搬寢室?舒秦昨天晚上也想過這個問題。
  
  但是上午媽媽才跟她說了那番話……寢室人那麼雜,萬一閒言碎語傳到爸媽耳朵裡……
  
  「行不行啊?」禹明耐心等她做決定,「就你那個室友,與其在寢室裡受干擾,不如在家裡清清靜靜看書,也不用大動干戈,就拿點平時常用的就行。」
  
  「好吧。」舒秦點點頭。
  
  半路舒秦想上廁所,路過某商場,讓禹明找了停車位停車。
  
  等舒秦的工夫 ,禹明想起車後那一堆東西,心裡湧動著莫名的情緒,突然有些坐不住了,眼看舒秦進了商場,也跟著下了車。
  
  華燈初上,壁櫥裡璀璨奪目,他以前從來不注意這些東西,今晚不但抬頭看了看紅色的標識,還鬼使神差推開門走了進去。
  
  「先生,要挑鑽戒嗎。」服務員微笑走近,這男人實在亮眼。
  
  看了一圈下來,展示櫃裡琳琅滿目,各種款式的戒指都有。
  
  其中一顆尤為簡潔,禹明在腦子裡想像了一下,這戒指很適合舒秦細長的手指。
  
  第一次問這種玩意,禹明摸摸鼻樑:「麻煩把這個拿出來看看。」
  
  服務員戴上手套,輕輕將戒指取出:「先生眼光真好,這是D色,淨度無暇的全美鑽。」
  
  她打量這個男人,男人沉默地研究那顆鑽戒,墨黑的眼睛裡一點光芒,比鑽石還亮。
  
  這時,禹明電話響了。
  
  舒秦有點急:「你到哪去了呀。」
  
  禹明往外走:「就來,等我。」
  
  服務員只得又將戒指放回去,一個男服務員經驗老道:「這種男人我見多了,看著賣相好,錢包裡沒幾個錢,你看看,一看價格這麼貴,馬上藉著打電話跑了。

  「剛才你去哪了?」
  
  禹明走到車邊:「在車上待著挺無聊的,下來隨便走走。」
  
  舒秦納悶地回頭看,這裡是本市最熱鬧的購物中心,天色已經薄暮了,一樓櫥窗林立,店裡燈光與淡紫色的晚霞交相輝映。
  
  這種繁華浮囂的場所,以禹明一貫的作風,情願待在車上收發工作郵件,也懶得下來閒逛。
  
  禹明怕舒秦往下問,清清嗓子,繞過車前面:「先上車吧。」
  
  舒秦再奇怪也只好坐上去,扯過安全帶正要繫,禹明忽然傾身壓了過來。
  
  這動作看上去像是要親她,舒秦目光下意識掃過他的嘴唇,眼睛都快閉上了,可她分明想多了,禹明只是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輕輕摩挲她的手指。
  
  「幹嘛呀。」
  
  「怕你冷了,替你暖暖。」他翻過她的手掌,「手指怎麼這麼細啊。」
  
  舒秦舉起另一隻手,張開五指,在眼前打量:「我這不叫細,叫纖長,我從小就這樣,我爸爸媽媽的手也挺長的。」
  
  她捉過他的手:「你看,你的手指也很長。」
  
  禹明低頭研究一番,想起剛才那一瞬間,抬眼盯著她的嘴唇:「剛才你是不是想讓我吻你來著。」
  
  「瞎說。」
  
  「那你剛才眼睛往哪瞄呢。」
  
  「我瞄什麼了?」
  
  他指指他自己的嘴唇:「這兒,瞄了好幾眼。」
  
  不等她反駁,他低下頭吻住她,舒秦眼皮輕輕一顫,閉上,又睜開。
  
  她長長的睫毛劃過他的皮膚,輕得像羽毛。
  
  她眼睛裡漾著笑,貼著他的唇,慢條斯理地說:「所以現在到底誰在吻誰?」
  
  「我吻你啊。」他笑,「我想了,行不行。」
  
  窗外人潮如織,路過的人看到車內這對養眼的男女,好奇駐足。
  
  舒秦可不想自己和禹明這樣被人參觀,推他:「快開車。」
  
  禹明重新坐好,將車駛離停車場。
  
  到了一院,禹明停好車,跟舒秦一起去宿舍。
  
  衣服也就算了,舒秦那堆教材和筆記太重,她一個人可搬不動。
  
  宿舍樓門口沒人,禹明插著褲兜,直剌剌往前邁步上臺階。
  
  王阿姨端著飯盆就從裡衝出來:「哎哎哎,禹明,幹嘛呢,你不能進去,這可是女生宿舍。」
  
  禹明佯裝才看到宿管阿姨:「哦,王阿姨,我有些參考資料放在我師妹那,今晚得拿回去,您行個方便讓我上去一趟,我很快就下來。」
  
  舒秦有點心虛,在邊上張了張嘴,沒好意思插話。
  
  王阿姨搖頭:「不行不行,你讓小舒把東西拿出來,你在門口接著。」
  
  禹明:「我那些書太重了,她一趟趟跑太麻煩,待不了多久,我拿完也就走了。」
  
  王阿姨看看四周,恰逢週六傍晚,宿舍樓門口遠比平時熱鬧,學生們要麼剛從外面回來,要麼正打算出門。
  
  不少人認識禹明,都好奇地看著這邊。
  
  這樣下去影響更不好。
  
  王阿姨只得做出讓步:「限定十五分鐘,超過時間王阿姨就上樓了。」
  
  禹明一笑:「行了,謝謝王阿姨,我保證不超過時間。」
  
  兩人上了樓,盛一南迴家了,寢室裡沒人。
  
  舒秦鬆口氣,這樣最好了,見面又是一場不愉快。
  
  她整理了一些洗漱用品和常用的內衣,背包很快塞滿了。
  
  又到衣櫃找外套,深秋了,天氣越來越冷,毛衣和外套太有份量,除非用大行李箱裝,否則一件也別想帶走。
  
  但是這樣又太招眼了,何況身邊還跟著禹明,要是拖著一個大行李箱下去,任誰都能往同居上想。
  
  禹明將教材從床底下箱子裡拿出,起身又打開抽屜,把他給她的那十來本筆記都搬了出來。
  
  幾疊全堆在桌上,他找了幾根繫書繩一一綁好。
  
  眼看收拾差不多了,他扭頭一看,舒秦望著衣櫃發愁。
  
  他走過來替她關上櫃門:「這些都不用帶,晚上去商場給你現買。」
  
  那得花多少錢?舒秦可不想這麼浪費。
  
  背上書包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報到的時候還是夏天,家裡留下了不少秋冬衣服,大不了週末再回家拿。
  
  禹明只當她同意了,在屋子裡轉了轉:「還有東西要帶走嗎?」
  
  「沒了。」
  
  下來的時候,舒秦打招呼:「王阿姨。」
  
  王阿姨還站在台階上吃飯,低頭看時間,還真就沒超過十五分鐘。禹明的確拎著好幾捆書,舒秦只背著一個書包。
  
  這下輪到她不好意思了:「走啦?」
  
  禹明率先下臺階:「走了。」
  
  到了家裡,舒秦將內衣疊起來放到主臥的衣櫃裡,接著找出洗面乳和面霜,一一放到洗手臺上。
  
  兩根牙刷並肩而立,看上去像她和禹明相依在一起。
  
  就這麼住在一起了,她多多少少有點不適應。
  
  禹明將那堆筆記放到書房,到這邊一看,舒秦還在裡面發呆。
  
  「不是要看電影嗎,快到時間了。」
  
  「走吧。」舒秦梳了梳頭髮,塗好口紅,隨禹明出來。
  
  看電影加買東西,逛到十點半商場關門才算完。
  
  禹明給舒秦買了四五套內衣,外套毛衣也買了好幾件。
  
  舒秦堅持給禹明買了一件襯衣和幾雙襪子作為回報。
  
  東西都放在車上,禹明送舒秦回了桃花小區,自己開車回來。
  
  進了屋,他把舒秦新買的衣服收到櫃子裡。
  
  剛要關門,禹明動作一頓。
  
  黑灰色為主的衣櫃裡,突然就多了一堆溫暖柔和的色彩。行李箱裡,也裝滿了舒秦爸媽給他的那一堆營養品。
  
  這一整天,溫暖的感覺纏繞著他。
  
  以前他只能通過舒秦的朋友圈感受到這種暖融融的氛圍,現在這種熱氣絲絲縷縷透到家裡來了。
  
  他站在櫃門前,半天挪不動步,突然想起舒秦替他挑襯衣看價格標籤時的模樣,給他買這些東西,把她平時攢的那點補貼都用光了。
  
  真傻,接下來這一個月,她不會連杯果汁都捨不得買吧。
  
  他摸摸下巴,走到床邊,從褲兜裡取出錢包,拉開床頭櫃,放了一疊錢到裡面。
  
  禮拜一舒秦就在家裡住下了,這些錢給她當零用。
  
  手機響個不停,有科教科吳主任發來的郵件,也有清平縣劉主任發來的短信。
  
  禹明拿著電腦到書房,螢幕一亮,標題是《清平縣人民醫院疼痛病房與腫瘤科成功收治的兩例難治性癌痛患者的工作匯報》。
  
  ***
  
  舒秦為了讓禹明專心寫工作報告,禮拜天待在家裡看書。
  
  中午有位師姐打電話約她出來玩,舒秦囊中羞澀,猶豫著去還是不去。每回跟同學出去,她都盡量避免讓別人買單,萬一去些消費場所,她拿什麼跟人家AA制?
  
  但是接連有幾個同學給她發微信,盛情難卻,她還是答應了。
  
  這趟出來的同學還挺多,吳墨也來了,加起來有五六個,唯獨沒有盛一南,舒秦和大夥看了一場電影,晚上吃了麥當勞,各自回家。
  
  週一舒秦到科裡,發現氣氛整個不一樣了。
  
  桌上堆滿了水果和零食,辦公室情緒高昂。
  
  曹教授和吳教授順利當選副主任,大家正鬧著要他們請客。
  
  舒秦笑得燦爛,持續了幾周的低氣壓一掃而光,到處是歡聲笑語,放眼望去,只有章副主任的大弟子柯老師臉色差得像生病,往日那幾個支持章副主任的老資歷職工,乾脆連笑都擠不出來。
  
  盛一南情緒比往常低落幾分,一來就站在角落裡看手機,沒往這邊湊。
  
  舒秦擠在學生堆裡吃了幾塊水果,趁人多,她去看電腦上的通知,研究生辦重新把她的名字加進提前轉博名單了。
  
  禹明進來了,他今天要打報告爭取專家團隊下鄉,為了刷好感,他穿著舒秦昨天給他買的新襯衣,項上還繫著領帶。
  
  禹明進來就被曹教授等人拉著說話,舒秦看他好幾眼,他都沒空看過來。
  
  有人似乎很驚艷:「我靠,這是誰?」
  
  「你不認識?哦,你這個月才來我們科規培,禹總上個月就下鄉去了。」
  
  那人說:「還以為林景洋師兄是麻醉科的顏值擔當了,看來我還是見識少。」
  
  舒秦這才意識到,從剛才到現在,一直沒看到林景洋。
  
  「早上我看到林景洋師兄了,他剛從主任辦公室出來,臉白得像紙,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像沒聽見一樣,自從進了科,從來沒看見林師兄這樣失魂落魄過。」
  
  「主任辦公室?」
  
  這時,羅主任跟其他幾位教授過來了,那幾個學生不敢再說話,陳師姐帶頭第一個鼓掌,辦公室頓時掌聲如雷。
  
  舒秦一邊鼓掌一邊找章副主任,讓她吃驚的是,章副主任精神居然還不錯。
  
  科裡一下子多了兩位副主任,章副主任在科裡說話的分量驟然降低,名義上雖然還是科室的管理者之一,但以後再想跟羅主任抗衡,行政上是一點資本都沒有了。
  
  舒秦不得不嘆服,不愧是磨礪了多年的老教授,經歷了這樣的重挫,章副主任居然也沒一蹶不振。
  
  中午舒秦到食堂吃飯,碰到顧飛宇和朱雯,週一,兩人組裡都有不少手術。
  
  「舒小妹,快過來,有事問你。」朱雯衝她招手。
  
  舒秦今天正式開始跟體外循環,一上午她都在忙著學動靜脈穿刺和食管超聲,壓根沒參與科裡的這些事。
  
  「怎麼了? 」她坐到朱雯對面。
  
  「你沒聽科裡議論,醫院裡有想法要把疼痛病房分出去,老章想到那邊去做主任。」
  
  舒秦驚得忘了接話,難怪章副主任那麼快恢復了精神,原來是在短短時間內想好了退路。
  
  「哦,他說分就分?醫院同意嗎?」
  
  「當然沒這麼簡單,一來呢,醫院早就有這個意向,老章只是借題發揮。二來疼痛病房依附麻醉科這麼久,領導也未必完全瞭解這塊業務,分還是不分,他們不敢擅自做決定,一定會事先來你們科徵求職工的意見。」
  
  顧飛宇說:「聽說老章鬧了一天了,這位什麼性格我們都知道,排第二的時候他都要搞事,現在科裡一共三個副主任,他排第幾啊?我要是他,我也願意單獨出去,而且不光我自己走,我還會帶走手底下這撥人。」
  
  「那禹明的課題怎麼辦?他在疼痛這塊投了這麼多心血進去,要是疼痛病房以後歸章副主任管了,他那些合作計劃豈不是處處要受到章副主任的限制?」
  
  「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嗎,老章舞他的,最後到底怎麼樣,還得看院裡的想法。老章混了這麼多年,學校院裡都有固定人脈,現在老章輸得這麼難看,原來支持老章的那幾個領導臉上也無光,現在既然有這步退路,他們肯定也願意順手推舟。其實兩個主任鬥了這麼久,疼痛病房效益那麼差,換做別的大科室主任,巴不得老章帶人滾蛋。」
  
  朱雯說:「羅主任不一樣吧,他那麼負責,疼痛病房在他上任幾年才真正發展壯大,你們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做起來的蛋糕被人糊得面目全非,換誰也不願意,何況現在病房運營模式還沒徹底成熟起來。」
  
  顧飛宇說:「分不出去當然最好,章副主任的好日子可真就到頭了,在科裡被壓得死死的,說話也沒分量,連帶他那幾個喜歡搞事的嫡系學生,日子也不會好過。不過我猜老章不會隨便放棄,你們看吧,且有得一鬧。」
  
  顧飛宇料得不錯,章副主任在這方面行動力超強。
  
  還沒下班,科裡上下接到通知,院領導會要到科裡來調研。
  
  舒秦所在的手術間結束得晚,等她把病人送到胸外科icu,辦公室已經聚了好多人了,除了本科的老師和學生,還來了好些院領導。
  
  章副主任站在幻燈片前,講課已經接近尾聲了。
  
  章副主任教學能力一流,引經據典講了一通國內外疼痛管理的發展趨勢,最後意氣風發地發表結論:「綜上所述,我認為疼痛業務應該與麻醉業務應該分開發展。」
  
  院領導看過來:「大家有什麼想法,趁這個機會儘管提出來,如果兩塊業務真決定分開,會涉及到很多問題,例如崗位設定、獎金劃分、值班制度等等,所以在這次分割上,院方這次非常重視本科職工的意見。」
  
  柯老師說:「我贊同章副主任的想法,疼痛業務主要針對的是慢性疼痛,而麻醉的重心是圍術期管理和急性疼痛,治療措施和患者人群都不一致,以後兩個學科發展的方向各有不同,為了兩塊業務的發展,疼痛病房最好能早點分出去。」
  
  舒秦暗自撇嘴,就在幾天前,這位柯老師還和章副主任盡情嘲笑過禹明的疼痛課題,也曾說過,「那種捂不熱的攤子,誰願意去誰去。」
  
  如今因為競選落敗,早前還有意冷落的業務,現在倒突然熱絡起來。
  
  有了柯榮帶頭,章派一幫人也開始附和。稀稀拉拉的,各自發表了一通意見。
  
  章副主任巋然不動,但眼底漸有得色。
  
  「效益差有多方面因素,但當著院領導的面,我可以把話說在前頭,只要把病房分出去專心管理,不出一年,疼痛業務絕對會有起色。」
  
  舒秦擔憂地看向禹明,他果然臉色陰霾,等章副主任說完,開口了:「章副主任,我想問您一句,這幾年,您身為科室副主任,管過疼痛病房的業務嗎?」
  
  辦公室寂靜無聲。
  
  章副主任一愣,旋即沉下臉來:「禹明,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你小子別太狂,這兒還輪不到你說話。」
  
  顧教授說:「章副主任,今天只要是本科職工就有資格說話,況且在疼痛這塊,如果連禹明都沒資格發言,科裡也沒幾個人有資格發言。」
  
  「就是,也不看看我們科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疼痛方面的國字號課題現在是誰在做。」
  
  章副主任:「他才進濟仁幾年?別以為做幾個課題發表幾篇文獻,就有資格在老同志面前指點江山了!」
  
  禹明冷笑:「行,那就拿客觀事實說話,近三年,您發過疼痛方面的文章、收集過癌痛患者的樣本嗎?查過幾次房?管過幾個病人?您剛才幻燈片裡收集的數據,有一塊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嗎?你說疼痛病房效益不行,做過近幾年的入住率增長調研嗎?」
  
  章副主任鼓起眼睛,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戟森張。
  
  他猛地一拍桌子:「禹明,你沒資格在我面前擺譜!我做第一個疼痛病例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
  
  禹明絲毫不退:「好,不講資歷,只講業務,荒廢了這麼久,近三年的疼痛年會您去參加過嗎,疼痛這一塊的知識,您更新得過來嗎?」
  
  章副主任指著禹明,目光橫掃眾人:「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沒上沒下,毫無輩分觀念!這就是羅厚霖帶出來的好學生!」
  
  羅主任板著臉:「章立,今天在這裡,當著院領導的面,當著學生們的面,我們只討論利弊,誰也別想擺輩分、講資歷!」
  
  眾人第一次看到羅主任如此疾言厲色,氣氛頓時更緊張了。
  
  章副主任冷笑:「不講輩分,好,那我就敞開了說,你羅厚霖又要兼顧圍術期業務又要管疼痛,你手伸不了那麼長!如果真是為病人著想,理應把疼痛病房早點分出去!」
  
  吳教授忍不住插話:「如果我沒記錯,羅主任引進新設備的時候章副主任唱過多次反調,送人出國進修疼痛業務的時候,也沒少提反對意見。過去這麼多年不關注,興趣和熱情一夜之間就培養起來了?」
  
  「觀念在更新,思想在轉變,我過去把業務重點放在圍術期,現在意識到癌痛的重要性,想專心做疼痛,不行?」
  
  禹明盯著章副主任:「今天早上疼痛病房還有一位患者去世,家屬現在還在門口痛哭,老人是羅主任管的,因為疼痛措施到位老人走得很安詳,家屬們正準備給科裡寫感謝信。這件事章副主任知道嗎?您不知道,近半年您就沒去早查房過。」
  
  「那又怎麼樣?」武教授馬上插話,「以章副主任的管理才能,只要將病房分出去專心管理,以後收到的表揚信只會更多。」
  
  禹明牙關一緊:「以後?我想提醒幾位老師,疼痛病房這些人都是癌症終末期患者,如果不上治療,癌痛會折磨得他們只求安樂一死,這些患者是人,不是你們爭權奪利的籌碼。」
  
  舒秦眼裡突然湧出一抹淚霧,禹明看上去極力保持平靜,但哪怕隔著人群,舒秦也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她想起那個陪伴母親最後一程的少年,胸口彷彿壓了一塊鐵一般沉重。
  
  似乎受到了鼓舞,越來越多的人加入討論,院方幾位領導受到了感染也受到了啟發,商量一番,終於發話了:「這件事說起來複雜,其實也簡單,管理上不只要看能力,更要看毅力和興趣,我們常說仁心仁術,這兩塊始終是無法分割的,先不說分不分家,就看看看這幾年疼痛這塊發表的論文就知道了。」
  
  馬上有人統計,近三年,科裡發表過疼痛這塊文章的有十幾名職工,禹明占了一半,羅主任和曹教授也有不少,其他職工也陸續發表過文章。
  
  章副主任:0
  
  柯榮:0
  
  武教授:0
  
  連林景洋,也是:0
  
  章副主任臉彷彿糊了一層水泥,面目模糊,臉色也發青。
  
  業務荒疏了這麼多年,想回頭,已然回不了頭了。
  
  誰能預料,一塊如此冷門的業務,竟能成為他崛起的最後一塊絆腳石。
  
  剛才還蹦腳的那幾個,一個都說不出話來了。
  
  院方領導拿著意見表,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就算真要分家,管理者也不可能是章副主任。原因很簡單,因為實在難以服眾。
  
  眾人散去的時候,舒秦聽到院領導笑著對禹明說:「禹明,你那個申報表我們看了,如果下周討論沒問題,院方就組織專家團隊去清平縣,我們給你三個月時間,等你做出最好的成績歸來。」
  
  舒秦高興得差點捂住嘴,禹明馬上笑著說:「拭目以待。」
  
  走廊裡迴盪著笑聲:「這小子,狂!不過說實在的,我們濟仁要是多幾個你這樣的年輕人就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7 09:25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9 11:38 PM 編輯

92.

  鬧劇雖然落下了帷幕,但餘韻未消。舒秦從茶水間喝水出來,辦公室還在議論剛才的事。
  
  對於章派的做法,科裡不滿的聲音多,贊同的聲音少。
  
  舒秦沒參與討論,但她能聽得出來,經過這幾場風波,章派失去的不僅是行政上的話語權,還有一部分中間派的支持。
  
  趁辦公室人多,舒秦去謄寫明天要訪視的病人,好多學生聚在桌前看電腦,近看才知道,學校要舉辦研究生論文大賽了,分一二三等獎,網站上剛出了通知。
  
  濟仁隔三差五就來場競賽,要麼考實踐技能,要麼考理論知識,名曰「抓教學、促培優」,舒秦早就習以為常了。
  
  同學們一窩蜂下載報名表,有人問:「舒秦,你報名嗎。」
  
  「報,等著下報名表呢。」
  
  「我正好多下了一份,給你吧。」
  
  「謝謝。」舒秦笑著接到手中,根據比賽規則,勝出者不但可以參加各專業明年的國際年會,還會作為當屆的學生代表在畢業典禮上發言。
  
  舒秦腦補一番自己的畢業典禮,到時候禹明肯定會來,要是她能作為學生代表在臺上發言……光衝這一點也得報名不是。
  
  吳墨說:「內科系統的消息比我們靈通多了,剛才我電梯裡遇到戚曼,她們都交完報名表回來了。」
  
  舒秦聽到這名字就皺眉。
  
  提起筆來,刷刷刷把表填好,轉博的事已經確定,課題方向卻沒有變——【食管超聲在心臟麻醉中的應用】。
  
  仔細核對了細則,她問:「是交給吳教授嗎?」
  
  「對,吳教授統一交給研究生辦。」
  
  舒秦把表交過去,接著去訪視病人。
  
  主任辦公室門開著,林景洋剛好進去,辦公桌前還有一個人,但身影被擋住了,舒秦猜是羅主任。
  
  「景洋,我給了你一天時間,你想清楚沒有。」
  
  哢噠一聲,門被林景洋關上了。
  
  他心理素質相當過關:「羅主任,我真的不太清楚這件事。」
  
  羅主任陡然拔高嗓門:「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你還這麼年輕,業務上一時的得失不算什麼,可路要是走歪了,任誰都救不了你!我給你最後一個小時,科教科還等著我回話。」
  
  舒秦心猛地一抽,明明跟自己沒關係,空氣卻有種凝結成冰霧的感覺。
  
  身後又有人出來了,她沒再往下聽,悄步離開走廊。
  
  訪視完病人回來都七點半了,科裡人大多都下班了,走廊鋪著橡膠地板,踩上去悄然無聲。
  
  主任辦公室裡還有人在說話,隱隱約約聽不清楚,但音調明顯比剛才高昂。
  
  舒秦略一停步,走到隔壁,推開醫生辦公室的門。
  
  靠窗的位置上趴著一個女生,肩膀一聳一聳,分明在無聲啜泣。
  
  舒秦站在門口,是王姣姣。
  
  王姣姣身上還穿著白大褂,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淚痕狼藉,眼皮又紅又腫。
  
  沒等舒秦進來,她霍然站起身,胡亂掏出紙巾猛擦一把眼淚,推開椅子往外走。
  
  路過舒秦時腳步都未停。
  
  舒秦淡淡望著王姣姣的背影,她能猜到王姣姣為什麼在哭,卻沒辦法對她產生同情。
  
  又等了一會,禹明還沒回來,舒秦給他發條微信。
  
  【我在科裡等你。】
  
  【好。】
  
  舒秦望著螢幕,滿心惆悵。
  
  清平縣的業務剛剛起步,只要落實了專家團隊下鄉的事,禹明連夜就會開車回去,她想在那之前跟禹明吃頓晚飯,哪怕一起收拾收拾行李也行,但時間來不及了,八點她就得去疼痛病房。
  
  要不要拜託王南師兄替她收一個小時樣本?算了,老麻煩人家不好。
  
  從辦公室出來,她到茶水間接熱水,還在擰瓶蓋,王南推門進來了。
  
  「咦,王師兄。」
  
  王南滿頭亂髮:「我來吃個盒飯,師兄馬上要回清平縣了,他讓我今晚去病房替你收樣本。」
  
  舒秦又唏噓又感激:「總是麻煩王師兄。」
  
  王南打個呵欠:「總是這麼客氣。師兄通知我幹這幹那的時候,可是一句廢話都沒有的,通常是直接打電話,如果他老人家肯撥冗發短信,多打一個句號他都嫌浪費時間。」
  
  舒秦噗嗤笑,閱覽室有人說話:「這次洩題的事到底誰舉報的?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還能是誰,章副主任那幫人唄,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性質挺惡劣的,如果真汙衊禹明洩題,影響羅主任競聘是一方面,還會引起羅主任對禹明的不滿。好好的師生關係,也許會就此出現裂痕。」
  
  「所以我就說嘛,到底是誰捅到學校和衛計委去的,一天過去了,總該有個具體的舉報人。」
  
  舒秦往裡瞥了瞥,早過了下班時間,陳師姐是今晚的「副班」,另外兩位老師大概要查文獻暫時沒走。
  
  人一少,說起話來透著隨意。
  
  王南端著盒飯推門,舒秦也進去打招呼:「師兄師姐。」
  
  都是羅主任的學生,彼此早就很熟了,陳師姐衝他倆點點頭,繼續查資料:「你們消息也太落後了,科裡早就傳開了,匿名信是老章今年招的那個七年制學生發的,舉報是為了轉博名額。」
  
  「王姣姣?怪不得這小姑娘剛才在辦公室哭哭啼啼的,安安靜靜讀個書不行麼,非要捲到科裡這些派系鬥爭。」
  
  「是啊,這情商,一看就是被爸媽給慣壞了。小小年紀心思用在這方面,以後這事傳開了,濟仁哪個教授願意招這樣的博士。」
  
  舒秦愣了愣。
  
  一整天了,王姣姣居然還是沒能撇清自己。
  
  照片明明不是王姣姣一個人拍的,可是林景洋從頭到尾都沒站出來。
  
  利用完自己師妹,黑鍋全讓師妹一個人給背了?
  
  陳師姐滑動鼠標:「你們看,科教科通知了:『青年後備人才』即將赴美,下周要搞思想動員大會,林景洋這一去就是一年,我們是不是得給他弄個歡送會什麼的。」
  
  「每年都有人出去,按照往年的規矩來唄,而且林景洋今年也申報了科技進步獎,我看他這幾個月天天紮在體外循環,課題申報成功率應該挺高,不知道禹明在清平縣弄得怎麼樣,如果不理想,這次林景洋勝算更大。」
  
  王南本來在埋頭吃盒飯,突然譏諷地笑兩聲。
  
  陳師姐訝道:「王南,你做課題做傻了吧,好好吃著飯,笑什麼。」
  
  舒秦越想越心寒,剛才提到的兩件事均關係林景洋今後的前途,到了這種緊要關頭,只要王姣姣拿不出確鑿證據,林景洋絕不可能主動站出來。
  
  章副主任為了培養林景洋傾注了大量心血,即便清楚事情真相,也只會棄卒保帥。何況王姣姣的確參與了拍照,又談何無辜。
  
  王姣姣現在舉目無援,難怪哭得那麼無助。
  
  這也就算了,最讓舒秦心塞的是,全科上下,連陳師姐他們在內,都對林景洋觀感不錯。
  
  「哎?我是不是眼花了,林景洋的名字怎麼沒了?」陳師姐抬起鼠標,訝異地抻了抻數據線,湊到螢幕前。
  
  「啊?不可能吧,你再刷刷。」
  
  「真的,十分鐘前還有,一刷新就沒了。」
  
  王南和舒秦都過去看,青年後備人才名單上面本來三個名字,現在只剩鄒茂和內分泌的那位師姐了。
  
  「出國手續都快辦全了,怎麼突然缺一個人,系統出bug了?」
  
  「不像bug,你看,科技進步獎的申報名單還有林景洋。」
  
  閱覽室寂靜下來,羅主任從不阻撓年輕醫生出去學習,大家都是聰明人,過了片刻,陳師姐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羅主任把林景洋叫進去那麼久,該不會——」
  
  另位師兄也一臉懵逼:「我擦,會是林景洋?完全想不到,平時沒少跟他打交道,他可是公認的君子啊。」
  
  舒秦沒吭聲,難怪羅主任情緒那麼激動,所謂最後一小時,就是指的這件事?
  
