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吳瑕 -【馴徒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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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1 11:55 PM

第一百零五章 蒼梧雪:清溪採蚌魚

  夏承玄在山腳下停下御劍,尋到一條山間小徑,足不沾地,向上走去。那歌聲依舊不停,唱道:

  泛孤舟兮徜徉;

  手舞足舞兮換衣換裳;

  御劍東來兮綵鳳明凰;

  樂莫樂兮比翼翱翔。

  這唱的卻是主人知道有人來拜訪,心中喜悅,不止篷門自掃,還換好了乾淨衣裳,準備接待一對鶼鰈情深的伴侶。

  阮琉蘅知道已經被人看出行跡,對方如此不拘小節,她也索性從琉璃石中出來,理了理髮髻衣裙。曲徑通幽,行過幾處美景後,便出現了寬闊的台階,兩人從山門下拾級而上。

  那歌聲越發清澈,帶著邀請之意唱道:

  荻蘭搖兮青青;

  柴扉虛掩兮候卿來臨;

  粗茶陋器兮且叮且呯;

  和一曲兮慰我知音。

  卻是在表達主人讚賞來者的風度,希望客人不要介意山門簡陋,亦無須客氣,因為主人家啊,已經將你們當做了知音。

  阮琉蘅只覺得這蒼梧派竟然十分好客,且待客不同於其他宗門,而更像是凡間的桀驁不羈的詩人,倜儻自風流,無拘無束待人以誠。

  她凝神傾聽,腳下卻不慢,一闋後已經臨近主殿。

  卻沒有看到值守的弟子,只有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穿著寬鬆的白袍,大袖翩翩,正盤坐在石階旁的一塊巨石上,膝頭一架古琴。

  看到阮琉蘅和夏承玄翩翩而至,微微一笑,唱道:

  清波流兮潺潺;

  山野村夫兮不避暑寒;

  天下太和兮我心悠然;

  酬君子兮親掃伽藍。

  唱完最後一詞,琴聲戛然而止,那老者以手慢慢撫平琴韻,才哈哈一笑,似乎頗為自得,將琴收起,走過來施施然與阮琉蘅稽首道:「太和劍修,果然氣度不凡,老朽失禮了。」

  阮琉蘅也淡淡還了一禮,別看對方是老者模樣,實際年齡,不一定比阮琉蘅大。

  「明潛真君有禮,太和靈端峰紫蘅前來叨擾,這是吾徒夏承玄。」她打量著眼前的明潛真君,發現他並未以靈力保持身體機能,但一身狂放灑脫之態,已有仙人之相。

  而且他並未以掌門自居,甚至自稱「老朽」,哪裡像是個元嬰修士,更像是人間的隱士。

  明潛真君下頜長鬚,滿頭已是白髮,但畢竟是元嬰修士,身體卻無老邁之態,很是矯健,他轉身對著主殿說道:「阿竹,招待貴客。」然後得意地捋鬚,大袖一揮,無數金色小花朵朵落下,風中充滿了寧神的檀香,他便在花雨中帶著阮琉蘅及夏承玄,向上走去。

  他腳上的木屐發出輕微的叩嗒聲,渾身極是放鬆。

  而阮琉蘅注意到,這些細小的金花落入地上石板便不見,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這並非實物,也非障眼法,每片花瓣都由真純的靈力凝聚,竟然是一門絕高的法門。

  卻被明潛真君用來待客。

  劍修都是實用主義,她從來沒有想過靈力可以這樣……荒廢……

  夏承玄倒是也看出點門道,他曾經也是對享樂頗為講究的人,而明潛真君,也是他所見的的第一個將凡間的趣致帶到修真界的人,竟然升起一些欣賞之意。

  進了主殿,裡面站著十多位修士,卻是形態各異,什麼打扮都有,把阮琉蘅看得目瞪口呆。

  有廚娘打扮的布衣姑娘,有農夫裝扮的黑臉男子,有屠夫打扮的赤膊壯漢,有雙手抱著釣竿心不在焉的少年,有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有中年富態的管家,有全身包裹在黑衣臉都不露的神秘人,有一臉冷峻卻拎著掃把的帥哥,有捧著書讀得搖頭晃腦的書生……最妙的是,裡面還有一個左右雙手各持一塊豬肘大快朵頤的光頭和尚!

  面對這一屋子的怪胎,阮琉蘅矜持的表情有那麼一絲崩壞。

  她僵硬著微笑轉頭看明潛真君。

  明潛擺擺手道:「這些都是老朽不成器的徒兒,一共十三人,有四個為金丹期修為,其他都還是築基期,我的衣缽就靠他們繼承啦!」接著他吆喝徒弟們,「這是太和十八峰峰主紫蘅真君及足下高徒,來來,阿竹,招呼下。」

  「請兩位貴客用茶。」一個陰沉著慘白臉的瘦高中年男人穿著絳紫袍子,手裡端著兩盅靈茶,但因為端茶人的臉色實在詭異,阮琉蘅幾乎要認為這茶裡下了絕頂的鴆毒。

  茶水並非靈茶,而是最普通的凡間清茶。阮琉蘅並不計較這些,夏承玄卻只是接過來,放下不飲。

  主殿堪稱是門派臉面,而蒼梧派的主殿,只搭起了架子,柱子上簡單漆了漆色,桌椅板凳,古樸簡陋,這又與之前看到金花鋪地迎貴客的排場反差極大。

  可見這位掌門,是不追求物質,只在意隨心所欲的真性情之人。

  見過明潛真君的弟子後,阮琉蘅才提及自己的來意。

  「兩千年前,我這弟子的先祖曾在蒼梧山留下傳承,所以本君此次陪同阿玄,將此傳承取回,希望真君給予方便,」她想了想,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陣盤,「這是我曾經研製出的一座小型護山陣圖,送與真君。」

  明潛真君卻是搖搖頭,將陣盤推了回去。

  「若有傳承機緣,你們自去尋便是,我這山中,只求清淨自在,這陣盤於我無用,多謝紫蘅真君的美意。」他笑了笑,「說起來,我一直敬仰太和劍修,因有太和,而天下太和,我們這樣的閒散人,也才有了這平靜生活,當受我一禮。」說罷便起身行禮。

  阮琉蘅急忙站起來,不敢受禮。

  她口中亦換了稱呼,說道:「先生豁達,今日初聞蒼梧之道,感觸良多,太和願保天下安樂,也是因為看到眾生百態,因道生德,便是心中最大祈願了。」

  明潛真君笑著捋鬚道:「所謂齊物同歸一,我道自不同,逍遙輕生死,曠達意千重。我等蒼梧道統,便是恬淡自怡,無為知至,海闊天空。」

  阮琉蘅是通透之人,對這樣的新奇的理念有一種見獵心喜的感覺,她解下佩劍,在空中畫出一道劍光,對曰:「天下三千道統,汪洋捭闔,儀態萬方,道中有道,萬物有道,劍中有道,吾等所尋,無不是以道論心,於天道中求得真存……」

  兩人談玄論道,你來我往,竟是足足論了三日。

  夏承玄並沒有催促阮琉蘅。他其實對道也有自己的體悟,並非是不會談玄的魯莽人,他雖然出身武將世家,但談玄是上流貴族的雅事之一,夏承玄自小文從魏國大儒季良,對道學亦有瞭解。只是他面對阮琉蘅,心思完全集中不到玄理上,他只想……

  好吧,這次她終於找到能跟她談玄的知音了,夏承玄好脾氣地在旁邊乖乖聽著,直到三日後,實在耐不住寂寞的嬌嬌從靈獸鐲中跳了出來,用小爪子扯著阮琉蘅的衣角道:「蘅娘,什麼時候開飯呀?」

  阮琉蘅立刻帶著歉意地對明潛真君道:「這是我養的赤焰獸,名叫嬌嬌,請先生恕她無理。」

  明潛真君看著嬌小可愛的嬌嬌,捋鬚而笑,伸出寬厚的手掌。

  嬌嬌看著這老道和藹可親,也不忌諱地跳上他的手掌,甩著尾巴道:「老先生,嬌嬌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只知道餓了要吃,渴了要喝,睡到自然醒,身上好快活!」

  明潛真君哈哈大笑,立刻對這精靈的小東西愛得不行,撫掌道:「好一個餓了要吃,好一個身上好快活!這便是吾等的快活啊……」他立刻喚道,「阿竹!帶小嬌客去吃飯,小五不是最喜歡釣魚嘛,去找小五,」他點了點嬌嬌的小腦門道,「你可不知道,我這溪水裡的蓬蓬魚最是鮮美,卻最是難釣,只有小五才能釣上來,我讓他釣給你吃,好不好?」

  嬌嬌開心地「咪」了一聲,在明潛真君的掌心蹭了蹭,便跳下去跟著瘦高的阿竹出去了。

  不過論道被打斷,阮琉蘅也是識趣的人,何況她知道夏承玄亦惦著秘藏,於是起身道:「多謝先生照拂嬌嬌。」

  明潛真君擺擺手道:「無妨,靈獸真性情,亦是我輩之人,當平等視之!」

  阮琉蘅輕輕點點頭,三日論道,她與明潛真君皆是痛快,彼此都是光風霽月的人物,互相欣賞對方。

  而明潛真君比阮琉蘅還要高興。蒼梧派這樣的小地方,很少有人會來拜訪,這次來的竟然還是太和劍修,明潛真君此次論道更是喜得手舞足蹈,說到歡喜之處,燃起一爐紫熏香,高聲而歌,引來山鳥相和。

  阮琉蘅也仍有意猶未盡,不過還是正事重要,她還是遞過了陣盤,懇切說道:「實不相瞞,我這弟子身上有些仇家,實在是擔心我二人去尋傳承後,有人找貴派的麻煩,因此,請先生至少在這段時間裡,將蒼梧山護住。」

  明潛真君也不是不曉事的固執之人,他知道好歹,明白阮琉蘅真心為他們的安危擔憂,於是接過陣盤道:「那便卻之不恭,謝過道友。」

  出了主殿,阮琉蘅發現嬌嬌正是玩得不亦樂乎,那些愛心氾濫的蒼梧弟子也拿出各種小玩意逗她開心,旁邊還有正在烤炙的蓬蓬魚,那魚肉粉白滑嫩,肉汁四溢,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阮琉蘅想了想,問道:「嬌嬌,在這裡等我好不好?」

  嬌嬌打了個滾,嬌媚地點點頭,那惹人憐愛的小模樣又引得周圍弟子一陣讚歎,更是掏心挖肺地使出渾身解數討好她。

  阮琉蘅安置了嬌嬌,便與夏承玄繼續向山門走去,這一路上,她看見那些蒼梧派的弟子,竟然真的有人在種田鋤草,甚至還有人養了一群凡間才有的雞鴨,偶爾有情投意合的男女在外面竹林間掠過,遠處傳來歡暢的大笑聲,也有一直在沉溺於手談的弟子、有臥在花叢中閒散看浮雲的弟子……

  這是一群與當前修真界完全隔絕的修士,他們只求平靜的內心,歸隱在田園山水間,不問世事,不知山外歲月。

  阮琉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心境,她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願意去守護這樣的人間。

  讓他們有耕作,有歡笑,有歌唱,有慵懶的午後,有安逸的好夢……

  哪怕最後只剩殘破之軀,也要撐起這片祥和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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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03 AM

第一百零六章 蒼梧雪:暗澗伏蛇蠆

  在修真界,想真正藏起一樣東西,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層出不窮的尋寶法門不說,甚至萬獸觀還專門出售一種可以嗅出靈脈靈寶之靈氣的小獸。

  這蒼梧山在開宗立派時,也一定被仔細檢查過。

  阮琉蘅很好奇夏涼用了什麼手段,能將夏家秘藏藏了兩千年卻不被發現。

  當她看到一棵茂盛的無花果樹時,便想到這法門一定是某種已經失傳了的禁制,因為以她的眼力,竟也看不出這果樹有什麼玄機。

  夏涼跳上無花果樹幹,尖尖的狐狸嘴咬下一枚普普通通的無花果,再跳下來,將果子遞給夏承玄。

  「家主,鑰匙。」

  夏承玄從身上掏出一塊幾近透明的水滴形玉墜。

  那是他曾經在阮琉蘅救他後,當做謝禮送給她的玉墜,也是在遇到夏伯義時,被他拿出用來誆騙敵人的玉墜。

  沒人想到,這玉墜竟然真的就是夏家秘藏的鑰匙。

  阮琉蘅臉一黑,他怎麼敢在見她的第一面就拿這麼貴重的東西做謝禮,簡直……而夏承玄也想到了當年事,看著她,突然很溫柔地笑了下。

  阮琉蘅突然有點恍惚,扭過頭去。

  夏承玄知道她害臊,也不再作惡,指尖引出一滴心頭血,滴在這玉墜上,瞬間不見,只是原本透明的玉墜,如今變成了血紅色。

  他再將玉墜放在這枚無花果之上,輕輕鬆手。

  這玉墜染了夏承玄的心頭血,便真的如同一滴血,落入了無花果中消失不見。

  隨後無花果樹開始抖動起來,樹葉沙沙作響,不停掉落,引起一陣旋著無數綠葉的風。

  當風過後,無花果樹下,空餘一地落葉。

  ※※※※※※※※※※※※

  七國聯盟,魏國,都城丹平,景熙宮。

  景熙宮坐落在皇宮正中,甚至比魏國帝王的居所更像是丹平城的中心。雖然宮殿並不大,但入了宮殿內部,開啟了機要開關,才會發現其中另有乾坤。

  一個穿著黑袍,臉罩兜帽的修士自東方疾飛而至,在皇宮上空形成一道黑色的煙霧,幾乎看不清身形。待他飛到景熙宮上空,收了神通,足下閃過結界的光芒,才進入了景熙宮。黑袍修士掐法訣驅使大殿上方懸掛的金色陣盤,機關輕微的叩嗒聲後,一道幽暗的入口靜悄悄地出現在旁邊。

  順著密道走下去,裡面才是景熙宮的真正所在。

  那是比地上皇宮更富麗堂皇、規模宏偉的地下宮殿群。

  但這繁華景象卻透著一股死氣,偶爾傳來一聲聽不出是男是女的慘叫聲,還有一些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的奇怪咀嚼聲。

  黑袍修士對這些司空見慣,他目不斜視地順著通道向前走著,一直走到中央最大的寶殿,清咳了一聲,翻下兜帽,露出英俊年輕的面容,只是右側眼角下方一道傷疤,壞了整張臉的美感,顯得有些猙獰。

  他極恭敬地在門外說道:「弟子清臨,回來覆命。」

  裡面傳來行夜淡淡的聲音:「進來。」

  清臨並沒有推開門,他身形化作一陣煙,飄進了寶殿內,而後在殿內成型。他一進來,便感到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一個趴在地上的粉衣女子,一臉蒼白惶恐,扭動著身體爬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黑袍,哭叫著:「救救我,救救我,實在是受不住了,求求你們放過我!」

  清臨像是有些憐惜,又像是有些興奮,他右側眼角抽動了下,那傷疤扭動了一下,像是條會跳動的蜈蚣。他柔聲哄道:「哭什麼,伺候道爺不開心?又不會死,看你這樣子,至少還能用上幾十次,乖乖的孝敬道爺,來世投個好胎。」

  他使了個眼色,旁邊一個面帶微笑的僮兒便扯著那女子的頭髮把她拖開,口中道:「清臨師叔就是好脾氣,其他師伯可不耐煩,早就一腳送她入輪迴了。」

  後面又過來一個白衣僮兒,端著托盤,上面一丸紅藥,笑道:「誰不知道清臨師叔的手段,過一會兒怕是要她巴不得入輪迴呢!」

  清臨拿起紅丸,看了看成色,一口服下道:「最近丹畜存貨如何?一會連同這個,一起送入我殿中。」

  「但憑師叔吩咐。」兩個僮兒齊聲道。

  清臨笑了笑,眼角下的傷疤便又跳了跳,看著十分駭人,兩個僮兒垂下眼睛,後頸上都是冷汗。

  這位小師叔可是個傳奇人物,他入行夜門下之前,曾是黑市擂台裡赫赫有名有名的殺人王。後來修道,明明可以去掉滿身傷疤,可他偏偏不,甚至元嬰期重塑身體時,也完好地複製了從前的傷疤。

  他對傷疤很著迷,所以也喜歡在人身上製造傷疤。在寶殿侍奉的僮兒不少都給他毀過容,現在這兩個是比較得他歡心,最主要是相貌也平平,勉強算是清秀,所以還是原來樣子。

  清臨繼續往後殿走,一路兩邊都綁縛著嘴巴被塞了東西的人,有男有女,但都是青壯年,面帶痛苦地看著他,有的是哀求之色,有的充滿恨意……他很享受這樣的目光,看到角落裡還有一個目光已經呆滯的漂亮少女,心立刻一動。

  當他自少女身邊走過後,那少女的臉上,再也看不出是人的樣子。

  ……

  越是臨近後殿,則越是安靜,兩邊的丹畜漂亮得像是標本,他的手便有些癢,正想留下點什麼時,後殿的門開了,一個五官比女子還精緻,氣質如竹如蘭的年輕男子施施然出來,拱手道:「清臨真君,這些擺設可是老祖最喜歡的,您可手下留情,」他不卑不亢地道,「別讓老祖等急了。」

  清臨不輕不重的一腳踹過去,輕蔑地說道:「林續風,竟然叫你這麼個丹畜爬了上來,別雞毛當令箭,滾一邊去。」

  林續風生生挨了一腳,嘴角溢出了血,默默退到了一邊。

  清臨整理了下衣冠,進了後殿,便看到行夜正在捧著一卷丹譜研究,兩邊各起三座一人高的丹鼎,每個丹鼎配了兩名弟子負責控火煉丹,後面還有一些備用的丹畜正等著試藥。

  清吾神君坐在行夜元君下首,正在觀察一名中年丹畜的反應。

  他跪下行禮道:「見過師父。」

  「嗯。」行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清臨起身,再行禮道:「見過大師兄。」

  清吾並不看他,只是頷首道:「師弟有禮。」

  跟在清臨身後的林續風則是默不作聲地走到角落看著那些丹畜,自從他脫離了丹畜行列,行夜給他的任務便是看管這些丹畜。

  丹畜,丹畜……明明都是人,進了這景熙宮,就成了丹畜。

  他抹了把臉,順耳聽清臨真君回報道:「弟子此行不負師命,在立危城附近捉到一名夏家子弟,一路上弟子也有拷問,但夏家孽障鐵口鋼牙,撬不出什麼話來,如今還請師尊定奪,可是要搜魂?」

  他從衣袖掏出一個小袋,林續風看得清楚,那是可以裝人的擒拿袋。袋口鬆開後,裡面滾出一個滿身是傷,臉上被劃了幾道翻肉血口的高壯漢子。

  那是在立危城中曾經與夏承玄接頭的東海散修夏啟悟。

  行夜放下丹譜,冷冷打量了夏啟悟一眼,從座榻上下來,走到他身前,淡漠地說道:「別以為你們最近的舉動本座不知道,只當你們是跳樑小丑而已,無論你們是想反撲,還是要護住夏承玄,都只是白費勁。」

