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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5-28 04:22 PM 編輯

第十五章 沐浴

  熱騰騰的麵條端上桌來,清香隨著霧氣嫋嫋上升。

  傅長鈞將筷子的尾端在木桌上敲到平整,又用白布從頭到尾用力擦了一遍,而後低頭,認真地吃麵。

  白氣隨著他的動作變得越發濃重,遮住了他冷峻的面容。吸麵的聲音裡,腳步聲倉促而至。

  傅長鈞的身後,站著十多位佩刀的親兵。一親兵將來人攔在一米開外,笑道:「宋郎將,站這裡即可。」

  見人來了,傅長鈞終於停下筷子,點著下巴道:「說吧。」

  宋三老爺與他兒子對視一眼,正滿是不解與忐忑,不知該說些什麼。躺在院子正中的那個男人已抽噎著開始告罪。

  「這位將軍,這位官爺,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我也是拿錢辦事,並非與誰有仇。我敢起誓,我所言皆不是編纂,是別人叫我這樣說的!可那人究竟是誰,我也不知。我只是個小人物罷了。」

  「這些消息半真半假……有的也確實是從宋家家僕的嘴裡聽來的。我自己都當是真事,才敢在外與人嘴碎。不是刻意要冤害誰。」

  宋家二人臉色蒼白,急急否認道:「不可能!傅將軍,此人絕不是我宋家人!」

  「宋三是我侄女兒,宋夫人是我長嫂。我平日雖忙於公務,對三娘關心不足,可也不至於要這樣害她。何況這毀的哪裡是三娘與我長嫂的名譽,毀的分明是我宋家的名譽啊!」

  宋三老爺吞了口唾沫,伸出顫抖的手在空中揮舞,想要撇清關係。

  「定是有人與我宋家有仇,想要宋家與將軍結惡,才在外如此張揚。請將軍明鑒!絕不可誤會我等,稱小人心意!」

  傅長鈞繼續低頭吃麵,他身邊的親兵出列,從胸口抽出一卷紙來。紙上是畫,畫上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點竊竊私語。接連幾張紙都是相似的內容。

  場景雖然畫得潦草,但關鍵的細節,都很到位。想要深查的話,完全可以牽扯出背後的人是誰。

  將士給宋三老爺看了一眼,又馬上收起來。

  傅長鈞笑說:「你在金吾衛司職,不知是對我金吾衛不夠瞭解,還是對你宋家家僕不夠瞭解。」

  宋三老爺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抽搐,卻不敢伸手去拭額頭上的冷汗。他只辯白道:「今日之事,絕不是我宋家所為!此人也與我宋家沒有關係!」

  「嗯?」傅長鈞說,「那往日是了?」

  宋三老爺在心中措辭許久,暗中已將自己夫人與母親數落了千百遍,小心開口道:「屬下回去,一定對府中家僕嚴加管教!那幾位刁奴,一律逐出家門。叫將軍滿意!」

  傅長鈞笑說:「奴僕不好做啊,出了什麼事,都是奴僕的錯。倒也不必如此,我又不會為難幾個身不由己的奴才。」

  傅長鈞用筷子指著地上的男人,問道:「哦對了,你知道他是被誰打的嗎?」

  宋三老爺快速瞥了一眼,又轉回頭來。

  那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蜷縮著背,只一看也曉得傷得很重。

  「瞧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是我打的,真不是我打的。」傅長鈞對著他狀似神秘道,「是顧五公子打的。」

  宋三老爺眼皮一跳:「顧五公子?」

  傅長鈞說:「是啊。今日巧了,他在胡言的時候,正好撞上顧五公子。好在五公子是個聰明人,不會受人挑唆,反氣得打了他一頓。否則,你說,若是有了誤會,那麻煩可就大了。」

  地上的人啜泣道:「我真不知他是顧五公子啊!」

  「那你知道另外一個是范二公子嗎?」傅長鈞身體前傾,笑問道,「你知道范二公子,與顧家四郎頗有淵源嗎?」

  男人無言以對,哭道:「我……我只是拿錢辦事……我想不了那麼許多。」

  宋三老爺也想哭了:「將軍,國公這等親家,我母親就是再蠢鈍,她也不能……」

  傅長鈞抬手打斷了他,說:「此事是顧五郎做錯了,他也認錯了。換做是我,誰欺負我傅家人,或是欺負我義父賀家的人,我不會直白動手,我只記著。我這人記仇,默默記在心裡,什麼時候這仇平了,什麼時候才算。」

  宋三老爺抽了抽鼻子,鞠躬認錯。他兒子還是一臉茫然,看著他父親叫了一聲:「爹?」

  傅長鈞:「宋郎將,你這是做什麼?你我雖同屬金吾衛,可所司職責各不相同。你這樣怕我做什麼?你大哥如今實權在握,你們宋家,不必將我放在眼裡。」

  宋三老爺:「不敢!多虧傅將軍照拂,才有卑職今日!」

  「是嗎?」傅長鈞端起碗,吹去表層的豬油,緩緩喝了一口,「我今日找你來,不是為了嚇你,也不是為了與你追究責任,只是有幾句話想與你說說。」

  宋三老爺忙道:「是。」

  傅長鈞說:「宋家女眷較多,如今府裡輩分最高的男兒就是你了。宋三老爺,你是宋家半個主人啊。宋府出了什麼事,別人總是要說到你頭上去的。」

  他轉了身,笑道:「金吾衛是要職。徼巡京師,統領重兵。若是連家中幾個僕役都管教不好,又如何服眾?我想宋郎將心有大志,不是為了來署中混混日子的。」

  宋三老爺聲音顫抖:「謝將軍抬愛。」

  傅長鈞:「我對你很是看重。近日我沒有考察你,不知你是否有所懈怠。為人將者,起碼當有勇武。我金吾衛裡俱是好手,想叫他們聽話,還得自己有點本事。你說是不是?劉郎。」

  「下官在。」

  傅長鈞起身:「陪宋郎將練練身手,也同他講講,平日你如何御下。」

  將士問:「練到何時呢?」

  「學無止境啊。」傅長鈞披上外衣,又將佩刀帶上,語氣隨意道,「你說要練到何時?」

  將士抱拳:「下官明白。」

  宋三老爺險些軟倒在地,他兒子將他扶住,忐忑不已地叫道:「爹?」

  傅長鈞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過頭道:「小宋公子,我險些忘了。你去替我向宋老夫人問一句話。宋三姑娘許久沒去過賀府了,不知義父送去的禮物,她是不是喜歡。」

  被叫到的人許久沒反應過來,最後還是被宋三老爺推了把,才急忙回道:「是。」

  傅長鈞點頭:「辛苦你了。天色不早,你也早點回吧。」

  待傅長鈞離開,宋三老爺立即抓住他兒子,想往邊上走。

  將士攔住:「宋郎將去何處?」

  宋三老爺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說:「我只是與我兒子叮囑兩句話。」

  那將士忍著笑道:「好。」

  宋三老爺扯著他還雲遊天外的兒子,去到角落。

  他挽起袖子,忍了忍,沒忍住,破罵道:「同你母親那蠢貨說,她瘋了嗎?!啊!她是瘋了嗎!!她腦子裡面,是裝了多少斤的石頭?她若還想我活著回去,就該知道怎麼做!當初怎麼招惹宋初昭的,現在就是去給我跪著,也得把事情擺平了!」

  他兒子點頭。

  「還有!」宋三老爺舉起拳頭,萬分想打人。可是對著兒子的臉,又落不下去,最後重重捶到了一旁。

  「告訴你母親,等我回去,再與她算帳!她與母親昧了賀府多少東西,都給我加倍賠回去。宋初昭若是不收,你告訴她,她就完了!」

  「再告訴你祖母,你問問她,賀家、顧家、傅家,哪一個是我惹得起的?我可求求她,放我一馬吧!京城裡哪有不透風的牆?她背後裡那些不乾淨的手腳,真當能瞞得過誰?人家不過忍她一時,她居然還得寸進尺!現下已有人借題發揮,想要坑害我等!她再不將自己摘乾淨些,到時候真出了事,洗都洗不清。你問她,是不是想要我死,是不是!」

  小宋公子連連點頭。

  宋三老爺:「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宋三老爺:「去!」

  春冬給顧風簡燒好了洗澡的熱水,在門外候著。

  她等了許久,都不見顧風簡出來。若非敲門後還能聽見應答,真當對方在屋裡睡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顧風簡才出聲叫她進來。

  他渾身冒著水汽,穿了身鬆鬆垮垮的白色衣服,站在屏風後面。臉上有種不自然的紅暈,眼神也很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麼。

  春冬走過去,把他推到床上,又給他把被角掖好。顧風簡跟不會動似的任由她推攘,乖巧又無辜。春冬笑道:「姑娘真是,洗了這麼久,人都給蒸糊塗了吧。」

  顧風簡閉上眼睛,想拋去雜念儘快入睡。

  春冬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又笑起來。

  她覺得宋三娘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有幾分她這種年齡該有的天真。平日裡,太過成熟持重了。

  春冬吹熄了燈,準備去休息,院子外面突然熱鬧起來。

  顧風簡躺著沒動,春冬跑出去查看。沒多久,院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交談聲。

  春冬回來,就著夜色同顧風簡回報道:「姑娘,院子外頭多出來好多東西,都是您三嬸送過來的。」

  顧風簡睜開眼問:「是什麼東西?」

  「不知。」春冬說,「宋三夫人不是不喜歡你嗎?為何突然送東西過來?」

  顧風簡也很不解,不過他不在意,直接說:「不要收。」

  春冬驚訝道:「啊?不收?」

  顧風簡點頭,又想起如今屋裡沒燈,說:「巴巴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收。」

  「為何?」春冬瞅了眼門口,壓低聲音道,「我看該收!不收豈不是便宜她了?」

  「大半夜塞你東西……」顧風簡看著自己的床頂,臉上燥熱降下,思路也清晰起來,「不要收。我看她會送更多的東西,求著你收。」

  春冬高興道:「真的嗎?那我這就去回絕了!」

  又過了片刻,外面終於安靜了。

  顧風簡長籲口氣,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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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4:38 PM

第十六章 賀府

  顧風簡醒來後,宋三嬸又來了。

  這回顧風簡有了精神,親自守在院子裡攔人。

  他搬了張竹椅過來,那椅子不知道是他從哪裡翻出來的,與他這破落的院子是一脈相承的樸素。他就架著腿坐在上面,用涼颼颼的眼神示意奴僕們把東西都給他搬開,不要留著擋路。

  宋三嬸過來一看,見他這架勢,不由想起對方那過人的武力,心中發怵。她攥緊手裡的白帕,還是腆著臉上前,同顧風簡問好。

  宋三嬸昨夜一宿沒睡,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之前宋三娘和她說要去找傅長鈞告狀的時候,她就被嚇得不輕,打那之後一直很安分,沒去找過誰的麻煩,連擠兌的話都沒說過。

  她一直小心翼翼,想將這事混過去。哪知顧風簡還沒來得及告狀,倒叫傅長鈞自己給撞見了,還把前頭藏著的事給查出來了。

  這可比宋三娘自己去告狀還要糟糕!不知道她家郎君回來,該被折騰成什麼樣。

  宋三嬸心中發苦,暗生怨懟。

  天地良心啊!那些出去胡說宋初昭壞話的奴僕,真不是受她的指使!她只是知道這事,卻沒有阻止而已,因為覺著不是什麼大事。

  她與宋三娘沒仇,更沒什麼利益相關,何必非要為難她?連平日對宋三娘不客氣,都是為了看宋老夫人的臉色。

  她本人又不姓宋,在老太太眼底下過日子,能不小心嗎?她也是沒有辦法啊!

  至於宋老夫人,宋三嬸覺得,她雖然厭煩宋初昭,卻不想因此錯失與顧家的婚事,沒必要做那些多此一舉的事。

  所以,究竟是誰看宋初昭不過眼,暗示著府中奴僕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宋三嬸心裡大概清楚。

  可是她清楚,別人卻不清楚!

  現在事情鬧大了,始作俑者什麼責任都沒有,受罰的只有她的郎君和兒子,做惡人的也只有她一個,叫她心裡如何能平衡!

  如同現在,老夫人不情願,什麼事都不做,她卻得巴巴地過來找宋初昭賠罪。

  他們三房又不是賤得慌,憑什麼就得受這委屈?

  宋三嬸心裡早已將那幾人翻來覆去唾駡了無數遍,面上還得強顏歡笑道:「三娘啊,這些東西你收著,本就是送給你的。」

  顧風簡也笑,坐著沒起來,抬起頭仰視她:「怎麼叫本就是送給我的?我不好收三嬸這麼多貴重的禮物。還是算了吧。」

  宋三嬸繼續笑:「不是三嬸的東西,這些是賀府給你的禮物。先前一直存在老夫人那裡,沒給你拿過來。昨夜我兒回來提醒,我才想起這事,急匆匆去把東西領過來了。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

  「哦——」顧風簡恍然大悟,「原來是賀府的東西。」

  他站了起來。

  宋三嬸一喜,正要叫人把東西都抬進去,顧風簡長臂一伸,再次攔道:「麻煩三嬸了。可惜我這院子小,放不下那麼多東西。春冬。」

  春冬已經藏了好久,樂顛顛地從門後跑出來,高聲道:「春冬在!」

  顧風簡說:「你去拿個冊子,幫我將所有的禮物都記錄一下。我喜歡的,拿進來,我不喜歡的,到時候同外祖父說,讓他看看,是收回去,還是任由我處置。」

  宋三嬸愣了下,生硬地扯動著嘴角道:「怎麼收個禮物,還要記起來呢?」

  顧風簡奇怪道:「收個禮物不要記著嗎?那下次該如何回禮?」

  宋三嬸說:「這是長輩送給你的禮物,是賀老爺關心你,不用回禮的。」

  顧風簡點頭:「是啊。我從未見過我外祖父,他如此關心我,我很欣喜。但到底都是自家人,還是將喜好同他說清楚比較好,以免下次,他又送了些沒必要的東西過來。」

  宋三嬸還想再說:「這可禮物主要還是心意,你這樣做……」

  顧風簡卻不給她絮絮叨叨的機會,自顧著說道:「這些禮物那麼多,沒清點完之前,還是不要放在我的院門口,出行不方便。三嬸,東西是哪裡來的,先搬回去吧。等春冬整理好了,我再過去拿。你看怎麼樣?」

  宋三嬸遊移不決。

  她覺得宋三娘不笨,應該是猜到禮物少了一部分,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逼她還回來。

  自古就沒有逼人收禮的事情,她過於堅持徒增尷尬。

  她先前發現了,這個宋三娘的手段比她要高明,不好對付。

  可這麻煩怎麼還是在她身上?

  怎麼就還是她!憑什麼就要她賠!!

  宋三嬸的內心跟爆炸了一樣。炸過之後,恢復成一片平靜。痛快了不少。

  她沉下臉,那一刻,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

  「那就搬吧。你二姐與祖母似乎拿了點東西。我待會兒去問問她們。或者三娘你自己去問。」

  她當時拿了一點,東西都沒有損壞,可以還回去。別人的事,她不要再管了。

  顧風簡親眼目睹了她變臉的全過程,並從中看出她複雜的心路歷程,可謂精彩至極。他點了點頭,說:「好。麻煩三嬸了。」

  宋三嬸穿了一件隨手換上的衣裳從堂間走過,眉宇中全是憔悴,走到回廊的時候,就見宋詩聞讓婢女抱著琴從屋裡出來,

  往日見到宋二娘這無憂無慮的雅致,宋三嬸還覺得高雅有趣,可昨日事情鬧得那麼大,早她還跟沒事人一樣的出去彈琴,就叫宋三嬸不痛快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宋三嬸故意放重腳步,朝著宋詩聞靠過去。

  宋詩聞淺淺笑道:「三嬸,早。」

  宋三嬸說:「不早。一晚上沒睡呢。」

  宋詩聞道:「那三嬸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這心裡有事,實在是休息不好。」宋三嬸說,「詩聞啊,先前你從老夫人那裡拿的幾對耳環,還有一樣髮飾,你還記得嗎?那其實是三姑娘的東西。老夫人弄錯了,送給你了。」

  「哦?」宋詩聞驚訝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好看,就收下了。可是我屋裡東西太多,我當時隨手一放,也不曉得放到了哪裡。等我晚上回去,給三嬸找一找。」

  宋三嬸說:「還是現在就去吧。你妹妹正等著呢。」

  「妹妹很急嗎?」宋詩聞說,「若是妹妹非想要那對耳環,我那裡也有別的。我去選幾樣,當是賠給她的吧。」

  宋三嬸嘴角抽動,又很快撫平。心說那價錢能一樣嗎?!賀老爺送過來的,全是他們挑的最好的東西。你送回來的,倒真是自己看不上的東西。

  宋三嬸說:「那是別人給她的禮物,不一樣的。還是得原樣的好。」

  「這可真是不好。」宋詩聞抬起頭,無辜說,「我去找祖母說說,看看該怎麼辦。」

  宋三嬸咬牙,險些呲出聲來。

  她曉得宋二娘心思深沉,但她一直不討厭。這世上想好好活著的,誰不得多算計些事情?這些人起碼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能叫你舒服。

  可當遇上一個故意聽不懂你話的人,可真是想打人了!

