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尾魚 -【七根兇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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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25 PM

75 【胭脂琥珀】第⑩章

  這個問題,折騰了炎紅砂好久。

  第二天早上一醒,她就抓著木代問:「妳昨兒晚上跟我說話了嗎?」

  木代說心不在焉:「不知道。」

  不知道?炎紅砂心裡犯起了嘀咕:難道自己真在做夢?那麼真真兒的夢?

  不過,這個問題很快被她拋到腦後去了──她看到了扎麻送她們的花竹帽,喜歡的不得了,戴上了問木代:「妳看我像不像俠女啊?」

  木代倚著門框吃乾麵包,低聲說:「像。」

  天氣不大好,空氣裡飄著雨星子,有時大,有時小,扎麻喊她進屋吃飯她也不去,一個人把麵包啃完了。

  出發前,扎麻拿了個竹背簍過來,木代和炎紅砂都背行李包,竹背簍就讓炎老頭背著,裡頭有一把馬刀,幾個纏了浸油布頭的火把。

  扎麻叮囑木代:「山裡路不好走,有時候荊棘長成了一團,妳得砍路開道。要是趕夜路,就要火把照明了──有了火,野獸會避著你們走的。」

  木代毛骨悚然:「還有野獸?」

  扎麻說:「那當然啦,黑熊、狼、蟒蛇,沒有野獸,獵人怎麼打獵呢?」

  扎麻送了他們一程,那是一條蜿蜒的上山泥道,泥巴稀爛,一步一滑,他們現撿了樹枝做手杖,走的小心翼翼,炎紅砂也不扛鐵鍁了,倒拖著走,一步一嘆氣。

  扎麻停下時,又跟木代強調一遍:「哎呀,我阿媽真的算不準的。」

  木代讓他一句話說的紅了眼,覺得扎麻怪討厭的:好不容易想忘了這事,又來提醒她。

  她咬著牙,緊走幾步跟上炎老頭,把扎麻撂在當地。

  扎麻覺得怪沒勁的,仰著頭看他們艱難爬山,三個人,都戴著花竹帽,爬得高了,像三個移動的小黑點。

  扎麻忽然跳起來:噫!他怎麼愣在這了,有要事做的,收了木代一百塊錢呢!

  ***

  進了山林,雨好像大起來,一陣一陣的,木代仔細研究,發現有時候不是下雨,是樹葉子上積了水,滴答滴答,白天黑夜地滴不完,有時候大葉片一傾,嘩啦啦地下水,把頭上戴的花竹帽都打歪了。

  木代背了大包,一步一步地,扶著炎老頭往前走,炎紅砂跟在後頭,拖著鐵鍁,幾步一抱怨,有一次帶了哭腔,說:「我的天吶……我這輩子都不想採寶了……」

  她提起腳來給木代看,她穿的是低幫登山鞋,爛泥太深,泥漿從鞋幫口倒灌進去,白襪子像是浸在泥湯裡。

  炎老頭冷冷說了句:「妳以為採寶是容易的事了,吹著小風,喝著小酒,就把寶給採了?大把的錢就到手了?」

  看,惹炎老頭生氣了吧,木代趕緊眼色示意炎紅砂,讓她別說了。

  炎紅砂垂頭喪氣,隔了一會又說:「爺爺,坐下歇會兒唄。」

  山路確實不好走,炎老頭上了年紀,累的比她們快,於是停下來歇會。

  炎老頭只要一停下,就會戴眼罩,顯得一雙眼睛多金貴似的。

  木代找地方坐下來,先脫鞋,襪子脫了一擰,下滴的都是泥水,她把髒襪子放回包裡,換了雙乾淨的,外頭又套包一層塑料袋,重新穿回鞋子裡。

  雖然走起路來沙沙響,腳總算是舒服些了。

  炎紅砂說:「木代,妳可真是好聰明啊。」

  她有樣學樣,也往腳上套塑料袋,木代拿起馬刀,往來路走了幾步,選了一棵粗的大樹,樹身上削了一塊皮,在剝落的樹幹上刻了一道豎痕,代表1。

  刻好了,伸手去撫摩,又把刻屑吹了吹,想著:羅韌一定要看到啊。

  重新出發,走了沒多久就遇到荊棘道,木代揮著馬刀在前頭開路,左一刀右一刀的,硬是辟了條路出來,胳膊肘都揮酸了。

  她覺得準備工作做的不充足,炎老頭要是早說環境這麼惡劣,裝備她會備的更齊備些──不過轉念一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沒有雨鞋,塑料袋不是照樣頂用嗎。

  路上,她又想了個怪招,走兩步,馬刀就往樹身上劈一下,不是劈出道痕,就是劈下塊樹皮。

  炎紅砂開始還抗議:「木代,妳看妳手欠的!」

  不過過一會她就不吭聲了,因為轉頭看來路,一溜新剝落的零落樹皮,真像是天然路標。

  這可比在樹上刻字輕鬆和明顯多了。

  於是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餓了就隨便吃些乾糧,對時間全沒了概念,腳提起來,好像有十幾斤重。

  天快黑的時候,木代居然覺得奇怪,問炎紅砂:「到晚上了嗎?」

  炎紅砂掏出手機看時間,說:「是呢,快了,快晚上了。」

  手機剛放回去,不遠處的樹後,有個黑影,嗖的一下掠過去了,可能是狼。

  木代頭皮發麻,趕緊從背簍裡拿出根火把點上了,焰頭在雨裡飄著,顯得四周愈發的黑了。

  炎紅砂問:「爺爺,還有多久啊?」

  她聲音打著顫,不知道是真有回聲呢還是心裡害怕。

  炎老頭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大好使了,含糊說了句:「快了,這條道是往山下去的,妳們往下看,是不是有個寨子啊?」

  木代睜著眼睛看:黑咕隆咚,什麼都沒有。

  不過也可以理解,七舉村都不通電,這裡肯定更沒有了。

  炎老頭的那句「快了」讓她憑白生出好多樂觀來,招呼炎紅砂:「快點,晚上要是有熱水,我們可以吃方便麵呢。」

  啃了一天的乾麵包,方便麵實在是有無窮的吸引力,炎紅砂一手扶炎老頭,一手倒拖鐵鍁,緊走幾步。

  「木代,我們還可以在方便麵裡下荷包蛋啊。」

  ***

  好像真的是有個寨子,在黑暗裡現出更加深色的輪廓,木代把火把遞給炎紅砂,自己掏出手電擰亮了,小跑著下去開路。

  到平地時,手電筒四下一照,又一照。

  這是山谷裡的凹地,只有七八間,大多是茅草木頭屋,屋頂早就塌了,有一間是石頭的,跟扎麻家的形制很像,下頭是空的,邊上有個木梯子通到二樓。

  凹地的中央位置,有一口井。

  四下無聲,感覺怪瘆人的,木代喊了句:「有人嗎?」

  回音從四面的山上返回來,激地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炎紅砂扶著炎老頭走近,不安地環視了一圈,說:「爺爺,這裡沒人住呢。」

  一陣風吹過,山上的林木四處搖擺,像是黑魆魆的林子深處藏著人一樣,木代攥緊手中的馬刀,指了指那間石頭房子說:「要麼今晚住那,我先上去看看。」

  她其實心裡也害怕,但自己既然是保鏢,當然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

  木代爬上木頭梯子,樓上有兩間房,一間是灶房,灶膛上有燒水的大鍋,牆邊碼著乾枝木柴,水缸銅盆舀子一應俱全,另一間是臥房,地上放了幾塊床板,床板上有稻草,鋪著獸皮。

  沒什麼異樣,木代鬆一口氣,幫著炎紅砂把炎老頭扶上來。

  炎老頭說:「這寨子可能是廢了,這間屋子應該是留作獵人房的,有些進山打獵的獵人,會在這住個一宿兩宿。」

  ***

  儘管地方簡陋,有休息的住處總是好的,木代和炎紅砂的心情很快振奮起來,覺得有這樣的經歷,也怪有意思。

  炎紅砂說:「感覺上,就像野外生存一樣呢。」

  兩間屋子都有插火把的鐵插槽,兩根火把一點,屋子頓時亮堂起來。

  先燒一鍋熱水下麵,美美吃上一頓,再燒鍋熱水,洗腳、洗衣服,美美睡上一覺。

  木代吩咐炎紅砂在灶房生火,自己去井裡打水。

  下了樓梯,一路直奔那口井,這是老式的井,用井軲轆往下轉吊繩的,木代取了掛桶,往井下一扔。

  撲通一聲,好像是有水,只是第一次扔的方位不對,拎起來好輕,木代耐著性子又扔了第二次,等水桶吃了足夠多的水,才慢慢往上提。

  提上來了,水桶中間,黑乎乎的,好像飄著什麼。

  木代打著手電去看,嚇的倒退兩步,過了會拍拍胸口,跟自己說沒什麼,就是個布娃娃罷了。

  手電的光又照在水桶裡,那是……

  那是一個用布縫製出來的掃晴娘,也不知道在水裡泡了多久了,整個兒透著霉爛的氣息,眼睛是用黑線縫在白布上的,陣腳粗糙,像走歪了線的鋸齒。

  ***

  同一時間,扎麻家的大屋裡,曹嚴華喝著紅薯粥,啃著玉米餅,圓瞪著雙眼,聽扎麻講完了女野人的故事。

  「真的……強暴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

  扎麻點頭說:「是啊,寨子裡的人聽到老頭的慘叫,就糾集了人,牽著狗,帶著扁擔棍子上山去看,一看,衣服都撕沒了,人也死了。」

  曹嚴華雙眼發直:「這也太重口味了,為什麼不找小夥子,要找個老頭呢?」

  扎麻說:「那條路平時沒人走唄,那老頭擔了貨回來,抄近路啊,倒霉咯。」

  曹嚴華追問:「那你親眼見過沒有?」

  扎麻老老實實搖頭:「沒有,都是聽人家說的。」

  曹嚴華嘖嘖兩聲,轉頭看一萬三:「三三兄,你危險了啊。」

  一萬三像是被針扎一樣跳起來:「憑什麼是我啊?」

  曹嚴華乾笑:「我小羅哥戰鬥力那麼強,應該是不怕什麼野人的。我現在也在勤學苦練,怎麼說都有點功夫底子。只有你……」

  曹嚴華感慨著搖頭,目光中既是同情又是幸災樂禍。

  一萬三氣急敗壞:「那炎老頭比我還危險呢,他是老頭!」

  羅韌一直坐在邊上,聽的好笑,也並不怎麼當真:「行了,早點休息吧,明天趕路呢。」

  又問扎麻有沒有大的油布,山上路不好走,最好用油布縫了鞋筒,紮起來,當雨鞋用。

  獵槍有嗎?如果寨子裡有獵人,能不能借一把,買也行。

  刀也要,每個人都要配,火把是必須的,山裡有野獸,手杖要現削,最好是尖頭的,緊急的時候還能用來防身。

  東西要重新收拾,不緊要的寄存在扎麻家,只帶最必要的水、藥品、乾糧,儘量輕裝。

  交代完了,起身回房,扎麻跟出來,欲言又止的。

  羅韌奇怪:「有事?」

  扎麻吞吞吐吐的:「那個叫木代的姑娘,是你女朋友哦?」

  羅韌笑起來:「是啊。」

  他打趣扎麻:「怎麼著,你看上她了?」

  扎麻嚇了一跳,雙手亂擺:「沒沒沒沒沒。」

  羅韌大笑:「逗你呢。」

  扎麻搓著手,繼續吞吞吐吐:「昨兒晚上,我阿媽給她看了姻緣。」

  羅韌一愣。

  扎麻的阿媽是姻緣大巫,這個之前談話是他們都知道了,因為今晚都是男客,老阿媽出來見了他們之後就回房了,沒有全程作陪。

  羅韌覺得,或許算的結果不是太好,不然的話,扎麻不會這麼鄭重其事地單獨找他說。

  果然,聽到那句「阿媽說她和你最後不是一起的」,羅韌自己心裡都沉了一下。

  他說:「這個怎麼當得了準的。」

  扎麻很尷尬,說:「是啊是啊,我阿媽看的經常不準的。可是,木代就很難過,說著說著,她就哭了。」

  羅韌心裡又沉了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頓了頓笑笑說:「我女朋友是挺愛哭的。」

  扎麻指著羅韌身後:「她就站那,就哭了,我怎麼說她都不理我了。後來,早上我喊她吃飯,她也不吃,送她的時候,她也不跟我說話。」

  他搓著手,不知道該怎麼道這個歉才好。

  羅韌笑起來,說:「知道了。」

  扎麻走了之後,羅韌轉過身,看面前的位置。

  原來昨兒晚上,她就站在這裡,自己一個人抹著眼淚,孤零零的小口袋,晚上可能也沒睡好,今早出發的時候,眼睛都是腫的吧。

  羅韌有點心疼。

  女朋友,妳別哭啊,一個老太婆說的話,怎麼能當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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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29 PM

76 【胭脂琥珀】第①①章

  炎紅砂苦等的美味泡麵加荷包蛋終成泡影。

  木代說:「水裡淹了個布娃娃呢,瘆的慌。這水,也就拿來洗腳了。」

  炎紅砂好奇:「什麼布娃娃啊,木代,妳拿來看看唄。」

  木代哈、哈乾笑兩聲,一笑一頓,說:「去妳的。」

  那玩意兒,她才不拿呢。

  炎紅砂膽子小,心裡又實在癢癢的好奇,最後憋不住,自己取了根火把,手上套了個塑料袋,啊啊啊一路尖叫著奔到井邊,拎起了又一路啊啊啊奔回來。

  木代急的在樓上跳腳:「那鬼東西!別拿回來!」

  炎紅砂一路尖叫,忙裡偷閒還回嘴:「難道妳讓我在井邊上看嗎?」

  她一直奔到樓下,才把布娃娃扔下,舉著火把細看,咦了一聲,說:「這個布娃娃掃晴娘,跟羅韌說的那個好像。」

  木代從樓下俯下身子,就著火把的光看。

  的確很像,右手握一把掃帚,是真的用竹篾紮好,又用線縫繞在手裡的,左胳膊挎了個籃子,還有個小包袱。

  只不過,這個是粗陋簡易版的。

  炎紅砂居然還伸手去捏了捏,說:「這個縫好的小籃子裡,還真塞了點米呢。」

  木代說:「妳還上不上來了?」

  木代一發脾氣,就像個凶巴巴的小姐姐,炎紅砂只好悻悻地又爬上來。

  爬上了之後,回頭去看,那個掃晴娘的娃娃睡在地上,兩隻鋸齒一樣的眼睛,長短都不一的。

  小籃子裡縫了米,這眼睛裡,要是縫了眼珠子……

  炎紅砂被自己的念頭嚇到,嗷一聲就竄進了灶房。

  木代說:「現在知道怕了,剛妳別拿啊!」

  ***

  半夜裡,下起了大暴雨,電閃雷鳴的,山裡的回聲大,整間房子好像都被撼地嗡嗡的。

  房子雖然是石頭的,頂棚都是木頭和茅草,居然有好幾處漏雨,開始是嘩嘩嘩嘩,小溪樣,後來雨停了,屋裡就慢慢滴水,滴答滴答滴答。

  木代睡著迷迷糊糊的,想著:我這是小樓一夜聽春雨呢。

  又夢到羅韌了。

  夢見自己破衣爛衫的,坐在織機邊上織布,外頭在下大雨,屋裡幾處下小雨。

  羅韌拿著鞭子在邊上,厲聲說:「快點,織好了布我拿去換酒喝。」

  夢裡,自己可淒慘了,一邊抹眼淚一邊織布,說羅韌:「你就知道喝酒……」

  木代生生被自己樂醒了,她緊了緊蓋著的外套,想著:羅韌這個壞蛋。

  ***

  第二天,木代醒來,睜眼的時候,一聲歡呼。

  太陽出來了,不算晴天大太陽,但至少是有陽光了。

  木代很儉省地用包裡的礦泉水刷了牙擦了臉,回屋的時候,炎老頭跟炎紅砂都起來了,炎老頭看了木代一眼,說:「木代啊,妳迴避一下,我有些事情交代紅砂。」

  炎紅砂紅了臉,很為難的樣子,覺得爺爺真是小氣,都一起朝夕相伴這麼些日子了,還是這麼防著木代。

  她打定主意,不管爺爺跟她說什麼呢,她回頭都要告訴木代的。

  對炎老頭的態度,木代多少有些見慣不驚,她哦了一聲,自己拿了水和乾麵包出去。

  既然讓她迴避,她就避的遠些。

  她一邊嚼著麵包,一邊在這片寨子裡走走看看,那幾間茅草屋的確是都廢棄了,伸頭進去看,裡頭凹坑裡積的水,都能養魚了。

  她百無聊賴,又走到了井邊。

  古代人以水為鏡,有用井水當鏡子的嗎?她促黠似的伸頭去看。

  明晃晃的井水面上,浮著一個布娃娃的掃晴娘。

  木代渾身的血一下子沖到了腦袋上,僵了一兩秒之後,她迅速跑回小樓邊,低頭去看。

  昨兒晚上,她清楚記得,炎紅砂是把那個掃晴娘扔在樓下的。

  沒有,泥地上空蕩蕩的,只有散落的石子,和石縫邊鑽出的草芽。

  她轉身,回望那口老舊的轉軲轆井。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呢?是有人撿起了那個掃晴娘,重新扔回到井裡,還是……

  還是雨疏風驟的夜裡,那個掃晴娘忽然從地上坐了起來,一步一搖,又走回到井邊?

  雲層散了,陽光漸漸大起來了。

  但是木代身上,卻疊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涼意。

  ***

  依著炎老頭的話,今兒還要翻山,但是晚上原路返回,所以大部分行李可以放在房裡,只帶上必要的東西就行。

  必要的東西是指:下井的長繩、鐵鍁、竹帽、防身的馬刀、火把、手杖、和少許的乾糧。

  木代籠了一下,裝了個背包,炎紅砂拖著鐵鍁,臉色很難看,但木代自己心事重重的,也沒顧得上理會她。

  進到山裡之後,心情更加沮喪了。

  昨晚的一場大雨讓一切面目全非,很多高處沖刷下來的斷枝、泥沙,還有劈折的樹──不但增加了行路難度,而且可以預見,一定會蓋掉她昨天留下的大部分痕跡,給羅韌他們的追跟帶來很大困難。

  木代在心裡罵自己懶:為什麼不安安分分的刮樹皮刻字呢。

  她負氣似的開路,炎紅砂扶著炎老頭,一路也不吭聲,跟昨天的怨聲載道判若兩人。

  中途停下休息吃飯,木代主動找炎老頭說話,問:「爺爺,這一帶,你很熟啊。」

  炎老頭點頭:「來過。」

  「這裡的人家,都有掃晴娘嗎?」

  炎老頭奇怪:「掃晴娘是什麼?」

  木代比劃著給他形容掃晴娘的樣子,才說了兩句,炎老頭就明白過來:「那個啊。」

  他興致不錯,給木代講,當地的土人是不懂掃晴娘的,那是漢人帶進來的,不錯,這深山裡有漢人,而且年頭久的很,據說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好像還是不小的官兒,或許跟皇家還沾親帶故呢,為了躲清兵,輾轉避到這深山裡來。

  但好多人住不慣,陸陸續續又出去了,最終這深山裡只剩下十來戶,自成一個寨子,離她們昨晚住的地方不遠,只要翻一兩座山。

  可能是嫌這山裡雨太多了,這些漢人家裡,都有掃晴娘,有時是剪紙,有時會用布包縫一個,掛在屋簷下頭,經用。

  木代問:「那如果是把掃晴娘扔到水裡呢?」

  炎老頭說:「那是忌諱的,雨多了當然不好,但是如果把吃飯喝水的水都給掃了去,還怎麼活呢?寨子裡的小孩兒不懂事,失手把掃晴娘掉到水缸裡,都是要挨罵的。」

  倒也是,任何事情都講究個適中,水太多和沒有水,都是同樣叫人煩惱的事。

  木代轉頭看炎紅砂,真奇怪,昨兒晚上她那麼興致勃勃的去看那個掃晴娘,今天自己和炎老頭討論這個話題,她居然一點都不在意的,一個人坐在邊上,低著頭發呆。

  怎麼了?難不成跟炎老頭早上交代她的話有關?

  木代想問,但是看到炎老頭就坐在邊上,只好忍住了。

  ***

  吃完乾糧,繼續跋涉,約莫又走了一兩個小時,炎老頭忽然停下,聲音裡有些激動,說:「到地方了。」

  終於到了?木代長吁一口氣,但隨即又奇怪起來。

  這是最普通的山間林地了,滿地的落葉、斷枝、翻起的泥漿、倒折的樹,一路走來,這樣的情景最為常見,處處相似,壓根沒什麼可以辨識區別的。

  炎老頭怎麼就認準了這兒呢?

  哦,是了,寶氣。

  炎老頭是不看東西南北和地標的,只認寶氣。

  木代好奇地四下去看,寶氣到底是什麼呢,有顏色、形狀、氣味嗎?總說炎老頭是個半瞎子,但是她這種視力絕佳的,眼睛瞪的像銅鈴,連空氣都看不到。

  炎老頭往前走了幾步,右腳跺了跺:「就這裡。」

  這裡?那不是井啊,寶井,不應該有個天然的開口,像是打水的井一樣,直筒筒往下嗎?

  炎紅砂拖著鐵鍁過來。

  炎老頭說:「這裡,挖吧。」

  又說:「木代,妳站到高處去,注意周圍的動靜。說不準今晚上得趕夜活。」

  木代說:「哦。」

  她約略明白過來,心裡對這個炎老頭有些不待見:早知道還要挖地,雇兩個壯些的男人當夥計不好嗎?可憐炎紅砂,還要拿鐵鍁挖土,這要挖到什麼時候?