  夏啟悟喉頭動了動,吐出一口鮮血,咬牙切齒地說道:「老畜生……」他被下了禁制,否則早就自爆內丹了。

  行夜對辱罵已經無動於衷,他也懶得再廢話,一手握住夏啟悟的天靈蓋,另一手施展法訣,一道陰毒的靈力滲透進他的神識,夏啟悟便渾身抽動起來。

  這是修真界最陰毒的秘術——搜魂術,可以得到被施術人的所有記憶。

  只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行夜的手離開了夏啟悟的頭顱,旁邊自有僮兒遞過溫熱的手巾,他擦了擦手,嗤笑道:「想去找夏家秘藏來對付本座?正好把你們一網打盡!清吾,你可願意走這一趟?」

  清吾神君立刻起身道:「弟子領命!」

  行夜元君此時似乎想起了什麼,面上泛起惡毒的笑意,他看著一向得力的座下首徒,字字誅心地說道:「清吾,你在本座門下也不少年了,想當年,你如同一隻喪家野犬,是本座收留了你,這次蒼梧之行,該怎麼做,就不必本座教你了吧?」

  清吾神君立刻跪下,叩首道:「請師尊放心,弟子定當竭盡全力,拚死也要帶回雪山冰種,以報師尊知遇之恩。」

  行夜丟了手中白巾,冷冷道:「你先前在太和月澤手上吃了個虧,這次本座允許你找回場子。」他停頓了下,舔了舔嘴角道,「殺,即便殺盡天下人,也要把雪山冰種給我帶回來,但辦事務必乾淨,不要給我露出馬腳。」

  「弟子謹遵師命。」清吾神君起身正要出去。

  「慢著!」行夜又突然說道,他看向旁邊站著的清臨,「你帶著清臨一同去。」

  清吾神君心頭湧起一陣悲哀,他在行夜門下經營多年,竟還得不到信任,不過……行夜恐怕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任何人吧……

  旁邊的清臨立刻眉飛色舞,立刻行禮道:「謹遵師命。」

  「此次任務,清吾啊,」行夜元君玩味地看著他,「如果你們師兄弟有什麼爭執,以清臨的意志為主。」

  清吾神君面色再次變得慘白,而清臨真君眼角下的蜈蚣又跳了起來。

  殺人啊,他最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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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11 AM

第一百零七章 蒼梧雪:俄頃天地裂

  藏在無花果樹禁制中的,是一處巨大的山洞,洞中並沒有像阮琉蘅想像中那樣陳列著寶物,也沒有堆積如山的靈石。

  而是浮動著一個個發光的圓球。

  一眼看過去,恐怕有數百個,像是一個個星子,將兩人一狐簇擁在空地中央。

  夏涼揮了揮爪子,隨意牽引下一顆靈球,對他們說道:「現在修真界有已經很少見這種法門,這叫『百納不息』,用遠古水晶保存物品,乃是吾等青丘狐族的秘傳,」他搖晃著尾巴,「其實近些年,我也不知道到底存了多少寶藏,總之家主是知道我的本事的,覺得好的玩意兒,都放在這裡了。」夏涼對結界的操控隱隱凌駕於宗師級結界師之上,他的本事,細思恐極……

  阮琉蘅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其中一顆光球,問道:「這是靈力構成的?裡面都裝了些什麼?」

  夏涼眯起狹長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些百納靈球,除了活物,都能裝得一些。」

  他飛了起來,在半空中用小爪子挨個點那些百納靈球,慢慢說道:

  「這裡放了一條靈脈,大概有兩萬年歷史,現在可採集的靈石大概有四百萬左右,算是個中型靈脈。」

  「那是十王墓,之前被修士挖掘得不成樣子,但他們不知道裡面最值錢的其實是建造墓穴用的九紋石,我便整個搬了回來。」

  「這個家主要小心,裡面全都是毒瘴,放出來的話直接滅殺一個山頭不成問題。」

  「這一顆封印了一件法寶,實在凶極,出來便要見血,氣息又霸道,只能單獨裝起來。」

  「這裡也是一條靈脈,略小,五百年內的產出也只有八十多萬,但勝在有伴生的靈泉,值得好好打理一番。」

  「這是一座鬼城,用途不大清楚,只覺得此地可以隔絕輪迴道,有趣得緊。」

  「這裡大概有三十來件上品法器,唔,還有一點遠古留下的十品符籙,其實最古早的符籙並不分品級,而是以顏色區分,這是上等紅符兩百張……」

  「還有一座靈植園,年份不好計算,最輕的年份大概也有六七百年,裡面好多草都不認得,反正這園子是溯古紀的大宗門神農庭傳下來的,裡面還有許多裝著草種的儲物袋。」

  ……

  阮琉蘅突然覺得夏涼太自謙了,這何止可以支撐一個小宗門,一個大型宗門也使得了。

  夏承玄一點點將這些百納靈球收進琉璃石中,他握了阮琉蘅的手,說道:「反正也不著急回宗門,你與我一起整理這些寶藏吧,把這些放進琉璃洞天,到時無論你我是得道飛昇上界,還是身死道消,都將這些重新回饋人間。」

  這些機緣同樣也是前輩修士以這種信念傳承下來的。

  「好。」阮琉蘅應道,與他一同進了琉璃石,打理這些百納靈球。

  當這些靈脈、寶地、法寶等等,都陸續搬進琉璃洞天後,原本的秘境靈力更為充沛,而曾經秘境主人留下的境界限制也破而後立,按照這樣下去,很可能再過若干年休養生息,便會從築基期級別的秘境,升級到金丹期秘境。

  移山填海的工作是阮琉蘅來完成的,在這一點上,元嬰期修士當仁不讓,對天地規則的掌控比金丹期的夏承玄嫻熟很多,而夏承玄則負責歸納安置,公子哥的講究又出來了,有山必定有水,有寶穴必定有靈脈,有園林必定有禁制……將這些秘藏錯落有致地安排妥當,如同打理自家後花園。

  這一忙,便忙了半個月有餘。

  ※※※※※※※※※※※※

  蒼梧派極少有外人來訪,他們養靈獸,卻很少遇到嬌嬌這樣早開靈智的赤焰獸,而嬌嬌有了蓬蓬魚吃,心滿意足,整日黏在會釣魚的少年小五身邊,毫不吝惜地讚美他出神入化的釣魚技巧。

  明潛真君座下十三徒,並非以修為實力排名,而是以入門時間,小五入門早,但修為卻很一般,只得築基後期。

  他喜歡垂釣,疏於修煉,這樣的人,放在其他宗門裡,一定會被批為「不學無術」、「玩物喪志」等等,然而在蒼梧派,明潛真君卻並不多加干涉,完成每個月的修煉心得,如無大礙,便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小五雖然於別的事不大上心,而且性格內向,卻是極愛釣魚。自從身邊跟了嬌嬌,小五恨不得住在水邊,一邊在水邊盤腿垂釣,一邊將熟睡的嬌嬌抱在懷裡,柔柔地愛撫她軟乎乎的皮毛,只是短短十多天,嬌嬌愣是被小五餵得大了一圈,但縮小後還是可愛如昔。

  今天的收成也不錯,小五翻了翻儲物袋,大大小小的魚大概釣了幾十條,其中有四條蓬蓬魚,別說是嬌嬌,宗門其他還未辟榖的弟子也有了口福,自從嬌嬌來了之後,他們的伙食改善極大,本來日日青菜葉子,如今也見到葷菜了。

  又收了一桿,小五捏捏嬌嬌的耳朵,輕聲喚道:「嬌嬌快醒來,要吃魚啦!」

  嬌嬌迷迷糊糊醒過來,甩了甩耳朵,一邊舔著爪子一邊問她最關心的事:「小五哥,今天收成好不好?」

  小五笑眯眯地道:「四條蓬蓬魚,都是嬌嬌的。」

  嬌嬌歡喜地叫:「小五哥真好,除了蘅娘和南淮神君,小五哥是對嬌嬌最好的人了,以後小五哥要經常來靈端峰看嬌嬌呀……」

  一聽到這話,小五的眼眸暗淡了下,等紫蘅真君完成任務,嬌嬌就要離開蒼梧了,他心下捨不得,但還是很開心地回道:「好,到時候,一定會去太和看嬌嬌。」

  等他收拾好漁具,嬌嬌跳上小五的肩頭,準備隨著他一同回主殿。

  然而在半路上,小五發現蒼梧山的天空上閃過一道閃電,隨後烏雲傾軋,發出沉悶的轟鳴聲。

  小五自小在蒼梧長大,從沒見過這樣的天象,他立刻拔腿狂奔。

  而嬌嬌跟著阮琉蘅,則是有些見識的,她有點擔憂地看著小五道:「這是有人在破壞蘅娘留下的陣法,不過你放心,蘅娘很厲害的,她的陣法……」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

  那天便如同破開一個口子,黑色的狂風捲了進來,在那逐漸暗淡的天色中,兩個人影突然出現在蒼梧上空,是兩個黑袍修士,以小五的修為,看不出對方的境界。

  但嬌嬌卻可以,獸類的感知一向比人類強,何況嬌嬌如今也有五階的修為。她在小五肩頭警覺地弓起身子,發出蓄勢待發的低吼聲,

  小五雖然看不出兩個黑袍修士的修為,但憑藉他們身邊的靈力湧動,小五猜測他們起碼都是元嬰期以上的修士。

  他急了,飛行的速度更快,但卻有些跌跌撞撞。蒼梧修士對法門都不甚精通,他此時心亂如麻,越飛越慌。

  嬌嬌看不下去了,她從他肩頭躍下來,低吼一聲,變回赤焰獸的原形,把小五往口裡一叼,迅速往主殿飛去。

  小五的手都在發抖,他何嘗經歷過這些,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他看得分明,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修士伸出手掌,放出了什麼奇怪的煙霧,而他身邊臉色更陰沉的修士,也祭出了一件鏡子樣的法寶,在天空排列出奇詭的大陣。整座蒼梧山都搖動起來。

  等到嬌嬌帶著小五靠近主殿,才發現掌門明潛真君已經站在主殿前,他敞開懷抱,以懷中抱月之勢,撐起一個兩儀陣,擋在主殿前面,護住了主殿後的數百蒼梧弟子。

  明潛真君的身後,是四名金丹期弟子,分別是那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廚娘打扮的布衣姑娘,中年富態的管家,以及那葷素不計的光頭和尚。四人各持法寶,協助明潛真君,撐在他身後。

  看到嬌嬌飛過來,那光頭和尚道:「五師兄,快快進來!」

  保護主殿的光罩閃出一個縫隙,嬌嬌立刻竄了進去。

  嬌嬌將小五放在主殿裡,扭頭便要跑出去。

  小五扯住她的爪子,哀聲道:「危險,嬌嬌不要去!」在小五的心目中,那樣纖弱可愛的嬌嬌根本不能參與戰鬥,也沒有人會忍心讓她去衝鋒陷陣。

  嬌嬌回頭大聲道:「嬌嬌會保護小五的!」她又眯了眯圓亮的大眼睛,有些得意地說道,「蘅娘一定會誇嬌嬌的!」

  說罷她便衝進殿外的風雨中,看著上方的黑袍修士,嬌嬌一抖橘紅色毛皮,渾身立刻佈滿了火焰,向著他們急衝過去!

  明潛真君一愣,也在她身後呼喝道:「不可,危險!」

  ……

  清臨真君看著這小獸衝了上來,眼睛一亮,說道:「竟然是未認主的赤焰獸!帶回丹平城,師尊一定喜歡!」

  清吾神君心不在焉地說道:「那便留她一命罷。」

  清臨真君點點頭,又摸了摸下巴,說道:「可這樣一來,便不能傷了赤焰獸的皮毛,未免畏手畏腳,好在赤焰獸無論死活都很值錢,就算死了,哈,這一身毛也是個稀罕物。」

  赤焰獸的皮毛可以做成漂亮的防禦法寶,即便是在真火之中,也可以浴火而不焦爛,極適合闖火域類秘境。

  清臨真君手中掐訣,念動咒語,一條繩索便從袖中飛出,迎上嬌嬌。

  但嬌嬌也不示弱,幾個回合下來,那繩索仍舊沒在嬌嬌身上討到便宜,反而被她的真火燒壞了幾處,清臨真君不耐煩了,他張開五指,一道黑氣射向嬌嬌。

  嬌嬌被那黑氣團團圍住,神智稍微一鬆懈,便被那繩索捆了起來,她嗚嗚咽咽地叫著,被飛過來的清臨真君一掌摜在主殿門口,身後的石板被撞裂了一大塊。

  小五掙脫了身邊師兄師姐的拉扯,不管不顧地跑了出來,用力扯著嬌嬌身上的繩索,眼淚流了出來,他看向旁邊的明潛真君,悲呼道:「師父,我等隱居山中,不問世事,既沒有稀世奇珍也沒有萬貫家財。為何會有惡人上門欺凌,這難道就是修士所奉行的天道嗎?」

  明潛真君祭出一道清神訣,打入小五靈台,止住他渾身顫慄,平靜地答道:「徒兒莫忘,我們蒼梧派拓居深山,三省自身,修身養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磨礪筋骨,清心明志,非是為了求得上天的庇護,為的乃是把精神融入山川、雲霞、霧靄、清泉,修的便是道返自然,氣合天地,不為強所辱,不為名所動,不為利所圖。」

  說罷,明潛真君並沒有等小五回答,而是抬頭看向半空中的身材修長的黑袍修士,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師兄,沒想到時隔多年重逢,你我卻是如此立場。你的性情還是一如往昔,師父他老人家如果有知,一定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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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18 AM

第一百零八章 蒼梧雪:山巒同一哀

  阮琉蘅所贈的護山陣法被破後,蒼梧山如今已被濃重的黑霧籠罩,走獸躲在洞穴中惶然發抖,許多山中飛鳥被靈力動盪驚亂,但當它們飛到半空遇到黑霧時,便被吞噬進去,只餘下幾根潔白的羽毛飄搖無根。

  這處青山,自明潛真君開山立宗八百年,從未遭受過如此劫難。

  秋葉悲悲,勁草慼慼。

  那是無力掙扎的哀鳴。

  飛在半空中的清吾神君默默俯瞰著明潛真君,白皙的臉上閃過扭曲之色,他眼神複雜,隨後冷哼一聲道:「當初師父因為一點小事,便逐我出師門,你做為師弟,更是袖手旁觀,可曾當我是師兄?今日我便是來報復你們。」

  明潛真君輕嘆一口氣,道:「師尊何曾想驅逐你,你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悟性既高,學藝又快,師尊只盼傳你衣缽。而你卻不滿足於師尊一脈道法自然,不願忍受徐徐晉階的平和歲月,你醉心力量,甚至偷練其他門派陰毒邪功,以求捷徑。師尊實在痛心疾首,故而將你關在省身洞,望你能清心滌欲,早日回歸正道,可你卻私毀禁制,破門而去。師尊晚年回顧此時,每每撫膝長嘆,壽限至時,甚為憾事。」

  「往事休要再提,我現在已是化神後期修為,而你,」清吾神君輕蔑道,「不過是個區區元嬰,我現在捏死你如同捏死螞蟻。現在本座給你們兩條路,死,或是交出太和夏承玄!」

  清臨真君在他身畔,此時卻輕飄飄的搭話道:「嘖,師兄,我怎麼不知道有兩條路?師尊不是交代斬草除根清理乾淨嗎?」

  說罷惡毒的剜了清吾神君一眼,繼續說道:「我明白了,哈哈,清吾師兄是要先耍耍他們,給他們一個盼頭,等回頭希望落空,看這幫號稱『修身養性,不以己悲』的窩囊廢奔走哭號,美哉,快哉!精彩,精彩,哈哈哈,師兄不愧是師兄,果然……」

  ——比我還要禽獸。

  清吾神君沒搭理他,而是張開曄天鏡,將整個主殿全部困在鏡光之下。曄天鏡灑下的光柱,像不可踰越的障壁,鐵桶一般把眾人籠罩其中。

  清臨真君玩味一笑,他臉上的蜈蚣,歡娛的抽動著。

  明潛真君憐惜的回首看了看身後弟子,閉了閉目。

  「諸弟子,我蒼梧宗門雖小,卻義重如山,可以身隕道消,卻絕不會妥協強權,出賣朋友。」他斬釘截鐵地道,「諸弟子,可還記得我蒼梧派之庭訓?」

  身後弟子喉頭哽咽,齊齊吟誦:「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

  ……

  空曠的山谷,鳥獸全無。

  「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悲絕之音,往來迴蕩。

  清吾神君臉上劃過一道厲色,手上毫不留情地催動靈力,明潛真君和他身後的四大弟子面容煞白,幾欲跪倒,卻勉力支撐著結界,硬生生昂起頭顱。明潛真君滿頭白髮被真氣激盪,四散飄展,宛若仙人。

  嬌嬌被捆了四爪,卻沒被堵住嘴,她圓圓的金色眼眸瞪著上空的蒼梧神君,大聲道:「蘅娘才不會怕你們!兩個壞人,一個不要臉,一個醜八怪!呸!」她喚道,「蘅娘!蘅娘快回來!老先生被壞人欺負了!」

  嬌嬌左一聲「不要臉」,右一聲「醜八怪」,全罵在兩個人的痛腳上。

  清臨的臉立刻變色,只是顧忌她那一身美麗皮毛,施展法訣,讓那繩索越來越緊,把嬌嬌的爪子勒出血來。

  嬌嬌痛極了,但她沒有哭,依舊用牙齒狠狠扯著繩索。

  她會為了老先生去呼喚蘅娘,卻不會為了自己的痛苦求救,嬌嬌也有她的自尊心。

  ※※※※※※※※※※※※

  阮琉蘅出了琉璃石後便感覺到護山陣法被人強行破開,她心頭一沉。

  外面的氣場也不對,而且隱隱感覺到嬌嬌有了危險!

  她沒有與嬌嬌簽訂契約,但元嬰修士對親近之人的安危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度,她急忙道:「蒼梧有難了!」

  夏承玄看她臉色不對,喚出夏涼問道:「這處禁制如何出去?」

  夏涼回道:「這處禁制是完全虛擬的空間,自是從哪來回哪去,我解除禁制後,這裡便會回歸虛無,」他爪子劃開一處裂隙,「家主和仙姑先走,我把禁制安置妥當,便馬上出來接應。」

  夏承玄握了阮琉蘅的手道:「既然蒼梧有難,那一定是我的行蹤洩露了,你放心,在我沒出去之前,他們想必不會動手。」

  阮琉蘅心急如焚,點點頭。兩人攜手出了禁制,還是在那棵無花果樹下,然而天空不再是風和日麗的朗朗乾坤,而是黑霧密佈,遮蔽紅日。

  只見兩個黑袍修士高高飛在半空,一道道法訣正壓向蒼梧派主殿。

  她一瞬間瞪圓了雙眼,心裡立刻想到,蒼梧修士只修身養性,根本就不曾修煉過鬥法技能,怎麼能承受這樣的攻擊?

  阮琉蘅身後突地升起一輪紫色日珥,那是被怒意激發,不由自主開啟的身前三尺絕對劍域。

  焰方劍如影隨形,已經握在阮琉蘅手上,她舉劍一喝:「住手!來與吾戰!」

  一團紫火自腳部向上燃起,隨著紫火遍佈,白色暉雲臨陣鎧出現在阮琉蘅身上,一道劍芒閃過,漫天紫火劍光籠罩整座蒼梧山。

  八荒離火劍域全開!