  「章副主任明天不會又鬧一場吧?」
  
  「鬧也沒用,如果僅僅只是舉報,不至於鬧到這個地步,以羅主任的一貫作風,他也不可能因為舉報的事去故意針對某個人,既然做出這個決定,應該也是林景洋做得太過火了。」
  
  外頭走廊上有人說話,主任辦公室出來人了,羅主任聲音很冷淡:「事情就這麼處理,你先回去。」
  
  閱覽室的人互相望著,沒人敢出去確認。
  
  等了一會,外面始終沒聲音,最後還是王南懶洋洋起身:「快八點了,得去疼痛病房了。」
  
  舒秦順勢拿起水杯。
  
  兩人出來,意外發現林景洋還留在走廊裡,看不到林景洋的表情,但能察覺他不對勁,他像是陷進自己的世界裡,脊背不像平時那麼挺直,腿也像被釘在了原地,直到主任辦公室電話響起來,他才彷彿被拉回現實。
  
  他遲緩地邁動步伐,舒秦和王南默默跟在後面。
  
  走到電梯間,林景洋固執地扭頭望著窗外,明明聽到腳步聲也沒回頭。
  
  舒秦目光越過林景洋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
  
  夜色蒼濃,幾點疏星。
  
  平時她也喜歡仰頭看濟仁的天空,若是白天站在窗口眺望,會看見一片沁人心脾的澄淨的藍。有時候她覺得這片天很小,有時候又覺得大得出奇。
  
  剛進學校時,舒秦曾認為自己抬手就可摘星。經過幾年的沉澱,才知道濟仁的天空那麼遼闊。
  
  那片誘人的蔚藍色,應該沉澱到了濟仁所有學生的求學生涯裡。
  
  她猜不透林景洋現在腦子裡想些什麼,她只知道,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讓這個狹窄的空間都變得窒悶了。
  
  好在電梯門開了。
  
  「師兄。」
  
  禹明一抬頭,目光落在舒秦身上。
  
  舒秦鬆口氣,忙迎過去,林景洋扭過頭來,看到是禹明,立刻收攏了身上的失落,若無其事進電梯。
  
  禹明當林景洋是空氣,對舒秦說:「你和王南在這等我,我找羅主任簽個字。」
  
  這句話像一個火星,瞬間引爆了林景洋積壓已久的情緒。
  
  都進了電梯,又驀然撤回來。
  
  「是你告訴羅主任和科教科的?」
  
  禹明這才轉臉看林景洋,滿臉譏諷:「什麼?」
  
  「你是上個月的白班老總,只有你能在這麼短時間查到具體時間和具體台次。」
  
  禹明低頭笑了笑。
  
  舒秦心一通猛跳,驟然失去出國資格,林景洋瀕臨崩潰,平日的偽裝悉數褪去。
  
  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發冷,咬肌若隱若現。
  
  而禹明,顯然也沒打算克制自己的情緒。
  
  空氣裡湧動著越來越濃厚的火藥味,舒秦唯恐矛盾升級,不動聲色攔到禹明面前,同時輕輕拽住他的胳膊。
  
  林景洋冷笑:「倘若問心無愧,舉報不會損害科裡的利益,青年後備人才競爭有多激烈你們不是不知道,用這種方式來打擊報復,是不是有點睚眥必報了?」
  
  禹明揚了揚眉:「你這是在質問我?你配嗎?」
  
  林景洋額角青筋畢現,緩步走近:「下個月我就能走了,就因為你昭告天下,我丟了青年後備人才名額,禹明,非要說我卑鄙,你又能好到哪去?」
  
  禹明嗤笑:「昭告你媽的昭告,羅主任是因為你舉報取消你的名額?我雖然不在科裡,但我猜得到怎麼回事,他知道你在乎這個名額,今天應該給過你很多次說實話的機會,可你一次次讓他失望。有本事你繼續讓你師妹幫你背黑鍋啊,林景洋,你是個男人嗎。」
  
  林景洋眼皮一跳,勉強維持沉穩:「那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們手下留情?就因為我認了這件事,院裡雖然取消了我的青年後備人才,還給我留下了科技進步獎的參賽資格?」
  
  「說反了,如果你一開始就認了,羅主任也許不會做得這麼絕。奇怪了,你怎麼突然肯認了?你出國,你師妹在科裡擔驚受怕,你自己也知道這事辦得不地道?林景洋,你還沒壞到底啊。」
  
  林景洋仰頭笑了笑:「禹明,我只是想爭取進修的好機會,你漏掉的東西,我憑什麼不能視作寶貝?你我同一屆進科,進科以後你占了多少天然的資源,你心裡沒數嗎?羅主任有多縱容你,你不清楚嗎?你有什麼資格總在我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論實力,我從來沒輸過你。」
  
  禹明面無表情往前邁步,王南聞到危險的信號,忙用胳膊攔住禹明:「師兄。」
  
  誰知禹明動作太快,手一抬,揪住了林景洋的衣領:「那你就拿實力來跟我競爭,別把心思用到歪門邪道上,羅主任——你扳不倒,我——你碰不了,但如果你像這回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禹明一指舒秦:「你要什麼,我就跟你搶什麼,你應該慶幸你這次遇到的是羅主任和我,不然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林景洋面色變了幾變:「行啊,這次科技進步獎,拿實力說話。」
  
  禹明諷笑:「我會讓你輸得找不著北。」
  
  舒秦和王南費盡全力才把兩人扯開,電梯門開了,一群女生嘰嘰喳喳的,看到這幅場景,吃驚不小:「這、這不是麻醉科的禹總和林師兄麼,怎麼回事。」
  
  電梯間硝煙濃厚,任誰都看得出兩人剛才起了激烈的衝突。
  
  慌亂之中,有人按住開門鍵:「兩位老師,沒事吧。」
  
  這聲音很熟悉,舒秦沒來得及確認,林景洋抬手整理弄皺的衣領,繞過禹明,佯做隨意地說:「沒事。」
  
  他頃刻間恢復了平日的風度,進電梯時,很自然地按下一樓按鈕。
  
  舒秦留在原地望著林景洋,明早全院都會知道林景洋名額被取消的事,雖然他有意遮掩,身上的頹敗感卻藏不住。
  
  旁人似乎察覺到林景洋心情極差,沒人敢跟他搭腔。舒秦有種預感,林景洋輸了這一局,一定會想方設法在科技進步獎中扳回一局,但至於他能否如願,誠如他自己所說,全看個人實力和課題是否順利了。
  
  電梯門緩緩合上,禹明抬手扯了扯歪掉的領帶,終於收回了視線。
  
  「等我一會,我很快出來。」
  
  他嗓腔還有點沙啞,舒秦心情也還未徹底平復,點了點頭。
  
  王南本打算直接回疼痛病房,怕禹明和林景洋撞上又起衝突,也留了下來。
  
  等了幾分鐘,禹明推門出來了,申請表上羅主任已經簽好了字。
  
  舒秦看看他身後:「咦,主任還不打算下班?」
  
  「沒忙完。」
  
  王南隨兩人進電梯:「主任被林景洋這事給氣壞了吧?」
  
  難免會失望,不過禹明只說:「競聘剛結束,最近有挺多報告要寫。」
  
  王南默了默,語氣很正經:「師兄,剛進科的時候科裡老拿林景洋跟你相提並論,連我也差點被糊弄過去了,現在照我看,他哪能跟你比,師兄你是喬峰,他頂多算個慕容復。」
  
  舒秦咂摸這句話:「王師兄,你這比喻——」
  
  「是不是很恰當?」
  
  舒秦忍不住笑起來,陰霾一掃而光。
  
  禹明瞥瞥王南:「看來我這當師兄的對你還是太寬鬆了,你天天跟我說忙得睡覺的工夫都沒有,看武俠小說倒是挺有時間,組裡現在也挺忙的,要不再給你佈置點任務?」
  
  電梯門開了,王南藉著低頭看手機,拔腿就走:「八點二十分了,第一批樣本快做完了,師兄,我就不送你了啊。」
  
  沒等電梯門合攏,王南又飄過來一句:「愛豆,加油。」
  
  空間裡只剩兩人,禹明皺眉:「『愛豆』, Idol?」
  
  「飯圈用語,王師兄深藏不露,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他還知道什麼美顏app,這小子最近好像挺閒的,應該是課題快收尾了。要不這樣,後面這幾個月,我讓他和你輪著收樣本?」
  
  「放過王師兄吧。」舒秦笑道,「我猜他可能是談戀愛了,最近好不容易能抽出點時間,你就別折磨他了。」
  
  「我不是怕你晚上來回跑太折騰了嗎,往後天氣越來越冷了,王南這小子可比你皮實多了。」
  
  舒秦想起剛才的事,心底充盈著一股柔柔的蜜意,頭一歪,她靠在他肩膀上:「才十分鐘的路程,再說你又不在這,我平時晚上去病房收樣本,也不耽誤什麼。」
  
  禹明側過頭看舒秦,她正藉著光亮的電梯悄悄打量他,嘴上不說,一舉一動分明都在纏他。
  
  他目光跟鏡子裡的她對視,頭卻稍稍一低,唇碰到了她的髮頂,若有若無的一縷熟悉的幽香,讓人迷戀。
  
  她再這麼看他,他怕自己今晚捨不得走了。
  
  咫尺空間靜謐無聲,每回提到離別,彷彿都會滋生出傷感的情緒。舒秦心有靈犀,下意識輕輕摩挲他的手,抬眼瞟他:「要不明早再走?」
  
  怕禹明嘲笑她,她忙又補充:「主要是怕你晚上路上交通不安全。」
  
  禹明確實笑起來,但他內心有如藏著魔鬼,好一通掙扎。
  
  等待的間隙,舒秦低頭瞧見他手裡的錶,突然清醒幾分:「專家團下鄉義診的活動申請批下來了?」
  
  「月底會出發一波去清平縣。」
  
  「真的?」
  
  「真的。」
  
  叮的一聲,一樓到了,舒秦只顧看他給她的表格,任禹明牽她出去。
  
  於她而言,這簡直是這幾天聽到的最好消息之一。只要宣傳工作做到位,大型義診活動會吸引不少癌痛患者前來就診,縣醫院設立疼痛病房及兩科合作的消息,也會迅速在清平縣傳開。
  
  「明天一到清平縣,你就會安排這個事?」
  
  「越早宣傳效果越好。」禹明拉著她往前走,提到課題,整個人都冷靜下來,再捨不得也得走,清平縣病房剛收了患者,劉主任還等著他回去指導業務。
  
  他必須把低廉的診療價格和確切的臨床效果結合起來,在剩下的時間裡,做出一份滿意的成績單。
  
  舒秦望著禹明的側臉,心中有數了。
  
  他顯然已經下定決定連夜出發。
  
  她只得把她那些眷戀和不捨也都壓了回去。
  
  回到家,兩人忙著整理行李箱。
  
  禹明把舒秦爸媽給的五穀雜糧粉、核桃、蔬果粉,都收進了箱子。
  
  舒秦給他買的衣服、鞋襪,他也一一收妥。
  
  舒秦看到箱子一角躺著一個木製相框,應該是禹明曾經發給她看過的那張母子合照,就連去清平縣,他都不忘把這張照片帶在身邊,
  
  她從書包裡取出星期天爸爸做的一袋點心,給禹明放到箱子裡:「今天收在櫃子裡,沒來得及給你,最好明天就把它們都吃完,再放就不新鮮了。」
  
  接著又拿出家裡帶來的幾盒花茶:「這個是我爸爸讓我帶來的,他說讓你給清平縣醫生帶過去,就當隨手禮了,貴是不貴,但也算一份心意,一來二去的,科裡醫生也會更支持你的工作。」
  
  禹明接到手中,其實他早就買了幾盒茶葉準備帶到清平縣,但是當著舒秦的面,他不動聲色地摩挲那幾罐花茶:「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好,都聽叔叔的安排。」
  
  舒秦觀察著他的表情:「討厭。」
  
  他抬眼看她:「啊,我怎麼討厭了?」
  
  舒秦反正看破不戳破,只覺得又滿足又惆悵,八點多了,越晚出發,路上越不安全。
  
  能想到的,她似乎都想到了,能給他帶走的,也都塞進去了。起身環顧屋子,悠悠嘆口氣,實在沒理由拖延下去。
  
  禹明的車停在醫院,舒秦陪他到了停車場。
  
  行李箱放到車裡,後備箱的門往下一關,兩人相對而立。
  
  夜風漸起,他將她摟到懷裡,望著前方,吻住她的額頭說:「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手機二十四小時開著。」
  
  舒秦嗯了一聲,把頭埋到他脖頸裡,從科裡出來這一路,她彷彿吃了一顆世上最甜的巧克力,這男人永遠做的多,說的少,但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是世上最真摯的告白。
  
  她心中別樣的滿足,踮腳吻了吻他,齒齦之間,逸出一句話:「忘告訴你了,你也是我愛豆。」
  
  禹明心裡一蕩,脊背彷彿有螞蟻爬過,升騰起一股酥麻感。
  
  再待下去,今晚就別想走了。
  
  「你愛豆要出發了。」
  
  「出發吧。」
  
  他無聲一笑,鬆開她朝車門走去,短短一截路,下狠心沒回頭。
  
  舒秦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他的車消失在霓虹燈下的街沿盡頭,她才萬分不捨地轉身,一個人回到了院裡。
  
  家裡的燈還亮著,每一個角落彷彿都透著禹明的氣息,舒秦洗了澡出來,隨便找出一套睡衣換上。
  
  接著她抱著筆記和書到書房,擰開燈。
  
  檯燈蕩開一圈橙黃色的光線,書桌上擺著一疊她和禹明從女生宿舍裡拿回來的筆記。
  
  舒秦對照著其中一本,攤開另一個全新的筆記本,然後提起筆來,在上面寫下她自己今天做的病例。
  
  禹明這本筆記幾年前記的了,扉頁上寫著出自《醫學日內瓦宣言》的一段話:「我不允許宗教、國籍、派別或社會地位來干擾我的職責和我與病人間的關係,當然,也包括偏見和敵意。」
  
  後一句是禹明自己加的。
  
  不知禹明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寫下這句話的,他一向活得光明坦蕩,哪來的偏見和敵意。
  
  舒秦收斂心神,將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筆記。
  
  她詳細記錄了今天幾位病人麻醉誘導時生命體徵的變化,術中的波動,和術後甦醒的過程。
  
  認真做好分析和記錄,她在底下寫道:2018年x月x日,舒秦。
  
  寫完她望著筆記,這個習慣由羅主任傳給禹明,又由禹明傳給了她。
  
  這個男人,註定會是這個時代和這個行業的佼佼者,而她正循著他走過的痕跡拼命往前追趕。
  
  出了會神,舒秦突然意識到,晚上電梯裡說話的那個女生是戚曼,老長時間沒見戚曼了,她應該也報名參加了研究生論文大賽。
  
  舒秦淡淡翻著教材,紮紮實實地溫習到十一點半,把書收妥。
  
  回到臥室,她掀開被子上床。
  
  拍拍枕頭,舒秦貪戀地貼上去嗅嗅,只恨劉阿姨今天換了新床單,被褥間一點禹明的氣息都沒留下。
  
  因為牽掛禹明,她閉著眼睛躺了一會,沒睡著,乾脆坐在床頭又看起書來,等有了睏意,這才把手機音量調大最大,擱到了枕頭邊上。
  
  早上醒來,舒秦第一件事就是給禹明撥視頻。
  
  禹明很快就接通了。
  
  他看上去像剛洗過澡,額邊還掛著水珠,身上的襯衣倒是換了一件,但依舊滿臉疲色,而且,像是準備離開宿舍了。
  
  舒秦驚訝得忘了刷牙:「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多睡一會?」
  
  「早上六點到的,睡了一個小時,夠了。」
  
  舒秦心疼壞了:「下午呢?」
  
  「下午看門診。今早要跟腫瘤科主任一起查房,上午商討治療方案,一整天沒機會睡覺,晚上再補眠吧。」禹明目光往下落,「你身上穿的哪件睡衣?」
  
  舒秦低頭看了看:「就我自己的舊睡衣。」
  
  「我怎麼沒見過啊,看不清楚,鏡頭往下調一下。」
  
  「不給你看。」
  
  他逗她:「看一眼我就精神了,咖啡都不用喝了。」
  
  「真的麼。」
  
  「真的。」
  
  舒秦只得將手機往下對了對,很保守的一套睡衣,遮得嚴嚴實實的。
  
  禹明目光幽深,鬆鬆領口像是散熱氣:「行了,你愛豆要出門了。」
  
  舒秦甜蜜地關掉視頻,出門的時候,深秋的早晨,陽光透過薄薄的銀霧撒到身上。
  
  今天是個大晴天,她迎著朝陽往醫院走,他有他的征途,她也有她前進的方向。
  
  早上光顧著跟禹明通視頻,舒秦錯過了一條本地新聞推送,《某華裔成功人士在赴美多年後,於本周,低調攜眷抵達本市,據聞其罹患癌症,此事尚未得到本人及親友確認,或為謠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10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12 06:03 PM 編輯

93.
  
  三個月後。
  
  今天禮拜四,舒秦被派到了第五手術間。
  
  第一台手術是先天性心臟病修補術,患兒兩歲。
  
  舒秦早早就進了五間,不到八點就做好了麻醉前準備,等負責帶教的顧教授來了,她照例向他做病例匯報,這時,巡迴老師進來說:「顧教授、舒秦,患者送過來了。」
  
  舒秦緊了緊口罩,隨顧教授和巡迴老師去接患兒。
  
  等候室裡,一位二十多歲的母親抱著小朋友坐在長凳上,母女倆都套著無菌衣,小朋友懷中抱著一個玩具球,本來玩得好好的,不小心瞅見一群穿綠衣服的人,扭頭就往母親懷裡鑽。
  
  母親眼裡的憂懼不亞於孩子,一邊拍撫孩子,一邊說:「佳佳勇敢,佳佳不哭,咱們這次把病治好了,以後就能長得壯壯的了,你看看那個阿姨,昨天你還跟媽媽說你喜歡她來著。」
  
  小朋友眼中含著兩泡淚,窩在母親脖頸裡偷瞄舒秦。
  
  舒秦走到近前,笑咪咪地拍了拍手:「佳佳,讓阿姨抱抱你好不好。」
  
  她昨天去病房做過術前訪視,孩子小名叫佳佳,鄉婦幼保健院出生,生下來就發現了心臟雜音,由於種種原因當時未到綜合醫院進行診治。
  
  如今孩子長到2歲,體質遠比同齡孩子差,家長聽說濟仁有專門針對「先心病患兒」的慈善基金,特地帶孩子來一院診治,入院診斷為Asd(混合型),準備做小切口心臟直視修補手術。
  
  佳佳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經過淚水的衝刷,晶瑩光亮如黑色葡萄。
  
  顧教授歪頭端詳孩子一陣,笑呵呵地說:「伯伯最喜歡小寶寶了,伯伯抱抱我們佳佳好不好。」
  
  佳佳微微移動眼珠,先看顧教授腦袋上的無菌花帽子,再看顧教授的口罩,看著看著,毫無預兆地,又咧嘴大哭起來:「大鬍子。」
  
  顧教授天生一把絡腮鬍,雖然戴著口罩,下頜邊緣還是露出了黑黑的鬍渣。
  
  大家無奈笑了,孩子表現得如此抗拒,再哭下去呼吸道分泌物只會劇增,顧教授不喜歡術前用氯胺酮,只得對舒秦說:「玩具呢?拿出來分散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舒秦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滅菌紅色洗耳球,握著球柄在佳佳眼前晃了晃:「還記得昨天阿姨說會給你玩具嗎,佳佳喜不喜歡這個?」
  
  她笑著捏捏球囊。
  
  這招百試百靈,孩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紅色的「玩具」吸引了,她瞄瞄舒秦,慢慢鬆開母親的脖頸,從舒秦手裡接過洗耳球,用力揪住。
  
  舒秦趁勢伸出胳膊,在母親的協助下,順利將孩子抱了過來。
  
  佳佳小嘴一癟,但她顯然對舒秦有好感,抽搭了一下,總算沒再哇哇大哭。
  
  舒秦心都要化了,她真心喜歡小朋友,孩子小小的身軀那麼柔軟,睫毛還沾著晶瑩的淚珠,她學著孩子母親的動作輕輕拍撫著佳佳的背:「我們佳佳真棒。」
  
  顧教授再次向孩子母親確認了佳佳的禁食禁飲時間,一行人哄著孩子往裡走,孩子母親籠住鼻子深深吸口氣,在後面說:「大夫,就拜託你們了。」
  
  這句話舒秦每天都聽,下意識將孩子抱得更緊。顧教授和胸外科醫生點點頭,回到手術間,所有人立刻進入忙碌狀態。
  
  誘導順利,孩子安然入睡。
  
  羅主任進來巡視時,舒秦正在顧教授的指導下做血流動力學監測。
  
  舒秦餘光看見導師進來,難免有些緊張。
  
  緊張歸緊張,她埋頭繼續做操作,橈動脈穿刺、頸內置管、接埠、調節參數,一系列措施行雲流水。
  
  羅主任微笑,學生操作日益熟練規範,一步步成長起來了。
  
  他看著舒秦插完管,從她手裡接過聽診器,親自聽了聽患兒兩肺的呼吸音和心臟雜音。
  
  隨後將聽診器遞還給舒秦:「嬰幼兒麻醉狀態下的靜脈血管張力與生理狀態下的區別跟成人有什麼不同?」
  
  舒秦認真想了想:「嬰幼兒屬於容量依賴型髒器灌注,麻醉後血管張力變化不會像普通成人和老年患者那麼劇烈,但以這例患兒為例,麻醉醫生在液體管理策略上,還要考慮『左向右分流』的病理因素。」
  
  羅主任指了指麻醉記錄單:「為什麼要記錄患兒術中的血糖和乳酸指標?」
  
  「因為這兩項指標能反映我們的抗應激措施是否做得到位。」
  
  羅主任:「麻醉醫生必須時刻關注患者術中的應激指標和內環境變化,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患者術中內環境偏離正常生理狀態越遠,術後就需要越長時間來恢復,為了保護患者的臟器,麻醉醫生應該要有全域意識和前瞻意識,除了及時調控術中的生理指標,還要提前應對和盡量減輕患者可能出現的遠期損害。」
  
  就在這時候,患兒心率突然往下降,血氧飽和度也掉到了95%。
  
  舒秦心裡一緊,忙檢查麻醉機和呼吸管道,緊接著清理呼吸道分泌物,等她重新用聽診器調整深度後,患兒的血氧飽和度恢復正常。
  
  顧教授指導舒秦調節血管活性藥物的輸注速度,看她如此沉穩,思路也清晰,含笑跟羅主任對視一眼,說:「舒秦這幾個月進步非常大,基礎打得很牢固。」
  
  羅主任調整麻醉機呼吸參數做了進一步的完善,這才問舒秦:「我記得你第一次進體外是顧飛宇的父親做冠脈搭橋?」
  
  舒秦微微一怔:「您記性真好。」
  
  就是在那一天,她頭回見到麻醉醫生在心臟麻醉中熟練運用食管超聲技術,一位是羅主任,另一個是禹明,對於當時還是菜鳥的她而言,有種直擊心底的震撼。
  
  如今她在體外循環紮了快三個月了,接下來也要開始接觸食管超聲技術了。
  
  羅主任感慨萬千:「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連你們進科都半年了,老顧啊,濟仁的年輕醫生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培養出來的,等他們成長為業務骨幹,我們也都老了。」
  
  胸外科主任正要鋪單,聽了這話說:「哎,羅主任,這話我不愛聽,你我年富力強,哪來的『老』一說。」
  
  羅主任說:「不服老,但是時間也確實過得快,你看,再過一段時間就要新年了。」
  
  顧教授問:「William組織的美國專家團隊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下週一就會抵達本市,這週五禹明就會回來了。上周我和幾位院領導去清平縣驗收,禹明這幾個月工作做得相當不錯。」
  
  這時,門開了,陳師姐過來找羅主任:「主任,剛才院裡打電話,問禹明能不能趕回來參加週六晚上的科技進步獎評選。」
  
  「能,當然能。」羅主任感嘆,「禹明為了做這個課題付出了不少心血,除了那些費用低廉的傳統治療手段,他還把O3輸注改善癌痛帶到清平縣了,療效確切,價格也相對較低。醫院領導視察後打算將清平縣疼痛病房做為典型在基層做推廣,我昨天讓禹明把這三個月的工作報告發給了上面部門,等衛計委批了中美合作跟下鄉掛鉤的計劃,William一行人就會攜新技術去清平縣,到時候在基層勢必又是一波大型的宣傳。」
  
  陳師姐笑著說:「院裡還等著您回電話呢。」
  
  羅主任用消毒劑洗了手臂,開門出去了。
  
  舒秦到電腦前做記錄,笑意從心頭浮到眼裡。
  
  昨晚她才跟禹明通了視頻,上了癌痛治療手段後,大部分患者可以在疼痛病房一邊控制疼痛一邊積極接受腫瘤靶向治療,營養和免疫力一提高,患者生存期和預後都有了全域性的改善。
  
  現在清平縣的疼痛病房從兩張床擴到四張床,連帶著縣裡腫瘤科的業務也上來了。
  
  雖然因為條件限制,「脊柱內鏡」和「永久泵」等高昂的疼痛技術暫時沒辦法在清平縣應用,但她相信總有一天這些治療措施會被劃入醫保範圍,進而在全國基層進行推廣。
  
  有人甘做蝴蝶的翅膀,遲早會引來一場大的風暴。
  
  明天禹明就要回來了,她比誰都期待親眼看到他的成績單。
  
  在顧教授和舒秦的管理下,佳佳術中各方面指標都極其平穩,手術也很順利,
  
  術畢舒秦送佳佳去小兒胸外ICU。
  
  床邊交完班,舒秦抱著呼吸囊回手術室,路過門口,想起那位滿懷憂慮的母親,她特意到胸外ICU窗口看了眼。
  
  主任正跟家屬談話,孩子的父親母親眼淚汪汪。聽說孩子目前一切平穩,一家人除了「謝謝」,激動得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
  
  舒秦心裡很清楚,就跟往常一樣,她和顧教授會被家屬遺忘,但只要想到如果術後管理得當,這個可憐的兩歲寶寶很快就會出院,她就特別滿足,發自內心的滿足。
  
  忙了一天,舒秦訪視病人回來,習慣性要去疼痛病房收樣本,到了病房才意識到,歷經五個月,所有樣本在昨天就已經收集完畢。
  
  項目收尾了。
  
  舒秦胸中湧起微妙的惆悵情緒,一個人立在電梯間的落地窗前呆站一會,進電梯回到科裡,換好衣服下樓。
  
  走出綜合樓,臉上一涼,她抬手,雪花飄飄灑灑落下來。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深吸口氣,清涼的乾淨空氣滌蕩整個肺部。舒秦裹緊衣領,迎著風往家走,剛走幾步,電話響了,她一看螢幕就笑:「忙完了?」
  
  禹明聽她笑得開心,也笑了:「怎麼這麼高興?」
  
  「你怎麼聽出我高興了?」舒秦加快腳步,他明天就要回來,為了迎接他,她準備今晚在家裡好好做打掃。
  
  禹明看看窗外,不知不覺就到了市區最繁華的街道,他將車緩緩駛入路邊停車場:「明天就能見到我了,你能不高興嗎?」
  
  舒秦熬不住滿臉的笑:「你明天什麼時候到?下雪了,路上開車小心點。」
  
  週六晚上禹明還得參加科技評選,她不想他路上奔波得太累,突然聽到他那頭有商場的音樂聲,奇怪地說:「你在哪呀。」
  
  禹明清清喉嚨,含含糊糊說:「跟劉主任他們在外面說點事,這會兒正忙,回頭再給你打電話。」
  
  舒秦心裡有點納悶,回到家,站在玄關搓了搓臉,劉嫂家裡有事請了一周假,這幾天她也顧不上打掃,地上有點落灰了。
  
  反正今晚不用在疼痛病房待著了,舒秦洗了把手,找出吸塵器開始做打掃。
  
  掃完客廳,又到臥室,吸完床底,她蹲到床頭。
  
  床兩邊都有床頭櫃,要是她晚上看書累了,經常會往裡面丟筆和書。
  
  想想也弄得夠亂的,於是拉開抽屜做整理。
  
  撥拉了一陣,她發現角落裡放著一本相冊。塞在很靠裡的位置,不仔細找很難發現。
  
  舒秦翻開第一頁,不出所料,是禹明和他母親的合照。
  
  她略一猶豫,經過清平縣的那一場爭吵,在這件事上,禹明似乎沒再打算避諱她,這本相冊,就這麼坦蕩地放在了床頭櫃裡。
  
  再往後翻,依然是母子倆的照片。
  
  禹明小時候的模樣跟現在變化不大,而盧教授是那麼漂亮年輕。照片大多集中在禹明幼兒時期,後來興許是進入叛逆期了,在整個少年時期,禹明與母親的合照,只有一張。
  
  那時候盧教授大概四十多歲,瘦了很多,也老了一些,但渾身上下依然洋溢著一種獨特的氣質。
  
  照片裡她穿著一件質地挺括的米灰色大衣,底下則是一雙黑色長靴。
  
  在那個年代,這身搭配,既得體又時髦。
  
  盧教授摟著兒子的肩膀,禹明個子已經比母親高出大半個頭,他手裡拿著籃球,明明跟母親挨靠著,卻故意做出不耐煩的表情。中二少年。
  
  翻到最後一張,舒秦突然愣住了,照片上的禹明大概才四歲,從禹明和母親的站立的角度看,母子身邊應該還站著一個人。
  
  但是這張照片被從中間剪掉了一半,線條乾脆銳利。
  
  合影者的痕跡因此被清除得乾乾淨淨。
  
  舒秦望著這半張照片發呆,是禹明剪的,還是盧教授?
  
  憑直覺,她認為是盧教授。
  
  突然門鈴響了,舒秦思緒被打斷,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收好相冊,從臥室出來,走到玄關,就聽顧飛宇和朱雯在外面說話,與此同時,她的手機也響了。
  
  「舒小妹,我和雯姐有點事過來找你。」

  舒秦打開門,意外發現除了朱雯和顧飛宇,顧主任和黃教授也來了。
  
  她驚詫不已:「顧伯伯,黃伯伯。」
  
  顧主任做完手術快四個月了,有賴於這段時間的精心調養,身體恢復得不錯,他腰板筆直站在門口,笑道:「沒打招呼就過來了,小舒,別怪我們唐突。」
  
  「歡迎還來不及。」舒秦笑著上前攙扶顧主任,「快請進來,外面太冷了。」
  
  顧主任眼睛周圍布滿皺紋,笑的時候這些皺紋會像陽光射線那樣扇形舒展開來,這使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舒秦沒少聽顧飛宇禹明聊顧主任,也算了解這位長輩的脾氣。
  
  「禹明沒回來吧。」
  
  舒秦彎腰打開鞋櫃取拖鞋:「對,他明天才能回來。」
  
  她其實還有些靦腆,一是不好意思讓這麼多人知道她在禹明家待著,二是不習慣以主人身份招待長輩。
  
  架不住顧伯伯和黃教授態度自然,她慢慢也就不再那麼侷促。
  
  黃教授輓著顧教授的胳膊,一邊換鞋一邊說:「顧飛宇本來帶我們去疼痛病房找你,一去才知道你們課題結束了。」
  
  「昨天剛收完最後一批樣本,您和顧伯伯先坐,我去倒水,顧師兄,朱師姐,你們喝什麼飲料?」
  
  顧飛宇和朱雯:「我們隨便。」
  
  舒秦笑著去廚房倒茶,心裡卻有些納悶,兩位長輩既然知道禹明明天才回,怎麼今天就來了。
  
  真是來找她的?
  