  反而是她這個放哨的功夫,不知道多輕鬆。

  木代輕巧上了樹,倚著一根粗的樹椏坐下來,取出那個小小的手持望遠鏡,四面八方轉著去看。

  其實,看多了都是樹。

  大的樹,小的樹,歪的樹,葉子密的樹,葉子疏的樹,赭黃色的樹……

  赭黃色的樹?

  木代心裡忽然咯噔一聲,趕緊把望遠鏡轉向剛剛看到的方向。

  那裡,樹葉樹枝輕輕晃著,好像沒什麼異樣。

  木代的心咚咚跳起來。

  她確信自己看到了一片赭黃色,那時她不仔細,看的一掠而過,現在想起來,那好像是……動物的皮毛?

  上樹的動物?猴子嗎,還是扎麻曾經提到過的……野人?

  木代不敢掉以輕心了,她盤腿坐下,氣沉丹田,依著以往練功時抱元守一的心法,雙目微闔,祛除雜念,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聽力上。

  師父說,看到的東西是會騙人的,不如仔細去聽。

  風的聲音,葉片沙沙響的聲音,鐵鍁鏟進土裡的聲音,炎老頭滯重的呼吸聲……

  咣噹一聲。

  木代睜開眼睛,看到炎紅砂負氣似的扔了鐵鍁,大叫:「我不敢!」

  炎老頭厲聲喝了句:「撿起來!」

  炎紅砂僵著不動,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架勢,炎老頭臉色鐵青,木代有些不知所措,趕緊下去。

  夾在這祖孫倆中間,有點左右為難,木代從地上把鐵鍁撿起來,說:「紅砂,妳是不是累了,我幫妳挖會,妳去樹上放哨啊。」

  炎紅砂說:「木代,妳別,下頭有死人!」

  ***

  下頭有死人。

  早上的時候,支開木代,炎老頭是這麼說的。

  他說,那是一口寶井,我看得出來,頂好的寶井,寶氣氤氳,有時像霧,我第一眼看到時,就打定主意,這是筆好買賣,可不能同別人分,得留著,我將來收官用。

  但是啊,這世上採寶的,不止我一家,那個地方偏僻是偏僻,可是保不準哪天,另外有採寶的人會尋去。

  我得把那個地方給藏住咯。

  怎麼個藏法呢,採寶這一行的老法子,要用人的血氣去壓寶氣,寶氣是純的,讓血氣這麼一壓,別的採寶人就再也看不到了,只有你自個兒能看到。

  將來,再回來找這個地方,你憑的就不是寶氣,而是那從地下升騰起來的,混在寶氣裡的,悠悠不絕的……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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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30 PM

77 【胭脂琥珀】第①②章

  炎老頭氣的渾身哆嗦:「紅砂,妳給我住口!」

  一輩子殺伐決斷,出了個這麼不懂事的孫女,這麼大的事,張口就在外人面前說,還懂不懂什麼叫輕重了!

  「我還能有幾年好活?做這最後一票,我還能用上幾年?還不都是為了給你們這些小字輩的留點?一個個的,都不成器……」

  說到激動處,一陣劇烈咳嗽,咳的一對眼珠子翻白,炎紅砂有點害怕,小跑著過來給他拍背,被炎老頭狠狠搡開了去。

  不成器,一個個都不成器!

  炎九霄在外頭做的那些事,真當他不知道?明明不是生意的料,拿了家裡的錢,左投一筆,右投一筆,虧空了個乾淨,連家裡的大宅都押了出去,債主們是給面子,覷著炎家一定家大業大,短時間內不跟他們發難──要是真的牆倒眾人推,手裡還能剩幾個錢?

  炎九霄這一陣子都沒消息,炎老頭心知肚明的:怕是沒臉回來吧。

  這一票,滿心想為紅砂掙個下半輩子吃喝無憂,結果這個孫女更讓他生氣,一路上怕苦畏難也就算了,關鍵時刻還這麼掉鏈子。

  原本,他打算的好,快挖到那具屍體時,找個藉口把木代打發了走,趁機把屍體埋了,這段早年公案,也就神不知鬼不覺蓋過去了,誰知道……

  炎老頭想了想,遮掩著對木代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早年採寶的時候,有個一道的朋友,半路得了急病死了,正巧就近有個寶井,也就埋進去了。現在要採寶,少不得要挖,紅砂心裡害怕……」

  木代心裡犯嘀咕,但也知道這是人家的私事,並不想去打探,於是順著他說:「難怪紅砂害怕的,屍體這種,我也害怕的,可別叫我看。」

  木代拉了拉紅砂,眼色示意她別惹爺爺生氣,又重新上了樹。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奇怪,這林子裡頭,連鳥都不見一隻。

  太陽退到雲層後頭去了,天陰下來,眼見著又要下雨了。

  這山裡頭,委實是太多雨了,難怪好多人家都要掛掃晴娘……

  想到那個掃晴娘,木代不覺心裡一沉。

  如果那個掃晴娘,真的是自己走回井裡去的,這是什麼緣故呢?難不成是凶簡附身?

  也不對,凶簡要借助活人或者活物的力量做事,那個布娃娃是死的,一無所長,而且井裡有水,凶簡怎麼說都是怕水的。

  那就是說,有人把它扔回去的?

  不會是紅砂,也不會是炎老頭,昨晚紅砂是最後一個上樓的,晚上,也沒人出來起夜。

  那個寨子裡,難道還住著別人?

  嘎吧一聲,像是樹枝折斷。

  木代全身一緊,站起身細看,天上開始飄雨絲,天色也有點暗了,可見度漸漸不好。

  炎紅砂的那個井坑,已經挖了有一米來深。

  木代再一次拿出望遠鏡,向著周遭的樹上看過去,這一次,她切切實實看到些什麼了。

  一塊胭脂色的琥珀吊墜,結著黑色的絲絛掛繩,就掛在不遠處的一顆樹上,晃悠悠地蕩著,偶爾翻向這面,像一隻狹長的紅色眼睛。

  這掛墜一定是誰掛上去的,畢竟周圍的樹,她之前看過不下數十次了,一定是誰掛上去的,一定是誰剛剛掛上去的!

  木代尖叫:「有人!附近有人!」

  ***

  曹嚴華唱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踩著祖國的大地……哎呦!」

  一塊小石子扔過來,正中他後腦勺,曹嚴華吃痛回頭。

  一萬三之前連著摔跤,現在整個人看上去跟剛從泥湯裡滾出來似的:「能消停點嗎,別唱了行嗎?你別把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引來!」

  昨兒扎麻講的故事給一萬三留下了心理陰影,一路上都很沒安全感,總覺得有野人在周圍窺伺,偏曹胖胖這個缺心眼的還唱歌,越聽越煩。

  羅韌走在前頭,不時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痕跡,眉頭越皺越緊。

  曹嚴華對一萬三撂狠話:「有本事別跟著我啊。」

  他小跑幾步趕過羅韌,一萬三拔腿就追:他可不敢冒跟這兩人離的過遠的風險,萬一野人出現,嗖一下拎了他就走,羅韌他們想救都救不了呢。

  兩個人一前一後,很快衝到羅韌前頭去了。

  曹嚴華眼尖,忽然看到什麼,歡呼:「3!3!找到3了,這!」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棵大樹的樹中央被剝了塊樹皮,上頭用刀刻著三道豎痕。

  曹嚴華鄙視一萬三:「看見沒,你腳下的路,就是我妹妹小師父前一天走過的,人家還帶了一個半瞎子老頭,偏你走的要死要活的。」

  羅韌走過來,盯著那幾道刻痕看了半天,忽然搖頭,說:「不對。」

  曹嚴華奇道:「怎麼不對了?扎麻不是說,這麼多天,只有我妹妹小師父他們進山嗎?這刻痕這麼新,一定是我妹妹小師父她們留下的啊。」

  羅韌說:「路太難走了,有一些荊棘路,根本沒被開過,她們昨天,還帶著炎老頭,怎麼走的?」

  曹嚴華不以為然:「大概繞的吧,我小師父輕功好啊,紅砂妹妹也不錯,炎老頭說不定更高手,三個人嗖嗖嗖……」

  他伸出手臂,比劃了一個嗖嗖嗖飛的動作,時刻不忘打擊一萬三:「三三兄,說不定炎老頭都是高手,到時候,野人只能抓你……」

  一萬三氣急敗壞,這一路越走越沒底,要不是沒人送他回去,他都想打退堂鼓了:能者服其勞,自己這點斤兩,幹嘛偏偏要跟到山林裡來。

  羅韌不同意:「炎老頭是看寶氣的,專門煉眼,這樣的人不用專攻功夫的,而且……」

  他上前一步,拿手比劃了一下刻痕的高度,幾乎已經和他的鼻子平齊了:「木代沒這麼高,一般人在樹上刻痕,下意識的位置是差不多齊胸,如果要在這麼高的地方留記號,她墊著腳都不夠,得踩石頭。」

  一萬三下意識四處看了看:小石子倒是有零落幾塊,大石頭是沒有的。

  曹嚴華傻眼了:「那……這是誰刻的?」

  又反應過來:「那我們還怎麼追上小師父她們?這裡這麼大,到處看起來都一樣。」

  羅韌說:「現在掉頭,往回走,大不了回到進山的山口,重新追蹤,三個人一起走,總會留下痕跡的。運氣好的話,退回一半,我們就能找到正路了。只是……」

  他抬頭看天。

  只是,已經是下午了,憑白耽誤了好長的時間啊。

  ***

  炎紅砂站在樹上,拿著木代的望遠鏡看了很久,疑惑地放下,說:「木代,沒有啊,妳是不是……眼花了?」

  木代說:「我眼花了,我眼花還能知道那是一塊琥珀的吊墜,黑色的絲絛,形狀像個眼睛──我眼花的這麼仔細?」

  炎紅砂不吭聲了。

  下了樹,她問炎老頭:「爺爺,這怎麼辦啊?」

  炎老頭倒很鎮定:「八成是截寶的,不過也沒辦法了。」

  「炎家是這一行裡的大家,有人白天黑夜的盯著也不奇怪,或許是瞅著我這趟出門,一路盯上了。」

  是嗎?木代沒吭聲,這一路上,至少從麗江到進山,她是沒有被人盯梢的感覺的。

  「寶井的位置已經洩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如果對方好說話,大不了談個分成。如果不好說話,一來就下死手……」

  炎老頭壓低聲音,「妳們也得提早有個提防。」

  木代的心裡一沉,頓了頓,她走到邊上,俯身去撿平直的樹枝:她當然是不想打架搏命的,但如果對方不講道理,也沒理由坐以待斃。

  炎紅砂也過來,問:「做什麼啊?」

  「甩手箭。」

  炎紅砂悶頭幫她撿了幾根,忽然煩躁:「我快要被我爺爺氣死了!他早知道會有這樣的危險,為什麼不多帶幾個人來?」

  木代說:「妳爺爺沒什麼功夫,妳又是半吊子,他怕帶了有本事的人來,人家中途見財眼開,反了水,他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就是這個理兒,小裡小氣,反而壞事。

  炎紅砂覺得很對不起木代:「連累妳了啊,木代。」

  木代笑笑,有點惆悵:「也不是妳連累我,還不是我自己想來賺錢的?這種時候,就不要來來去去的道歉埋怨了。」

  她摟了樹枝,去到寶井邊細細削著加工,每根樹枝截一樣長短,削掉凸起的樹疙瘩,一頭削的尖尖。

  馬刀用的不趁手,她很想念羅韌的小刀。

  炎紅砂又在挖坑了,天色漸暗,看來今天幹不完,難不成真要連夜幹活?

  正想著,坑裡的炎紅砂忽然哎呦一聲,身子往下一沉,打了個趔趄,木代還以為她摔下去了,趕緊奔過來。

  俯身一看,才知道內裡玄虛。

  底下是一大塊板,板面上釘著兩條拉繩,拿鐵鍁去敲板,下頭彭彭的聲音,中空,距井口約莫1.5米,應該是先在井壁四周都鑿了托釘,又蓋上板,板上埋土壓實了的。

  木代把炎紅砂拉上來,炎紅砂用鐵鍁清了土,直到那塊蓋板的邊緣都清晰可見。

  兩個人站在坑邊,下望那塊木板,都有些惴惴。

  炎老頭說:「妳們一人拉一根繩,把板拉出來吧。」

  木代俯下身子,去拉其中一根吊繩,炎紅砂忽然小聲說了句:「慢著。」

  她小跑著過來,從兜裡掏出一包餐巾紙,扯了一張給木代:「塞住鼻子啊,可能會很臭的。」

  想想都心頭發毛,這裡常年下雨,會不會水滲下去,裡頭積了半井的水,水面上漂著一具屍體?

  木代心裡發堵,把紙巾搓成了條塞住鼻孔,又和炎紅砂同時俯下身去,各抓一根拉繩,想著:以後,給再多錢,也不來幹這種事了。

  她看著炎紅砂,報數:「一、二、三,起!」

  第一下,邊上的土鬆了鬆,沒拉起來。

  沒關係,再來,木代吁了口氣,又和炎紅砂俯下身去:「一、二、三……」

  木板起來了,歪歪斜斜,還真挺沉,木代和炎紅砂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木板抬扔到一邊。

  井壁現出來了,黑漆漆的,幽深,四壁都滲了水。

  炎紅砂腿又軟了,小聲說:「木代,我哪裡敢下去,到時候,讓我在屍體旁邊採寶……」

  想想都一陣作嘔。

  木代說:「妳別慌啊,我們先看看。」

  天有點暗了,木代哆嗦著,擰亮了手電筒,向著井底下照了過去。

  黑色的滲水的井壁,井底雜亂的石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塵封多年的霉氣嗎?熏得人睜不開眼睛,想流淚。

  木代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她又看了一遍,脫口說了句:「沒有啊。」

  炎紅砂沒反應過來:「沒有什麼?」

  木代膽子大些了,她俯身又看了一回,很肯定:「沒有屍體。」

  沒有?炎紅砂愣了一下,趕緊探頭朝下看,連一旁的炎老頭都撐著手杖過來了,須臾都不肯離身的眼罩戴在額頭上,看著有幾分滑稽。

  真沒有,那麼小的井底,光打下去,一目瞭然。

  炎老頭的臉色有點變了,喃喃著說:「怎麼會沒有呢?」

  他有些失神,撐著手杖茫然地往邊上走了兩步,又重複了句:「怎麼會沒有呢?」

  就在這個時候,林子裡忽然飛出一個繩套,像是套馬的圈索,準確無誤的套中了炎老頭的脖子。

  木代看到,炎老頭的身子猛烈撲了一下,整個人被拽倒,迅速向著林子深處拖拽了去。

  炎紅砂尖叫:「爺爺!」

  到底是至親血肉,這個時候,她反應反而是比木代來的快,身子往前一撲,死死抓住了炎老頭的雙腳,但那股拖力來的好強,只是稍稍頓了一下,又迅速連帶著炎紅砂都拖了進去。

  木代提刀就追,覷到林子裡一個模糊的高大黑影,想也不想,一把甩手箭狠擲了出去,半空一個翻轉,一刀劈在牽引的繩子上。

  那個黑影似乎踉蹌了一下,沒收住,就地翻了個滾,樹身一擋,忽然就不見了。

  整件事情,只三秒?五秒?

  林子裡安靜地像死的一樣,只餘幾個人滯重的呼吸,炎紅砂從地上爬起來,哭著去晃炎老頭:「爺爺?爺爺?」

  炎老頭呻吟了一聲,還好,沒死就好。

  木代拎著刀,手臂有些顫,戰戰兢兢往前走了兩步,藉著昏暗的光,看到甩手箭灑了一地。

  沒打中嗎?不可能,距離這麼近,明明是根根都招呼到的。

  木代忽然害怕起來,她連退了好幾步,一把拽起炎紅砂,語無倫次:「走走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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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33 PM

78 【胭脂琥珀】第①③章

  一路跌跌撞撞,疑神疑鬼,天已經全黑了,炎老頭夜間辨路艱難,幾次帶錯了路,有兩次,木代甚至以為是在林子裡轉了向了,頓生生還渺茫之感,想哭,又拚命忍住。

  她覺得自己是保鏢,邊上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她一定不能露怯,哪怕裝,也要裝出信心滿滿的樣子來。

  她們在林子裡昏頭轉向,摸了好久,直到半夜,才終於摸回通往石屋的路。

  一路上,除了催促找路,沒人講題外話,直到遙遙望見石屋的輪廓,提著的那口氣才都先後鬆下。

  炎紅砂問她:「木代,那是野人吧?力氣那麼大,一個人拖我們倆,普通人沒那樣的。」

  木代覺得是,皮也厚,木頭削的甩手箭都戳不傷他。

  不過,這突發的一齣,倒是把她對那個掃晴娘的猜疑沖淡不少。

  她把炎紅砂叫過來,壓低聲音,講了掃晴娘的事。

  布娃娃能走路的想法到底是荒唐,木代起初就比較傾向周圍可能還有別人,今天在林子裡發生的事,算是佐證了她的想法。

  炎紅砂後背發涼:「那就是說,回到住處也不安全了?」

  「總比林子裡好的。」

  ***

  是的,總比林子裡好的。

  回到石屋,點上火把,明晃晃的光驅散了不少黑暗的恐怖,木代和炎紅砂去井裡打了水,燒了一鍋,洗了臉,又倒水泡腳。

  趕路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才發現,腳上有幾處都磨出水泡了。

  熱氣從腳底衝到全身,乾麵包也沒那麼難啃了,撫慰了身體撫慰了胃,萎靡的精神也終於舒展開來。

  炎老頭坐在角落裡,喃喃:「井裡,怎麼會沒屍體呢?」

  炎紅砂聽著就來氣,覺得這輩子就算讓她砸鍋賣鐵沿街乞討也不想採什麼寶了。

  木代猶豫了一下,問他:「爺爺,你當時埋進井裡的那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炎老頭沉默了好久,沙啞著嗓子答:「女的。」

  「是多久前的事?」

  「十多……二十年前吧。」

  「她真的……死了嗎?」

  炎老頭身子一凜,抬頭看她:「什麼意思?」

  木代斟酌了一下:「因為井裡沒有屍體,我在想,會不會是她又逃出來了……」

  炎老頭厲聲:「怎麼可能!割喉的人,血噴的滿井都是……」

  他突然發覺說漏了嘴,驀地停住。

  屋子裡死一樣的寂靜。

  炎紅砂渾身發冷,忽然就帶了哭音:「爺爺,你不是說,是病死的人嗎?」

  其實,炎老頭哄木代說是病死的人,炎紅砂心裡也有懷疑,但她強迫著自己去相信:到底是親人,她不希望爺爺是真殺了人的。

  現在知道了,割喉,血噴的到處都是。

  這是謀殺。

  靜默中,炎紅砂忽然抱著膝蓋,小聲哭了起來。

  ***

  這一晚,木代無論如何都睡不踏實,當然不止是她,她聽到炎紅砂也在床板上翻來覆去的,只有炎老頭的呼吸聲。

  他倒是睡的安穩的。

  嘀嗒,嘀嗒。

  又下雨了嗎?

  木代靜心聽了一會,忽然坐起來,悄聲地:「紅砂?」

  炎紅砂也坐起來:「怎麼了?」

  她從自己的床鋪邊爬過來。

  這不是下雨的聲音,這是滴水的聲音。

  聽起來很近,好像就在門口,為什麼會滴水呢,是昨天屋頂的積水,忽然又漏了嗎?