  焰方在前,雪阿在後,阮琉蘅與夏承玄化作一紫一白兩道奪目的亮光,直取高高在上的黑袍修士。

  行至半空,夏承玄驟然急轉,向大殿上方的曄天鏡激射而去。

  夏承玄心思洞明,他越是危機關頭,越是明鏡止水。他已經認出黑袍修士之一正是魏國供奉行夜元君的座下首徒清吾神君,而他身邊的人,想必也同為行夜爪牙。夏承玄深知這場大戰勢必山崩地裂,而蒼梧派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只有先毀掉困住蒼梧派的禁制,將他們護到安全之地,阮琉蘅不被掣肘,接下來戰鬥才有更多勝算。

  電光石火般,一張跳動著猙獰傷疤的臉俯衝而至,似乎要貼到夏承玄臉上,夏承玄心念急動,毅然揮劍。

  「兩儀鎮魂,開!」

  寒冰暴雨席捲無窮劍意,向前狂瀉數里,風雪中,蜈蚣臉倏忽不見,緊接著,數里外傳來清臨真君那瘆人的獰笑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打曄天鏡的主意,小雜碎,你的對手在這邊吶!讓我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有幾個孔吧,哈哈哈!」

  焰方劍上傳來夏承玄的神識指引,阮琉蘅心念隨動,人劍合一,直取清吾神君,清吾神君向後急避,阮琉蘅劍勢不止,直直將清吾神君逼退百里。

  蒼梧山腳下是排列有形的一方方水田,幅員遼闊,人煙稀少。

  阮琉蘅定下心來,避開蒼梧山界,以此處做戰場!

  ※※※※※※※※※※※※

  太和劍修是何等驍勇善戰,他們對地勢的把握,對鬥法的熟稔都已登峰造極,唯一能困囿於他們的便是自身的悟性與修為。

  但眼前清吾神君的修為實在比阮琉蘅高出太多,此時的他再沒有顧忌,當初與月澤真君對峙之時,不僅是月澤的主場,而且他必須護住林續風,因此才只求逃,不求勝。

  而如今,清吾神君每一手都是殺招,他早年便開始修煉邪法,暗地裡不知道害過多少人,於偷襲暗戰都有心得,更是鬥法的好手!

  此次他非但要求勝,甚至意欲除掉阮琉蘅,於是各種壓箱底的陰毒法器盡數招呼上,邪惡法門更是層出不窮。

  但阮琉蘅的劍域更強大!

  無數劍意阻擋住攻勢凌厲的法術,阮琉蘅喚出兩隻紫微鳥,整個天空佈滿了火光,方圓百里盡在劍域範圍內。

  清吾神君也不示弱,他從眉心引出一團黑霧,而後雙手不停掐訣,口中吟誦法訣。那黑霧逐漸擴散,當法訣落下最後一個音節,那黑霧瞬間擴散,自清吾神君身周爆發!

  那是清吾神君的領域———疆無魂域!當空向阮琉蘅壓下!

  而他自與月澤一戰後,重新修煉的分神「開山刃」帶著煞氣從他身後緩緩騰起,利斧揮動之時,疆無魂域與八荒離火劍域碰撞在一起。

  「拜太和月澤所贈機緣,若不是他壞了我的分神,師尊也不會為我尋來一副更好的材料,」清吾神君猖獗笑道,「如今之開山刃,實力比曾經強橫十倍!正好先開了蒼梧,再手刃了你,方解我心頭之很!」

  疆無魂域展開後,迅速壓制住了八荒離火劍域,水田之上,已分作兩壁江山。

  一邊天空呈現紫紅,兩隻火鳥衝天而起;另一邊黑煞滾滾,領域中隱隱有厲鬼嚎哭!

  ……

  阮琉蘅劍域中飛出萬仞,不停向前方疆無魂域攻去,紫微鳥為劍刃淬煉出紫微真火,口中亦是不停吐出真火。

  紫微真火何其霸道,在不停灼燒下,已有少部分劍刃衝入疆無魂域之中,被裡面亂竄的厲鬼接下,消耗著魂域中的靈力。

  然而魂域的黑煞也因此滲入了阮琉蘅的劍域,她很少見這種陰毒的領域,魂域中的厲鬼不得超生,都含有極大怨氣,被清吾神君煉化後,每一個厲鬼都有元嬰期的修為,它們已不復人類模樣,皆是披著黑袍,雙手森森白骨如利爪,甚至可以徒手握住劍域中的劍刃!

  一時間,魂域與劍域戰得不可開交,戰事膠著不相上下。

  後方蒼梧山內的戰況同樣僵持著——

  蒼梧主殿諸弟子在明潛真君的帶領下,全力破曄天鏡禁制。

  主殿上方的夏承玄與清臨真君之戰,則更是充滿了血腥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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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27 AM

第一百零九章 畫西窗:拭罷沾衣淚

  夏承玄其實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他對因果淡漠,對世情踐踏,必要時,比十惡不赦的壞人還要心狠手辣,一身戾氣,如同嗜殺的阿修羅。

  而當他對上清臨真君的一剎那,兩人都嗅到了對方身上濃重的血腥味。

  夏承玄身上自是戰場浴血而來,清臨真君則是滿手無辜鮮血。

  不過這都不重要,他們在乎的只是對手身上竟然能散發出同樣殘暴的氣息,渾身的細胞都興奮起來。

  清臨真君是行夜門下最末弟子,他並不擅長鬥法,因為是黑市擂台出身,修煉的法門更像是體修,此時他雙手戴上法寶是拳刃「虎嘯之掌」,所用材料也是延展性最高的玄鐵,層層包裹住手指關節,手背上伸出三根鋒利刺鉤,發著瑩藍的光芒,很顯然,那刺鉤上面有神通加持。他雙手握拳,以刺刃向夏承玄劃去!

  太和劍修,本最擅長近戰,但夏承玄即便開了鐵馬冰河訣第二重境界,依然要比清臨真君略遜一籌。畢竟清臨真君是元嬰中期的修為,而夏承玄如今修為只有金丹初期。

  貼身近戰,除了靈力的比拚,還有對戰鬥技巧的掌握,兩人你來我往,清臨真君佔著修為高的便宜,刺鉤扯出夏承玄手臂上幾條皮肉,那刺刃上面鮮血淋漓,所使用的招數奇詭,擅長偷襲,每一下都往致命的地方刺去!

  但夏承玄根本就不在乎,儘管身上帶傷,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反擊依然精準,在絕對實力的壓制下,已是全憑豐富的對敵經驗在與對方拚殺。

  清臨真君看著夏承玄,突然開口道:「你來蒼梧的行蹤,為什麼會被我們知道?」

  夏承玄臉色不變。

  「太和裡出了叛徒。」他繼續惡毒地說道。

  「你的師兄弟背叛了你。你一出太和,他們便通風報信給行夜師尊。」

  「你的家族也背叛你。」

  「你猜猜我幾日前在立危城遇到了誰?」

  「夏啟悟。」

  「他跪在那裡,為了活命,拚命地哀求我,讓我不要殺他,他說夏家秘藏就在蒼梧山,如果我們及時趕到,一定能把你們殺得片甲不留,到時候能給他分一杯羹就好。」

  「啊,真是可憐啊,夏啟悟,一個卑躬屈膝的軟骨頭,你們這些夏氏孬種……」

  清臨真君一直在用語言刺激他,他喜歡把玩人心,看人性最陰暗最扭曲的畫面。

  但夏承玄絲毫不為所動,等清臨真君表演完,他甚至還嘲諷地說道:「行夜座下末徒清臨,你出身黑市擂台,不過是個用來角鬥的玩物,真拿自己當做『殺人王』?不過是用來娛樂的芻狗,只配犬吠。」

  一番話刺得清臨真君面目扭曲,下手更是毒辣。

  傷疤和出身都是清臨真君的短處,即便他已經進入到魏國最高權利核心處,可他仍然是個「英雄不問出處」的卑賤子。

  夏承玄則趁清臨真君有些心神不穩之際,一邊以雪阿劍應下清臨真君的攻勢,一邊掐訣,召喚出三千黑雲騎。

  「攻破主殿曄天鏡!」一聲令下,黑雲騎齊齊向蒼梧主殿衝去,與明潛真君內外夾攻。

  夏承玄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清臨真君身上,他自始至終,要救的都是蒼梧弟子!

  清臨真君發現了他的意圖,在揮動手臂攻擊的同時,手上還在掐訣,幾道黑煙從他身後竄出,卻被夏承玄以劍意擋下!

  「行夜以及你們這些走狗,或早或晚,都要死。你不要急,」夏承玄嘴角一抹放肆的笑,「爺這次,一定會拿你祭旗!」

  清臨真君駭笑,他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說道:「金丹期的小崽子,也敢痴心妄想,你不是想護住那些蒼梧雜毛嗎?我就讓你看看什麼是絕對實力!」

  他祭出一件法寶,那法寶形似招魂旛,上面卻無字,只是赤紅如血。

  催動之時,夏承玄只覺得識海中傳來一陣陣刺痛,身體靈力不停地在被對方吸走!

  ※※※※※※※※※※※※

  當護山陣盤被破時,明潛真君還在以靈力與清吾神君抗衡,他以結界擋住攻擊,但是當清吾神君祭出曄天鏡,局勢便是一變。

  此時的主殿卻已經不再是明潛真君守護的結界,而是被清吾神君的本命法寶曄天鏡罩在其中的囚籠。

  蒼梧派弟子不擅長鬥法,此時也只能無力地以身軀去衝撞,許多弟子已是傷痕纍纍,而掌門明潛真君一把拳頭已經沾血,不停以靈力破障。

  夏承玄所召喚的三千黑雲騎駕馭身下坐騎,不停衝刺,以雙刃戟破壞曄天鏡光,一道道靈力向禁錮主殿的曄天鏡光芒斬去。

  另一邊阮琉蘅戰意越發高漲,她本就是越戰越勇之人,雖然對方法寶諸多,且還有分神靈體「開山刃」在一邊變幻各種身形協助清吾神君作戰,但她卻一步一步逼臨清吾神君的疆無魂域!

  她知道對方在害怕。

  每一個與太和劍修作戰之人,即便是修為比劍修高,也會被劍修強大不屈的戰意壓制,尤其當他們的法寶神通逐漸失效,便會更加慌亂。

  一鼓作氣!

  自從在照葵野琉璃洞天秘境外一劍屠龍,阮琉蘅對劍意的領悟又精進一層。

  但屠龍之榮耀不可複製,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劍,是因天時地利人和,才如此至臻華美,要想重現曾經的屠龍之刃,並非不可能,卻十分困難。

  心之利刃,所向披靡;意之所至,我之乾坤!

  在閉關的歲月裡,她將這以「心之利刃」、「意之所至」激發出的一劍,轉化為以絕對劍域之靈力激發,在攻擊力上不及屠龍一劍,卻勝在穩定。

  此次是阮琉蘅出關後首戰,她有心以清吾神君試劍,當下收起八荒離火劍域,而轉為三尺絕對劍域,身後日珥如驕陽,紫微鳥兩邊掠陣,那強大的劍勢又重新出現,靈壓幾乎形成實質性的狀態,強橫切開清吾神君的領域!

  當這一劍使出的時候,八荒離火劍訣的最後一重——第九重劍意的法門禁錮如同一根緊繃的弦,驟然繃斷!

  在這一劍之中,阮琉蘅終於徹悟到了第九重劍意「八荒炎武」!

  焰方劍劍身並無變化,但其上覆蓋的真火瞬間暴漲幾十丈!真火帶著劍意殺入清吾神君的疆無魂域,其剛猛霸道,往來衝突,幾乎如入無人之境!

  清吾神君急忙招來「開山刃」,如同那次對付月澤一般,再次組成刃牆。

  然而在「八荒炎武」面前,如同一張脆弱的薄紙一般,被劍刃斬得粉碎!

  最可怕的是,那劍意斬了「開山刃」,卻還依舊不停,繼續向著清吾神君衝來!

  清吾神君畢竟老練,他自持修為高深,知道此時已無法寶能阻阮琉蘅的「八荒炎武」,他將修為靈力全部聚在身前,雙臂交叉頂在前方——

  他竟被打得只能用肉身接下這一招!

  可惡可恨之極!該死的太和劍修!

  他被這一擊傷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嘔出一口鮮血,而當在身前的雙臂——竟也被齊齊斬斷!

  清吾神君這樣一個高階化神修士,看到手臂上已去了兩截前臂的斷肢,有些微微發愣。

  他覺得很冷。

  這是他在追求強大力量一途中,打得最為慘烈的一役。

  狼狽?羞恥?不堪?怨恨?

  不,不……他很冷靜,甚至嘴邊還帶著一絲狡詐。

  他念動法訣,用大量的靈力和修為改動領域規則,將自己的手臂接好後,因剛生出而還顫抖的手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符籙。

  雖是一張,但卻有三尺見方,上面畫滿了晦澀難懂的符文,而且觸發極快,還未等阮琉蘅施展出第二劍,那符籙便已經發動,立刻化為一道紅色煙霧向主殿飛去。

  那紅色煙霧有頭,有臉,有目,無口。生雙角、翅膀。渾身殺氣,仔細一看,並不是真正的煙霧,而是血霧!

  清吾神君張狂大笑道:「你還不去救蒼梧派嗎?你可知那裡封印的是什麼?是輪迴道的鬼神!哈哈哈!」

  阮琉蘅倒吸一口冷氣,她不知道如今修真界竟然還有被封印的輪迴鬼神,那是曾被上古十二神斬於陣前的輪迴道魔魂!

  雖然在符籙中封印的僅僅是殘留的魔魂碎片,實力大減,卻也是有鬼神之神格。

  她心如冰雪,知道清吾神君在賭她會去救蒼梧派,會以身擋住鬼神,而當她與鬼神交戰之時,清吾神君的後招便會與鬼神兩邊夾擊。

  可蒼梧派不能不救!

  即便明知道是陷阱,也義無反顧地咬牙縱身追去,隨著鬼神身影一道重新沒入蒼梧山界。

  ……

  當八荒炎武斬向鬼神之時,隨後趕到的清吾神君果然發動襲擊,無數厲鬼從他掌心湧出,層層疊疊、四方八面把阮琉蘅圍困其中,雖然近不得阮琉蘅的身,卻將她的內劍域圍成一個禁制。

  阮琉蘅方才連發兩次九重劍意,靈力損耗巨大,一時竟斬不透這冤魂之牆。

  清吾神君盤膝坐在魂域中央,這招「怨獄鎖」耗費了他大量的靈力,他一邊大口大口的吞噬者朱紅丹藥,一邊從眉心瀉出一道肉眼可見的實體元神真氣,慢慢凝聚在鬼魂法陣上空,牽引著粉碎的「開山刃」彙集起來。

  漸漸地,一個數十倍大小的「開山刃」在空中成型,一開始是半透明,慢慢顏色加深,由青而白,化為一道鍘刀,進一步染成黑色,淅淅瀝瀝的向下滴著血雨。

  一旦「開山刃」完全轉變為「三屍鍘」,便會從「怨獄鎖」法陣上方齊齊斬落,將法陣之形的鬼魂屏障和其中的阮琉蘅一分為二。

  清吾神君喘息著,看著被阮琉蘅劈開的身體猙獰的狂笑起來,太和劍修,終究不是我的對手,在吾之鍘刀下化為厲鬼吧!

  ※※※※※※※※※※※※

  開山刃成型帶來風聲呼嘯,傳入清臨真君耳朵裡,他覺得屠刀高懸的聲音,比世界上任何一種樂器發出的聲音都要美妙、悅耳。

  清臨真君放出一縷神識,像看螻蟻一樣嘲笑的看著主殿的明潛真君等人鍥而不捨的撞著曄天鏡的囚牢。

  清臨真君越來越亢奮,覺得依舊在巔峰狀態的自己才是戰場上最遊刃有餘的贏家。

  他一臉邪肆笑意,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枚錦盒,將錦盒打開,天地便顯出結界,在黑煞霧氣之外,再罩上一層黑色結界!

  這結界一出,便是清吾神君,也臉色微變。

  那是師尊秘製的,可以隔絕化神期修士神識,並不被對方察覺的高級結界,名為「夜寂然」。

  「那麼,餘興節目,現在開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35 AM

第一百一十章 畫西窗:斷腸卻為誰

  清臨真君眼角的蜈蚣又跳了跳,他那猙獰扭曲的愉悅令人毛骨悚然。

  「夏家的小雜種,你不是自詡世家子弟嗎?但是你高貴的出身給你帶來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你的算盤已經全部落空了!」

  「你以為你那女人能打敗我那不成器的師兄,然後過來救你?哈哈,你快看她苟延殘喘的樣子,嘖嘖,真是漂亮,讓道爺忍不住好好疼愛她一番。」

  「怎麼?你生氣了?別介意,沒關係的,很快我就送你們去閻王殿相見,而且我會讓你死得有滋有味!不過,」他嘴角因為興奮有些發抖,「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蒼梧派和那女人,我可以放過一邊。」

  「你來決定,能活下去的,是你的女人,還是蒼梧派的這些可憐蟲。如果你的選擇能讓我開心,本君就會說到做到。而如果你不做選擇,那麼,一個不留!」

  「你看看,即便我這麼說,你的臉看上去還是不為所動,而本君知道,其實你已經心亂如麻。哼,看你還能撐多久,本君便是要看看你這張臉上,浮現出絕望恐懼的神情,我要看你被打落到塵埃哭號的醜樣,就像從前每一個被本君踏在腳下的螻蟻,所以……你放心,只要你讓本君快活,本君會遵守約定。」

  清臨真君嘴上在說,手下卻不慢,他根本不會停下來等夏承玄思考,刺刃的速度更快,又是疾風暴雨的連攻幾招。

  夏承玄對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他知道清臨真君誰也不會放過,只是在用這樣的兩難抉擇來亂他的心神,甚至——

  亂所有人的心神!