  回到客廳,顧飛宇和朱雯表現得比平時安靜,坐那兒沒說話。
  
  顧伯伯和黃教授接過舒秦遞過來的茶,相顧一眼:「禹明馬上就回來,小舒明早也要上班,我們這麼晚過來,是想找你說點事。」
  
  舒秦滿腹疑團,放下茶盤,慢慢在邊上的沙發坐下:「您說。」
  
  顧主任托著茶杯在掌心裡緩緩轉動著,舒秦給他倒的是溫開水,給黃教授倒的則是綠茶。
  
  這個孩子如此細緻認真,與她良好的家庭教育脫不了關係。
  
  顧飛宇曾帶老黃做的吃的去過一趟清平縣,據顧飛宇回來說,舒秦爸爸媽媽怕禹明在清平縣飲食不好,隔三差五就做些便於保存的營養品順豐寄給禹明,待禹明簡直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好。
  
  顧飛宇一提起這事就羨慕得不得了。
  
  這讓他感到很寬慰,略一斟酌,他開口了:「禹明的父親從美國回來了。」
  
  舒秦一震,這句話對她來說不啻於重磅炸彈。
  
  黃教授說:「回來有一段時間了,去年就發現了肺癌,在麻省切除了肺左葉,隔了一年多又復發了,這回還是在麻省治的,但復發療效不佳,聽說換了多種方案,現在狀況不大好。」
  
  舒秦張了張嘴,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顧主任沉默了一下:「禹學鈞跟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去年在美國高速公路上出車禍走了,他公司方面也因為幾個股東齟齬出了問題,兩件事給他們造成的打擊不小,肺癌早期又很隱匿,聽說禹學鈞一兩年來無心關照自己身體,等到發現的時候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能拖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
  
  黃教授嘆氣:「小舒,記得之前我們也跟你說過,顧伯伯跟禹明父親很早就認識了,當年他就是經過我們的介紹,才和盧媛互相認識,後來我們不滿禹明父親的做法,這些年早就斷了來往,他這趟回國雖然很低調,畢竟中間還隔著親戚朋友,我們難免聽到一些消息。前段禹學鈞托中間人傳話,想約你顧伯伯見一面,聽他的意思,是想讓顧伯伯做中間人幫他緩和跟禹明的父子關係。」
  
  舒秦心中千頭萬緒,禹明這三個月一心紮在清平縣,中途未回來過,怕她路上奔波,也不讓她過去看他,本市這些消息,禹明可能壓根沒關注,從剛才那通電話聽起來,他顯然也毫不知情。
  
  禹明的父親想修補跟兒子的關係,卻沒有直接去找禹明。
  
  身體原因無法自由行動?還是父子之間鬧得太僵不知從哪方面入手。
  
  「當年盧媛去世的時候,禹學鈞身邊那個女人已經懷孕了,他執意要把兒子一起和那個女人辦過去,但是禹明沒給他父親機會,盧媛下葬那一天,這孩子抱著母親的骨灰盒不肯撒手,他對他母親說的那些話,至今讓我們心酸,他有多恨他父親大家都看在眼裡,後來別說我們,連禹學鈞也怕了,他費了很多工夫進行打點,又委託我們做了禹明的監護人,等公司業務轉過去,自己帶那個女人去了美國。」
  
  舒秦聽得一口氣噎在胸口,老半天沒應聲。
  
  顧飛宇神色複雜:「舒小妹,其實我們家上個月就知道這事了,但是禹學鈞那邊一直沒動靜,上周他們開始聯繫我爸,我爸雖然婉拒了對方見面的要求,心裡卻很矛盾。畢竟是親生父子,固然鬧得僵,血緣關係還在。現在這位叔叔身體又這麼差,硬攔在中間,萬一留下什麼遺憾就不好了。我爸媽為了這事幾天晚上都沒睡好,一想起來就糟心,這麼晚過來,一是想通過你探探禹明的口風,這事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心結還是那麼重,願不願意見這一面,全在於他自己。」
  
  「二來也算是給你提個醒,禹明他爸挺強勢的,要是在禹明那邊遲遲找不到突破口,沒準會過來找你,也弄不明白禹明究竟怎麼跟你說的,就怕中間人在你面前顛倒是非,萬一引起什麼誤會就不好了,我爸媽都知道禹明很在乎你,無非就想過來跟你說,禹明跟他父親的事,錯不在他。」
  
  舒秦感動無言,沉吟片刻,點點頭:「顧伯伯和黃伯伯的顧慮,我都知道,但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相信禹明。」
  
  黃教授面色一鬆:「那就好,那就好。」
  
  顧飛宇說:「我昨天已經接到中間人的電話了。」
  
  朱雯晃了晃手機,無奈:「他們連我都找過了。」
  
  顧主任放下水杯:「大概是知道禹學鈞現在經不起劇烈的情緒波動,怕父子倆一見面就起衝突。既想安排禹明跟禹學鈞見面,又想讓我們提前給禹明做做思想工作,禹學鈞到了這個地步,一味瞞著禹明不可取。但是我和黃教授都沒有道德綁架的習慣,這些年我們看著禹明長大,最終要怎麼做,還得看他自己的意願。」
  
  舒秦既擔憂又感動。擔憂的是,這件事不知會給禹明帶來多大的衝擊。感動的是,儘管不是親生父母,但顧主任和黃教授給了禹明逾越了親身父母的關愛和尊重。
  
  她低下頭去,思考良久,比原諒別人更難的,是達成與自己的和解。這是禹明自己的人生,外人無法替他做任何決定。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當著兩位長輩的面,我還是那句話,不管禹明怎麼做,我都理解他也尊重他。」
  
  送走顧伯伯他們,舒秦回到房間繼續打掃,心情卻像湖面投進一顆石子,久久無法平靜。
  
  她打開抽屜翻看那本相冊。
  
  剪成一半的那張照片邊緣如此銳利,像割在心上的一道痕跡。
  
  她摩挲一番,緩緩關上抽屜,現在她又不確定到底是誰剪的了。
  
  手機響了,是禹明,舒秦按了接通鈕。
  
  禹明像在跟人說話:「在家吧?」
  
  他說話時帶著點笑意,聽上去心情很不錯,舒秦想起剛才的事,更心疼了:「你回宿舍了?」
  
  「我帶人回來了,這就開門了。」怕舒秦在洗澡或者沒穿外衣,他特地先打個電話。
  
  舒秦愣了愣,奔到外面一看,禹明和一個中年男人站在玄關說話。
  
  「怎麼今天回來了?」她又驚又喜,「劉主任好。」
  
  清平縣麻醉科的主任。
  
  他手裡提著很多東西,樂呵呵地說:「舒老師,好久不見。」
  
  今晚的不速之客簡直一波接著一波,舒秦迎過去,笑咪咪跟對方握手:「快請坐。」
  
  禹明接過劉主任手裡的東西:「劉主任給你帶了點吃的。」
  
  舒秦低頭打量堆著的幾大麻袋:「哎呀,劉主任,您太客氣了。」
  
  禹明大剌剌領著劉主任往裡走:「您先坐,我去給您倒茶。」
  
  劉主任板板正正坐下來,轉動腦袋環顧一圈屋子,熱情地說:「舒老師,這段時間我們科經常收到舒老師寄過來的吃的,早就想弄點東西作為回饋,這回帶來的這幾袋東西,有一袋是我們本地的野果,還有幾袋是收上來的本地米和蔬菜,都沒打農藥,可以放心吃。」
  
  舒秦從廚房裡探出身來,滿口道謝:「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您先替我謝謝科裡的老師,還有,別叫我舒老師,叫我小舒就行了,您跟禹明一起回來的?」
  
  「可不是,一大早就出發了,路上路況不好,不然早到了。」
  
  禹明進主臥鼓搗了一陣。
  
  先將東西收好,這才洗手進廚房。
  
  舒秦正要泡茶,禹明走到舒秦身後接過她手裡的水杯:「燙,我來。」
  
  「騙子。不是禮拜五才回來嗎?」
  
  「提前回來一天不行啊,別告訴我你不驚喜。」
  
  舒秦跳起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仰頭笑:「又驚又喜!」
  
  禹明心裡樂開了花,掂量掂量份量:「長胖了不少啊。」
  
  「瞎說,我體脂明明還降了一點。」
  
  兩人每天都視頻,可禹明還是肉眼可見的瘦了,眉峰形狀那麼好看,黑眼珠濯濯有光。
  
  禹明一會撥拉她的瀏海,一會捏捏她的臉蛋,也在端詳舒秦,快三個月沒見了,總感覺她變了一點。
  
  眉目彎彎,笑意盈盈,皮膚又白又細,比以前更好看了。
  
  看不夠。
  
  舒秦摩挲他的臉:「瘦了這麼多。」
  
  「心疼我了?」
  
  「心疼,週末我讓爸爸多做幾個菜,帶你回家狂補。」
  
  「別老讓你爸一個人在廚房裡忙,這回我來做菜吧。」
  
  「也行,讓我爸媽見識見識你的手藝,最好嚇他們一跳。」
  
  「我那手藝,達到嚇一跳的級別了嗎?」
  
  「我覺得差不多。」
  
  禹明一本正經問她:「舒秦,在你眼裡,我這人是不是全渾身都是優點?」
  
  「才沒有,你這人明明缺點可多了。」
  
  「缺點這麼多,你怎麼肯做我女朋友?」
  
  「不知道。」
  
  「我告訴你原因吧,因為我是你愛豆。」
  
  自從她說過這事,禹明每天都要在她面前強調一遍。「再說我要脫粉了。」
  
  「經過你愛豆同意了嗎。」
  
  「我——」
  
  禹明低頭將她的話吞進唇舌間。
  
  分離太久,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以讓他們戀戀不捨難以分開。
  
  吻了不知多久,舒秦猛地想起一件事。
  
  禹明也想到了這一點,睜開眼睛跟她對視,靠,劉主任還在客廳,開水都要變成溫水了,
  
  「放我下來。」
  
  禹明試著放開舒秦,放了一下沒成功,目光往下一掠,抬眼:「你看你的腿在幹嘛呢。」
  
  舒秦低了低頭,剛才撲到他懷裡無意識勾住了他的腿,吻的時候太投入,活像一頭樹熊。
  
  旖旎的氛圍讓廚房溫度都升高了,舒秦忙跳下來另起題目:「劉主任怎麼來了。」
  
  「他聽說我要拿這個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要跟我一起回來匯報試點工作。」
  
  舒秦在旁邊看著他倒茶:「劉主任自己要求的?」
  
  「對。」
  
  舒秦點點頭,醫院最近不少人對禹明參加這個獎項提出質疑,一是難以想像短短三個月能做出什麼樣的成績,二也得益於章副主任他們在其中推波助瀾。
  
  當晚,劉主任住在醫院旁邊的賓館裡。
  
  禹明和舒秦送劉主任去了賓館,回到家裡,禹明摟著舒秦呈大字型往床上一倒:「真他媽舒服。」
  
  舒秦拉他起來:「洗完澡再往床上爬行不行。」
  
  禹明撐起上半身:「這回我可是一大早開車回來的,我昨晚睡得挺好,等我。」
  
  說著將浴巾搭在肩膀上,起身跨步進浴室。
  
  舒秦拉開衣櫃找睡衣。
  
  都洗了一陣了,禹明突然在裡頭說:「要不你今天晚上穿那套白的?」
  
  「什麼白的?」
  
  「就上回逛街我幫你買的那套。」禹明拉開門,他已經開始洗頭了,頭上頂著泡沫,底下褲子還沒脫,往下看,腹肌下面兩條完美的線條隱沒在低低的褲腰下。
  
  舒秦繼續裝傻:「哪個?」
  
  「找不著?我過來幫你找?」禹明作勢要出來。
  
  舒秦起身關衣櫃門。
  
  「這麼快找好了?」禹明一愣,笑意從眼睛裡傾瀉而出,還關什麼門,頂著水珠就朝她走過來,「進來一起洗。」
  
  這一洗就是一個小時。
  
  出來的時候,舒秦渾身上下都透著飽含著水份的淡淡粉紅色。
  
  禹明將她塞進被褥裡,又給舒秦倒了杯水,她眼皮都沒睜,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
  
  喝完水重新倒下,舒秦覺得自己精力恢復了少許,便支起胳膊看著他。
  
  禹明每個毛孔都酣暢淋漓,餘韻悠長。
  
  他用手輕撫她的後背,閉著眼不說話。
  
  她將頭擱在他胸口,這種氛圍靜謐、恬靜又閒適,連時間的流淌都變緩了,想到他從明天開始不用再回清平縣,往後這樣的時光還有很多很多,便滿足地嘆口氣,
  
  「我鞋壞了,回頭你陪我再去買幾雙。」
  
  舒秦吃驚不小,禹明的鞋可都不便宜,她仰頭看他:「哪雙鞋壞了?」
  
  「皮鞋啊,壞了兩雙了,天天樓上樓下的跑,太費鞋了。」
  
  舒秦呆了一呆,他們每天都視頻,禹明從不在她面前提起自己遇到的困難,但舒秦忘不了三個月前第一次去清平縣時的情形,當時劉主任的態度那麼消極,這回他肯在競賽前夕趕過來,委實讓她有些意外。改變一個人的態度不難,難的是扭轉一個人內心對某件事物的看法。
  
  她無法想像禹明為此付出了多少心力。
  
  「禹明,我想哭。」她定定地望著她。
  
  禹明不以為意,連眼睛都沒睜:「哭什麼?」
  
  剛說完這話,眼皮上陡然一涼,一大顆淚珠重重滴下來。
  
  禹明睜開眼睛,這一下吃驚不少,忙翻過身俯視她:「真哭了?」
  
  她閉著眼睛,抽抽嗒嗒地哭。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到耳朵邊、枕頭上,浸濕了一大片。
  
  禹明幫她擦眼淚,可她的淚水像擰開了水龍頭,止也止不止。
  
  「什麼情況啊。」他愣了愣,有些無措,「怎麼突然就哭了?」
  
  舒秦以前不是沒在他面前哭過,可那都是有原因的。
  
  可是這一回,她哭起來毫無預兆,他畢生關於哄女孩的經驗都用在她身上了,一邊幫她拭淚一邊認真反思,剛才自己也沒做錯事啊。
  
  他捧著她沾滿淚光的臉:「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她哭得更兇了。
  
  他低頭吻去這些眼淚:「怎麼你才能好過點啊?」
  
  完全不管用,於是下床拿浴巾替她擦。
  
  動作太粗暴了,舒秦推開他:「討厭,你讓我自己安安靜靜哭一會。」
  
  禹明只得收回手,默默在床頭看著她。
  
  舒秦又將他拉回來:「你不許走。」
  
  他又想笑又無奈:「我在這,我不走。」
  
  她哭的稀裡嘩啦,近乎發洩。
  
  他耐著性子輕輕拍撫她,脖頸和衣領都被她的眼淚洇濕了一大片,如果哭能讓她覺得好受些,那就讓她盡情地哭吧。
  
  哭了不知多久,她哭聲稍小,他替她擦了一把鼻涕,聲音很低:「總要有個原因吧。」
  
  她用力摟緊他,使勁抽了一下鼻子:「我看不得我的親人受苦。」
  
  禹明怔了怔,胸口升騰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這股熱流直衝到了鼻根,說不上來溫暖還是感動。
  
  「就因為這個哭?」他揉她的頭髮,「讓我說什麼好,我這不也叫吃苦啊,叫經驗。」
  
  「你瘦了。」
  
  「幾天就補回來了。」
  
  「鞋都壞了。」
  
  「再買就是了。」
  
  舒秦透過淚霧凝視他,眼淚不知不覺又沿著腮邊淌下來了:「如果這次基層的工作得到了認可,如果william帶新技術去基層,如果基層常規設立疼痛病房,禹明,你肯不肯跟自己和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16 08:44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18 09:04 AM 編輯

94.

  這話份量極重,狠狠擊中禹明的心,他張了張嘴,話卻堵在了嗓間。
  
  她把他看透了。
  
  他在她面前無可匿形。
  
  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他除了思念母親,還憎惡父親,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占滿了他每天的生活。
  
  顧家人的陪伴無法紓解這種地獄般的煎熬,他只要想起母親臨終時的模樣,心就撕裂般作痛。
  
  為了履行對母親的承諾也為了盡快分散注意力,他開始給自己制定目標,每完成一個目標,立刻開始下一個目標。
  
  他的生活開始變得充實而忙碌,而苦痛得到緩解。
  
  他食髓知味,漸漸沉溺於這種不知疲倦的狀態,日復一日,無暇旁顧。
  
  他像個奔跑中的人,卻從未想過終點在哪裡。
  
  可是現在不同了,舒秦闖進了他的生活,情到濃時,兩人的命運開始有了更深的羈絆。她不問則已,一問就直擊他的要害。
  
  禹明咀嚼著「和解」兩個字,苦澀的滋味在胸膛裡縈迴,她一動不動凝望著他,顯然在希冀著什麼。與上回在清平縣不一樣,這回她想為他做的更多。
  
  他聽到窗外有瑟瑟的輕微響動,是雪籽敲打玻璃的聲音,一大早就開始下雪,晚上越下越大。
  
  趕了一天的路,他是風雪夜歸人,不同於往年的冬夜,今晚家中有人等他。舒秦眼裡的柔情和憐惜,足以融化他肩上沾著的每一片雪花。
  
  他眼眶突然有些發熱,有人心疼她,而且比他自己更心疼他。幾個月以來他領略了愛情的千百副面孔,但舒秦此刻凝望著他的目光,是他見過愛情最美的模樣。
  
  禹明閉了閉眼,終於不再一味抵抗,胳膊一抬,將舒秦圈到懷裡。
  
  舒秦眼睫上凝著淚珠,想起顧家人的那番話,莫名酸楚。
  
  「盧阿姨的病不是你造成的,都過去這麼多年了,答應我,別再跟自己較勁了。」她吻他的下頜,睫毛顫動,淚滴到他肩上。
  
  禹明喉結滾動,外面風聲雪聲。
  
  她和他肌膚相貼,體溫共融。
  
  不知何時起,他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那塊矗立多年的堅冰,早就有了消融的跡象。
  
  她等著他的答覆,無限耐心,她知道沒那麼容易,但無論如何,總要嘗試著走出這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貼了貼她的額頭,終於打破了沉默:「好,我試試。」
  
  他故作輕鬆,音色卻發啞,舒秦鼻根酸脹,早該釋懷的東西,他一個人背負了這麼久,放下不容易,但總算肯試著往下放了。
  
  兩人默默相擁,過了許久才平復情緒,禹明感受著她濕濕睫毛劃過他臉頰帶來的微涼的細微觸動,心都要化了,等舒秦埋在他頸窩一動不動了,他才問:「還想哭嗎。」
  
  舒秦破涕為笑,想哭也能被他這句話憋回去。
  
  她抬頭看著他:「太不會哄人了。」
  
  他笑:「反正是不想哭了?我去給你拿濕毛巾擦擦鼻涕。」
  
  舒秦摸了摸自己的臉,淚痕狼藉:「擦可能不管用了,我得去重新洗個臉。」
  
  禹明打量她,眼皮腫了:「得抹個眼霜吧。」
  
  舒秦訝笑:「你還知道眼霜。」
  
  她那一堆瓶子就放在洗手臺上,剛才他差點把最小的那個弄到地上,出於好奇,他拿起小瓶子研究過。
  
  「我當然知道。」他說著,放開舒秦的肩膀,自己從床邊站起。
  
  「你去哪?」
  
  衣服下擺被扯住,禹明又蹲下來,今晚舒秦說不上哪不對勁,他望她一會,指了指自己的睡衣:「你看看你給我的衣服哭成什麼樣了,哭完一邊不夠,還要哭濕另一邊,我去拿件衣服。」
  
  舒秦一看,他睡衣肩膀連帶前胸果然濕了一大塊,她忙披上衣服,坐起來趿拖鞋:「我昨天整理衣櫃的時候把另外幾套放到底下的隔層了,你可能找不著,我去給你拿。」
  
  禹明只得留在床邊,望著舒秦的背影,沒吭聲,等她洗了臉出來,他解開紐扣脫下睡衣,接過她給他找的衣服,拉著她上床。
  
  舒秦依著他胸口,心裡萬分煎熬,也許就在這幾天,禹明的父親就會來人找禹明。不知怎樣才能減低這個消息對禹明的衝擊,她老擔心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傷口又被劃開一刀。
  
  她想讓禹明有個心理緩衝,苦於找不到切入點。
  
  禹明愈發肯定舒秦情緒不對勁,正要低頭看她,舒秦忽然從他懷裡爬出,趴在床邊拉開抽屜。
  
  然後拿出一本相冊放到禹明面前:「打掃衛生的時候看到這相冊了。」
  
  禹明目光一晃,家裡的相冊就這麼幾本,本來也沒打算避著舒秦。
  
  她當著他的面翻開第一頁,他望著照片上的女人。
  
  舒秦歪在他臂彎裡,指了指:「這是在裡海兒童樂園?當時你幾歲?」
  
  「六歲。」
  
  舒秦確認照片日期:「五月份拍的?我家裡也有這樣的照片,當時爸爸媽媽也帶我去裡海兒童樂園玩過,我才兩歲。」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你說我們那時候碰過面嗎?」
  
  禹明想了想,還真有這個可能。只不過六歲的他熱衷於各種玩具水槍,就算有個兩歲的小女孩朝他走過來,他也只會覺得無趣,拔腿就跑。
  
  即便這麼想,他依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目光一低:「要不你回家確認一下你那張照片的日期。」
  
  舒秦笑咪咪點頭:「後天正好可以回家拿相冊。」
  
  她翻到下一張:「咦,這張好像不在本地?」
  
  「我參加夏令營,我媽正好在當地開會,她陪著我去的。」
  
  「盧阿姨那個時候真漂亮。」
  
  舒秦接著往下翻,翻到一多半了,禹明突然說:「明天還要上班,早點睡吧。」
  
  舒秦搖搖頭,興趣濃厚地看著某張照片:「你這是在哪打籃球?」
  
  「少年宮。」
  
  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照片是殘缺的,合影少了一個人,因為剪刀痕跡銳利,看上去觸目驚心。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舒秦在腦海裡組織好語言,仰頭看了看他,輕聲問:「禹明,這是誰?」
  
  他眼裡湧現陰霾:「不記得了。」
  
  她試著問:「是不是你爸爸。」
  
  這話出口的瞬間,禹明的肩膀繃了繃,舒秦心也跟著一緊,下意識摟住他的肩膀。
  
  禹明語氣又冷又硬:「我哪來的爸,我爸早就死了。」
  
  他把相冊扔回床頭:「睏了,睡不睡?」
  
  「睡。」
  
  禹明翻身下床:「我去倒杯水。」
  
  她心酸望著他的背影,他光聽到這兩個字就能萌生出強烈的恨意,等父子真正見了面,不知會掀起怎樣的巨浪。
  
  這是個死結。
  
  禹學鈞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沒有直接來找禹明。
  
  她瞬間改變主意了,不管多少人事先給禹明打預防針,以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只要見面就避免不了一場衝擊。禹明累了這段時間,到家的這一晚,她不想他被攪得心神不寧。況且後天他又要參加科技進步獎,清平縣條件那麼艱辛,他的課題跟準備充分的林景洋比起來,本來就沒有十足的勝算,不如先讓他心裡安靜兩天。
  
  禹明胸膛熱氣太足,半夜熱醒舒秦好幾次。
  
  每回她踢開被子往床邊滾,禹明就把她拽回來,來回幾次,他打開床頭燈,迷迷糊糊地問:「熱嗎?」
  
  「熱。」她臉都熱紅了。
  
  禹明摸了一會沒找到遙控器,只得下床關了中央空調。
  
  兩個人這才睡踏實了。
  
  睡到拂曉覺得冷,舒秦又往禹明懷裡鑽,禹明沒醒,只是下意識伸胳膊將她抱緊。
  
  舒秦擔心了兩天,風平浪靜,禹明回到科裡交接工作,科裡還開了歡迎儀式。
  
  週六的科技進步獎照例在校本部大禮堂舉行。
  
  兩人到了校本部,舒秦下車,禹明自己去停車。
  
  因為是週末,前來觀賽的教職員工空前多,舒秦老遠就看到門口有很多老師同學。
  
  這半年以來,她一共來大禮堂三次。
  
  第一次是禹明參加青年後備人才選拔比賽,第二次是羅主任競聘,第三次是禹明帶著癌痛課題參加科技進步獎。
  
  於她而言,好像每一次都有著不同的意義。
  
  禹明忙著準備為比賽做準備,一來就去找校方工作人員,舒秦到了禮堂門口,在人堆裡找到科裡的師兄師姐,大家聊了一會,一起進去找座位。
  
  舒秦坐在靠外面的位置,左邊是吳墨他們,後排能聽到盛一南的大嗓門,舒秦和她早已從相敬如冰變成相敬如賓,見了面頂多點點頭。
  
  趁還沒開場,舒秦從座位起了身去盥洗室。
  
  等她從盥洗室出來,聽到禮堂裡掌聲雷動,主持人上臺了。
  
  她快步沿著走廊往外走,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幾個人緩緩朝她走過來。
  
  舒秦無意間朝對方一掠,最前面的人坐著輪椅,相隔有點遠,看不太清相貌,遠遠一瞥,只覺得這男人目光很銳利,就是臉色蠟黃,像是生著重病。
  
  推著這人是個中年女人,穿著藕粉色大衣。
  
  這女人迤迤然逆光而行,耳墜上的忽明忽暗。
  
  相比熱鬧非凡的禮堂,走廊顯得很安靜,舒秦朝對方看了一眼,心裡突然有種預感,這行人徑直走到她面前,停了下來:「舒小姐,你好。」

  開口的是一個梳著背頭的中年人。
  
  舒秦錯愕地看著對方,這人站在輪椅後面,微胖身材,穿一身厚呢西裝。
  
  女人黑色披肩長髮,身材窈窕,單從背後看,會誤以為她只有二三十歲,但是打了照面才看得出,儘管精心保養,這女人眼角和嘴角早有了歲月的痕跡,看著至少有四十五六歲了。
  
  再看輪椅上的男人,年齡介乎五十到六十之間,重病使得這人臉龐極其憔悴,但還是能看出這人身材高大,眉目也俊朗。
  
  舒秦輪流打量這幾個人,表面上還算平靜,心裡早已翻江倒海。
  
  就聽剛才的中年人說:「因為某些特殊的緣故,我們沒打招呼就來跟舒小姐晤面,還請舒小姐別見怪。」
  
  他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舒秦:「在下姓陳,這兩位,是禹先生禹太太。」
  
  舒秦腦子裡嗡嗡作響,無意識盯著那張名片看了幾秒,略一遲疑,從對方手裡接過。
  
  字體在眼前跳躍,頭銜是跨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
  
  舒秦不知道自己臉色發白,只知道心裡泛起輕微的不適感,到底找過來了,還是以這種不告而來的方式,連她都會受到這樣的衝擊,難以想像禹明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輪椅上的男人靠著椅背靜靜看舒秦幾秒,開口了:「你好,我是禹明的父親,禹學鈞。」
  
  他有點懨懨的,因為身體緣故無法像正常社交場合那樣主動跟舒秦握手,只能稍稍欠身。都病成這樣了,還能看出往日精明強幹的那種風度。
  
  在他自我介紹時,那個女人安安靜靜待在一邊,很識趣沒開口。
  
  舒秦避免讓自己端詳那個女人,卻無法不看禹明父親,這回看得仔細,才發現父子倆只是輪廓有點相似,就五官而言,禹明顯然更像盧教授。
  
  她沉浸在各種複雜的情緒中,久久沒接話,禹學鈞並不介意,做了個抬手的姿勢。
  
  陳先生取出一個禮盒,笑著說:「禹先生聽說舒小姐是禹明的女朋友,特地給舒小姐帶了一份見面禮,長輩的一點心意,還請舒小姐笑納。」
  
  說著將禮物送到舒秦面前。
  
  舒秦這才回過神,沒接,淡淡說:「謝謝禹叔叔,不過我想不用了,不知您專程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
  
  禹學鈞端詳舒秦,畢竟年紀小,禮貌歸禮貌,這孩子沒能掩藏眼裡的排斥,他沒強迫舒秦接受這份禮物,微微點頭:「可以叫你舒秦嗎?」
  
  舒秦抿了抿嘴。
  
  禹學鈞微提嘴角:「來得冒昧,禹叔叔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就在這時候,禮堂湧起漲潮般的掌聲,禹學鈞的注意力彷彿被牽引,忘了往下說。
  
  按照流程,可能是某位重要人物要上臺致辭了,科技進步獎不僅是濟仁內部的比賽,市領導和衛生系統的領導也會參與評選。
  
  禹學鈞側頭聽了一會,有些失神:「這些年我雖然人在美國,但是無時無刻不關注禹明,現在親眼看到他出落得如此出色,我這做父親的感到很欣慰。」
  
  高跟鞋噠噠的聲音,舒秦目光一抬,那女人像是想起了自己車禍的兒子,撫著手臂慢慢走到一邊望著窗外,神情悽楚。
  
  舒秦腦海裡浮現盧教授的模樣,跟這個頭嬌小的女人比起來,盧教授更高挑也更有風度。
  
  禹學鈞:「我知道禹明今晚會參加比賽,為了能和你單獨說幾句話,特意挑這個時候來找你。」
  
  舒秦一愕,難怪來得這麼巧,看來他們早就做過調查,知道禹明這幾天總和她在一起。
  
  「我不太清楚你們學校的事。」禹學鈞細細打量她的神色,「這種比賽在你們濟仁系統是不是很有影響力?」
  
  舒秦不得不承認禹明的父親很擅長找切入點,點點頭:「對。」
  
  「禹明做的什麼課題?」
  
  「癌痛相關。」
  
  禹學鈞突然咳嗽起來,一咳嗽就顯得精神愈發不濟。那女人吃了一驚,忙又噠噠噠走回來,彎下腰,替禹學鈞拉高毛毯,動作輕柔又富有耐心。
  
  禹學鈞擺擺手,歪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喘息。
  
  舒秦這才注意到禹學鈞的手臂上還留著化療專用留置針,他狀態很不好,才說了幾句就開始了漫長的休息。
  
  陳律師適時插話:「舒小姐,想必你也都看到了,禹先生現在身體狀況很不理想,我們這次來正是想拜託舒小姐一件事。當年因為種種原因,禹先生沒能將禹明帶在身邊撫養,但是禹先生這些年從未放棄過跟禹明修復父子關係,剛出國那幾年,他幾回要將禹明辦到美國去,可惜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不論誰勸說都不肯接納這建議。」
  
  「禹先生考慮到禹明年紀還小,緊張的家庭環境也許會對禹明的成長帶來更不利的影響,權衡再三,只得暫時放棄了這打算,但是禹先生沒有一天不關注禹明的動態,舒小姐你看,這是禹明高中時的成績單,禹先生因為想念兒子,把這些成績單悉心保存了這麼多年。」
  
  舒秦看著透明文件夾裡的那疊東西,頂上一層的確是本市某高中某班級的成績單。
  
  她出於禮貌接過文件夾,不小心瞥見對面女人大衣上閃耀的鑽石胸針,心像被針紮了一樣尖銳地抽痛,保存得再不錯又如何,禹明父親這麼多年沒有回國找過兒子也是事實。在他們一家人共用天倫之樂之際,禹明也許正被無邊的孤獨感所吞噬。
  
  而且如果不是對父親的恨意太強烈,禹明也不會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禹先生雖然不在國內,但時刻準備提供做父親所能提供的幫助,禹明當初高考填報志願、畢業順利留校,後來又在一院附近置業,禹先生對這些事一清二楚,這世界上最親密的就是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最難修復的也是父母與孩子的關係,可是血濃於水,哪怕相聚再遠,做父母的怎能割捨掉對孩子的牽掛。」陳律師嘆口氣,「舒小姐,說起來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看得出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時間可以沖淡很多東西,再難解的的結也有解開的一天,禹明現在是濟仁出類拔萃的醫生,每天在臨床看到這麼多病人,我想他早就想通了一些事,所以禹先生想請你說服禹明見禹先生一面,禹明誤會了他父親這麼多年,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是時候放下成見了,時間和地點可以由禹明來安排,最好能就此徹底緩和父子之間的關係。」
  
  禹學鈞休息得差不多了,一言不發望著舒秦,虛弱卻強勢。
  
  剛才的話裡,沒有一個字提到盧教授。
  
  舒秦咬了咬唇,將文件夾交還給陳律師,衝禹學鈞鞠了個躬:「禹叔叔,我很同情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可我沒辦法做你們父子之間的調解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您向禹明轉達您的要求。」
  
  她沒看那個女人,靜靜望著禹學鈞:「您是病人,按理說我應該體恤您的情緒,但是我想說,禹明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我很愛禹明,想好好守護他,也請您,體諒他的感受。」
  
  禹學鈞一動沒動,那個女人倒是輕咳一聲。
  
  這時禮堂裡又傳來掌聲,舒秦笑笑:「禹叔叔,這次比賽對禹明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您沒有別的話,我想我得進去了。」
  
  說完就將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匆匆回到禮堂。找到座位坐下,她太陽穴還突突直跳,太多情緒叫囂著擠在胸口,讓胸膛脹得要炸開,她看著講台,注意力卻始終無法集中。
  
  吳墨他們低聲問她:「舒秦,要不要喝飲料。」
  
  舒秦心煩意亂接過:「謝謝。」
  
  「別說話了,輪到我們科了。」
  
  螢幕上顯示,一院麻醉科這次一共選送了三個課題。
  
  潘教授和產房聯合做的分娩鎮痛相關課題——麻醉。
  
  林景洋的圍術期心臟保護課題——麻醉。
  
  禹明的癌痛課題——疼痛。
  
  這是禹明上臺了,不必說話,一站在那就有種光芒萬丈的感覺,禮堂裡沸騰起來,有掌聲也有非議。
  
  舒秦緊張地調整坐姿,聽到後面有人說:「我看還是林景洋那個靠譜一點。禹明那個如果不跟基層掛鉤還好說,一跟基層掛鉤就顯得不那麼真實,你我都去過基層,哪家基層醫院能在三個月做出這個成績,別說疼痛病房這種沒效益的部門,產科普外科都不可能。」
  
  「就是說,禹明這幾年在濟仁風頭正健,千萬別為了一個科技進步獎弄點虛假病例,真犯不上。」
  
  「醫院上下都討論過好多次了,都覺得這個課題參加比賽不可思議。」
  
  舒秦咳嗽一聲打斷這些議論,禹明在臺上沉穩地整理了一下話筒,衝主持人點點頭。
  
  主持人突然說:「經過這幾天評委會的討論,這個課題可能會臨時增加一位匯報者。」
  
  吳墨他們面面相覷,奇道:「增加匯報者?不是規定每人只有十五分鐘時間嗎,誰呀?」
  
  舒秦正覺得奇怪,前面某排有人站起來,這人健步如飛,在無數道驚詫的視線中邁上講台。
  
  這人很眼熟,等他到了臺上,舒秦才認出來,愣了一愣,清平縣的劉主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19 12:4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1 09:08 AM 編輯

95.