  宋三嬸自然不敢真打宋詩聞,被推辭了一番,只能悻悻回去,轉道去找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聽她說完,沒好氣道:「宋初昭怎麼那麼深的心機?她這是何意?昨夜不肯收,今日還不肯收,是要我去求著她嗎?」

  宋三嬸說:「那些本就是給三姑娘的東西呀。還回去也是應該。」

  宋老夫人站起來,臉色陰沉道:「如今不是我不肯給,是她不肯要啊!找這般藉口,不就是為了讓我難堪?擺出這般姿態,是想叫府裡的下人看我與詩聞的笑話?」

  宋三嬸有些慌,不肯聽從,勸道:「母親,如今是我們站不住理呀。我已經將東西還回去了,您同我一起吧。」

  宋老夫人拂袖,不耐煩道:「我又沒說不還,我真能昧了她東西不成?明日再說吧。」

  宋三嬸說:「可我郎君還在傅將軍手裡呢,他昨日都那樣叮囑我了!我若不照他所言行事,他回來還不得責罰我?」

  「那傅長鈞真能吃了我兒不成?他是我兒子,我自然也關心他,不用你說!」宋老夫人說,「就明日!眼下巴巴地送過去,好似她能拿捏得住我似的。不行!」

  宋府內院一陣雞飛狗跳,顧風簡這裡倒還算清淨。

  宋三嬸總算是學聰明了,曉得去煩著別人,不來惱他。可惜她戰力不佳,纏著老夫人哭了一陣,又講道理又賣可憐,也沒把人給說服下來。

  她慣會看人臉色,習慣了欺軟怕硬,擔心真將老夫人惹惱了,給自己添上麻煩,沒鬧得太過分。打算第二日買些好吃的東西,再來找顧風簡說點好話,朝他賠罪,將事情揭過去。

  宋三嬸想,不過一個晚上而已,事情還能變得更糟嗎?叫老夫人與宋家兩位姑娘都冷靜一下,也好。

  她卻不知道,第二天,顧風簡是準備去賀府的。

  第二日天一早,顧風簡就讓春冬喊他起來。不想再撞見外邊的奴僕,二人直接從側門走了出去。

  宋初昭也是起了個大早,步行到賀府附近的一條街口等候。

  二人碰面時,朝陽恰好從天際線上冉冉升起,在頭頂灑下一片暖橘色的彩光。

  三人見了面就笑。

  宋初昭是想到後面的事情忍不住傻笑,顧風簡是陪著她笑。春冬則是埋頭偷笑。

  顧風簡其實少有這樣放鬆的狀態,但一見到宋初昭,就覺得好像世上沒什麼值得不高興的。笑到後面心情也跟著變好了不少。

  附近的叫賣聲越來越響。宋初昭冷靜了些,領著顧風簡往賀府走去。

  春冬好想同宋初昭講講這兩日發生在宋府的事,可是怕擾了他二人清淨,強行忍住了。

  等到了賀府的門前,宋初昭皺著眉頭低聲道:「這賀府與我之前來的時候,不大一樣。」

  顧風簡問:「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宋初昭指著說,「你見過在門口的石像上,掛紅綢的嗎?又沒有什麼喜事。」

  顧風簡意會,笑道:「是想叫家裡看著活潑一些吧。」

  「自然是為了歡迎我們姑娘。」春冬說,「看來賀將軍確實是很喜歡姑娘的!」

  宋初昭用鞋底地上碾了一把:「唉,這多不好意思啊?」

  春冬說:「公子,這是賀老爺為姑娘準備的,您不好意思些什麼?」

  宋初昭:「……」你不懂。

  春冬,太好了,也有你不明白的一天。

  春冬主動說:「既然有公子陪著,春冬就放心回去了。」

  顧風簡將身上的零錢給了春冬:「去外面逛逛,今日宋府或許會亂一些。你不高興,就不用回去。」

  「謝謝姑娘!」春冬朝他行禮,「我先回顧府。晚些時候過來接您。」她要找人聊天!可憋著她了!

  顧風簡見她心都要飄走了,好笑道:「去吧。」

  春冬跑得飛快,宋初昭說:「那我們也進去?」

  顧風簡點頭,走了兩步,想起大事,拉住她問:「你帶禮物了嗎?」

  宋初昭說:「帶了!」

  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長盒子,打開給他看,裡面放著一支筆。

  雖然當時賀府的僕役說了不用帶禮物,但宋初昭哪能真的不帶?

  「我本來想拿條人參或者別的什麼,總不至於出錯。叫顧夫人撞見了。她知道我是要來賀府,就給我塞了這個。」宋初昭解釋說,「顧夫人說,賀府什麼都不缺,賀將軍也見多了世上的奇珍異寶。所以送什麼沒關係,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就可以。」

  顧風簡點頭。安心了。

  他正要往裡走,宋初昭又拉住了他,還在他脖子附近聞了聞。

  「你身上香香的。」宋初昭笑道,「春冬給你配了什麼好東西?」

  顧風簡:「……」

  他不想說話,並且主動走遠了。

  宋初昭嘟囔道:「不理我。」

  顧風簡幽怨回頭,跟被噎住似的,最後冒出一句:「你很喜歡?」

  「是挺喜歡的。」宋初昭大方說,「但是你放心,我不跟你搶春冬。」

  顧風簡說:「……搶春冬算什麼。」

  二人走上臺階了,正要抬手敲門。顧風簡又急急拉著宋初昭退下來。

  顧風簡:「差點忘了問你。若是你外祖父母問起,你將來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你該如何回答?」

  宋初昭說出的話,賀老不定會滿足她。無論是多荒誕的事情,想來他也不會計較。

  宋初昭:「我……」

  她猶豫片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從小在邊關長大,常年學武。普通姑娘喜歡的不喜歡。普通姑娘不能做的事情,我想做。」宋初昭說,「你說我該怎麼回答?」

  顧風簡笑:「你如何想就如何答。」

  宋初昭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我也想報效家國!不一定要上陣殺敵、金戈鐵馬。可我想做我能做的事,我能做很多事的。你覺得呢?」

  她偏著頭,靜靜看著顧風簡。

  顧風簡也做出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然後笑道:「我覺得你這想法很了不起。說出去能嚇到不少人。」

  宋初昭笑了出來。

  她覺得顧風簡這個想法,比她的還能嚇到更多人。

  顧五郎可真是太好了。

  顧風簡目光柔和,說:「進去吧。」

  「你呢?」宋初昭,「你將來想做什麼?」

  「我?」顧風簡頓了頓,然後道,「我沒想好,大抵與你相同吧。」

  宋初昭:「大抵在哪裡?差在哪裡?我和你商量商量,說不定殊途同歸呢?」

  他二人在門外不自覺聊上了,一門之隔的賀府,卻有十多人正在水火中不斷煎熬。

  「來了來了來了!」

  「又停住了。」

  「聽著聲兒,該是要敲門了!」

  「……好像又退回去了。」

  「現在沒動靜了。」

  賀老爺站起來,又坐下。再站起來,然後坐不下去了。

  他怒了。

  「怎麼還沒進來?你不是說他們已經在門口了嗎?你們莫不是在騙我!」

  傳話的管事委屈道:「真在門口。就不知為何一直在徘徊不定啊。」

  賀老爺指著他說:「怎麼能還在門口!!從門口到門前那才三步臺階而已!我跳一步就上來了!」

  賀夫人緊張道:「她是不是害怕,想走了呀?」

  管事馬上道:「沒有沒有,姑娘該是在與顧五郎說話。」

  賀老爺說:「在外面有什麼好說的?外面風不大嗎?進來說呀,進來還有好多吃的呀!」

  賀夫人煩道:「你有本事去外面當著她的面說呀!將她叫進來!你總吵吵,我都聽不見別人的話了!」

  賀老爺:「我——這時候你還說我!」

  傅長鈞撓了撓額頭,無奈說:「不如我出去看看吧。」

  賀老爺又攔道:「別了別了,叫他們先說完。別叫她覺得我們在偷聽他們講話。」

  傅長鈞:「……」可你確實是在偷聽啊。

  這時,有如天籟的敲門聲響起。

  賀老爺深吸一口氣。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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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4:49 PM

第十七章 親人

  「昭昭啊!你來啦!」

  大門推開,賀老爺與賀夫人幾乎是飛奔而來。

  兩位老人雖然頭上已有斑駁白髮,身手卻依舊矯健。

  宋初昭正準備迎接他們,賀老爺直直衝向了顧風簡的位置,一把將他抱住。

  宋初昭愣了一下,顧風簡也是受寵若驚。

  他在家中並不習慣與人親近。即便是顧夫人與顧四郎,也不大同他有親密接觸,此刻的訝異與不自然相當真實。

  賀老爺內心激動,又想讓自己表現得鎮靜,笑得一臉慈祥,介紹道:「昭昭啊,我是你外祖父。」

  顧風簡輕笑,朝他行禮:「外祖父。」

  賀夫人期待地指著自己。

  顧風簡轉向她:「外祖母。」

  賀夫人點頭。

  賀老爺:「是是,她就是你外祖母。」

  兩邊人認真打量對方。

  賀老爺問:「你母親在外面過得好嗎?」

  顧風簡:「一切都好。」

  「你在京城還住得習慣嗎?」

  顧風簡:「還習慣的。」

  「有哪裡不方便的地方,或是想要什麼,都可以來找外祖父。你這幾日都做了什麼呀?」

  顧風簡耐心地一一回答。

  宋初昭被冷落在旁,轉過視線,內心空虛地觀察賀府。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嚇一跳。

  她以為門口的那幾段紅綢已經夠叫人奇怪的了,府裡突然改變的裝飾,才最是驚人。

  她先前那次來的時候,正門去客廳的這段道路,是空曠寬敞的。與尋常的府邸差不多,色彩單調,大方簡潔。

  可是現在,路邊擺滿了花盆。栽著菊花或是月季,還有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隔個四五步,就放上一盆,顯然是新買的。將這條道路點綴上了不一樣的顏色。

  除此之外,兩側還多了幾塊樣式新奇的假山。前方的走廊上,掛上了幾盞色彩鮮豔的紙燈。

  一切多出的裝潢,都同原先的風格大不相同。

  一群身形高大的僕役,正排著隊,佝著腰,露著牙齒,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宋初昭正要打哆嗦,被人捏住了衣服的後領。這感覺猶如闖禍後猝不及防被逮住。她緊張地扭過頭,看見了傅長鈞。

  傅長鈞說:「前兩日撞見你打架,這麼巧,今日又遇上你了。」

  賀夫人終於從漫無邊際的慰問中抽身,擔心問道:「顧五郎打架?為何打架呀?」

  顧風簡忙說:「因為當時有人說我壞話,她氣不過。」

  賀老爺說:「那不是打得很好?」

  傅長鈞:「……」

  賀老爺鄭重打量起宋初昭。宋初昭挺直腰背,向他展示自己的風貌。

  賀老爺懷疑地說:「你同誰打?受傷了不曾?傷得重不重?」

  宋初昭:「……」你懷疑我的實力。

  傅長鈞說:「范二公子站著給他打,沒有還手。」

  賀老爺不解:「為何?」

  宋初昭:「……因為我以理服人。」

  賀夫人信了,拍著賀老爺說:「別忘人顧五郎是個讀書人,哪同你們這些武將一樣的?」

  賀老爺點頭說:「沒關係。」

  管事過去,小心將大門關上,賀老爺終於回過神來。

  「怎麼都在門口站著?說了好些話了。看看我這記性,趕緊往裡面去!來,這邊來。」

  他走在最前面,與賀夫人手挽著手,借這動作掩飾他內心的不平靜。

  「前邊有一個湖,裡面放了些魚苗。你們若是想釣魚,可以過去的。」

  賀夫人推了他一把。

  賀老爺未察覺過來,繼續說:「後院還有馬,咱們賀府夠大,這圍著牆的一圈都給你清出來了。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騎馬。我聽你母親說,你騎馬很厲害。咱們府裡還有一匹好馬,是你傅叔帶過來的。」

  賀夫人不高興,擰了賀老爺的一把,後者終於噤聲。

  她對這笨傢伙真是無話可說了!

  先前明明說得好好的,等人過來,請到廳堂裡聊一聊。聊到昭昭想走了,就請她去騎馬釣魚看個新鮮,這樣就能多留一段時間。

  這老賀分明沒聽進去,全在敷衍她!

  賀老爺舔了舔嘴唇,無辜地看了傅長鈞一眼。

  賀夫人問:「你們二人餓了不曾?早飯吃過了嗎?」

  顧風簡其實吃了一點才過來的,但怕二老覺得無所適從,便道:「正好有點餓了。」

  賀老爺喜道:「沒吃好啊!」

  說完覺得哪裡不對味兒,又改口說:「還是要按時吃飯的。但是今日沒關係,我與你外祖母買了些糕點在家裡。趕緊過去吃一點。」

  他這個一起,順帶了邊上當背景板的宋初昭。

  賀老爺對著自己外孫女很局促,但對待別的小輩,已經頗有經驗。

  他繞過去抓住宋初昭的手,開始像在門口一樣的長輩問詢。他問顧家的事一樣很上心,甚至有點嚴肅,畢竟那是未來的親家,他得好好把關。

  宋初昭挑了個機會,將禮物拿出來。

  賀老爺打開認真看了眼,又認真找了一番誇獎的詞,對她表示感謝。

  宋初昭嘿嘿笑著。

  聽母親說外祖父年輕時很是威嚴,在戰場待過一段時間,身上帶了血氣。常年冷臉,不怒自威。名字都是個能治小兒夜啼的常用秘方。就算是她也很害怕。

  如今這尊武神對著一個小輩也能這樣客氣,顯然是給他外孫女面子。

  ……雖然形式不大對,但本質就是在給她面子嘛。她心裡高興。

  一行人在客廳裡坐下,僕役開始端糕點上桌。

  宋初昭一看,這所謂的「一點」可真是謙虛。

  桌上滿滿當當,擺了得有二十來樣點心。甜的鹹的酥的軟的都有。該是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就乾脆全買了過來。

  眾人圍著一張桌子而坐,賀老爺興奮得臉色都紅潤起來。

  傅長鈞沉默不語,只管作陪。

  宋初昭與他坐在一起,總覺得他在暗中向自己施壓,又沒有證據。想找個話題放鬆一下,便問道:「賀公,近日身體還好吧?聽說您前些日子患了咳嗽,如今大好了嗎?」

  賀老爺笑容突然凝滯,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宋初昭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頓時坐得不安穩。她反省了一下,覺得也沒有啊。

  「咳。年紀大了,生病是常有的事。」賀老爺用餘光偷看顧風簡那邊,暗示著說,「身體不如以前康健了,這次病得尤其重。糊塗的時候,眼前都是虛影,好像看見了菀菀與昭昭。前兩日聽說昭昭真要過來,我這心裡高興,才好得快了。」

  宋初昭:「……」您現在才想起來演,是不是晚了一點?!

  可嚇死她了!

  顧風簡還配合著道:「外祖父要注意休息。切記不要吹風。往後我有時間,常來看您,」

  賀老爺正要笑,嘴角弧度都翹了起來,被誰提醒,又給強行止住,恰好留在了一個苦笑的表情。他歎著粗氣,點頭說:「好,多謝昭昭掛心了。外祖父一定注意休息。」

  顧風簡與宋初昭對視了一眼,眼神相當複雜。

  宋初昭認命了。用手指著糕點,示意他上。

  哄哄老人家開心吧,瞧可把他寂寞壞了。

  顧風簡就近捏起一塊,送過去道:「外祖父,吃些東西吧。」

  「吃不下去了。」賀老爺硬朗的身體轉瞬間變得憔悴不堪,腰疼了,腿酸了,胃也不舒服了。

  「唉,食欲不振,最近都沒有力氣。你吃就好了。吃吧吃吧。稍後外祖父去喝兩碗補藥就飽了。」

  宋初昭無奈地轉過身,無意間發現站在她身後的管事,正在同賀老爺用力點頭。

  宋初昭:「……」你們這戲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這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吶!