  「讓我做選擇,可以。但我憑什麼相信你?橫豎都是死,我為什麼要選擇身敗名裂,帶著他人的怨恨去死?」

  清臨真君看著他即便染上血污,卻依然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和英俊依舊的臉,笑得更猙獰,說道:「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沒有耐性等你拖延,難道你還天真的以為會有救援?哈,在這『夜寂然』結界中,只有大乘期的老祖才能窺破,你以為還有誰會來救你?」

  他刺刃抵住夏承玄的雪阿劍,腳上凝聚了靈力將他一腳踢開,歪著頭笑了笑,像是非常善解人意般地說道:「那麼,還是本君來幫你做決定吧。」

  清臨真君伸手凌空一抓,便從主殿蒼梧弟子中隨便抓起一個,正是那農夫打扮的黑臉漢子,他利落地卸了那弟子的全身骨骼,一手按在黑臉漢子的頭蓋骨上。

  他卻並沒有看著一直在吐血的夏承玄,而是看向被鬼域困住的阮琉蘅,說道:「紫蘅真君,你看看這些無辜的蒼梧弟子,這飛來橫禍,對他們來說何其不公?真是……可憐又弱小,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這麼殘忍呢?」清臨真君像是在演戲一般,嘴上說著同情的話,卻把那頭蓋骨擰得咯吱作響,「太和劍修平生自負正義,可如今,唉,你們卻忍心看這些蒼梧弟子因你們而死嗎?」

  阮琉蘅瞪圓了桃花眼,看著那黑臉漢子,雙目燃燒著憤怒之火,她憤怒地向層層疊疊的魂障揮劍,劍意到處,衝破一個缺口,旋即被新湧來的鬼魂堵上。

  夏承玄則知道清臨真君是在挑撥,他心態扭曲,知道阮琉蘅會難過,但他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此,而是在演戲給下面主殿的蒼梧弟子看,讓他們在同門被折磨的哀嚎中奔潰。

  他心中苦澀。

  然而此時夏涼卻仍然未出現。

  ……

  那黑臉漢子渾身的關節都被卸掉,身體軟塌塌地垂在清吾神君腳邊,臉上疼得全都是汗,牙齒咬得嗑嘣直響。

  聽到清臨真君以自己威脅阮琉蘅,他張口,發出一聲幾乎如同野獸般的嚎叫聲。

  正在主殿,已經耗得快油盡燈枯的明潛真君聽得,臉上淡淡浮出讚許之色。

  只聽得黑臉漢子叫道:「師父予吾仙緣,偷得浮生百年,來生來世,仍做蒼梧根,十一跪謝師恩!」

  黑臉漢子只有築基期的修為,還未修出內丹,但他心性卻極強,喝了一聲,硬生生崩斷了經脈,七竅流出血來,已是沒了生氣。

  清臨真君看他自盡,皺了皺眉,甩手將屍體丟在一邊,又是搖頭晃腦地說道:「果然是大義之士,不畏強權,為了保護你們二人,不惜自盡,嘖嘖,真是個有骨氣的好漢……呸,不過是個懦夫!不過,你再不做決定,本君就如同對待他一般,將這些蒼梧弟子全都捏死,那骨頭粉碎的聲音,甚是悅耳,越是硬骨頭,捏起來,便越是有快感,哈哈!」

  夏承玄眉頭緊鎖,而阮琉蘅更是震怒!

  她紅了眼眶,綿綿不斷的劍意向著那些鬼魂斬去。

  眼見弟子自盡,被困在主殿的明潛真君卻未發悲音,反而平靜地轉身,對主殿已經隱隱有抽泣聲的諸弟子說道:「你們不要難過,小十一是好孩子,蒼梧弟子該當如此,此刻他的精魂已經融入天地,與萬物同存。」

  他說罷,仰天一聲長嘯。

  那嘯聲空寂,憂傷,而清亮。

  明潛真君的眉心隱隱浮出一柄銀色小劍,當小劍凌空閃動,瞬間變為三尺青鋒。他取下元神小劍,執在手中。

  身後四名金丹期弟子像是已經知道師父心意,他們聯手阻擋後面預感到不祥而忍不住衝過來的弟子。

  明潛真君寬大的白袍無風自起,他蒼瘦的手臂高高舉起長劍,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一劍當胸剖開!

  因為劍的速度太快,竟然只聽到了皮肉劃破的聲音,卻不見血。

  然而當明潛真君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後,他丹田內的鮮血突然噴湧,濺射在主殿外的曄天鏡光上,那鏡光的光壁變成玻璃一樣的材質。明潛真君再持劍,用力一砍,曄天鏡的光壁如同被擊中的玻璃般立時粉碎。

  一直禁錮主殿的曄天鏡光,終於破了!

  明潛真君身周已經靈力奔騰,可他卻是笑道:「師兄你看,在你眼裡很弱小的蒼梧道統,也能破得了你在外面學來的強力法門。」

  蒼梧眾弟子齊齊發出哀鳴。

  「掌門!」

  ……

  曄天鏡被明潛真君精血所破,那是清吾神君的本命法寶,師弟的鮮血浸入他的神魂,竟然讓他有些發怔。神魂不守,逐漸成型的「三屍鍘」也開始龜裂,悉悉索索的開始崩落。

  阮琉蘅則是更拚命地揮砍禁制,她咬著牙一聲不吭,但眼淚卻忍不住滾滾而下。

  ……

  明潛真君轉過頭,看著主殿裡哭成一片的諸弟子,心中一嘆。

  這浮世中,所求偏安一隅,究竟是對是錯?

  但我明潛此生,亦無愧天地,無愧道統。

  何時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和?又有誰人能解?

  當天下太和之日,定告我魂知。

  明潛真君向諸弟子行禮,之後正了正衣冠,又對著阮琉蘅搖搖頭,帶著歉意地笑了笑。

  阮琉蘅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潛真君是告訴她不要困囿於生死,掌中力量有強弱,道心一片垂天聽,殉節證道,無怨無悔。

  所以也請紫蘅真君你,不要因老朽之殤而自責。

  她淚水洶湧。

  「不!」

  ……

  明潛真君以手指蘸著身上流出的精血,凌空寫著符法,身周閃爍起一團明亮的炙熱之光,作歌道:

  哈哈愛兮愛呼嗚呼;

  擔山趕月兮摧我茅屋。

  喧囂隳突兮視如蚍蜉;

  鏗鏘錚鳴兮吾劍不孤。

  水火不容兮但看同袍互屠;

  青劍交頸兮斷我手足。

  一夫則無兮棄野荒骨;

  黃沙莽莽兮葬我來途。

  歌畢,明潛真君的寬大白袍飛起,卻再也撐不起他勁瘦的身軀,慢慢向後仰倒。

  他半身浴血,而臉上留給諸弟子的,卻是寬和的微笑。

  以鮮血寫就的道符在明潛真君殉道後,爆發出柔和的光暈,以其為中心,一層層漾開,洗刷著遍佈蒼梧山的黑霧。

  還了青山本來面貌,還了我的自在自歌。

  還了我的朗朗晴空萬里。

  還了我逍遙一生,吟不盡的大道浮生!

  願我蒼梧道統,生生不息。

  願這天地,能迎來我們最期盼的,真正的天下太和啊……

  ……

  主殿的蒼梧弟子沒有撲向師尊的遺體,他們默默站起身。

  那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從諸弟子中站了出來,他顫抖著雙手,但聲音卻堅定,帶頭吟唱道:

  「吾師吾父,贈吾血劍;吾心向天,一往無前;來生來生,再逐仙緣。」

  然後抬手一揮,一道巨石青階從大殿扶搖而上,他祭出法寶,首當其衝向清吾衝去。

  在他之後,金丹期和築基期的弟子紛紛各祭法器向清吾飛去,甚至練氣期、以及最普通的外門弟子也都抄著隨身的傢伙沿著玉階向清吾奔去,高呼著「來生來世,再做蒼梧根。」

  而空中的清吾神君看到自己逼死了明潛真君,他身形微不可查地搖晃了下,然後瘋狂大笑道:「蠢材,你死了,還有你的弟子,你以為死了便可以得清淨?看看你這群來送死的弟子,全都要死!讓我把你這卑微的門派,葬送乾淨!」

  一掌揮出,帶頭的流浪漢便被擊殺,他屠戮這些金丹築基修為的弟子便如同踩死螻蟻,而另外三名金丹弟子紛紛在前面自爆,血霧濺在清吾神君的臉上,他神色便有些瘋狂。

  他抓起一名手持木棍衝過來的築基弟子,恍惚把手中的弟子當成明潛真君,拎著他的脖子,猙獰道:「當年師父便是最偏愛你,因為你學會了通明豁達,因為你性情寬容,因為你無慾無求,因為你與世無爭,只對你一個青眼有加,將我這個首徒當做什麼?」

  「你以為死了就能解我心頭之恨?我……」

  清吾神君突然停下來,他發現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液體,用手一摸,卻是一口血水。

  被他擒住的蒼梧弟子恨聲道:「師父他老人家,是為仁心而死!是為大義殉道!怎會為你這樣的小人犧牲!」

  清吾神君臉色一變,一掌擊斃了手上的那名弟子,他有些發狂,又伸手想去抓人,卻被衝過來的清臨真君攔住了。

  清臨真君原本設定的好戲被這群山野村夫打亂,心情甚是不好,他冷冷道:「師兄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他們想送死,就索性成全了他們,一群聒噪的蠢豬而已,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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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42 AM

第一百十一章 畫西窗:朔氣寒徹骨

  明潛真君以身殉道,對阮琉蘅造成了極大的觸動,她作為修士,熟知因果天道,卻無法承受這樣一處世外桃源因此而崩潰。

  什麼是天道?在這亂世中的天道,便是無法允許這樣悠然的修士生存,他們快樂的依憑何其薄弱,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們的信念。

  每一處理想鄉的終結,都是在以最殘忍的方式宣告世事的無常。

  一時間,阮琉蘅的道心竟有些不穩,她看向自己的雙手,立危城心魔境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

  ……

  然而下一刻,她便發現清臨真君正手持法寶,向著蒼梧主殿和一路上向他們衝來的蒼梧弟子發出一道巨大到足以將整個大殿吞沒的黑色光柱!

  難道蒼梧道統就此斷絕?

  不!

  夏承玄反應最快,他迅速施法放出冰之結界,一層層冰牆擋在那些弟子面前!

  然而這還不夠,即便是冰之結界,也被黑色衝擊波擊穿!

  阮琉蘅大呼一聲「不要」!

  此時她耳邊突然金光閃爍,一道金紅色的光芒從中飛出,速度之快,可以聽到巨大的破空聲。

  光,讓蒼梧山中的所有人為之目眩。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阮琉蘅和夏承玄卻知道,那是阿鯉!

  橫公魚突然從水滴結界中飛出,千鈞一髮之際把蒼梧諸弟子都吸進了魚腹,用滿身鱗片擋了黑色光柱一擊,直接被擊飛撞到山崖,圓滾滾的身體在山間形成一道巨大的坑道。

  阿鯉傷得極重,哪怕是橫公魚固若堅鎧的鱗片,也被那黑色光柱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傷痕,傷口處翻出雪白的魚肉,疼得他又「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阿鯉!」阮琉蘅驚呼,她咬牙怒揮焰方劍,以劍意反覆斬擊冤魂鎖的同一個缺口,所用力氣之大,甚至虎口處已經裂開,血跡順著她潔白的手臂流下去。

  「吾就是等這出其不意的一擊,但還是太疼了,受傷為什麼這麼疼,傳承裡都沒有提過,嚶嚶嚶……」

  阿鯉兩眼一翻白,疼得暈了過去。

  ※※※※※※※※※※※※

  清臨真君勃然大怒,他精心策劃的一場好戲一次次被這些人破壞,竟然用了師尊所賜的「刀俎鴉殺盡」神通,都無法將那些蒼梧弟子消滅,這礙事的橫公魚!

  他手中再次凝聚黑霧,裡面凝聚了肉眼可見的煞氣,還夾雜著一股幽冥之力,再次向阿鯉施展神通。

  當「刀俎鴉殺盡」的黑色光柱即將襲上阿鯉龐然的魚身時,一個瘦弱的身影衝到阿鯉身前,撐起一個小小的結界!

  赫然是一直在幫助嬌嬌解開繩索的小五!

  可這小小的結界,怎麼可能擋得下連橫公魚鱗片都能擊碎的神通!

  小五的結界被擊得粉碎,他便從背後拿出魚竿,閉著眼睛向著前方衝去。

  「蒼梧不滅!」他知道阿鯉的肚子裡,保護的是目前蒼梧派僅存的弟子,再不能有人死去了,否則……

  難道這天道一定要扼殺我蒼梧嗎?

  難道已經身殞道消的掌門師尊,竟然連最後遺願也不能得嗎?

  可即便這樣,我也要去為了同門去戰鬥啊!

  哪怕拿著可笑的魚竿,哪怕我從來都不曾跟他們說過話,哪怕我……再也見不到這青山綠水!

  ……

  嬌嬌爪子上還縛著繩索,當小五跑出去時,她便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小五即將迎上那黑色光柱——

  那是小五,是給嬌嬌釣蓬蓬魚吃的小五,是會羞澀而溫柔笑著的小五。這樣的小五,不可以死,嬌嬌不允許他死。是的,嬌嬌要變強,要保護小五,更要保護蘅娘!

  她只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生長,在復甦。

  她覺得自己身體內的小世界裡,有什麼正在如噴泉般噴湧而出。

  她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靈力,從她的獸丹中暖洋洋地流轉開來。

  嬌嬌弓起了身子。

  她的另一種本能,終於覺醒了!

  嬌嬌的身體覆蓋上一層赤紅光芒,她雙目中的瞳孔變成赤金色,渾身一抖,身上的繩索灰飛煙滅。她向前邁出一步,整個身體形成一條直線,向著小五的方向,張口噴出一道火焰。

  與此同時,一道冰柱從小五身前地面一丈處突然騰起!

  火焰與冰柱幾乎同時來到小五的身前,截斷了「刀俎鴉殺盡」的衝擊,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以冰火交匯之地為中心,一場冰雪風暴席捲整個蒼梧山!

  這場風暴不止打斷了清臨真君的神通,而且還吹散了清吾神君的疆無魂域。

  清吾神君也被突如其來的風暴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由得氣為之窒,他強行凝神,抬眼望去,身處之地已經不是蒼梧山,而是漫天寒風的雪原,前方隱隱傳來巨獸喉頭的咆哮。

  那是一隻巨大的雪白狐狸,渾身毛色泛著金屬的光芒,其身後八尾張揚,正在獵獵咆哮。

  而白狐身後,則是重新整裝,蓄勢待發的三千黑雲騎。

  夏承玄立在夏涼身前,冰劍倚天,雪阿斜指。

  半空中,一輪紫色驕陽大盛,卻與雪原互不衝突,那是阮琉蘅整個人都在凝聚的真火元力,她身後日珥噴薄流轉,瀕臨爆發!

  清臨真君咬牙切齒,他被拍在雪地裡,即便立刻躍起,也掩蓋不了臉上的狼狽相,他嘴裡咒罵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一邊的清吾神君並沒有答話,化神期修士的直覺告訴他,這處空間有些不對勁,好像還有一股靈力在朝他們逼近。

  而就是現在!

  二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被強烈的衝擊撞飛出去,那靈力衝擊還帶著一種奇異的真火,瞬間點燃了他們身上的黑袍法衣!

  這真火竟然無法驅散!

  清吾神君心中大驚,眼看這真火在身上愈演愈烈,甚至直接燃燒著他外放的神識,可當他意識到後,再收回神識已經來不及了。

  真火燃燒到了他的識海中,進一步在灼燒他的元神!

  清吾神君人在半空之後,當他以為衝撞已經結束,可又一撥撞擊力接踵而至,他不敢再放出神識,只用肉眼,恍恍惚惚中看到似乎下方有一隻橘紅色的赤焰獸在下方噴出一團團滿天飛竄的火球,這些火球瞬息往返,把他們二人撞得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在空中骨碌碌轉,渾身骨頭都幾乎要碎裂,端得是痛苦無比。

  ……

  此處空間,乃是嬌嬌與夏涼合擊而出的空間結界。

  在照葵野營救琉璃洞天後,萬獸觀大乘期老祖乾煞元君所贈給嬌嬌的機緣在此時終於顯現出用武之地。

  那機緣是隱藏在獸魂中的小空間,當嬌嬌覺醒後,空間外放,此處便是嬌嬌的火焰領域。

  但僅憑嬌嬌一隻五階靈獸的空間之力還不夠,及時趕到的夏涼本就是冰系妖獸,他以冰之結界與嬌嬌的空間合擊在一起,而形成了這樣一處冰與火並存的極端所在。

  萬里皚皚雪原,凜冬冰至。

  然而上空卻是一輪烈烈紫日,雲霞流火,熊熊燃燒。

  ……

  夏承玄面目森冷,他如同領軍的統帥,將雪阿向前一指,他身後遮天蔽日的黑雲騎踏碎冰雪,展開對戰陣型,帶著冰雪之力向清吾神君二人衝來。

  清臨真君反應速度相當快,他立刻縮到清吾神君的身後,抓住他的肩膀當做肉盾,幫自己躲避這一擊!

  他怕清吾神君逃掉,甚至施展法訣,用靈力繩索縛住清吾神君,嘴裡還道:「都是你沒用!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一敗塗地,你給我去死吧!」

  被真火灼燒元神的痛苦讓身體的皮肉組織變得麻木,當冰冷的雙刃戟穿透身體,清吾神君終放棄了抵抗。

  他默默閉上眼睛,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當年他追求強大的力量,走上了邪路後,便知道自己會得一個橫死的結果。

  他被自己的現在的同門師弟當做擋箭牌,卻逼死了那個清風明月般的明潛真君。

  報應啊……可是後悔嗎?

  他不知道。

  ※※※※※※※※※※※※

  清臨真君本來還想繼續以清吾神君的屍體做肉盾,但隨著清吾神君身死,他的肉身也無法再與真火抗衡,幾乎是瞬間便被燒得連灰渣都不剩。

  失去了手上的憑據,清臨真君依然不甘心束手待斃,他雖是窮凶極惡之徒,但卻最貪生怕死,不然也不會去行夜門下做修士。

  他心中一狠,強行催動修為,臉上如同蜈蚣一般的傷疤突然崩裂開來,流出一股黑血。那黑血上也沾上了真火,但清臨真君無暇多想,他忍著疼痛以黑色真血做法,凌空畫著什麼。

  黑血一出,黑雲騎與嬌嬌的火團都無法近他身,眼看只等符籙完成,清臨真君就可以逃出生天。

  夏承玄在下方低聲道:「他的血有問題,我的劍意穿不過那層禁制。」

  語氣並不慌忙,似是胸有成竹般篤定清臨真君逃不出去。

  因為阮琉蘅,還未出手。

  ……

  看著禁制中又忍著疼又忍不住得意大笑的清臨真君,阮琉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向前。

  在這方空間內,她的戰意、靈力、劍意,都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八荒炎武。

  莫敢不從。

  那麼,便斬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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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12:54 AM

第一百十二章 畫西窗:啼鵑送我歸

  阮琉蘅的靈力彷彿沒有極限,在這處空間內,所有一切都為她所用,這種幾乎可以操控整個世界的感覺……

  讓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再沒有什麼不能斬殺,沒有什麼可以逃出她的劍意。

  因為阮琉蘅,便是這個世界的王者!

  紫微鳥成雙,在她身後飛起。三尺絕對劍域,以及她身後的那輪日珥,都已經不見。

  而焰方劍卻變得異常炙熱,整柄劍像是流動的熔漿,又像是醞釀爆發的某種開關。

  那是將劍域全部濃縮在劍上時,散發出的驚人靈壓!