  劉主任這一亮相,頓時引來禮堂不小的騷動。
  
  所謂的科技進步獎,旨在「以精準醫學惠及普通大眾」,參選課題不僅要體現出技術之「精」,更要考慮社會及人文關懷等多方面因素。
  
  政府會給勝出者的課題發放一筆獎勵基金,相關部門也會在未來的一段時期根據項目組的意見在民眾中開展科普工作。
  
  對於濟仁人來說,後一條獎勵太富誘惑力,前前後後付出這麼多心血,誰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得到更好的臨床應用,自從公佈消息那一天起,四家附屬醫院多名醫生踴躍報名,除了年輕一輩,還有許多高職稱的教授副教授。
  
  競爭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舒秦昨天就看過比賽名單,為了體現「源於臨床,歸於臨床」的宗旨,入選的課題既有前沿熱點也有在臨床沿襲了多年的傳統課題。比如戚曼的導師汪主任,報選的課題就是相對保守的「兒童糖尿病分子遺傳學進展」。
  
  具體流程和比賽規則事前已經出過公告,突然增加一位講課者的確不合常規。
  
  主持人是濟仁基礎學院的院長,他德高望重,面對台下的質疑,做了個往下壓的動作:「請大家稍安勿躁,我先來做個介紹,這位是清平縣人民醫院麻醉科的劉主任,清平縣歷來是附屬第一醫院的對口扶貧單位,平時我們也經常跟清平縣做些學術交流活動,想必大家都對這家醫院不陌生,」
  
  劉主任激動得紅光滿面:「各位領導,各位老師,我叫劉凡波,是基層的一名麻醉醫生,這些年我們單位經常受到上級單位的指導和幫助,各方面都獲益良多,早就想表達感謝,奈何一直沒找到機會,今天能站在這裡跟禹明老師一起匯報工作,我感到很榮幸。」
  
  主持人拿回話筒:「增設匯報人並非臨時起意,參選課題名單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確定,但是自從公佈了名單,校方和衛計委就聽到了不少關於禹明基層課題病例真實性的質疑。上週五,清平縣劉主任主動找到校方,表示他這三個月跟禹明一塊工作,既然禹明要拿這個課題來參賽,他作為清平縣疼痛病房的負責人之一,也想一起匯報工作,評委會經過討論,就在剛才,同意了劉主任的請求。」
  
  舒秦耳邊像一鍋煮沸的開水,各種聲音都冒了出來。
  
  早就有人持懷疑態度,礙於是同事,頂多隻在私底下討論幾句,誰知就這樣就被校方擺到了檯面上。
  
  彷彿得到了來自官方的默許,鄰座聊得更肆意了。
  
  「聽說幾個月前禹明跟景洋打過一次賭。」
  
  挑起話題的林景洋的大師兄柯榮。
  
  吳墨等人都豎起了耳朵。都是一個科室的人,座位也離得近。
  
  柯榮笑著說:「禹明和林景洋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起了爭執,年輕人嘛,難免爭強好勝,禹明當時放話說,這次科技進步獎他會讓林景洋輸得找不著北,話是說出去了,可惜基層情況不會像禹明自己想的那麼理想。」
  
  舒秦垂下眼睫,自從輸了競聘,章副主任脾氣一天比一天大,可惜科裡加他一共三個副主任,章副主任在行政上的影響力早就今非昔比。
  
  擁躉者們知道導師上位無望,在面對羅主任時,沒幾天就改了態度,但禹明還年輕,這次林景洋的參賽課題又是章副主任掛名的國字號,為了能贏得比賽,章派早就將輿論的箭頭指向了禹明。
  
  柯榮住了口,眾人的質疑卻被這句話引得停不下來了。
  
  「還有這事?不過這麼一說,禹明是有點虛張聲勢,自己一個人匯報不就行了,怎麼還把基層的主任帶上來了?」
  
  「知道自己勝出希望不大吧,這幾個月林景洋天天紮根在體外,小兒組也好,成人組也好,每個樣本都收集得這麼用心,連我都經常看到他很晚還在查文獻,他這麼拼大家可都看在眼裡。OA上前幾天還有不少職工討論,濟仁的心臟手術歷年來是強項,現在貧困地區孕期篩選不到位,先心病患兒數量多,濟仁頭幾年設立了『先天性心臟病患兒慈善基金』,今年還要再成立相關項目,林景洋這個課題針對的可是心臟手術的麻醉保護,說起來也是天時地利人和。」
  
  「何況還是國字號,難怪勝出的呼聲高。」
  
  周圍有人搭話,有人不搭腔。上次林景洋突然被羅主任取消了出國資格,科裡激起一片巨浪,要不是羅主任自己一句沒在早會上提過,大家就差放在明面上討論了。
  
  三個月過去,沒人討論這事慢慢也就淡了,但不表示所有人都沒印象,就連逢人就喜歡誇耀自己師兄的王姣姣,也坐在後面一聲不吭。
  
  舒秦默默地想,王姣姣似乎變了許多,最近成天待在自己手術間,再也不往熱鬧八卦的地方跑了,下班基本就在宿舍待著,遇到院裡的一些大賽校賽也不咋呼了。
  
  吳墨不再像以前那樣熱衷於刷手機看美食攻略,天天待在閱覽室刷考博的卷子。
  
  只有盛一南——
  
  就聽盛一南:「禹總那個也是國字號,他也很拼。」
  
  舒秦想,也有人依然故我。還記得章派上位呼聲最高的那段時間,盛一南曾因為林景洋得到後備人才名額屢次向他道賀,後來競聘結果出來,盛一南馬上不往林景洋跟前湊了。
  
  她找了幾次舒秦想道歉,遭到舒秦的拒絕後,轉而找陳師姐套近乎,聽說她週末經常約師兄師姐吃飯,報名了研究生論文大賽,也在為明年去德國的英語比賽做準備,只要遇到有人質疑羅派,立刻會挺身而出為羅派說話。哪怕禹明橫眉冷對,也會大咧咧地喊禹總。
    
  吳墨似乎對此有所察覺,近來也與盛一南走得遠了。
  
  遙想剛進科時的情形,哪會想到三人幫成立不到半年,便徹底宣告分裂。
  
  正想著,就聽柯榮說:「沒用,我去過清平縣,科裡一共五個麻醉醫生,手術室一天下來才四、五台手術,疼痛病房又是新開的,能收到什麼病人?禹明再拼又怎麼樣,總不可能在縣裡挨家挨戶去敲門,你們沒聽到麼,不只我們醫院,三院四院都有領導懷疑禹明造假。」
  
  「如果禹明把重心放在本院疼痛病房就好了,非要把中美合作跟基層掛鉤,輸給景洋還是其次,要是被人發現病例有水分,可算是完了。」
  
  「是啊,這可是原則上的錯誤,當著這麼多市領導和衛計委領導的面,連羅主任都別想保得住他。」
  
  舒秦心情絲毫不受影響。如果說這幾個月她什麼地方變了,那就是學會了過濾雜音。禹明一旦認準了目標,只會心無旁騖往前走。
  
  正因為他從來不會讓這些質疑和抨擊絆住腳步,所以才走得又快又堅定。
  
  主持人繼續說:「雖然評委會同意增設一名匯報人,但考慮到對其他選手的公平性,講課時間依然控制在十五分鐘以內,希望禹明和劉主任注意這一點。大家還有沒有什麼疑問?沒有疑問的話,接下來輪到第二輪的講課者抽籤了,請各課題負責人上臺。」
  
  一行人從另一側依此上臺,林景洋和潘教授也在其中。
  
  三人當中,第一個是匯報課題的是潘教授。
  
  她做的是分娩鎮痛相關課題,在尊重產婦意願的前提下,課題小組排除年齡、孕期併發症及難產等因素,將產婦分為分娩鎮痛組及非分娩鎮痛組。
  
  兩組新生兒臍帶靜脈血數值有統計學差異,得出的結論是分娩鎮痛可以改善胎兒宮內環境。
  
  潘教授說:「生命的每個階段都值得尊重,疼痛並非女性成為母親的必經之路,因為時間關係我這次僅匯報了【新生兒組】,但其實我的課題同時還做了【母親組】,考慮到每七名孕婦中就有一名圍產期抑鬱症患者,而國外已有分娩鎮痛減低愛丁堡產後抑鬱量表(epds)的回顧性觀察研究,如果能獲得獎項支持,我還將帶領課題組進行分娩鎮痛與減輕女性產後抑鬱的研究。」
  
  掌聲響起,舒秦心悅誠服,不愧是老教授,一個課題把臨床、人文關懷和社會因素都囊括在內了,推廣應用起來也有可實施性。
  
  某規培學生說:「哎呀,領導們好像也都聽懂了,在那使勁鼓掌呢,我都有點擔心禹總和林老師了。」
  
  林景洋上臺了,淡藍色襯衣配寶藍色領帶,站在燈光下,謙和而有風度。
  
  開場白後,他笑著說:「我這次帶來的是先心病患兒的圍術期保護研究。」
  
  禮堂先還鴉雀無聲,然而等林景洋展示了樣本數據,立時炸開了鍋。
  
  吳墨目瞪口呆:「太可怕了。」
  
  舒秦也張了張嘴,樣本量超乎她的想像。
  
  半年時間內能收集這麼多樣本,只有一個可能:課題負責人必須每天紮在手術間,用最嚴苛的方式把符合條件的手術從頭到尾跟下來,而且不只負責人如此,組員們也必須同步收集其他手術間的樣本數據。
  
  誠如柯榮所言,林景洋這幾個月非常拼命,從早到晚,沒有停過。
  
  林景洋做完匯報,最後說:「一眾先天性畸形中,先天性心臟病是最常見的一類,在我國,每年有十幾萬先心病患兒出生,近年來我院接受手術的患兒來越來越多,對於非複雜性先心病的患兒來說,他們手術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能獲得基金支持,我將進一步研究心肌保護措施對患兒遠期生活的積極影響。」
  
  林景洋在一道道欽佩的目光中下臺,掌聲持續不斷。這份匯報刷新了很多人的認知,原來病例採集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終於輪到禹明和劉主任了,有了林景洋做對比,眾人的疑惑根本壓不住,禹明是科研高手,樣本數據裡摻點假很難一眼看出,但今晚他可是帶著課題來參賽,面對滿堂的專家,多問幾個問題就會露出破綻,基層的情況大家都瞭解,短短時間內不可能做得出這個數據。
  
  禹明淡定地整理課件,面對滿堂雜音,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主持人宣佈計時開始。
  
  「各位前輩,各位老師,眾所周知,癌症已成為威脅居民健康的重大疾病之一,僅僅2018年,全球就新增1800萬癌症患者,在我國這個數字約為400萬,而且因為種種原因,我國癌症患者的五年生存率目前還遠低於歐美發達國家。」
  
  雜音剎那間消失了,禹明好像就有這種魔力。
  
  只要他站在那,只要他開口,服也好不服也好,下意識就會往下聽。
  
  前排的柯榮挪了挪肩膀,不再動了。
  
  「25%的癌症患者早期就會出現疼痛症狀,到了晚期,比例會升至60%~80%。如果不進行積極治療,疼痛不但會給患者帶來軀體及精神的雙重重創,還會因為干擾腫瘤的正常靶向治療,進一步減低患者的生存率。」
  
  「三十年來,國內外前輩們為了攻克癌痛做出了不懈努力,在原有的三階梯藥物基礎上,制定出了多套診療指南,根據目前的診療條件,只要接受治療,約80%癌痛可以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仍有10%-20%的患者無法得到緩解,我們稱之為【難治性癌痛】。」
  
  「這種疼痛形成機制複雜,腫瘤侵襲部位及轉移情況各有不同,既需多學科合作,也需根據每位患者的具體情況實施個體化診療措施。」
  
  「這正是疼痛病房成立的意義之一。」
  
  「經過多年來的發展,我院疼痛病房在技術層面及病房模式都已經趨於成熟。」
  
  「但是這僅限於濟仁,基層情況不同,長久以來,貧困及偏遠地區存在經濟和醫療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這使得基層癌症患者對癌症治療缺乏正確的認識,想在基層設立疼痛門診及疼痛病房,難度也相應較大。」
  
  禹明點開第一張幻燈片:「所以我今晚的匯報,就是討論《基層醫院設立疼痛病房的可行性》。」
  
  封面有張照片是清平縣病房的全景圖。
  
  耳邊「嗡嗡嗡」,炸開一片議論聲。
  
  「這地方真窮。」
  
  「是啊,我沒看錯吧,病房裡才一個泵?」
  
  老師也就算了,學生們整天待在濟仁,相對「沒見識」,看到螢幕上的照片,一致覺得不可思議,並非針對清平縣的患者,而是清平縣的情況艱難得超乎想象。
  
  舒秦提前看過幻燈片了,所以還算淡定。
  
  病房的確只有一個泵(tiva,靜脈輸注泵),原因無他:貴。
  
  最粗糙的泵買下來也要一兩千,清平縣麻醉科總共買了兩個。一個被當做寶貝擺在唯一一個做全麻的手術間,剩下一個,被禹明要去了疼痛病房。
  
  也沒有鞘內永久鎮痛泵——耗材幾千不說,還不在醫保報銷範圍內,最麻煩的是,只要泵裡面的藥用完了,就得定期到醫院續補。
  
  對於大部分基層患者來說,這無疑是個「無底洞」。哪怕禹明有通天的本事,也別想說服患者同意使用。
  
  當然也沒有射頻消融,治療一次就要幾千——腫瘤治療已經花了那麼多錢了,為了疼痛花這麼多錢不可能。反正都得「癌」了,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
  
  綜上所述,禹明的日常治療手段無非三種:阿片類藥物、醫用臭氧輸注治療、CT引導下腹腔神經叢損毀術。
  
  前一種方法古老傳統,讓舒秦感到意外的是後兩種。
  
  臭氧治療需將患者血液跟臭氧進行混合再回輸,對設備有一定要求。
  
  昨天她看了就覺得奇怪,禹明告訴她說,還是第一次專家團隊下鄉義診的時候他跟羅主任借的。換言之機器是一院麻醉科的,禹明一借就是三個月。
  
  禹明還說最近他和劉主任也申請了購買醫用臭氧相關設備和耗材,報告交上去了,暫時還沒批下來。
  
  至於第三種CT引導下神經損毀技術,定位需佔用介入科的場地,費用也存在兩個科室分配比例的問題,要解決這些困難,必須由院領導出面在其中斡旋。
  
  可就算舒秦再好奇,禹明也將後兩種技術在清平縣用下來了,而且他一用就是這麼多患者。
  
  禹明點開下一張幻燈片,眾人從滿臉驚訝變成了滿臉疑問。
  
  報告顯示,清平縣疼痛病房第一個月共收治患者8例,到了第二個月,這數字變成31例,第三個月,更是激增到74例。
  
  三個月加起來共113例。病房的床位也從兩張擴到了四張。
  
  「胡鬧。」聲音聽著像章派的一位教授。
  
  「就是,有點扯,當年我們醫院剛成立疼痛病房的時候,第一年總共才收到了900例患者,攤下來每個月才70多例,其中還包括『非癌痛』性患者,禹明去清平縣才三個月,剛成立的病房,能收到這麼多病人?」
  
  主持人起身做了幾次「請安靜」的手勢,豈料根本壓不住。
  
  在越來越鼎沸的質疑聲中,前排領導們經過一番商量,其中一位欠身拿起桌上的話筒,微笑說:「看來大家都跟我一樣,都對這份報告感到好奇。
  
  他看向禹明:「禹醫生,我們上個星期就討論過,你提交上來的課件裡並沒有附帶有關病誌的影印件,都知道你做得很不錯,但光從一份書面報告裡,我們無法看出來你是如何在這麼短時間內收到這麼多病人的,既然大家都有疑問,不如先跟我們說說你的日常工作流程,可以另外給你五分鐘現場答疑,不算在課題的匯報時間裡。」
  
  禹明從容點開第二張幻燈片。
  
  「剛到清平縣的頭兩個星期,我只收到了兩位患者,第一位住進來的患者從未聽說過『疼痛病房』,非但拒絕我給她做檢查,還於當天就辦了轉院。這種狀況持續了十來天,到了第三個星期,我不得不換一種工作方式。」
  
  「我先回濟仁找科領導和院領導商量接下來的工作思路,得到院裡批准後,我請了一院腫瘤科的周主任到清平縣坐診。周主任針對一位剛收入疼痛病房的胰腺癌患者,和我一起做出了第一例兩科聯合診治的模型。」
  
  「有了周老的第一例示範,清平縣的腫瘤門診表格中常規增加了兩項檢查:VAS評分和NRS評分。」
  
  禹明指了指幻燈片:「這是用來評估腫瘤患者疼痛指數的檢查,只要篩選出罹患中重度疼痛者,患者會直接從腫瘤科門診收入疼痛病房,後面家屬的溝通工作,將會由我和劉主任來做。腫瘤科知道兩科合作對患者整個治療階段和預後有好處,也很支援這種方式。」
  
  「通過這個辦法,第三個禮拜疼痛病房收到了3位患者,到四個禮拜,收到了4例。」
  
  第一排某位領導突然說:「請允許我打斷一下,我快十年沒搞臨床了,但是2009年我在二院腫瘤科擔任主任的時候,我曾經到清平縣腫瘤科做過隨訪,別的我不太瞭解,但他們醫院腫瘤業務這一塊我還是知道的。」
  
  「如果我沒有記錯,去年他們腫瘤科總共才收治370例患者,就算如你所說,腫瘤科願意將一部分門診患者分流給疼痛病房,可他們自己也才三四百例,分給你一半,一年也頂多180-200例,但是在你的報告裡,短短三個月就收到了113例——」
  
  「這個、這個。」這人呵呵笑著,兩邊看看,「谷院長、林院長,你們說呢。」
  
  柯榮抱起了胳膊:「打著多學科合作的名頭,卻忘了現場就有瞭解清平縣腫瘤科業務的老行家,早說過了,太要強也不好,容易被抓包。」
  
  「主要這水份太多了,一捏就現原形啊。」
  
  禹明看著問話那人,笑笑:「汪主任好,清平縣腫瘤科今年第四個季度的工作匯報還沒交到衛計委,但數字已經出來了,正因為兩科合作,今年腫瘤科光第四個季度就收到了215例患者,加上前三個季度,全年一共400多例。」
  
  那位領導嘴張了張,旋即舉起話筒:「一個季度趕上了前三個季度?就因為增設疼痛病房?」
  
  第二排有人舉手,三院的一位麻醉科副主任,此人一向跟章副主任關係不錯。
  
  「我們醫院對口扶貧單位是其他縣級醫院,我沒去過清平縣,但清楚麻醉科的業務。」
  
  「疼痛表格一般會由麻醉科或者疼痛科的醫護人員來做,就算腫瘤科的醫生肯配合麻醉科的工作,也沒多餘的精力替你們做疼痛評估,換句話說,禹明你不但要負責疼痛病房的查房醫囑病誌等業務,還要定時到門診給腫瘤科患者做評估?」
  
  「不像話。」開腔的是第一排某位高齡學者,他一臉不怡,「縣裡的腫瘤科業務遠遠趕不上一院,但一天下來門診量也不是小數。小夥子年輕體力好,可也不是鐵人吶。你週一到周日片刻不歇?白天黑夜都待在病房?況且你也說了,雖然建立了兩科合作收治病人的模式,患者也只從兩例增到了四例,然而第二個月和第三個月的暴增,仍然解釋不通。我們鼓勵年輕人到基層磨練,但是不鼓勵年輕人打著基層的噱頭爭取獎項名次。」
  
  最後一句話接近呵斥了,形勢急轉直下。
  
  禹明用手指撓撓眉毛,正要說話,劉主任突然拿過話筒,笑容滿面說:「作為課題的另一名匯報者,我有話想說。」
  
  嗡嗡聲不見了,現場寂靜下來。
  
  劉主任長了一幅老好人的面孔,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笑,但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出他語氣的鄭重和欽佩,就算有人想接著嘲笑和諷刺,也都憋了回去。
  
  劉主任衝台下鞠了一躬:「這個成績的確容易引來揣測,換做在三個月前,我也絕對不會相信有這回事,所以我一到本市就去找校方,目的就是為了爭取跟禹明老師一起上臺做匯報。」
  
  「十五分鐘的報告太乾癟,體現不出一個人的心血,這三個月我跟禹明老師一起搞疼痛業務,131例病人究竟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治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禹明老師負責週一到週四的門診,我負責週五的門診,剩下的時間禹明老師每分鐘都泡在病房,晚上不走,週末不回,第一批濟仁專家下鄉義診,禹明老師及時提醒醫院宣傳科聯繫媒體,經過半個月的宣傳,腫瘤科和疼痛病房的門診量增長了四倍。」
  
  「那段時間禹明老師將所有精力都用在治療上,搞完義診又來病房調整醫囑,一天忙下來,連飯都顧不上吃,他的治療措施很到位,縣裡衛生系統又是第一次在老百姓當中做癌痛方面的宣傳,從那個時候起,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所謂的疼痛病房。」
  
  「記得有一次,從腫瘤科轉來兩位患者,患者在腫瘤科接受了近一個月的治療,因為腫瘤導致疼痛加劇,服用傳統的阿片類藥物效果並不理想,禹明老師根據患者情況做了CT下腹腔神經叢損毀術,頑固性癌痛當晚就得到了極大緩解,腫瘤科其他患者頭一次聽說這種程度的癌痛有辦法解決,主動要求轉到疼痛病房來接受治療。
  
  「一下子轉來五名患者,可病房只有兩張床,禹明老師連夜給醫務科打了電話,要臨時增設兩張床,給患者上了治療以後已經凌晨三點了,禹明老師只睡了三個小時,起來洗把臉,接著查房。」
  
  「口碑就這麼傳開了,病人一天天多起來,後來連腫瘤科的效益也提高了,腫瘤科的人吵著要請禹明老師吃飯,禹明老師只說他沒空,每逢週六周日,禹明老師第一個去病房查房,有空就會在醫院門診坐診,哪怕週末沒患者,他也會跑到腫瘤科發放關於癌痛的科普宣傳冊。」
  
  「我問過禹明老師,他這個課題關係到職稱晉升嗎?他說不是。我猜也不是,因為常規的晉升職稱下鄉至少需要六個月。我又問禹明老師,如果試點不成功,他這個國字號是不是會被取消?他說也不是。」
    
  「我想來想去,想不通一個人為什麼要這麼拼。」
  
  舒秦仰頭將眼裡的澀意逼回去,她終於知道禹明的兩雙鞋是怎麼壞的了。
  
  那晚在清平縣,禹明曾告訴她,他的母親去世十二年了。每一個禹明在臨床上見到的癌痛患者,就是母親落在他心頭的投影。
  
  奮鬥到第十二個年頭,禹明鋪陳得到位了,在麻醉年會上,他爭取到跟William的中美合作,利用這個大好機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盡全力擴大這件事的影響。
  
  不只限於濟仁系統,他還將技術縱向推到基層去。
  
  他把自己逼到這個程度,只為了兌現當初跪在母親病床邊許下的諾言。
  
  「實不相瞞,在禹明老師到我們清平縣以前,我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麼拼。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也曾經熱血過,後來在臨床待久了,都有點麻木有點疲。可是通過這三個月的精力,我瞭解到一件事,就是咱們這個行業如果有人總是走在前面,只因為這個人付出了足夠多的心血。」
  
  劉主任說到這臉都脹紅了,雙手握緊話筒:「佔用大家時間了,感謝領導們和老師們給我這個機會,我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
  
  這次的報告出人意料,禮堂上空餘音迴盪,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觀眾席寂然無聲。
  
  到了評選環節,領導們出現了爭議。
  
  最後,在眾人的推舉下,由老院士上臺公佈得獎名單。
  
  於是,闊別五個月後,舒秦再一次在大禮堂上見到了這位滿頭白髮的學者,當初的青年後備人才比賽,也是這位老院士給禹明鄒茂他們頒獎。
  
  「今天晚上的冠軍有點『寒酸』。」老院士推了推鼻樑下滑的鏡架,聲音寬厚而徐緩,「因為冠軍的樣本只有131例。」
  
  舒秦激動得用雙手捂住鼻子,周圍爆發如雷的掌聲,一聽就明白誰是冠軍了,看過濟仁這麼多場比賽,沒有哪一回像這次讓人心服口服。
  
  「寒酸歸寒酸,我們可以從這131例樣本中,看到一種純粹的濟仁精神,這個人做的事顯得那麼瑣碎平凡,攤到我們每個頭上,絲毫不起眼,但是正因為這個人堅持不懈,把這件事築成了一座登天的爬梯。」
  
  「不簡單啊,這個年輕人,他用他的行動告訴我們,在我們這個行業,成功的捷徑就是『永遠沒有捷徑』。濟仁代有人才出,我很欣慰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樣一位純粹的『奔跑者』。」
  
  老院士將兩道目光投向台下:「年輕人,上臺領獎。」
  
  舒秦興奮得站起來鼓掌,激動的人不只她一個,大家受到這股熱烈氛圍的攪動,都有點坐不住,舒秦漫無目的地轉動腦袋,看到了笑容可掬的羅主任,看到了衝禹明比大拇指的內分泌汪教授,還看到了邊打呵欠邊拼命鼓掌的王南。
  
  這一剎那,舒秦看到了好多認識不認識的濟仁人。
  
  她心潮起伏,正要重新坐下的時候,突然看到右前方坐著林景洋,他整個人坐在陰影裡,本來是一動不動的,後來像是想通了什麼,默然片刻,背靠著椅背,兩隻手從褲兜裡掏出,慢慢舉起,鼓掌。
  
  「冠軍發表獲獎感言。」台下爆發出歡呼聲。
  
  「禹明,說兩句!」
  
  禹明站到臺上,低頭認真地想了一會,然後抬頭,用目光掃一圈台下:「感謝我的母校,感謝我的導師羅主任,感謝我的同事們,感謝課題組的組員們。」
  
  舒秦微微有點失望,雖然答應她試著放下,禹明還是不肯提他的母親,一個結擰在那兒,不知什麼洋的契機才能徹底解開。
  
  「最重要的。」禹明看著台下的某個點,眼睛又黑又沉,「我要感謝我的小組長,沒有她,課題組不會樹立起第一例完美的樣本模型,沒有她,癌痛課題不會完美收尾。」
  
  舒秦無意識地望著臺上,直到周圍投來一道道善意的含著笑的目光,才反應過來。
  
  「禹明的小組長?誰呀?」別科女同事在那問。
  
  舒秦垂下眼睫,又抬眼看著臺上,他還在注視著她,彷彿隔著千山萬水,又像近在眼前。笑意像在嘴邊融化了,她迎著他的視線,情不自禁笑起來。
  
  禹明也笑,一笑就像春天的風掠過林中的森森綠葉,不只悅目,也悅心。
  
  他看她一眼,拿著獎盃下了台。
  
  禮堂那麼熱,外面雪停了。
  
  出了門,寒意拂面撲來。
  
  天地之間,透著一股寂靜的冷。
  
  大家照例捨不得馬上散去,都聚在門口熱氣騰騰說話。
  
  舒秦沒等來禹明,倒是等到了戚曼和她導師。
  
  「小舒,禹明呢?」汪教授將羊絨圍巾繫到脖子上,戚曼穿著件白色的大衣,輓著汪教授的胳膊,出來只跟舒秦打聲招呼便不再說話,一反平時的大方做派。有點尷尬,有點侷促。
  
  「他還沒出來。」舒秦看戚曼一眼,「可能還在跟劉主任說話。」
  
  剛說著,禹明出來了,他這人一貫目不斜視,握住舒秦的手放進自己的褲兜裡:「冷了吧。」
  
  「禹明。」汪教授含笑在後頭叫他。
  
  「汪阿姨。」禹明轉過頭,自動忽略了戚曼,戚曼眼睛忙看著一邊,表情更顯尷尬。
  
  「今晚的表現非常棒,汪阿姨祝賀你。」
  
  「謝謝汪阿姨,您的演講也很精彩。」
  
  「明天元旦節,汪阿姨在家休息,有空帶著小舒到汪阿姨家裡坐。」
  
  禹明笑笑:「好,先祝汪阿姨新年快樂。」
  
  師徒倆走了,禹明對舒秦說:「我讓王南送你,William到了,我得跟羅主任去接他。」
  
  「William?他們不是禮拜天來嗎?」
  
  「想在本市多玩一天,特地提前動了身,天氣這麼冷,你先回家,明早我去接你爸媽,還有顧伯伯和黃伯伯,頭一次見面,一家人正式在一起過個節。」
  
  羅主任跟劉主任熱情握手,另外幾位教授在那邊叫禹明。
  
  舒秦滿肚子的話想跟禹明說,猶豫片刻:「別麻煩王南師兄了,我自己坐車回去就行了,你明早幾點來接我們,用我爸爸開車嗎?」
  
  禹明打聲招呼,又扭過頭來看舒秦,訂的東西明天就可以去拿了,只要商場開門就能拿到。
  
  「我不放心你叫車回去,王南已經去開車了,你爸爸不用開車,你早點起啊,明天我得幹一件大事。」
  
  「大事?」舒秦摘去他衣領上的雪花,笑意凝了凝,狐疑,「什麼大事?」
  
  禹明仰頭看了看,又低眉看著她,這麼些年頭一回這麼高興,發自內心地想笑。
  
  他揉揉她的頭髮,舉起手裡的東西:「想要嗎?」
  
  「這不是你的獎盃麼。」
  
  「拿著吧,你的獎盃。」
  
  舒秦笑意從嘴角溢出,捧住那金燦燦的東西。
  
  王南開禹明的車過來了,禹明送她上車。
  
  他本來還想讓舒秦明天穿他上次給她買的那件漂亮大衣,轉念一想,舒秦穿什麼不好看,隨她吧,她開心就好,於是閉嘴了。
  
  車發動了,舒秦搖下車窗:「明天顧伯伯他們都會來對吧?」
  
  禹明插著褲兜準備往夜色中走了,手機響了,他沒抬頭:「是啊,剛才說好了,你明天早點起啊,我來接你們。」
  
  舒秦聽到他用英文跟對方說話,看來是William,都開出一截了,她聽到禹明有些驚訝:「美國友人?」
  
  羅主任他們過去,問:「怎麼了?」
  
  「William要介紹一位朋友來疼痛病房住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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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部分臨床數據出自本專業文獻及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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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23 01:47 PM

96.