  聽得人鬧心。

  炎紅砂緊張起來,抱著木代的胳膊壓低聲音:「木代,咱們就待屋裡,天亮再出去吧。」

  待屋裡嗎?木代看著那扇木門,薄薄的,還漏著縫兒,腳一踹就開了。

  但是,還是覺得,待在屋裡,要安全一些。

  她和炎紅砂兩個互相依偎著,過了會,炎老頭忽然翻了個身,起來了。

  炎紅砂嚇了一跳:「爺爺,你幹嘛去啊。」

  炎老頭甕聲甕氣答了句:「起夜。」

  炎紅砂頭皮發緊,下意識想說「就在屋裡吧」,下一秒反應過來,男是男女是女的,屋裡哪有地方啊。

  炎老頭穿好鞋子,他眼睛本來就不好,反而不用打燈,摸索著到門邊,打開門走了出去。

  木代猶豫了一下,問炎紅砂:「我要跟出去嗎?」

  炎紅砂說:「這不好吧,我爺爺在方便啊……」

  她沒說下去,外頭響起了撒尿的聲音,很顯然,炎老頭沒下樓,就站在樓上。

  男女有別,即便差著輩分,乍聽到這聲音,木代還是有些臊,炎紅砂也不好意思,頭半低著,手足無措的。

  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抓住她的手。

  木代的手有點涼,炎紅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木代在看著門口,炎紅砂循向看過去。

  黑夜天,屋裡反而比外頭黑,門開著,像是襯著較淺的背景,門上頭,吊著一個……

  黑魆魆的輪廓,是那個掃晴娘的布娃娃吧,一定是,是從井裡撈上來的那個,因為它還在滴水。

  炎紅砂驚怔失語,這個時候,炎老頭又回來了。

  他走到門口,那個掃晴娘的布娃娃就吊在他頭頂,似乎有水滴進他頸子裡,炎老頭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猝不及防的,上頭忽然伸下一對長長的手臂,薅著他的腦袋,把他整個人提了上去。

  從木代的角度看來,炎老頭真像旱地拔蔥般,身子離地,忽然就不見了。

  炎紅砂尖叫,木代反應過來,提起馬刀就追,到門口時攀住門框身子倒捲,瞬間上了房。

  天已經有些濛濛亮了,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野人,腋下夾著炎老頭,大步流星往山上去。

  木代腦子一懵,提氣就追,她雖然輕身功夫好,但那野人顯然是在山裡踏高踩低慣了的,一時半會的居然拉大了距離,木代一咬牙,使盡渾身的力氣,把手中的馬刀向著野人的背狠擲了過去。

  刀就是刀,不是木頭,雖然沒能像預想中的狠狠插進野人的背,但也劈的他渾身一個哆嗦,一把扔開炎老頭,嘶吼著向著木代撲了過來。

  木代一個就地翻,把這第一撲避過去了,鼻子裡聞到野人身上的氣味,腥是腥臭是臭的。

  那頭,炎紅砂已經拖著鐵鍁追出來了,真面對面看到這麼大個傢伙,激的渾身一哆嗦,但是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害怕了,大叫一聲,掄著鐵鍁就砸過來。

  不過鐵鍁到底不趁手,野人伸手抓住鐵鍁的柄,居然把炎紅砂連人帶鐵鍁扔了兩米來遠。

  木代覷準馬刀的位置,翻過去想撿,哪知道野人比她更快,一腳踩住馬刀,一巴掌向著她臉上扇過來,木代身子一矮,想從野人腋下鑽過去,腦後突然一緊,一個念頭閃出來:完了。

  她頭髮被野人抓住了。

  一抓一大把,硬是把她連頭髮帶人都扯回來摔在地上,木代被摔的眼前發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喉頭一緊,脖子被掐住了。

  這一股力奇大無比,險些就把她脖子給掐斷了,木代瞬間雙眼翻白,嘴巴閉不上。

  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怪不得說我不見了,原來我這麼快就死了。

  她徒勞的伸出手去抓,拽到什麼,死死攥住。

  就在這個時候,兩聲槍響。

  砰!砰!

  她感覺到,野人的身子一震,又一震,再然後,壓在身上和脖頸間的那股力忽然消失了,野人痛苦地嘶嚎一聲,瞬間掠進林子裡不見了。

  木代躺在地上劇烈咳嗽,她睜開眼睛,模糊地看到高處,熟悉的身影。

  羅韌在收槍,曹嚴華和一萬三一前一後地往下跑,曹嚴華大叫:「我木代妹妹啊……」

  木代爬不起來,巨大的委屈忽然就把全身心都給淹沒了,她躺在地上,眼淚湧出來,奔到跟前的曹嚴華手足無措的,慌慌張張問她:「木代妹妹,妳受傷沒有啊……」

  木代哭著說了句:「我要回家去。」

  她哭的氣上不來,又劇烈咳嗽,羅韌過來,把她抱起來,輕聲說了句:「沒事,咱們回家去。」

  ***

  人仰馬翻。

  不過,這石屋子裡,因為忽然多了這些人,而擁擠和熱鬧起來。

  掛在門口的掃晴娘被扯下來扔在一邊,一萬三和曹嚴華燒水,他們帶的瓶裝水還夠,燒了一大鍋,舀了盆給羅韌,剩下的下麵。

  方便麵的香氣傳來,簡直賽過這世上所有的佳餚,那捆雞蛋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木代聽到曹嚴華催一萬三:「再打兩個,多打兩個嘛,給我小師父補身子。」

  羅韌拿紗布蘸了燒好的熱水,給木代擦脖子,她脖子上勒痕的淤青看起來觸目驚心的,側邊有幾道抓痕,已經出了血。

  可能是中槍的時候身子一頓,指甲抓的。

  羅韌開了小瓶的酒精,用棉球蘸了給她清血,酒精浸到傷口,絲絲的疼,木代激的直噓氣。

  羅韌說:「這種野人的爪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細菌,我幫妳打一針。」

  他幫她貼上紗布膠帶之後,拿過邊上的藥箱,從底下取出一個布裹包,打開了,裡頭插著一根一根的針劑玻璃瓶,還有一根小的針筒。

  羅韌掰斷針劑的玻璃頭,把藥水汲到針筒裡。

  炎紅砂一直在邊上看著,這個時候小聲說了句:「你還帶這些東西的?」

  羅韌沒看她,沉著臉說:「不然呢,你們進深山老林,就算裡頭沒野獸,摔著了擦傷了,也要想到破傷風的危險的。你們都帶了些什麼東西?我剛看過了,藥品沒有,防身的武器也沒有,一堆吃的,你們是進來幹什麼的?度假的嗎?」

  羅韌從沒用這種口氣說過話,炎紅砂沒敢作聲,曹嚴華正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麵進來,自忖著不好插嘴,趕緊擱下。

  木代有點尷尬,羅韌拉過她的左手,衣袖擼上去,拿酒精棉球在她手臂上擦了擦,找準血管,慢慢把針頭插了進去,推好了之後,又拔出,給了粒乾的棉球給木代,讓她自己摁著。

  整個過程並不疼,羅韌的動作很準,乾脆,以前在叢林生活,他習慣了給自己打針。

  木代給曹嚴華使眼色,讓他趕快把炎紅砂帶出去──炎紅砂一直在邊上,犯人樣低著頭,看著叫人怪難過的。

  曹嚴華會意,正要招呼炎紅砂,羅韌忽然轉頭看角落裡的炎老頭。

  「你其實根本就沒有帶過隊採寶吧?」

  「我聽紅砂說過,你煉了一雙眼,是專門看寶氣的,一個團隊裡,看寶氣的人等於技術人員,其它的人,是一定會把你捧著供起來的,所以你根本也不會關心萬事操辦,以為只要帶兩個人,帶把鏟子,就能把寶給採了是吧。」

  曹嚴華尷尬的不行,炎紅砂不好說話,木代也不好說話,自然只能他來攪渾水了:「小羅哥,紅砂爺爺到底是……長輩……」

  羅韌笑了笑,說:「長輩。」

  「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拉上自己的孫女,還搭上外人。」

  他忍住了沒再說,頓了頓起身走了出去。

  炎紅砂長長吁一口氣,一口氣還沒鬆下來,一萬三忽然探進頭來,說:「紅砂,妳出來一下,羅韌找妳說話。」

  炎紅砂臉色一下子變了,帶了哭腔看木代說:「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沒這麼快完事,羅韌會把我罵死的。」

  她萬般不情願的,還是出去了。

  曹嚴華這才端起碗給木代,說:「小師父,吃飯。」

  木代端起來,下意識看了一下炎老頭,曹嚴華猜到她的心思,小聲說:「鍋裡還有呢。」

  木代抬手去接,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東西。

  她想起來了,這是剛才打鬥時,從野人身上拽下來的,太過害怕緊張,右手一直攥著,居然給忘了。

  她鬆開手。

  那是一塊胭脂色的琥珀,狹長,內外顏色有深淺,像是一顆躺在手心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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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36 PM

79 【胭脂琥珀】第①④章

  謝天謝地,羅韌沒有再就這次近乎荒唐的採寶再說什麼,只是問她這幾天的情形。

  炎紅砂老老實實,不敢隱瞞──其實起先是想為炎老頭留點臉面的,但一來羅韌問的仔細,二來炎老頭的事算是承上啟下的節點,實在遮掩不過去。

  她基本坦白從寬。

  羅韌聽的仔細,後來找來扔在一旁的掃晴娘來看,炎紅砂見沒自己什麼事了,趕緊偷溜回屋,進屋之後一聲長嘆,就差汩汩淚下了。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羅韌了,跟他說了幾句話,魂兒都嚇飛一半了,想想止不住後怕:幸虧木代沒真的被野人給掐死,不然,羅韌會削她一層皮的吧。

  過了一會,羅韌和一萬三都進來了。

  小小的屋子,人忽然多了一半,天又已經大亮,木代覺得踏實好多。

  新生的感覺。

  羅韌先問曹嚴華和一萬三:「你們兩個,如果再趕一天路,能行嗎?」

  曹嚴華大驚失色,低頭看自己肥嘟嘟的兩條腿:「小羅哥,剛走了一天一夜啊……繼續走,我只能爬出去了。」

  又拉一萬三做墊背的:「我還算有底子的,我三三兄這細胳膊細腿的……」

  自己的身材被如此誹謗……

  擱著以往,一萬三鐵定跳起來了,但是這一次,他忍辱負重:畢竟他確實也累的夠嗆,再走上一天非廢了不可。

  羅韌沉吟不語,他們因為起先走錯了路,耽誤了大量時間,所以後來一直連著趕夜路,自己是沒什麼,但是曹嚴華和一萬三都算是超體能行走,一旦歇下來就是個半殘廢。

  木代問羅韌:「你是想……撤回去嗎?」

  羅韌點頭:「山裡的情形我覺得不是很樂觀。我們這頭的準備太少,武器、藥品、食物都不充足,我是想……」

  他說了一半就不說了,客觀條件不允許,說了也是白費口舌,而且,野人顯然在叢林裡更有優勢,拖著一支老弱的傷殘之隊在林子裡再耗上一整天,這個險,他還真的不敢輕易去冒。

  他吩咐一萬三:「把我們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收一下,按在這裡休息一天,出去一天算,兩天,六頓,六個人,勻一下,不要出饑荒。」

  說話間,目光落在炎老頭身上,問的很不客氣:「炎老先生,當初你殺人蓋寶氣,殺的人,是寨子裡的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炎紅砂結結巴巴,試圖為爺爺辯解:「不是的,羅韌,是我爺爺一同採寶的朋友,生了病死了……」

  她近乎僥倖地想:縱然是割喉,也許是那人生病死了之後割喉的呢?殺一個死人,罪就沒那麼大了吧?

  羅韌說:「第一,採寶的人即便不會看寶氣,看到寶井總會有幾分斟酌,他想獨佔寶井,行事一定會避開同行的耳目,即便真有人生病死了,也不會把人埋到他看中的寶井裡去。」

  「第二,我雖然沒有採過寶,但也大致知道,這種隊伍,見者有份,多一個人就要分一個人頭的錢,所以,能精簡就精簡,不會帶沒用的窩囊廢,但凡能被選進來的,都是好手。」

  他指炎老頭:「採寶就取他一雙眼,他的價值也就在這眼上,其它方面弱無傷大體,但是隊伍裡的其他人,翻山越嶺,對付野獸、療傷救急,必須個頂個的強,換言之,整個隊裡,炎老先生在體力上可能是最弱的,用血氣蓋寶氣,不可能冒險去用同行的人。」

  「所以,就打起了寨子裡的人的主意,對方還是個女人,就更好下手了對吧?」

  炎老頭沒有說話,過了會,嘿嘿乾笑了兩聲,終究是無話可說。

  炎紅砂羞愧難當,但還是拚命去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羅韌,我們昨兒挖開了井,但裡面沒有屍體,那個女人會不會根本沒死啊?」

  羅韌冷冷看炎老頭:「妳爺爺說了,是割喉,血噴的到處都是──血這樣的噴法,很可能是割斷頸動脈了。把人扔進井裡之後,放置木板、填土、踏實,把地面上修飾地像沒挖過一樣,這麼長的時間,人早就死了。」

  木代的身上泛起細小的顫慄,想像著當時的場景,不覺打了個哆嗦,覺得這個一起相處了好些日子的炎老頭,的確是心狠手辣面目猙獰。

  「死人自己不會走路,唯一的可能是,暗中有人看到了整個過程,炎老先生走了之後,有人把這口井挖開,帶走了屍體,又把井恢復原樣。」

  一萬三心裡一陣寒意,看了看炎老頭,又看看羅韌:「會是那個野人嗎?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那個野人一次兩次攻擊炎老頭,看來是有原因的。」

  炎老頭沙啞著嗓子冷冷開口:「也說不定是當時我同行的採寶人,暗地裡跟蹤我,趁我走了之後起了這口寶井。」

  羅韌說:「不管是你同行的人,還是其它的採寶人,起了寶井之後,採了寶一走了之就是了,根本犯不著恢復原樣。而且炎家家大業大,人家掌握了你的秘密,訛你幾筆也夠活小半輩子了,但是顯然炎老先生這幾十年都過的安安穩穩的──所以,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寨子裡的人,就是野人。」

  木代插嘴:「如果是寨子裡的人的話,炎……爺爺根本走不了的。」

  顧及著紅砂的面子,木代當面說話時,還是尊炎老頭一聲「爺爺」。

  羅韌點頭:「山裡民風都彪悍,如果是寨子裡的人撞到炎老先生做這樣的事,就算當時不撲出來,也會糾集了人不讓採寶人離開的,所以那個暗中窺視的人,不是同行的採寶人,不是其它的採寶人,也不是寨子裡的人。」

  炎紅砂囁嚅:「那就只剩下……野人了嗎?」

  事到如今,她也放棄了一切試圖為自己爺爺辯解的念頭了,喃喃自語著:「好像也是,不然為什麼一次兩次,都攻擊我爺爺呢?」

  曹嚴華忽然想起了什麼:「你們還記不記得扎麻說的那個關於女野人的傳聞,那個野人以前也攻擊過五十多歲的老頭,二十來年前,炎老先生可不是五十來歲嗎?會不會是……」

  會不會是那可憐的老頭,當了炎老頭的替死鬼?

  還真是背運呢,曹嚴華哆嗦了一下。

  羅韌說:「有這個可能,今天我們都親眼看到,確認了山裡的確有野人──野人在山裡的時間不短,但是和人照面的次數寥寥無幾,傷人致死的唯有那一次……」

  他頓了一下:「強暴一說,有可能是山裡人以訛傳訛或者添油加醋,你們想想,一個野人要報復,一定是像野獸一樣沒有章法,又抓又咬──那個老頭衣服被撕開,下身血肉淋漓的,其實是應了這樣的手法,但是外人看來,就很容易穿鑿附會成野人發情,強暴殺人。而且……」

  羅韌看向門外:「這個近山的寨子廢棄,可能跟野人的出現也有關係,我在想,會不會是野人傷人的事傳出之後,就近寨子裡的人都搬離了,只有獵人才敢結伴進山。」

  一萬三覺得合情合理:「那咱們還剩下一個問題,這個野人跟被殺死的女人之間是什麼關係,這麼心心唸唸地要給她復仇。」

  屋子裡靜了一下,木代伸手撫了一下貼著紗布的傷口,居然有點悵然:「讓你這麼一說,我居然覺得這個野人……還挺有情有義的……」

  曹嚴華說:「我想了一個可能。」

  「那個女人,和野人,會不會是認識的?」

  羅韌心中一動,問木代:「妳和野人交手的時候,覺得他老嗎?」

  怕木代不明白,他進一步解釋:「因為野人的壽命,一般來講是比人要短的,二十年前就有的野人,現在來說等於是老年了。」

  木代聽懂了:「不老,他動作很迅速……」

  炎紅砂也遲疑了一下:「他一揮胳膊,把我連鐵鍁帶人掀出幾米遠,我覺得挺有力量的。」

  羅韌點頭:「如果他現在正當壯年,二十年前,就該是個小野人……」

  曹嚴華大笑起來:「如果是個小野人,就得是人生的,誰生的他……」

  他忽然不說話了。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羅韌看炎老頭:「聽紅砂剛剛說,那口寶井的位置其實也很偏,你當時,是怎麼遇到那個女人的?」

  炎老頭沉默了一下,聲音開始有了些驚惶之意:「她……經過,我看到了,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個時候,四下無人,忽然有個孤身女人經過,如同餓肚子的狼忽然瞥見血淋淋的肉,他就……

  羅韌說:「你仔細回憶一下,她當時,是兩手空空,還是帶著什麼東西?」

  炎老頭喉頭發乾:「她……挎了個籃子,裡頭……有吃的……」

  一萬三脊背發涼:「山裡有野獸,一個孤身女人,走親戚串門也不會走到山裡來,她是不是其實是來……送吃的?她不會就是那個野人的……娘吧?」

  木代怔了一下,低頭去看自己手中的胭脂琥珀。

  是啊,一個土生土長飲血嚼肉的野人,怎麼會去給自己掛一條胭脂琥珀的掛墜呢?

  半空中一個炸雷,天瞬間暗下來,濃雲開始團合,又是一個要下大雨的天氣。

  羅韌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一回,咱們沒那麼輕易能走出這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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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37 PM

80 【胭脂琥珀】第①⑤章

  一萬三打了個哆嗦,他看向門外,這片山凹地很小,四面都是山,林子密密的,風那麼大,樹木四下搖晃,也不知道是風撼的,還是裡頭真的正有野人在翻騰跳躍。

  曹嚴華怯怯問了句:「小羅哥,你說……第三根,在野人身上嗎?」

  當著炎老頭的面,他還是儘量避免提及凶簡。

  羅韌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野生的野人,即便會爭搶奪食、趨利避害,到底還是出於動物本性,但如果一切異狀都源於野人,那麼顯然,這個野人很不一樣。

  他在樹上刻了故意引錯路的序號,為的是讓羅韌一行和木代一行無法匯合,分散力量以便突襲炎老頭。

  他把掃晴娘扔進水裡,又掛上屋簷,故意在木代的視線範圍內掛上胭脂琥珀,又很快取走,像是故佈心理疑陣,叫她們驚慌失措自亂陣腳。

  也像貓捉耗子,戲耍個夠再悍然出擊。

  普通的野人應該做不到這樣,但是,如果有凶簡加身的話,一切就好解釋了。

  更何況,鳳凰鸞扣給出的訊息,凶簡的確應該就在四寨這一帶。

  ***

  暮色四合,大雨如注。

  大到每一根雨線,都在泥地上持續不斷地砸凹窩子。

  曹嚴華拿了灶房的桶盆去接雨水,他情願用煮沸了的雨水,也不願意用那口浸過掃晴娘的井水。

  一萬三坐在灶膛邊上,腳邊散著幾根下雨前去林子裡撿的長木棍,正拿了馬刀削尖,削著削著悲從中來:「上次我們對付老蚌,好歹還開了船,還有水眼、鉸鏈,這一趟,直接倒退回原始社會了。」

  曹嚴華過來幫他穩住棍身:「你沒聽我小羅哥說嗎,借的那把獵槍是打野雞的,只能開幾發,為了救妹妹小師父已經用掉兩發了,而且那種長槍,不能真正傷到野人的,到時候,主要武器就是這些長矛了。」

  長矛的頭削的尖尖的,看上去都讓人頭皮發麻。

  一萬三說:「我們真的要拿這個去對付野人嗎?萬一把他殺了……」

  那麼大一個活物,殺了傷了都覺得心有惴惴,更重要的是:「萬一殺不死他,那可是結了血仇了,這種畜生,報復起來不要命的,要我說……」

  他湊近曹嚴華,聲音壓的低低:「冤有頭、債有主,到時候我們就把炎老頭抓住,送給野人算了……」

  曹嚴華說:「怎麼能這樣呢?你這個人還有沒有良心了,那到底是紅砂妹妹的爺爺,我們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他提議:「最多,我們假裝走的快,把炎老頭丟在後頭,讓他被野人抓去好了。」

  一萬三覺得此計甚妙,兩個人心照不宣,奸詐地互相對笑,都覺得大家真是心有靈犀,挑著燈籠都難找的好朋友。

  ***

  很快就到了晚上。

  多了這麼些人,一間房睡不下,要有一半分到灶房去,羅韌說:「木代去灶房睡,還有誰?」

  炎紅砂說:「我和爺爺睡一間吧,方便照顧。」

  炎老頭雖然做了這樣不入流的事,到底是她爺爺,她想著,萬一晚上出事,其它人保護炎老頭未必如她一樣盡心,還是和爺爺住一起的好。

  木代既然去灶房睡,羅韌跟著是最好的,曹嚴華決意不當這個電燈泡,說:「我跟三三兄睡一間,灶房小,大屋擠四個人沒問題。」

  大屋一共三塊床板,曹嚴華和一萬三動手,幫忙抬了一塊去灶房,滿心的促黠,搓著手對木代說:「小師父啊,只能給你們一塊……」

  難題專扔給她:自己和三三兄共臥一板是沒問題的,紅砂和炎老頭是祖孫倆,各睡一頭也沒關係……

  木代臉一紅:「要不,我和紅砂一起睡……」

  羅韌說:「沒關係,我晚上不一定睡的,要守夜,妳一個人睡舒服點。」

  曹嚴華滿心看好戲的心情就這樣被澆滅了。

  ***

  木代自己先躺下了,羅韌沒進來,站在大屋門口,好像和曹嚴華他們在試屋門牢不牢靠,又囑咐他們用木頭在門後抵了一道。

  其實大屋的門是比灶房要結實的,木代想不通羅韌為什麼開口就說「木代去灶房睡」,一點餘地都沒給她。

  羅韌進來之後,她還糾結不通:「為什麼要趕我來灶房睡啊?」

  居然用了個「趕」字,羅韌看她:「妳覺得那間屋子好?」

  木代說:「大屋啊。」

  羅韌笑著過來,伸手刮她鼻子:「大就一定好嗎?」

  木代伸手揉著鼻子,歪著腦袋看他。

  羅韌指了指灶膛:「這裡燒過火,晚上暖和,山裡太陰了,怕妳會冷。」

  這樣啊,木代覺得舒心舒肺的,開開心心躺下,沒提防碰到頭,哎呦一聲。

  羅韌說:「我看看。」

  她早晨被野人扯著頭髮亂拽,頭髮雖然沒脫根,頭皮有點拉傷,撥開頭髮看,有星星點點的見紅。

  羅韌皺眉:「有點糟糕。」

  木代奇道:「為什麼啊?」

  羅韌想笑,還是忍住,說:「這一片頭皮拉傷了了,以後估計就不長頭髮了,木代,妳頭上得禿這麼一塊……」

  他比劃給木代看:「茶杯大小。」

  木代驚的心都涼了:「禿?」

  羅韌說:「沒關係,聰明的腦袋不長毛,這說明妳聰明啊。或者,髮型變一下,偏分,用邊上的頭髮來蓋……要不然,就戴帽子,現在的帽子也很好看的……」

  木代差點哭了。

  羅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笑木代才知道被捉弄了,氣的爬起來擰他:「我叫你說我!」