  顧風簡強忍著沒笑出來,順勢把那塊糕點自己吃了。

  賀老爺也發覺自己的演技大概影響了他二人的食欲,乾咳一聲,問道:「昭昭,你在宋府過得還習慣嗎?宋家人待你如何?」

  顧風簡仔細擦了下手,重新抬起臉,表情也變了。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宋初昭,叫宋初昭有種身負重任的使命感。

  再是深深看了眼賀老爺,恰到好處的一個停頓,忍辱負重般的點頭說:「我過得很好。」

  賀老爺微表情讀取順利,果然不信,緊張道:「真的嗎?你可不要瞞著外祖父!」

  傅長鈞饒有興趣地看向宋初昭,等她接話。

  宋初昭拍了下胸口,嚴肅中帶著憂愁,說道:「昭昭,在賀公面前,你還是說實話吧。」

  顧風簡皺眉:「沒什麼好說的,我一切都好。別叫外祖父替我擔心。」

  賀老爺:「顧家五郎,你來說!」

  宋初昭遲疑片刻,開口道:「宋老夫人是長輩,顧五身為晚輩,本不該置喙。只是昭昭……宋姑娘在宋府,確實稱不上好吧。」

  宋初昭試探著說:「母親原先擔心三姑娘不會照顧自己,身邊又沒有可信的丫鬟,便將貼身的婢女派過去幫忙。那婢女只去了一日,就哭哭啼啼地回來稟報,說三姑娘在宋府受人冷落,住的是角落的偏院。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些老舊的家具。」

  「什麼!」

  賀老爺抬手怒拍,桌子重重一響。

  外邊立著的管事瞬間站直,渾身繃緊。他瞪著眼睛,朝賀老爺示意。

  賀老爺低頭一看,發現桌上留下了一個可疑的掌形凹陷。

  他沉默了會兒,想裝作無事發生,將旁邊的盤子拖過來,擋在裂痕上面。

  賀老爺沉痛道:「外祖父好傷心,他們怎能這樣對你?」

  管事叫道:「老爺您可千萬不要動怒,您身體不好!」

  此時,被金吾衛操練了兩天的宋三老爺,在僕人的攙扶中,虛弱地回到了宋府。

  他年紀大了,哪還受得了這般折騰?回來時手腳俱是軟的,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宋三老爺見到人,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三姑娘在哪裡?你同她道過歉了沒有?事情都解釋明白了嗎?」

  宋三嬸低垂著頭,差點哭出來:「她人不見了!」

  宋三老爺:「怎麼就不見了?」

  「就是不見了!」

  宋三老爺腦子裡的弦要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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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5:55 PM

第十八章 宋府

  如果不是現在腿腳不便,宋三老爺一定已經撲過去,揪著宋三嬸的衣服狠狠質問。

  「人好好在宋府,什麼叫不見了?你就給我留這樣一句話?」宋三老爺按著桌子起身,腿腳處的肌肉酸疼比不上他的頭疼。

  「你給我說清楚,她是出去玩了,還是被你們給氣走了?」

  宋三嬸朝後退了一步,心虛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我最近真沒氣她。」

  「你沒氣她?你是要氣死我!」宋三老爺一陣窒息,感覺血液都要流不通了,不斷用力呼吸,勸告自己冷靜。他問:「你都知道些什麼?我昨日讓你去道歉,你去了嗎?」

  宋三嬸說:「我昨日把禮物給她送過去了,可是她沒收。」

  「她為何不收?」宋三老爺急躁不已,見對方這唯唯諾諾的樣子更是狂怒,咆哮道,「你能不能直接把事情一口氣都說出來?非得我問一句你才放個屁?你給我留條命不行嗎!」

  宋三嬸眼中帶上了淚:「她大概懷疑我們拿了她的禮物,便找藉口推諉了一下,說讓婢女登記好東西,再收下去。」

  宋三老爺:「那你還啊!」

  宋三嬸委屈喊道:「我還了啊!是你那個乖侄女兒和你的親娘不願意還!我去催促,一個說東西丟了,一個非要等今天再說,我能怎麼辦?我能去和她們搶嗎?哪曉得今早去一看,人已經不見了!」

  「你啊你……」

  宋三老爺十分後悔。

  這種不安的情緒已經在他腦海裡維持了將近兩天時間,在聽見宋三嬸這句話的時候,預感徹底成真了。

  他從未這樣後悔過。自己怎麼就娶了這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們兒?

  他將袖子抖上去,朝著一旁的管事喊道:「給我上家法!」

  宋三嬸頓時尖叫道:「你想做什麼!」

  宋三老爺:「你分明是要害死我啊!我與你說得清清楚楚,你為何還要拖延這一天?你不知道我還被傅長鈞給拿捏著嗎?你怎麼就不能替我多想想?」

  宋三嬸的委屈突破了臨界點。

  他們夫妻成親那麼久,宋三老爺從沒說過要打她,更何況是什麼丟人的家法。

  她一萬分的難受,剮心口的那種難受。

  見宋三老爺真的握住了藤條,不顧形象地大叫道:「哪裡是我的錯?是我想拖延嗎?是你親娘想拖延啊!」

  宋三老爺:「我為何要叫你辦這事?因為我當你是個曉得輕重緩急的人!我母親年事已高,溺愛宋二,我早知道她腦子要不清楚。結果你也是這樣。我失算是失在你這裡啊!」

  他舉著手裡的東西,氣急之下朝宋三嬸抽了過去。

  「啊——」

  宋三嬸捂著屁股慘叫,趕緊躲去了另外一邊。

  這一下打的其實並不疼,宋三老爺終究是捨不得,而且他手上也實在沒什麼力氣。宋三嬸卻覺得自己的臉面都被扒了下來,對宋二與宋老夫人的怨懟達到了極點。

  她倚在門上,開始痛哭。腔調一波三折,極其哀婉。跟哭喪似的。

  府裡的奴僕早就能躲多遠躲多遠,只剩下幾個逃不掉的奴僕還站著,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裡去,以免受到遷怒。

  宋三老爺仰起頭拍了下額頭,最後將手上的藤條用力往地上一丟,說道:「你別哭了!」

  宋三嬸說:「你只管拿我出氣吧,什麼都是我的錯。自打我嫁到你們宋家以來,就是為了討好你家老太太。」

  宋三老爺皺眉:「你胡說什麼!」

  宋三嬸:「我怎麼就胡說了?你不知,你不知我在家中受怎樣的委屈,你也不在乎。你們個個都清高,只我是個壞人。出了什麼事,全是我的錯對不對?怎麼宋三一回來,我就非得做那個裡外不是人的惡棍!那是我的意思嗎?」

  大約是聽不下去了,怕宋三嬸再哭下去,要說些不好聽的話出來,宋老夫人終於出現。

  她扶著婢女的手,大步走來,遠遠便打斷了宋三嬸的話。

  「鬧成這樣是做什麼?老三,你剛從官署回來,便關上門教訓人了?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宋三老爺正滿腔的怒火無從發洩,對她叫喚道:「母親啊母親,你平日裡偏愛二姑娘也就罷了,這樣的大事面前,您為何不能公平一點?」

  宋老夫人不悅:「你是說我偏心?我哪裡偏心?你一回來就指責你母親,你還有理?」

  她在廳中坐下,還一派悠閒。端著禮儀扯平衣擺。

  宋三老爺見狀,在屋裡來回走了一圈,用力抹了把臉,然後蹲到宋老夫人面前,問道:「母親,你曉不曉得此事的嚴重性?」

  宋老夫人面露不耐:「能有哪裡嚴重?」

  宋三老爺冷笑:「宋家這幾年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大哥更是一路高升,早已擋了別人的道。我宋家根基不如別家,多得是看不慣我們的人,不過是礙著賀家的面子才不敢動手。如今宋三娘回來了,還要同國公府結親。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裡眼紅嗎?」

  宋老夫人端著杯子,不為所動。

  宋三老爺:「府裡傳出去的那些閒言碎語還都是小事,宋三娘氣量大,不計較。可是如今,有人已經要拿大嫂說事了。誰曉得那些人是人是鬼?這筆賬,宋初昭若記到我們頭上,你說該怎麼辦?」

  宋老夫人瞥他:「你要怎麼辦?」

  宋三老爺急得拍手:「母親啊!你當宋三娘姓宋,住在這宋府,就得萬事聽您的話了嗎?」

  宋老夫人理所當然道:「本就該如此啊!她一未出閣的姑娘,不該聽長輩的話嗎?」

  宋三老爺:「她與別人不一樣啊!長嫂的娘家是賀府!賀將軍就算沒有兒子,他還有門生。就算不做官了,他還有人脈。更何況他的義子叫傅長鈞,傅長鈞是誰?那是今上的舅舅!」

  宋老夫人被他說得不快:「你到底想說什麼!」

  宋三老爺也是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地說道:「我想說當年長嫂嫁到咱們家,那就是下嫁!若非她下嫁,我們宋家就沒有今日!縱然她是繼室,縱然宋初昭不是嫡長女,她也比您想的要尊貴!你繼續在她頭上動土,那便是在玩火自戕!」

  宋老夫人氣得顫抖起來。

  這是她最不願意聽見的話,如今居然從她自己的兒子嘴裡聽到了。

  相似的話,在賀菀剛嫁過來時,她常能從別的官眷那裡聽到。

  她素來愛面子,怎能容忍自己的媳婦,攀到她與她兒子,乃至是整個宋家的頭上?何況在她心裡,宋初昭很可能就不是他們宋家的人!

  賀菀肯嫁到她家她就覺得不尋常,起初她沒有在意,直到身邊左右人都在做同樣的猜測,她才明白過來。她是忍了多大的屈辱,才將這事瞞下?

  她心裡對那些歧視嘲諷的人深感怨恨,同時也覺得宋家確實是沾了賀菀的光,連反駁都變得沒有底氣。

  後來時間久了,這份心虛隨著大兒子不斷累積的赫赫戰功與一路高升的官職而慢慢消磨。

  最近幾年已經無人敢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可是她的三兒子,她親生的兒子,竟這般沒出息!

  宋三老爺還在說:「最先詆毀宋三娘的那些話就是從府裡傳出去的,我不管是誰,往後不能再有!母親你去同三娘說清楚,長嫂的那些謠言,與我們無關。全是不盡不實的污蔑。是有人想挑唆我們幾家關係……」

  宋老夫人站起來,抓著她的三兒,不住拍打。嘴裡罵道:「你大哥用命換來的宋家今日啊!你卻只曉得汲汲營營,去討好那個姓傅的。你給我記住,宋家能有今日是因為你大哥,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宋三老爺一面躲避,一面喊道:「母親,你清醒一點行不行?」

  宋三嬸也急忙去攔。

  宋老夫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抓住宋三老爺的衣服。

  她越罵,越覺得自己沒有錯。

  這賀菀一嫁進來,就將自己的大兒子給帶走了。宋詩聞自幼沒有父親,只能陪在自己身邊長大,不知道該有多委屈。

  如今宋三娘回來,又搶了她的姻緣,她身邊的僕人看不過眼,出去傳了兩句,怎麼就成了天不赦的大罪了?

  為何要讓她親手帶大孫女兒,忍那宋初昭的氣?

  何況,那些僕人說的確實是真的啊。宋初昭不粗鄙,不野蠻嗎?

  她看著野蠻得很!

  「誰說的管誰問罪去!」宋老夫人說,「反正我宋家沒傳過賀菀的謠言!」

  宋三老爺:「你怎麼那麼糊塗!現在是人家要害你,你還不清理門戶,非得跟著他們一起淌這渾水是不是!」

  宋三嬸也道:「老夫人,我郎君說得沒錯啊!你別只認宋詩聞一個孫女兒,就連兒子的死活都不管了!莫非我們郎君就不是宋家人!她若真有本事,自己去同宋初昭爭去搶去,憑什麼拿我們三房在中間擠兌!」

  宋三嬸:「何況你們拿了宋三娘的東西,就是去哪裡說理,那都不對!那分明是偷!」

  宋三老爺用力一掙,將手抽回來。宋老夫人沒止住力,歪歪道道地朝後摔去,腦袋直接磕在了椅子上。

  就聽她慘叫了一聲,然後便不再動彈。

  宋三老爺同宋三嬸俱是一驚,對視一眼,朝著宋老夫人跑了過去。

  「母親!」

  二人連聲疾呼。摸了摸她的後腦,發現沒有出血。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還活著。只是歪著腦袋,張著嘴巴,應該是暈了。

  宋三老爺說:「趕緊送母親屋裡去,再找個大夫,給她看看!」

  僕人點頭應聲,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往後院走去。

  廳堂裡混亂過後的狼藉,如同宋三老爺的腦子一樣。

  宋三嬸抓著她丈夫的手臂,抽了抽鼻子問:「現在怎麼辦?」

  宋三老爺:「你閉嘴,讓我想想!」

  宋三嬸沉默了一會兒,又含淚抬起頭道:「我可告訴你,今日我與你母親,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往後你還叫我這樣侍奉她,我做不到。她是個記仇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我。你說我要怎麼辦?」

  宋三老爺看了她一眼,深感無奈,最後只能拍著胸口道:「是我的錯,這怕是我的報應。」

  他什麼都知道。也知道宋詩聞在背後的那些小動作。可他同樣覺得宋初昭不懂京城事務,也不懂人際關係,應該很好欺負,才沒有加以阻止。

  是他活該。

  他住在自己大哥的府邸,想攀宋家的關係,卻料不到扯到了一手刺,差點把自己給摔下去。

  宋三老爺突然下定決心:「母親是真糊塗了,同她說不清楚。往後事情恐怕更多,我們要搬出去!」

  宋三嬸一驚,問:「搬哪裡去?」

  宋三老爺:「搬哪裡去也比住在這裡好啊!我若還住在宋府,就母親這樣,我還有命可活嗎?我走了,也叫她能明白,我是認真的。」

  宋三嬸思忖片刻,小心問道:「那就不管了?」

  「我敢不管嗎?你知道當初傅長鈞怎麼說的嗎?他說他記仇!這仇要消了,他才能放過我!我哪曉得傅長鈞的氣何時消?」宋三老爺摩挲著手指,近乎自語道,「她縱容宋二這事,我不能替她瞞……她狠不下心,我得狠下心!這是在逼我不仁義啊!」

  這家註定是要散了。

  宋三老爺一想到他母親哭天喊地的畫面,不由悔恨跺腳:「哎呀,我怎麼就進了金吾衛呢?」

  賀府這邊,賀老爺正在打探宋府的事。

  賀夫人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賀老爺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撫著胸口,堅強道:「還有什麼?你繼續說,我撐得住!」

  宋初昭也不大記得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把春冬帶來才對,那小妮子說故事的天賦簡直無人能及。

  於是她就隨便講講。

  「剛過去的時候,宋府下人從不來喊人吃飯。宋姑娘沒防備,想必被餓了幾頓。」

  「院裡無人打掃,唯一一個丫鬟也不大聽人使喚。」

  「總是數落人沒有規矩,說話陰陽怪氣的……」

  就這些,已經將賀家二老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恨不得拿上後院鎮宅用的大刀,親自去教教宋家人,什麼叫做規矩。

  若非這羸弱的身軀連累了他們,他們還能再戰一番。

  賀老爺問:「昭昭啊,我送你的禮物,你收到了嗎?」

  顧風簡說:「昨夜三嬸給我送過來了,但我還沒收。我院子太小,東西放不下。本想先整理一遍,存不了的東西給您送回來,時間太緊,沒來得及。」

  賀老爺問:「昨夜送過來的?」

  顧風簡點頭:「是。」

  賀老爺看向傅長鈞,後者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樣啊。」

  昧他們賀府禮物的事情,傅長鈞之前已經罰過宋三老爺了。但他沒有罰過一次就不罰的道理,誰叫他們倒黴呢?

  他也曉得,此事背後搗鬼的是幾個女人,可他不方便直接對付那些傢伙。他打壓一下宋三老爺,就能引得他對宋老夫人不滿。到最後他們家宅難安,也算是個收穫。

  宋老夫人不心疼宋初昭,難道還不心疼自己兒子嗎?

  熱鬧了許久的場面,突然安靜下來。

  大家都在心裡翻攪著黑水,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話題。

  宋初昭回神,片刻後,在顧風簡的期許與鼓勵之中,開口說道:「三娘,你若是真在宋府住得不開心,不如來賀家住兩日吧。正好賀公身體不好,你就當是為宋夫人照顧一下賀公。」

  她話音剛落,賀老爺的眼睛猛地亮了,同賀夫人一起,迅速看向她。

  這種好事……他們之前都不敢想的哦!

  這顧家小子真是不錯!

  賀老爺與賀夫人一齊往宋初昭那邊推糕點,示意她吃,多吃,管夠。目光中的讚賞與喜愛簡直不加掩飾。那是一種突然融入為一家人的和諧光芒。

  宋初昭突然受到重視,渾身不自在起來。

  傅長鈞也緩緩開口說:「在你母親回來之前,你可以先到賀府小住。這沒什麼。」

  顧風簡意味深長道:「怕是會打擾了外祖父。外祖父身體不好,若叫您勞心,可怎麼辦?」

  賀老爺恨不能當場向他展示自己的武力,但好歹還記得自己現在有副羸弱的身軀,只矜持地說:「外祖父的身體已經大好了。如今就是心病,等心病好了,又能同以前一樣。還能和你去騎馬射箭。你喜不喜歡?」

  顧風簡說:「那我就放心了。」

  宋初昭坐在那裡默默品位,突然想到一件事,整個人震了一下。

  賀府高手很多啊,連看門的僕役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想必後院的牆不大好翻吧?

  賀夫人提醒說:「若是要搬到賀府來住,還是得先同宋老夫人說一聲。畢竟歸根結底,你是宋家人。」

  傅長鈞笑說:「宋老夫人應該是會同意的。」

  他挑挑眉毛,賀老爺就知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賀老爺……鼓勵地朝他笑了一下。

  不要留情。

  這事情太過令人高興。

  幾人動作一致地喝了杯水,稍作冷靜。

  賀老爺又問:「何時搬來?」

  賀夫人很急:「要不就明日吧?我叫人去幫你收拾。」

  宋初昭心說那麼快的嗎?

  結果顧風簡更狠,他淡淡說:「我沒什麼東西需要整理。今日還早。要不然就今日去吧。」

  賀老爺差點說不出話來:「今、今日嗎?」

  快樂來得那麼快的嗎?