  阮琉蘅將全身力氣集中在雙臂,奮力揮出一劍,一道白色火焰沖上半空,密集的靈力把連天的火焰壓縮成巨大的龍卷,如一條盤旋扭曲的熔岩巨龍般向清臨真君狂嘯奔去,所過之處,空間被灼熱得扭曲起來,那道劍意中混雜著無數細微的景象。

  有人的驚呼聲,有大笑聲。有呼嘯的風聲,也有殘酷的爆炸聲。

  閃過孩童的笑臉,又在某個打碎的杯盞處定格,再浮現出一隊直飛上青天的大雁,甚至還有一顆榛果滾動的畫面。

  有哭泣的少女,有傲視群雄而立的公子,有手持利斧的壯漢,也有裊裊自深宮走出的佳人……

  是三千世界,也是大道的塵埃。

  所蘊含之規則,其繁複幾乎不可推演;所經歷之景象,亦不侷限於一個世界。

  這是茫茫眾生之立足根本,這是真正的大道無形。

  這一劍,發出的光亮不再是紫色真火的顏色,而是璀璨的白光,純淨無暇。以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劍為頂點,呈倒錐型衝擊出去。

  這一劍之後,阮琉蘅終於正式躋身於劍修之宗師陣列。

  將成不朽!

  ※※※※※※※※※※※※

  清臨真君所放的禁制是曾經在某處秘境殺害一位正道修士,搶來的機緣,而黑血則是他的保命法寶,是他從千百枉死之人的心頭血中提煉而出。

  因為過於邪惡,他一直小心地藏在自己的傷疤中,直到此時,終於派上了用場,他以此血書寫成一道混沌符,便可以直接傳送回丹平城他的老巢中。

  最不濟,也能逃出元嬰,只要留得元嬰在,他便可以去奪舍,重新修煉,再來報仇雪恨!

  眼看符籙還有最後一筆,他臉部微微痙攣了起來,似乎是在笑,可這笑夾雜在痛苦中,覆蓋上了陰毒的黑血,顯得越發恐怖。

  但這笑還沒持續一彈指。

  撲面而來映入清臨真君視野的則是帶著決然的烈火劍意,這一瞬間,這股劍意竟然看不出來處,彷彿是從遙遙在上的紫日而來,又彷彿是從冰原而來,如同一座烈焰焚燒的山巒壓了下來,瞬間便吞噬了自己。

  清臨真君在這灼燒的洪流中,來不及恨,來不及怨,甚至他所思考的內容還停留在即將要逃出去的喜悅中。

  然而一劍之中,他便像最微小的螻蟻一樣,冰消瓦解。

  ……

  阮琉蘅斬殺清臨神君之後,手卻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的心性其實還未到化神期,但劍意卻已經有了可以與大乘期媲美的斬破世界規則之力的境界

  強大的力量足以讓人瘋狂,修真界從來不乏追求至高力量的修士。

  然而得到了這種強大力量的阮琉蘅,此時心裡卻是一陣空寂渺茫。

  她甚至有些害怕。

  另一邊,嬌嬌與夏涼都收回了靈力,結界從穹頂退散,露出殘月如鉤的夜色。

  這一戰,竟是不知持續了多久。

  夏承玄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急忙過去扶住了她,他知道此時阮琉蘅心性衝擊極大,不宜說沉重的話,於是語氣很輕快地說道:「你看,嬌嬌果然變得厲害起來了,以後你不用再擔心她了。」

  阮琉蘅臉色煞白,出了空間之後,失去了空間規則的加持,她身體已經超出了負荷,再加上之前與清吾神君對戰時的傷此刻一同發作起來。

  幾乎是立刻癱在夏承玄懷裡。

  嬌嬌也來不及邀功,她縮到家貓大小,軟軟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

  夏涼同樣很是疲憊,但比嬌嬌強了不少,走過去叼住嬌嬌後頸,將她甩到自己背上,跟在夏承玄身後。

  蒼梧山一片狼藉,不知什麼時候在外面清醒的阿鯉已經化為人形,正警覺地守護著他身後的一群臉色悲痛的蒼梧弟子。

  阮琉蘅最在意的便是蒼梧的根基,她勉強自己說出話來,只是聲音極小極微弱。

  「我要看看蒼梧弟子,他們……」

  夏承玄怎會不知她心意,立刻帶她飛了過去。

  阿鯉將蒼梧弟子安置在已經破敗的主殿門前,他身上受傷不輕,肋下的傷口還未癒合,只被粗略處理過。

  看到阮琉蘅過來,正要嚶嚶嚶邀功,結果看到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知道契約獸與主人之間有靈力連接,立刻變回小魚模樣,竄進水滴結界,幫阮琉蘅調養。

  而阮琉蘅一眼掃過那些弟子,心中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大戰之後,蒼梧弟子僅餘二百七十二人,其中築基期弟子僅存九人。

  沒有金丹期修士,甚至築基期弟子也如此凋敝的蒼梧派,可以說是已經名存實亡了。

  她伏在夏承玄胸前,身體因為悲傷抖得越發激烈,夏承玄慢慢撫著她的後背,一邊說道:「你放心,我不會不管蒼梧的,此事由我而起,我必定有始有終。」

  他心中也有些自責,嘆了口氣。

  夏涼知道他心思,默默從拿出大量丹藥送與諸弟子,這些丹藥幾乎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蒼梧派中,除了被阿鯉救下的、還沒來得及衝上前去拚命的弟子,幾乎沒有傷者。

  因為在化神期修士與元嬰期修士的戰場上,普通弟子的受傷,就等於死。

  ※※※※※※※※※※※※

  小五是活下來的幾個築基期修士之一,如今他已經是蒼梧現存弟子中,輩分及修為最高的修士。

  出入過生死場後,小五整個人都發生了一些細微變化,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然而卻在深處染上一層憂鬱之色,讓少年顯出了青蔥歲月才有的慘綠年華,可他畢竟已是築基修士,該有的,該懂的,他都明白。小五看到阮琉蘅和夏承玄飛過來,他站起身迎上去。

  從主殿諸弟子群中站起的小五,還是少年模樣。

  當他一步步走到阮琉蘅身前,身材已經發生了變化,幾步之間,已經是一個身姿優雅、品相淡泊的青年。

  如果說一直保持少年樣貌的小五還有一顆童趣的純真之心,那麼如今青年樣貌的小五,已決意挑起門派的重任,繼承蒼梧的道統。

  男孩到男人的轉變只在頃刻間。

  小五上前一步,自夏涼背上抱起嬌嬌,撫摸著她因為掙脫繩索而傷痕纍纍的脊背,緩緩說道:「蒼梧一戰,乃是天道給予蒼梧派的試煉,此是我們的劫難,兩位前輩不必過於自責,」他看著身後的弟子們,嘴角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蒼梧不會就此消亡,我們會暫時離開此地,在人間尋一處安穩之處,重建蒼梧派。休養生息,廣納弟子,將傳承延續下去。」

  阮琉蘅垂首想了想,才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貴派可以隨時來太和尋求庇護,靈端峰永遠歡迎蒼梧弟子。」

  夏承玄則是想到琉璃石中許多資源,他有心相贈,取出一個儲物戒說道:「開山立宗初期艱難,我這裡……有一些靈脈靈石,希望能助蒼梧重建。」

  小五搖搖頭,說道:「最初家師來到蒼梧山,也是手無分文,就地取材。納他人錢財,不符蒼梧道義,不可受,請夏前輩收回吧。」

  夏承玄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曾經作為開啟夏家秘藏鑰匙的水滴形玉墜子,不由分說地放在小五手上,說道:「此玉名暖冰,是我夏家家傳之物。此次蒼梧劫難,皆由我起,是我虧欠了蒼梧,你執此玉,如果蒼梧有難,可隨時召喚我,夏承玄在此立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看小五還想推辭,又說得嚴重一些,「請讓我盡這一份心,否則來日晉階,我心魔必起。」

  小五自是知道修士最懼心魔,猶豫了下,還是將暖冰收下。

  看到小五收下暖冰,夏承玄才算是鬆了口氣。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了阮琉蘅與夏氏的羈絆,那並不是單純為了心魔而做出的承諾,而是受人恩情,想要盡力回報的心情。

  扶著阮琉蘅的手臂緊了緊,更珍惜,也更心疼。

  為了自己曾經不知天高地厚,也為了她的信念堅守。

  才有了這一番相遇。

  ……

  小五又摸了摸懷裡小小的嬌嬌,將放滿魚的儲物袋從腰間解了下來,又把一直不離身的釣竿放在儲物袋裡面,一起繫在她的小爪子上,然後蹭了蹭她柔軟的小耳朵,再將她輕輕放回夏涼的背上。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在我的祈願沒有達成前,我將不入紅塵、不思享樂、不耽於私情。我將不再徬徨,不爭不昧,只證大道。終其我一生心力,重建蒼梧。」

  「小五哥哥恐怕再也沒有時間給你釣魚吃了。」

  「而嬌嬌以後,大概不會再見到我了。」

  「所以嬌嬌要記住,我的名字是……」

  「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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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1:03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4-2 08:30 AM 編輯

第一百十三章 畫西窗:小憩紅塵喚

  今日的景熙宮依舊安靜。

  景熙宮的宮牆並不高,但是從此處路過的宮女太監,總是會感覺到莫名的壓迫感,他們低頭垂手從下面一路快跑地穿過,一步也不敢多停留。

  而景熙宮的地下宮殿中,此刻是一團死寂。

  當清吾神君與清臨真君的本命元神燈先後熄滅時,行夜正在一處小型丹房,親自往爐鼎中放材料,他的手突然一抖,之後仍然按部就班地放好材料。

  合上頂蓋時,他甚至還檢查了下封閉得是否嚴實。

  然後他仔仔細細地打量這足有一人高的極品黑骨爐鼎,直到旁邊兩個負責看火的弟子被他不經意散發的高階修士靈壓震懾得不住發抖,其中一個弟子抖得將手裡的法器摔了出去,行夜才似乎從入定中緩了過來。

  他咧開嘴角,毛骨悚然地一笑。

  伸出手掌,凌空那麼虛虛一抓——黑骨爐鼎驟然崩裂,裡面在高溫中煉化的液體爆發出來,兩邊來不及躲的弟子被這液體濺到,身上的皮膚便沒了幾塊,發出慘烈的嚎叫聲。

  「廢物。」

  ……

  之後行夜負手出了丹房,冷冷對門外等候的兩名弟子說道:「叫林續風來。」

  門外的弟子自是點頭應下,其中一個飛快跑去尋人,另一個聞到了丹房散發出的氣味,以為老祖煉丹又失敗,他便如往常一般進去打掃。

  剛一進門口,看清了裡面的情形,便忍不住劇烈嘔吐起來。

  丹房內所有物品都被熔成一團團的焦黑物,而地上兩具屍體,都不成人樣,像是被猛獸撕咬過一般……

  那弟子不敢再多想,他臉色發白地服下丹藥,開始收拾起殘局。

  而另一邊,當行夜回到寶殿,林續風已經垂首等在旁邊。

  行夜抬眼看向這個不管遇到什麼事,臉上都會掛著謙和笑意的青年,一掌括了過去!

  林續風被抽得如同破敗的木偶,然而還在半空中時,又被行夜抓了回來,一把折斷了手臂,再拖著他已經骨折的手臂往後殿走去。

  而林續風的臉上,依舊是不變的笑容,那笑容彷彿已經在他臉上凝固,又像是已經成型了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

  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疼痛,他的喜悅。

  進了後殿,便有人迎了上來,那弟子喜上眉梢,口中匯報導:「稟報師尊,此次新制的一批丹藥竟得了四成,且丹品都不錯,成色上佳!」

  行夜冷冷「哼」了一聲,並不見喜色,那弟子也是個機靈的,知道此時師父心情不好,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這名弟子名叫清故,是行夜從衍丹門挖過來的狠角色,亦有化神期修為,曾經因為修煉邪丹而被衍丹門不容,是行夜私下救了他及其一脈逃出衍丹門,如今在行夜座下研製丹藥,是除了清吾清臨之後,最為得力的弟子。

  行夜將林續風丟在了後殿中央,他自己慢慢踱步坐在上方主位,斜倚在作為上,用手背托著腮,看上去似是極不在意地問道:「你體內的鼎爐練得如何了?」

  林續風答道:「回稟老祖,已煉出了三方印,六厚土。」

  行夜臉色陰沉了下來。

  林續風看不到行夜的臉色,但他依然繼續說道:「雖然速度不快,但小人在修煉中有了奇遇,雖然達不到老祖要求的八方印,十六厚土,但卻發生變異,恐怕比以前更有助於老祖的計畫。」

  「哦?什麼變異?說來聽聽。」行夜不緊不慢地說道。

  林續風臉上肌肉突然扭動了下,或許是他想做一個其他的表情,又或是想到了什麼,他更謙卑地回道:「吞噬之力。」

  景熙宮的上空傳來一聲如同夜梟聲的長笑。

  「林續風,你若是好好修煉鼎爐,本座這座下首徒之位,便為你而留!」

  ※※※※※※※※※※※※

  蒼梧一役,阮琉蘅身心俱疲,連御劍的靈力也難以維繫。辭別了蒼梧諸弟子之後,夏承玄便在離蒼梧山最近的燕國尋了一處小城鎮,暫時安置下來,讓阮琉蘅能安定下來回覆靈力。

  嬌嬌繼續在靈獸鐲中沉睡,在阮琉蘅入定的過程中,夏承玄、阿鯉、夏涼三人幾乎是足不沾地在外面跑動。

  夏承玄和夏涼是在忙正事,而阿鯉則是……

  如魚得水。

  夏承玄託付他照顧阮琉蘅,因此給了他一大筆靈石。一入夜,阿鯉便化了人形,出去買了許多好吃好玩的,像是拚命往家搬運糧食的倉鼠,看到阮琉蘅從入定中醒過來,立刻從儲物袋裡掏出寶物,一一羅列在阮琉蘅身前,討好地看著她。

  醬肉包、糖葫蘆、話梅糖、炸餛飩、烤魚串、糯米糕、紅豆餅……

  紙鳶、風車、木牛流馬、油紙傘、糖人、枴杖……

  「凡間真是太好玩了,剛一到傍晚,夜市就開了起來,入了夜,鎮子的東北角還搭起了戲台,唱的戲是漂亮的田螺姑娘報恩的故事,可吾覺得田螺哪有鯉魚漂亮,鯉魚又哪有我們橫公魚漂亮!白送給吾,吾都不要!」他討巧賣乖,特意緩和阮琉蘅情緒,「不過鎮子裡的姑娘,沒一個比主人更好看,主人比所有橫公魚都好看!」

  所以你放心吧,夏承玄那小子不會出去採野花的!

  要是他敢找,吾就一尾巴拍死他!

  阮琉蘅伸出手,摸了摸阿鯉的頭,卻是不想說話。

  她是修士,不會為了生死過多傷感,但在不停推演蒼梧命運的同時,卻在因果上有了頗多體悟。

  一飲一啄。

  有因必有果。

  她嘆了口氣,遙遙看向窗外。只是不知道這果究竟應在何時,何地,何人,唯有祈盼蒼梧弟子重新振作,能夠將明潛真君的風骨傳承下去。

  「阿鯉,我們在這個鎮子待了多久?」

  阿鯉在海底生活慣了,其實時間概念並不強,他想了想自己最近吃了多少次夜市,說道:「吾已在錢婆婆那裡買過七碗豆花,想來應該是過了八天。」

  「阿玄可有回來?」

  「中間回過兩次,前次回來的時候,說已經派人暗中保護蒼梧弟子,叫你不要多想。」

  阮琉蘅定下心來,又看了看阿鯉和嬌嬌的傷勢,都恢復得不錯,便安心在小鎮裡等夏承玄歸來。

  ※※※※※※※※※※※※

  又過了三日,夏承玄隻身回到客棧。

  阮琉蘅問道:「夏涼可好?」

  夏承玄雙眸看著她,帶著些凝重地說道:「他沒什麼大礙,因為想盡快回到巔峰狀態,所以已經陷入深眠開始加速修煉。倒是你,只知道關心別人,卻不想想自己是否安全嗎?」

  阮琉蘅倒是被他問住了,奇道:「我已有百年不出靈端峰,怎麼會有問題?」

  夏承玄看她困惑,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辛苦畢竟沒有白費,如果不是他去調查,也不會知道這麼多秘聞。

  他便似笑非笑地用手點點桌面,沉吟了片刻,開始說道:「你遇到我之前,雖然在秘境也經歷過衝突,卻大體順風順水,萬事順遂,更很少受傷。」

  「而你遇到我之後,你的災難才真正開始。」

  「劍廬祭典被三重天賀秋挑釁,至此,你莫名其妙被九重天外天的修士盯上;劍廬祭典之後,你出發去往朱門界應援,既要應對九重天外天的發難,又被魔修重傷,導致進入心魔境;立危城十年後,你回到太和,又被派往大秘境琉璃洞天,而那裡竟然有一條大乘期修為的魔龍在等著你;因我失誤,百年禁足,卻在其間被召喚去無常小鏡;此次與我同來蒼梧,因為族人洩露行蹤,害你受到連累。」

  「這些跡象,除了無常小鏡卻為偶然,其他竟都被我查到了蛛絲馬跡。」

  「九重天外天為何在劍廬祭典突然發難?」

  「為何八重天姬無惆要算計於你?」

  「朱門界的魔修是誰放進去的?」

  「心魔境時,如不是季羽老祖相救,你會不會就此入魔?」

  「為什麼會有人從格物宗洩露出大秘境琉璃洞天與羅剎海有關?」

  「為什麼蒼梧發生這麼大的滅門慘劇,卻無一門派相助?」

  ……

  阮琉蘅被問得心中震驚,啞口無言。

  夏承玄皺眉道:「世間似乎被一隻巨大的手操縱著,一步一步把我們推上一條詭秘的道路。」

  阮琉蘅沉吟半晌,用天演術把與夏承玄相遇至今的故事推演一遍,默默點頭。

  「如你所說,這一系列遭遇看似獨立,但絕非偶然。我在太和成長了兩千多年,並未遇到如此頻繁地異狀,直到你我相遇……莫非其中有什麼?難道是行夜幕後所為?阿玄現在可有眉目?」

  夏承玄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搖了搖頭,說道:「暫時的線索還不足以讓我觸碰到核心,我僅僅能判斷這一切應有聯繫,而九重天和行夜似乎沒有瓜葛,看起來並不單純是因我而起,或是與你有關。我需要進一步收集更多的信息,也許才能找出幕後黑手。等過幾天你的靈力大體恢復後,我們就回靈端峰,我繼續收集消息,在水落石出之前,我們暫且不要離開太和。」

  因為這天下,恐怕沒有比太和更安全的地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8:42 AM

第一百十四章 畫西窗:剪燭枉凝眉

  阮琉蘅看他擰緊的眉間,安撫道:「我並非脆弱之人,如有人想打我的主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至少我有自信護得靈端峰弟子周全。我們暫時留在太和,也並非膽小怕事,而是儘量不打草驚蛇,待你查探清楚,我必定要將黑手擒入玄武樓,永世鎮壓。如若這件事並非僅僅關係我們,而是危害修真界安危的話,必要時可以請宗門協助,務求蒼梧派的悲劇不再重演!」

  她說得真誠,一臉正氣凜然,目光堅定,令人動容。

  夏承玄抬眼看她,臉上神情又有些似笑非笑,星眸在燈光下燦爛異常,流轉了一些情意。

  「你倒是……真的很信任我啊。」

  阮琉蘅微微一笑道:「因為阿玄是我看著長大的啊。」

  這話一出,夏承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在追求心上人的路上,大概沒有比聽到這一句更受挫折的了,可眼前人卻毫不知情,彷彿天經地義,他還是她眼裡的那個少年。