  羅韌伸手一撈,就把她抱住了,順手拎了塊獸皮,往牆上放火把的鐵插槽上一蓋,裹的手法挺妙,隔絕空氣,火焰嗤的一下就滅了。

  不過,還是有燒燎到獸毛的皮焦味,絲絲的,在屋子裡蔓延開來。

  木代縮在羅韌懷裡,低著頭,動也不動的。

  羅韌俯下頭,湊到她耳邊問她:「女朋友,妳這兩天想我嗎?」

  木代點頭,說:「我可想可想了……」

  忽然有點難過,說不下去,只是抱緊了羅韌。

  羅韌察覺到了,低頭蹭了蹭她額頭,說:「來,躺舒服了說話。」

  他倚著牆坐下來,讓木代躺到懷裡,又給她蓋上薄的戶外絲被。

  木代問他:「你真不睡嗎?」

  羅韌說:「我坐著都能睡著的,用不著躺。」

  木代忽然想起什麼,噗的笑起來,說:「我夢到你了。」

  她把做的夢講給羅韌聽,織布漏雨的這次,還有好久之前那一次,夢見羅韌打麻將的。

  羅韌哭笑不得,過了會說:「不過,都是好夢。」

  「為什麼啊?」

  「妳都嫁給我了,還生了孩子。」

  木代愣了一下,忽然有點黯然,頓了頓說:「羅韌,人家說,夢是反的。」

  羅韌沒有說話,伸手去撫她的臉頰,木代把他的手拿過來,伸手扣住。

  「羅韌,我要是死了,你以後會交別的女朋友,也會對她一樣好的吧?」

  羅韌笑了笑:「小小年紀,說什麼死不死的。」

  木代說:「你不知道,死其實很近的。」

  就像今天早上,羅韌要是到的再晚幾秒,她也就死了;就像八年前,她被人從樓上扔下來,重重地摔到地上,她也以為,再也醒不過來了……

  羅韌俯下身子,額頭抵住她的,很近很近地看她的眼睛,烏黑,水亮。

  羅韌說:「妳是不是聽扎麻阿媽說了些有的沒的,所以多想了?」

  原來他都知道的,木代的眼睛一下子濕了。

  「扎麻阿媽說,最後陪在你身邊的,是另一個人。」

  羅韌親親她的嘴唇:「我問過扎麻的阿媽,一切都是她的感覺,她並不是真的看到,感覺這種東西,是會騙人的。」

  木代不吭聲。

  羅韌又說:「或許是妳自己變化太大,我去菲律賓四年,回來見到聘婷,她也說,小刀哥哥,你像是變了一個人。」

  木代說:「是嗎。」

  她矛盾的很,又想去相信這種說法,又覺得這只是牽強附會的寬慰。

  她說:「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羅韌說:「如果妳真的死了,妳就趁著還在的時間,跟我拚命相愛好了,妳把妳刻在我骨頭裡,這樣,不管妳死了還是活著,我這輩子都交代給妳了,比妳在這花時間難過嘆氣要強。」

  這樣的說法,木代第一次聽到,覺得新奇,但居然合理。她想了想問:「那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中途會死,你會怎麼做?」

  羅韌想了很久,才說:「男人的做法,跟女人的做法大概是不同的。如果是我,知道我要死的話,我會想辦法跟妳分手的,或者跟妳說,我不再喜歡妳了,讓妳死心。」

  木代問:「為什麼呢?你也可以拚命跟我相愛,讓我這輩子交代給你啊。」

  「因為我想讓妳有人照顧,不想讓一個女孩子為我耗著。但是我是男人,我為妳耗著,我覺得沒什麼。」

  木代覺得自己要止不住眼淚了,她吸了吸鼻子,從床板上跪起來,摟住羅韌,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也想讓你有人照顧,將來,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去找其它的女朋友吧,我不會嫉妒的。」

  羅韌摟緊她,她的眼淚滑進他脖頸裡。

  羅韌說:「嘴上說了不會嫉妒,其實還是嫉妒的吧?」

  「嗯,一點點。」

  「只一點點嗎?」

  「嗯,再多一點。」

  羅韌大笑,他鬆開她,幫她把眼淚擦乾,說:「早點睡吧,幾天沒睡好了吧。」

  木代嗯了一聲,很乖地重新躺下,羅韌給她蓋絲被的時候,她奇怪地問了句:「羅韌,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羅韌說:「妳很好啊。」

  木代嘆了一口氣,闔上眼睛的時候,輕聲說了句:「我覺得我不好。」

  ***

  她做了個夢。

  夢見自己昏昏沉沉的,被人在地上拖拽著,睜開眼睛,什麼都看不到,只看見一大片胭脂色的琥珀。

  然後,她被丟在了什麼地方。

  身下冰涼,像是粗糲的沙土,地面慢慢震動,這感覺漸漸清晰,像是有車開過來。

  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叫她:「木代,木代,快起來,妳會死的。」

  她掙扎著想動,但動不了,說:「我起不來。」

  又有一個厲聲的聲音大喝:「起來!不起來就全完了!」

  車子開過來了,悶重的聲音,車光大亮,朝著她直直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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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38 PM

81 【胭脂琥珀】第①⑥章  

  木代醒了,再也沒睡著,忽然想到那塊胭脂色的琥珀。

  那時候,她給羅韌他們看了之後,隨手放在床邊,再然後,曹嚴華和一萬三他們搬床板,是一起帶過來了呢,還是落在隔壁屋了?

  她伸手在床邊摸索,羅韌察覺了,問:「怎麼了?」

  「那塊胭脂琥珀呢?」

  羅韌說:「我收起來了。」

  一邊說,一邊把那塊琥珀遞給她,木代接了,握在手裡,因著那個夢,心裡像是飄過一團一團的棉絮,堵的塞塞的。

  她問羅韌:「野人為什麼會帶著一塊胭脂琥珀呢?」

  羅韌說:「應該是那個女人給他的吧。」

  木代冒出一個念頭:「你說,那個女人會不會沒有死,變成野人了?」

  羅韌笑:「技術上有難度,炎老頭殺死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山裡女人,但是妳也看到了,那個野人的身量接近兩米。」

  木代不服氣:「有凶簡啊。」

  「所以,凶簡讓她長高了,全身長毛,變成野人了?」

  「嗯吶。」

  羅韌摸摸她頭髮:「睡吧,我要是再遇到她,會幫妳問問是不是的。」

  髮頂,被他摩挲過的地方,都好像留有溫度。

  木代想著:羅韌怎麼會喜歡我呢?

  再一細想,其實她對羅韌,並不特別瞭解,至少,他的過去對她來說,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她不想去瞭解了,就好像她並不希望羅韌去瞭解她的過去一樣,人很複雜,好像一個洋蔥,剝開一層,還有一層,中間,會嗆的流淚,會看到不想看到的東西。

  那就不要剝開好了,就這樣一團和氣,你好我也好的一直牽手,不好嗎?

  然後,天就亮了。

  ***

  今天要趕路,一天時間,撤出林子,回到七舉村。

  可是,每個人的心裡,都埋了句話。

  ──不一定出得去吧?

  這裡頭是裹了血仇的,換了自己是野人,會那麼輕易讓炎老頭出去?

  整理行裝的當兒,曹嚴華跟一萬三嘀咕:聽說人復仇,三年五載的會有倦,動物不一樣,畜生都是一根筋,記的死狠死狠的。

  他跟一萬三商定,待會上路,要離炎老頭遠遠兒的,免得被當成池魚殃及。

  考慮到還會有再進來的可能,一概輕裝,只背必要的吃的,帶趁手的防身武器,其它諸如鐵鍁等等,都留在石屋裡。

  羅韌把腳套給了木代,曹嚴華和一萬三也本著照顧女孩兒和老人的精神,腳套分別給了炎老頭和炎紅砂。

  六個人,雖然在一處走,但是因為山路狹窄,還是要分前中後三隊,一般來說,押尾必須強過前隊,因為押尾是保證全員不掉隊的重要後盾,理論上,最好羅韌押尾,木代前隊。

  但是木代不認路,所以最終分配下來,考慮強弱搭配:羅韌和一萬三是前隊,炎紅砂炎老頭中隊,木代和曹嚴華後隊。

  一萬三心裡直喊阿彌陀佛,跟羅韌在一處,他確實安全感爆棚,曹嚴華跟木代一道,心裡也比較踏實,就是很嫉妒炎老頭:這個死老頭子,被夾在中間,前後雙重屏障,真是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

  按他的想法,炎老頭走最後才好,野人如果跟上來,拖了就走,大家都不費事。

  不過……

  曹嚴華長嘆:也只能這樣想想罷了。

  ***

  於是上路。

  出發時還有太陽,半個來小時之後,天就陰下來了,再過了會,樹葉子開始往下滴水──這山裡頭,委實也太多雨了。

  曹嚴華吭哧吭哧跟著木代。

  「妹妹小師父,妳說,如果凶簡真在野人身上,咱們得怎麼弄啊?」

  他小聲嘀咕:野人那麼厲害。

  木代說:「你對自己有點信心,我們五個人呢。」

  曹嚴華說:「這又不是拚人頭,這是講實力的。妳想,我三三兄那德性……」

  前頭走著的一萬三惡狠狠回應:「曹胖胖,我聽見了!」

  曹嚴華人前人後表裡如一:「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你沒事就倒騰你的破畫,哄騙一下小姑娘也就算了,你還指著用畫畫征服野人嗎?」

  一萬三答的擲地有聲:「藝術是不分種族和國界的。」

  正說著,羅韌忽然腳下一停,一萬三走出了兩步,又退回來,看到羅韌抬頭看著什麼,好奇的循向看過去。

  心裡冷不丁打了個激:前頭不遠處的樹枝上,掛著的……

  是那個掃晴娘。

  木代也過來,猶豫了一下之後,提氣踏著樹幹上了幾步,馬刀一揮,把掃晴娘的掛繩給割斷了。

  一萬三上前一步,撿了過來給羅韌。

  羅韌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湊到近前聞了一下:長期浸泡的霉爛味道。

  他確認:「應該是同一個。」

  收拾行裝的時候,當然不會把這種玩意兒帶著,曹嚴華記得,是扔在大屋的角落裡的。

  那個野人回去過?拿了掃晴娘,又趕在他們前頭,把它掛在了樹上?

  一萬三後背發涼,轉頭衝著林子裡看了又看,頭皮一陣麻似一陣,總覺得林子裡馬上要竄出什麼來了。

  嘩啦一下,遠處有樹枝的響聲。

  每個人的神經都繃起來了。

  羅韌從背後取槍,端平,手指輕輕扣在扳機上,低聲說:「站我背後。」

  木代的心砰砰跳,伸手出去,牽了炎紅砂的手,炎紅砂也慌張的很,掌心一片冰涼。

  羅韌屏住呼吸。

  林子裡安靜到只剩風聲,沙沙聲,還有……

  嗡嗡的聲音,視線裡,有一隻不知道是蜜蜂還是馬蜂,振動著翅膀。

  羅韌心裡咯噔一聲,馬蜂……馬蜂窩?

  他瞬間收槍,大叫:「跑!」

  其它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個「跑」字還是聽的明白的,頓時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

  幾乎是與此同此,一個巨大的黑色蜂巢,從遠處被狠狠拋擲過來,落地時嗡的一聲,曹嚴華百忙中回頭,看到黑色的蜂群振翅飛出,像成片的黑雲,向著這裡急掠而來。

  娘哎!

  慌不擇路,連磕帶絆,倒地就滾,混亂中只聽到其它人尖叫,這叫聲忽東忽西忽近忽遠,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兒,耳邊嗡嗡聲不斷,忽然間脖頸一痛,知道被蟄,嚇的魂飛魄散,跑的更快了。

  常識他懂,馬蜂會蟄死人的,死了也就算了,死狀那麼難看,下到地下,祖宗都不認他了!

  正跑著,身子忽然一輕,有隻毛茸茸的手,拎起了他的衣領來。

  野人!

  ***

  木代起先是和炎紅砂跑在一起的,混亂中聽到炎紅砂尖叫「爺爺」,然後手一滑,炎紅砂就掙脫了。

  木代想拉回她,但是一回頭,眼前鋪天蓋地的黑雲,嚇的腿都軟了,張惶中,一萬三拉住她,尖叫:「跑啊!」

  倉促間兩兩同路,也忘記了是什麼時候分開的,好像是一萬三腳下一絆,從邊上滾了開去,而她慣性還在前衝,衝了幾步,忽然發現下頭就是陡坡,收步不及,身子一倒滾了下去。

  剎那間天旋地轉,只覺得馬蜂也跟下來,耳邊都是嗡嗡聲,到最後撲通一聲,像是落入水中。

  不是水,是這兩天下雨,在山凹裡匯聚成的溝澗,只半米來深,木代趴進水裡,死死憋著氣。

  蜂聲就在頭頂,隔著一線水面,嗡嗡,嗡嗡嗡。

  ***

  炎紅砂掙脫木代,想去找炎老頭。

  但蜂群已經撲過來了,她尖叫著向前跑,耳後、脖頸一陣刺痛。

  忽然間,有衣服兜頭照臉把她遮住,她聽見羅韌的聲音:「過來!」

  羅韌把她拽到身後,隔著衣服,她看到火光,忽然反應過來:是他們帶的火把。

  火焰呼呼的左右搖擺,在身前掄開密不透風的圓,羅韌拽著她疾走且退,她就這樣頭上蓋著衣服,隨著羅韌跌跌撞撞地走,腦子裡只一個念頭。

  爺爺呢?我爺爺呢?

  終於停下來,馬蜂的嗡嗡聲已經聽不見了,頭上的衣服被人掀了去,炎紅砂愣愣站著,看到火把插在地上,羅韌迅速用衣服包住頭,兩個衣袖在腦後打結,只剩眼睛在外頭。

  羅韌指她的腳套:「脫下來,給我。」

  炎紅砂趕緊脫了,羅韌用腳套纏住手臂,把手也包了進去,又吩咐她:「妳在這等,我要回去找木代她們。」

  木代他們……

  炎紅砂驀地反應過來:「木代他們呢?」

  「不知道,當時一片亂,每個人都在跑,跑的方向也不一樣,馬蜂鋪天蓋地的,我沒看見木代去哪,也沒看見妳爺爺。」

  又問炎紅砂:「蟄的厲害嗎?」

  炎紅砂說不清楚,她只記得,那個時候,耳後脖頸一陣疼,但現在,都麻木的沒有感覺了。

  羅韌說:「妳自己檢查,蜂毒嚴重的話會死人的。萬一疼的厲害,妳就用自己的尿在傷口塗一下。」

  炎紅砂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啊?」

  羅韌說:「我沒跟妳玩笑。」

  他拿起火把,很快離開。

  炎紅砂坐在原地,戰戰兢兢地等,羅韌一走,這裡好像就陰森可怖起來,炎紅砂不安的,左看看,右看看。

  周圍,總像是有聲音,總像是有暗中窺視的眼睛,樹葉在頭上響,她好多次疑心,總覺得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個霉爛的掃晴娘。

  羅韌終於回來了,一個人回來的。

  炎紅砂迎上去,不敢先開口問他。

  羅韌說:「蜂群散了,周圍我看過,沒有屍體,也沒找到一個人。」

  炎紅砂嘴唇囁嚅著,眼淚蓄在眼眶裡。

  羅韌說:「好消息是,應該沒被馬蜂蟄死,蟄死的話,屍體應該就在附近,壞消息是……」

  「那一帶,有野人的腳印,野人出現過,但是他可能中途上樹了,單從地上的痕跡,沒法追蹤。」

  炎紅砂哭起來,說:「我爺爺一定死了。」

  野人出現過,他可以不傷害木代和曹嚴華他們,但一定不會放過她爺爺。

  ***

  曹嚴華醒過來了。

  醒之前,做了個美夢,夢見鳳凰樓開張,門口圍了一堆人,鄭伯拿著話筒大聲宣布:「下面,有請曹總為我們鳳凰樓開張剪綵!」

  曹嚴華看到自己紅光滿面,樂的嘴都合不上,一手托著大紅花球緞帶,另一手舉一把金剪刀。

  有記者把鏡頭對向他,喊:「曹總曹總,看這裡!」

  他咧嘴一笑。

  下一秒,照片就呈到眼前了,一切都好,唯獨那張臉,像面盆一樣大。

  他發怒:「這什麼狗屁拍照技術!」

  不對,湊近了細看,這張臉怎麼那麼腫呢?

  嗡嗡,嗡嗡嗡,夢魘一樣的聲音,他看到,有隻馬蜂,振動著翅膀,從照片裡飛出來了。

  馬蜂!

  記憶像放出的閘水一樣迅速回流,曹嚴華一驚而醒,醒的時候,腿蹬到什麼,軟綿綿的,像是個人。

  他抬起頭,眼睛本來就小,現而今被蟄的,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線了。

  就著那一線的光景,他看到,趴在那兒的是……

  曹嚴華大驚失色,撲過去晃他:「三三兄,三三兄,你醒醒啊,你怎麼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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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45 PM

82 【胭脂琥珀】第①⑦章

  一萬三昏昏沉沉的,一時半會看來叫不醒,曹嚴華往山洞外走:野人沒把他們捆上,就不怕他們逃走嗎?

  他心裡存了僥倖:這麼久了,也沒聽見外頭有動靜,沒準野人不在,他和三三兄可以趁機逃亡。

  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山洞洞口。

  咦,外頭怎麼好像沒有地呢?

  探頭出去,山風颯颯,曹嚴華頭昏目眩,趕緊縮回腦袋來。

  腦子裡只一個念頭:完了。

  這哪裡是平地的山洞,這特麼等於是峭壁上開了個洞口,直上直下八十度的陡度是有的,除非他長了翅膀,或者像木代那樣會什麼壁虎遊牆,又或者綁個幾十米的長繩綴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難怪剛剛夢到鳳凰樓開張那麼歡喜的事,原來是迴光返照──按照初中時語文老師教的來說,是與今後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形成了強烈對比。

  身後傳來一萬三的聲音:「曹胖胖,這是哪啊?」

  三三兄終於醒了,不過曹嚴華沒精神招呼他了:「你自己看吧。」

  ***

  相比曹嚴華和一萬三的垂頭喪氣,羅韌倒是收穫了意外之喜,他很快就見到了木代。

  甚至沒費什麼功夫,他和炎紅砂回到事發地搜尋了一回,沿原路返回,剛走了沒多久,水淋淋的木代從斜坡下頭爬上來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摔懵了,有點懵懂的可愛,爬上來之後茫茫然的東張西望,第一眼居然都沒看到羅韌和炎紅砂。

  羅韌笑起來,覺得自己有一大半心都放下了。

  他說:「那個誰,說妳呢,給我過來!」

  木代嚇了一跳,轉頭看見他,開心的不行,趕緊跑過來,羅韌想上去迎她,卻忽然沒了力氣,等她到了面前,才伸手摟住她。

  這麼水淋淋的,從頭到腳,應該是躲到水裡去了,倒也是個聰明的法子。

  他問:「被蟄了嗎?」

  臉上看起來是沒事,他撥開木代濕漉漉的頭髮,看她的後頸,伸手出去輕輕摩挲了一下:連他自己手臂上都被連蟄了幾下,她居然完好無損,也真是運氣。

  羅韌伸手擰了擰她的臉,跟她秋後算賬:「有妳這樣做人家女朋友的嗎?馬蜂一來,跑的比哪吒還快,一晃眼就找不著了。」

  當時的那種驚慌失措,事後想想都赧顏,木代低著頭不說話,羅韌只是逗她,見她這樣,又怕她多心,正想說什麼,木代忽然想起什麼,趕緊看向他身後:「怎麼只有紅砂,曹胖胖和一萬三呢?還有紅砂的爺爺……」

  羅韌說:「沿路去找吧,已經找到妳了,是個好兆頭。」

  ***

  曹嚴華和一萬三並排坐在山洞的洞口,兩人表情一般的呆滯。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下信息,都是想起倉促之間:一萬三說,開始自己是拉著小老闆娘跑的,後來摔了一跤,再爬起來,也不知道木代哪裡去了,馬蜂追的緊,他慌不擇路,悶頭隨便選了個方向跑,跑著跑著,就叫野人給拎起來了,他拚命掙扎,被野人狠狠扔撞在石頭上摔暈了。

  醒來就在這了。

  曹嚴華都不記得自己被摔過,難不成是直接被嚇暈了?他決定一輩子都不把這個秘密說出來。

  天色有點暗了。

  曹嚴華說:「三三兄,我們喊吧,說不定妹妹小師父和小羅哥他們就在附近,聽到了會來救我們的。」

  一萬三說:「你至少先看到他們了再叫喚。萬一他們已經出事了,你喊不來他們,先把野人招來了怎麼辦?他一個不高興,一手提溜我們一個,把我們扔下去……」

  曹嚴華打了個寒噤,身子朝洞裡挪了挪。

  過了會,他又提議。

  「三三兄,這野人看起來是有智商的,也必然會講道理,等他來了之後,我們就跟他說,我們跟炎老頭不是一起的,他的所作所為,我們也很氣憤,冤有頭債有主,有事你去找炎老頭,不要連累我們這樣的無辜。」

  一萬三斜了他一眼:「你覺得跟這個野人能講道理嗎?你忘了扎麻講的那個故事了?」

  曹嚴華不吭聲了,是的,要論無辜,那個死在野人手上的老頭比他們更無辜吧,他們跟炎老頭同吃同住,說不是一起自己都不相信。

  他黔驢技窮:「三三兄,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天無絕人之路,我們都想想,我們還有什麼特長!」

  「曹兄,你就是這樣的勵志,不到黃河心不死。我吧,我會調酒,還會畫畫。你呢?」

  「我會開鎖。」

  所謂特長,沒有可以施展的用武之地,也就白費。

  山風颯颯,好一派揣著波瀾詭譎的寧靜。

  曹嚴華的目光忽然被山下快速移動的一個棕褐色的身影給吸引了過去。

  「三三兄,那是……」

  一萬三的臉色也白了,兩個人對視一眼,沒命一樣往洞裡跑,跑進了內洞,一籌莫展。

  山體都好像有輕微的震動,那是野人在往上爬了,山壁上滑落小石子,嘩啦,嘩啦啦。

  曹嚴華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呼救、什麼跟野人講道理、什麼勵志,剎那間丟到九霄雲外,只顧著問一萬三。

  三三兄,怎麼辦?怎麼辦?