  昨天禹明給舒秦爸媽打了電話,舒秦回家也說了兩家聚餐的事。
  
  到了周日這天,舒秦早早就起來了。
  
  搞完家裡的衛生,一家人坐下來吃早飯。
  
  吃完飯九點多了,禹明還沒消息,舒秦拿著水壺給爸爸養的水仙花澆水。快到花期了,葉子綠得青蔥怡人。
  
  澆完客廳的花,她接著去陽台拾掇「多肉」,在爸爸的悉心照料下,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沒受到嚴寒天氣的影響。
  
  收拾完回到屋裡,舒秦看爸媽還在房間換衣服,也進了臥室。
  
  上次兩人逛街,禹明給她了件墨綠色的羊絨大衣。當時在店裡看到這衣服,舒秦第一眼是拒絕的,顏色太壓人,怕穿不出效果,架不住店員一再勸說,勉強試了一試。本以為會暗沉,結果失算了,這大衣材質剪裁太出眾,穿上去既抬膚色又有氣質。
  
  買回來收在衣櫃裡,也沒機會穿,今天過新年,舒秦覺得有必要穿得隆重點,於是找出大衣換上。
  
  打扮好出來,客廳裡沒人,爸媽居然還沒出來。
  
  舒秦過去敲門:「快十點啦。」
  
  門打開,秦宇娟一邊低頭整理衣服一邊問女兒:「你爸爸這件衣服怎麼樣,昨天剛給他買的。」
  
  都知道禹明沒有爸媽,顧主任和黃教授就是禹明的家長。
  
  既然是兩方家長首次碰面,秦宇娟為了表示自家對這件事的重視,專門去理髮店做了個新髮型。
  
  舒連海穿一身筆挺的毛呢西裝,兩鬢的白頭髮染黑了,往那一站,比平時看上去年輕好幾歲。
  
  舒秦擠到爸爸媽媽中間,高高舉起手機,給一家人拍了合照:「爸爸穿什麼都好看。」
  
  「我呢?」
  
  「媽是仙女。」
  
  秦宇娟打量女兒,墨綠色大衣配著白色的高領羊絨毛衣,女兒眼睛水汪汪的,臉頰嫩得像塗了腮紅。
  
  正要拉著女兒細看,舒連海的電話就響了:「下樓吧,禹明到了。」
  
  一家三口拎著禮物下樓,禹明看到他們過來,推開車門下車。
  
  舒秦才發現禹明這身衣服也是簇新的。
  
  襯衣第一次穿,上回逛街她給他買的。
  
  領帶就更不必說了,還是去清平縣那回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舒秦想笑,今天怎麼了,連禹明都搞這麼正式。
  
  她開門時不小心對上禹明的視線,他眼睛裡的神采彷彿在流動,一看就知道心情頗佳。
  
  禹明的確在看舒秦,她嘴唇上抹瞭亮晶晶的玩意,看著比口紅要「水」,礙於她爸媽也在旁邊,沒老盯著看。
  
  昨天還想她會不會穿這件衣服,今天她就穿了。這不就叫「心有靈犀」麼。
  
  仰頭看看天空,風雪乍晴,真是個好日子。
  
  他腦子裡一堆愉快的念頭,幫舒連海和秦宇娟開門,手機突然響了,關上車門,自己走到前面駕駛室,一邊上車一邊接電話。
  
  是羅主任打來的,舒秦聽到「疼痛病房」四個字。
  
  她有點奇怪,週末麻醉科有兩套值班醫生,一套負責手術室的急診,一套專門管疼痛病房的業務,按理說今天疼痛病房有值班醫生,禹明不用專門趕過去。
  
  「William介紹的那個美國人來了?」
  
  禹明將電話放到中控台:「患者剛到病房,還在辦住院手續,William從酒店出發了,羅主任也準備過去一趟。」
  
  舒秦突然有點不安,禹明是組長,舉凡這次中美合作計劃內的患者,他都必須參與診治。
  
  「William有說那名患者的具體情況嗎?」
  
  「沒說,昨天他到的時候都十點多了,他只說患者是他的朋友,別的細節都沒聊,羅主任說既然William已經來了,就以這個病人為起點正式啟動中美合作。」
  
  「我先送你們回去,顧伯伯和黃伯伯也在路上了。」他看著後視鏡,歉然說,「叔叔阿姨,科裡剛來了新病人,我得過去看看。」
  
  秦宇娟和舒連海端詳禹明,一致認為他瘦了,問了幾句,說:「你這孩子,不用跟叔叔阿姨解釋什麼,工作要緊,你忙你的。」
  
  禹明心裡暖洋洋的:「我洗了水果放在桌上,廚房裡有茶,顧伯伯和黃阿姨馬上到家,黃阿姨說她來做飯。」
  
  到了一院,禹明送他們一家三口到家,自己去疼痛病房。
  
  家裡特地打掃過,到處都亮晶晶的。
  
  地板纖塵不染,茶几上果然擺著一大堆洗好的水果。
  
  秦宇娟和舒連海到沙發上坐下:「這孩子挺愛乾淨。」
  
  舒秦腦補禹明一大早起來洗水果的場景,也挨著爸媽坐下,劉阿姨放假了,昨天禹明接完William回家至少十二點多了,為了在她爸媽刷好感,他居然還抽時間打掃了衛生。
  
  她有點心疼,拿起一塊切好的柳丁遞給爸爸,自己也吃了一塊,正要給媽削蘋果,猛地想起昨晚禹明父親到禮堂來找她的情形,嘴裡的柳丁失去了味道。
  
  禹明賽後一直忙著William的事,她沒找到機會轉達禹明父親和那位律師的無理要求,但從禹明父親當時的態度來看,他們勢必還會去找禹明。
  
  萬一就是這兩天——
  
  她承認她在這件事上很自私,因為她絲毫不關心禹明父親的病情,她只在乎禹明。
  
  舒秦想了想,給禹明打電話,響了幾聲,他直接按掉了。
  
  她越想越不放心,站起來說:「不行,我得去一趟病房。」
  
  舒連海和秦宇娟有些驚訝:「怎麼了?」
  
  顧飛宇一家人還沒來,來了也不用見外。
  
  「我去病房看看,要是顧伯伯他們來了,你們開門就是了。」
  
  舒連海和秦宇娟眼睜睜看著女兒消失在玄關:「這孩子,怎麼一刻都跟禹明分不開。」
  
  舒秦跑到醫院,中途給禹明發了條信息,他沒反應。
  
  到了電梯,舒秦低頭看看,如果禹明只是在正常查房,穿這身去找他像是「查崗」,於是先回麻醉科換了白大褂,再去疼痛病房。
  
  週末病房相對安靜,舒秦剛推開大門,一位護士老師推著治療車從第一間病室出來。
  
  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彼此也算熟了,護士知道笑著說:「小組長怎麼也來了。」
  
  舒秦剎住腳步,笑了笑:「王老師,剛才是不是來了新患者?」
  
  「在25床,羅主任和禹明在查房,那幾個美國醫生也在,待會院領導也會過來看這個項目。」
  
  舒秦點點頭,25床是單獨病房,患者昨天出了院,如果有新病人住進來,只能住這間病室。
  
  「謝謝王老師。」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門開著,病房裡站著不少人。
  
  第一眼先看到羅主任,羅主任站在病床右側,面色複雜:「這、這可真是沒想到。」
  
  接著舒秦看到了William,William身邊領著專家團隊的兩名年輕美國醫生。
  
  她聽到William無奈對羅主任說:「我也是早上才知道Logan是禹醫生的父親。」
  
  快步往裡走,她看到了床上的患者,頭皮一麻。
  
  是禹學鈞沒錯,他脫去了昨晚那件質地高檔的厚重外套,穿著件病號服,沒了華服的遮掩,他看上去瘦骨嶙峋,而且因為他整個人陷在雪白的床單裡,連身上那種自帶的威壓氣勢也削弱了幾分。
  
  雖然他一言不發,但是從監護儀的指標來看,他現在應該很疼,衝羅主任微微點頭的時候,一雙眼睛暗沉沉地看著禹明。
  
  舒秦視線漫無目的往前掃。
  
  越過人群,她看到了窗邊穿白大褂的那個頎長身影。
  
  他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表情乍眼看上去很麻木,但是她太瞭解他了,知道他現在越平靜,火山爆發起來就越不可收拾。
  
  舒秦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將禹明從地方這帶走。
  
  她朝禹明走過去,然而雙腳像陡然灌了鉛,變得又沉又重。
  
  然後她聽到一個男人說話,是昨晚的那位中年律師,他壓低嗓門,專門把羅主任請到一邊,向羅主任轉達禹學鈞的意願。
  
  「久仰大名,在下姓陳,是禹先生的律師,禹明現在這麼優秀,少不了您的教導,禹先生早就想對您表達謝意,今天終於等來了機會。禹先生非常思念兒子,帶病回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您也知道,禹先生現在受不了大的刺激,可是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
  
  沒聽到羅主任的回答,他既是盧教授當年的同事也是禹明的導師,禹明這些年是怎麼生活的,羅主任想必很清楚。
  
  沒等舒秦走到禹明身邊,禹明終於有反應了,他面無表情把手裡的疼痛量表遞給身邊的同事:「這個患者我做不了。」
  
  他嗓腔暗啞像剛吞下了粗糙的沙礫,刮得舒秦耳膜嗡嗡作響。
  
  他邁步往外走,舒秦下意識跟上他,眾人看著禹明,都沒開口,一片死寂中,有人說話了: 「禹明。」
  
  聲若遊絲,但是吐詞很清晰。
  
  眾人齊齊看向床上的禹學鈞,禹明依然毫無反應。
  
  禹學鈞望著兒子的背影,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咳嗽起來。
  
  「只需要十五分鐘時間。」
  
  他的確病得很重,禹明腳步稍頓,譏笑一聲。
  
  William率先帶助手離開病房,羅主任體諒地看了看禹明,也沉默離開。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外人無權置喙。
  
  一轉眼工夫,病房裡連同舒秦在內,只剩下四個人。
  
  陳律師語重心長:「禹明,你父親病成這樣,哪怕從人道主義角度考慮,你也該照顧照顧你父親的情緒。」
  
  禹明橫眉看向陳律師,陳律師愣了愣,往後一退。
  
  禹明盯著他看了一會,像是想起什麼,點點頭:「你姓陳,叫陳學安,當年他們倆的離婚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靜,無風無浪,陳律師不知何意,乾巴巴笑了笑:「你這孩子好記性,事情過去這麼多年,居然還認得我。」
  
  禹明牙關一緊:「滾開。」
  
  陳律師挺直脊背,勉強保持笑容:「禹明,說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請你克制一點。你母親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夫妻之間的事本就不足為外人道,當年你父親做出那個決定也是出於各方面的考慮,盧女士也同意了離婚,你當時還小,難免會產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著一旁笑了笑,病誌就擺在邊上,配偶欄上面寫著當年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裡面存在太多誤會。」
  
  禹學鈞倒回床上,嘶啞地咳嗽幾聲:「這世上沒有不愛兒子的父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一點。」
  
  他這一咳嗽,外面一陣高跟鞋的聲音,門一開,一個女人滿臉憂色走進來,她應該是早來了,但因為顧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迴避,聽到禹學鈞的咳嗽聲,她奔到床邊,彎腰拍撫禹學鈞的背:「學鈞—」
  
  舒秦又驚又恨,禹學鈞也驚怒交加:「你來幹什麼?」
  
  舒秦咬了咬牙,忙要拉走禹明,誰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裡戾氣迸射而出,揪住陳律師的衣領人:「你瞎嗎?」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是不是誤會你心裡不清楚麼,當年官司贏得痛快吧,我媽走了這麼多年了,你拿著禹學鈞的錢活得如何啊!」
  
  陳律師一口氣噎在嗓子裡,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領,舒秦眼眶一熱,拼命從後面抱住禹明的腰身:「禹明!」
  
  隔著十幾年的歲月,她依然能體會當年那個少年的絕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親在少年的心裡的形象,轟塌了。
  
  她無法想像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親。
  
  聽診器碰到她的手背,剎那間涼到心裡,可是禹明的身體那麼熱,熱得像要點燃。
  
  她聽到他咬牙切齒地說:「禹學鈞,我告訴你,誰都有資格住在這,就你不配。」
  
  外面一陣腳步聲,應該是院長他們來了,然而禹明的情緒像洩了閘的洪水,根本無從抑制。
  
  「你帶著這賤人,馬上給我滾!」
  
  那女人噙著淚花說:「你父親是病人,這是病房,禹明,你別忘了你是醫生。」
  
  舒秦氣得全身發抖,大喝:「你閉嘴!」
  
  她生平第一次罵髒話,憤恨的情緒衝上來,還想罵更多的髒話。
  
  禹明眼睛猩紅,鬆開陳律師,朝床邊走去,舒秦用盡全力抱住他:「禹明!我幫你罵她!你先出去,這兒交給我!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m和院長都在外面,也許還有其他同事,這是禹明為他母親做的最長久的一件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學鈞目光深深看著兒子。
  
  禹明死死盯著禹學鈞,劇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麼都行!別傷到你自己!」
  
  禹明呼吸依舊紊亂,但是能感覺到背上一陣涼意,他思維混沌了一瞬,突然意識到舒秦比他還難過。
  
  然後,他記起了今天是新年。
  
  記起了家裡有親人在等他。
  
  記起了懷裡那個小紅盒子。
  
  記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這,我陪著你,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舒秦盡量讓自己平靜,額頭抵著他的背,指節因為太用力而發白。
  
  禹明慢慢冷靜下來,她的呼吸噴在他後背,哪怕隔著衣料,他能感受到她滿心的憂憤。
  
  他閉了閉眼,啞聲說:「好,我好好的。」
  
  舒秦不敢鬆開。
  
  禹明低了低頭,握住她的手,聲調放輕:「我跟他說幾句話,你回家等我好不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8-12-26 01:3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8-12-29 11:39 PM 編輯

97.大結局

  舒秦呼吸急促不敢鬆手,但她能感覺到,兩個人相貼的地方,那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消失了。
  
  她抵著他的脊背感受片刻,狂跳的心平靜下來:「好。」
  
  禹明盯著禹學鈞,點點頭沒做其他動作。
  
  舒秦試著鬆開手,挪動步伐,慢慢從後面繞到禹明眼前,仰頭看他。
  
  禹明喘息未定,目光卻落到她臉上,眼裡依舊燃著兩小簇火焰,但毀滅性的熾熱不見了。
  
  他從懸崖邊上回來了。
  
  她胸口又酸又疼,鎮定地看著他:「我就在外面等你,今天過新年,我們一起回家。」
  
  她無限溫柔,禹明喉頭如同堵著一團棉花,「家」這個字眼,在他生命中缺席了十幾年,從踏進這間病房那一刻起,他心裡彷彿踏過一群脫韁的野馬,四肢百骸被打散了,元氣到現在未恢復。
  
  這房間太冷,她是他身邊唯一的熱源。
  
  他低應了一句,沒敢多看舒秦,因為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指了指那個女人:「讓她滾。」很平靜,但不容商量。
  
  那女人一直用身體護著禹學鈞,聽了這話,噎了一下。
  
  房間湧動著暗流,任誰都聽得出禹明的意思,要想往下溝通,禹學鈞只有兩個選擇:要麼那個女人走,要麼禹學鈞和那個女人一起走。
  
  舒秦望著那女人,冷冷開腔:「如果你不想再激化矛盾,請你馬上離開。」
  
  禹學鈞疲乏地閉了閉眼,擺擺手:「走。」
  
  那女人一動不動,眼睛裡淚光點點。
  
  禹學鈞目光一厲:「走!」
  
  那女人慢慢縮回了手,因為她的貿然闖入,丈夫從語氣到眼神都顯得毫無溫度,她戀戀不捨幫禹學鈞蓋了蓋被子,直起了腰。
  
  路過禹明時,她把身上的柔弱都收了起來,意味深長看一眼禹明。
  
  舒秦厭憎極了,白天光線比晚上充足,她看得很清楚,這女人雖然不年輕了,但有一張頂漂亮的面孔,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這女人太懂得如何在適當的時機將一個人的情緒挑到頂點。
  
  這可是禹明的工作場所,她下意識攥緊禹明的手。
  
  好在禹明毫無反應。
  
  他將這個女人的一切都看透了。
  
  年少時恨入骨髓,也曾走過極端,恨了這麼多年,現在都到眼前來了。除了噁心憤恨,只剩下滿心譏諷。
  
  她哪兒比得上母親,她給母親提鞋都不配。
  
  女人走了,律師喘著氣離開,舒秦關上門退到外面,忙著去找羅主任和William,一步都不敢離開。
  
  房裡只剩父子倆了,禹學鈞望著禹明。
  
  暌違多年,兒子比他想像中還要高一點。
  
  他撐起胳膊,妄圖讓兒子像小時候那樣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當憤怒的情緒盡數褪去,兒子是那麼的冷漠和遙遠。
  
  禹學鈞勉強支撐幾秒,陡然意識到,隔了十來年的時間,兒子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滿懷崇慕地叫他一聲「父親」了。
  
  禹明開口了:「為什麼回來?」
  
  毫無溫度的一句話。禹學鈞頹然倒回床上,為什麼回來?
  
  多年來他站在人生巔峰,嬌妻陪伴,小兒子承歡膝下,他在自己的帝國裡揮斥方遒。
  
  他的生活如此圓滿,圓滿到甚少想起異國的倔強兒子。
  
  他不願想起那個幽暗的病房,不願記起憔悴到不成人形的前妻,更不願回憶兒子當年痛斥他的那些話。
  
  只因那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禹學鈞的人生不像他自己想的那麼完美。
  
  他犯過錯。儘管他不肯承認。
  
  他掌控著兒子在國內的所有動態,卻不願回來面對過往。過去和現在,被他清楚地割裂開來。
  
  誰知人生無常,小兒子夭折,公司瀕臨危機,重病襲來,當他久臥病榻時,連妻子都開始離心離德。
  
  他的人生猶如靚麗墻漆一塊塊剝落,再不復表面風光。有時深夜驚醒,他茫然四顧,周遭的空氣裡,他感覺不到半絲溫情。
  
  觸及曾經的歲月,禹學鈞心裡空茫茫的。
  
  想得最多的,竟然當初是那個愛說愛笑的女人,和眼前這個熱血善良的孩子。
  
  他掙扎著坐起,定定看著禹明,如今他除了手頭的那點資產,所能抓住的,就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九月份你過生日,我讓人給你寄了一份生日禮物。」他溫和地說。
  
  禹明漠然望著他。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賽車模型,今年給你寄的是玩具公司發行的限量版本,去年是——」
  
  「我媽走了以後我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收起你的惺惺作態。」
  
  禹學鈞直視兒子,曾經拋捨的東西,再拿回來又談何容易,風光了這麼多年,居然也有懊悔萬分的時候。
  
  他語調平緩:「就算你不肯承認,父子之間的血脈是永遠割不斷的,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你的智商、你的性格、甚至你的倔強,統統都遺傳自我,你這麼出色,只因為你的父親是我。」
  
  「別一廂情願了。」禹明冷笑一聲,「這些年我唯一慶幸的就是我從裡到外都像我媽,我哪兒都不像你禹學鈞。」
  
  禹學鈞目光銳利如刀:「可是你無法否認你是我兒子,要不是你執意不肯放下心結,我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不會惡化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和你母親之間的事太複雜,豈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夫妻關係是怎麼破裂的,你母親心裡也很明白,當年她還在的時候,就親口放棄了你的撫養權。」
  
  禹明太陽穴突突直跳:「當年我媽為什麼放棄撫養權?因為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怕她兒子沒人照管,寧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耗死在國內。」
  
  想起母親臨終時攥緊他手又鬆開的情形,禹明的心像被紮了一萬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當年她走的時候還沒有疼痛病房,到死都未接受過正規的癌痛治療,就因為放心不下我,她活生生受了多少罪,我媽沒生病的時候多漂亮,臨終時瘦成了枯骨。」
  
  他心臟汩汩流著血,從齒縫裡擠出一句:「你為什麼要回來,你擅自跑到這兒來,經過我媽同意了嗎?」
  
  禹學鈞斷喝一聲:「你不用總是提到你的母親!你母親太要強,我和她的矛盾存在已久,從她身上我沒有體會到多少女人該有的溫情。」
  
  「那個女人就能給你溫情?」禹明諷刺地笑了笑,「不愛妻子了,你明明可以正常結束婚姻關係,為什麼要背叛、欺騙、算計。現在發現這個貨色不對勁了,所以才帶病回國?」
  
  禹學鈞臉上陰雲密佈,縱使他不承認,兒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
  
  「早在你提出離婚前一年,就有人看見過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但你瞞天過海,把婚姻的問題全部歸咎到我媽身上,為了你的財產和那個女人,你在法庭上一次次羞辱我媽,後來我媽重病,你依然算計著將她唯一的親人從她身邊帶走。我媽到死都沒有在我面前詆毀過你的品行,可你呢。」
  
  禹明眼眶驀地發澀:「我媽好好的一個女人,怎麼就碰上了你。」
  
  他將所有的苦澀都咽下去,轉身往外走,禹學鈞喝道:「你去哪。」
  
  慣於發號施令,最近卻頻頻出現他無法掌控的局面。
  
  禹明將手擱在門柄上,想聽禹學鈞對當年的事說聲抱歉,看來等不到了。
  
  「我不是你自我救贖的籌碼,當初既然拋棄了我們母子,就別再想拿血緣關係綁架我。」
  
  禹學鈞倒回床上。
  
  他精明,強悍,一生當中贏過無數次,從未在人前示過弱,然而在這件事上,命運逼得他不得不低頭。
  
  無論如何要把兒子留在身邊,至於其他的,可以利用時間慢慢化解,活了這些年,他太清楚一件事,這世上,就沒有時間沖淡不了的東西。
  
  「在你母親的事情上,我的做法欠妥。」他面色變了幾變,終於開口,「我對不起她,我現在身體欠佳,比起你母親當年沒好多少,都到了這個份上了,我希望你仔細想清楚。你母親也是醫生,我想如果你母親還在世上,她不會願意看到這種情形,因為如果你連慈悲和諒解都做不到,有違你母親臨終的教導。」
  
  「是麼。」禹明回頭看他,滿臉諷刺,「我媽走的時候只讓我好好長大,沒讓我原諒你。」
  
  門關上,圍過來一些人,有羅主任,有院長,有William,還有病房裡的同事。
  
  他聽到自己對他們說了一些話,然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行人越過他身邊,推門進了他身後的病房。
  
  他取下脖子上的聽診器,沿著走廊往前走。
  
  腳步如同踏在泥濘中,心口堵著一萬種情緒。踽踽獨行了這麼多年,禹學鈞如今重病纏身,但他沒覺得釋然,只覺得空虛。
  
  迎面有同事走來跟他打招呼,但是他耳朵彷彿被什麼所隔絕,只能看到對方在說話,聲音離他那麼遙遠。
  
  走著走著,他看見了舒秦,她坐在長椅上,眼睛裡的憂慮藏也藏不住。
  
  望著她的側影,他腳步一頓,想起當初在年會上,就為了他筆記本上的一個小汙點,她跑得滿身大汗,腳上的泥漿不知不覺甩掉了,他邁步朝她走去,越走越快。
  
  舒秦彷彿感覺到什麼,一抬頭,忙要起身,禹明已經在她面前蹲下來了。
  
  「回家吧。」
  
  「好。」
  
  兩人一路沉默到了樓下,路過濟仁的那座標誌性的雕塑時,禹明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他辨認上面的醫生宣言,突然邁不動步了,拉著舒秦坐到台階上:「歇一會。」
  
  她挨著他坐下,澀然地想,要不是剛才親眼目睹,她無法理解他這些年的心結有多重。
  
  雪花飄灑下來,冰涼的一片,無聲無息,落在禹明額頭上,他望著地上漸漸堆積起來的薄薄的那片白,發著呆。
  
  舒秦看他,他眼睛是紅的。
  
  她心像泡進了鹽水裡,變得又酸又脹,伸指輕撫他的眼皮,萬分難受地抱住他: 「別難過。」
  
  禹明將她的手從臉上拿下來:「相信命運嗎。」
  
  舒秦愣了愣,搖搖頭,第一次從禹明的口裡聽到「命運」這兩個字,比起從其他人口裡聽到,更讓她覺得酸楚。
  
  「我為我母親做的癌痛項目,第一個患者是禹學鈞。」
  
  舒秦聽出他語音裡的諷意,鼻根發酸,許久的沉默後,她望著越來越大的雪花:「禹明,忘了那天晚上我對你說的話吧。」
  
  「……」
  
  「願意跟自己和解就跟自己和解,願意擰著就擰著,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擰著的你,愛上的也是擰著的你,不管你怎麼樣,我都愛你。」
  
  禹明喉結滾動,怎麼就讓他遇到了這麼好的女孩,又一片雪落到臉上,舒秦的話語就如雪花,絲絲涼意浸潤了他的心田,十二年了,或許母親正在以這種方式告訴他,她解脫了。
  
  他拉她起來:「回家吧。」這回是真的回家了,腳上的泥濘都甩掉了,他緊握著她的的手,步伐比剛才輕快許多。
  
  電梯間遇到顧飛宇一家人,顧飛宇跑在最前面,顧主任和黃教授相互攙扶著在後面快步走。
  
  他們剛得到消息,因為擔心禹明,正要往醫院趕。
  
  進門的時候,他們憂心忡忡地看著禹明,連一向喜歡說笑的顧飛宇都比平時沉默。
  
  舒秦的爸媽正在做飯,兩家第一次正式見面,又是新年,舒秦禹明半天不回來,害得他們心情忐忑。
  
  禹明站在玄關,望著滿屋子的親人,突然說:「顧伯伯,黃阿姨,叔叔,阿姨,我想請你們做個見證。」
  
  屋裡人都愣了愣,扭頭看他。
  
  禹明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鄭重地看著舒秦爸媽:「我家庭破碎,我媽很早就走了,正如你們所看到的,我家頭一次有這麼多親人在一起過新年——」
  
  舒秦腳步像被釘在地上,無法挪動。
  
  「我媽在這個世界上活的年頭不多,但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她臨走的時候怕我走歪,讓我許下諾言,長到現在,我總算實現了當初的承諾,正如我母親所期許的,我沒有長歪,更幸運的是,我遇到了這麼好的舒秦。」
  
  「因為舒秦,這幾個月我知道了愛人和被愛的滋味。」
  
  黃教授嗚咽一聲,扭頭靠在顧主任肩上。顧飛宇傻了,嘴張了張,說不清是喜是憂。
  
  舒秦爸媽看著禹明,說不出的撼動。
  
  他打開盒蓋,望著舒秦:「正如我們當初在一起時說的,往後的人生,我們相扶相伴,風風雨雨,誰也別半路撇下誰。」
  
  舒秦胸口起伏,透過淚霧望著那枚戒指。
  
  「舒秦,嫁給我好不好。」他單膝跪地。

  ***
  
  整個新年,禹明忙著兩件事:籌備結婚,William的中美合作項目。
  
  婚禮定在八月份,舒秦出國交流的頭一個月。舒秦這邊親戚不少,禹明濟仁系統同事多,婚禮上大事小情千頭萬緒,需要花費的精力不少,好在時間還算充裕,來得及慢慢籌備。
  
  再就是中美癌痛項目。
  
  有了三個月的提前試點,William的行程範圍不只限於濟仁系統,還擴散到了清平縣人民醫院。
  
  活動引來了大批來自全國各地的麻醉和疼痛專業醫生,項目組藉由學習班和床旁示教等方式展示了一系列癌痛治療的新診療手段和思路。
  
  禹明和羅主任William去清平縣期間,禹學鈞強行在疼痛病房住下了,起初還試圖通過各種管道操控禹明,後因病情惡化急需某種國內尚未上市的抗癌藥物,不得不轉回美國接受治療。
  
  五月份,禹學鈞在美國病逝。
  
  死後無他,唯有遺產比例問題引來了業內的小範圍討論,熟悉禹學鈞公司運營情況的人都能看出禹學鈞在財產上做了手腳。
  
  他們揣測一番得出結論,禹學鈞大概是對第二任妻子起了疑心,所以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不動聲色做籌劃。由於表面上做得天衣無縫,禹太太亡羊補牢為時晚矣,縱然憤憤不平,也只能吃啞巴虧。
  
  這消息通過律師傳到國內,別說禹明,連舒秦都不覺得驚訝。
  
  在禹學鈞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吃虧」這兩個字。當年可以算計第一任妻子,自然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對付第二任妻子。
  
  禹學鈞病了兩年多,公司虧損很嚴重,財產不算多,手續卻很繁瑣,禹明回來後,在校方和院方的共同推動下,利用這筆遺產設立了濟仁第一個「癌痛慈善基金」。
  
  沒像旁人所預估的那樣冠以他母親盧教授的名字,就是普普通通的無名氏基金會,只要符合條件的癌痛患者,都可以通過基金會減免費用。
  
  而清平縣那個簡陋的疼痛病房也在基金會的資助下引入了相關癌痛治療的設備,正式由雛形走向正軌。
  
  到了九月份,舒秦最期待的莫過於禹明的投稿能被ASRA(美國局部麻醉與疼痛醫學協會)所採用,要是順利入選,禹明有望在明年一月份的世界級國際疼痛年會論壇上做匯報。
  
  結果失望了,儘管William在美國積極推進這件事,禹明的課題還是沒能入選。
  
  禹明倒是沒說什麼,這種國際年會本來就要求嚴苛,何況他資歷尚淺,但舒秦知道他很失落,從濟仁到基層,傾注了他那麼多心血的課題,最後沒能到這種國際盛會上交流經驗,怎麼都覺得可惜。
  