  他問:「真的嗎?」

  顧風簡點頭。

  「要麻煩賀府的幾位僕役,去幫我搬些東西。順便也將賀府送去的禮物帶回來。」顧風簡說,「東西都放在宋家的倉庫裡,我不認得有哪些。」

  傅長鈞的手指在杯子邊緣轉了一圈,瞬間明白了顧風簡的打算。

  他笑道:「將管事帶去吧。在宋府把東西都清點一遍,以免落了東西。我與你同去。順便同宋老夫人告知一聲。」

  賀老爺聞言,立即起身催促道:「那就現在吧。快走快走,晚了天就要黑了。府裡的人你們可以都帶去。晚上外祖父去叫人買些菜回來,給你做頓好吃的。哦,我還是去借個廚子回來!昭昭啊,你喜歡吃哪裡的菜?什麼口味的?好不好辣?有沒有忌口?外祖父都能給你找到廚子!」

  宋初昭在心裡大聲喊道:我都想吃!

  顧風簡笑道:「我都可以。」

  賀老爺隨即看向宋初昭:「顧五公子,我就不留你了,多謝你今日陪昭昭回來。」

  宋初昭:「……」無情。

  顧風簡一直在看她,見她眉眼都寫上了「喪」字,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顧府的廚子,其實也是不錯的。

  傅長鈞:「我去備一下車。」

  傅長鈞去準備了一輛馬車,以及三兩大板車。又帶了十個身強體壯的僕役。

  當一行人聲勢浩大地趕到宋府的時候,宋府大戰剛歇。宋三老爺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便聽見傅長鈞在外面叫門。

  宋三老爺幾近崩潰地出來迎接,正好看見顧風簡從馬車上下來。

  他聲線顫抖:「三娘……」你果然是告狀去了!

  傅長鈞翻身下馬,他的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緒,甚至有些親和。他寒暄道:「宋郎將今日不當值啊?」

  宋三老爺低低回道:「是。」

  傅長鈞說:「我近日手生,明日去我那裡,與我過兩招如何?」

  果然如此!

  宋三老爺吞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覺得意外,只覺得慘痛。好像這身體已不是他的身體。

  傅長鈞說:「哦對了,義父叫我來同宋老夫人商量一聲。他近日病了,需要人照顧,又很思念宋三娘,便想叫宋三娘去他那裡住兩日。沒問題吧?」

  宋三老爺精神一個抖擻,心說不可!

  宋三娘此時走了,這仇恐怕就要一直結著了!他還想同宋三娘打好關係,將往日那些恩怨一一解除。連如何賠罪如何解釋都想好了,豈能這時候放她走?

  宋三老爺忙說:「我母親今天也病了!」

  豈料傅長鈞點頭道:「那我就不見她了,你同她說一聲就行。」

  宋三老爺:「下官是說……」

  傅長鈞悶哼一聲:「嗯?」

  宋三老爺一頓:「沒……沒什麼。」

  傅長鈞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十名僕役整齊上前。

  「那我就幫她將東西搬過去了。麻煩宋三老爺請人帶這幫僕役進去。我們想將賀府送來的禮物也帶回去。不介意吧?」

  宋三老爺滿頭虛汗:「應該的。本就是三娘的東西嘛。」

  傅長鈞說:「我就在門口等著了,你去忙吧,不必招待我。」

  宋三老爺點頭,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跑進去。

  賀府的禮物還缺了一部分,他必須得找東西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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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6:04 PM

第十九章 人言

  宋三老爺先跑去找府中的管事,讓他拖延著賀府的僕役。以禮物太多太雜需要整理為由,讓那群人暫時在院裡等著。然後趁著時間,趕緊去找宋三嬸。

  宋三夫人整理好心情,將臉洗淨,去看望暈倒的宋老夫人。

  大夫已回報說並無大礙,等人醒了好生調養即可。於是她端了剛煮好的補藥,送去對方屋裡。結果才進去,又被宋詩聞幾句暗中指責的話給氣出來了。

  宋三夫人生著悶氣,在回房間的路上,被宋三老爺攔住。

  他急問道:「你還記得母親與宋二,都從禮物裡面拿了些什麼嗎?」

  宋三嬸說:「我哪記得?總歸是一些好看的首飾,還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

  宋三老爺聽她描述,覺得事情可能不大嚴重,小心問道:「多嗎?」

  「我哪知道!她們拿了什麼,又不會告訴我。」宋三嬸想了想,補充道,「不過那些東西看著都很名貴,其實我也很想拿。」

  宋三老爺叫她最後一句震得眼前發黑。這幫女人什麼不想要?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命吧!

  「這可怎麼辦?」宋三老爺原地打轉,「母親如今暈了,我上哪兒去找東西?她醒了嗎?」

  宋三嬸嘀咕:「你方才衝撞了她。她就是醒了,也未必樂意還你啊。」

  宋三老爺張口欲言,最後發現她說得還真對。

  宋老夫人本性愛佔便宜,賀府的便宜就更愛占了,揣進兜裡的東西就不願意拿出來。更何況那些首飾,她估計真的很喜歡。

  宋三嬸說:「這賀府的人還能數得那麼清楚?」

  宋三老爺抬手指向門口,大聲道:「傅長鈞就在外面候著呢,要把東西帶走,你說我敢少他一兩件嗎?」這少的禮物,怕是要用他的老胳膊老腿來賠!

  宋三嬸撇嘴,心中對老夫人的不滿越發厚重,嘴上抱怨道:「怎麼這些麻煩事,盡是你我來做?」

  宋三老爺罵:「你夠了吧?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宋三嬸見他真的忙亂,便出主意說:「那就魚目混珠吧。傅長鈞一大男人,總不至於對女人的首飾有研究。你就是把東西捧到他面前,他也未必分辨得出來。而且就算他知道東西錯了,我們也沒少了他們的,到時問起來,他難道還非與我們計較那一兩件首飾的差價不成?不至於。」

  宋三老爺一聽,覺得著實不錯,問道:「魚目呢?」

  「你可別看我!我都已經還回去了,憑什麼還要倒貼!」宋三嬸又開始激動,一副誓死不從的架勢抗拒道,「找你娘去!你娘要是沒醒,就找你侄女兒去!逼著她給,她總不能賴了吧?我就不信她丟得起這個人!」

  宋三老爺的腳步急促徘徊了一陣,最後沒有辦法,決定還是去找他母親。

  宋老夫人其實已經醒了,正在同宋詩聞哭訴。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會為了一個宋初昭打她。

  她幾個兒子裡,最疼的就是老三啊。也是老三陪了她最長時間。今日鬧成這樣,是她萬般不想看見的。

  她察覺到自己或許做錯了事,也確實對宋詩聞過於寬縱,但是被撞了一下之後,憤怒排在了情緒的第一位,別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她低聲哭著,宋詩聞抱著她好言安慰。這一被安慰,宋老夫人越發覺得自己委屈。

  她是家中輩分最大的長輩啊,三老爺在下人面前那樣責駡她,分明是大不孝。後來明知她暈了,也不過來看一眼。好歹是從她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怎麼就那麼薄情?

  最後果然只有宋詩聞陪在她身邊。她不疼二娘,又該疼誰?

  恰巧這時聽到婢女說宋三老爺來見,宋老夫人冷了臉,擦乾淨眼淚,只說不見。

  宋詩聞扶她躺下,親自走出去同宋三老爺說話。

  「祖母還未醒呢。」宋詩聞低著頭,歎道,「三叔,您這次有些不小心了。」

  宋三老爺朝裡張望了一眼,說:「我找你也可以。」

  宋詩聞驚訝:「三叔找我做什麼?」

  宋三老爺:「你與母親,是否錯拿了賀府送來的禮物?那是賀將軍專程送給三娘的,想必你二人誤會了。現下需要拿出來。」

  正在偷聽的宋老夫人氣得翻了個身,躺到床鋪裡側,再不做理會。

  宋詩聞眉頭皺起,說:「這祖母都還未醒,妹妹就惦記起這種事情……」

  宋三老爺打斷她道:「是你妹妹要搬出去住,賀府親自派人來拿禮物。我不管你是不是忘了將東西放在哪裡,又或者是忘了都拿了些什麼東西,反正件數不能少。你先給三叔補上,叫三叔拿去還給人家。」

  宋詩聞很不情願,這種不情願更多的來自於對宋初昭的不滿。不滿裡有嫉妒,有怨憤。而現在,完全被一種名叫「不甘心」的滋味所填滿。

  她從小就在老夫人的偏愛中長大,雖然曉得自己有個妹妹,卻一直拿她當做外人。這是老夫人耳濡目染教給她的,改不掉。

  老夫人告訴她,她比宋初昭要高貴、要受寵、要討人喜歡。

  對方在邊關吹風淋雨,她在京城讀書識字。對方是一個鄉野村婦、不知禮數,她是將軍嫡女、名門子弟。二人不能相比。

  一切都該如此啊!

  可是當宋初昭回來之後,她才發覺完全不對。

  家世!明明是同一個父親,宋初昭的家世背景卻是她如何也比不上的。

  她自幼在京城長大,結識多少官宦子女,見慣了世俗裡的趨炎附勢,最曉得「家世」兩字所代表的重量。

  這重量壓得她直不起腰來。

  原先一直瞧不起的人,突然比自己高上了一等,叫宋詩聞如何能接受?

  宋詩聞想到這裡,呼吸都重了起來。

  宋三老爺見她沉默,當她是在找藉口,語氣自不覺變得嚴厲,催促道:「快呀!」

  宋詩聞一顫,而後點頭說:「那三叔隨我來吧。」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在桌子上隨手攬了幾樣首飾,裝進一個匣子裡。

  她確實沒想著要還。

  她不信賀府的人會錙銖必報,在門口同她清算首飾的價值。賀府丟不起那人。

  宋初昭今日做得這般絕,利用賀府與三叔來逼她,毀她臉面,她就非要爭這口氣。

  宋詩聞調整好情緒,抱著箱子走出來,疲憊說:「我記不大清楚了,大概就是這些吧。或許有多的,就當是我賠給妹妹的了。」

  宋三老爺伸手接過,看她神色萎靡,忍不住又安慰了一句:「好,你聽話。咱們宋府自己有錢,你想要什麼,叫你祖母給你買,不必為了這些東西傷心。」

  「是。」宋詩聞眼角低垂,滿是委屈,「我不是在為這些首飾生氣。這些身外之物,哪裡比得上人呀。」

  宋三老爺聽著覺得不是味道。可是現下自己也忙,沒工夫和她吵。先拿了東西,跑去找管事塞進禮盒裡。

  這裡裡外外的折騰,大約用了半個多時辰,宋三老爺才把東西備齊。

  他讓賀府的人將禮盒全部搬到門口,在早就停好的板車上壘滿。

  這期間,傅長鈞一直站在門口,不催促、不謾駡,只等著他將東西搬出來。

  傅長鈞在京城是個名人,長相又頗為出色。乾巴巴地在宋府門前站了那麼長時間,早就吸引了一批人的注意。在附近巡查的街使,也不時要晃到這邊來看一下。現在宋府外頭,顯得有些熱鬧。

  宋三老爺走過來,額頭沁著層虛汗也忘了擦。他笑道:「東西都已收拾好了。」

  傅長鈞說:「都在這裡了?」

  宋三老爺:「不錯,都在這裡了。」

  「真多啊。」傅長鈞拍了拍就近的一個盒子,笑道,「我義父就是疼愛三姑娘,畢竟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外孫女,只想把什麼都補償給她。」

  宋三老爺點頭附和。

  傅長鈞跳著往車頭上一坐。宋三老爺當他是要走了,胸口的氣正要吐出來,又聽他開口喊人:「何管事!過來將東西點一點。宋郎將在裡面翻了半天,想是對我賀府的禮物不大清楚。你可要對仔細了,別將宋府的東西給拿走了。」

  被他叫到的管事大步上前,拍了拍胸口保證道:「將軍放心,姑娘的禮物都是老爺精心挑選的,小人全都記得,定然不會弄錯一分一毫。我還特意帶了禮單和價格,這就清點一下。」

  宋三老爺頓時傻眼,腦子發懵:「啊?」

  傅長鈞低頭問:「怎麼了?」

  宋三老爺手心發汗,想要阻止:「這……」

  「這很快,不耽誤時間。」傅長鈞拍了拍他的肩膀,「勞煩宋郎將了,看你忙得滿頭大汗,若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會兒。」

  宋三老爺嘴唇乾得厲害,聽著自己的聲音也覺得很遠:「我在裡面已經經過挑選,確認都是賀府送來的東西,不必再翻找一次了吧?看這時辰……」

  傅長鈞說:「這時辰已過了早飯,又還吃不上午飯,正是做事的時候。何管事,宋三老爺是催你快著點呢!」

  管事應道:「是!你們快著點!」

  那十來個幹活的好手,早就已經上手拆禮盒了,根本不給宋三老爺阻攔的機會。東西被取出來,由僕役排著隊,一一遞到管事的手裡進行辨認。

  管事的眼睛果然毒辣,只消一眼就可看出細節。他清了清嗓子,在宋三老爺無望的眼神裡,半點面子不留的,同他們算了個清清楚楚。

  「這個髮簪款式老舊,還有佩戴過的痕跡。不是我賀家的,就還給三老爺了。」

  「這金飾都已經有些發黑了,定然不是我們賀府的。」

  「這個珍珠髮簪,小人曾在東街的鋪子裡見過,當時叫價是三兩三錢,款式也算別致。但是我們老爺送給三娘的東西,要麼是請工匠直接做的,要麼是陛下賞賜的。從外頭買回來的,還沒有低於五兩的東西。所以這也不是我們賀府的!」

  「禮單裡只有兩對耳環。一對是用紅寶石做的,一對是用翡翠做的,沒有這個樣子的。小人給您放這兒了!」

  管事報價的聲音極其洪亮高亢,抑揚頓挫、中氣十足,縱然是在喧嘩的大街上,也出傳出十幾米遠。

  周邊圍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起先還不明白,到後面已經開始低低發笑。

  分明是秋天陰寒的季節,宋三老爺卻彷彿熱得陣陣發暈。

  那些罵人的話,縱然聽不清楚,也可以從支零破碎的詞語裡平湊出完整的語句。

  「好歹是個大戶人家,也做得出這樣的事。」

  「別人都找上門來了,竟然還能厚得起臉皮。」

  「賀府這是擺明了不給面子呀。」

  「宋家人明面上對著傅將軍都敢這麼做,不定私下裡如何欺負宋三娘。或許他就是來給人出氣來了。」

  「傅將軍這也能沉得住氣,若是我,就與宋家鬧開。」

  「我猜,宋家以為賀府沒那麼小氣,賀府的人卻是早已料到他們會這麼無恥。」

  宋三老爺羞得無地自容。從最先的窘迫,到後來咬牙切齒。若非理智還有些許殘留,早已衝進去找人理論。

  宋詩聞怎麼能這樣!不將東西還回來就算,還全拿的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來敷衍。這丟的是她一個人的臉嗎?宋府這回真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一共就是這些了。」

  猶如催命的判詞終於停止。

  管事將紙張對折,塞回袖子裡,朝宋三老爺一個鞠躬,笑說:「一共少了十七樣東西,大多是些首飾。這些首飾啊,是我們主子親自為三姑娘挑選出來的,價錢不是主要,代表的是二老的心意。但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若是喜歡,我們老爺是個大方的人,也可以割愛,只是,下次還是直說的好。這些多出來的東西,我們不好意思收,請您帶回去吧。」

  宋三老爺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傅長鈞卻沒有與他多說的打算。他眼睛轉了一圈,問道:「誒,三姑娘呢?」

  他身邊的管事快一步答道:「三姑娘在自己院裡休息呢!」

  傅長鈞說:「趕緊叫她出來吧。若是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一律帶上。我們人多,能搬得動。」

  管事笑道:「是,小人已經讓人去喊了。」

  宋三老爺陡然回神,這才發現周圍少了幾個人。有幾個僕役,在方才報禮單的時候,重新進了宋府。

  他心下覺得不妙,趕緊回身去找,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一位大漢肩上扛著兩張老舊的椅子,健步如飛地朝他奔來。

  「前邊的讓讓!三姑娘說了,她要將屋裡的家具都搬到賀府去。空閒的幾位再去幫把手!」

  他越過擋路的宋三老爺,出現在人群擁擠的大街上。將肩頭的椅子隨手往前邊的板車上放去。

  他動作並不輕柔,那椅子也並不堅固。於是一摔之下,傳出了可疑的碎裂聲。

  「啊……」那僕人遺憾叫道,「莫非是摔壞了?」

  這下,縱然是離得遠的路人,也能知道這是張老舊的椅子。

  傅長鈞訓斥:「手腳都小心些!三姑娘在宋府住了那麼些時日,對桌椅都有了感情。你們若是砸壞了,拿什麼來賠?」

  僕役們連聲稱是。

  邊上有人看不過眼,嗤笑道:「這些破爛東西,用壞了就丟唄,還要賠?」

  緊跟著後面的人抗了個碩大的、表面帶著青苔的水缸出來,也擺到板車上。

  路人再次哄笑:「這都是多少年的物件了?」

  隨後幾人連老舊的衣櫃都給搬了出來。若非床太大,不好拆卸,他們是想把整個院子給搬空的。

  就這,已足以叫人大開眼界。

  宋三老爺抬手捂住臉,徹底放棄了掙扎。

  四面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眾人再無所顧忌。

  「這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拿了賀府那麼多貴重的禮物,就叫三姑娘住這樣的屋子?」