  關鍵時刻,一萬三的小宇宙爆發了。

  但見他往地上一倒,兩眼一閉,說了句:「別問我,我還沒醒。」

  靠!

  曹嚴華被逼急了:就你會,當我不會嗎?

  他撲通一聲,也往地上一倒,胳膊圈著頭,臉朝下,心裡默念:我也沒醒。

  有腳步聲,野人進來了。

  周圍的空氣都好像不流動了,野人的腳步聲其實不重,但每一下,都好像把他的心都給踩扁了。

  腳步聲在他身邊停下,野人拿手撥弄了一下他的腦袋,又戳他的臉。

  是因為他的臉胖,戳起來手感好嗎?曹嚴華緊張地一顆心都快跳出來,腦子裡有聲音吶喊:別看上我,去找三三兄!三三兄長的帥!

  關鍵時刻,死道友不死貧道,就把三三兄犧牲了好了。

  過了一會兒,野人反而走開了,再然後,鼻端聞到煙味,山洞裡亮起憧憧的火光。

  曹嚴華依稀記得,剛剛在山洞裡走時,是看到灰堆來著。

  他微微側了臉,把眼睛睜開一線,看到野人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地上,身前的焰頭竄的老高,把野人的身形打在後頭的石壁上,影子巨大,壓抑,萬一從石壁上跌落,好像就能把他們砸死。

  石壁上……

  一萬三也睜眼了,看到曹嚴華拚命朝他擠弄著眼睛,好像在示意著什麼。

  他納悶地朝著石壁上看過去,藉著憧憧的火光,心裡頭激靈靈打了個突。

  那是用石子在石壁上畫的畫。

  畫的拙劣,像兒童的簡筆畫,也像原始岩畫的線條,如果不是有炎老頭的故事在前頭打底,他一時間還真不容易看懂。

  沒什麼圖幅次序,上上下下的,有點亂。

  一萬三慢慢去理時間線。

  先是一個女人,挎著個籃子,在路上走,身邊有樹,一豎就是樹幹,上頭開叉大概代表樹枝和葉子。

  然後,那個女人躺在地上,邊上站了個舉著石塊的人。

  這應該是炎老頭了。

  再然後,有一口井,炎老頭抓著那個女人的頭髮,右手拿一把刀,在她喉嚨間橫抹。

  但下一幅,炎老頭並沒有把那個女人推進去。

  他用一根繩子,綁住那個女人的腳,把她頭朝下慢慢綴下去。

  最後一幅,或許野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畫,像是井的橫剖面,上頭的口已經封死了,女人頭朝下吊在井中央,並沒有觸到地,像掛鐘的鐘擺。

  一萬三偏過頭不看,心裡頭堵的慌。

  不知道炎老頭怎麼樣了,死了就死了吧,死了才好。

  ***

  羅韌帶著木代和炎紅砂回到山凹的住處。

  差可告慰,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屍體。

  但荒唐的是,這個團隊裡,戰鬥力最強的三個人聚在一起,不知所蹤的,都是半吊子。

  羅韌有些後悔,覺得不該帶曹嚴華和一萬三進來,但他並不說出來,這種時候,他不想說這種話洩大家的氣。

  沒找著屍體就是有希望的,說不定,那兩個人就像木代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出現了。

  天黑了,又要在石屋暫住一晚,羅韌把灶膛燒起,床板都移到灶房,讓木代和炎紅砂休息,自己守夜。

  灶火整夜不熄,有了光亮就有了暖,心裡也安。

  半夜時,木代爬起來,拉他去睡覺:「你前一晚趕夜路,昨晚守夜,連著幾天沒睡了,你休息一下,下半夜我來守。」

  羅韌不肯,木代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要休息好啊,我和紅砂,都指著你帶出去呢。」

  羅韌也就不和她爭了,躺到床板上,四肢百骸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長長舒了口氣,眼皮有千斤重,這幾天,他的確累的很,只靠精神守著,精神一放,身體就先繳了。

  羅韌握住木代的手,說:「如果有事妳就……」

  累到什麼程度?話還沒說完就睡著了。

  屋子裡很安靜,只有灶火在燒,偶爾會有木頭燒爆的劈裂聲,火小下來的時候,木代就輕手輕腳地去添,一根一根的,輕輕把木柴擱進去,生怕吵到睡著的人。

  不添火的時候,她就坐回到羅韌身邊,支著胳膊托著腮看他。

  相愛的人,大概看一輩子都不會膩的,怎麼看都好看,其它再好看的人,都成了眼底礙事的煙,拂一拂就散了。

  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羅韌是不是也這麼看她的。

  羅韌這一覺睡得很沉,沒有夢,感覺上,只閉了下眼,再睜開,天已經亮了。

  木代低頭看他,說:「你醒啦?」

  羅韌笑,偏頭看了一下,炎紅砂不在屋裡。

  木代示意了一下外頭:「在外頭呢,她這一夜都沒睡好,翻來覆去的。」

  羅韌沒說話,他並不同情炎老頭,卻為炎紅砂難過:上一次是炎九霄,這一次很可能是炎老頭,她也只是一個年輕女孩兒,接二連三的受到這種打擊。

  羅韌說:「妳們都是女孩兒,你得空安慰一下她吧。」

  ***

  木代出來找炎紅砂,她剛剛跟羅韌商量過,乾糧緊湊著用的話還能支撐一兩天,暫時先不出山,最重要的任務是找人。

  炎紅砂說:「找到曹嚴華和一萬三就行了。」

  木代愣了一下。

  炎紅砂嘆氣:「我覺得,我爺爺是出不去了。」

  她表情這麼平靜,木代有些擔心:「紅砂,妳沒事吧?」

  炎紅砂愣愣的:「我昨晚想著,要是爺爺死了會怎麼樣,想了一夜,但奇怪的是,我發現我沒那麼難過。可能,我自己都覺得,他是罪有應得吧。」

  她說:「殺人總歸是要償命的,管它過去十年,二十年,報應總要到的。」

  木代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身後有腳步聲,羅韌出來了。

  炎紅砂轉頭看羅韌:「今天去哪兒找啊?」

  這是個難題,林子這麼大,每一處都可以藏身,真想翻遍了,再多來上百號人都不夠。

  羅韌沉吟了一下:「先去那口寶井看一下吧。」

  ***

  去寶井,認路對木代和炎紅砂來說都是挑戰,畢竟當天是炎老頭帶路。

  好在,這片林子荒僻,估計多日沒人走了,那天留下的痕跡多少還有一些,再加上兩人模糊的印象,磕磕絆絆地一路找上去。

  木代記掛著曹嚴華和一萬三,回想起昨天,又為自己的表現汗顏,嘆氣說:「我們那麼多人呢,被馬蜂給沖散了。」

  羅韌說:「妳還真別瞧不起馬蜂……別說我們是七拼八湊的烏合之眾,我以前,那麼多硬氣的兄弟,都因為這些個小玩意吃過大虧,哭爹喊娘的都有。」

  炎紅砂好奇:「也是被馬蜂蟄嗎?」

  「不是,黑螞蟻。」

  木代想當然:「螞蟻也可怕嗎,不如馬蜂吧,至少牠不會飛。」

  羅韌說:「如果多呢,鋪天蓋地,密密麻麻,行進的時候,一片沙沙的聲音,都在啃齧,有時候爬過一棵樹,只是瞬間,樹皮全沒了,趕巧遇上什麼動物被牠們爬過去,馬上就是一副骨架……」

  炎紅砂打了個哆嗦:「那你們怎麼跑掉的?」

  羅韌說:「拚命跑,一個個平時逞英雄,對著刀子眼都不眨一下的,那個時候,哭爹喊娘,跑的比誰都快。青木當時,回身開槍,啪啪啪就是一梭子……」

  他忽然不說話了。

  木代聽的興起:「然後呢?」

  羅韌屈膝蹲下身子,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木代心裡咯噔一聲。

  是血,木枝落葉上的血,昨晚到現在,一直沒下雨,所以血跡還在,並沒有沖淡。

  循著血跡的方向看過去,一路淅淅瀝瀝,像一道血線,盡頭處……

  是那天炎紅砂挖開的寶井。

  炎紅砂呆立半晌,太陽穴突突的跳,一聲尖叫就往那衝,木代眼疾手快把她抱住,羅韌厲聲說了句:「別讓她過來。」

  他大踏步的,向著寶井走了過去。

  ***

  火堆滅了,天也亮了。

  曹嚴華在地上快趴不住了,他睜開眼睛,小聲呼喚一萬三。

  「三三兄?」

  一萬三也睜開眼睛。

  曹嚴華用口型問他:「還睡?」

  一萬三以堅毅的眼神作答:「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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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46 PM

83 【胭脂琥珀】第①⑧章

  木代看到,羅韌向著井裡看了一眼,然後後退了兩步,臉色凝重地向她看過來,緩緩搖頭。

  炎紅砂大哭起來。

  縱有千般不是,哪怕自己也覺得他該死,但事到眼前,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

  到底是她的爺爺。

  木代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炎紅砂,只是抱住了不讓她過去,過了會,炎紅砂不掙扎了,直接跌坐在地上。

  木代想過去看看,剛邁步,羅韌出聲制止:「妳也別靠近。」

  又說:「望遠鏡給我。」

  木代把那個單筒望遠鏡遞給羅韌,他對著井下看了很久,然後收起了過來。

  炎紅砂抬頭看羅韌。

  羅韌猶豫了一下。

  雖然殘忍,但還是應該給她一個交代。

  他說:「倒吊的,死因應該是放血。」

  炎紅砂臉色煞白:「是割喉嗎?」

  喉嚨間的確血肉模糊,但是……

  「不止,很多傷口。」

  羅韌心裡有初步的推測:割喉應該是最終致命的一擊,但在那之前,炎老頭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放血折磨。

  可能是在晚上,黑漆如墨的森冷夜裡,他一個人,倒掛在井裡,聽到自己的血滴落的聲音。

  究竟是如何的驚惶恐怖,也只有炎老頭自己知道了。

  炎紅砂喃喃:「都怪我,如果我昨晚上不睡覺,說不定還能救到爺爺。」

  羅韌解下身上的槍和背包:「我下去看看。」

  因為角度還有亮度問題,有一些細節,望遠鏡也看不到,只能近距離的,靠肉眼去發現。

  木代擔心:「下頭有寶氣的。」

  「我很快。」

  他一直不想讓木代看到井裡的屍體,但是自己如果下井,木代是一定會在井口看的,想想也挺無奈,提醒她:「到時候看我就行。」

  木代說:「我也看過恐怖片,沒那麼怕的。」

  「真人不一樣,自己熟悉的人更不一樣。」

  木代有點發怵,不再跟他較勁,炎紅砂抬頭看羅韌:「你就這樣下去嗎?」

  羅韌低頭看了一下井口:「井不大,我撐住井壁可以下去的。」

  炎紅砂說:「別。我爺爺說過,寶氣很毒的,越往下越毒,你還是繫繩子吧。」

  她低頭翻包,取出了繩索遞給羅韌:全新的攀繩,標籤都還沒撕掉──那天剛挖開寶井就出了變故,她都沒來得及下井。

  羅韌接過繩子,估算了一下炎老頭屍體所在的深度,一頭繫住邊上的樹,拽了拽確認結實,另一頭繫住腰。

  木代站在井口,即便繩子已經固定在樹上了,她還是伸手緊握住繩子,又吩咐炎紅砂:「妳去樹那看著,別讓繩扣鬆了。」

  炎紅砂知道她是不想讓自己靠近寶井,一聲不吭的過去了。

  ***

  ──到時候看著我就行。

  說是這麼說,實際上,很難做到,畢竟井口就那麼小,看下去,一覽無餘。

  吊住炎老頭的掛繩是藤索搓成的粗繩,繫在先前承重木板的托釘上,所以炎老頭的屍體靠近井壁的一邊,羅韌從另一側下,估算的長度剛剛好,就懸停在炎老頭的屍體附近。

  羅韌抬起頭,朝木代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低頭,去看井壁四周。

  井壁上很多抓痕,羅韌拿過炎老頭的一隻手看,果然,指甲裡都是井壁的青苔灰泥。

  推測是對的,他被倒吊下井裡的時候還沒有死,拚命地掙扎,最後,咽喉處被割了一刀……

  刀?不對,不是刀,野人應該不大用刀。

  羅韌忍住心頭的不適去看:炎老頭的咽喉處血肉模糊,是被咬的。

  又擼起炎老頭的衣袖看傷口:跟所想的八九不離十,他身上流血的傷口是野人的利爪抓出來的,橫一道豎一道,全身的口子,恐怕百八十道不止。

  所以,事情的始末應該是:趁亂抓走了炎老頭,抓傷了他,倒吊下井裡放血,等到時間差不多時,咬斷了他的咽喉。

  不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的。

  他抬頭看井口:那最後的一咬,是發生在井上還是井下呢?如果發生在井上,那就要拽著繩子把炎老頭再拎上去,總覺得很麻煩。但如果發生在井下,野人就得爬下來,這麼小的空間,以野人的體型來說,實在有點……

  侷促。

  見他抬頭,木代俯身:「怎麼了?」

  就在這個時候,羅韌突然聽見炎紅砂的尖叫聲,與此同時,腰間的繩子忽然一鬆,身體重心下墜,頂上一暗,木代也翻了下來。

  羅韌腦子裡轟轟的,迅速撐開身體,下滑了五六米之後,終於穩住。

  但更擔心木代,她雖然會輕功,但猝不及防,頭朝下栽下來,就算他在下頭擋著,撞到了也夠嗆。

  抬頭看時,又是心疼又是慶幸。

  她抱著炎老頭的屍體。

  也是,從上頭栽下來,倉促間伸手去抓,也只炎老頭這個障礙物了。

  可別又嚇哭了。

  試探著喊了她一聲,她嗯了一下,聲音直打顫。

  羅韌沉住氣:「木代,邊上就是井壁,別慌,下來,到我這裡來。」

  木代撤手,貼著井壁下來,她還是抖,功夫施展的沒有之前順利,到最後,幾乎是摔下來的,正摔在羅韌身上。

  羅韌一把摟住她,伸手把她的頭摁進懷裡,然後抬頭看井口。

  井下觀天,只是那小小的一方口子,但沒有人探下頭來,甚至沒有任何動靜。

  羅韌吁氣:現在,只有去到井上才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一時半會的,他不敢冒險上去,萬一人還沒出井口,上面當頭就是一刀呢?

  朝下看,至少還有近二十米,也不能再冒險往下,炎紅砂說了,越往下,寶氣越毒,羅韌覺得,寶氣可能跟沼氣類似,自然界的這些玩意,性質跟馬蜂或者黑螞蟻一樣,他都不敢輕易招惹。

  他問木代:「受傷了嗎?」

  木代搖頭,沒吭聲,身子還有點抖。

  羅韌湊到她耳邊說:「妳這一趟也算牛了,跟野人打架、掉過井、抱過死人,木代,妳要是個男人,這趟經歷,能讓妳騙到不少妹子。」

  木代抬頭看他。

  羅韌說:「真的,以前,在菲律賓,我去酒吧喝酒都不花錢的,往那一坐,說一句我連死人堆都爬過,大把的姑娘請我喝酒,眼睛都放光的。」

  木代瞪他。

  「不過馬來人種,我審美上還是有心理障礙的。但凡我能克服這種障礙,木代,現在也沒妳什麼事了。」

  木代笑起來,羅韌低頭,親親她臉,問:「還好嗎?」

  她點頭:「還好。」

  那一刻天旋地轉,慌亂的伸手去抓,她知道是炎老頭的屍體,但沒辦法,只能抱住,死人的冰冷,近的沒有間距的血腥味,一時間整個人都僵住。

  後來羅韌叫她,她跌進他懷裡,真好,懷抱是有溫度的,獨有的氣息,有力的心跳。

  她也抬頭看井口。

  當時,她攥著繩子,繩身突然下撤的時候,整個人猝不及防被帶了下來,只聽到炎紅砂的尖叫。

  出事了嗎?紅砂怎麼樣了?

  是……野人嗎?

  ***

  曹嚴華覺得自己快躺不住了。

  他夾著腿,兩頰肥嘟嘟的肉被尿意激的輕顫,用口型問一萬三:「三三兄,你不上廁所?」

  一萬三不動如山,躺的無懈可擊。

  曹嚴華心說:不行了,我不行了。

  古人說過,活人不會叫尿憋死。

  曹嚴華今兒個總算體會到這句話的深意了:要麼勇敢的爬起來尿,要麼尿襠裡,to be or not to be,總得be一個的。

  實在……憋不住了!

  曹嚴華騰一下從地上蹦起來,拎著褲子就往外跑,甚至顧不得去看野人在哪,到了洞口,拉鏈一開……

  那種極致的歡悅,曹嚴華熱淚盈眶,他想唱歌,任何可以舒展胸臆的歌……

  身後,傳來喘著粗氣的呵呵聲。

  美妙的旋律驟然停止,夢想照進現實,雲頭落到平地,尿也停了,嚇停的。

  曹嚴華提著褲子,抖抖索索回過頭來。

  這是一個野人,是的,自己那肥嘟嘟的敦實身材,到了他面前只能被稱作嬌小──他渾身都是黃棕色的毛,指甲……或者叫爪子更合適些?

  爪子尖尖的,感覺在石壁上隨意一抓,石屑都會簌簌往下掉。

  胸部……

  對,扎麻說的沒錯,是女野人。

  她有頭髮,黑褐色的,到肩,亂蓬蓬,像草,一對黑色的眼珠子,從上到下打量著曹嚴華。

  曹嚴華慌了,這個時候,他只能進不能退,畢竟,退一步就是懸崖峭壁。

  野人身後,一萬三沉穩的……繼續躺著。

  曹嚴華側著身子,貼著石壁往裡挪,野人也隨之轉過身子,目光不離他左右。

  曹嚴華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

  真情……對,善意的笑容,不分種族和國界,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感受到。

  於是他對著野人擠出了一個自認為的善意微笑。

  「人……人有三急,我出來,方便……我這,這就回去……」

  野人臉上沒表情,或許是表情被毛給遮住了?

  對,要看著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要做心靈的溝通。

  曹嚴華看著野人的眼睛,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吱呀吱呀地開了天窗。

  「那個……有話……好好說……」

  他繼續挪著步子,往裡,再往裡,眼看著就快挪到一萬三身邊了,女野人喉嚨裡忽然發聲,大踏步往前……

  這是要撲過來嗎?曹嚴華強自鎮定的神經噌噌斷弦,緊張到無以復加之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一把拎起一萬三,尖叫:「他!就是他!他裝睡!他其實早就醒了!」

  一片混亂。

  頭髮忽然一痛,是一萬三伸手揪住他頭髮往下扯:「曹胖胖,我算認清你了……」

  腳下一滑,兩個人一起栽倒……

  倒地之後,山洞裡好像就安靜了,野人始終站在不遠處,沒撲過來,也沒出現臆想中的凶性大發的場面。

  好像有點不大對,曹嚴華和一萬三對視一眼,慢慢抬頭。

  野人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過了一會,她手一揚,扔過來什麼東西,落地骨碌碌地滾。

  那是兩個……野蘋果?