  「胡說什麼,爺來到靈端峰的時候就已經十五了,在凡間十五歲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要不是夏家家訓,我房裡都能放人了!」

  阮琉蘅不太理解,她眨了眨桃花眼,似乎是在詢問:「房裡放人幹嘛呀?」

  夏承玄一時語噎。

  他有一種調戲阮琉蘅卻被對方反調戲了一把的錯覺,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好在燈光下並不明顯,他咳了一聲。

  「這裡面還有一點很詭異,我查過近兩年前魔修的動向,發現魔修進了銘古紀後,活動與曾經無異,卻直到最近幾百年才開始活躍起來,原因當然大家清楚——他們掌握了可以掩蓋身上魔氣與墮魔印的法門,而且如今他們雖並不比曾經肆虐,卻有的放矢,幾乎魔修的每一次大動作,都與你相關。」

  客棧的桌子上有陶制的茶壺茶盅,他隨手取了三個出來,手指凝了絲劍氣,在茶盅上刻下代號。

  然後手輕輕一晃,指尖出現一朵冰雕桃花,放在這些茶盅中間。

  他手指蘸水,在這些茶盅和桃花中間劃了幾道線。

  阮琉蘅一下子看明白了。

  寫著「修」字的茶盅代表以太和為首的修真界,寫著「九」字的茶盅代表獨立於人間之外的九重天外天,寫著「魔」字的代表魔教。

  在這三方勢力中,都與阮琉蘅有了一些微妙聯繫,而且互相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麼,可以讓九重天與魔修同時覬覦,而他們又似乎並不合作……」夏承玄緩緩推演道,「這其中,最可怕的便是,魔修已經滲透入修真界的高層,他們潛藏在我們身邊,對我們的行蹤瞭如指掌,從而布下一個個局。」

  阮琉蘅不由得站起身,她轉過身,推開客棧的窗戶,看著外面一輪殘月,定了定心神後才道:「我不知道究竟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去覬覦,羅剎海並非稀罕秘境,其中也無寶藏,而我本身失去十三歲前的記憶,可那時候我只是個凡人,又能做什麼?」

  「你也莫要想太多,他們遲早都會露出馬腳的。」夏承玄似乎是想道了什麼,眉間帶了些狠戾之色道,「這世間,只要有所求,就必有所失,我會讓傷害你的人失去一切。」

  她一聲嘆息。

  「阿玄,我恐怕永遠都不會懂得,為什麼有人要以殘害他人作為手段來得到力量,我絕不會束手待斃,必將與之周旋到底。修煉之一途,有明潛真君那樣怡然自得的大道,也有我等太和劍修的兵刃之道,可殊途同歸,我們所期盼的,都是天下太和。阿玄,你身負大機緣,一定要記住,即便我有事,你也要……」她心底有深深的擔憂,「以大局為重。」

  夏承玄所展示出的力量越來越可怕,阮琉蘅自信有生之年可以將他歸攏在正道,可一旦她有什麼意外,恐怕就再也沒人能壓制住他心中的戾氣。

  而夏承玄比她還懂這一點,他只是撇嘴笑笑,說道:「你不會有事的。」

  「阿玄……」

  夏承玄抬起手,打斷了她,堅定說道:「這修真界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一塵不染,修士為什麼修煉?大多數人,除了冠冕堂皇的大道之說,便是要求個長生。所以貪生怕死不過修士。不過同時,他們也是最趨利避害的人,只要有利益,即便是同門也會撕破臉。大家自掃門前雪,蒼梧被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大部分修士之冷漠自私,超乎你我想像。魏國大乘修士行夜除了不以魔氣為生,又與魔修何異?可正道只因為需要他的力量,便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是太和,也被條條框框所束縛,無法干預。」

  「阿阮,總有一天,我也要去管這些修士不去管的事,我遵循太和畢生三斬的戒律,可我心中之不義,卻比你們都要嚴苛,所以這天道究竟是否懲罰我,我便要看一看,試一試。」

  「我的大道,必將重建天地秩序,還你,還蒼梧一個公道!」

  阮琉蘅定定看著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夏承玄的道心,第一次傾聽他的夙願,也是第一次,將眼前的男子真真正正當做一個成熟的修士。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碰觸他,心中竟然生出了羞澀之意,可她仍然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我阮琉蘅,認同你。」

  夏承玄的眉目瞬間溢滿濃濃的情意,其專注和溫柔,都是一個男子最迷人、最魅惑的時刻,更何況他本身便生得極好,剛硬的臉部線條緩和下來,卻還帶著深邃的輪廓。

  像是一首醉人的詩篇。

  心中的那根情弦,突地被波動,擾亂了一池桃花潭。

  然而那感覺太美妙,她卻不想醒來,只看著夏承玄也撫上了她的臉,滑過嫩白的肌膚,伸到她的腦後,手上輕微用力,慢慢將她拉得更近。

  連呼吸,連燈火都靜止。

  只要再一點,兩人的唇便要碰上——

  然而這最迷幻的一刻,卻突然被一陣巨大的靈力波動打斷。

  阮琉蘅瞬間抬起身,臉上帶著紅暈,卻強迫自己清醒,看向窗外,心中迅速推演靈力波動的方位。

  她實在是有些如驚弓之鳥,深怕自己再連累了他人。

  可推演之後,她卻目露喜色,立刻祭出了焰方劍。

  「阿玄,是太和那邊傳來的波動,這是吉兆,也許是師父出關了!」

  夏承玄心中極度懊惱,也只能認命地起身,從儲物戒裡掏出一些碎銀子,留在客棧桌子上,然後才說道:「阿鯉傷好了吧,他的腳力可比我們快多了。」

  阮琉蘅才想起來有阿鯉,她一時還不習慣有契約靈獸這個事實,而且橫公魚的速度在妖獸界也算是數一數二。

  當下把阿鯉從水滴結界裡喚出來,騎上他寬闊的脊背,一路向著太和風馳電掣般地飛了過去。

  ※※※※※※※※※※※※

  太和山脈此時風雲驟變。

  滄海神君閉關之處並不在主峰,而是在無名峰的山腳下,一處小結界內。

  結界雖然小,但卻恐怕是這天下最周密之處。

  一個髮色銀白,面容冷峻的英挺男子正在閉關室門前打坐,他穿著一身很常規的白色太和戰袍,手指掐了一個劍訣。哪怕身邊風起雲湧,他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是似乎覺得好夢被人的打斷,臉上的神情有些悵惘。

  他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與常人不同,是如同血般鮮紅,只被他看上一眼,就有一種想要轉身逃跑的感覺。因為在很多人的印象裡,紅色的眼眸,從古至今,只有鬼神才有。

  然而細看這雙眼眸,卻一絲煞氣都不帶,甚至有些冷漠,彷彿無慾無求,這天下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去付出感情。

  這個男子身在太和,卻沒有佩劍,儘管氣場強大,卻看不出修為高深。

  他看了看身後閉關室,緩緩開了口。聲音如金屬的撞擊聲,清脆,鏗鏘。

  「季羽,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讓我回去吧。」

  季羽元君瞬間在他身前出現,行禮道:「恭送忘君。」

  被稱為「忘君」的銀髮紅眸男子點點頭,並不因為大乘期修士的謙恭而有任何悲喜,那看上去並非傲慢,而似乎是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忘君微微皺眉,對季羽說道:「太和已有萬年沒有飛昇的修士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道統即便還有傳承,卻也是荒蕪了。此乃爾等之責,若下次再因為這樣的小事召喚我,那麼……太和也該是覆滅之時了。」

  說罷不等季羽元君回話,下一刻已經原地消失。

  他向著太和主峰飛去,其速度之快,就連季羽元君都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影。所以忘君的來去,都不被人知,哪怕是劍閣長老以及代理掌門穆錦先,也不知道季羽元君在無名峰的部署。

  忘君飛向的地方,並非是主峰其他處,而是……

  峰頂劍廬。

  只在這剎那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眼眸冷冷向太和山外一掃,便看到一條圓滾滾的金紅大魚,背上馱著著一對男女劍修,正向太和趕來。

  這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轉眼又忘了個乾淨,直接衝入劍廬。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人間事,已經與他再無關聯。

  畢竟他只是個留守在這人間界的,劍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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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8:52 AM

第一百十五章 畫西窗:蓮浪勢吞雲

  阮琉蘅還未進入太和地界就感覺到了師父滄海神君的氣息。

  那是廣博如海洋,可納百川,可載可覆的雄渾之力。這股力量正在震盪,整個太和山脈都被湛藍的靈力波一層層沖刷著,護山大陣閃耀出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天空萬里瑞氣千條,其間一道筆直的劍意直衝雲霄,綿延不絕。

  這是千年難遇的機緣。

  幾乎所有太和弟子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務,他們觀摩這道劍意,感受著天道的召喚,有悟性好的,立時便可以衝擊境界。

  而不光是太和弟子,當晉階的天象一出,幾乎修真界所有的修士都被驚動了。

  人間界,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但凡有能力的,都向著太和山脈瘋狂飛去!

  如鳳毛麟角般稀少的大乘修士,數千年來,終於有一位在人間晉階,哪怕能沾上一點晉階體悟,也是莫大的機緣!

  漫天都是穿梭的飛行法寶,一個個如流星般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一點。

  現在的太和,就如同人間的中心。

  無常小鏡裡長寧神君是在鏡內世界中的業火熔爐裡晉階,因受空間限制,所以阮琉蘅並沒有看到如此震撼的景象,而如今滄海神君是在人間晉階,其規模之壯觀,令人歎為觀止。

  那不僅僅是真正四方來朝的氣勢,而是代表著人間終於迎來了他們最盼望的一刻。

  「太和初開」劍陣已成!

  ※※※※※※※※※※※※

  太和地界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修士,各宗門大能亦在護山大陣外負手而立。

  大乘期老祖悉數到場,他們分別飛在高空,就連行夜也堂而皇之地佔據了一方主位。如果心境稍有突破,對瓶頸期的大乘修士來說,也是大幸。

  阮琉蘅此時已在靈端峰,夏承玄早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坐修煉,甚至阿鯉也不聲不響地鑽進了桃花潭,仰頭看著天空,魚嘴吐著泡泡修煉。

  她知道此時按照太和傳統,因大乘震元雷劫過於兇猛,怕護山大陣有損害,此時會收起大陣。

  當天空劫雲越積越多,季羽元君立在無名峰頂端,看向這綿延數千里的遒勁山脈,終於取出了他的本命劍,向天空揮去。

  季羽元君之劍域「寒光曳七洲」!

  真寶元君之劍域「浪起潮升風波路」!

  長寧元君之劍域「君子擎」!

  三重劍域,將方圓千里護做銅牆鐵壁,牢牢護住了太和弟子,以免他們為震元雷劫所傷,也警示宵小,此時若有人來犯,太和三位大乘絕不手軟!

  劍域隔絕了無數窺視,十八峰峰主各自護住山峰,劍閣長老們各司其職,代理掌門穆錦先亦是護住了主峰,庇護太和全域的神識瞬間收回。

  震元雷劫就要來了!

  所有人都仰頭望向天空,每一雙眼睛裡涵蓋的內容都不一樣。

  有喜悅、有崇敬、有嫉妒、有怨恨……

  有激動、有擔憂、有悵惘、有無奈……

  可不管怎麼說,在這修真界,所有自詡正道的修士,都會為了銘古紀可以安然渡過而鬆一口氣。

  他們還不曾察覺到自己的內心,這數萬年來,對太和劍修的信任,幾乎是一種盲目的、狂熱的、不求甚解的,幾乎已成為一種信仰!

  這種信仰之力,也在蘊養著太和。

  ……

  阮琉蘅將靈端峰以陣法護好,自己則飛上靈端峰峰頂。

  那些劫雲越壓越低,幾乎給人一種伸手便可以碰觸到的感覺。

  她看向遠處無名峰,心中是一片激盪。

  而滄海神君的其他弟子,則各不相同。

  穆錦先以劍域護住主峰,他面上沉穩,雖然已經感覺到阮琉蘅回來,可卻沒往靈端峰看上一眼,因為主峰及行事堂弟子的所有調度,都集中在他身上。

  止陽真君身後是上百名弟子,他一頭華髮,誦念一道道劍訣,聲音低沉緩慢,力求讓所有弟子都能聽到,且有領悟的時間。

  林畫依舊還是金丹期,她臉上很平靜,離了人群,慢慢向主峰懸崖邊走去。在這個幾乎所有弟子都或是領悟、或是修煉、或是聚精會神觀摩的時刻,她一個人站在懸崖邊的巨石上,抱著膝蓋坐了下來。

  ……

  在萬眾矚目下,滄海神君的靈力終於充沛滿溢。

  天空中的劫雲裂開幽暗黑洞。

  震元雷劫終於落下!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下來的時候,太和上空湧起海潮,一條水藍蒼龍從中騰起,那是滄海神君的本命神通,為他接下這一劫。

  第二道紅色震元雷劫,滄海神君本命劍出,朵朵白蓮自海浪中浮起,按照陣法方位排列,托起一柄藍色巨劍,生生接下了這一道雷。

  第三道紫金雷劫,滄海神君的分神終於從無名峰映出,那是一團縹緲如輕煙,朦朧如水霧的水靈,直接迎上紫金色的巨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樣一團看上去沒有任何實質的靈體竟然可以接下雷劫。然而真正有眼力的修士才知道,越是無形無態,才越是鬥法中最可怕的所在。

  至此,三道震元雷劫已過,劫雲散去,祥雲聚起,人間再添一位大乘修士!

  滄海神君終於從無名峰緩步走出,這位俊朗的男子,一雙藍眸更是內斂,裡面流轉著如海洋般的神秘,而其身上氣息,卻變得更為張揚。

  越是高階修士,就會離自己的本心越近。

  滄海本身即為矛盾體,可安和,可狂暴,如今這極端的氣息集於他一身,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如今已是滄海元君,他一步登天,浮空站在太和中央。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門,季滄海,現傳位於首徒穆錦先,其為太和第二十六代掌門,諸弟子,無不聽從,太和之道,望爾等綿延!」

  太和山脈響起無數弟子的聲音。

  「謹遵劍祖御!」

  ※※※※※※※※※※※※

  滄海元君的此次晉階意義非凡,即便低調如太和,也壓抑不住各宗門的狂喜,更何況滄海元君傳位於穆錦先,劍閣決定將晉階大典與掌門繼位大典放在一起舉辦。

  可滄海元君比起這些,更關心自己的弟子們的近況,放出憋悶了許久的蛟龍坐騎,跟季羽元君商討了無名峰住所的安置,之後便將四個弟子都叫了過來,挨個細細地打量一番。

  對穆錦先,滄海元君是一百個放心,這是從小便被他以繼承人為目標教導出的徒弟;止陽一直以來是幾個徒弟裡最中規中矩的老實孩子,若說唯一有什麼缺點,就是喜歡收徒授業,而有些疏於修煉。不過傳承弟子也是止陽曾發下的大宏願,弟子各有追求,滄海元君並不勉強。

  只有兩個女娃最操心。

  他面容便嚴厲起來。

  不過林畫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師父的黑臉,嚇唬嚇唬好性子的蘅兒還行,林畫對這種嚴厲的大家長向來是應對有方,她立刻道:「師父,修煉可是急不來,您是瞭解徒兒的,更何況現在有蘅兒送的壽元丹,晉階元嬰也不急於一時,哈哈……」

  說罷便瀟灑轉身,揚長而去。

  滄海元君扶額,林畫就是被他這麼教歪的,自食惡果。

  只有到了阮琉蘅這裡,他才找回點做師父的尊嚴,以及慈父之愛。

  他摸了摸阮琉蘅的頭,看著她的眼睛。

  大乘修士觀人自有法門,滄海元君的一雙藍眸幾乎能看透到人的內心,修真界一直有一種說法,水靈根的修士,尤其是單一水靈根,如果修煉到極致時,是會有一種魅惑人心的力量。

  阮琉蘅曾經不信,因為真寶元君雖然不是單一水靈根,卻也從不曾給人這種感覺,而單一水靈根的月澤也是一派正經。

  結果到自己師父身上,被這湛藍的眼眸這麼一瞧,她竟然一瞬間產生了一絲恍惚,幾乎有一種要溺斃在這碧海之中的錯覺。

  可她畢竟也是元嬰修士,很快便凝神,隨後察覺到師父居然捉弄自己,薄薄的俏臉生了桃花暈,有些嗔怒。

  滄海元君笑了笑,那雙眼睛又變得如常,他摸了摸阮琉蘅的頭,說道:「聽說蘅兒最近吃了不少苦,你放心,師父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阮琉蘅扭頭道:「總之都已經過去了……師父莫要隨便出手,你已經是大乘修士,徒兒自己可以應付得來。」她眼睛又亮晶晶地看著師父道,「徒兒已將八荒離火訣完整領悟,師父可知道,『心之利刃,意之所至』,八荒炎武這一境界,徒兒已成。」

  她雙瞳剪水,在等待誇獎的小動物一般。

  哦哦,簡直像是養了一個最貼心的小女兒,滄海元君忍不住又摸了摸阮琉蘅的頭,很是滿意地道:「你能有此覺悟就好。」

  然而阮琉蘅卻沒發現,滄海元君眼底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在剛才的打量中,他已經發現了些什麼。在阮琉蘅恍惚之時,他在她眼底看見了另一個男子。

  夏承玄。

  混賬,竟敢肖想本座的女兒,哦不,徒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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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9:00 AM

第一百十六章 畫西窗:含芳輕摘蕊

  出了無名峰,穆錦先才道:「蘅兒隨我來。」

  阮琉蘅也是許久沒有見穆錦先,他如今已是太和掌門,雖然風采依舊,但她還是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疲憊之色。

  「師兄,可有注意休息?你的臉色有些不好。」她跟在穆錦先身後,有些擔心地說道。

  穆錦先卻似乎有心事,並沒有回答。

  一路再無話,她跟著穆錦先回到主峰,卻並沒有去議事廳,而是沿著小路往上走。

  這是一片翠綠竹海,迎著微風的勁竹發出沙沙的聲響,有鳥鳴,撲打著翅膀,陽光從竹葉間透下來,地面是新雨後的柔軟,無塵。

  阮琉蘅對主峰的一切都很熟悉,在她沒有成為靈端峰峰主的兩千年裡,漫長的修煉歲月幾乎都是在主峰渡過。

  這片竹海就是她幼年經常練劍之處。

  來到太和之前的阮琉蘅一片懵懂,她一睜開雙眼,便是陌生的世界,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遇到誤入羅剎海的穆錦先。

  這位清俊如雅士的男子,像是寒冬的光,夏日的風,中秋的夜,初春的水。

  ……

  「不要怕,我是修士,不會傷害你。小姑娘,你還記得這裡發生過什麼嗎?」

  不知道,什麼都想不起來,這裡是哪兒?