  「投我以瓊琚,報之以破爛。匪報也,無可奈何也。」

  「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啊!」

  「前些日子聽人謠傳宋三的壞話,說她苛待下人,動輒打罵。要換做是我,若他們這樣對我,我可比三姑娘做得過分多了!」

  「我倒好奇宋二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與傳聞似有不同啊?」

  「怕是一丘之貉。」

  在人群議論紛紛時,顧風簡才晃晃悠悠地從府裡走出來,手裡抓著幾本書。

  傅長鈞問:「你還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要帶嗎?」

  「沒了,就這四本書。」顧風簡一派淡然,「顧五送給我解悶用的。」

  傅長鈞點頭。

  眾人聽著又是一陣心疼。

  傅長鈞說:「你要去義父家中小住,還是同你父母告知一聲較好。這樣吧,我替你書信一封,將事情都講清楚,然後找人給你送過去……哦,宋將軍若是知道你快要成親,也該要準備趕回來才是。送信過去或許會錯過。沒關係,一模一樣的信我寫兩封,一封寄過去。一封等他回來,我轉交給他。這樣就當是寄到了吧。」

  宋三老爺心說:竟有人能將「我一定要告狀」這句話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既然東西都搬好了,那就走吧。」

  傅長鈞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到宋三老爺旁邊,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

  他面上在笑,眼裡卻沒什麼感情。湊在對方耳邊,陳述地說了句話:

  「三姑娘雖然是宋家人,但也是半個賀家人。賀家有個祖傳的毛病,護短。今日他們不便來,所以我替他們來了。你該慶倖,畢竟義父當年可是個暴脾氣。」

  他留下了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錯身而過,騎上來時的高頭大馬。

  宋三老爺滿背的冷汗,除卻羞恥,恐懼也密密麻麻地爬了上來。他明白那種跨階級權力傾軋的恐怖,絕對比傅長鈞說得要更嚴重。

  宋三老爺看向跟在後面的顧風簡,急著抓住了他的手,懇求著道:「三娘,到底都是一家人。今日這般,做絕了吧?你不給三叔面子,也該給你父親一個面子啊。」

  顧風簡望著他,反問道:「面子這種東西,我願意給,你就有。我不願意給,你能怎樣?」

  宋三老爺:「話不是這樣說。血濃於水啊……」

  「今日這些。」顧風簡指了指禮盒,又指了指那堆破舊的家具,問道,「是我逼你們的嗎?是我做得絕,還是你們宋府做得絕?我從未主動動手害過你們什麼,但是我也不畏事。你們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敬。」

  宋三老爺鼻翼翕動,默然良久,終究是放開了自己的手。

  顧風簡拂了把被他抓過的地方,冷漠道:「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過是往後多些傳聞而已。三娘當初聽了受了。希望你們,也早些習慣。」

  三老爺腦海中閃過「報應」兩個字。

  等人群散去,街上重歸安寧,宋三老爺還陷在恍惚之中。他在宋府的門檻上坐了許久,混亂地思考著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想到人言可畏,想到自己的兒子,最後又定格在傅長鈞臨走時的警告上。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怎麼一朝之間,事情便到了這種地步。

  宋三老爺扶著腰站起來,感覺渾身乏力,剛走到房間,宋三嬸立即驚慌地迎上來,問道:「這下怎麼辦?我在裡面全聽見了!二娘在老夫人屋裡哭呢,東西砸了一地。會不會出事?」

  宋三老爺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還能怎麼辦?若想要名聲,那就早點搬!宋二娘……我們管不了!」

  與此同時,另外一面。

  剛剛下了朝的顧國公,隔了幾日,才從同僚的嘴裡,得知自己兒子與別人打架的事。

  那官員走在他身邊,關心詢問道:「聽說五郎前段時間與范二公子打起來了,當真沒事吧?」

  顧國公瞅他一眼:「你是說我家四郎吧?」

  「不是,是你家五郎啊。」那官員說,「你家四郎我就不說了,他打架又不算稀奇。」

  「我家五郎打架也不算稀奇。」顧國公不以為意,語氣堅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不知道啊?」官員詫異道,「那你曉得他今日去賀府了嗎?」

  顧國公扭過頭:「他去賀府做什麼?他與宋三又未成親,以何名義?」

  那官員大驚,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他:「顧國公,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顧國公停下腳步,「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什麼謠言?大家都知道啊。」官員攤手,「你家五公子與范二公子打架,被傅將軍給碰上了。今日要去賀府拜訪,是賀將軍與人炫耀時說的。證據確鑿,許多人都知道啊!」

  顧國公眉毛擠成一塊:「什麼?!」

  官員重重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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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7:32 PM

第二十章 吃飯

  顧國公坐在殿前長長的石階上,黯然眺望著遠方,悠悠歎了口氣。

  同他搭話的那位官員跟著悲從中來,恨不得回到剛才抽自己一巴掌,把話給咽回去。

  他弄碎了顧國公的心,現在留也不願,走又不是,內心滿是傷懷。

  官員本著一點微薄的共事情誼,小心靠近,問道:「你家五郎,是還記得當年的事,對你有所介懷嗎?」

  「哪能不記得?我都忘不了啊。」顧國公眼底閃過慟色,「夫人想到此事,夜裡都還不敢入睡。五郎就更不必說了。只是他少年老成,心裡有什麼,從不叫我們知道。」

  同僚大為同情,提著衣擺在他旁邊坐下,安慰道:「當初的事不能全然怪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五郎如此懂事,該是會諒解你的。」

  顧國公搖頭:「歸根究底,還是因為我沒做好父親。本是權力爭鬥裡的齷齪齟齬,卻叫他一孩子牽連其中。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懂事,還是已經對我涼了心。」

  「你不必如此自責,要怪,該怪那福東來太過無恥!」官員唾駡道,「他真的是萬死難贖其罪!」

  福東來是一位術士。

  先帝年輕時尚算英明,到了年老開始犯起糊塗。因為恐懼死別,執迷追求長生之道。大肆網羅天下術士,要他們去為自己尋找蓬萊仙境。其中最為受寵的便是福東來。

  他給福東來封侯拜相,賞賜萬千金銀。甚至差點將他招為駙馬。

  所以,再聰明的人也有不清醒的時候,而當他們不清醒起來,比尋常人還要可怕得多。縱是秦皇漢武那樣的英豪人物也不得免俗。

  先帝踏上求仙老路,便跟瘋了一樣,叫福東來耍得團團轉。一會兒要南巡,一會兒要封禪。閑得沒事就去祭祭天,身體不好就急著磕丹藥。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他沒像上邊那兩位大人物一樣,搞一場「名留青史」的大屠殺。

  當時國公與一干臣子看不過眼,便聯名上奏,彈劾福東來揮霍無度、朋比為奸。不想叫福東來給記恨上了。

  那人做事極其陰損,知道自己動不了根基深厚的顧家,便同陛下說,顧府的小公子很有仙緣,適合做他的仙童。帶著他,說不定能早日尋得蓬萊仙島。又說自己給顧五公子算了一卦,顧風簡的命格與國運沖煞,天生該成仙,不該入仕。武則竊弄威權,文則霍亂朝綱。氣得國公差點當場舉劍殺了他。

  顧國公那時還不是國公,手上沒這般權力,也拗不過族中長輩。硬撐了幾天,還是只能看著顧風簡哭得淒慘,被人強行帶走,在福東來身邊做個小道童。

  他起先去看五郎時,五郎總是哭著喊著要跟他回家,他心裡萬分難受。顧夫人又被氣病了,需要照顧,他幾邊脫不開身。加上福東來會刻意當著他的面差使五郎做事,他去一次,五郎慘一次。若是不去,五郎還能吃飽穿暖,過得舒服。到後來他不敢再露面。

  好在先帝沒過幾年就死了……不是,可恨那福東來禍害得先帝英年早逝!顧風簡才被接回家中。

  只是就在那幾年裡,顧風簡的記憶已經很清晰。他天生早慧,身體不好,對家人變得極為生疏冷淡。

  同僚拍了拍顧國公的背。

  他知道,顧國公是這事裡最難做的一個人。

  陛下當時近乎瘋魔,誰的話也不聽。顧風簡要被送去做仙童,他若是不答應,會累及顧府其他人。可是他答應了,顧夫人又受不了。

  他夾在中間,連個叫苦的機會都沒有。國與家,忠與情的重量,全壓在他一人身上。

  而且顧風簡還算好的。他聰明,腦子清醒,福東來也沒敢對他做什麼過分的事。當時和他一起做道童的一位小公子,因為被騙得太深,現在已經出家了。

  「我們五郎,哪裡能打得過范二啊?他又沒學過武。范尚書那兒子,虎得很,同我家四郎有一比。」顧國公憂愁道,「范二斷然不會賣他面子,五郎不會被打傷了吧?」

  同僚說:「你們五郎確實身體不大好。但是我聽別人說,范二公子傷了,你家五郎沒傷。」

  顧國公搖頭不信:「不一定。他就算是傷了,也會悄悄藏起來傷。」

  同僚心道,這還能悄悄藏起來嗎?

  顧國公說:「我們五郎,很是忍辱負重的。又懂事,又會說話,所以我才總是擔心他。」

  官員說:「你若真擔心他,就讓他跟著顧四郎學些拳腳。」

  顧國公又是一聲長歎:「唉,他剛回來時,也隨口提過想學武,四郎就自告奮勇要去教他,結果沒有輕重,讓人在風口練習紮馬步。五郎剛學了一天,連燒了三天,差點就那樣去了。氣得我打了他一頓,不准他再胡鬧。」

  官員驚道:「你打五郎了?」

  顧國公瞪眼:「怎麼可能!自然是打的四郎啊!」

  同僚:「……」怎麼聽著覺得顧四郎更可憐一些?

  同僚琢磨片刻,還是說:「你不該罰四郎。」

  「如今想想,我確實不該重罰四郎。」顧國公握著自己的手,悔道,「自那以後,五郎連四郎也不大親近了。」

  對待五郎,他們太過小心翼翼,反倒不像是尋常父母。

  那次是五郎自己說要學武,最後卻是四郎挨了頓打。加上之前顧國公將他送去當道童,再搭配福東來給他批的那亂七八糟的命格,顧風簡難免會多想。

  他心思敏感,便自覺與眾人疏遠。

  官員問:「那後來呢?怎麼又不學了?你可以給他請個好一點的先生啊。」

  顧國公也很苦惱:「我去問了他一次,他那時不大想和我說話了,只說不用。」

  官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你怎麼問的?」

  「還應該怎麼問?」顧國公說,「我就直白問,他也直白地說不要。」

  官員仔細想像了那個畫面。

  顧四郎被痛揍一頓臥床修養,顧風簡重病初癒,還只能被關在屋裡,顧國公冷著一張臉站在他面前,生硬問道:「還要學武嗎?」

  顧五郎順從地說:「不學了。」

  顧國公於是「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這是什麼慘無人道的恐嚇現場?!

  官員渾身打了個哆嗦。覺得多半就是如此。

  顧國公還在深刻懺悔:「是我對他過於疏忽。」

  先帝駕崩之後,朝政還在混亂之中,百廢待興。今上當時年紀尚小,全靠一幫老臣扶持。顧國公被委以重任,奉命前往各處監察巡視、主持大局,連個著家的機會都沒有。等他意識到問題嚴重,想與人拉近關係,顧風簡已是個大人了。

  國事,他不能不管。家事,他一管就糟。

  顧國公再次長長一歎。他好煩啊。

  他的同僚叫他歎得渾身不適。

  「我覺得你該與你家五郎好好談一談。縱然他不想和你多說,你也先把自己的話說完。」官員說,「你不要總板著個臉。」

  顧國公說:「我哪有板著臉?」

  官員:「你現在就板著臉。」

  顧國公指責:「你胡說!」

  「回去照照鏡子,真的。」官員站起來,邊跑邊提醒他,「回去照照鏡子!」

  顧國公不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劍眉英挺,天生便透著冷厲。不少人說過他發怒時十分可怖,但顧國公不以為意。

  生氣的時候如果不能叫下屬害怕,那生氣還有什麼意義?

  何況,也多的是人說他容貌端正,儀錶堂堂,怎麼可能會凶呢?

  顧國公辛苦結束一日政務,若有所思回到府中。彼時宋初昭正在院中與顧夫人說話。

  顧夫人同她打聽了賀府的事情,詢問她此行是否順利。

  宋初昭點頭說順利。賀將軍對她很好。不僅請她吃了糕點,還誇了她送的禮物。就是可惜沒有留她吃午飯。

  顧夫人又與她分享自己剛剛打聽到的,在宋府門口發生的那些事情。

  宋初昭大感遺憾,因為沒有厚著臉皮跟過去,居然錯失了一齣大戲。

  兩人連同旁聽的顧四郎,都聊得津津有味。覺得宋府這件事,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顧四郎大笑著抬起頭,不經意間發現了站在柱子後面偷聽的顧國公,那架勢,不知已經站了多久。他稍愣片刻,喊道:「父親。」

  於是顧夫人與宋初昭也停下聲音,望向來人。

  這麼多日,宋初昭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國公。面對這個英俊又相當威嚴的陌生男人,她不敢懈怠。站得精神,站得挺拔。等待對方指示。

  顧國公發現自己一出現,氣氛便冷如冰封,表情跟著暗了下去。

  顧四郎發現他的情緒變化,心中發怵。身為慣犯,他熟練地開始日常三思。思完之後覺得自己最近相當克制,應該沒有犯什麼錯。又揚起一個標準的唇角,同顧國公微笑。

  宋初昭一看,連顧四郎都如此反常,跟著開始緊張。緊繃住脊背,禮數周全地朝他問好。

  顧國公觀這猶如參見上官的悲慘場面,心裡徹底涼了。他問了句極具親切感的寒暄語,試圖進行挽救。

  「吃了嗎?」

  還是顧夫人瞭解他,笑著說了一句:「還沒呢。你今日回來的真早。」

  顧國公點頭:「嗯。」他火速處理了公務,趕回來和五郎聊聊人生的。

  顧夫人說:「那我去叫人備菜,準備用飯吧。」

  顧國公說:「好。」

  顧四郎轉身,先行去往大廳。

  顧國公拉了下顧夫人的袖子,示意她先到旁邊。

  二人站在無人的地方。

  顧國公問:「我時常板著個臉?」

  顧夫人看著他道:「你說呢?」

  顧國公頓了下,又問:「我現在也板著臉?」

  顧夫人語氣重了點,還是道:「你說呢?」

  顧國公驚了,不敢相信。

  顧夫人比他更為驚訝。你臉什麼樣你心裡竟然沒數?

  顧國公年輕時還沒有這麼嚴重,只是個冷一些的俊兒郎罷了。後來在朝為官,為了樹立威信,一直擺出不容置疑的氣勢,成了習慣,才變成這樣。如今連臉上的肌肉,都帶著顧國公式的冷酷。

  顧國公問:「那你當初為何不怕我?」

  「我怕你做什麼?你又不曾凶過我。我就喜歡你在外威嚴冷淡,回來對我溫聲細語……」顧夫人說著不好意思,重重拍了他一下,「說這個做什麼?也不覺得害臊。」

  顧國公:「……」竟是如此嗎?

  顧夫人說:「快去吃飯,不要奇奇怪怪的。」

  顧氏二人到了吃飯的廳堂,發現宋初昭居然也在,不由呆住了。

  顧四郎同樣訝異道:「五弟,你今日要與我們一起吃飯嗎?」

  宋初昭的腦袋上慢慢冒出一個困惑的小人。

  人都到齊了,難道不一起吃飯的嗎?不是一家人嗎?