  女野人鼻孔裡噴了兩下氣,走了,這次腳步聲很重,像是故意在踩,到洞口時,毛茸茸的胳膊一伸一吊,整個人就下去了。

  曹嚴華和一萬三連滾帶爬地追到山洞口,趴著石邊下望,看到野人黃褐色的身形在林子間騰挪跳躍,一會就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

  腦子好像有點不夠用了,曹嚴華拿胳膊搗搗一萬三:「三三兄,她給我們蘋果,是給我們吃嗎?」

  「好像是的,她一伸手就能把我倆碾死,總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要拿蘋果毒死我們。」

  曹嚴華覺得想不通,但也懶得去想了:「不死就是好的,管它呢,我們先吃,都幾頓沒吃了。」

  他小跑著回洞裡,撿起那兩個蘋果,回來遞了一個給一萬三,一萬三伸手去接,接到一半時,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再抬頭時,眼神可以殺人了。

  曹嚴華愣了一下,緊接著,他也想起了幾分鐘前的事,飄渺的,很不真實,他希望從沒有發生過。

  周圍的氣壓驟然降低。

  曹嚴華看著一萬三的眼睛。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希望三三兄透過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他由衷的內疚和發自內心的善意。

  他把兩個蘋果都給一萬三遞了過去,結結巴巴:「三三兄……這個完全是……誤會……」

  ***

  不知道是不是井下缺氧,木代開始頭暈。

  她跟羅韌商量:「咱們慢慢地上去,距離井口近一點,但別上去,我可以抱元守一,去聽周圍的動靜。野人如果在井附近,呼吸那麼重,我能察覺的。如果他不在,我們趕緊出去……」

  「有把握嗎?」

  木代笑,她伏在羅韌胸口,低聲說:「一定有把握的,我也怕的,否則剛露頭,他在上頭張嘴就是一口,我腦袋也沒了……」

  羅韌也笑,笑著笑著,身子忽然一震,腦子裡有極細小的火花閃了一下。

  木代察覺到了:「怎麼了?」

  羅韌抬頭,盯著炎老頭的屍體看:「木代,我們先上到那裡。」

  他撐住井壁,很快挪到了炎老頭的屍體旁,屏住一口氣,抬手推開他的頭,仔細看他咽喉。

  木代隨及跟上,她目光儘量避開血腥,問:「怎麼了?」

  「不是野人咬的,用妳的話,野人這一口下去,炎老頭的脖子也該斷了。」

  木代心裡咯噔了一下:「人?」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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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50 PM

84 【胭脂琥珀】第①⑨章

  「不過……」

  羅韌指著炎老頭的身子:「身上的抓痕,是野人抓的。因為普通人的手,沒這樣的力度,手指之間的間距,也沒這麼大。」

  木代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人和野人之間的……合作?」

  「有這個可能。這個野人在某些事情上,表現的有些太聰明了,而且不是動物該有的那種聰明──在樹上刻痕,用掃晴娘裝神弄鬼,更接近於人的做法,我起初猜測是凶簡在野人身上。現在看來,倒像是有人支使他做事。」

  他托了一下木代:「來,往上。」

  兩個人小心的向井口上挪,才移了幾米,上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羅韌覺得不妙,推木代:「要趕快!」

  還是沒來得及,話音剛落,井口俯下野人的頭來,目光直溜溜的,看羅韌,又看木代,壯實的身子幾乎把井口都遮住了。

  木代緊張地心砰砰跳,輕聲問羅韌:「她要幹嘛?」

  羅韌說:「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會填井。」

  木代一下子想起了炎紅砂挖出的井土,還有兩個人一起抬出去的那塊木板。

  羅韌附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這個距離,木代,妳提氣,我用力把妳托出去。她要填井的話,總要從井口離開彎下身子去拿東西的,就趁著這個間隙,妳出去,引開了她,我再出。」

  迎著野人的目光,木代點頭,說:「好。」

  羅韌親親她面頰,說:「別怕。」

  他緩慢的變換姿勢,兩腿撐壁,兩隻手臂收攏,叉起,下放,木代也扶住井壁,兩隻腳踩到羅韌的手上。

  木代體重輕,又有輕功的底子,幾米的距離,上去的機率很大。

  野人的喉嚨裡滾著發聲,木代一顆心跳的厲害,其實這個計畫,凶險的地方還很多,但是……

  井口一亮,羅韌對亮度的變化極其敏感,一聲低吼,雙臂用力狠狠上拋。

  木代瞬間就出了井口,羅韌這一拋力度好大,到力道盡頭時她半空猱身翻轉,頭下腳上,說巧不巧,正看見野人抱著木板憤怒抬頭,木代想也不想,一個巴掌抽了過去,借力足踏木板落地,落地就跑,儘量朝離井口遠的地方跑。

  而且學乖了,手一伸,頭髮全攏到前頭,說死也不在一件事上栽兩回。

  野人身形壯大,撲勢雖猛,但動作到底笨重,木代身法輕巧,短時間內倒是還能和野人周旋,但免不了險象環生。

  正氣喘吁吁,忽然聽到兩聲槍響,急回頭去看,野人似乎支不住,晃了一下身子跪倒,木代疾步衝到羅韌面前,羅韌扔了搶,抓住她手:「走。」

  木代脫口問了句:「不要槍了?」

  「子彈打完了。」

  迅速撤進林子,還沒跨上兩步,腳下忽然一絆,回頭看到是躺在地上的炎紅砂,嚇的心頭一突,羅韌把炎紅砂抱起來,示意木代跟著走,木代以為是要逃跑,誰知道跑出幾步之後,羅韌選了個隱蔽的位置,把炎紅砂放下來,又掩身在樹後去看。

  木代去探炎紅砂的呼吸,謝天謝地,還有。

  她回頭去看羅韌,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野人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了一兩步之後又跪倒,步子有些蹣跚。

  木代心念一動:「你打了她的腿?」

  羅韌點頭:「一來子彈不行,二來她也確實皮糙肉厚的,換了普通人,老早躺下了。」

  木代有點可惜:「打要害多好。」

  羅韌說:「我要讓她還能走路,但是不能走那麼快──想找到背後的那個人,還有一萬三、曹嚴華,可能都落在這野人身上了。」

  野人又試了幾次,終於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羅韌回頭看木代,木代說:「你先去吧,我在這裡照顧紅砂。」

  「別亂走,待會我回來找妳。」

  ***

  羅韌一走,木代全身的弦就繃緊了,想想也奇怪,他在的話,她總是不自覺放鬆,總想靠著歪著,他一走,她就能站直了。

  木代守著炎紅砂,凝神聽周遭的動靜,又去掐了趟她的人中,沒醒。

  不像被嚇暈的,會不會是哪裡受傷了?

  木代想了一下,輕輕抬起炎紅砂的腦袋,手探到她腦後摸了一下,果然,摸起來有點濡濕,是血。

  確定周遭沒有異動,木代快步趕到先前綁繩的樹旁,繩圈還繞著,拉繩有斷頭,撿起了細看,斷口平展,是被刀砍斷的。

  又去看樹身,比照了一下炎紅砂的高度,樹皮上一塊地方有明顯的撞蹭。

  木代仔細回想當時的情形。

  事情發生的很快,炎紅砂尖叫聲未落,自己就翻進井裡了。

  也就是說,紅砂是被突襲的,根本連拆招的機會都沒有,讓她看著繩索,應該是面向著樹的,如果是後腦撞樹……

  她大致理出事情發生的順序了。

  紅砂在看著繩索──聽到身後有動靜──急轉身──尖叫──被摁住狠狠撞樹──斷繩。

  斷繩和襲擊紅砂,很可能是同時發生的。

  推斷屬實的話,也就意味著,炎紅砂看到了來人的樣子。

  木代的心砰砰跳,她回到寶井邊,撿回羅韌的包,從裡頭翻出紗布,幫炎紅砂包紮傷口,紮好之後,拿過炎紅砂的手,從她的手指尖處,一根根狠掐。

  「紅砂,醒醒啊,快點醒啊。」

  ***

  羅韌跟定野人,且走且停,路越走越偏,他留心記每一道拐彎,數字編號,腦子裡一長串數字編碼。

  只交睫功夫,野人忽然不見了。

  羅韌抽了刀子在手,慢慢向野人消失的地方靠近:他是不大相信鬼神或者隱身之類荒謬的解釋的,不見了嗎,自然是有原因的。

  果然,大片的野草藤木掩映只是假象,那幾乎是通往地下的山洞入口。

  羅韌猶豫了一下,雙手撐地,附耳去聽。

  聽不真切,只知道有動靜。

  他心一橫,屏住氣,後背貼住洞壁,側著身子,慢慢進洞。

  拐了一個彎之後,光就幾乎全不見了,畢竟是地下。

  羅韌站了一會,以便眼睛適應黑暗,這一適應的過程中,聽力逐漸佔據上風,他聽到野人的嘟囔聲。

  一連串的嘟囔,並不成句,或許是獨屬於野人的溝通語言,屏息去聽,那粗重的嘟囔聲裡,夾雜著絲絲輕細的怪異呢喃聲。

  羅韌越聽越是心驚,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個女人。

  女人……

  跟當年被殺的女人,有關係嗎?

  野人的嘟囔聲停了,粗重的喘息聲向外,似乎是要出來。

  羅韌迅速後撤,趕在野人之前出到洞外藏好。

  這是一個重要據點,應該只有這一個出口,而且,憑心而論,山洞逼仄矮小、沒有光,又是在地下,不像是野人住的地方。

  所以,野人另有地方居住,但是,定期或者每天,到這個山洞來?

  洞裡是誰呢?跟野人會是什麼關係?

  羅韌耐心等著,等到野人蹣跚走遠,直到看不見的時候,他才從藏身之處出來,再次進洞。

  ***

  炎紅砂終於醒了,近乎痛楚的先皺眉,喉嚨裡逸出細細的一絲呻吟。

  木代長吁一口氣,關切地看她:「還疼嗎?」

  她盯著木代,像是有些恍惚,好一陣子,才漸漸恢復意識,而恐懼幾乎是隨著意識一併恢復的──炎紅砂一下子坐起來,慌張的四下去看。

  「木代,有鬼啊。」

  木代又好氣又好笑:「有野人還不夠嗎,妳還要再加個鬼!」

  炎紅砂哆嗦了一下:「真的!」

  木代看著她,笑容慢慢收起:「妳看見什麼了?」

  看見什麼了?

  ***

  那時候,她盡職盡責的,一直盯著繩索的結扣去看,根本沒有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

  確切的說,也許那個女人走路,根本沒有聲音。

  她感覺到一口,呼在自己脖子上的涼氣,剎那間毛骨悚然,急回頭去看,觸目所及,失聲尖叫。

  「臉煞白,包著骨頭,常年不見陽光,沒有血的那種白,頭髮也是白的,脖子上……」

  木代追問:「脖子上怎麼了?」

  炎紅砂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脖子是斷的,至少斷了一半的,真的,妳能看到,血肉翻開,氣管也割開……」

  她覺得有點作嘔,胸口堵的慌。

  木代伸手撫她後背,幫她順氣,覺得難以置信:「一個脖子斷了一半的,老女人,還在四處走動……喪屍嗎?」

  炎紅砂搖頭,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下意識的,又去摸自己的脖子。

  「她脖子上,有一層,透明的,胭脂紅,像琥珀,又好像是膠,圍住了傷口,就是……」

  炎紅砂努力表達:「就是,脖子斷了,但是好像是胭脂色的一層透明膠,從外頭包了一圈,所以,她還能呼吸……」

  木代讓她說的,全身汗毛倒豎。

  這是什麼怪玩意兒?

  ***

  羅韌覺得有點不妙。

  山洞裡太黑了。

  一個慣於在這樣的洞裡長期居住的人,夜視能力會非常好,相當……好。

  他貼住石壁站定,攥住刀柄的手微微發汗。

  有什麼東西,輕輕的,碰到了他的頭髮。

  羅韌站著不動,不過,他感覺到了。

  有一線極弱的,帶著涼意的呼吸,就在他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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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51 PM

85 【胭脂琥珀】第②⓪章

  在上頭嗎?

  羅韌冷笑了一下,忽然就地側滾,右手一甩,刀子狠狠往那個方位擲了出去。

  撲的入肉悶響,應該是打中了,但未及回頭,頂上風聲掠到──不管這是什麼玩意兒,看來跟野人一樣,經打,也經捅。

  羅韌迅速回身,在那人撲到之際,右手成抓,一招鎖喉。

  一擊得中,但是……

  距離很近,可以看到那張骷髏一樣的臉,還有頭上的叢生白髮,但是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

  那個人的咽喉居然是斷開的,血肉翻開處,有一圈胭脂黃色的東西罩著,像是琥珀,但是那一層是軟的,微溫,居然隨著他的抓力凹陷入肉,而且,開始發出瑩瑩的光來。

  會不會有毒?裸膚接觸會有問題嗎?

  羅韌心隨念轉,擰住她脖子旁甩,然後迅速撤手,一個翻身站起,那人急退,退到牆邊時,身體像壁虎一樣,瞬間溜了上去。

  羅韌盯著她的咽喉看,瑩瑩的光亮之中,有殷紅色的筆畫,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像撂作一堆的繩。

  那個人貼住石壁,居高臨下,兩顆幽深的目珠盯住羅韌,咽喉處微微起伏。

  有幾不可聞的輕細聲音,像風,又像繃直的金屬絲,從耳際拉過,無法捕捉。

  羅韌腦子裡迅速轉著念頭。

  ──喉嚨氣管都斷開的人,可以講話嗎?

  ──如果可以,她發出的是什麼頻率的聲音?她是靠這種異於常人的詭異聲波去跟野人聯繫的嗎?

  跟野人聯繫?

  羅韌眸子驟然一緊,果然,頃刻間,洞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羅韌不及多想,迅速外撤,眼角餘光覷到野人的身形出現,飛起一腳,變直衝為矮身側踹,狠狠踹向野人膝蓋。

  傷處被踹,野人痛的乾嚎,往前僕倒,幾乎是同一時刻,腦後風聲又到,羅韌等的就是此刻,拼盡力氣猱身翻開,起身時,如自己所料的,那個人跟野人撞作一團。

  趁著這個間隙,羅韌疾步衝了出去。

  ***

  曹嚴華眼睜睜的,看一萬三吃完了兩個蘋果,果核扔出去時,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了一聲。

  這一聲,讓一萬三消氣不少。

  曹嚴華抓緊和一萬三關係解凍的一切時機:「三三兄,咱們得趕緊想辦法……」

  話音未落,臉色忽然一變:「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遠遠的,好像是槍響,兩聲。

  曹嚴華激動:「是我小羅哥吧。」

  他兩手抓拳:「打死野人才好!」

  一萬三剛吃下兩個蘋果,立場有點晃動:「野人先前也中過槍,羅韌說過,這種打鳥的長槍,殺傷力不夠的。」

  曹嚴華著急:「這種……動物,受傷了會不會躁狂?那咱們……」

  豈不是更加危險?

  一萬三也意識到危險了,人受傷時都會性情大變,更別提這種沒法溝通的野人了。

  他試圖往好的方面想:「她把咱們捉回來,還給我們蘋果吃,不像要殺我們的樣子。」

  「那人養豬還餵豬吃飯呢,最後還不是把豬殺了?」

  這比方,貼切到讓一萬三無話可說。

  他垂死掙扎:「可能她對咱們,另眼相看呢?」

  曹嚴華此際,真是分外牙尖嘴利:「為什麼?看上咱們的色了?」

  這一句忽然提醒了一萬三,他直愣愣冒出一句:「只有咱們倆沒攻擊過她。」

  曹嚴華沒聽明白。

  一萬三說:「你想啊,炎老頭跟野人那頭是有血仇的,咱們到石屋的時候,小老闆娘正跟野人打的妳死我活,紅砂拿鐵鍁去鏟,被掀開了,羅韌打了她兩槍,但是!」

  說到這裡,語音加重,看曹嚴華,那眼色的意思是:你懂了嗎?

  曹嚴華聽懂了:「但是,咱們兩個,由始至終,都對她,表示了……友好?」

  如果不攻擊就算作友好的話。

  想想也對,他們兩個自始至終,都沒對野人做過什麼,連野人身上的毛都沒薅下一根,而且,被抓進山洞之後,一直睡的那麼規矩,即便被尿憋的沒法,他還一度,對著野人露出了真誠的善意的微笑。

  是這個原因嗎?

  曹嚴華看一萬三。

  一萬三說:「曹兄,這可能是咱們的機會,如果她回來沒攻擊咱們的話,咱們就繼續友好,友好到她昏了頭……」

  曹嚴華重重點頭。

  四兩還能撥千斤呢,說不定,降服這個野人,就要靠他和三三兄了!

  ***

  木代等到心焦時,羅韌終於出現。

  她長長舒一口氣。

  羅韌有些擦傷,幸好都沒大礙,木代取出酒精棉球給他擦傷,羅韌伸手去接時,忽然愣了一下。

  他伸開手指去看,右手的手指上,沾了些……

  像是樹脂,胭脂色,如同琥珀。

  木代也看到了:「這是什麼?」

  羅韌簡略說了一下在山洞發生的事,炎紅砂驚的險些跳起來:「你也見到了?是……鬼嗎?」

  她急急把自己看見的說了一遍。

  羅韌好笑:「哪有什麼鬼,我把她扔開的時候,她可是有重量的。」

  木代想拿過他的手看,羅韌迅速避開:「別碰,可能有毒。」

  木代咬了咬嘴唇,忽然想起什麼,從衣服口袋裡,翻出那塊從野人身上拽下的胭脂琥珀。

  羅韌接過來,湊到手邊比對著看:「顏色一樣,只是這一塊是硬的,但是我抓住那個人的咽喉時,那塊琥珀是軟的,像是有溫度……」

  炎紅砂忽然尖叫:「看!羅韌,你看!」

  不需要她提醒,每個人都看到了。

  當胭脂琥珀靠近時,手指上沾到的那一層,有了微微的顫動,向著琥珀吊墜的方向。

  像是磁鐵吸附,又像是雨天裡,玻璃上小的雨滴忽然被吸附到大的水珠裡去。

  羅韌手上附著的那層琥珀不見了。

  木代頭皮發緊,一巴掌打掉羅韌手裡的胭脂琥珀:「別拿著!」

  她居然貼身藏了那麼久,這個東西居然是能動的。

  羅韌看掉在地上的琥珀:「包裡還有水嗎?拿一瓶出來。」

  木代急急翻出一瓶,擰開蓋子,羅韌很小心地拎起琥珀的黑絲絛掛繩,把掛墜扔進瓶口裡。

  撲通一聲,沉底,水的折射關係,從外頭看,像是一隻放大的血紅色的眼睛。

  要用水來裝……

  木代和炎紅砂對視一眼。

  果然,羅韌接下來說:「妳們還記不記得,第一根和第二根凶簡,都曾經以外力構築過一些場景?第一根是漁線人偶,第二根是海底獸骨堆砌成的巨畫。」

  炎紅砂點頭:「你的意思是,這第三根,也在哪裡畫了畫兒,只是我們暫時沒找到而已。」

  羅韌說:「如果我們一早就已經找到了呢,只是沒想到而已。」

  木代奇怪:「找到了?」

  這一路上,有看到畫嗎?

  羅韌撿起一根樹枝,用手理平面前的泥地,畫了幾道。

  堆堆疊疊,像亂作一團的繩子。

  羅韌說:「起初我沒有想到,但是在山洞裡,和那個人過招的時候,她脖頸處的胭脂琥珀忽然發出瑩瑩的光,現出這樣一個字來。」

  木代有些難以置信,這也叫字?