  好在隨著出國交流日期臨近,這件事帶來的惆悵很快就被沖淡。十月一號,舒秦出發的頭晚,舒連海和秦宇娟過來了。
  
  女兒一去就是三個月,要帶的行裝不少,倆口子老擔心舒秦在美國吃行不方便,恨不得把整個廚房都塞進女兒的行李箱。
  
  禹明攔了一回沒攔住,不得不提醒秦宇娟:「媽,當地有華人超市,這些都能到超市現買,你給舒秦帶這麼多東西,行李箱裝不下,過海關也不好拿。」
  
  秦宇娟左看右看,實在塞不進去:「好了好了,那就帶一個電飯煲,別的都不帶了。」
  
  「電飯煲也能現買。」
  
  舒連海說:「禹明在國外做實驗待了那麼久,吃住行他都懂的,你就聽他的吧。」
  
  舒秦抱著東西從臥室裡出來:「媽,求求你別再塞了,再塞下去我又得多帶一個行李箱了。」
  
  秦宇娟:「襪子和保暖內衣總要帶的吧。」
  
  「不用帶,我早就放好了。」
  
  兩個大箱子,能塞的都塞了,舒連海從錢包裡取出一疊鈔票:「這是爸爸下午去銀行兌的美金,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你把錢收好了,有困難就及時給禹明和爸爸打電話。」
  
  「我自己有研究生補貼,趁國慶節有時間,您拿著錢跟媽媽出去旅旅遊,該幹嘛幹嘛。」
  
  舒連海說:「那邊消費太高,你一個月補貼才多少錢,拿著,用不了你再帶回來。」
  
  禹明淡定插話:「爸,這可真不用,舒秦就帶信用卡就行,她們公寓離醫院很近,出門叫uber和lyft也方便,帶太多現金在身上反而不安全。」
  
  舒連海為了跟各種訊息保持同步,向來愛看報愛學習,但畢竟沒在當地生活過,聽了這話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
  
  舒連海說:「那秦秦你把爸爸的信用卡帶著。」
  
  僵持了半小時,舒秦當然不肯收。好說歹說,禹明才打消舒連海塞錢給女兒的念頭,秦宇娟放心不下,再次跟小倆口確認時間:「明早是九點半在機場集合對吧?」
  
  禹明說:「九點二十,您和爸爸可能要早點出發。」
  
  老倆口千叮嚀萬囑咐,舒秦和禹明送到地下停車場,剛回到家,顧飛宇來了,他一進屋就癱倒在沙發上:「今天我們組手術日,剛下臺,我他媽要累死了。」
  
  「那你還不滾回家睡覺,跑我這來幹嘛。」
  
  舒秦去廚房切水果:「顧師兄先坐會。」
  
  「明天舒小妹就出發了,我不得過來跟她說一聲嗎。」顧飛宇翻身坐起,「舒小妹,明天我在科裡上二十四小時班,就不送你了啊,不過我爸和我媽會到機場去。」
  
  舒秦怪不好意思地說:「就出去三個月,搞這麼大陣仗,昨天我還跟禹明說千萬別勞駕他二老。」
  
  「根本攔不住,不讓送他們渾身不舒服,算了,就當搞運動了,等你交流完回來,正好趕上雯姐辦婚禮。我正想問你們,禹明,雯姐是不是問過你舒小妹的回國時間。」
  
  禹明擰開瓶蓋喝一口冰水:「問過,怎麼了?」
  
  「我就說日子掐得這麼準。」
  
  顧飛宇看著茶几上的大紅色請帖,不知想起什麼,突然悶笑起來。
  
  幾月前禹明和舒秦結婚,禹明嫌電子請帖不夠隆重,挨個科室去送請帖。
  
  上至科教科醫務科的吳主任柳科長,下至王南等師兄弟,他一個都沒落下。
  
  最絕的是,禹明連遠在美國進修的鄒茂都沒放過,打聽好鄒茂的公寓地址,專門寄了張結婚請帖過去。
  
  顧飛宇為這事沒少嘲笑禹明:「都多久的事了,你這醋王還能想起來找鄒茂的麻煩。」
  
  禹明抬眼看顧飛宇,一猜就知道這二逼在笑什麼:「你不是在追舞蹈學院的老師嗎,這麼晚不回家,等著接她呢,再耗下去人家課上完了。」
  
  顧飛宇看看時間:「舒小妹,最近禹明天天在院裡籃球場打籃球,那麼多女研究生女博士路過看他,我就不信這小子心裡沒數,不過舒小妹你放心,有我幫你看著,出國這三個月,這小子騷不出什麼夭蛾子。」
  
  前段時間沒這麼忙,舒秦經常跟禹明到籃球場打籃球,等禹明打完球,兩人再一道回家。
  
  舒秦坐在場邊背專業單詞,禹明投籃,落日如金,陣陣暑氣迎面拂來,歲月都變得踏實安寧。
  
  聽顧飛宇這麼一說,舒秦邊吃水果邊笑咪咪點頭。
  
  顧飛宇幸災樂禍地走了,禹明到臥室重新檢查舒秦的行李,舒秦在後面看著他:「不對勁。」
  
  禹明正研究從行李箱裡拿出點沒必要帶的東西,頭都沒抬:「什麼不對勁?」
  
  舒秦到桌邊檢查隨身包裡的護照:「你。太平靜了。」
  
  她這一走,兩人足足有三個月見不了面。
  
  前幾天吳墨組織科裡同學給她搞了個小型的歡送會,聚餐地點選在醫院旁邊的火鍋店,王姣姣準備考博,盛一南和吳墨競爭赴德交流的名額。
  
  同學們忙著各自奔前途,但也都來了。
  
  舒秦爸媽就更不用說了,科裡老師、顧家人、朱雯,也都多多少少有點動靜。
  
  就禹明沒事人似的。
  
  她知道他這段時間很忙,「老年患者認知功能術中保護」的課題剛開頭,濟仁一院的疼痛病房正式成為全國性的疼痛治療示範基地,不只禹明,全科上下都挺忙的。
  
  但舒秦自己的課題剛進入正軌,最近還忙著通過學校聯繫美國那邊「食道管超聲」臨床部門,剩下一點時間,都被她用來安排禹明的生活了。
  
  眼看行李收拾好了,事情也都一一安排妥當了,離別在即,舒秦越想越不對勁,這人特黏人,這時候不該表現得這麼平靜。
  
  禹明乾脆起身走到舒秦身後:「要不這樣,我當著你的面再復習一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第一項,每天按時吃飯,第二項,每天跟老婆視頻半小時,第三項,每天到籃球場打半小時籃球。」
  
  舒秦瞅他。
  
  「就是這第三項的時間是不是得改一改?」
  
  舒秦:「……」
  
  「你這一走,我晚上少了大半個小時的運動時間,打籃球時間得延長到一個多小時,不然運動量不夠。」
  
  舒秦使勁踩住他腳背。
  
  「怎麼打人啊。」
  
  「我走這麼長時間,你就不想我嗎?」
  
  「想啊,現在就有點想了。」
  
  「但我覺得你根本不怎麼上心。」
  
  「我怎麼不上心了?」禹明拉著她上床,「好了我懂了,今天晚上這一趟不能落下,還得提前預支。」
  
  舒秦被他按到床上,邊躲邊笑:「你給我認真點!」
  
  眼看躲不過去了,混亂中瞅準機會抬腳踹他:「我告訴你啊,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不許不按時吃飯。」
  
  禹明忙著搞事,滿口答應:「保證每天都定時跟老婆匯報。」
  
  舒秦抵達N市的時候是晚上,校方派人接了他們,因為時間太晚來不及去公寓,先帶他們入住酒店。
  
  同學們還在大廳就忙著跟家裡報平安,舒秦聽到戚曼給自己男朋友發語音信息。
  
  安排好房間,舒秦隔壁住著戚曼。
  
  這會科裡正忙著早交班,舒秦進房放下行李,先給爸媽微信視頻,爸媽昨晚沒睡好,聽到女兒報平安難免激動,一聊就是半個小時,舒秦估摸著禹明差不多交完班了,接著給發禹明視頻邀請,他沒應答。
  
  舒秦放下手機,拉開背包拉鏈,才發現禹明在她錢包裡放了一張信用卡和一疊美金。
  
  她仔細將東西收妥,環顧房間,彎腰打開行李箱,出發前禹明幫她又檢查了幾遍,裡面別的都沒動,就多了一包她平時穿的睡衣,她嫌太暴露沒裝進行李箱,不知道禹明什麼時候塞進來的。
  
  舒秦目瞪口呆看著睡衣,老半天才嗔道:「神經。」
  
  她給他發微信。【速聯繫你老婆。】
  
  然後按照原定計劃,她斟酌措辭給醫院的麻醉中心主任Peter發郵件。
  
  她先自我介紹,說她是濟仁來的交流生,目前已抵達N市,隔日早上想去醫院拜訪Peter,不知對方是否方便。
  
  Peter很快回了,說校方已經聯繫他了,但他明天要參加一年一度的美國麻醉年會(ASA),這兩天都不在院內,但表示如果舒秦想去參觀年會,他可以帶她入場。
  
  舒秦簡直意外。
  
  美國麻醉年會(ASA)是規模最大的麻醉盛會,與會者無一不是享譽國際的業界大拿。
  
  禹明癌痛課題投稿的ASRA(局部麻醉與疼痛醫學協會)——僅僅只是隸屬於ASA的分會之一。
  
  舒秦現階段的目標還是國內的麻醉年會,誰知一到美國就有機會參觀ASA。
  
  往年羅主任和章副主任也帶課題參加過幾屆ASA,今年沒聽到消息,或許有,但舒秦因為禹明ASRA投稿失敗的事,最近都沒問禹明這事,這個月又忙著出國,就更注意不到這一塊了。
  
  舒秦拿出記錄本看自己的學習計劃。
  
  Peter所在的Y大在心臟手術及心臟麻醉享有國際聲譽,她這三個月的目標,就是爭取在Y大盡量多學習心臟手術中的「食道管超聲技術」。因為這既是她的博士課題,也是她接下來想要研究的方向。
  
  她當即回郵件給Peter,說榮幸之至,而且她最想去的是麻醉超聲workshop。
  
  這正是Peter的專長,Peter很高興,回說會讓助手在會場等舒秦。
  
  發完郵件,舒秦興致勃勃再看手機,禹明還沒回,當地時間已經很晚了,來不及去辦卡。
  
  她給禹明又發了消息,還是沒動靜。
  
  這就有點不對勁了,當初禹明一拿到她的機票就把她的航班和落地時間都研究透了,絕不可能這麼久不聯繫她。
  
  舒秦腦子裡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坐床邊想了想,下意識點開瀏覽器查看明天ASA的具體會議安排,就在這時候,房外有人按門鈴。
  
  舒秦心口一縮,跳起來去開門。
  
  門打開,外面站著笑吟吟的戚曼:「舒秦,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舒秦失望極了,也覺得自己異想天開,笑笑說:「沒關係,什麼事。」
  
  戚曼尷尬地看著她:「我生理期提前了,想跟你借包衛生巾。」
  
  其實底下售賣機有賣,但在還不太熟悉附近情況的前提下,最方便的辦法就是跟同學借了。
  
  舒秦回身:「好,我去給你拿。」
  
  戚曼走了,重新關上門,舒秦在玄關站了一會,頭一回意識到這是在異國他鄉,最初的興奮勁慢慢散去,她開始思念禹明和他們倆的那個家。
  
  她默默回到床邊給手機充電,戚曼又來敲門了。
  
  「叮咚,叮咚。」
  
  舒秦去開門,手機響了。
  
  舒秦扭頭看名字,急不可待接通視頻。
  
  「你幹嘛去了,怎麼到現在才回視頻,我都到這邊好久了。」
  
  「我知道你到了很久了,我也剛到啊。」
  
  「剛到?」舒秦呆了呆,「你到哪了?今天不在科裡麼。」
  
  門鈴聲,舒秦轉頭看著那扇門。
  
  「叮咚,叮咚。」
  
  一聲又一聲,像敲打在她心上。
  
  舒秦錯愕地看看門,又看看手機,視頻裡禹明不但不在科裡,身後的走廊還特別眼熟。
  
  禹明在視頻那頭望著她:「開門,老婆。」
  
  舒秦奔過去開門,整個人差點石化,外面站著個男人,不是禹明是誰。
  
  她瞪著禹明,嘴張了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狂喜還是該生氣。
  
  他摸摸她的頭:「傻了?」
  
  舒秦聽到自己牙咬得硌格作響,一下子跳到他身上:「有你這樣的人嗎,哎呀我去,太氣人了,咬死你算了。」
  
  「咬咬咬,給你咬。」
  
  禹明關上門,抱著舒秦徑直進了屋,將她放倒在床上,一邊脫外套一邊說:「給你咬,想咬哪就咬哪。」
  
  舒秦掐掐自己,疼,所以不是做夢。
  
  難怪他這半個月表現得這麼淡定,還經常鬼鬼祟祟的。
  
  激動之下,她下口的力氣大了點,禹明脫衣服的時候疼得「嘶」了一聲:「輕點行不行,你不心疼啊。」
  
  並不解恨,下一口她咬得更重。
  
  「疼疼疼,我錯了,好老婆。」
  
  第二天清晨舒秦攀著禹明的肩膀,還覺得像做夢,擺弄他的臉,狐疑地問:「註冊學習?羅主任講課?」
  
  禹明翻身坐起,從床頭拿給她一本ASA的小冊子,啞聲說:「自己看。」
  
  舒秦窩在他懷裡看冊子上各會場安排,然後看到「超聲引導下胸壁神經阻滯在乳腺外科術中的應用」。
  
  匯報人「Yu.」
  
  這是禹明去年做的一個臨床課題,去年年中就發了文章,今年初給ASA投稿,此後沒聽禹明提過,因為他更關注ASA下屬的ASRA.
  
  舒秦大笑:「怎麼可能,怎麼會!」
  
  「怎麼不可能,怎麼不會?」
  
  分會場,單獨的一堂課。
  
  他還這麼年輕,但因為這些年持續不斷的「奔跑」,不知不覺就到達了這個高度。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也沒存心瞞著你啊,科裡早就出通知了,我還等著看你反應,結果你什麼反應都沒有。」
  
  舒秦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
  
  她心虛瞟他。
  
  「怎麼有你這樣的女人,你看你給我咬的。」
  
  「你自己讓我咬的。」
  
  「可我也沒讓你咬這麼重。」
  
  她心疼不已:「還疼嗎。」
  
  「疼。不行,我必須咬回來。」他壓住她,埋頭在她頸窩,惡狠狠咬了半天,連最輕的牙印都沒留下。
  
  咬著咬著就變了味,兩人呼吸交纏,他在她身上揮汗如雨,攀登的途中不小心低頭看她,她目光如水,藉由熹微的晨光微喘望著他,這一瞬間,他胸膛裡某個地方悸動不已。從裡到外,他和她每一個地方都那麼契合。
  
  到了ASA會場,舒秦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但無論是眼前坐落於市中心的建築物還是禹明握著她的手,都告訴她絕不是做夢。
  
  「咱們這算是補蜜月不。」禹明在晨靄中踏踏實實拉她上臺階。
  
  「不算,頂多算一小半。」她望著他的背影,心就像被輕風托住高高飛舞起來,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禹明停下來扭頭看她,別的都不講究,就這點沒得商量。
  
  「你不覺得你跟我在一起每天都像過蜜月嗎。」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比如現在他參加ASA,如果舒秦不在身邊,總像缺了點什麼。
  
  但因為有她,他整顆心就泡在蜜罐裡。
  
  「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要補蜜月。」
  
  禹明想了想,邏輯還挺順,她那麼重視儀式感,從求婚到結婚,所有手續都齊全,單落了蜜月是有點不像話。
  
  「這周我們去哪玩?」
  
  「這周不算在蜜月裡。等我交流完回去,我們每週要看一場電影,每週去顧伯伯家和爸媽家吃頓飯。」
  
  「我們之前不就是這麼幹的嗎。」
  
  「要養成習慣。」
  
  「行吧,都你說了算。」
  
  這句話是殺手鐧,基本百試百靈,舒秦滿意地瞥瞥他背影,抬頭打量眼前這幢建築物:「我要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在Peter的指導下狂練食道管超聲技術。」
  
  「然後呢。」
  
  「有朝一日跟你一樣,也到這麼高的地方來。」
  
  禹明婚後在舒秦面前比以前低調多了,這回沒嘲笑老婆好高騖遠,只飛揚地笑了笑,攥緊她的手,在金燦燦的一抹曦色中,領著她進了殿堂。
  
  闊大的走廊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華然璀璨的燈光映照每位來賓的臉,會場人來人往,國際專家雲集。
  
  走到禹明講課的分會場,舒秦到走廊邊的盥洗室整理妝容,出來時輪到某位專家上臺講課了,禹明在門廳裡正跟羅主任和某位麻醉主編聊天,他們聊到了這次胸部麻醉的課題,也聊到了癌痛治療相關進展。
  
  「這是我愛人。」
  
  她聽到禹明向身邊人介紹。
  
  舒秦看著禹明,他看著她,這是他的妻子,從頭到腳都讓他驕傲。
  
  舒秦嘴角溢出笑意,邁步朝他走去,掌聲傾瀉而出,門廳裡的一方燈光照在禹明的臉上。
  
  他站在前方,就像高高的山崗。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3-23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3-23 11:12 PM 編輯

番外一

  我叫禹唯一,今年五歲了。

  我念幼稚園中班,住綠意花園。

  我家旁邊有家醫院,叫濟仁一院。

  三歲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爸爸媽媽都在這家醫院上班,爸爸是濟仁系統最年輕的副教授。

  媽媽說這話的時候,蠻自豪的樣子,我在媽媽懷裡吃著棉花糖,費了好多力氣才讀準「濟仁」的發音。

  去年我開始識字了。

  外婆把我的小書桌擺到一盆鳳尾竹旁邊,外公在本子上端端正正寫下兩個字。

  【唯一】。

  兩個方塊接在一起,讓人想起小鳥振翅欲飛的樣子。

  外公豎起他的食指:「囡囡,外公跟你說,唯一啊,就是『一個』的意思。」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學外公那樣豎起食指:「囡囡嘛,是家裡的一個大寶寶,唯一的大寶寶。」

  外公笑著將我摟到懷裡,熬不住滿臉的慈愛:「對對對,我家囡囡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

  我聽說這名字是爸爸取的,就抱著練字本去找他。

  爸爸支著兩條腿在書房看書,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他扔掉手裡的書,將我撈坐到他腿上。

  我指指本子上的名字,再拍拍胖鼓鼓的肚皮:「爸爸,囡囡是爸爸的唯一,對不對。」

  爸爸低頭望著我,沒說話,可我分明在他的黑眼睛裡看到了笑意。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像爸爸,但我也捨不得不像媽媽。我最喜歡媽媽的長捲髮,動畫片裡只有公主才能擁有這樣的頭髮。

  也許是想到了媽媽,我扭頭望瞭望,媽媽正好端著果盤路過門口。

  爸爸在我腿幫子上親了一口,望著門外,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和媽媽都是爸爸的唯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3-23 11:11 PM

番外二

  有一天,爸爸媽媽的同事來我家做客。

  朱阿姨親夠我了,故意逗我:「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

  我搞不清自己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無奈攤開小手:「囡囡都喜歡。」

  叔叔阿姨們被逗笑了,顧叔叔在我身邊蹲下來,換個問法:「唯一,平時在家的時候,是爸爸比較兇,還是媽媽比較兇?」

  顧叔叔是爸爸最好的朋友,每回來我家都會給我帶玩具,我有一輛心愛的紅色玩具車,就是顧叔叔送我的生日禮物。

  客人們都望著我,都在笑。

  「那還用說,肯定是禹明啊,小舒性格多好,平時都沒見她跟誰紅過臉。」陳阿姨說。

  「沒錯,別看都有囡囡了,禹明還是那個脾氣,那天他新招的研究生忘了周日要跟班,禹明差點上腳端,幸虧王南攔了一把,不然這學生屁股都得開花。」

  「換我也端。排班都能給忘了,怎麼不把自己給忘了?我看明這幾年脾氣好了不少,要是在以前,王南一個人哪能攔得住。」

  我困惑地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顧叔叔衝我眨眨眼:「囡囡不說顧叔叔也知道,媽媽比爸爸兇對不對。」

  我括住自己的嘴巴,笑著跑到一邊去,幼稚園的莉莉告訴過我,括住嘴就不會讓話從嘴裡跑出來了。

  我才不會告訴顧叔叔他猜對了呢。

  有一晚爸爸和媽媽吵架,媽媽平時那麼溫柔,可是那晚她說話又急又快。

  爸爸前面一直沒吭聲,突然說:「夠了啊。」

  我咚咚咚跑過去,看到爸爸攬著媽媽的胳膊,媽媽在搥爸爸的肩膀。

  他們看到我出現,馬上若無其事分開,爸爸還插著褲兜兜:「咦,囡囡怎麼不看動畫片了?」

  媽媽笑咪咪朝我走過來:「跟媽媽去洗澡。」

  爸爸已經走到門口了,他彎腰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到他肩膀上:「走,跟爸爸到樓下打籃球去。」

  當天晚上我擠在爸爸媽媽中間睡覺,半夜做了 一個夢,我聽見爸爸低聲對媽媽說:「你就是窩裡橫。」

  媽媽聲音軟軟的:「你也不說你有多討厭。」

  第二天起來,我坐在被窩裡揉眼睛,看到媽媽給爸爸繫領帶,還親了一口。

  下午從幼稚園回來,我問外婆:「外婆,什麼叫 wo li heng?」

  外婆沒能破譯這個密碼,讓我去找外公。

  外公放下手裡的報紙:「囡囡在哪裡聽到的這句話。」

  我在小板凳上扭來扭去:「夢裡呀。」

  外公外婆對望一眼,外婆眨眨眼,外公咳咳嗓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3-23 11:25 PM

番外三

  隔天早上,媽媽把我從被窩裡挖出來。

  給我洗臉,幫我刷牙,還教我扣扣子。

  「囡囡是中班的大寶寶了。」媽媽蹲在我面前,「衣服要自己穿,扣子要自己。」

  我的眼皮像被糖黏在了一起,怎麼都睜不開。

  「今天我們要去顧叔叔家幫忙,囡囡跟媽媽保證過要早點起床的。」

  我把頭埋在媽媽的頸窩,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禹唯一一。」媽媽拉長聲調,「天下第一小嫩蟲,再不起床,媽媽可要打你屁股了。」

  我摸摸耳朵,忽然聽到爸爸的聲音。

  「怎麼定位?前面:股外神經、股神經、閉孔神經,後頭:坐骨、股後。」

  「影像沒入門,麻醉解剖學也被你吃了?」

  「你們舒秦老師做的B超課件都在公開課裡,先背課件再說別的,別總想著一步登天。」

  我睜開眼睛往外看,爸爸的身影溶在客廳金燦燦的陽光裡。

  這回不用媽媽捏我的鼻子了,我主動跳下床,一路小跑出了臥室。

  莉莉跟我說,她的爸爸媽媽每個週末都帶她出去玩。

  可我們家的週末,不是爸爸要上班,就是媽媽要上班。

  今天不一樣,媽媽和爸爸居然都在家。

  我跑到爸爸身後,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蹲下來看著我:「這扣子怎麼還是歪的?」

  吃過早飯,爸爸帶我搭積木,媽媽抱著東西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爸爸每放一塊積木,就抬眼看看媽媽。

  我們都在等媽媽換衣服。

  我的胸膛,燃燒著快樂的小火苗。

  只要媽媽在家,家裡就像在無聲演奏歡躍的音樂。

  有一次媽媽去外地學習,外公外婆負責白天帶我,爸爸負責晚上帶我。

  到了睡覺時間,爸爸跟我大眼瞪小眼。

  「要不爸爸給你講個故事?」

  我低頭拉扯著身上的衣服:「囡囡睡覺的時候不穿這個。」

  爸爸把我舉了起來,很疑惑:「不穿這個穿哪個?」

  我在半空中劃拉兩條胖腿:「囡囡的睡衣。」

  爸爸給媽媽打視頻,媽媽說:「最右邊的大衣櫃,下面第三層抽屜。」

  爸爸找出睡袋,當著媽媽的擺弄我:「換好了。」

  他舉起手機,向媽媽展示自己的成果。

  「等等,老公,你把鏡頭對準囡囡的臉,媽呀,別告訴那是牙膏沫。」

  我用舌頭舔了舔,剛想對媽媽說:「是優酪乳。」

  爸爸摀住我的嘴把我抱起來:「嗨,多簡單的事啊,再擦擦不就行了。」

  爸爸臉皮真厚,他沒告訴媽媽,他都忘了給我洗臉。

  還好媽媽一個星期就回來了,不然爸爸估計會把我帶成髒兮兮的小囡囡。

  ***

  顧叔叔家裡來了好多人,我在屋子裡跑來跑去,我聽黃奶奶說,顧叔叔馬上要結婚了。

  新娘是一位舞蹈老師。顧叔叔求婚三次, 被拒絕了三次。

  顧叔叔前前後後費了很多力氣,到第四次才成功。

  顧爺爺和黃奶奶喜極而泣。

  顧爺爺到樓下放鞭炮,被社區罰了款。

  黃奶奶忙著通知醫院的同事,差點崴了腳。

  接下來的一個月,爸爸媽媽變得更忙了。

  有時候他們也帶我去顧叔叔家,更多的時候讓外公外婆帶我。

  那天,爸爸在手術室裡搶救病人忙了通宵,可是他沒回家睡覺,一下班就去了顧叔叔家。

  我問媽媽:「爸爸不討厭顧叔叔了嗎?」

  媽媽正在清點婚禮要用的東西,驚訝地看向我:「爸爸什麼時候討厭顧叔叔了?」

  「爸爸不喜歡顧叔叔到我們家來玩,不理他,還總催顧叔叔早點走。」

  媽媽噗嗤一笑,把我拉到身邊,在大紅的請帖上寫下兩個字。

  「囡囡,爸爸和顧叔叔是特別好的朋友。」

  「就像我跟莉莉那樣?」

  媽媽用筆在桌上敲了敲:「唔,比你們還要好一點,他們是哥們,一輩子的那種。」

  我懵懵懂懂地聽著。

  媽媽握著我的手,教我寫這兩個字。

  【哥們。】

  「顧叔叔是獨生子,顧爺爺和黃奶奶年紀大了,顧叔叔的事,就是爸爸的事。顧家的事,就是咱們家的事。囡囡,你懂了嗎。」

  這一天,爸爸媽媽帶我出門。

  媽媽昨天下班很晚沒休息好,路上一直在打哈欠。

  爸爸說:「你在家休息行不行。」

  「不行,分我的事還沒弄完呢,讓我在家睡覺 我也睡不安穩。」

  我想了想,嚴肅地說:「顧叔叔的事,就是爸爸的事,爸爸的事,就是媽媽的事。」

  爸爸媽媽愣了愣,扭頭看我。

  「囡囡的事,就是莉莉的事。莉莉的事,就是囡囡的事。」

  爸爸媽媽一齊笑起來,笑著笑著,爸爸捉住媽媽的手親了一口。

  我遮住眼睛,偷偷從指縫看他們。

  我們到了一家酒店,大堂裡到處是粉色的氣球和絲帶,走廊還有潔白花朵和彩色盒子。

  媽媽帶我到小宴會廳裡擺東西,儘管已經擺得很好了,媽媽還是又檢查了一遍。

  朱阿姨在那頭幫忙,突然扭身對媽媽說:「舒小妹,有句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

  「說吧。」

  朱阿姨由衷感歎:「也沒什麼,就是想說,你很懂得經營婚姻,禹明很幸福。」

  媽媽回頭看了看朱阿姨,笑著說:「我們都很幸福,雯姐,你也很懂得經營婚姻。」

  忙到下午,事情都差不多了,爸爸給媽媽找了一個休息室,逼媽媽在裡頭睡一覺。

  爸爸蹲下來把自己的西服蓋在媽媽身上,等媽媽睡著了才出來。

  外面走廊上有小沙發,爸爸被顧爺爺他們拉去商量事情。

  黃奶奶給帶我出去買零食,回到酒店,大廳來了好多我不認識的人,我注意到有幾個漂亮的阿姨。

  顧爺爺帶我玩了一會,我去找爸爸。

  爸爸在沙發裡睡著了,他跟媽媽這幾天都累壞了。

  我看到爸爸手上的戒指,那個圈圈是銀色的,每到有光的地方,戒指就會綻放淺淺的光澤。

  爸爸走哪都戴著這枚戒指,而且怎麼都不肯給我玩。

  爸爸旁邊的沙發上,坐著兩個很漂亮的陌生阿姨。她們很優雅地喝著水,眼睛卻止不住往爸爸身上瞟。

  她們可能是看到爸爸手上的戒指了,猶豫了一下,像要起身的樣子,可不知道為什麼,又坐了回去。

  爸爸睡得不踏實,很快就醒來了。

  「你好。」其中一位阿姨笑著說,「我是新娘的朋友,叫linda, 收到請帖剛回國,聽說你是顧飛宇的同事,也是醫生嗎?」

  我咚咚咚跑過去,叉腰看著阿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3-23 11:34 PM

番外四

  兩位阿姨愣住了。

  繃緊小臉,往前又邁一步。

  有反應了。

  「哇,好可愛的小朋友。」

  「是啊,氣鼓鼓的樣子真好玩。」

  「捲發是天生的嗎,眼睛也太黑了吧。」

  她們興趣濃厚地打量我,一會摸摸我的頭髮,一會捏捏我的臉蛋。

  這回輪到我發懵了,喂喂喂,這是在幹什麼,我正生氣呢。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你的爸爸媽媽呢?」

  「她爸爸在這。」爸爸從後頭走過來,蹲到我面前,「囡囡自己告訴阿姨,你叫什麼名字。」

  阿姨們臉頰飛速染上一層淺淺的緋紅。

  「我叫禹唯一。」我挺了挺肚皮。

  「真棒。」爸爸在我耳邊低聲說,隨後直起身,「想媽媽了嗎?」

  「想。」

  「走,爸爸帶你去找媽媽。」

  爸爸牽著我往前走,我衝阿姨們擺擺手,走出去一截了,還能聽到阿姨們自我調侃的輕笑聲。

  媽媽看到我的時候吃了一驚:「怎麼吃上霜淇淋了?」

  爸爸接過西裝搭在肩上:「專門獎勵她的。」

  媽媽用紙巾幫我擦嘴,看看我,又看看爸爸。

  我吃下一大口霜淇淋,爸爸剛才誇囡囡「幹得好」,但是爸爸說了不能告訴媽媽,因為這是秘密。

  媽媽意味深長地瞥了爸爸一眼,而且這一眼,比平時持續的時間更長些。

  爸爸抬手探了下媽媽的頭:「別瞪了,趕緊梳梳頭髮,真夠亂的。」

  媽媽睡這一覺,頭髮的確有點亂。

  爸爸趁媽媽照鏡子,衝我眨眨眼,穿上衣服,拉開門出去了。

  媽媽看著爸爸,沒再說什麼。

  我吃完霜淇淋了,爬到媽媽身上看她的項鍊。

  媽媽也有戒指,可她從來不戴,因為爸爸把戒指做成了項鍊。

  媽媽梳好自己的頭髮,又幫我梳頭髮,然後她捧著我的臉蛋,親了一口:「我們最近要少吃甜食,臉又圓了,來,讓媽媽看看你的牙。」

  我以為媽媽會問我爸爸為什麼給我買霜淇淋,可是她接下來只是繼續自己的事,什麼也不打聽。

  我黏著媽媽,看她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接下來的日子更忙了,媽媽和爸爸除了這邊的事,還要參加工作上的會議。