  她仔細想了想,覺得顧風簡可能確實都是在自己屋裡吃飯的。因為僕役會準時將飯菜送過來,完全不用她勞心。

  她不知道,顧府幾人吃飯的時間總是不一樣。

  顧風簡胃不好,需要少食多餐,後廚時時給他備著點心。而顧國公公務繁忙,有時要到夜深才回來,顧夫人不可能叫顧風簡陪著挨餓。

  加上這父子二人氣場不和,顧風簡會有意避開。便是一年到頭,他們也鮮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事已至此,宋初昭總不能起座離開。她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說:「今日湊巧,就一起吃吧。」

  顧夫人聞言很高興:「看來五郎今日心情好!快去催催後廚,叫他們多做兩盤菜。還有,快一些!五郎,你現在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墊墊饑?」

  宋初昭說:「我尚可。」

  顧夫人還是將點心推到她的面前,叫她隨意。

  顧夫人瞄了顧國公一眼,將他拉到自己的左手側,正好坐在宋初昭的對面。

  今日顧府果然上菜很快。最先來了一盤炒青菜,緊跟著又端上來一盤燉雞肉。

  雖然菜還未上齊,顧夫人已拿起筷子,示意大家想吃,可以先開飯。

  顧夫人曉得顧國公的本性,便主動在中間活躍氣氛:「郎君,你不是有話要問五郎嗎?」

  顧國公抬起頭,腦子一熱,張嘴便把正在想的事情給說了出來:「聽說你前幾日與范二公子打架了?」

  顧夫人表情一僵,沒能維持住自己臉上得體的笑意。

  宋初昭筷子頓在半空,全身戒備。心說這終於是一場真正的鴻門宴了。用力從喉嚨裡悶出一個字:「是!」

  顧國公見她緊張,大感懊惱。為了表示自己沒有責問追究的意思,也只應了一個字,想快速斬斷這個話題。

  「嗯。」

  宋初昭:「……」

  實不相瞞,她現在很慌。

  顧夫人捏著筷子的手指漸漸發白。

  好在這時婢女又端著一盆菜上來,填補了這令人尷尬的空缺。

  顧夫人瞪著那盤燉雞,朝宋初昭的方向點了下下巴。

  宋初昭以為她是在提醒自己,讓自己趕緊給顧國公道歉。畢竟顧府門規甚嚴,她這回打完架,還沒有做自我反省。

  而且聽顧風簡所言,顧國公想必是不喜歡他小兒子動武的。

  宋初昭便自覺夾起一塊雞腿,緩緩送到了顧國公的碗裡。

  那一刻,餐桌上整個凝滯了。

  顧四郎的筷子掉了下去,卻仍舊舉著手,不敢去撿。

  顧夫人連眼睛都忘了眨,張著嘴愣在那裡。

  顧國公的臉部肌肉大幅牽動,然後用力地看向她。

  十分之詭異。

  這事情不對。

  宋初昭在心裡尖叫。

  你們顧家人的心思怎麼那麼難猜?怎麼就那麼難猜!!

  她決定把雞腿夾回來。

  「你――」顧國公猛地站起,抓住她的手腕,聲線拔高,誓死捍衛,「夾到我碗裡的東西,為什麼要拿回去!」

  宋初昭不明白顧國公為何要因為一個小雞腿而如此激動。她告誡自己絕不能慌!擺出最冷靜的姿態,說:「我以為你不要。」

  顧國公:「我――」

  顧夫人一腳抬起,又一腳落下,狠狠踩在顧國公的鞋面上。

  顧國公的臉從中間開始漲紅,蔓延至耳朵,然後終於冷靜下來。等再開口,順利恢復了先前的平和。

  「我要。你可以放下。」

  他說完又低低補充了一句:「謝謝。」

  宋初昭:「哦……」

  顧四郎顫抖地捧起自己的碗,遞到中間,滿懷期望道:「我也能擁有嗎?」

  顧夫人給他夾菜,說:「娘給你夾,乖乖吃飯,不要說話。」

  顧四郎乖巧道:「好的。」

  顧國公得到了一個雞腿,心情極其雀躍。他覺得自己也該說些能讓顧五郎開心的事。於是問:「五郎。近日可有什麼想要的書?」

  宋初昭:「……??」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顧國公又提了件事:「明年春闈你準備得如何?」

  宋初昭艱難道:「再看吧。」

  顧國公:「再看?你不想去?」

  宋初昭繼續推諉說:「再說吧。」

  顧國公沉默下來。

  敏銳的他,覺得自己兒子……大約是有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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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國公:我只是臉長得凶,你信我!你信我啊!!【晃肩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7:41 PM

第二十一章 談心

  這頓飯最終在宋初昭一頓頭皮發麻中結束。

  她生怕顧國公再問她一些關於春闈的事,快速吃完了飯,便起身告辭。

  顧國公那股原本計劃跟兒子談一談人生的強烈欲望,在察覺出她強烈的抵觸情緒之後,被迫暫停。好在他的內心經過雞腿的撫癒,變得堅強很多,沒有因此覺得難過。

  在晚飯後突然空閒出來的這一段時間裡,顧國公又開始獨自思考起那個伴隨了他十幾年,卻每次都在中途斷裂難有進展的人生難題——他的小兒子到底在想什麼?

  一直到入夜,顧國公與夫人一起躺到床上,蓋上了被子,也沒有從這個問題裡掙脫出來。

  安靜的環境與突然空虛的心神,更給他創造了胡思亂想的機會。

  這一次他能參考的證據比以前多,心情也比以往都要寧靜,所以探索得比較深入。

  其中,最核心的兩個問題為:五郎為何突然要與自己一起吃飯?又為何會主動給自己夾菜?

  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吃飯了,即便是在家宴裡,顧風簡也始終保持著疏離禮貌的態度。與他說話時,能簡則簡,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還會主動坐到離他最遠的位置。

  雖然顧風簡很少在明面上表現出他的不悅,但顧國公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取到,每次自己跟他寒暄之後,他都會變得不大高興。

  顧國公也不想總頂著一顆破碎的心去煩他,加上頻繁被陛下派往別處,無暇細思,久而久之,父子關係就變成了這樣。

  五郎今天的舉動……是在主動和他示好嗎?

  顧國公翻了個身。

  他對顧風簡,那是極愧疚的。

  他回憶起顧風簡年小時,躺在他的懷裡,乖乖地抱著他,睫毛上掛著眼淚,甕聲甕氣地同他說想回家。

  他當時只能低聲安慰,說很快要帶他離開,又許諾說自己會常去看他,可是最後都沒有做到。他甚至不敢再去。

  顧國公不由心酸。五郎當時是不是特別失望。

  一個人蹲在清冷的山頭,托著下巴,望著蔓延到雲霧深處的石階,默默等著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天地盡頭,從早到晚。

  他以前總是叫自己刻意不去思考這些事情,因為一旦想起來,便是痛苦煎熬。然而對於五郎來說,他就是那樣一日一日熬過來的。他對自己的痛恨,積累在過往的每一天裡。

  顧國公想得眼淚都要流下來,腦子也越來越精神。

  五郎一定特別難過,當初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青山上。

  或許還會以為自己不拿他當家人。

  顧國公坐了起來。被子撐起,帶進來一道風。顧夫人凍了下,跟著迷迷糊糊醒來。

  她偏頭一看,悶聲道:「你做什麼呢?怎麼還不睡?」

  顧國公鑽出被子,把邊角給她掖平。然後坐在床沿上,兩手撐著膝蓋,低垂著頭,開始今夜的失眠。

  顧夫人望著他的背影,躺了會兒,也爬起來,從背後兩手抱著他,喚道:「顧郎,你在想什麼?」

  顧國公聲音喑啞:「我在想五郎。」

  顧夫人問:「五郎怎麼了?」

  「我總覺得我偏待他。」顧國公的聲音時高時低,「今日仔細一想,發現自己還是太過分了。」

  顧夫人:「為什麼這樣說?」

  「我以為五郎性子冷,便由著他冷,不該這樣。也許他只是在生氣呢?」顧國公偏過頭說,「或許他是想叫我哄哄他。」

  顧夫人動搖:「啊?」

  顧風簡總是孤零零的一個,冷眼看著他們一家人似的打罵玩鬧。這與沒回來時又有什麼區別呢?住回一起了,關係卻更遠了。對他來說,豈不是更加失望?

  絕對是了,所以他才會同宋三娘一起去賀府。因為宋三娘以後就是他的家人。他心裡是很看重家人的。

  與范崇青打架也說得過去了,目的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哪曉得自己這般失格,過去數日才知道這事。叫他一番苦心白白浪費。

  顧國公痛心道:「不是他不體貼我,是我不體貼他。我沒有補給他,還叫他難過了,難怪他不理我。」

  顧夫人:「他理你了呀。他今天晚上不是理你了嗎?還給你夾菜了。」

  顧國公搖頭:「所以我更難過了。」

  顧夫人以為自己睡得混亂了:「你究竟在說什麼呀?」

  顧國公沉吟片刻,說:「五郎與范崇青打架的事,你該早些告訴我的。」

  「又不是什麼大事。」顧夫人不滿道,「你怎麼又提?今天吃飯的時候你居然還說出來了。」

  「哪裡不是什麼大事!」顧國公嚴肅道,「此事非常嚴重!」

  顧夫人叫他給震住,鬆開手,索性也坐到床沿上,與他並排靠著,問道:「哪裡嚴重?都說已經解決了,只是誤會。」

  顧國公說:「你想,五郎是那種會因為別人說幾句話便動手的人嗎?他平素藏得深,根本沒人能激怒得了他。若是有人敢當面罵他……」

  顧夫人相當熟練:「他會更損地罵回去。」

  「是啊!打人是他最不會做的舉動了。」顧國公籲出一口氣,「其中定然還有別的隱情。」

  顧夫人都要給他說服了。

  顧國公說:「而且,最嚴重的是,他居然不喜歡念書了。」

  顧夫人回憶一番,後知後覺地驚訝道:「五郎這兩日念書的時間好像確實少了。倒是與四郎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起來。而且還經常出門……這確實不對……」

  顧國公暗歎果然如此,用力拍了下手。

  「他兩次辭去官職,都是與我有關。如今更是連書都不想讀了,我擔心他有什麼想不開。」

  顧夫人恐慌道:「你不要胡說!」

  顧國公站起來,懊喪道:「他明明有那麼多不對的地方,我們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顧夫人按著頭,也開始思索起她兒子平日的舉止來。

  顧國公穿著單衣,在床前焦慮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叉腰,一會兒仰頭哀歎。

  顧夫人被他弄得很緊張,腦海中冒出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連忙叫停說:「不要走了,你晃得我頭都暈了!」

  顧國公順勢停了一下,隨後又大步走向一旁的架子,扯過外衣披到身上。

  顧夫人對著那個晃動的黑影道:「這大半夜的你莫非要去找五郎?」

  顧國公:「我現在不去,我不心安。何況我若不大半夜去,如何能找得到他?」

  顧國公早上要去宮裡點卯上朝,天不亮就得在宮門外候著了。等散了朝,要去同陛下開小會,開完小會得去分派工作,一天從頭忙到尾,時間就過去了。偶爾幸運,能早些回家,那時候顧風簡多半是在午睡。等顧風簡起了,他已經吃過晚飯。抓緊處理一下剩餘的公務,需要早點睡覺準備明日早起。

  二人根本碰不上面。

  顧夫人想了想,還真是。國公在家裡就跟個空氣似的,抓也抓不到。

  她忙跟著站起來說:「那我也去!你對著五郎總是不會說話,當心再刺激了他……先把燈點了,我找不著我的衣服了。」

  宋初昭正睡得香沉,突然被人按著肩膀推醒。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面前驟然出現兩張長髮淩亂的大臉。

  二人中間飄著一根蠟燭,如豆的燭火照亮了他們各自半張面孔。在橙黃的燭光下,二人面色青白。輪廓分明。尤其是顧國公,原先就帶著點兇氣的表情,變得更加威厲。

  宋初昭嚇得往床鋪裡面縮了一下,差點尖叫出聲,狠狠抽了口涼氣之後,才發現原來是顧家二老。

  她覺得自己半條小命已經交代在這裡了,用力甩了下頭,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顧夫人說:「不重要。」

  宋初昭張著嘴:「啊?」

  顧國公神色冷峻,半彎著腰,問道:「我兒,你有什麼想對為父說的嗎?」

  這話讓宋初昭來聽,等同於是:你有什麼錯要同我坦白的嗎?

  宋初昭忐忑道:「……我沒有。」

  「你再想想。」

  顧國公逼近一步,將臉又湊近了一點。

  他眼角的皺紋擠出深深的溝壑,眼睛卻瞪得更大。漆黑的瞳孔因為燭火反出一道詭異的光。

  不知道是更像辟邪用的門神一點,還是更像判善惡忠奸的閻王一點。反正宋初昭覺得自己這個小鬼快被誅殺了。

  宋初昭重申道:「我真的沒有!」

  「你心裡有什麼想的,都可以告訴我。」顧國公不放棄,「是為父錯了,我今夜一定與你好好談談。你生氣也好,想打罵也好,都是爹的錯。我聽你說。」

  宋初昭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又覺得自己已經瘋魔了。她從上往下用力抹了把臉,重新睜開眼,還是同樣的畫面。

  不是做夢。

  ……顧風簡沒告訴她,他親爹這麼抽的啊!

  他們顧家人喜歡半夜找人談心的嗎?!

  宋初昭無奈說:「我沒什麼想說的。也沒有生氣。你們回去吧。」

  顧國公帶著點委屈:「你最近都不怎麼念書了,也不要我給你買書。」

  宋初昭不平靜了,內心瘋狂尖叫。

  就因為這個?不喜歡念書就要被你們半夜堵在床上如此恐嚇?!

  顧國公:「還同四郎一起玩了,白天也不留在家裡。」

  宋初昭繼續無聲尖叫。

  那你們去同顧風蔚說啊!為什麼他就可以出去玩耍!

  顧國公見她還是不肯承認,又說:「那你當日為何會與范二公子打架?」

  宋初昭終於聽到了一個自己能正確回答的問題,立馬道:「那是誤傷,非我本意!」

  顧國公縝密分析,步步誘導:「他當時在做什麼?」

  宋初昭:「與人喝喝酒聊聊天吧?」

  顧國公驚:「所以你是醉酒行事啊!」

  宋初昭內心崩潰。

  「我沒醉!」她大聲抗辯,「我當時沒喝酒!」

  顧國公說:「那就是因為你看不慣范二白日醉酒,無所事事,揮霍時光,所以生氣了?」

  「他也沒醉,不過是幾杯米酒而已!」宋初昭說,「不是,我沒生他的氣。我想打的不是他。母親,你同父親說過了嗎?」

  顧夫人盡責地在旁邊舉蠟燭,聽她喊人,點了下頭。

  宋初昭從未對自己打過的任何一場架後過悔,這是她生平第一次。

  顧國公帶著洞察一切的了然:「唉……所以,你真的是想叫爹能注意你。」

  宋初昭:「……」

  不——都不是——!

  顧國公你是怎麼回事!!

  有那麼一刻,宋初昭甚至想沖著他的耳朵喊出來:因為我不是你的親兒子!

  宋初昭激動地爬出來。因為顧國公擋在床前,她只能跪著。正要說話,一個溫暖的懷抱突然擁了過來。

  宋初昭怔住。

  身後那堅實雙手臂緊緊環繞著她,像是怕她掙開。帶著小心,帶著忐忑。微微顫動的肌肉暴露了面前這人心底的不安,也將宋初昭即將蹦出嘴的話給消了個一乾二淨。

  她突然忘了要說什麼。但是這個真的不重要。

  顧國公或許不是來問她想說些什麼,而是自己想和她說些什麼。

  「是爹不對。」

  顧國公聲音沙啞,克制地在喉嚨裡翻滾。

  「五郎,你上次科舉考中,卻被陛下派去整理文書,不是爹故意整你。當初陛下問我該如何安置你,我隨意說了句,我們五郎身體不好。他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就給你分派了那麼個職務。我知道你做的不高興,不到兩月就主動請辭了。你心裡有怨氣,不願意理我,我也不知該如何跟你解釋……」

  「五郎……爹沒有不想叫你入仕,爹相信你,你是可以做個好官的。」

  「還有之前……」

  宋初昭感受著對方懷抱的熱意,猶如沉在一灘暖洋洋的溫水裡。她放緩了呼吸,安靜地聽著。

  「爹那時看著福東來帶你走,是不願意的……」

  她覺得左肩上有溫熱的液體低落。

  這個高大的男人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

  後面的聲音近乎耳語,已經聽不清了。

  「我沒去看你……也不是故意……騙了你,不是有意……我有時去了,只是不敢叫你見到,怕福東來會為難你。有時我也想殺了他,可是爹沒本事……」

  顧夫人聽著忍不住淚如雨下:「郎君,我的五郎!」

  宋初昭不知道福東來是誰,但是她記住了。她努力想將顧國公的每一句話都記住,然後去告訴顧風簡。

  顧風簡如果能親自聽見,想必會高興吧。他當時提到父親時眼中還有一分落寞……如果他能自己聽見就好了。

  顧國公:「爹一直將你當最親的家人,一直想著你……你娘也是,你哥哥姐姐也是……五郎,全該怪我。有什麼不對,你說,爹改。」

  宋初昭也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顧夫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髮。

  一時間,屋內只有三人高低交錯的呼吸聲。

  顧國公又抱了她一會兒,等心情平復之後,鬆開她,希冀問道:「那你還去春闈嗎?」

  宋初昭:「……」能不能不要這樣?

  她木然著臉,視死如歸地說道:「我明日,擬一份要買的書冊名單。」

  「好!」顧國公重重點頭,「這回父親定然不會再干涉你,你好好準備春闈!」

  宋初昭心底的苦澀難以言語,只能匯成一碗嗆喉的苦酒,自己咽下。

  顧家二老是何時走的,宋初昭不想回憶。

  她重新躺到床上,展平四肢。然而翻來覆去輾轉無數次,依舊沒有睏意。

  她深深看了眼窗外,對著夜色中搖曳的樹影露出一個變態的微笑。起身開始穿衣服。

  顧五郎——我替你爹來看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7:48 PM

第二十二章 爬牆

  宋初昭悄悄溜出國公府。

  這幾天她已經摸清了府裡的各道小門以及護院的巡衛情況,對她來說沒有任何難度。

  順利出了府邸,一路輕盈小跑。

  等宋初昭跑到半路,忽然想起顧風簡已經從那裡搬走的事情。

  她站在凜冽的秋風中,蕭瑟地打了兩個噴嚏。

  顧風簡這身體太羸弱了。

  真的太羸弱了,竟然懼怕這小小的寒風!