  「第一和第二根凶簡,都涉及到古體的甲骨文,所以我閒著的時候,搜索著看了一些甲骨文字,對其中一些,印象很深刻。這個字,看起來亂七八糟,但是,可以拆成三個部分來看。」

  他在那個字的旁邊,先畫出上半部分,像個麻花。

  「這像根繩子,是掛或者綁的意思。」

  又畫出下半部分:「這個,是一個身上綁著繩索的人。」

  「合起來看,一個身上綁著繩索的人,被掛起來,是個吊字。」

  炎紅砂瑟縮了一下,忽然說了句:「我爺爺是被吊起來的。」

  羅韌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去看木代:「還有呢,還有什麼是被吊起來的?」

  還有?木代茫然:「掃……掃晴娘?」

  「就是掃晴娘。」

  連殊店裡的掃晴娘是供把玩的泥塑,所以是有底座的,但是民俗中,掃晴娘用來禱天,是必須被掛起來的。

  掛起的掃晴娘,其實就是一個場景。

  每次掃晴娘被掛起,都繼之發生確定的襲擊,第一次,炎老頭被野人抓走,但被木代和趕到的羅韌聯合截下,第二次,馬蜂的襲擊中,炎老頭終於沒能躲過。

  和前兩根凶簡略有不同,它不是害命得手之後再呈現場景,而是在之前就有了端倪。

  木代沉吟:「所以第三根凶簡,不在野人身上,在你見到的那個人身上?」

  羅韌點頭。

  「把我和紅砂見到的結合起來,那個人,是個女人,咽喉氣管被割開,血肉外翻,她就是炎老頭當初殺死的那個人。」

  「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在她還沒有完全斷氣的時候,凶簡護住了她的咽喉,但是凶簡本身無形,所以要借助固體的狀態去封合傷口,這塊琥珀,很可能是寶井裡的,也可能是那個女人自己佩戴的。」

  炎紅砂插了句:「應該是她身上佩戴的。寶井裡的寶石都是原石,換言之,即便採出來了,還要交給專門的匠人剖石琢磨的。」

  羅韌回憶在山洞裡見到的那個女人的樣子。

  「皮膚很白,慘白,可能一方面是因為失血過多,一方面是常年不見陽光,她住在地下,但我猜測,當初她在井下,也待過很長一段日子。」

  他看著木代笑:「她身法很快,有點像妳的壁虎遊牆,應該是在井下待了不少日子,直上直下慣了。」

  木代奇怪:「我們先前不是猜測,野人看到了經過,等炎……紅砂的爺爺走了,很快就把她挖出來了嗎?」

  羅韌搖頭:「按照年歲推算,野人當時年紀還小,依照野人的天然獸性,如果看到了經過,一定會跳出來阻止或者撕咬的,如果沒有當時阻止,就說明她沒有看到。」

  「而且,對於一個剛剛被隔斷了氣管咽喉的人來說,怎麼學會用另一種方式傳達信息和說話,還需要時間。」

  那個女人,一定在井下待了很長時間,絕望的上下逡巡,因為凶簡的關係,苟延殘喘,不會死,卻被地下的陰冷、失血、沒有吃食、寶氣所侵,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一直嘗試著再去發聲,直到有一天,女野人從旁經過,忽然聽到了從地下傳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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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52 PM

86 【胭脂琥珀】第②①章

  真是無妄之災,有那麼一瞬間,木代覺得這個女人也很可憐。

  不過,這根凶簡,好像跟之前的兩根,還是有些不一樣。

  她看羅韌:「這個女人,即便是被凶簡附身,好像也沒有大開殺戒。」

  山裡雖然偏,但還是時而進人的,扎麻也說有獵人進出往來,一個老頭被野人殺死的故事尚且傳的神乎其神,如果再多死幾個人,這十里八村的,還不知道要警戒成什麼樣子。

  羅韌點頭:「報復性很明確,連唯一的一個替死鬼,都是跟炎老頭相仿的。」

  炎紅砂咬了咬嘴唇:「會不會是,那一次是野人自己自行其是?」

  也有可能,那個女人或許在某一天,告訴了女野人當年發生的事,女野人大動肝火,在山林裡逡巡時,忽然碰見了撞上門來的替死鬼,凶性大發,而那次慘劇之後,周遭的寨子對野人心生恐懼,紛紛搬離。

  木代想了想:「殺人的方式也傾向於自己的報復,雖然還是被吊在井裡的,但是主要……」

  她看了一眼炎紅砂,聲音放輕:「主要還是割喉放血死掉的。」

  羅韌說:「如果個人意識和凶簡相融合,其實是一件可怕的事。」

  「漁線人偶那次,劉樹海、還有我叔叔他們殺人,是完全受凶簡的控制擺佈,個人的反抗力有,但是很微弱。五珠村那次不好評價,一隻老蚌,妳不可能知道牠在想什麼。但這次,像是那個女人和野人的合作,那個女人和凶簡,也像是某種程度上的合作。」

  不錯,凶簡為女人保命,而由那個女人出面,也做了凶簡「想做」的事,比如「吊」字場景的出現。

  木代後背發涼:「我們之前猜測過,凶簡自己不能活動,還是要附身在活物上,方便行走和做事。它雖然奇異,到底不能讓人死而復活,所以那個女人被附身的時候,雖然奄奄一息,但是還有部分的意識殘存,但是因為死的那麼慘,這部分意識,應該戾氣很重,也就是因為這樣,她跟凶簡有了……合作?」

  羅韌不否認:「細想想,之前幾次被凶簡附身犯下兇案的那些人,其實都是老實巴交循規蹈矩的人,即便是張光華那種,德行有虧,但別人也說了,他是不可能敢殺人的。」

  炎紅砂忽然冒出一句:「凶簡在變。」

  是在變,至少在選人上,一直磕磕絆絆地嘗試。

  第一根,像是莽莽撞撞亂選一氣,逮到一個是一個,手段也暴戾、直白,並不遮掩。

  第二根,有點另闢蹊徑,捨人就蚌,以水剋水,而且形式上更為隱蔽,海底巨畫,如果不是因緣巧合,真的很難發現。

  第三根……

  第三根,開始故佈疑陣、幕後操作,像是在和人玩腦筋。

  木代心頭激靈靈地一顫,她不由挨向羅韌:「你說,後面還有第四根、第五根,會不會出現那種,惡人遇到凶簡,一拍即合的?」

  羅韌笑起來:「一定會,臭味相投,天生氣場相合,一定會找到彼此的。」

  他說:「我其實並不怕野人,只不過是有幾分蠻力,塊頭比人大些,又能直立行走的動物罷了。那個女人,說實在的,也並不怕,她只是長相可怖,因為在井底生活的關係,行動上迅速飄忽,妳打她一拳,她還是會疼的。」

  炎紅砂問:「那你怕什麼?」

  羅韌沒有回答,他低下頭,看自己剛剛寫下的字的一部分。

  那是個「人」字。

  頓了頓,他抬起頭說:「我們先把紅砂的爺爺埋了吧。」

  ***

  鐵鍁留在石屋,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回去取的話,留炎老頭一個人的屍體在這,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羅韌正猶豫間,炎紅砂輕聲說了句:「就把我爺爺埋在寶井裡吧。」

  當初害人是因為這口井,現在死了也是因為這井,如果不是心心唸唸想著收山這一票,也不至於有今天這個下場。

  既然生不同衾,那就死同穴吧。

  想想真是諷刺。

  羅韌長吁一口氣,撿起地上的馬刀,探下身子,割斷炎老頭屍體的掛繩。

  寶井好深,感覺上,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撲通一聲落地的聲音,像是砸在人的心口,凹下去一塊,喘息困難,好久才平復。

  放下那塊承重的木板,推土填平,最後一抔土是炎紅砂捧上的,用手拍實,壓了又壓。

  以後,走的人多了,這裡就成了路了。

  秘密都是被黃土掩蓋的,你也不知道,你輕快走過的哪一處,地下幾許,就有一些沉睡著的故事。

  羅韌說:「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

  再次回到石屋,都算不清楚是在這裡住的第幾夜了。

  灶火燒起來,炎紅砂抱著膝蓋,坐在一邊的床板上發呆。

  木代過去,坐到她身邊,輕聲問:「家裡還有人嗎?」

  「沒有了。」

  說完了,翻江倒海的難受,眼淚忽然就流下來。

  木代拍拍她的背:「沒事,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誰,我媽從小就把我扔了。」

  炎紅砂偏頭看她。

  安慰一個難過的人,最好的說辭是什麼?不是「振作起來」、「總會好起來的」,而是沒關係,看,我比妳還慘呢。

  非關好壞,人性使然,她半身在泥潭裡,妳頭都要沒頂了,她會好受些的。

  木代看著她的眼睛:「回去之後,妳別在昆明住了,那麼大的屋子,一個人住,空空蕩蕩的。妳把那頭的債啊事啊結了,到麗江來吧,我們都在,還有曹胖胖,一萬三,人多熱鬧。」

  說到這,自己心頭先一沉,曹嚴華和一萬三還不知道在哪呢。

  她打起精神:「找不到房子可以先跟我住啊。或者借羅韌的房子住,他住的地方房間多。還有啊,回去的時候,說不定鳳凰樓就要開張了,到時候我們都去鄭伯那幫忙,嗯?」

  炎紅砂笑笑,說:「我想睡覺。」

  木代趕緊起身給她挪地方,看著她躺下,把背包裡唯一的一張羅韌帶來的絲被給她蓋上。

  炎紅砂很快就睡著了,臉上的淚痕都沒乾。

  木代愣愣看她,小時候,紅姨給她講童話故事,有一個專門送美夢的仙子,會選那些漂亮的乖女孩,在安靜的夜裡,到她們枕邊,取出一個美麗的夢,對著耳朵吹啊吹的,就吹進去了。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這個本事,給紅砂送個好夢。

  木代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悄悄關上門。

  羅韌一直站在外頭,撐著扶手,似乎在想什麼,聽到聲音,回頭看她。

  木代也看他,看著看著,心裡忽然泛出難過來,向前走了兩步,停在面前。

  羅韌伸手,摩挲幾下她的頭髮:「小口袋求安慰嗎?」

  「求安慰。」

  羅韌笑起來,頓了頓兩手張開:「來。」

  很多時候,不需要說太多話,擁抱是最好的慰藉。

  木代伏在他懷裡,靜靜聽他心跳,喃喃地說:「曹胖胖和一萬三還沒找到呢。」

  「他們兩個,不在那個女人的山洞。三個可能:死了,在山裡沒頭蒼蠅樣亂晃,或者在那個女野人的住處。」

  「死了」兩個字,讓木代身子瑟縮了一下。

  羅韌察覺到了:「這個可能性最小,如果是因為馬蜂攻擊,屍體應該在附近,但周圍我們都找過了,沒有。」

  又說:「木代,妳還真別瞧不起他們兩個,他們功夫是不行,但是妳要知道,一萬三,十多歲就被趕出村子,跌爬滾打,怎麼活下來的?曹嚴華,也算是『稱霸』過解放碑的,三教九流,什麼場合沒見過?他們未必應付的不如妳,甚至還可能比妳強。」

  木代輕聲說:「比我強最好了,我希望他們都是強人。」

  羅韌的懷抱像是有魔力,她眼皮沉重著,張也張不開,腦袋在他胸口蹭啊挪的,去找最舒服的姿勢。

  羅韌察覺到她的身體有往下墜的趨勢:「木代,妳要睡著了。」

  「那你別讓我掉下去啊。」

  羅韌身子微微後側,讓她靠的傾斜些,胳膊在她腰上收緊,說:「怎麼會啊。」

  又問:「要進去嗎?」

  她搖頭:「咱們說會話吧。」

  「說什麼?」

  說什麼呢,木代腦子裡忽然閃出一幀畫面來。

  她說:「我前兩天做了一個噩夢。」

  羅韌笑,他低頭看木代,伸出手指,輕輕摩挲她的嘴唇,她覺得癢,閉著眼睛,眉頭極輕微地抽了一下。

  這樣的山,一連串發生的事,真是想不做噩夢都難,羅韌問:「夢到野人嗎?」

  木代搖頭,意識昏昏的,像在夢裡。

  她嘆氣:「被車撞了啊。」

  羅韌有一段時間沒說話,她鼻息淺淺的,覺得夢境像巨大綿軟黑色的雲,就要頭朝下一頭栽進去時,羅韌忽然問她:「還有呢,只夢見車嗎?」

  「有人拖我啊,拖著拖著,扔到路上……車就來了。」

  「那個人長什麼樣?」

  「看不清啊,胭脂的,琥珀的顏色……」

  想再問,她有點惱了,負氣似的,腦袋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像在說:別煩我睡覺。

  拖著她,扔到路上,睜開眼睛,看不清,只能看到胭脂的、琥珀的顏色。

  所以那個人,一定是彎腰的,從肩膀的位置,去拖拽她。

  她看到的,是那個人的……脖子。

  羅韌眸底掠過一絲陰霾,他低下頭,輕輕吻在木代唇上。

  星火可以燎原,在火燒起來之前,就該把草除掉。

  ***

  與此同時,兩位山頂洞人……呃,山頂洞裡的強人,正趕在女野人歸來之前,梳理最後的對策。

  ──「友好,必須友好!」

  ──「什麼招兒都上,三三兄,為了活命,不丟人。白貓黑貓,抓到耗子才是好貓!」

  ──「從野人畫畫來看,三三兄,她的基因裡可能有藝術因子,藝術家的心都是相通的,你不如抓緊時間,在牆上作畫一幅,用你的才華碾壓她!全方位的……碾壓!」

  ──「我操我操我操,回來了回來了,快,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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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12:56 PM

本帖最後由 adanp0504 於 2020-4-3 12:57 PM 編輯

87 【胭脂琥珀】第②②章

  女野人進洞的時候,看到的是這麼一副場景。

  曹嚴華面對著她,雙手垂在身側,笑的溫柔親切,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一萬三則完全背對,手裡拿著石塊,在石壁上作畫。

  畫的是她。

  確切地說,畫的是她正在遞蘋果,雖然筆畫不多,但寥寥幾筆,逼真傳神,她雖然沒有照過鏡子,但曾經在水面看過自己的樣子,沒錯,就是這樣的。

  感覺好新鮮。

  女野人盯著石壁上的畫看,眼睛發亮。

  一萬三雖然努力表現出超然物外氣定神閒的樣子,但是實則手抖腳抖腿肚子也抖。

  他低聲,顫抖:「曹兄,什麼狀況?」

  「嗐!」曹嚴華保持著微笑,儘量不引人注目,嘴裡小聲嘟嚷,「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繼續。」

  又忽然咦了一聲,似乎發現了什麼,遞給他一個重要情報:「她走不穩,腿上有血跡,八成是我小羅哥幹的!」

  聲音裡透著興奮。

  一萬三心說,這有什麼可興奮的,那兩槍雖然是羅韌打的,但是野人還是回來了──誰知道羅韌到底有沒有出事?

  雖然擔心,但是顧不上那許多了,只能繼續,畫完了野人,又畫曹嚴華和自己。

  野人走過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曹嚴華唯唯諾諾般讓路,不動聲色地挪到了野人的背後。

  野人去抓一萬三的手。

  媽呀!這是嫌他糟蹋了畫板,要把他的手拗斷的節奏嗎?

  一萬三頭皮發炸,抖抖索索,眼睛閉的死緊。

  幾秒鐘過去的,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臨,一萬三瞇縫著睜開眼睛。

  野人在看他的手,翻來覆去的,有時候還用毛茸茸的大手捏他的指尖,像是好奇這樣的手是怎麼畫出畫來的。

  野人的身後,曹嚴華向他擠眉弄眼的狂使眼色,用口型告訴他:很好,就這樣,繼續保持。

  似乎誘敵成功了,那就下一步吧。

  一萬三從地上撿了另一塊石頭,遞給女野人,女野人沒接,一萬三拿石頭敲敲石壁,做了個畫畫的姿勢,又遞給她。

  這一次,她接住了。

  接住了之後,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要畫什麼好,頓了頓,盤腿坐下來,動靜很大地開始畫畫。

  畫的粗劣,但是一萬三一眼就看出來她畫的什麼了。

  因為她畫的是兩個人,一個人身材高大,超出常人很多,披著幾根頭髮,明顯是她自己,另一個人雖然畫的奇形怪狀,但是手裡端了一橫,像根樹枝。

  那應該是長桿獵槍。

  一萬三和曹嚴華對視了一眼,曹嚴華有些不知所措,明顯緊張,一萬三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強迫自己鎮定,又畫了一幅。

  畫的很快,手有點抖,石頭和石壁相磨的石屑簌簌落下。

  他畫的是,羅韌躺在地上,女野人正一拳狠狠砸在他頭上,殲滅敵人大獲全勝的模樣。

  女野人看了半天,遲疑地又開始畫。

  一萬三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到,那幅畫上,女野人喪氣地坐在地上,羅韌則一溜煙的跑向……遠方。

  漂亮!一萬三激動極了,和曹嚴華對視一眼,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羅韌跑了!

  曹嚴華興奮之餘,心裡感慨萬千:我三三兄真是個天生的諜報人員,一下子就套出這麼重要的情報了。

  當然,還得感謝這女野人是個二愣子、一根筋,不曉得繞腦子……

  不對!

  曹嚴華忽然想到什麼,這樣一個智商欠奉的角色,居然能想到在樹上刻痕讓他們迷路,又用馬蜂窩襲擊他們?

  女野人居然沒有停下來,那幅畫上,自己身邊,她又加了一個女人,身材矮小,披頭散髮。

  擦!什麼情況?

  曹嚴華湊近一萬三:「想個辦法套一下,這是我妹妹小師父還是紅砂啊?」

  一萬三覺得是炎紅砂:「小老闆娘怎麼說也是他女朋友,扔下她自己逃命有點不地道吧,不過那個富婆……要我就把她扔了。」

  嘴上這麼說,還是必須得確認一下。

  一萬三用手指點點那個女人,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來,野人居然看懂了,目光在石壁上溜了又溜,忽然伸手指向一處。

  那是她先前畫的一幅畫,畫上,像是井的橫剖面,上頭的口已經封死了,女人頭朝下吊在井中央,並沒有觸到地,像掛鐘的鐘擺。

  女野人指的,就是那個頭朝下被吊的女人。

  曹嚴華兩眼一黑:「她,她什麼意思,她要把我紅砂妹妹吊死嗎?還是已經吊死了?」

  一萬三後背發涼,過了很久,他才轉頭看曹嚴華,聲音壓得低低:「我覺得,好像是當年的那個女人,還沒死。」

  ***

  羅韌和木代、炎紅砂商量,當務之急,是確定一萬三和曹嚴華的死活。

  「野人的巢穴和那個女人的住處在兩處,曹嚴華和一萬三如果不是迷失在山裡,十有八九是和野人在一起。但是野人有些神出鬼沒,冒冒然沒法找,我們從那個女人的住處下手。」

  羅韌的計畫是:先抓住那個女人,根據前一天的經驗,那個女人有辦法和野人用聲音聯絡,引來野人之後,他們可以追問曹嚴華和一萬三的下落。

  炎紅砂有點擔心:「野人聽不懂我們說話吧?」

  「咱們曲線救國,那個女人一定能聽懂我們說話,讓她當翻譯好了。」

  木代也有顧慮:「但是你昨天,才在她的洞裡鬧過一番,萬一她跑了呢?」

  羅韌笑:「跑或不跑,各有作用。跑了的話,說明她對我忌憚,更加表明她沒那麼可怕。不跑的話,也正中下懷,省得滿山去找她了。」

  想了想又說:「多半不會跑,畢竟昨天,我才是那個在他們夾攻之下落荒而逃的人。」

  炎紅砂看羅韌:「然後呢?」

  「什麼然後?」

  「假使事情順利,抓到了那個女人,引來了野人,救回曹嚴華和一萬三之後,那個女人,你預備怎麼辦?」

  羅韌反問:「妳預備怎麼辦?」

  炎紅砂沉默。

  雖然從道義上說,自己也覺得爺爺罪有應得,但是從親情上,那是她的爺爺。

  坦白說,她內心深處,是有著報仇的念頭的。

  羅韌看向炎紅砂,笑了笑,又看木代:「我知道,妳們或多或少會覺得她可憐,個人角度出發,我也覺得她很慘。但是,凶簡在她身上,我要拿走的。」

  木代輕輕嘆了口氣:「拿走了,她也就死掉了吧?」

  「她現在,也不能稱得上是活著。」

  「野人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羅韌說:「是啊,所以會有一場惡戰。」

  木代不說話了。

  那個女人要報仇,野人要維護那個女人,他們出於全局考慮要拿凶簡,都稱不上對錯。

  但是做的事,造成的後果,卻都不那麼簡單。

  她問羅韌:「我們要殺了那個野人嗎?」

  羅韌說:「不一定殺得了,我也並不想殺,但是,可能會有後患。」

  木代說:「我們以後,有生之年,再也不進這座山了,不行嗎?」

  「木代,很多時候,後患不是加於我們自己,而是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受那個女人的唆使,我感覺女野人對人,始終帶了一定的仇視的。如果我們間接殺了那個女人……」

  如果那個女人死掉,女野人會瘋狂報復的吧,即便報復不到他們身上,這十里八村,總有進山的人,到時候,說不定又有誰,像那個做了炎老頭替死鬼的老頭一樣,遭遇無妄之災。

  ***

  檢視了一下武器,兩把馬刀。

  再削一批甩手箭──對付野人沒用,但對付那個女人應該還是奏效的。

  馬刀削甩手箭,動作多少彆扭,木代隨口問了句:「你的刀子呢?」

  「那天對付那個女人,好像插在她身上了。」

  木代愣了一下,低下頭沒說話,羅韌過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沒事,妳送我的,我會拿回來的。」

  「危險的話,就不要拿了,刀子而已。」

  話雖這麼多,心裡到底有點悵然,嘀咕說,人生第一次的工資呢。

  原來是用那個錢買的,羅韌笑:「那我更要拿回來了,這個丟了的話,以後我也別指望再能收到妳的禮物了。」

  木代嘆氣說:「真是不懂,你們這些人,用飛刀幹什麼。」

  刀子不便宜,嗖一下飛出去,拿回來也就算了,大部分是拿不回來的,對方受傷,帶了刀子就跑──一錘子買賣,有去無回。

  羅韌說:「大概是因為耍起來很帥吧。」

  木代瞪他:「下次我去地攤,兩塊錢一把,給你買上百八十把西瓜刀,你愛扔隨便扔,我送你的不能亂扔。」

  羅韌伸手摟她:「那把刀子,救了我的命呢。」

  木代瞪大眼睛。

  羅韌把她擁進懷裡:「當時的情形,跟妳們講的時候,我儘量簡略,其實凶險的很,我一直捨不得扔妳的刀子,眼看她一爪子抓向我頭頂,躲又沒法躲,腦門上要添五個洞,我只好把刀子甩出去了,萬幸打中她了……」

  木代後怕:「真的啊,那你怎麼不早說啊。刀子嘛,又不花什麼錢的。下次再送你一把好了。」

  羅韌大笑,笑著笑著,又有點感動。

  他低下頭,貼她香軟的面頰,說:「木代,妳是這世上,最好哄的姑娘了。」

  木代哼了一聲說:「只不過是我吃你這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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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1:22 PM

88 【胭脂琥珀】第②③章

  羅韌想了不少方案,最終決定用火攻。

  傷人不是目的,先引出野人再說,三個人各有分工:炎紅砂叫陣、木代掠陣,羅韌則留在暗處,方便後續的尾隨。

  黑漆漆的洞口,一眼望過去也不知道進深幾許,炎紅砂掃掇起一堆的樹葉子,乾濕分開,先用火把把堆成巢堆狀的樹枝點燃,火勢大了之後往裡混放乾濕樹葉,濕葉容易生煙,很快把她自己嗆的咳嗽不止。

  木代在就近的樹上看著,真是替她著急:好在炎紅砂很快找著了竅門,外衣拿在手上,一下下搧風,把煙氣往山洞裡兜。

  羅韌推測,那個女人很大可能還在山洞裡,她全身皮膚和毛髮發白,常年不見光的跡象,說明除了重要事由外,很少在外活動。

  他給炎紅砂打手勢:繼續。

  炎紅砂抿著嘴唇,持續重複著扇煙和加葉的動作。

  一刻鐘過去了,洞口儼然煙霧瀰漫,卻還是了無聲息,炎紅砂遲疑地住了手。

  可能是真的不在。

  炎紅砂從火堆裡抽出火把,回頭看了一眼木代,那意思是問,要不要進洞看一下。

  這是第二套方案:如果那個女人不在,就進去查看她的老巢,尋找更多線索,要兩個人同進同出,第三個在外守望。

  木代給羅韌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陪紅砂進,然後從樹上跳下來。

  煙挺大的,都往低處沉,人一進去眼睛就熏的厲害,炎紅砂嘟嚷說,這屬於打雁的叫雁啄了眼,設套的先把自己套了,沒熏著那女人,反而把自己搞得眼睛都睜不開。

  這話……

  木代心裡咯噔一聲,忽然伸出手,抓住了走在前頭的炎紅砂的胳膊。

  炎紅砂奇怪的回頭,木代不說話,給她使了個眼色,拉著她後退,又退到了洞口以外。

  她低聲對炎紅砂說了句:「如果她不怕煙呢?」

  動物和人當然是怕煙的,科學的說法是細小顆粒阻礙呼吸道和缺氧,但是那個女人,她還有呼吸道嗎?還怕缺氧嗎?