  「你一個人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也罷,你可願意與我一同出這秘境?」

  村落裡最後的食物都已吃光,她餓得已經動不了,只微微抬了抬手指。他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抱起她,取出一枚青色丹藥,餵她服下。

  「我叫穆錦先,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丹藥使得她的體力迅速回覆,枯黃的臉色變得嫩白紅潤,可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找到語言,她當時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阮琉蘅。」長久不開口使得她聲音沙啞。

  穆錦先探了下她的靈根,之後道:「那麼蘅兒,你很幸運,擁有萬中無一的靈根,與我回太和,做一名劍修吧。」

  太和?劍修?那是什麼?

  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

  ……

  初入太和的阮琉蘅連字都不認識,所有一切都從頭開始。

  此時她想起當年歲月,撫這身邊的青竹微微一笑。正是在這片竹海,師兄手把手教她握劍,一招一式,她至今銘記於心。

  眼見穆錦先並不開懷,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師兄,可是有什麼事需要蘅兒為你分憂?」

  穆錦先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依舊清明,但卻似乎流動著什麼異樣的情緒,他看上去整個人都有些緊繃,像是在弦上的箭,微微散發出一些壓迫感。

  這樣的師兄很陌生,穆錦先身為高階修士,卻從來沒讓阮琉蘅感覺到過一絲靈壓,而此刻不經意間的洩露,足以表示他的情緒有些反常。

  阮琉蘅心裡猜測是為了魔修的事,是因為繼任掌門的事,又或許是九重天外天的事,還可能是因為要她多收幾名弟子……

  她有些憂心,一雙桃花眼水汪汪地看著穆錦先。

  卻萬萬沒想到,穆錦先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蘅兒,你……可願做師兄的道侶?」

  阮琉蘅像是被驚到的貓,立刻鬆了他的衣袖退後一步。

  穆錦先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來。

  這瞬間的本能反應立刻讓穆錦先明白了她的心意,可穆錦先不想再等下去了,看到阮琉蘅此次回太和時的樣子,他若是再不表明心意,恐怕會抱憾終生。

  穆錦先忍下了想靠近她的念頭,低聲問道:「嚇到你了?不要怕師兄,從你還不及朱霞花高的時候,就是我一直陪伴著你,我們一起度過了兩千多年,在師兄面前,蘅兒不必如此的。」

  「不,師兄,我……」阮琉蘅不只道該如何表達,她甚至忙亂地做了一個要哭不笑的表情,眼睛不敢看向他,只低頭說道,「師兄一定是在開玩笑,師兄你看,你馬上就要繼任掌門了,我,蘅兒為你高興……真心的高興,我這是怎麼了……」

  她說著說著,又抬起頭,對上穆錦先的目光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傷了師兄的心,登時又是心頭大亂,扭過頭去。

  這是情障啊,即便是修為再高的修士,只沾得一下,便可蔓延全身的情障。

  穆錦先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緊了拳頭,再放開,又握緊。他心裡幾乎有一種被揉碎了般的感覺,像是對待最珍惜的寶物,珍惜到日日夜夜都在忍受放手予她自由的疼痛。

  可最疼愛最寶貴之物,已經快要不屬於他了。

  「師兄沒開玩笑。」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會逼你作答,只希望蘅兒你,能知道師兄的心意。我……真的喜歡蘅兒很久了。」

  說完這番話,他的臉卻不是羞澀的紅,而是難過的煞白,因為這恐怕是最無可救藥的告白,因為他內心深處已經知道了答案。

  阮琉蘅——這個他今生最疼惜的女子,她不愛他。

  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堪不破。

  ※※※※※※※※※※※※

  「對不起師兄,我不能接受你。」

  腦海在一片慌亂中,卻還保持唯一的清明,使得她當機立斷地說了這句話。穆錦先卻真的沒有逼迫她,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依舊像從前一樣走過來想要摸摸她的頭時,被阮琉蘅避開了。

  兩個人都是下意識,但是邁過了這一步,便已經不同。

  ……

  阮琉蘅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靈端峰,從主峰上一路步行下來,不停有弟子向她行禮,而她還本能地對他們微笑。

  但心卻已經不在身體裡。

  我的心去了哪裡,我竟不知道。

  她看到熟悉的桃花林,看到熟悉了一百多年的男子臉上帶著笑容站在洞府外等著她,甚至那笑意還帶著點得意和驕傲。

  「阿阮,我晉階到了金丹中期,大乘期修士的晉階體悟果然不同凡響,就連阿鯉都有了一點進步。」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竄出來一條龐然大物。

  此時是白天,阿鯉化不了人形,只能甩著敦實的身體撒嬌道:「豈止是一點進步,吾天資聰穎,再加上有傳承加持,不日將晉陞六階!」

  阮琉蘅扯了扯嘴角,但是卻再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看到夏承玄時,心裡竟又有些委屈,又有些酸楚,一陣難過。

  我的心,原來在這裡。

  可我又該如何面對他?

  在夏承玄看來,阮琉蘅整個人都不對勁,她那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叫人心疼。他收了笑容,問道:「出什麼事了?」

  饒是他冰雪一樣的人物,也不會猜到主峰發生的事。

  「不,沒什麼,只是因為一點小事……」

  她在說謊。

  夏承玄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一向老老實實的阮琉蘅居然會說謊,那麼事情一定非常嚴重。這女人的心事都寫在臉上,而在太和裡,能讓她牽腸掛肚卻不能與他明說的事,也著實不多。

  修士心思轉得極快。

  最先排除的便是太和,如今太和聲勢如日中天,如果有變動也有大乘老祖及劍閣長老們撐著,斷然輪不到阮琉蘅來操心。

  而斐紅湄和芮棲遲與他皆有聯絡,既然不是師姐師兄出事,那麼必定就在她和他身上了。

  夏承玄並沒有直接問出口,而是笑道:「天塌下來還有師祖撐著,說起來你還沒祝賀我晉階成功啊,爺百年金丹,在太和算不算得天才?」

  阮琉蘅本來心情極亂,聽到他這麼說,下意識地回道:「莫說在太和,即便是放眼修真界,也是極稀少的。」她穩定了下心神,繼續說道,「不過尚需努力,穩固境界。」

  夏承玄道:「那麼便滿足我一個小小心願吧?權當慶祝。」

  其實很多小宗門裡,金丹修士都已經有了做長老的資格,甚至也會舉辦晉階大典,阮琉蘅又想到蒼梧派也只有四個金丹修士,心裡一酸,點頭答應了。

  夏承玄屈膝半跪在地上,將手掌向上平伸到阮琉蘅膝前。

  她以為他要變戲法,卻不想突然從掌心裡長出一朵冰做的小花。

  那朵冰花不斷生長,以花為基石,長出了台階,而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來的細雪在兩邊凝成了雕花扶手,那階梯一直向上,距離地面一丈處,幻化成一座冰雪寶座。

  他用右掌掌心托著這寶座,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阮琉蘅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踏上去。

  當她踏上冰晶階梯時,四周便飄起了一朵朵潔白的冰桃花,夏承玄站起身,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掌心的王座。

  阮琉蘅走到一半,還扭頭道:「阿玄不要鬧。」

  「放心吧。」

  阮琉蘅繼續向上走去,階梯並不長,但是周圍卻用冰花和雪花做出了各種花草圖案,也有一些古樸的花紋,甚至還有旁邊的扶手上還有用雪團捏出的小獸。

  她輕輕一點,小獸還會吐出舌頭,冰冰涼涼地蹭在她指尖上。

  隨著離寶座越來越近,阮琉蘅竟生出一種美好易碎的感覺來。

  「阿阮,這是我心裡的寶座,你喜不喜歡?」夏承玄在她耳邊傳音道。

  阮琉蘅立刻飛紅了雙頰,她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表白之意,可又想到了主峰的師兄,想到自己為了他傷了最尊敬的師兄,平時冷冷清清的心中竟然平白升起一股幽怨之意,當下嗔道:「休要胡說!」

  夏承玄仍舊笑眯眯地看著她向上走去。

  她在那雕著冰花的寶座上坐下,意外的是,那冰並不冷,而是有一些暖意。

  細細一打量,竟與夏承玄用來打開夏家秘藏的那顆水滴吊墜同樣材質,是一種名為暖冰的玉。

  她問道:「你要做什麼?」

  「阿阮,你看這冰,」他緩緩說道,「大自然中的冰並不堅定,它們遇水則化,遇火則融,既不如金石堅硬,也不如水流綿長。然而冰卻是最為乾淨剔透之物,無論是海中之冰川,還是天降的皚皚白雪,都純淨得不似世間之物。」

  他嘴角掛起一抹笑意,有些小小的邪惡,又有一些緊張和羞澀。

  阮琉蘅正在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且也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他,卻冷不防身上突然成空,只來得及尖叫一聲,身體向下墜落。

  下墜的感覺也只有一瞬間,夏承玄便接住了她。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她反應過來後,臉已經羞得通紅,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懷抱不同於師父的,不同於師兄的,不同於任何人。

  只有情人才有的情愫密密麻麻滋生,如瘋長的野草,如三月的春光,不可阻擋,燦爛得盈滿整個心房。

  「阿阮,不要怕,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不要擔心,我在你面前,永遠如這冰雪,不用拂拭亦不染塵埃。」

  「因為,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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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9:08 AM

第一百十七章 畫西窗:淒淒綠竹喧

  一日之內,阮琉蘅接連被告白,可其中卻有不同。

  竹海中的大師兄的告白,讓她驚慌失措。

  而此時夏承玄的告白,卻是讓她渾身輕飄飄,軟綿綿,整個人似是漂浮在雲端。

  從不知道兩情相悅是如此心境,似暗夜獨行,身邊終有人伴。

  阮琉蘅只覺得心中情障再無,眼前的男子便是破開迷障的光芒,她以手撫上夏承玄的臉頰。

  這充滿柔情蜜意的動作,簡直讓夏承玄酥了骨頭,他身形比阮琉蘅已經高壯出太多,但還是聽話地貼著她的掌心,甚至還用臉蹭了蹭。

  像是一隻表了忠心後,翹起尾巴討賞的大型凶獸。

  可一聽阮琉蘅接下來的話,卻讓夏承玄的臉皮驟然僵硬。

  只聽得阮琉蘅極其破壞氣氛地說道:「男子漢經天緯地,當志在四方,又說什麼你的我的。」

  在旁邊拚命吐著粉紅色泡泡的阿鯉驚呆了,在內心崩潰地大叫:主人是有多不解風情?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也要說教啊!

  其實夏承玄並不覺得臣服於一個女子有什麼不對,夏家男人歷來都是妻管嚴,而且他有足夠的自信,不出百年,必定會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把這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心愛女子面前,何況這種從小養出的又驕傲又自大的性格,使他想當然地認為自己也是最好的,必須打包一起給她。

  所以兩個人的大腦運轉……並不在一個回路上。

  但他有點羞惱,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正好放在他臉邊的手指。

  「爺自有分寸!」

  阮琉蘅被嬌嬌撓慣了咬慣了,完全沒往心裡去,從他懷抱中輕輕躍出,旋了一個漂亮的回身,亭亭玉立站在桃花樹下。

  「那麼阿玄,要加油哦。」她笑眯眯地道。

  夏承玄又不爭氣地被迷住,順從地點點頭,鬼使神差地,繞著桃花林跑圈去了。

  阿鯉則看得目瞪口呆。

  這完全不用他操心嘛,主人明明就可以通過美色把徒弟馴化得很好,不過為什麼感覺有點像是馴獸……

  ※※※※※※※※※※※※

  主峰的竹海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這細密的聲音時時傳來,並不甚悅耳,卻可以掩蓋惆悵人之心事。

  阮琉蘅匆匆離去,竹海中只剩穆錦先,他袖手獨立片刻,之後也一路步行下山。

  陽光斑駁的投影下,他的步履有些凝重。

  當穆錦先從竹海中走出來後,已不再是小師妹的兄長,也不是慕少艾卻不可得的憂鬱男子,而重新變為太和的掌門。

  掌管整個修真界最強武力宗門,甚至可以說是除了四位太和大乘老祖之下的第一人,他必須將自己沉澱下來。

  ……

  阮琉蘅和穆錦先因為都有些心亂,以至於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竹海的另一邊,林畫遠遠地站在一棵竹樹上,她看到前後出了竹海的兩個人向不同的地方走去,一個向山下的傳送陣,另一個往山上的議事廳。

  竹子搖晃,可林畫的身形卻很穩。

  一滴、兩滴、三滴……有什麼類似露水樣的液體打在竹葉上,無人知曉,那是林畫在哭泣。

  她的眼睛模糊在洶湧的淚水中,轉頭眺望無名峰山腰處師父滄海元君的居所,以神識觀察的話,可以看到一團柔和的水靈包裹在無名峰一端,氣息寬和包容。

  而無名峰的另外三處,亦有這樣的靈體。

  季羽元君、真寶元君、長寧元君、滄海元君,他們一個個點亮了無名峰的色彩,同時也……

  林畫緩慢地,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她的眼神開始暗淡,瞳孔縮小,漸漸地眼球變成了晶瑩的黑曜石的顏色,然後整個變得空洞而深邃。

  我最後的時刻,終於來了。

  ——這是林畫的最後一抹意識。

  ※※※※※※※※※※※※

  這是修真界自從進入銘古紀之後,最大的修真界盛典。

  劍廬祭典重祭祀,氣氛沉重。而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和掌門繼任大典,則帶來狂歡般的氛圍。

  有什麼理由不去狂歡呢?

  儘管魔教還在,儘管還沒找到他們隱去墮魔印和血脈氣息的法門,可這又有什麼?在太和劍修的絕對武力面前,即便是魔尊出世,也將被斬殺在太和初開劍陣中!

  往來拜賀,數不盡的禮物送入太和,幾乎每個地方都能聽到笑聲,無數修士與劍修互相交流心得,論道談玄聲亦是不絕於耳。

  因慶典而大開山門的太和則如同接受朝拜的君主,寬容而威儀地接納所有來訪者。

  沒人會擔心這裡混進魔修。

  沒人會擔心在這裡的身家安全,也不會有人敢在這裡尋仇滋事。

  因為——這裡是太和。

  當太和進入夜色,衝天而起四道劍意,與劍廬祭典一樣,大典依舊在祭祀台上舉行,先是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之後便是穆錦先的繼任大典。

  這個時刻,太和依舊沒有鬆懈,數十道神識全線鋪開。

  在這些神識的覆蓋下,除非諸弟子進入有陣法禁制的洞府,否則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紅湄和棲遲都未歸,阮琉蘅隻身帶著下次夏承玄在觀禮台後方入座,兩個人像是第一次約會般,沒什麼話說,卻覺得有對方在身邊,已是心滿意足。

  就是此時,卻過來一名青衣僮兒,細瘦的身子跑過來行禮,眼巴巴看著夏承玄道:「弟子凌煙洞二代弟子六三七,可否請夏真人借一步說話。」

  阮琉蘅很是警覺,她看向夏承玄。

  凌煙洞的確是太和山脈某一處洞府,但目前的主人是誰,阮琉蘅並不清楚。

  夏承玄道:「有什麼事,請直言告知。」

  六三七行禮道:「弟子不敢有瞞,只是怕叨擾了紫蘅真君,原是林畫林真人命弟子來喚夏真人,說是今日睹物思人,想向夏真人詢問下林家過往。她此時不方便過來,因此讓弟子帶了信物而來。」

  那信物是一隻小小紙鶴,上面有林畫留下的氣息。

  那氣息有些哀傷,但卻讓阮琉蘅放了心。

  夏承玄低聲對阮琉蘅說道:「是師伯叫我的話,應該無礙,我去去就回。」

  阮琉蘅點點頭。

  但她看著夏承玄跟著六三七離去的背影,心裡掠過一絲不自然的情緒,只是對宗門和師姐的信任,使得她很快打消了疑慮。

  ※※※※※※※※※※※※

  夏承玄卻並沒有放鬆警惕。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阮琉蘅和夏涼,他誰都不信任。

  出了祭祀台,六三七拿出一隻紙鶴,開啟了紙鶴上的法訣,紙鶴便飛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然後拍打翅膀,似乎在等著什麼。

  六三七又施禮道:「林畫真人吩咐夏真人跟隨紙鶴前行即可。那麼弟子的任務也已經完成,如夏真人沒有其他吩咐,弟子便告退了。」

  夏承玄道:「有勞。」便御起雪阿劍,跟著紙鶴飛去。

  青衣僮兒六三七蹦蹦跳跳下了山,卻並沒有去傳送陣方向。

  在主峰,他這樣只有練氣期的僮兒,想要回下方山脈的洞府,是一定要用傳送陣的。六三七尋了一處夜路,向主峰的另一處密林中走去,只見密林中平空出現一處入口,他毫不猶豫地進了去,隨後再無聲息。

  ……

  紙鶴並沒有兜兜轉轉,而是直接向上飛去,那是主峰後峰處的一座六角小亭。只是林畫沒有坐在亭內,而是飛身立於涼亭頂端,背對來人。

  山的那一側,是慶典和歡呼聲,而林畫高高在上,她頭頂上空的殘月之色,卻是寂寥無比。

  夏承玄隱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他到了涼亭下,還是循禮行禮道:「師伯可有什麼想問的,弟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畫緩緩轉過身來,向他招手示意。

  夏承玄看到林畫的眼神充滿了迷離,如暗夜墜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但他還是默默地躍身上了涼亭,立在六角小亭的另一角上。足尖剛一點下,他便看到林畫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下一瞬,他感覺身體驀然向下跌落,涼亭彷彿變成了無底的深淵!

  夏承玄不停往深淵更深處墜落,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發現林畫並不在眼前,情知這是中了算計。

  他想御劍,但卻發現這裡根本無法飛行,環顧四周,卻見四周無邊無際,分明是一處空間禁制。

  既然止不住下墜,那就等到對方出手。夏承玄手執雪阿劍,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兩儀鎮魂,開!」

  一團冰雪風暴憑空出現,包裹住夏承玄的身形,減緩他墜落的速度,並為他提供一層冰甲。

  他異常冷靜,但心中卻一片寒意。

  林畫一定是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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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9:44 AM

第一百十八章 畫西窗:耿耿紅顏懟

  就在鐵馬冰河訣第二重境界封印解開的同時,一股巨力的靈壓從上齊齊切下,捲起的罡風迅猛凌厲,像是要將他照頂劈開!

  夏承玄舉起雪阿劍招架,擋住了這致命一擊,他已經看到那罡風的背後之人,赫然便是進入深淵後,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林畫。

  他劍上用力,將對方彈開,但他還來不及抬頭,「紅顏煞」和執劍的林畫便以恐怖的速度再次衝了過來!

  夏承玄心裡震驚,這是殺招,林畫竟要殺他?

  「林畫師伯!」他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喚我來這處禁制痛下殺手……你完全沒有殺我的理由!」

  林畫此時展現出的實力竟然絲毫不遜於元嬰期修士,夏承玄哪怕是在蒼梧山一戰,面對清臨真君都沒有如此吃力——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林畫!

  林畫師伯是阿阮最親的師姐,夏承玄幾乎不能想像,如果阮琉蘅知道他與林畫兵刃相向,該是怎樣的痛苦!

  聽到夏承玄的質問,林畫嘴角上彎,露出慘然一笑。

  「你的存在就是我殺你的理由,我的每一寸肌膚,我的每一塊骨肉,我的每一根毛髮都在叫囂、在吶喊、在告訴我,要殺死你!」

  話音未落,她的本命劍「紅顏煞」便再次捲起一陣罡風,夏承玄以冰雪與之抗衡,但隨即他發現……

  那罡風中飛出了無數鐵甲傀儡!