  昭昭願意為他多跑一段路,好好鍛煉他的身體!

  宋初昭轉了個方向,沒有遲疑,反向去往國公府。只是這一次的腳步稍顯沉重,帶著對未知的一點點苦惱。

  賀府她只去過一次,且去的時候只逛了正門到客廳的那一小段路,然後就被趕走了,連午飯都沒混上。

  她哪裡知道顧風簡住在什麼地方?

  宋初昭在牆外徘徊張望,丈量著兩側距離,猜測顧風簡所住的院落位置。

  賀府的外牆沒有做過防盜措施,頂部砌得平坦,利於攀爬。

  想來也不會有人蠢笨到來賀府偷東西,畢竟裡邊守著的全是練家子。

  不過這倒是方便了宋初昭。

  她熟練地爬上高牆,不敢將頭露得太明顯,只鬼祟地朝府邸深處凝望。

  一般的家宅裡,都不會種過於高大繁茂的樹,因為樹上面容易藏賊。所以只要選好位置,立在牆頭,就可以視野開闊地看見不少事情。

  宋初昭的理智中有那麼隱隱的一絲疑惑:她回的明明是自己外祖父家,為何要弄得這般猥瑣?

  她圍著賀府外圍,接連換了兩堵牆,切了三個地點,終於發現一個院子比較特殊。

  院裡擺設的東西過於密集,都是嶄新的。且主屋的窗戶裡透著燈光。

  賀老爺與賀夫人是老年人,一般睡得較早。這個時候還不睡的,多半就是顧風簡了。

  這顧五郎啊,大半夜的不睡覺……那禿的可是她的頭!

  她一定要和顧五郎認真講講這件事。

  宋初昭翻身過牆,輕巧落地,沿著小路,躡手躡腳地朝顧風簡的院子靠近。

  雖然已經夜深,但顧風簡還沒睡,正在看書。

  窗戶的映著剪影上,只有他一個人。

  春冬今日異常興奮。她回來的時候大戲已經錯過了,是從別人的嘴裡知道的消息。但是當時高潮的尾調還在,她藉口要整理自己的東西,在宋府留了一會兒。

  她觀賞了路人指指點點,往宋府門口投擲垃圾、宋二姑娘哭哭啼啼,慫恿老夫人將事情甩脫出去、宋老夫人意欲二度暈厥,激情唾駡傅將軍,以及宋三老爺緊閉房間悄悄收拾包袱準備跑路的混亂畫面。

  她被這一派愁雲慘淡,即將分崩離析的宋府逗得直樂,然後才顛顛地跑來賀府。

  當時賀府的人正在整理那三板車的東西。

  賀老爺看見成堆的破舊家具,吹鬍子瞪眼,直接叫人全部丟到外邊去。中午因為這個氣得沒胃口,還少吃了一碗飯。

  之後為了補償自己少吃的那碗飯,賀老爺讓管事帶著銀子出去採買各種新東西。

  他不管那些東西賀府有沒有,總歸是要新,要貴,要大!買來後拉著在大街上繞個幾圈,讓所有人知道,他們家三姑娘,那是個有人疼的主,不要隨便欺負。

  除卻給自己外孫女準備日常用品以外,還順道給春冬也買了一套。

  於是春冬就這樣穿上了新衣服,住上了新房間,睡上了新床鋪。

  她整個人都洋溢在嶄新的喜悅裡,走路帶風,眉眼帶笑,恨不得再回顧府同自己的小姐妹們炫耀一通。

  加上賀府裡是男性的僕役打手較多,丫鬟要麼是跟著賀夫人多年的老人,要麼是招進來幹粗活的老婆子,如她這般年輕又好看的,幾乎沒有。

  她才來這裡半天,就被各個懂得憐香惜玉的壯漢們那一聲聲「漂亮妹妹」、「小春冬」給叫得暈頭轉向,臉頰緋紅,覺得賀府實在是太好了!

  賀府的確是非常好——對著靠牆的那一排保存完善的書冊,顧風簡如是想。

  房間整理好後,賀老爺隨夫人一起過來查看。大概是受了宋府太大的刺激,賀老爺看得直搖頭,依舊覺得不滿意。

  不夠!不夠富貴!不夠奢華!

  他們昭昭必須要有排面!

  於是賀老爺把自己書房裡存著積灰的那些寶貝兒,什麼硯臺,什麼鎮紙,什麼古董,什麼御賜的書畫,全部都搬進了這個房間。

  好在這個房間夠大,是打通了隔壁的屋子,連起來的。否則都放不下那麼多東西。

  顧風簡本來還想拒絕,覺得賀老爺這隔輩親,親得有點太過興師動眾。等他上前打開書畫一看,話全部咽了下去。再抄過幾本孤本一瞧……

  好。

  非常好。

  宋初昭就應該值得這個排面。

  隔輩不親何時親?她在宋府可受了太多委屈了。

  顧風簡決定替宋初昭翻閱整理一下這些書冊,便一直從傍晚看到了現在。

  春冬今日在三座府邸之間跑了一整天,又亢奮了許久,到晚上已經很累。她撐著陪顧風簡熬了半宿。勸了他好幾次,最後見他實在沒有要去睡的打算,才去隔壁休息一會兒。

  顧風簡並不需要人陪,他看得不知疲憊。只是正入神的時候,聽見窗戶外面傳來了熟悉的敲擊聲。

  那敲擊聲鍥而不捨地響了六七下,才叫顧風簡注意到。他驚訝地抬起頭,循聲走去。

  院落裡的草地上,正站著一個黑影,那黑影見他出來,高興地晃了晃。

  這是什麼時辰了?

  顧風簡揉了揉有些發花的眼睛,覺得可能都快過子時了。

  宋初昭朝他招手,小聲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在蠱惑:「我有話和你說,你過來。你過來呀~」

  顧風簡放下書本,朝她走去。

  結果宋初昭轉身就跑。

  顧風簡:「……??」

  他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追了過去。

  就見宋初昭一路蹦躂,逃到賀府邊緣處,借著牆邊的障礙物,飛速攀登上牆頭,然後盤腿坐下。

  她鬆了口氣,滿意道:「好,就在這裡說吧。」

  顧風簡:「……」

  他其實有許多想說的形容詞,可是礙於身份不便說出口,只意味深長地問道:「這賀府的牆,你也敢爬?」

  宋初昭內心是有些虛的,但是不能顯露出來。她左右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確認周圍二十米內都沒有人煙,才放心地小聲道:「實不相瞞,我爬過的牆不計其數,賀府這般的,算馬馬虎虎。」

  這也值得她驕傲?顧風簡啞然失笑。

  偏偏她說這話的時候強裝認真,神采奕奕,臉上似帶著層光。只叫人覺得她可愛,不好說她胡鬧。

  顧風簡看她坐在那狹窄的牆頭,覺得危險。尤其她的肢體語言豐富,總是喜歡亂動。便勸道:「不如你進來說話?」

  「不不不。」宋初昭連聲拒絕,「我若進了院子,到時候來不及跑,不成甕中捉鼈了嗎?這位置挺好,如果有人來了,我直接跳下去,他們就抓不到我。」

  顧風簡:「……」

  宋初昭謙虛一笑。

  我亦無它,唯手熟爾。

  顧風簡哭笑不得,只能繼續仰著頭,同她說話。

  「你為何非要等到這大半夜的來?路上那麼黑,你也不害怕?」

  宋初昭剛因為見到顧風簡而忘掉的鬱悶,叫他一提,又湧了上來。她氣得拍腿道:「就是這大半夜的!你爹來我屋中將我搖醒,我才睡不著了!」

  顧風簡:「我爹?」

  「你且等等,讓我想想,他都說了些什麼。」宋初昭捧著腦袋開始搜索,「他說了好多啊,可我光記得他嚇我了。」

  顧風簡愕然道:「他和你說了很多?」

  宋初昭點頭:「很多!」

  顧風簡心裡想,顧國公明明是個冷漠寡言的人,連罵人都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哪裡會話多?

  牆上那人又開始說話。

  「哦,他讓我念書!」宋初昭痛心疾首,恨不能泣,拍著身下的土牆訴道,「他非要讓我答應他去考春闈,耿耿於懷我最近沒有讀書,還非要送我新書!連我同四郎出去他都曉得。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一點也不喜歡看書!顧五郎,你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喜好?難道我往後只能蹲在書房裡了嗎?」

  她親娘都沒這麼逼過她,顧國公的軟刀子可太狠了!

  宋初昭因為激動,說得有些混亂,然而中心意思是十分明確的。

  顧風簡也沉默了。他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評價,良久後,困惑問道:「你說的……真是我爹?」

  宋初昭篤定:「就是你爹!」

  顧風簡依舊懷疑:「……你認清楚了嗎?」

  宋初昭氣道:「我認得很清楚!」

  顧風簡遲疑:他竟能這般好?還要主動送自己書?

  宋初昭說:「他竟能這般狠心!可以刀刀戳我心口。哦,對了,你有什麼想買的書,現在寫下來給我,明日我好讓他去買。」

  在這個萬物躁動的夜晚,同樣睡不著的,還有賀老爺。

  他睡得淺,半夢半醒中,聽見了門外不斷徘徊的腳步聲。多年習慣叫他陡然甦醒,警戒地坐了下來。

  賀夫人跟著被他吵醒,氣道:「你做什麼!」

  賀老爺說:「門外有人!」

  外頭的人聽他已經醒來,出聲道:「老爺,是我。」

  賀老爺罵:「鬼曉得你是哪個鬼!」

  外頭寂靜了下,隨後管事無辜開口:「老爺,是我,何管事。」

  賀老爺斥道:「你在外頭裝神弄鬼的做什麼?有事直稟,無事退下!」

  何管事也顧不上委婉了,說:「老爺,顧家五郎又來了。」

  「來了就請進……」賀老爺皺眉,說到一半終於察覺出不對,整個人精神起來,「這大半夜的,他怎麼進來的?」

  管事難以啟齒:「爬牆進來的。」

  旁邊賀夫人茫然道:「啊?」

  賀老爺已經一個箭步衝下床,高舉右臂,橫眉豎目,喝道:「拿我刀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7:57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0-5-28 07:58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擔保

  賀老爺未能順利發飆,就賀夫人給攔住了。

  賀夫人斜睨他:「你瘋了吧?」

  賀老爺氣得難以平復:「是他臭不要臉,居然敢爬我賀府的牆!這三更半夜的,他來與昭昭相會,想做什麼?可曾為我們三娘考慮過?」

  賀夫人:「你覺得顧五郎是那般沒有輕重的人嗎?」

  賀老爺:「他做得出這樣的事……他還有輕重?」

  管事連忙解釋:「沒有沒有!顧五郎在屋外喊了三姑娘,然後把人叫到了牆邊。兩人現在是隔牆相望而已。顧五郎還掛在那牆頭上呢。二人只說話,沒有任何接觸。」

  賀家二老俱是驚住了。

  ……別說,這顧家老五可真是個人才啊。

  賀老爺砸吧了下嘴。一時不知道該說對方膽子大好,還是該說他慫如狗好。

  管事也很為難。

  從顧五郎出現在賀府周圍起,賀家的護院們就已經發現了。考慮到對方是宋三娘未來的夫婿,他們不敢上前捉拿,怕將事情鬧大,毀了二人聲譽。

  好在他們兩人只是相談甚歡而已。

  可你相談甚歡為什麼非要選晚上?這說出去會有人信嗎?

  賀老爺問:「他們聊什麼了?」

  管事說:「不知道。三姑娘應該學過武,聽力過人,我們沒敢靠近。」

  賀夫人突然暴起,踢了賀老爺一腳。

  賀老爺回身,委屈道:「你做什麼?」

  「都是你,我看是你將他教壞了!」賀夫人說,「白日見那顧五郎,分明是個老實敦厚的人,只同你見了一面,連這些事都學會了。」

  賀老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個姓顧的跟他能有什麼關係!

  賀夫人披了外衣,過去打開門。何管事正彎腰站著,見狀又後退了兩步。

  賀夫人問:「昭昭在和他說話嗎?二人關係如何?」

  管事回說:「是。看起來還不錯。」

  賀夫人沉吟片刻,然後說:「昭昭的拜帖是叫顧五送的,回來的那日,也特意叫五郎陪著她,說明她對顧五很信任。她在宋府被欺負的時候,更是多虧顧五幫忙,將春冬派過去照顧……」

  賀老爺抬起頭說:「兩回事!」

  賀夫人非常合理地分析道:「想來昭昭很信任顧五郎。顧五或許是擔心她在這裡住得不習慣,所以來看一眼。特意挑了半夜,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她是我親外孫女,難道我會欺負她?」賀老爺不敢置信道,「他這還不叫出格?」

  賀夫人:「二人只是說說話而已。你今晚要是不醒你都不知道!」

  賀老爺氣說:「那我現在就要裝不知道?」

  賀夫人煩他:「那你去呀!叫人去當著昭昭的面趕走顧五。再狠一點,把顧五郎抓來罰他一頓。你看昭昭會不會記恨你!」

  賀老爺無言以對。

  賀夫人擦著眼角:「昭昭若是與你親近,也不用等著半夜去和顧五郎聊天了。她多可憐呀?在京城連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好不容易出現一個顧五郎,還要顧及男女有別,幾句話都得熬到半夜悄悄講。悄悄講也就罷了,某個人連這都不允許……」

  賀老爺妥協了,無奈道:「好,行!」

  他去牆邊取了鞭子過來,捏在手裡,朝著半空獵獵抽了兩下。

  然而這樣根本出不了氣。

  他說:「叫附近的人在邊上看著。若顧家五郎只是爬牆……就當我給顧國公一個面子。他若敢爬我們昭昭的窗戶,馬上將人丟出去!」

  管事連忙應道:「是!」

  「等等!」

  賀老爺看了眼天色,外面烏漆墨黑的連顆星星都沒有。

  他說:「只給他們一炷香的時間。什麼話一炷香還說不完?到了趕緊給我轟走!」

  賀夫人嗤笑:「瞧瞧你現在這樣子,你也好意思。」

  賀老爺憋悶。

  怎麼有人來爬他家的牆,他夫人卻跟外人一起數落他?還成他的錯了?

  賀老爺去點了燈,然後從匣子裡抽出一根香,粗暴地插到爐中。點了。

  紅色的火光在頂端亮起,冒出一縷微弱的香氣。

  他用力朝著火星吹了兩氣,想叫它燃得更快一點。賀夫人看見,又是一聲嘲笑。

  賀老爺托了張椅子過來,大馬金刀地坐在桌前看守。

  今晚昭昭不睡,他也不睡!

  宋初昭在牆頭坐久了兩腿發麻,她換了個姿勢,活動一下手腳。一番操作看得顧風簡驚嚇連連。

  顧風簡將記錄著書名的紙遞過去,宋初昭小心地塞進衣服裡。

  顧風簡其實還帶了件披風出來。可惜宋初昭坐在牆頭,他怎麼也夠不上,只能往上拋給她。

  「夜裡涼,你趕緊回去吧。」

  宋初昭笑:「我還沒說完呢。顧國公一晚上也等不及,想來和你說的事,你不感興趣嗎?」

  顧風簡仰得脖子酸疼,抬手按在後頸,說道:「他想什麼,我從來不知道。」

  宋初昭歎道:「你父親確實好難懂。他沒什麼表情,我都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不過當一個人三句不離春闈的時候,我想不懂,也好難啊。」

  顧風簡低下頭,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地踱步。

  「他不該為我急春闈的事才是。」

  宋初昭拍腿道:「他急!他說……糟!我只記得他說了『對不起』。原話是什麼,還真不記得了。」

  顧風簡回頭:「他說對不起什麼?」

  「好多對不起呢。」宋初昭說,「對不起什麼讓你去做整理文書的官職,知道你心底很不高興,才主動請辭了。說他其實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想到陛下會做那樣的安排。本來想同你道歉,可是你不理他了。希望你能再考一次,往後他絕不干涉。」

  顧風簡身形略有僵硬,然後搖了搖頭,像是自嘲:「他怎麼可能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宋初昭身體前傾,認真道:「你爹不僅說了,還悔哭了。我可保證,他是真情實意的!」

  「我爹哭了?顧國公?」顧風簡這回徹底不信了,只當宋初昭是在說笑。他揮手道,「哭了的肯定不是我父親。」

  「他抱著我哭的,哭得我的眼淚都快嗆出來了。」宋初昭又想起傷心事,「哭完就逼著我念書,將我一腔熱情都給澆滅了,好不容易背下的詞兒也氣忘了。」

  兩人都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彷彿互相說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顧風簡聽天書一般,再次仰起頭看她。

  「他還說,當年福東來的事,他對不起你。不是要騙你,什麼悄悄去看過你,又不敢什麼。邊哭邊說,泣不成聲。」宋初昭停了下,問道,「福東來是誰?你爹去看你,為何還要悄悄?像我現在這樣的悄悄嗎?」

  宋初昭雖然記了這句忘了那句,但是對於關鍵字句以及重點場景描述都十分精確。

  顧風簡腦子裡開始環繞起「泣不成聲」這四個字。

  ……就算天塌下來,顧國公都未必會掉一滴眼淚吧。

  顧風簡好笑道:「你不是做噩夢了吧?」

  「你怎麼就不信呢?是真的!我一點誇張的修飾都沒用呢。」宋初昭有力無處使,「我覺得你爹挺好的。你今日若是親自聽到他的一番剖白,或許能理解他。」

  顧風簡淡淡道:「是嗎?」

  他背過身,叫宋初昭看不見他的表情。聲線平坦得沒有絲毫起伏:

  「他不喜歡我學武。當初四哥想教我學武,最後被他痛打了一頓。平日對我也很冷漠,興許一年加起來,都未必有你方才說的多。」

  「怎麼可以這樣?」宋初昭瞎出壞主意,「那你就去找傅長鈞教你,我不信,顧國公敢跑去打傅將軍的屁股。」

  顧風簡笑道:「聽著不錯。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想學了。」

  宋初昭卻笑不大出來。

  如果今日顧國公沒有來找她,或許她也會如顧風簡這般誤解。但是一想到先前顧國公那哽咽的聲音,她就覺得這對父子之間,不是真的沒有感情,只是隔著一層誤解而已。

  顧國公對顧風簡的父愛是如此的強烈,又因為過分的笨拙和謹慎,被克制在他那看似平靜的表情之下。

  昨天晚上,他拋卻一切尊嚴,來同他兒子說清楚了,恨不能將自己的心也掏出來給她看。

  他那麼笨,也只能做到這樣。

  然而顧風簡卻沒有聽到。

  難道因為她,他們這對世上最親的親人,還要繼續那種形同陌路般的不正常關係嗎?