  夢裡我都能聽見爸爸打電話的聲音,媽媽也瘦了許多。

  舉辦婚禮的頭天,爸爸媽媽帶我去酒店。

  顧叔叔抱著我去吃東西,黃奶奶帶我去試衣服,我是小花童,即將擁有一套自己的公主裙。

  他們對爸爸說:「小舒這段時間累壞了。」

  爸爸看看媽媽的背影,笑笑沒吭聲。

  到了傍晚,所有工作都就緒了,雖然依舊忙碌,但大人們都鬆了口氣。

  爸爸媽媽在樓上忙,顧爺爺黃伯伯帶我去找他們。

  寬大的宴會廳,角落一架鋼琴,斜陽從光潔如新的落地窗酒入,房間每個角落都被籠上一層淡金色輕紗。

  顧叔叔和他的新娘,朱阿姨程叔叔,還有爸爸媽媽,都在裡面。

  他們難得的放鬆,不知道在聊什麼。

  媽媽旁邊是朱阿姨,兩個人都站在窗前笑。

  「舒秦,別光顧著笑,就當陪我們排練了。」

  媽媽收攏了笑意:「來吧。」

  「舒秦,你願意嫁給你眼前這個男人嗎?」

  媽媽注視爸爸,安靜了一陣,點點頭:「我願意。」

  「禹明,你願意娶舒秦做你的妻子嗎。」

  爸爸笑了:「這不是廢話嗎。」

  顧叔叔說:「你小子給我嚴肅點,這是正式場合,新郎不許自己造詞,更不能說糙話。請你老實回答,你願意娶舒秦為妻,無論貧窮還是富裕、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順利或失意,你都會愛你的妻子、尊敬她、保護她,一生之中對她忠心不變嗎?」

  爸爸像是想起了什麼,凝望著媽媽,臉上有些動容。

  「願意,一百個願意。」

  媽媽目光盈盈,忍不住又笑起來。

  「不得了,這小子又改詞?」

  「就是,太不守規矩了。」

  「剛才的不算,重來重來。」

  我等了一會,沒聽到我的名字,有點焦急:「那囡囡呢?」

  他們這才發現我,先是一愕,繼而爆笑。

  「囡囡,你爸爸媽媽那時候還沒有你呢。」

  媽媽衝我招手:「禹囡囡,你願意做禹明和舒秦的女兒,讓他們哺育你,照顧你,陪伴你,給你幸福嗎?」

  我張開雙臂奔過去,大聲說:「願意,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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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3-23 11:51 PM

番外五

  顧叔叔的婚禮比我想的還要熱鬧。

  客人很多,車隊很長,顧叔叔意氣風發站在車隊前面,從頭到腳都在發光。

  不用媽媽告訴我,我也知道那些穿西裝的叔叔叫「伴郎」,他們是爸爸醫院的同事,因為充當伴郎,集體穿著簇新的西裝。

  爸爸雖然不是新郎,但也被顧叔叔拉去接新娘。

  爸爸一走,媽媽徑直抱著我去新房。

  顧叔叔的新家很漂亮,客廳裡簇擁著大捧紅色絲絨般的玫瑰花。

  媽媽對我說:「黃奶奶膝蓋不好,媽媽今天一整天都要幫忙,囡囡要有禮貌,不許亂翻顧叔叔家裡的東西。」

  我興沖沖說好,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去客房捉迷藏。

  玩了一會,小夥伴不知從哪翻出來幾本相冊,被他媽媽發現,立刻將他數落一通。

  黃奶奶正好帶著幾位老奶奶進來參觀客房,忙說不要緊,可等她接過相冊,卻有些感觸。

  「相冊得有年頭了,我估計顧飛宇都忘了,難為今天能找出來。你們說時間過得快不快,照片上還在上中學,一轉眼工夫,這臭小子居然都要成家了。」

  老奶奶們坐到床邊翻看相冊:「老黃,你之前總抱怨顧飛宇不結婚,我們勸你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沒錯吧,到了該成家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成家了。」

  「鳴,朱老師,這是你們家朱雯吧。」

  「可不是,那時候還在念初中呢,假小子似的。」

  「也就頭髮短點,怎麼就假小子了?」

  「這個是禹明?我記得一院還沒搬家的時候,他和顧飛宇總在院子裡玩。」

  「念書也在一個班,要要雖然比他們大一歲,但因為生病晚上一年學,也跟他們一屆,不過雯雯從小成績就好,我們家禹明和顧飛宇可是後頭才竄上來的。」

  「禹明這孩子長得太像他媽媽了,放孩子堆裡一眼就能認出來。」

  議論聲中,我有些茫然,爸爸小時候長什麼樣?

  我放下手裡的巧克力,跑到黃奶奶身邊。

  相冊黃黃的,照片有點舊。

  照片上的少年都穿著 x 中的校服,上面一律白色T恤,底下則是藍色褲子。

  我盯著照片,一個一個找。

  黃奶奶把我抱到她身上:「囡囡認出爸爸沒?」

  我指了指:「這個。」

  少年臉上掛著抹不羈的笑容,眉宇間的英氣直逼而來。

  那種笑容無拘無束,彷彿天不怕地不怕。

  「哎鳴。」老太太們都笑了,「囡囡這麼快就認出爸爸了。」

  「要不怎麼是女兒呢,看禹明平時工作的樣子,完全想不到他以前這麼淘氣。」

  「你看這張照片,禹明嘴巴還因為打架破了口子,說起來就生氣,他們那時候經常打架,我和盧媛為這事被叫到學校多少次。」

  我看著相冊,爸爸旁邊站著一個少年,歪頭嘴笑著,還把胳膊搭在爸爸的肩膀上。

  「顧叔叔。」

  奶奶們愈發高興:「囡囡再往下看,還能認出其他叔叔阿姨不。」

  我受了鼓舞,很快又認出了朱阿姨,因為她下巴上有顆痣,這些年始終沒變過。

  奶奶們的笑聲引來了外頭的年輕人,媽媽和朱阿姨也在其中。

  黃奶奶感慨叢生:「我們都老了,三個孩子也都各自成家了。」

  我等不及黃奶奶翻照片,自己往後看。

  下一張是在籃球場上,有老師有學生,每班站成一隊,前面還扯著橫幅。

  幼稚園出去活動,老師也要求我們這樣集合。

  我一眼就在學生堆裡看到了顧叔叔,因為他用胳膊按住同學的肩膀,齜牙咧嘴像要打架。

  再過去是朱阿姨,朱阿姨明明在跟女同學說話,視線卻越過同學投向後頭的人。

  那個人是爸爸,爸爸肩上搭著校服,正懶洋洋跟身邊的人說話。

  太陽從上方照下來,爸爸的臉上抹著一層淡金色的光澤,分不清是晨光還是夕色。

  他沒朝前頭看,更沒察覺朱阿姨在看他。

  朱阿姨的目光裡,有種甜蜜窺視的感覺。

  媽媽有時候也這樣看爸爸,比如爸爸寫東西或者在臺上講課的時候,只不過朱阿姨的眼神要更隱秘一點。

  媽媽看完另一本相冊了,過來要看我手裡的相冊,可是黃奶奶的肩膀正好擋住了媽媽的視線,等媽媽彎腰下來的時候,我的手一空,相冊被朱阿姨拿走了。

  朱阿姨說:「愛瑪,那時候我真夠土的。」她故作輕鬆,但表情有些窘。

  媽媽走過去,笑說:「雯姐,給我看看。」

  朱阿姨笑著把相冊遞還給媽媽:「不許笑話我阿。」

  我立即從黃奶奶腿上跳下來,跑到媽媽身邊去。

  我發現剛才那張照片不見了。

  媽媽繼續翻看相冊,朱阿姨卻已經若無其事加入黃奶奶她們的談話了。我看著朱阿姨,她對我很好,對媽媽也很好。

  「我們老頭總罵顧飛宇,眼看禹明明年就能聘正高了,顧飛宇還沒聘上副高。」

  「這不是聘上了嗎,黃阿姨您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整個系統是退一個聘一個,醫院還壓著一堆主治沒晉副高呢。再說了,誰能跟禹明比,他就不是凡人。」

  「小舒,前天我聽禹明說,你報名參加了今年的青年後備人才競選?」

  媽媽接著黃奶奶的話笑答:「課題和個人履歷都提交上去了,還在等校本部審批。」

  「放心,咱們小舒肯定沒問題,不過說到這個,我又得說一句時間過得快,還記得那年禹明為了下鄉,拱手把青年後備人才的名額讓給了他們科林景洋,這才幾年,連小舒都要參加競賽了。」

  「要不是那次犧牲這麼大,一院的疼痛中心不可能這麼快成為全國性的教學示範基地。」

  有人探頭進來:「黃阿姨,新娘接來了。」

  外面熱鬧起來,媽媽落後兩步,在我耳邊問我:「囡囡,剛才那張照片上有爸爸嗎?」

  媽媽怎麼猜到有這樣一張照片?

  我擺弄著手裡的玩具,搖了搖頭。

  沒聽到媽媽的反應,我偷看媽媽,媽媽嘴邊有一抹笑意。媽媽說過,她能看出囡囡是不是說謊。

  好孩子不能說謊。

  我只好又點點頭,媽媽沒再問什麼,只在我腿幫子上大親了一口。

  外公外婆也來做客,我們在婚禮上待到很晚才回家。

  路上外公外婆告訴我,爸爸喝醉了。

  媽媽一進屋給爸爸倒水,爸爸仰頭靠在沙發上,襯衫的領口也鬆著。

  第一次看爸爸喝醉酒,我走到沙發前,好奇觀察他。

  爸爸突然睜開眼睛,笑意叢生。

  除了眼睛更黑更亮,他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麼不同。

  我摸摸爸爸:「爸爸,你難受嘛?」

  「爸爸不難受。」爸爸把手伸到褲兜裡,像要找什麼,「囡囡,爸爸跟你商量一件事。」

  我靠過去。

  「囡囡五歲了,是大寶寶了,以後不跟爸爸媽媽睡了好不好?」

  「可是囡囡想跟爸爸媽媽一起睡。」

  爸爸俯身把我拉到跟前:「好,要是你答應爸爸了,爸爸每個禮拜都給你買玩具。」

  他在褲兜裡找了一會,取出一樣東西放到我手心裡:「給,囡囡最喜歡吃的巧克力。」

  我看了看,黑沉沉的一塊,明明是爸爸的車鑰匙。

  「爸爸騙人,這不是巧克力。」

  爸爸直勾勾盯著我的手心:「嗯?不是巧克力?」

  媽媽端水走過來,忍笑說:「囡囡,你看你爸爸醉得眼睛都直了,快別吵爸爸了。」

  外婆在客臥裡鋪床:「囡囡,快來,今天晚上跟外公外婆睡覺。」

  「外公給因因講故事。」

  媽媽扶爸爸起來,爸爸跟跟跑跑走到主臥門口,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衝外公外婆鞠了一躬:「二老辛苦了。」

  外公外婆楞住了:「這孩子,囡囡是我們的外孫女,你和秦秦平時上班又忙,快別說這樣的話。」

  媽媽也有點懵:「你到底醉了還是沒醉?」

  爸爸腳步一晃,低頭想了想,抬頭對媽媽說:「老婆,我想清楚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對。」

  媽媽眼神一閃,急忙括住爸爸的嘴:「看來醉得不輕,爸,媽,你們也早點睡。」

  媽媽推開門的時候,我看到床上放著一本相冊,就是白天在顧叔叔家看過的那本,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跟顧叔叔要來的。

  外婆帶我洗漱完,外公已經坐到床上了,他鼻梁上架著老花鏡,面前攤著我的兒童故事。

  小水杯放在客廳了,我主動跳下床去拿。

  走到主臥,爸爸媽媽果然在房間裡說話,我悄悄推開門,媽媽坐在爸爸身上,捧著他的臉,低聲說:「禹明,要是我能參與你的每一段時光就好了。既然你醉了,我們好好聊聊,來,先問第一個問題,你中學時有沒有女神。」

  「我女神啊,嗯,長頭髮。」

  「真有女神?還長頭髮?」媽媽動了動,「圓臉還是長臉?」

  「瓜子臉。」

  「一個年級的?她哪個班的?叫什名字?皮膚白不白?」

  「白。」

  「不許漏答問題,哪個班的呀?」

  「不清楚,就知道她挺白的。」

  「都是女神了,不知道班級,總該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吧。」

  「嗯,知道。」

  「叫什麼?」

  「舒秦,白。」

  爸爸醉眼朦朧倒到媽媽肩頭。

  媽媽低低笑著,甜甜蜜蜜親爸爸一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4-30 12:5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9-5-15 11:08 PM 編輯

番外六
  
  這一年的春天,舒秦去外地參加學術會議,回來時在機場意外碰到了老熟人盛一南,她變了不少,長髮,時髦,以至於舒秦沒能第一眼認出來。

  起初只覺得高個女人眼熟,直到對方摘下墨鏡才確定:「盛一南?」

  盛一南疾踩高跟鞋走近:「我的天,我們幾年沒見面了!」

  舒秦戲之餘打量對方,絲質襯衫配超短包裙,款款走路的樣子讓她想起某超模。

  她主動握手:「回來探親?」

  「調回本市了。」盛一南一身名牌姿態老道,說話間取出自己的名片,「買了新房子在裝修,今後我也不走了,老同學之間多多來往。」

  舒秦看名片頭銜,某跨國醫療公司華東地區負責人,來頭不小。

  她最後一次見盛一南是在校本部的紅磚老房子前,正逢畢業季,整座校園籠罩在如絲如煙的雨霧中。

  禮堂前的臺階被雨水沖洗,綻出片片銀白的水光。

  同學們嘻嘻哈哈拍合照,火熱的醫學誓言驅散濕濕的雨氣。

  這是舒秦學生時代最鮮亮的記憶之一,同學們的畢業去向基本都已確定:王姣姣和吳墨雙雙過了考博線,她自己博士在讀,只有盛一南放棄考博去了南方一家大型的港資醫院。

  永遠忘不了當初聽到這事有多驚訝,以她對盛一南的瞭解,就算不考博留校,也只會考慮本市的醫院,誰知畢業竟直接去了南方。

  次年舒秦聽到一個更震驚的消息,盛一南辭了工作,轉行做起了進口醫療器械。

  舒秦這才意識到,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室友。

  再後來同學們因為各自忙工作,越來越少說起盛一南。最後一次聽人聊起,是盛一南因為個 人能力強被提升大區經理。

  「早就聽說你和禹總的女兒超級可愛,可惜一直沒機會見面。」盛一南切換話題得心應手,「周末聚聚吧,我請你們一家人吃飯,提前跟你女兒說,盛阿姨給她準備了禮物。」

  這話說得讓人無法拒絕,時間也的確可以沖淡許多東西,但舒秦收好名片,只是笑說:「禹明這週末要主持心肺復蘇培訓,怕是抽不出空,你這趟回了家,理應由我們接風,要不我這就通知吳墨王姣姣他們你回來了,我們老同學一起聚聚?」

  依舊那麼周到,但幾句話就把一場家庭會晤變成了同學聚會。

  熱度微妙地降了下來,盛一南卻早已今非昔比,她笑容掛在臉上:「行,都聽你安排,除了我們四個,還有當時一起紮臨床的師兄師姐們,這幾年我來去匆匆,也沒跟你們好好聚過,時間聽你們的,地點我來定吧。」

  她業務太忙,剛聊幾句電話就響了,接電話時不忘叮囑舒秦:「我車已經到門口了,坐我車回市?」

  舒秦說好。

  等盛一南打完電話,兩人一道往電梯走,沒走幾步禹明就打電話來了:「到了?」

  「剛下飛機。」連舒秦自己都未必察覺這柔和的變化,盛一南卻剎那間就捕捉到了,她嘿嘿一笑噤了聲。

  「等我,我還有二十分鐘就到機場了。」

  「不是不讓你來接嘛?」

  「你行李那麼多,自己拿得動嗎?」

  明知道她就一個登主機殼,舒秦笑起來:「那我在A出口等你。」

  等她掛了電話,盛一南才再次開口:「前幾天做醫療器械展看到了峰會上禹教授的照片,同事知道我也是濟仁出來的,就問我認不認識禹明,我說當然認識,禹教授可是我們濟仁當年最帶勁的學長,而且他愛人秦是我的室友,倆口子 非常恩愛。」

  舒秦微笑。

  「你們家還住在綠意花園?」
 
  「吳墨在市人民醫院怎麼樣?我才知道他要結婚了,女方是哪的?」

  「他們醫院檢驗科的同事。」

  「果然還是內部消化,聽說王姣姣當年留校了,她也在你們科吧,現在怎麼樣了?」

  舒秦淺淺聊了幾句,一路上幾乎都是盛一南在說,可是除了新買的那套公寓,盛一南基本不提自己的私事。

  「週末想去校本部和一院都轉轉,聽說女生宿舍又修葺了,宿管還是王阿姨?」

  舒秦說:「王阿姨早退休了,現在是一位姓陳的阿姨做宿管,新蓋了健康管理中心,別的地方還是老樣子。」

  其實也有變化,比如新修了活動中心把籃球場挪到室內去了,禹明每天去那打籃球,有時候還帶上囡囡。

  「說到女生宿舍,也是奇怪了,這些年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方,但我想的最多居然是我們寢室,我老覺得那段時間心裡很靜,晚上回寢室 聊聊天做做題,簡簡單單一杯奶茶,比米其林還要美味。」

  舒秦望著腳下的光滑地磚,緩步而行。

  盛一南突然停下來:「舒秦,你是同學裡第一個沒問我為什麼要轉行的。」

  舒秦一時沒接腔,到了出口,兩人同時抬頭眺望,天空是那樣的幽藍廣闊,白雲舒捲自在。成年人嘛,不必事事向旁人解釋。

  「看得出你狀態很好。」她轉過臉,由衷地說。

  盛一臉上浮現一抹遺憾神色,嘴唇微翁,好似不知如何開口。

  舒秦隱約約能猜到盛一南想說什麼,然而中間隔了這麼多年,找也找不回來了。

  盛一南的笑容慢慢流露出自嘲的況味,彷彿終於明白,某些東西比如友誼,一旦丟捨永不可追回。

  她指了指路邊的保時捷,用輕鬆的語調說:「我車在那邊,禹總也快到了吧?」

  舒秦看看時間:「可能還要一會兒,這個點路上有點堵。」

  盛一南電話響個不停,只得說:「本來還想跟禹教授打個招呼,但我公司還有點急事,只能先走一步 別忘了我們聚會的事,地點我來安排。」

  「好,回頭再聯繫。」

  盛一南擁抱了一下舒秦,仍像出現時那樣,踩著高跟鞋瀟灑離去。

  舒秦略站了一站,也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沒多久禹明的車就來了,舒秦拉開車門正要跳上車,禹明說:「看後座。」

  後座的安全座椅上,匍匐著一小包肉乎乎的東 西,在舒秦的注視下,這肉團扭動來,扭動去。

  「這是什麼呀?」不等她笑咪咪靠近,毯子裡面突然冒出個小腦袋。

  「媽媽!」

  舒秦的心,這一刻像浸在蜜糖裡,她故意大叫一聲,傾身親吻女兒柔嫩的臉蛋:「囡囡想媽媽嘛?」
  
  「想!」

  禹明提醒女兒:「囡囡,爸爸剛才怎麼教你的?第一個詞可不是這個。」

  小囡囡吐出一個單詞:「Sur-prise!」

  「Mua~囡囡厲害極了!爸爸教的?」

  「昂。」

  禹明揚了揚眉,比女兒還要驕傲,父女倆從五官到神態,活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舒秦親夠女兒,又親了下禹明冒鬍茬的下巴。

  女兒的奶香和丈夫身上的氣息交織在一起,讓她有種眩暈的幸福感。

  「囡囡的衣服你給搭配的?」給女兒穿了條背帶裙,還配了雙亮晶晶的紅皮鞋,東西收在不同的櫃子裡,難為他能翻出來。

  禹明說:「配得還行吧?」

  分明在求表揚,可襪子有一隻穿反了。舒秦吃吃地笑,怪不得母親經常跟她說,男人帶孩子會讓人發心臟病的。

  她可不想打擊禹明的積極性,忙不迭湊過去「啵啵」親他:「真棒。」

  禹明低笑了下,聞聞妻子的髮頂:「幾天沒洗頭了?」

  「瞎說,明明昨天才洗的。你襯衣怎麼沒換?」

  「早上送囡囡上幼稚園,忘換了。」

  小囡囡高高舉起手裡的東西:「媽媽你看,這是爸爸給我買的玩具。」

  兩人扭頭看過去,女兒手裡拿的是粉紅色的玩具聽診器。

  舒秦笑著點點囡囡的鼻頭,女兒是她爸爸的頭號迷妹。

  禹明給了一腳油門,車子滑出原位:「爸媽晚上也會過來,我讓劉阿姨買了點菜,你回家先睡一 覺,晚上想吃什麼,我來做。」

  舒秦這次去外地婦幼機構參觀無痛產房,頭天正好上晚班,到那之後也沒時間休息,培訓幾天下來,估計早就累了。

  舒秦頭一歪靠在禹明肩頭:「你猜我剛才碰到誰了?盛一南。」

  「盛一南?」禹明在腦海裡搜索半天,終於記起這麼個人,「你那個室友?」

  「她頭幾年轉了行,現在做得挺不錯的。」睏意上湧,舒秦打個阿久。

  禹明哼了一聲,權充回答。

  轉行再正常不過,但他沒忘記當年那場洩題風波,最後連林景洋都被扯進去,唯獨盛一南全身而退。

  時隔多年,這些事早已成了過眼雲煙,老婆偶遇老同學是好事,可他沒興趣談論盛一南:「累不累?路上睡一覺。」

  舒秦的眼皮早闔上了,然而藏不住嘴邊的笑意,他雖是冷淡口吻,卻也沒借題發揮,這男人最有魅力之處就在於,無論內心是否認可,一向懶得置喙別人的人生。

  「好吧,晚上還得做課件,我先瞇一會兒。」也許太累了,本來只想打個盹,豈料一覺睡到了家。

  中途曾聽見囡囡在後座喊媽媽,被禹明低聲制止,接著車裡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極像幼兒園阿姨講童話故事。

  那是一把溫柔醇厚的好嗓子,沒多久就讓囡囡安靜下來,舒秦意識到那是禹明手機裡的兒童故事app,夢裡也忍不住想笑,她不在家這幾天,這男人到底自學了多少種唬弄孩子的本領。

  禹明把車開到醫院後頭的洋槐樹下,正是開花的季節,潔白的花朵慢慢飄墜到地上,像下過一場雪。

  他扭頭看舒秦,座椅放平了,她睡得正酣。囡囡身上蓋著小毯子,胖鼓鼓的肚皮隨著呼吸的節律緩慢起伏。

  車內靜靜流淌著一股看不見的柔情,本想叫醒她們母女,又不忍心了,他收發了幾封郵件,調整好座椅角度,湊近俯身看舒秦。

  當他打算親她一口時,她睜開了眼睛:「幹嘛?」

  他觀察她疏密有致的眉:「看你打算睡到什麼時候。」

  「結果被你吵醒了,現在我睡不著了。」

  他默契地配合她:「你想怎麼辦?」

  「罰你做完剛才想做的事。」

  他無聲地笑,胳膊撐在椅背上,頭一低,吻住她的唇。

  兩個人的胸口同時灌入一泓清泉,舒秦在心裡暗數這次分開了幾天。

  「囡囡要聽小豬佩奇。」小囡囡不知何時醒了,揉著眼睛坐起。

  夫妻倆再想繼續也只能分開,禹明答應說:「回家爸爸再給你放。」

  他到後備箱拿東西,舒秦跳下車抱出女兒:「待會媽媽給你講故事。」

  小囡囡歡呼一聲。禹明電話響了,過幾天就是校慶了,院裡的臨床支部經常有事找他。

  舒秦牽著囡囡慢慢地走,不時轉臉看看丈夫, 一片葉子落到他肩頭上,她摘下來聞聞,愛一個人的時候,連無香的葉子都透著香味。

  他這邊還沒講完,她也來電話了,也是校本部打來的。

  「舒泰,剛才給你科室打電話,你們寇里人說你去外地開會了。」

  舒秦笑答:「我剛回來,谷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前面出過一次通知,因為簽證時間太長,學校把比賽時間從下半年挪到了上半年,這你是知道的。」

  「嗯,知道的。」

  「這次因為正好趕上校慶,學校怕到時候活動太多安排不好人員,把青年人才競賽改到校慶之前了,就定在下禮拜五的晚上六點,你別弄錯時間了。」

  「好的,謝謝谷老師。」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房間,劉阿姨每週固定來打掃三次,可一大一小還是把家裡弄得有些亂。

  囡囡的衣服放錯地方,玩具也全都移了位。

  舒秦從這個房間出來,又去另一個房間。

  囡囡活像一條靈活的小尾巴,緊緊黏在媽媽身後。

  「媽媽,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這批小動物就自己造船去海上探險了。」

  小囡囡趴在床邊,用小手撐著圓圓的臉蛋,「造船」這個詞激發了她的探索慾,她露出悠然嚮往的神情。

  舒秦心裡好笑,蹲下來遞給女兒一小盒玩具:「這是去年顧叔叔給你買的小船,媽媽允許你吃飯前玩半個小時,但要記得收回玩具箱裡。」

  囡囡抱著盒子啪嗒啪嗒跑出房間,禹明接完電話出來,發現不但客廳裡插著大棒粉色玫瑰,連臥室裡的水晶瓶裡也放著淺藍色的鈴蘭。

  都是剛才舒秦在樓下花店買的,她不在這幾天,家裡也算整潔,可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活」過來。

  他挽高襯衣袖子進廚房:「剛才學校給你打電話了?」
  
  「比賽時間挪到下個禮拜五晚上了。」

  「怎麼又改時間了?」

  「正好撞上校慶了。」舒秦從客臥探身出來,「那天你沒別的安排吧?」

  「什麼事有我老婆比賽重要?」

  「就是。」舒秦哼著歌玩具歸攏好,看囡囡一個人玩得正起勁,也進廚房幫忙。

  禹明開始洗菜了,舒秦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都準備了什麼菜。」

  「手往哪放呢?」

  「我往哪放了?我往哪放了?你這個人啊,總喜歡倒打一耙。」

  禹明把菜筐一放:「行吧,這你自己招的。」

  「你要幹嘛?」

  「 關門,幹點別的事。」

  舒秦邊躲邊笑:「囡囡在客廳,爸媽就要來了, 好了好了,我錯了,剛才是我先不純潔,我先動的手,挪晚上行嗎。」

  明拉著舒秦的手腕假裝要關門,連海和泰宇娟來了,老倆口一進門就喊外孫女:「囡囡,外公,外婆來了!媽媽出差回來了。」

  「喔唷,寶寶高興壞了吧。」

  舒秦心裡咯蹬一下,差點忘了爸媽要出去旅遊的事,他們倆口子工作太忙,爸媽因為不放心把孩子單獨交給保姆帶,一年有大半時間在這邊幫忙。

  上個月禹明突然問她老倆口是不是很久沒出去旅遊過了,舒秦想想還真是,為了讓爸媽好好放鬆一下,便訂了一個豪華老年日本旅遊團。

  舒連海和秦宇娟起先不肯去,架不住女兒女婿再三勸說才鬆口,如今簽證下來了,出發時間正好是下週一。

  禹明給老婆一個「穩住」的眼神,出去打招呼:「爸,媽。」

  秦宇娟洗完手過來幫忙,笑著說:「阿呀,買了這麼多菜,禹明一個人怎麼忙的過來,讓媽幫著切菜,秦秦比賽是二十號對吧,也好,我和你爸爸旅遊回來正好可以去看她比賽。」

  舒秦說:「改成下個星期五了,不過學校會把現場比賽做成光碟給我們,回來再看也來得及。」

  秦宇娟怔了怔:「怎麼改時間了?星期五那天我們還沒回來呢,囡囡接送沒問題吧?」

  禹明說:「媽,這些事我和舒秦都會安排好,您跟爸爸安心出去玩。」

  舒秦著秦宇娟往外走:「您別總擔心這擔心那的。禹明難得下廚一次,您給他一個表現機會,我來給他打下手,您到外面坐著去。

  舒連海過來了:「禹明,聽說你們要搞校慶了,是不是挺忙的?」

  「忙是有點忙,但您和媽這次出去了就別想這些了,好好玩一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女婿向來靠譜,老兩口算是吃下一顆定心丸,樂陶陶帶外孫女離開:「好囡囡,外公外婆不在家這段時間,囡囡要聽爸爸媽媽的話,等外公外婆回來,囡囡就有新玩具了。

  週末禹明主持心肺復甦培訓,舒秦也忙。除了總結這次關於分娩鎮痛產房團隊合作模式經驗,還要準備下周的科技競賽獎,課題是【TEE 在大血管手術中的應用】,正是她這幾年主攻的方向,她身為組長帶課題參賽,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壓力說起來挺大,好在這都是計畫內的事,可等她和禹明禮拜一早上送老倆口去機場,事情紮堆冒出來了。