  也許她現在,就蹲守在煙霧充塞的山洞裡,如一頭蓄勢待發撲獵的獸。

  炎紅砂聽明白了,同樣壓低聲音問她:「那怎麼辦?」

  木代回:「不怕煙,但一定怕火。」

  兩人退到火堆邊,抽出十來根燃火的火把,炎紅砂撿了一根粗的,狠狠擲向洞口。

  洞口開始明暗不定,貼地的火焰躍動著,在煙霧裡辟出一方亮來。

  到洞口時,又撿了兩根裡扔,光亮一路向裡,木代和炎紅砂伸手交握,謹慎地一步一停,左右頭頂,都要確認安全了再繼續。

  也不知走到第幾步時,炎紅砂忽然打了個激靈,重重握了下木代的手。

  「木代,妳聽見了嗎?」

  隱約聽見了,像是什麼刮擦石壁的聲音,木代心跳的厲害,還是強自鎮定著,又把手中僅剩的兩根樹枝向裡扔去。

  這一次,終於看到點什麼了。

  幽深的黑暗邊緣,右首斜前方的石壁上,那個女人居高臨下地趴伏著,白髮下垂,兩眼微微瞇起。

  有了羅韌先前的描述打底,兩人雖然心裡發瘆,但好在都還不是太害怕,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一步。

  炎紅砂壓低聲音:「怎麼說?上嗎?」

  木代點頭,輕聲說了句:「我上,妳下。」

  這是要夾攻的架勢,炎紅砂有點緊張,提醒她:「通知一下羅韌。」

  木代嗯了一聲,步子極緩地,向旁側挪動,同時把口哨含到了嘴裡。

  她和炎紅砂,漸漸拉開距離,和那個女人,恰好形成一個三角。

  隨著木代的移動,那個女人的頭僵硬地轉著,幅度很小的在石壁上挪動身子──挪動的時候,木代又聽到了金屬刮擦石壁的聲音。

  那是什麼?木代皺著眉頭,卻一絲一毫都不敢鬆懈:雙方僵持的時候,時間過的似乎分外慢,看不見的弦在半空張起來,一觸即發。

  說不清是哪一方先動手的,僵局突然打破,尖利的哨聲響起,頭頂風聲掠過──那個女人先撲的炎紅砂。

  炎紅砂牙關一咬,就地急滾,恰好滾在先前扔下的火把邊上,想也不想,一手一根,一個鷂子翻身起來,向著那個女人當頭就砸。

  那個女人對火似乎的確有些忌憚,嗖的全身伏地,迅速後滑。

  地上的摩擦力其實很大,那個女人似乎是腹部發力,如在冰面,到石壁邊時像是全身長腳,瞬間又溜了上去。

  木代看的仔細,那個女人沒有武器,指尖鋒利,攻擊應該主要靠手和用嘴撕咬,談不上有功夫,就是移動很快,可能是在井底長期生活練出來的,貼地上牆,的確迅捷的像獸。

  這麼一分析,心裡頓時就有譜了。

  其實有些時候,懼意絕大部分來自未知和自己的無限想像,一旦對方清晰可見,不管是三頭六臂還是鋼牙噴火,都覺得不過了了。

  是啊,不過了了,還能再可怕到哪兒去呢。

  木代一聲低斥,貼牆而上,百忙中吩咐炎紅砂:「舉火把給我照明!」

  炎紅砂配合很快,兩手上舉,一腳倒踢著勾拋起地上第三根,兩手一並摟住。

  憧憧火光,照亮呈拱形的石壁半頂,木代速度趕不上那個女人,腦子卻轉的極快,甩手箭一根根扔出去,不求打中,專往那女人的去勢逼──她要往上,甩手箭就向更上方招呼,逼得她只能朝下。

  很快,木代將那個女人逼到了自己下方。

  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她對著炎紅砂使了個眼色,忽然鬆開扒住石壁的手,向著那個女人下撞過去。

  這一下來勢不小,那個女人硬生生被撞跌落地,還未及有下一步動作,木代攜未盡之勢撲下,她狠起來也是乾脆,硬生生把那女人當肉墊,膝蓋往下一頂,死死把她壓在地上,見那女人要抬頭,想也不想,伸手一把摁住她的頭,幾不曾把那個女人的臉摁到地裡去。

  那個女人掙扎著想把她掀翻,木代咬緊牙關去壓,像極了上次用水缸蓋把炎紅砂壓在水缸裡──她吃虧就吃虧在體重輕,被下面掀的東倒西歪,如果是曹嚴華的噸位,大概會一壓一個準,穩如泰山。

  腳步聲響,羅韌進來了,觸目所及,先鬆一口氣,然後哭笑不得。

  他先不吭聲,大步過來,用隨身攜帶的塑料束縛帶先縛住那個女人的腳,又拿出捆手的那根,從背後把那個女人的雙手反剪,先不急著縛,抬頭看木代。

  木代還是咬著牙鼓著腮,手死死摁住那女人的頭,臉上帶著「我很厲害求表揚」的自信。

  等羅韌徹底縛住那女人,她就可以鬆手了。

  她跟羅韌對視了一下,很不解:怎麼還不縛呢?

  羅韌示意了一下那女人的腦袋:「妳不嫌髒啊?」

  那個女人的白髮,濕漉漉的黏膩,觸手處下方好像是枕骨,溫熱,褶皺的頭皮挨著她的指腹。

  木代毛骨悚然,尖叫著「噫」了一聲,甩著手從那女人身上跳起來。

  羅韌哈哈大笑,塑料束帶一掰一扣,迅速縛住那個女人的手,那個女人雙目上翻,掙扎著回頭,臉上的表情猙獰異常,死死盯住羅韌。

  羅韌說:「看什麼看?我刀子呢?」

  說完了,又回頭看木代,她還是甩著手,在石壁上反覆抹著手,一臉嫌棄的恨不得把手砍掉的表情。

  羅韌嘆氣:「小口袋,妳還真是時不時斷片兒。」

  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她就是一把抓開那塊人皮凶簡,然後搓泡沫洗手廢了他半瓶洗手液。

  另一頭,炎紅砂舉著火把且停且走,到洞穴深處時,忽然咦了一聲,蹲下身子去看。

  羅韌看住那個女人,原地站著沒動,倒是木代,在石壁上蹭著手過去了。

  盡頭處應該就是那女人的「臥房」,兩塊凸出的石頭上架了木板,上頭鋪了獸皮,也有吃飯喝水用的盆碗,邊緣處都磕了牙,床上有被子,堆的破爛一團,發出濕黴的味道,還有……

  床上似乎有東西,木代從炎紅砂手裡分了根火把湊近去看,那是兩個布娃娃,一個大些,一個小些。

  娃娃都是布頭拼湊,用手去捏,裡頭並不軟,刺刺囊囊,填塞的應該是乾葉子或者草枝,小些的布娃娃還沒有完工,上頭斜插著一根針,這針是尖細的木劈小根,沒有針眼,尾上綁緊線,線是布散絲的,也不是真的線。

  拿起了看,針腳拙劣。

  木代想起之前見過的那個掃晴娘,看來都是這個女人做的──先前她總以為針腳拙劣是因為做的人手工不好,現在才想到,半是身體原因,半是因為實在沒有趁手的材料。

  兩個娃娃都是女孩,因為用料實在簡陋,談不上憨態可掬,反倒有些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那個女人的愛好嗎?木代心裡泛起複雜的況味,把娃娃放回原處。

  後續為了凶簡,可能不得不對這個女人下手,所以她不想多瞭解這個女人,如果一路追溯下來,瞭解到她的家庭、愛人、喜好,這個女人就不是眼前面目可憎的怪物了,她會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立體的人,一個讓他們下不了手的人。

  炎紅砂還是半跪在地上,火把探進床底,過了會,她抿了下嘴,趴到地上,伸手搆著什麼。

  木代還沒來得及問,她已經掏了一塊石頭出來,然後又伸手往裡掏。

  木代低頭看那塊石頭,忽然想到什麼,伸手把那塊石頭翻了個面。

  果然,這一面被磨過,露出了石芯,裡頭包裹著綠濛濛的一塊。

  木代隱約猜到了:「寶石?」

  炎紅砂半個身子鑽在床底下,聲音聽起來悶悶的:「祖母綠。」

  說著,又伸手撥了幾塊出來。

  有些磨過,有些沒有,磨面的顏色不一,有些是玫瑰紅色,有些星星點點的,像是泛著金砂。

  骨碌碌,骨碌碌,一塊接一塊的,被炎紅砂撥滾出來。

  她撥累了,從床底鑽出來,頭髮上罩著灰,還有蛛網,木代伸手幫她把蜘蛛網理掉,炎紅砂愣愣地坐在地上,低頭看地上的寶石原石,慘然一笑。

  羅韌有點擔心,向這頭走了兩步,聽到她說了句話。

  「我爺爺這趟來挖的,是口空井。這個女人,早就把井底的石頭轉移出來了。」

  當年,炎老頭他們一行城裡人興師動眾進山,當地的山民可能知道他們是來採寶的,那個女人住在寨子裡,或許也聽到過關於採寶的傳說,她沒有死成,在井底曠日苦捱,苦苦去想為什麼被殺,這口井又有什麼特別的。

  按照推測,她看到了井底的石頭,磨到了其中的原石。

  所以,雖然這些石頭對她來說沒什麼用,但是,一塊也不給炎老頭留,一塊也不留。

  木代彷彿看到,那個女子懷著極大的恨意,貼著井壁爬出井口,一塊塊把石頭都帶了出來,搬的乾乾淨淨。

  埋葬炎老頭的時候,紅砂說,爺爺大半生都惦記這口寶井,就葬在井裡吧,和那些他渴望得到的寶石,生不同衾死同穴也好,了了他一個念想。

  原來,那口寶井是空的。

  真是莫大諷刺,生前空一場,死後一場空,何必呢。

  木代嘆了口氣,正想說什麼,羅韌忽然噓了一聲。

  幽深的洞裡,這個噓字,都好像有回音。

  木代後背一涼,看向羅韌。

  羅韌卻沒有看她,他低下頭,死死盯住那個女人的咽喉。

  那個破開的,包裹著一層透明色胭脂琥珀的咽喉,正在慢慢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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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anp0504 發表於 2020-4-3 01:24 PM

89 【胭脂琥珀】第②④章

  再然後,她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洞穴裡響起了奇怪的低音。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聲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木代不可能把這聲音往傳遞信息上想──這像是山裡本來就該存在的聲音,樹在搖、葉在動、鳥兒飛過、蟲子鳴啾。

  就好像好的特工人員絕不像電影上呈現的那麼氣場強大英姿勃發,他們面目模糊到在你面前轉悠了三四個圈你還記不住他們的長相。

  這聲音也一樣,完全不引人注意。

  木代喉嚨有點發乾,她伸手點了一下炎紅砂:「野人可能要來了,注意。」

  炎紅砂說:「來就來,我怕她不來呢。」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的嚇人,嘴唇固執地抿成了一條線。

  三個人靜靜等了有一段時間,出乎意料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木代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們聽不見那女人說什麼,但是她應該不是只在喊「救命」吧,她會不會在教女野人怎麼做?

  她趕緊把這個想法跟羅韌說了。

  羅韌說,可能是有可能,但是現在,差不多到了圖窮匕首現的地步了,換言之,只剩下實打實肉搏,玩不了太多花花腸子了。

  他在那女人身邊蹲下:「我們聽不懂妳說什麼,但是妳曾經是人,一定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我們有兩個朋友,在這山裡走失了,想讓妳幫我們找找。」

  那女人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有些地方破成一條條,有些又打著結,鼓囊囊的。她盯著羅韌看,眼珠子轉著,目光移到炎紅砂身上,又挪到木代身上,森森然的,看的木代好不自在。

  她拽著炎紅砂往外走,半是避開,半是放哨警戒──提防野人忽然出現。

  遠遠望過去,外頭靜悄悄的,那堆火還沒有完全滅掉。

  過了會,羅韌出來了,問她們兩人的意見:天色已經不早了,山洞裡不好過夜,是守在這呢,還是先回去?

  炎紅砂表示都可以,木代想了想說:「回去了也沒什麼吃的了,就守在這好了,不然還把那個女人背回去嗎?怪麻煩的。」

  也行,羅韌看了一下周邊,說:「大家都辛苦一點,晚上別睡,火要生起來,越大越好。」

  ***

  天色漸漸黑了。

  火堆燒的旺旺的,晚上起了風,好在風向是反的,湮沒往洞裡倒灌,幾個人挪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坐在一起,偶爾過去給火堆添柴,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躺在原地的女人。

  她沒有再掙扎,安安靜靜的躺著,脖子上的胭脂琥珀在火光的照耀下發出柔光。

  木代有點發愁,抱著膝蓋看火光。

  野人會來嗎?會把曹嚴華和一萬三一起帶過來嗎?如果這兩個人沒被野人抓住,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她偏頭看羅韌:「你說,野人會住在附近嗎?」

  羅韌點頭:「按照那個女人和野人的溝通方式來說,應該是這樣的,隔的太遠的話,野人未必能聽到。」

  木代喃喃:「那曹嚴華和一萬三應該也在附近,如果真被野人抓了,關了好幾天,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連怕帶餓的,缺胳膊少腿都有可能。」

  羅韌沉默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說:「木代,口哨給我一下。」

  ***

  曹嚴華現在很忐忑。

  原本,事情進展的很順利,昨兒晚上,一萬三的才華顯然征服了女野人,藝術交流持續了很長時間,然後,大家在安祥友好的氣氛中各自就寢,早上起來,野人出去了一次,回來的時候,除了小蘋果,還給他們一人帶了一個酸的不行的梨子。

  一萬三很受鼓舞,陸續又畫了不少東西,杯子、電視機、車子,總之都是野人沒見過的,趁著三三兄吸引了女野人的注意力,曹嚴華蹲在後頭,拿了一塊石頭,默默地往地上能找到的小石片上刻字。

  刻了個「救命」,手一揚,小石片飛出洞口,女野人頭都沒回。

  又刻「SOS」,手一揚,小石片再飛出洞口。

  小石片都太小,不能刻太複雜和太長的話,曹嚴華即興創作,心裡默默念叨。

  ──小羅哥、妹妹小師父,還有富婆妹妹,你們都長點心吧,一定要看到啊……

  不知道第幾次往外扔的時候,手臂一掄,忽然又停住了。

  他看到,遠處的林子裡,有淡淡的煙氣上升,像是在燒火。

  正看的奇怪,女野人突然騰的一下站起了身子。

  曹嚴華還以為是自己的諜報行為被發現了,嚇的渾身汗毛倒豎,野人卻沒管他,迅速從洞口竄了下去。

  曹嚴華不知所以,問一萬三,他也摸不著頭腦,但是猜測說,看女野人當時的架勢,忽然偏過頭,像是在聽什麼聲音。

  曹嚴華納悶說,我沒聽到啊。

  不過,女野人很快就回來了。

  這一次,她顯得相當焦躁,也不畫畫了,虎著一張臉,鼻子裡嚇嚇噴著氣,稍微有什麼動靜,就猛然抬頭,白牙齜起,像是要撲上來撕咬。

  曹嚴華和一萬三兩個,嚇的連喘氣都輕微了許多。

  然後,天就黑了。

  山洞裡燃起很小的火堆,女野人的目光在一萬三和曹嚴華身上轉來轉去。

  曹嚴華心驚肉跳,頭皮發麻,他覺得自己讀懂了那目光,分明說的是:吃哪個?吃哪個?吃胖的!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口哨聲。

  那種幽幽的,隔著一段距離傳來的聲音,而且有節拍的停頓,要是仔細聽,真像是他那天第一次進山時一路哼的歌。

  ──向前向前向前……

  這是他小羅哥!

  曹嚴華激動不已,正要想辦法示意一萬三,頭頂忽然一暗,緊接著整個人被女野人挾在腋下,風一樣掠往洞外。

  糟了!

  吃哪個?吃哪個?吃胖的!

  曹嚴華心裡升起了莫名悲壯,反正也是要死了,他用盡渾身力氣尖叫:「三三兄,我完了,我會跟她拚個同歸於盡!你要抓住機會跑啊!」

  沒說完,毛茸茸的手捂上來,登時消了音,他瞪著眼睛看,看到一萬三趴在洞口,身形越來越小。

  曹嚴華豁出去了,忽然無懼無畏起來。

  他想,死也要死的壯烈,我要勇鬥野人,為三三兄爭取活下去的機會。

  風聲急掠,曹嚴華伸腿猛踢,踢踏的都是空氣,又用胳膊肘去搗,一下下,搗的是好皮實的肉。

  她一定不疼,先前不是還中了槍嗎,也不見她就瘸了?

  中槍?

  曹嚴華的心怦怦跳,他記得,女野人一條腿的膝蓋往上部位,的確是有一點血跡的,是哪條腿來著?

  他整個人顛顛的,頭朝下,兩隻手拚命伸搆著往下,入手毛茸茸的,好像有一處有凹,好像有結痂,曹嚴華想也不想,伸手在凹窩處狠命一掐。

  別看他一雙手粗短肉嘟嘟的,這手上著實是有力氣,練賊手嘛,要的就是快準狠。

  看來是找對地方了,野人一聲痛哼,腿上一個趔趄,帶著曹嚴華滾到在地,嘴上得脫,空氣終於進了肺,曹嚴華嘶聲大吼:「救命啊!」

  ***

  木代原本有些打盹,忽然間一個激靈,大叫:「是曹嚴華!」

  羅韌騰一下站起,提了馬刀,說:「我去!」

  他很快消失在聲音傳來的方向。

  木代站在當地,覺得手腳有些發冷,眼眶又忽然發熱:曹嚴華還活著呢。

  過了會,林子裡傳來野人的吼聲,洞裡的女人似有所感,拚命把身子滾向洞外,木代額上滲出細汗,如果不是這裡也要人,真想拔腿衝出去策應羅韌。

  炎紅砂看出了木代的心思,想了想,從火堆裡抽出火把:「木代,這裡也重要,妳功夫比我好,我去幫羅韌,再不濟,也能幫他照明。」

  木代說:「好,妳去。」

  炎紅砂也走了,木代一顆心砰砰亂跳,原地來回的走,這種不能參與只能等待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無意間一瞥眼,看到那個女人幾乎快挪過來了,眼睛裡閃著懾人的光。

  木代不想理她,但她繼續往外滾,眼看就要壓到火堆,木代不得不過來拽她胳膊,那個女人面朝地趴著,整個人屏住力氣死死不動,木代心下氣惱,加大了力氣。

  這一次,那個女人忽然全身卸了力,這就好像一腳踏空,又像是千斤的力氣去撥四兩,木代猝不及防,拉著那個女人向後頭倒了過去,那個女人正栽在她身上,急急的把頭向她俯下來,那架勢,像是要吻她耳後。

  木代一陣噁心,正要推開,那女人的脖頸間忽然亮起,就像羅韌說過的,草繩樣的一堆,那個紅色的甲骨「吊」字。

  木代覺得不對,但是,事情發生的太快了。

  那塊胭脂琥珀,忽然延展抽薄,體積不變,厚度減少,長寬變大,在繼續包裹那女人脖子的同時,忽然延出薄如蟬翼的一大幅來,瞬間漫過她的臉,如同保鮮膜一樣,裹住了她的耳眼口鼻。

  眼前一下子都是胭脂琥珀的顏色,木代想呼吸,但是空氣瞬間就沒了。

  隔著那層琥珀,她看到那個女人模糊的臉,也許不是那個女人模糊,是她自己的意識模糊了。

  要死了嗎?

  木代雙手亂抓,抓過地面,又抓過那個女人後背,不知道是亂抓到第幾次時,忽然握住了什麼。

  那是刀子!

  羅韌的刀子!

  難怪剛進洞時,那個女人移動身體,她偶爾會聽到金石刮擦的聲音,羅韌當時,用這把刀子甩進了那女人的後背,而那個女人,從來沒把刀子拔出來過。

  木代一把拔出刀子,自後插入那個女人脖頸,向下拚命一豁劃出口子,另一隻手迅速從翻開的皮肉處伸進,抓住邊緣的皮肉,狠狠向外一撕。

  霍拉一聲響,她看到女人的身體痙攣著轉了一下,然後跌落身旁,再一用力,縛住自己口鼻的那一塊也連著撕脫。

  空氣終於湧入口肺,木代嗆咳著躺在地上,右手一甩,那塊琥珀被她摔進了火堆裡。

  大火中,那塊琥珀人皮伸展開來,殷紅色的那個「吊」字,筆畫繁複,透著火光,有些詭氣森森。

  木代抓過邊上的樹枝,扔了幾根進去,加柴。

  說:「你老實燒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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