  夏承玄反應極快,他立刻在身前召喚出三道冰牆,左手一揮,身後也已出先三千黑雲騎,與那些鐵甲傀儡戰在一處。

  黑雲騎何其驍勇,他們每個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在人間是以一當百的英雄,到了修真界,同樣是一騎當千的英靈!

  廝殺聲震天而起,戰火燃燒在這片虛無空間之中。

  夏承玄召喚出黑雲騎後,一道冰柱再次在身前形成屏障,而林畫卻似乎早已經料到他的招式,紅顏煞從手中分開,數柄長劍一字排開,之後形成扇形劍陣,向著夏承玄刺來。

  每一柄劍上都帶著破除結界的法門,夏承玄心中一驚,他終於看明白了。

  林畫這一次出手,不知道已謀劃了多久,對方對他的招數和底牌都瞭如指掌,不僅做好了相應的應對手段,甚至還選擇了對他情緒最致命的林畫來做這一枚棋子。

  他毫不猶豫地施展出鐵馬冰河訣的第二重劍意「步武天下行」!

  風雪的咆哮聲帶著將要席捲天下的勢頭從雪阿劍中衝了出來,其間的冰刃與林畫的劍刃撞擊在一起,發出金屬交叉的刺耳鳴叫。

  之後碎玉飛花,迸射出的殘片每一道都帶著煞氣飛散開來,夏承玄以冰之結界避開,而林畫則隨手從下方混戰的傀儡中隨手抓起一個擋下了攻擊。

  不,不對!

  林畫殘忍冷漠的攻擊,完全不是一個太和劍修應有的戰鬥方式!

  那麼眼前的林畫,究竟是什麼?

  ……

  可夏承玄仍然不敢出殺招,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阮琉蘅流淚的樣子。

  「林畫師伯,你清醒一下!」他再次喝道,手上的應對也更吃力。

  林畫絲毫不留情,「紅顏煞」劍意全開,她本就是天資極高的修士,曾經叱吒風雲的同輩中絕頂人物。

  紅顏彈指,含俏帶煞!

  此刻林畫的眼睛已幾乎完全失去了人的光彩,更像是一具冰冷的殺戮機器。

  喧囂的罡風,呼嘯的風雪,以及一邊下墜一邊飛舞衝突拚殺著的金戈鐵馬,在這空曠的空間禁制中,像是一曲悲歌。

  林畫似乎不知疲倦,隨著靈力的耗盡,她皺了皺眉,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手中的紅顏煞,而後右手一震。

  紅顏煞驟然碎裂!

  夏承玄瞳孔緊縮,急急向後退去!

  這是太和劍修的絕命劍招,以碎裂本命劍,來達到人與劍合一的境界,是太和劍修最為慘烈的一種殉道方式,使用此招的劍修再無活路,而以這種形式戰死的太和劍修,連劍廬都歸不得,是完完全全的身死道消!

  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林畫身體浮現出劍紋,甚至蔓延到了她的面部,整個人化作一把出鞘的巨劍,散發著金屬色的劍芒,攜著撕裂空間的巨大震動向著夏承玄瘋魔般劈斬過來。

  而與此同時,空間中的的某種開關悄然開啟,無數劍刃自遠方虛空出現,向夏承玄齊齊飛射而來。

  只一瞬間,這些劍刃已經映照進了夏承玄的眼眸。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與劍修對戰,在演武擂台上,他與那些師兄弟之間的比拚,同樣驚心動魄。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與同等級的劍修拚死對戰,那是完全不同於與其他修士鬥法的搏命感,沒有鬥法的時間,沒有思考的時間,沒有反應的時間!

  甚至可能連出招的時間都沒有!

  看到這些劍刃和已經碎裂本命劍的林畫,他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

  會死,如果不做點什麼,真的會死!

  ※※※※※※※※※※※※

  危機關頭,他突然想起曾經在業火熔爐中,長寧元君曾賜予他的機緣神諭之障。

  ……

  劍刃已經穿透他身前的冰牆,而林畫的紅顏煞劍意也隨後而至!

  ……

  何為神諭?

  上古十二神出世入世,引導眾生,戰死隕落。

  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場歌,都與人間息息相關。

  ……

  漫天的寒光遮蔽了黑夜,掩蓋了所有色彩,煞意刺骨,劍意凜然!

  ……

  神諭成障,是為不可說,不可觸,不可論的規則之力。

  而結界術,是修士所能掌握的最根本空間法則,那是神的賜予,是大道的碎片。

  我將以規則,成為障。

  我將以此障,成為榮光。

  ……

  林畫的搏命一擊帶著萬千劍刃,飛到夏承玄的身前三尺處!

  ……

  此刻的夏承玄卻非常從容,他俊美的臉上帶著莫測高深的笑容,整個人如同沐浴在神的光芒之下。

  他開口,卻無聲。

  然而這個空間卻因此靜止了一彈指。

  一彈指是為六十剎那,一剎那是為九百生滅。

  在這彈指時間裡,他用手指輕點眉心,引出一片冰晶。

  那是體內雪山冰種的冰晶,他將冰晶覆蓋在雪阿劍上,左手掐了一個法訣。

  「提霜兩蒼茫。」

  領悟到了這一神通的夏承玄從短暫的入定中醒來,他知道自己只有用這一招來阻擋林畫的攻擊。

  一層薄薄的霜雪屏障從雪阿劍前而出,碰觸到霜雪屏障的劍刃全部被冰住了劍勢,而林畫也染了一身白霜。

  而當一彈指已過,所有劍刃都已經碎成冰屑。

  林畫卻飛勢不止,揉身而上,眼看要撞上神諭之障。

  夏承玄目光閃現出掙扎之色。

  若是她撞上屏障,則必死無疑!

  可使出「提霜兩蒼茫」的夏承玄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將屏障撤了開,以手臂硬接下林畫一劍!

  ※※※※※※※※※※※※

  幾滴液體落下。

  紅色的是夏承玄肩頭被切開滴下的血,晶瑩的是林畫眼裡流出的淚。

  夏承玄借這一劍的力道,向後彈開幾丈遠,更令他驚愕的事情發生了,已經粉碎的紅顏煞居然在林畫手心裡重新匯聚、成型,緊接著,紅光一閃,直接取他頸部!夏承玄立刻以雪阿擋下,但是被砍傷的右臂開始逐漸變得麻木。

  難道是淬了藥?

  但太和劍修的劍上,絕不應沾上毒物!

  夏承玄思緒急轉,「莫非為了林家?」夏承玄一邊咬牙支撐著一寸一寸向頸部逼近的紅顏煞,一邊試探道。

  然而林畫臉上的淚卻更洶湧。

  她沒有回答夏承玄的問題,而是手上一邊用力逼近他的頸部,一邊說道:「我第一次見到蘅兒的時候,她如同一張白紙,怯生生地在師兄身邊,她的目光對一切都那麼好奇,看到我的時候,便會露出濕漉漉的眼神,讓我想起了……」

  「蘅兒小時候吃過很多苦。」

  「她十三歲來太和時,甚至連衣服都不會穿。」

  「她怕別人說她笨,便拚命用功讀書練劍,你可知,十三歲的女孩子,所有一切都從頭學起,是多麼艱難。」

  「可是我的蘅兒啊,要強得讓人心疼。」

  「我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看她抽條發芽,成為讓所有人都為之驕傲的姑娘。」

  「我看到蘅兒晉階,比我自己晉階還要高興。」

  ……

  在林畫的泣訴中,夏承玄感覺到紅顏煞的力道略微有所放鬆,他趁機用力,將林畫推開,翻身向下俯衝而去。

  既然是禁制,總是有盡頭的,那便去盡頭尋找突破口!

  如今他在結界術的領悟上,已經達到宗師級的水準,所謂禁制,不過是結界的另一種形式,找到空間的衰弱處,就一定能破除禁制。

  可身後的林畫馬上追了上來。

  她在空中飛轉自如,絲毫不受下墜影響,幾乎幾個瞬息間,便飛到他前方。

  兩個人都在向下疾馳,但夏承玄是真正的失重的下墜,林畫卻是一種自如的飛行。

  擁有規則,她對於夏承玄來說,是靜止的。

  夏承玄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畫的神情,她的臉上漸漸浮現瘋狂之色,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呈現出一個扭曲著的猙獰笑意。

  但她的眼睛卻如同黑曜石般晶瑩剔透,就好像琉璃秘境夜帝王行宮那些黑曜石般璀璨的繁星,看著夏承玄的時候,流露出無比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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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 09:51 AM

第一百十九章 畫西窗:墨盡畫未成

  雄偉的太和山脈進入夜色,主峰是隆重而盛大的慶典,她的師父和師兄正在接受萬人朝賀,她的師妹一定也在旁邊含笑觀看。然而正是這樣的時候,卻是她身殞道消之時。

  這世界虛妄。

  這情誼難償。

  這歲月悲涼。

  這夜路漫長。

  林書,阿姐就要去陪你了。

  你會原諒我嗎?

  不,你不會。蘅兒也不會。

  那麼,誰來原諒我呢?

  ※※※※※※※※※※※※

  此處並非劍域,但卻完全是林畫的主場。

  平時的林畫已擁有與元嬰期修士相媲美的戰力,而崩解本命劍之後的林畫,則將其戰力再提升一個檔次,在這處禁制中,幾乎已是無敵的存在。

  如果不是夏承玄在業火熔爐承載了長寧元君的機緣,早已經在千萬劍刃中被斬殺。

  眼前的林畫無比詭異,幾番對招後,她一反剛才拚命猛攻的常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怔怔的看著夏承玄。

  「我第一次見蘅兒哭,是在她剛剛築基之後,因為蘅兒喜歡研究陣法,而四象無韌石鑄成的法器最適合佈陣。」

  「可四象神獸實在難纏,我拼了一身傷,才取回了一顆四象無韌石。回到太和的時候,蘅兒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那時我的心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蘅兒不是林書,但我就像是走在宿命的路上一般……同樣的情景,再一次發生。」

  「曾經我也為了給林書尋成人之禮,去深山取虎皮,擒白鶴。當我將禮物拿回家的時候,林書背過身去,哭了許久。」

  ——阿姐,你怎麼不明白,我最關心的,永遠是你的安危。

  ——師姐,我不要什麼四象無韌石了,我要師姐好好的!

  「我有一種恐慌……我也會像辜負林書一般,辜負了蘅兒。」

  「可事情,果然還是發生到了這個地步。」

  ……

  夏承玄終於感覺到林畫的矛盾之處,她的表情和身體,與她眼神中,口中所表述的情感完全不一樣,更像是一個被人擺佈的提線木偶。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瘋狂殺戮,同時她的身體也控制不了此時此刻的感情宣洩。

  為什麼明明如此在意阮琉蘅,卻還要這麼做?

  「林畫師伯,你忍心讓蘅兒看到你我相殘嗎?你的道心、信念何在?」他試圖喚醒林畫,「不要繼續錯下去,林畫師伯!」

  然而林畫像是沒聽到般,她似是又想起什麼,臉上竟然還帶著一層夢幻般的表情。

  「其實蘅兒與林書不同,雖然兩個人都喜靜,但林書好鑽研,蘅兒則是天性使然。」

  「每次修煉之後,若是有時間,我便帶著蘅兒去劍廬下方的洗劍池,將本命劍交予她,請她為我擦拭。」

  「而我的心也如同被洗滌了一般。」

  「曾經林書也會為我講史,我並不喜歡聽史書,然而我喜歡他專注,用清朗的聲音誦讀的聲音。」

  「而我的靈魂,也被這樣撫慰著。」

  「……可如今,我終於都失去了。」

  憂傷的泣訴彷彿不是來自身前這個人,林畫一邊以如此淒涼悲傷的語氣講述著從前與林書、阮琉蘅之間的種種,身體卻疾風暴雨般用更毒辣的招數攻擊夏承玄。

  她的身體似乎已洞察了夏承玄的弱點,甚至看穿他不敢動殺招,也不會攻擊她的致命處,於是與夏承玄展開了近身戰。

  狠戾的劍意再次劈過來,夏承玄身上緊要部位覆蓋上一層冰甲,被斬得崩碎,手臂上瞬間再出現一道血口。

  她劍意一轉,竟然向夏承玄的劍尖衝來。

  夏承玄立刻收劍,但林畫的劍意又至,逼得他不得不擋。可這僅僅只是前奏,林畫繼續擰身上前,夏承玄再收招,以此往復,兩人都是戰力卓越的劍修,一個閃避遮攔,一個往來馳騁,電光石火間,百招更迭。

  此刻的林畫決然是金丹期劍修最登峰造極的境界,而夏承玄卻束手束腳,身體靈力也因為使用「提霜兩蒼茫」的法門而面臨枯竭。

  沒有恢復的閒暇,甚至沒有喘息的時間。

  林畫一直在哭訴與阮琉蘅相處的美好時光,一邊用狠戾的劍意攻擊夏承玄。漸漸地,夏承玄身上遍佈傷痕。

  可夏承玄此時心裡想的卻是……阮琉蘅看到這一幕的樣子。

  傷口的毒素開始蔓延,他感覺到頭越來越重,眼皮也開始變沉起來。

  突然,林畫躍出戰圈,飄至夏承玄三丈開外,紅顏煞聚集著紅色的血光,整個空間的靈力都在源源不斷向她的手中劍輸送,那靈力的脈動如有實形,呈現鮮紅之色,像是流淌的鮮血。

  而林畫手中的劍就是這鮮血匯聚的心臟。

  紅顏煞顏色開始暗淡,逐漸變成虛化,逐漸膨脹,直到與劍意合為一體,才重新噴發出血腥的光芒!

  濃厚的劍意在虛空中成型,化作一柄巨大的天劍,紅顏煞作為劍鋒,林畫作為劍柄,以切開空間般的靈壓向夏承玄劈面斬來。

  夏承玄勉強再次撐起冰之結界,但他知道只憑這重結界根本擋不住林畫的劍,可他心中不知道為何,隱隱生出一股將要放棄的念頭。

  好像阮琉蘅在他耳邊哭求著:「阿玄,不要傷害師姐,不要讓我再次失去師姐……」

  好。

  阿阮,我聽你的,不要哭。

  ……

  然而另一道急促的聲音闖進他的神識:「夏承玄!不要放棄!快出劍!殺了我!」

  「你不能死!你還要保護蘅兒,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你是蘅兒唯一的希望!」

  「快動手啊!」

  這才是林畫的聲音。

  夏承玄拖著沉重的眼皮抬頭看過去,放出雷霆一擊的林畫表情扭曲猙獰,雙目赤紅。但漆黑深邃的雙眼睛裡卻充滿了哀求之色,顯露出矛盾和掙扎,迸發出奪眶的淚水。

  「殺了我!否則……蘅兒便會有危險!」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瞬間驚醒了夏承玄,他心頭一凜,已經清楚這場伏殺不止是針對自己,更是目指背後的阮琉蘅。而林畫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無論他此時出不出手……

  林畫都活不下去。

  夏承玄毅然出劍,天劍已經飛到面前,雪阿劍與紅顏煞劍尖對撞,強大的衝擊震得紅顏煞寸寸龜裂,繼而「砰」的一聲碎成無盡塵埃。而林畫卻飛勢不止,夏承玄猝不及撤手——雪阿劍將林畫當胸穿過!

  鮮血飛濺出來,染紅了夏承玄身上的白色戰袍。

  血的溫度很暖,但夏承玄仍然能感受到生命飛速流逝的冷意,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大腦似乎是被凍結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殺了林畫師伯!

  ……

  「終於又能感覺到痛了……這身體總算回來了。」林畫整個人都掛在他劍上,臉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是沒想到最後奪回身體的瞬間,竟然是與人間訣別之時。

  她氣息斷斷續續,看著夏承玄的眼神充滿悲憫:「夏承玄,以後蘅兒……就由你來替我守護。太和不再安全了,帶她下山……」

  勉強說完這句話,林畫漆黑深邃的眼睛浮現出本來的清明,可只停留了一瞬,便失去了光澤。

  與此同時,在空間中不停下墜的勢頭戛然而止,夏承玄只覺得神識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立定半空中,看著無窮無盡的空間突然開始坍塌,乃至於傀儡、黑雲騎們,也都消失不見。

  再一眨眼,夏承玄發現自己依舊站在六角小亭的一角上,手持雪阿,劍上掛著已然隕落的林畫。

  林畫的血沿著她背後的劍尖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夏承玄的心已經冷得如同冰窖般。

  「那邊的弟子,棄劍!」身後傳來厲喝聲。

  他收起了雪阿劍,俯身扶住林畫的身體,轉身看向來人,面無表情。

  還有什麼可掙扎的呢?陷入這樣一個不知道謀劃了多久的局,而這個局,用林畫之死點燃,終於開始慢慢收攏這張火網。

  而網的中心,就是他和阮琉蘅。

  ※※※※※※※※※※※※

  空間禁制崩塌的瞬間,在祭祀台的滄海元君幾乎同時感覺到了林畫本命元神燈的驟然熄滅,他立刻站起身。

  此時的祭祀台,已過了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正是穆錦先的掌門繼任大典,各宗門往來朝賀,幾位大乘期老祖正在其後的貴賓席上閒談。

  眾人看到滄海元君驟然起身,皆是臉色一變,都是玲瓏七竅之人,馬上意識到出了變故。

  季羽、真寶、長寧是三人只是略微歸攏了一下神識,立刻發現了主峰的異況。

  他們都是心下震驚!

  然而此時卻不宜聲張,滄海元君的震怒生生被壓了下來,他幾乎不敢想像,竟然會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殺了他的弟子,而且還是在太和如此盛會,人間大能齊聚的情況下。

  他說了一聲「失陪」,下一瞬人便消失不見。

  ……

  在觀禮台的阮琉蘅幾乎從夏承玄離去沒多久,便開始心神不寧,腦子裡想的竟然都是林畫。

  林畫師姐的溫柔、林畫師姐的爽朗、林畫師姐的體貼、林畫師姐的呵護……

  眼前的盛典漸漸變得模糊,不知不覺,她已陷入回憶中。

  思緒又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那是主峰議事堂,當日陽光正好。

  只有十三歲的她,看著高挑飄逸的女修笑盈盈向自己走來,將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手掌翻了一下,瞬間變出一朵搖曳的白色小花。

  這畫面多麼熟悉,一次次映在她腦海裡,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女性的溫暖,也是林畫的啟蒙,才讓她知道身為女子的種種一切,並以此為榜樣。

  但這次的回憶,卻有些不同。

  因為掌心中托著小花的林畫,笑著對她說:「蘅兒,師姐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不要相信……親近之人。」

  不,師姐!

  她背後瞬間出了一層密密冷汗,立刻驚醒。心中不詳的預感使得她迅速離開觀禮台,祭出焰方劍,追尋著夏承玄的氣息飛了過去。

  可還沒等她趕到,便感覺到一陣陣怒海咆哮,那是滄海元君再也壓制不住的暴怒。

  「夏承玄!你大逆不道!竟敢殘殺同門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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