  先是劉阿姨家裡突然有急事,要跟他們告假一周。

  再是禹明突然接到中國醫師協會疼痛學分會的邀請,讓他參與編撰最新的「癌痛治療專家共識 (2020 版)」。

  羅主任聽到這消息與有榮焉,特意讓禹明把手頭其他工作先放一放,專心忙這個。

  隨後,濟仁系統中層幹部競聘正式開始提交個人資料了,羅主任因為上任副院長業務重心需要調整,麻醉科必須儘快選拔出一位新的科室帶頭人。

  一眾中青骨幹,符合報名條件又實力超群的,除了禹明就是林景洋。正式競聘在三個月之後,但得提前做籌備。

  禹明一下子變得超忙,舒秦尤其狼狽,她資歷尚淺還輪著一線班,最近因為課題的緣故,還會經常被叫到實驗室去。

  以往還能請顧主任老倆口幫著搭把手,可顧飛宇老婆剛生產完,顧主任和黃教授忙著照顧孫子本就夠累了,讓兩位長輩跨兩個區跑過來接囡囡,未免也太過分。

  舒秦心態一向超好,但面對如此重壓,也有些應接不暇了。

  禹明還是那句話:「穩住,我們能行。」

  他是上級教授,時間上比舒泰自由,先想辦法調換了二線班,這樣既不耽誤接送,晚上還騰出時間讓舒秦安心準備比賽,可惜有時太忙來不及送回家,只能讓囡囡待在辦公室玩。

  囡囡就這樣跟寇里的伯伯叔叔阿姨都混熟了,對她最有耐心的當屬聲明招的那幾個研究生。

  星期四舒秦跟組裡開會,禹明帶學生去疼痛病房查完房,把囡囡接到寇里。

  王姣姣下班前過來拿水杯,推門就看見禹明把一雙長腿擱在茶几上,他一邊查文獻,一邊耐心回答女兒的問題。

  小囡囡繞著爸爸走來走去,有時候停下來把玩具聽診器放到爸爸胸口聽聽。

  小女孩生就一張甜淨的臉蛋,白皮膚黑長髮,像煞了洋娃娃,王姣姣壓不住滿心的喜愛,招手說:「小囡囡! 」

  禹明抬眼看了看王姣姣:「叫王阿姨。」

  囡囡跑近:「王阿姨。」

  王姣姣取出一塊奶糖,說話比平時溫柔:「阿姨家有個比你小一歲的弟弟,這是阿姨給弟弟買的糖,你嘗嘗喜不喜歡。」

  小囡囡扭頭看看爸爸,得到爸爸默許後才接過那顆奶糖:「謝謝王阿姨。」

  舒秦進來看到這一幕,主動跟王姣姣打招呼:「吳墨說聚餐地點定在小南天,就這個星期六晚上七點,問你那天有沒有晚班,如果你有別的安排,時間還可以再改。」

  「剛收到群裡微信了,我回說『行』。」王姣姣摸摸小囡囡的頭,「說起來我也好幾年沒見過盛一南了。」

  她一舉一動都流露出對孩子的喜愛,舒秦笑著領首:「同學們基本都留在本市了,就她去了那麼遠的地方。」

  禹明沒插言,等了半天女兒都沒能剝開糖紙,忍不住笑了,他將女兒拉到跟前,自己替她剝,邊剝邊歎:「我們囡囡的胖手什麼時候能分瓣。」

  舒秦腹誹,有這麼損女兒的嘛。

  走廊上有幾位教授說話,嗓門最大的是章副主任,王姣姣眼波一閃:「鳴,都八點半了,我們家那位還在停車場等我,禹總,我先走了,囡囡,阿姨下次再給你帶糖吃。」

  最後說一句:「舒秦,明天比賽要加油。」

  「你也是。」

  等王姣姣走了,舒秦走到父女倆邊上,這次林景洋參選主任,章副主任彷彿酒魚得水,而因為林景洋慣會做人,寇里和校本部也都有點風聲,反倒是王姣姣,自從公佈競選那天起,一直有意遠離漩渦中心。

  舒秦還記得兩人剛進科的情形,王姣姣就像一 張極大的白紙,虛張聲勢卻脆薄無比。

  幾年下來,王姣姣身上的棱角早被社會磨平,之前能從她臉上解讀出的情緒,現在被一一掩藏妥當。

  舒秦想起這些,回去的路上忍不住仰頭長歎:「時間啊,真是把殺豬刀。」

  囡囡牽著爸爸的手喝著百香果汁,好奇:「爸爸,媽媽在說什麼?」

  禹明手插褲兜看著前方:「媽媽以前也很愛喝果汁,現在一喝果汁就胖,看到囡囡喝百香果,她也眼饞了。」

  舒秦似笑非笑看著明,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小囡囡問舒秦:「媽媽,爸爸說的對嗎?」

  舒秦點頭:「他說得對。」

  囡囡體貼地把果汁送到媽媽手裡:「媽媽,你喝吧,囡囡喜歡胖胖的媽媽。」

  舒秦心都要化了,垂下睫毛喝了一大口:「謝謝 囡囡,emmmm,真好喝。」

  明天正式比賽,著裝必須大方得體,舒秦回家給囡囡洗好澡,打開衣櫃找衣服:「我明天穿哪件?」

  禹明指了指一件白色針織裙:「這件就行。」

  舒秦又拿起一件米色的:「這件呢?顏色更柔和。」

  「隨便吧,你穿哪件不好看。」

  挑了幾輪都沒確定穿哪件,小囡囡坐床上望著媽媽,滿臉困惑。

  禹明摸摸女兒的頭:「媽媽有點緊張。」

  舒秦歎口氣,奇怪,不是沒參加過重要的比賽,頭一次這麼緊張。

  「媽媽為什麼緊張呢?」

  「因為爸爸以前也參加過這個比賽,還得了第一名,媽媽就是那次愛上爸爸的,這次輪到媽媽了,她認為自己不能比爸爸表現差。」

  舒秦斜眼看他:「我們兩個究竟誰先愛上誰。」

  小囡囡臉捧住,羞羞地笑起來,幼稚園的小麗告訴過她,愛就是「親親」,爸爸一定很愛媽媽,媽媽也一定愛爸爸,因為他們總是親親。

  等囡囡睡著了,夫妻倆各自忙手頭的工作,到十二點才睡,舒秦挨著禹明躺下,一聲不響。

  「過來。」

  舒秦把頭埋在丈夫臂彎裡,貼緊,再貼緊,直到兩個人之間沒有一絲縫隙。

  「有感覺嘛?」

  「什麼?」

  「力量。」

  舒秦閉著眼睛笑,明明只有熱氣。

  「好好體會一下。」

  她隔著胸膛聽他的心跳,漸漸平靜下來,那是 一種源自心底的敬服,常能撼動她的心弦。

  「嗯,好像真沒那麼緊張了。」

  「記住這個感覺,明天第一沒跑了。你直接去學校,我接了囡囡就去看你比賽。」

  「嗯。」
  
  「等忙完了這陣,我帶你們出去走走。」

  「哪有這個時間....別說你要競聘了,忙完這個還有一堆事。」

  「再大的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平時幹嘛去了?放心,幹什麼的時間都有。」

  「好,嗯?手幹嘛呢?」

  「都幾天了?比賽也不能影響夫妻生活啊。」

  她攀住他的肩膀,低低地笑:「那你抱我起來,我們到浴室去。」

  第二天舒秦四點請假先回家,換上白色針織裙,塗櫻桃色口紅。

  等她趕到校本部已經五點半了。

  校慶在即,不少國內外校友返校,不止禮堂前空前熱鬧,連學校前那條馬路都摩肩接踵。

  讓舒秦驚訝的是,除了戚曼王姣姣等同批參加比賽的同事,盛一南和吳墨也來了。

  「來給老同學加油。」盛一南穿時髦連體長褲,笑得像個女俠。

  闊別數年,老同學之間說不完的話,吳墨說禹明是主任人選的大熱門,這次聚餐就當提前來道個賀。

  舒秦望望玫紅色的夕陽,給禹明打電話。

  「我接到囡囡了,很快過來。」

  過會手機再響,卻是朱雯打過來的。

  「舒秦,禹明有點急事,拜託我把囡囡送過來。」

  電話那頭嘈雜不堪,朱雯顯然還在醫院。

  「羅主任剛才暈倒了,禹明忙著急救沒法走開。」

  「暈倒?」舒秦的心臟像被人猛地捏了一把,「怎麼會暈倒?出什麼事了?」

  「我當時不在邊上,具體情況我也不瞭解,不過我猜是心血管方面的毛病,現在已經轉到心內科去了,禹明得留下來照顧羅主任,本來想找顧飛宇,可顧飛宇還在手術臺上,禹明不放心把囡囡交給寇里那幾個毛頭小子,只好給我打電話了。」

  「羅主任現在醒了嗎?」

  「醒了,禹明怕囡囡被嚇著,讓我帶囡囡出來了。」

  舒秦整個人被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禮堂音樂奏響,離比賽開始只剩五分鐘,她本該往裡走,卻連一步都邁不動。

  關鍵時刻發生這樣的意外,她既擔心導師又擔心禹明,對禹明而言,羅主任遠不僅僅是學業上的導師,在他迷茫的那段時期,正是羅主任給他樹立了榜樣。

  心裡亂著,電話那頭突然又冒出一個清甜的小聲音。

  「朱阿姨,我們是去找媽媽嘛?」

  朱雯噪音軟了幾分:「是呀,我們去給媽媽加油,囡囡高不高興?」

  「高興。」

  舒秦撫住額頭,這段時間狀況頻發,考驗的何止是體力。

  「雯姐,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太謝謝你了。」

  朱雯似乎不高興了:「又跟我客氣,今天你們比賽,我本來就要過去一趟,先不說了,我馬上帶囡囡過來。」

  舒秦旋即給馬明打電話,然而他那頭似乎關機了,還想再打,可是大賽方要求選手上交手機。

  舒秦抽到的是第五個,候場間隙她一直留意觀眾席入口的方向,大約等了半個小時,果然瞧見朱雯帶囡囡進來。

  她稍稍安定了些,這時主持人開始彙報她的履歷,她立即把注意力挪到臺上,衝著這兩年的付出和組裡同事的期盼,她必須摒棄雜念好好表現。

  等主持人介紹完畢,她站到臺上,本以為調整好了狀態,結果一抬手就碰倒了話筒旁邊的礦泉水瓶。

  瓶子重重從講臺上墜落,又沿著地板「咕嘟咕嘟」滾出去。

  專家們本來鴉雀無聲,集體被這一齣搞得嚇一跳。

  舒秦尷尬得要死,剛才那消息徹底擾亂了她的心緒。

  眾人的議論聲中,她把目光投向台下。

  這次比賽趕上校慶,可謂盛況空前,新老校友們都來了,組裡同事更是早早就到了場。

  一轉眼畢業這麼多年了,舒秦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數年前的某個夜晚,也正是在這個禮堂,她坐在底下的某排某座,滿懷幢憬地望著臺上,而她現在腳下的位置,就站著那個光芒耀目的男子。

  今晚他當然不可能在這,她只是想起了昨晚他說過的話,他讓她記住那種感覺,卻不知道力量早已在多年前注入了她的心房,隨著歲月的 澱,日復一日滋養著她的心脈。

  她沒讓他失望,垂下睫毛調整數秒,力量一點一滴聚攏到脖子裡,再開口時沉穩從容,所有的擔憂和焦慮都被重重放下。

  好不容易比賽結束,舒秦顧不上回應同事們的祝賀,到後排找朱雯。

  囡囡在朱雯懷裡中媽媽張開手臂:「媽媽。」

  朱雯說:「恭喜恭喜。」

  舒秦接過女兒對朱雯說:「念念估計還在家等你,今晚多虧你了。」

  「你要是再這麼見外,我都懶得理你了,上回我們家念念發燒,正好趕上我和老程在外地,要不是你幫著照顧念念一下午,還不知道會怎樣。你還得去醫院看羅主任吧?我明天再去,念念都找我好幾輪了,我得先走了。」

  同事們都聽說了羅主任病倒的消息,都商量去看看羅主任。

  盛一南第一個跳上車,吳墨和王姣姣也決定回醫院。

  舒秦急三火四給禹明打電話,可他還是沒接,她找到自己的車把囡囡放上去:「囡囡,剛才爸爸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囡囡比劃著當時的情形:「羅伯伯摔跤了,爸爸的臉比紙還要白,他讓囡囡站好,自己跑了過去,好多叔叔伯伯,爸爸蹲下看羅伯伯的時候手機掉到地上,被一個叔叔踩碎了,爸爸讓朱阿姨把囡囡帶走。」

  舒秦聽得胸口發緊,忙柔聲安慰女兒:「囡囡不怕,我們去看羅伯伯和爸爸。」

  剛出校門,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了。

  「比完了?」是禹明,看樣子借用了同事的手機。

  「嗯,比完了,羅主任怎麼樣了?」

  他沒問妻子比賽結果,像是篤定她能勝出:「心律失常查因,要留院觀察。今晚等羅主任穩定了我才能走,要不你先帶囡囡回家。」

  舒秦聽出的疲憊,看看時間:「還不算晚,我帶囡囡過來一趟。」

  羅主任住在31 床,病房人不少,羅主任的愛人和孩子來了,許多同事也在。

  舒秦沒看到禹明,倒是看到林景洋背對著門口站在床邊。

  章副主任抱著胳膊搖了搖頭:「太緊了,老羅,該好好休息了。正好校慶事情多,不如把手頭的事先放一放,安心住院調養身體。」

  舒秦帶著唯一走過去,上禮拜羅主任才搶救了一個心源性休克的患者,這次換他自己躺在床上。

  「您好點了嗎?」她鼻根突然有點酸。

  羅主任早已醒了,只是精力還未恢復,他看出學生的憂慮,微微笑著說:「問題不大,住幾天院調整一下就好了。」

  他衝唯一招招手:「唯一也來了。」

  舒秦領著女兒靠近,林景洋笑著讓到一邊。

  小唯一說:「羅伯伯,你生病了嘛?」

  「唔,羅伯伯有點不舒服。」

  小唯一把自己的玩具聽診器貼到羅主任胸口:「囡囡給您看看。」

  病房裡的人都被這稚氣的舉動逗笑了,舒秦忙把女兒抱起來:「羅伯伯身上還上著監護,囡囡不能隨便碰這些東西。」

  林景洋微微一笑,把手抬起來摸摸囡囡的頭:「唯一以後估計也是個小大夫。」

  羅主任這一病,禹明比之前更忙。

  手頭本來就壓著一堆工作,如今還得分擔一部分教學和管理任務。

  禹明照例按時接送唯一,但一天畢竟只有二十四個小時,等他忙完回到家,往往都十一二點了。

  舒秦不得不抽出更多精力照顧囡囡,儘管贏了比賽,可她連組裡的慶功宴都沒能參加。

  老同學們得知他們倆口子的情況,主動將聚會時間改到了半個月之後。

  這天舒秦八點才忙完,過來接女兒時,顧飛宇正幫唯一撕優酪乳。

  「再吃一杯就不能吃了,回頭要是拉肚子,你爸爸會找顧叔叔麻煩的。」

  「爸爸會揍顧叔叔嗎?」

  「哪是他揍我?明明是顧叔叔揍他。顧叔叔問你,你怕不怕爸爸挨揍?」

  「怕。」

  「所以就說嘛,為了你爸爸不挨揍,你可不能再吃了,要不這樣吧,顧叔叔教你玩五子棋。」

  舒秦把包放到桌上:「顧師兄。」

  顧飛宇直接開罵:「你們倆口子真是出奇,劉姨告假,你爸媽不在,倆口子忙成這樣也不跟我們提。」

  「杜箏剛生完孩子,你們一家正是最忙的時候, 顧了我們這頭,杜箏和孩子怎麼辦。再說這不是找顧叔叔幫忙了嗎,對吧囡囡,顧叔叔剛下檯,沒回家特地在這陪囡囡。」

  「我懶得跟你們倆口子廢話,下次再看到我們唯一沒人帶,我就揍禹明,就算我不揍,我爸我媽也會揍。」

  多虧了顧家人,後面這兩天不再兵荒馬亂。

  只是禹明越來越忙,手術室和疼痛病房連著軸轉,有時候忙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

  這晚禹明倒是回來算早,一進門就說:「老婆, 冰箱還有吃的嗎,我餓了。」

  「有。」舒秦忙從臥室出來,「菜都是現成的,十分鐘就好。」

  禹明往廚房走:「你早點睡,我自己弄。」

  舒秦汲著拖鞋追上他:「我來我來,你先去洗個澡,吃完東西趕緊睡覺。」

  禹明拉住老婆:「隨便弄一口,有吃的就行。」

  他睏得眼睛都有點睜不開,舒秦心疼壞了:「明天我得盯著你吃飯才行,別睡著了,我馬上就好。」

  但舒秦低估了禹明的入睡速度,等她忙完從廚房出來,就看見禹明斜躺在床上,已然睡死了。

  囡囡在爸爸身上爬來爬去:「爸爸別睡覺,爸爸快起來。」

  圓屁股都要坐到爸爸臉上去了,禹明也毫無所覺。

  舒秦知道禹明睡死了很難被吵醒,讓囡囡別吵爸爸,自己攪了濕毛巾輕輕幫丈夫擦手臉。

  擦完又幫著換衣服,就算這麼折騰他都沒醒。

  囡囡:「媽媽,爸爸為什麼每天要去看羅伯伯?」

  「因為羅伯伯是爸爸的導師,如果沒有羅伯伯,爸爸不能成長成現在的樣子,現在羅伯伯生病了,爸爸當然難過了。」

  羅主任的學生遠不止一個,但一旦導師身體抱病,最掛心的那個無疑是禹明。

  在舒秦看來,羅主任對禹明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禹明很多工作上的習慣肖似羅主任,這一點也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

  「爸爸對每個人都那麼好嗎?」

  「爸爸沒那麼好,但是爸爸只要認定了一段關係,就會用心去維護,比如對顧叔叔一家,比如對羅伯伯,再比如對囡囡,爸爸再忙也不會忘記囡囡幼稚園的活動。」

  唯一沒怎麼聽懂,但她聽懂了最後一句,她打開自己的兒童潤膚霜,把膏體慷慨地塗到爸爸臉上和脖子上:「囡囡也要對爸爸好。」

  第二天禹明洗漱完換了衣服,人到寇里了還覺得身上有股奶香味,抓到老婆一問,才知道女兒昨晚給自己搞了個兒童霜spa。

  他平生沒往身上招呼過帶香味的東西,一早上都煩得慌,聽妻子這麼一說,馬上覺得這味道沁人心脾了。

  校慶這幾天,大大小小的活動數不勝數,羅主任病得正是時候,章副主任藉機攬去了不少科裡事務。終於輪到林景洋參與競選,他恨不得動用所有人脈來助林景洋上位。

  各種各樣的傳言都冒了出來,禹明對這些消息置若罔聞。羅院長不在寇里坐鎮,困難從四面八方襲來,越是艱難時刻,個人能力越是彰顯得淋漓盡致。

  有一回吳教授聊到濟仁這一輩嶄露頭角的年輕人,他如此評價:「有的人是璞玉,需經過仔細雕琢才能放光;有的人是鶻鷹,若是耐心培育,早晚一飛沖天;而禹明生來是劍,出鞘即能披荊斬棘。」

  從公佈名單那天起,禹明票數漸漸碾壓林景洋。

  林景洋是老章栽培多年的弟子,濟仁上下對他本就風評不錯,老章自己當年沒能上位,人事關係上的影響力尚在,只要兩人票數稍微拉開差距,章副主任立刻會有所動作。

  幾年前的那一幕重現,當事人卻換成了禹明和林景洋。

  正當票數勉強追上一點後,林景洋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舉動。

  他提交了辭職報告。

  他接受了區人民醫院的主任聘書,只待交接完這邊的工作,馬上要去走馬上任,該醫院雖然遠比不上濟仁附屬醫院,但效益和口碑也相當不錯。

  林景洋應該籌畫這事不只一天兩天了,連章副主任都被瞞在鼓裡。

  消息傳到禹明耳裡的時候,他正在疼痛病房查看一個患者的引流袋,他動作定格了一下,過片刻才回頭:「林景洋,辭職?」

  「是啊,全院都在議論這事。」

  禹明上午做了一台複雜先心病體外迴圈,下午去趟校本部,回來路過濟仁那座磚紅教學樓,在雕塑底下碰到了林景洋。

  林景洋叫住他,平靜地說:「我們聊聊吧。」

  明留了下來,兩人各自站在臺階一邊,眼前是綠樹覆蓋的林蔭道,兩旁則是紅磚砌成的老教學樓。

  濃紅和新綠纏繞交進,一時間分不清界限在何處。

  林景洋靜默良久,主動開口:「想不到我會辭職?」

  禹明實話實說:「是挺意外的。」

  林景洋笑了笑,慨歎一聲:「禹明,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禹明看著遠那棟教學樓,當年的一些事在記憶裡淡如竹影。

  他摸摸眉毛說:「大一就分到了一個班,畢業後又做同事,你自己說說,多少年了。」

  「十幾年了。」林景洋面露諷意,「說實話,老被你壓著,我有點煩了。」

  面具在心裡除下,他感到輕鬆無比。

  「有時候我總在想,如果當時我報的是羅主任,或者是我們老闆當主任,你還能不能在我面前這麼囂張。」
  
  禹明拍掉肩頭掉落的一片葉子:「所以你打算跳出去試一試?」

  林景洋笑了笑。這次他參與競選,表面上風光無限,但他心裡很清楚,無論老師如何運作, 只要羅院長在位一天,他勝出的希望就非常渺茫。

  而一旦禹明當了主任,他林景洋的身份就變成了禹明底下的一名普通業務骨幹,日後競聘上「副主任」又如何,始終落了下乘。

  他才三十多歲,不想一輩子當老二。

  禹明在,他林景洋出不了頭。

  「自從進科那天起,羅主任一直有意培養你,我們之間的競爭,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禹明望著前方,無動於衷。

  林景洋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才發現他看的是濟仁校訓。

  他驀地想起幾年前的那個片段,下意識移開目光:「禹明,你有你的過人之處,但你的缺點也不容忽視。你的確做出了一些成績,但如果失去羅主任的庇護,你未必能每件事都施展得如此順利。」

  「你是這麼認為的?」禹明轉臉看著他,語帶淡諷。

  林景洋回望禹明,這個人跟幾年前一樣張揚銳利,但他不得不承認,禹明身上的某些東西悄然發生了變化。

  比如聽到剛才那番話,這個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氣。

  他忽然冒出個念頭,假如禹明是棵「樹」,在樹枝往上蔓延伸展的同時,樹根也往下越紮越深。

  他不喜歡這感覺,哼笑一聲撇開視線:「是,我 一直這麼認為,臨床不只要靠業務說話,還要考量多方面的綜合素質,能做一個好醫生,未必能做一個好的學科帶頭人,我想給自己五年的時間,到底我行還是你行,用五年後的成績來說話。」

  禹明望他一會,口吻平靜:「既然你做了決定, 我尊重和祝福你。」

  林景洋笑笑,這個人骨子裡還是這麼狂妄,連一句「拭目以待」都不肯給。

  「我收下你的祝福。」他跟禹明握了握手,邁步下臺階。

  走了兩步,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說:「不管怎麼說,我得謝謝你,沒有你禹明,我不會成長成為今天的林景洋。」

  他頓了頓:「再見,老同學。」

  說完轉身走了,背影挺拔,風度翩翩。

  禹明望著他,認識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林景洋步伐這麼決然,這一走,竟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矗立片刻,他望瞭望天邊一縷橘紅色晚霞,插著褲兜也下了臺階。

  *****

  晚上禹明要去實驗室一趟,讓舒秦帶囡囡到心內科等他。舒秦剛到樓下買了水果,發現自己的資料落寇里了。

  反正要去探望羅主任,舒秦決定帶孩子先回科裡。

  時間有點晚了,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寇里很寂靜,小小的聲音會被無限放大。

  路過走廊時,舒秦聽到辦公室裡有人說話。

  門未關嚴,她下意識往裡看了看。

  章副主任坐在沙發裡,林景洋垂頭站在導師面前。

  兩人一動不動像極了雕像,周遭空氣也化為了寒霧。

  舒秦白天聽說了林景洋辭職的事,正要悄悄帶唯一走開,就在這時候,章副主任突然動了動,僵硬地吐出兩個字:「走吧。」

  他的音色非常奇怪,好似一把變調的胡琴。

  失望、暗啞、難過種種情緒彙聚成河。

  縱然舒秦是局外人,也被這份沉重牽動了心弦。

  「走吧。」這回化為了一聲長歎,音調拖得老長,滄桑盡顯。

  林景洋終於有了反應,對著自己導師,深深鞠了一躬。

  愧疚,煎熬,卻又透著些許釋然。

  母女倆在過道裡碰到林景洋,舒秦自己先打聲招呼:「林師兄。」

  唯一不用媽媽提醒,主動開口:「林叔叔好。」

  林景洋摸摸唯一的頭:「林叔叔今天身上沒帶零食,下回如果碰到了,叔叔再給唯一買好吃的。」

  他猜她們在等禹明,母女倆都十足有耐心,不管禹明多晚回家,家裡應該總有一盞溫暖的燈為禹明亮著。

  他衝舒秦點點頭,離開時突然腳步一頓。

  下午的疑惑剎那間找到了答案,頭幾年禹明雖然也算茂盛,但樹幹中間總像空了一塊。現在的禹明穩穩盤踞在土壤中,早已長成了可以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

  而滋養禹明的土壤,可不就是就是舒秦和孩子的愛。

  ****

  林景洋一走,唯一問舒秦:「媽媽,林叔叔為什麼那麼難過?」

  舒秦低頭看著唯一,這孩子天生敏銳,總能捕捉到大人掩藏好的情緒。

  「林叔叔在跟自己的老師告別,所以有點難過。」

  「林叔叔的老師是章老伯伯嗎?」

  舒秦點頭。

  「就像羅伯伯和爸爸那樣。」

  「對,林叔叔很在意老師的想法,就像爸爸在乎羅伯伯。」

  「林叔叔為什麼要跟老師告別,他要去哪裡。」

  「叔叔很優秀,他只是去另一個施展自己的地方。」

  舒秦電話響了,是禹明打過來了。

  「你們在哪?」

  「還在寇里等電梯呢,你呢。」

  「我在電梯裡。」

  叮咚,門一開,裡面站著一個微笑著的高挑男人。

  唯一歡呼一聲就奔了過去,禹明穩穩當當把女兒抱入懷中。

  第二天劉阿姨終於回來了,倆口子終於能鬆快地喘口氣。

  而等舒連海老倆口容光煥發回來,舒秦覺得自己已經脫胎換骨。

  又過了一個星期,羅主任順利出院,禹明晚上回來問舒秦:「想去哪玩,我來訂票。」

  舒秦忙著回吳墨的短信,同學跟校慶合在一起,就在明晚。

  「隨便,反正我要去海邊。」
  
  「海邊的景點那麼多,你倒是說個具體地方。」

  他丟過來一堆小冊子,舒秦邊翻邊笑,一看就知道是從旅行社拿來的,今天他下班之後估計淨忙這個了。

  她拿起其中一冊,倚到丈夫懷裡:「去大溪地吧,雯姐說當地有個兒童俱樂部不錯。」

  禹明隨便瞄了一眼:「行。」

  「要不去希臘?囡囡最近喜歡聽神話故事,去希臘的話,除了吃東西和看海,還能帶囡囡逛逛神廟什麼的。」

  禹明想想,也覺得不錯:「那我讓他們訂票了。」

  舒秦繼續翻著小冊子,又改主意了:「等等,去摩洛哥怎麼樣?」

  禹明盡情嘲笑老婆:「三天的時間夠你敲定嗎?」

  舒秦瞪他:「知道我們有幾年沒出去了嘛?」

  「一年?兩年?」

  「三年。自從囡囡開始上幼稚園就沒旅過遊,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當然要好好選地方了。」

  最後定了去希臘,出發前的那一周,倆口子又忙了起來。

  前陣子家裡情況特殊,舒秦欠了同事好幾個晚班和白班,禹明雖是上級,也有二線班要還。

  到了校慶這天,校友們回來得差不多了,因為提前做了安排,夫妻倆各自都有同學聚會要參加。

  傍晚兩人把孩子送回家,舒秦坐丈夫的車同去學校。

  上車之後,禹明掃一眼妻子:「怎麼連個項鍊都 沒戴?」

  下班前他在寇里碰到王姣姣,女人似乎格外重視這種場合,王姣姣今天的打扮,可以用「金光燦爛」來形容。

  舒秦開車裡的鏡子看了看,一整天都紮在手術室,脖子和耳朵上都光溜溜的。回家換了黑色一字領連衣裙,還是禹明幫她挑的。

  這麼一看是有點素淨,不過再回家已經來不及了。

  「本來想戴的,可你一直催著我出發,走得太急不就忘了。」

  禹明從後座拿來一樣東西,當著老婆的面取出裡面的項鍊。

  紅色幸運草貝母,一顆一顆連在一起,被淡金色的光線籠住,有種漾漾柔波之感。

  舒秦有點懵:「........哪來的?」

  「路邊的小賣店買的。」明湊近,「剛才的事都怪我,老婆你湊合戴吧。」

  舒秦瞰著他,她在專櫃見過這項鍊,鮮亮的紅珠貝和黑色小禮裙,極有心意的搭配,一切都早有預謀,難怪出門前一味催她。

  禹明替她戴好,在她耳邊說:「老婆,生日快樂。」

  舒秦半垂著眼睛,甜蜜和感動在心底叢生。

  「怎麼不說話了?哭了?」

  「誰哭了?」她瞪他一眼,把頭埋到他頸窩,「下次不許這樣了。」

  不這樣的話,有什麼驚喜可言,他用唇貼了貼她的額頭,問出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嫁給我這幾年,幸福嗎?」

  她捉住他的手貼到自己胸口:「感受一下。」

  「又大了?」

  「討厭。」她掙他一把,「是幸福感,都快溢出來了。」

  他反過來捉住她的手,也讓她貼到自己胸口:「我這兒也是。」

  「你也大了?」她笑咪咪地。

  「大了,被幸福感撐大了,」他眼睛黑而沉,「謝謝你這些年給我無盡的包容和愛,也謝謝你給了我世界上最可愛的唯一。」

  他閉上眼睛,深深吻她:「我愛你。」

  舒秦望著他烏黑的髮,平日太操勞所致,不知何時起,黑髮裡竟然夾了一根銀絲。

  明明才三十多歲,她喉間哽咽,淚光盈然,抱緊了他,盡全力回應著他的吻:「我也愛你。」這還不夠,我要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才行。

  到了聚會地點,同學們說起最幸福的一個,一致評價是禹明。

  禹明笑著默認這一點。

  整晚都在跟同學敘舊,回家做了一個夢。

  夢裡回到了幾年前,他還做著住院總,手裡拿著排班表,來回在各手術間奔忙,有個女孩跟在他身後,甩都甩不掉。

  終於他停下來了,不耐煩地址開口罩:「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身上似乎有種從容的氣質,她在他面前立定,笑咪咪地說:「我叫舒秦。舒服的舒,秦始皇的秦。」

  他聽到自己毫無感情地說:「行了,我只負責帶教,其餘時間別跟著我。」

  旁觀著這一切,他既想笑又心疼,真想走過去搖晃多年前的自己:「你正常點!那是你老婆!」

  誰知他根本邁不動腳,然後就在枕頭上睜開眼睛。

  女兒在客廳裡笑鬧,陽光隨稚氣的笑聲灑落心間。

  他扭頭一望,妻子睡在他臂彎裡,目光瑩亮,也剛睜開眼睛。

  他撥了撥她的額髮,還好她在身邊,一直在他身邊。一晃多年過去,心中的那塊荒原,早已長成了一場繁華的盆地。

  「你剛才夢見什麼了?」

  「夢見一個傻子。」他把胳膊枕在腦袋下,另一手把妻子攬到胸口。

  「什麼樣的傻子?」

  「差點把自己老婆凶跑了的那種傻子。」

  女兒過來敲門了:「爸爸媽媽,顧叔叔他們都來了,快起床,要出發了。」

  倆口子相視而笑。

  舒秦一邊起床一邊慢吞吞拉他:「你沒在夢裡教訓教訓那個傻子?」

  「讓他在夢裡自己多吃點苦頭吧,不然沒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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