  宋初昭想到這裡,就覺得好難過。

  「顧五郎,你是覺得我在騙你嗎?」

  「我是覺得你在安慰我。」顧風簡轉過身,嘴角笑道,「其實大可不必。我心裡清楚,也早做好準備。他平日公務繁忙,我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很短,算不上有什麼深厚的情誼……」

  他嘴巴張張合合,嘴角始終上翹,可是夜色裡他的笑容並不清楚。

  今夜的雲層太厚,月光都被擋住了。就算他不做出這幅表情,也無人能看出他是否言不由衷。

  宋初昭從牆上跳了下來,朝他跑過去。

  「我父親官居要職,我能理解他身不由己。我並沒有非要得到他的讚賞或認可,你……」顧風簡見她越來越近,說不下去,「……你做什麼?」

  宋初昭衝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顧風簡下意識地想要讓她退開,宋初昭說:「你不要動!」

  顧風簡只能放鬆身體,放緩語氣問:「你在做什麼?」

  宋初昭說:「你爹今日就是這樣抱著你。」

  顧風簡恍惚怔住。

  宋初昭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鼻間又聞到了對方身上的那股香氣:「他說,『我一直將你當最親的家人,一直想著你。你娘也是,你哥哥姐姐你是。全該怪我,往後我改。』他就是這樣說的。」

  顧風簡沉默著,喉結不住上下滾動。

  這懷抱隔開了冷風,給他帶來陣陣的暖意。寬廣的肩膀緊緊環繞住他,男性的低沉聲音中滿是安撫,在他耳朵邊一字一字炸開。

  許久,許久沒有人這樣將他抱在懷裡,和他說這樣的話。

  上一次,就是他父親抱著他,一面抵著他的額頭,一面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同他認認真真地說,要帶他回家。

  對方的眼睛深邃似海,帶著慈愛與關懷。他深信不疑。

  之後那個男人卻消失了。

  他們相遇,顧國公會避開眼睛假裝不見。他哭著懇求,顧國公會背過身狼狽逃開。

  他學做成人的年紀裡,認識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父親對他的欺騙。

  明明騙了自己,卻從來沒有道歉。

  ……明明要騙自己,卻還要給出承諾。

  「你相信我吧。」宋初昭說,「我不會騙你。」

  顧風簡睫毛顫動,聽見自己的聲音失了冷靜。

  「真的嗎?」

  宋初昭:「真的。我以我的名字與你擔保!」

  顧風簡卻從這鄭重的誓言裡品出兩分好笑。他心說,看來昭昭確實是很喜歡她自己的名字了。

  察覺面前的人放鬆下來了,宋初昭正待暢言,附近突然傳來窸窣的摩擦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慢慢靠近。

  宋初昭倏地回神,腦海中閃過白光,想起這裡是賀老將軍的地盤。

  她快速鬆了手,往牆邊衝去。逃命似地飛奔上牆,再縱身跳下。臨走還不忘提醒顧風簡:「我先走了,你當我沒來過!」

  她一離開,那些細碎的噪音立即消退,陰影中的人也不敢出來,彷彿剛才的一切只是夜風吹出來的錯覺而已。

  顧風簡木然地杵在原地,身形一動不動。過了不知多久,突然抖著肩膀笑了出來。

  他小跑到牆邊,對著方才宋初昭踏過的幾個地方研究了一下。

  如今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身體也可以那樣靈活。

  他照著記憶裡的順序,一腳踩上去,慢慢攀到了牆頭。

  長街的兩側,掛著一些照明用的燈籠,此刻還沒有完全熄滅。

  昏暗的街頭寂靜無聲,只有一道黑影在寬廣的道路上行走。

  那影子活潑地在地上擺動,時不時擺擺手,晃晃腦袋。在快要看不清楚的時候,影子突然停了下來。

  顧風簡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觀察這條長街,一半的世界被高牆所阻擋,另外一半的世界,卻在對比中變得更加廣闊而富有生氣。

  他有點明白宋初昭為什麼會喜歡爬牆了。

  那道影子舉起手,朝他的方向用力揮了揮。

  顧風簡也抬起手做了回應,然後一直目送著對方徹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香燃盡了。

  賀老爺問:「他走了嗎?」

  何管事不敢說顧五走之前還抱了下他們三娘,點頭說:「剛才走了。」

  賀老爺沒有了先前的張牙舞爪,只簡單地應了一句:「哦。」

  賀夫人在一旁抱住他的手,依偎著他,說:「他們兩個若是能好好的,你就不要管了。我只希望昭昭什麼意外也別遇見,什麼波折都不會有。別的事情,她想做什麼,都不重要。」

  賀老爺說:「不會再有什麼波折了。世道不一樣了。」

  「你看,她回來,你都不一樣了。」賀老夫人沙啞道,「不知道菀菀什麼時候能回來。」

  「就快回來了。」賀老爺環住她,「叫她們兩個都陪在你身邊。」

  賀老夫人高興笑道:「那太好了呀。昭昭能留下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我還覺得不是真的。」

  兩人又坐了會兒,賀老爺過去吹熄蠟燭,沒意思道:「睡了睡了。叫那顧家小子攪了清淨。明日我要去問問國公,他們家都是哪個時辰才休息的。」

  范崇青,范二公子。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雖然平素喜歡闖禍,但俠名遠揚,武技過人,人人稱道。

  前段時間,因為臉上受了傷,不敢見人。好在大夫看過之後,說沒有大礙,抹藥養個幾天就能完全消除。

  他蝸居在家,戒掉浮躁,想悄悄將此事瞞過去。

  就在昨日,他終於傷情大好,準備正式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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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老爺:那個姓顧的爬牆跟他有什麼關係!

  宋初昭:……這是遺傳啊外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8:14 PM

第二十四章 喧嘩

  范崇青重出江湖後去的第一個地方,是他們那幫兄弟常去的一家酒館。

  酒館開在國子監附近,眾人與掌櫃的相熟,沒事便會過去坐坐。

  他今日過去,發現幾個相熟的兄弟果然都在。

  范崇青朝店家要了一壺酒,單手托著走上二樓。就見緊靠著窗臺的位置,有四五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對著他,眺望遠處的街景。

  范崇青刻意放輕了腳步,想給幾人一個驚喜。剛剛靠近,便聽見一位兄弟感慨著道:「唉,范兄不在,感覺這日子都無趣起來了。」

  范崇青心中不免得意,撫了下自己散落的碎髮。

  他才閉關數日,這幫人就如此想念自己。果然是兄弟情深。

  若是往常,可聽不見他們說這種溫情的話。

  隨後另外一人道:「范兄究竟何時才能康復啊?那顧五郎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這都多少天了?」

  范崇青笑容一窒,眉毛狠狠皺起。

  「可不是?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當真是顧五郎打的?我怎麼還是有些不信呢?」

  「我原先也不相信,但是范公子多日不曾出現,甚至連個消息都沒有傳出。你覺得除了他受傷之外,還有別的可能嗎?」

  范崇青氣得想要口吐芬芳,一人又急急開口道:

  「不錯,范兄從來都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想要將他困在家中,只有兩種可能,非死即殘!」

  「實不相瞞,我去了二人打架的酒館問過一遍。當時事情驚動了金吾衛,有不少圍觀的食客。照他們描述所說,顧五郎下手不輕。店內桌椅被砸了大半,一地殘骸。顧五郎先是將人按在地上,用力捶打對方的面部。再是抓著對方的衣領,將他從酒館的這頭甩到那頭。極度狠辣,且毫不留情。那人被打得面目全非、鮮血橫流。縱是如此,顧五郎也一直到金吾衛出現了,才肯收手。」

  眾人:「哇……呲——」

  范崇青面部表情抽搐,抬高手中的酒壺,往嘴裡灌了下去。

  他倒是還想聽聽,這群人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如此便說得過去了。范兄真是可憐,竟被顧五郎打成這樣!」

  「且慢,聽你描述,顧五郎這一招,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崩山拳?」

  「范公子可是個中好手,連他都被按在地上無力招架,可見顧五郎實力之高。許真是崩山拳。」

  「何止!范公子身上的肌肉,練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堅硬。尋常人哪裡打傷得了他?更妄論,被打得面目全非……」

  「當真可怕!我竟不知顧五郎武藝高強!」

  「他又不與我們廝混,我們從何處得知?」

  「廝混這詞……用得未免太真實了一些。倒也不必如此。」

  「誒,此事確實很有可能。你們想想那日,他的騎射功夫何其出眾?若非日常有所鍛煉,哪可能如此精準?我看他若是臂力足夠,百步穿楊也不為過。」

  「只是顧五郎還是下手太狠了,竟生生將范公子打傷在床、難以起身。他二人往日無怨吧?范兄是做了什麼?」

  范崇青忍無可忍,喝了一聲:「他打的那個不是我!」

  眾人虎軀一震,轉過頭看清來人,異口同聲喊道:「范公子!」

  范崇青黑著臉,箭步過去,指著幾人鼻頭大罵:「我不過幾日不在,你們便處處編排我,虧我還拿你們當兄弟!若是叫不知情的人聽見了,我還有何顏面?你們分明是在害我!」

  「不用傳吧?」一小弟縮著脖子低聲道,「我們就是從別處聽來的,如今京城沒人不知道啊。誰叫你一直不出現?」

  范崇青如遭雷擊,不能接受。

  他在家中關了許多日,還被他爹威脅著讀完了兩本書,好不容易將那段時間熬過去,這幫人卻告訴他說,因為他閉門不出,他被顧五郎打傷的消息已經飛遍了全京城?

  ……不,還不止是打傷,是打殘。

  他犯了什麼錯啊,居然得受這樣的苦!

  一人見他表情不對,忙出來講和道:「大家只是在說,顧五郎在悄悄學武的事,並沒有太多提到你。」

  范崇青有脾氣了:「聽聽你自己說的話,顧五郎要學武,何必悄悄!」

  「范兄,這你就有所不知!」

  先前的那位小弟提著衣擺,在附近的桌邊坐下,順道請范崇青在對面入座,一副要與他詳談的架勢。

  范崇青還怨恨方才的事,把酒壺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冰冰地說道:「講!」

  小弟說:「我也是聽我父親偶然提起的。他說顧國公既不許顧五郎入仕,也不許顧五郎學武。所以對外,只說顧五郎喜歡悶在家中。」

  范崇青湊近了他,扯出一張假笑的臉,陰陽怪氣道:「你覺得,顧國公那般人物……是腦子有問題的人嗎!你說話前怎麼不多想想!」

  誰料幾人都是低聲附和。

  「此事不假!」

  「我父親也這樣說過。還為顧五郎歎過可惜。」

  「范兄,此事外人或許不知,可朝中早有類似的風聲。我先前也不信,前不久看了顧五郎的身手,才不得不信。」

  「若非是國公阻撓,顧五郎何必韜光養晦,藏得如此辛苦?」

  范崇青驚疑不定,視線混亂地從眾人臉上掃過,彷彿完全聽不懂他們所言,只能不斷從嘴裡發出各種音調的單字,以表示自己的心情。

  「誒!都別吵了!」藍衣男子喝停眾人,搭住范崇青的肩膀道,「范兄,就以你的瞭解來說,顧五郎是不是有學過武?」

  范崇青仔細回憶,當初顧風簡動手時,確實是俐落又颯爽。無論是出拳角度還是擒拿的姿勢,都十分到位,懂得控住對方要害,叫人不能掙脫。若非自己上前阻擋了下,那人定然跑不掉。

  那些都是習慣性的動作,說不上有多複雜的技巧,但絕不是外行人可以輕易做到的。

  即便退一萬步,也該是個有豐富打架經驗的人才行。

  范崇青心下對顧五郎已有憐愛,嘴上仍舊辯解道:「是又如何?不過打個人而已,你們也能想出這麼多事?你們平時自己打人怎麼不說?」

  眾人七嘴八舌道:「可那是顧五郎啊!在這之前,誰敢相信顧五郎會有這般武藝?」

  「顧府對外,一向是說顧五公子身體羸弱,可從未提過他學武的事。」

  小弟信誓旦旦道:「再者,范兄,你不記得顧五郎今夏剛辭了官在家休息?若是國公能給他稍許庇護,他何至於此?依我之見,是因為國公明面上允許,暗地裡逼迫,他才會無法忍受,憤然離職!」

  眾所周知,顧五郎是個很奇妙的人。這個奇妙不是說他的性格,而是他的經歷。

  顧風簡入仕很早,比他們這些人都要早。

  最先的時候,由顧國公安排,去了戶部做雜事。

  六部雖然人才濟濟,大有可為,但其中利益盤根錯節,關係繁複,不乏與國公政見不和之輩。

  顧風簡年紀小,自然受人看輕,分不到什麼重要的事情。沒做多久,就受他人排擠,還被諷刺說是個借祖上庇蔭的無能子弟。

  一氣之下,他檢舉了幾人,連對方開在京城之外,做得十分隱蔽的幾間商鋪都給翻了出來。不知是從哪裡查到的。

  官員弄權,借商牟利,一向是朝廷打擊的痼疾之一。恰巧當年出了些事情,那把火被推波助瀾燒得朝野震驚。

  顧風簡功成身退,拍拍屁股走人。

  辭去戶部的官職之後,他正兒八經去考了科舉。

  咳……科舉自然是有可操作之處的,但顧風簡才學確實驚人,兩篇文章傳了出去,譽滿京城。

  這次他是憑自己實力謀的官職,沒人敢說他什麼。

  然而那一屆的考生,大多有了好去處。名次在顧風簡之下的幾人,也被派去各部歷練。唯有顧風簡,被國公插手之下,被委派去整理文書。

  大約是覺得實在沒意思,更看不見前途何在,顧風簡沒做多久,又撂擔子不幹了。

  仔細想想,其實也就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但凡與顧五扯上關係的,皆是鬧得轟轟烈烈。是以他雖久居在家,不愛與人交際,卻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

  范崇青聽得雲裡霧裡,問道:「可是理由何在?」

  「我知道!聽說是顧國公崇尚佛道之說,而顧五郎幼時……」

  「胡說八道!」

  半空又是傳來一聲厲喝,打斷眾人談話。青年們扭頭回望,齊聲驚道:「顧風蔚!」

  幾人看見了顧四郎,連忙去看范崇青。擔心他與仇人兄長見面,分外眼紅,暴躁發難。

  結果范崇青並未生氣,只是淡淡掃了顧四郎一眼,帶著與以往相同的嫌惡。倒是顧四郎一副不怕被打的架勢,反朝著范崇青貼近,嘲笑道:「范崇青,你這臉總算不紅了啊?」

  范崇青惱羞成怒,一掌將他的手拍下,怒道:「顧風蔚,你五弟也就算了,別當我不敢打你!」

  「你們在這裡捏造我顧家的謠言,我還沒生氣呢,你氣什麼?」顧四郎在他們這桌坐下,「誰說我五弟不入仕?明年他還要去科考。」

  范崇青訝然道:「五郎還要考試?直接叫國公給他安排不就成了?他縱是科舉拿了名次,也得從最底下的事務開始學起。還不如國公一句話來得好使。」

  顧四郎擺手道:「我爹說了,往後不會再管我五弟的仕途。」

  眾人聞言沉默下來,擠眉弄眼地互相交流。

  這國公府裡的爭鬥果然很是激烈,顧國公對顧四郎百般照顧,又對顧五郎不聞不問。

  傳言果然為真!

  顧四郎見他們神色不對,咋舌道:「都想些什麼呢!我父親前些日子還給我五弟買了一疊新書,五弟欣喜若狂,這兩日都關在屋裡看書,可謂廢寢忘食。我顧家上下關係很好,不勞諸位操心。」

  眾人才不相信。

  即便顧四郎是真心如此認為,也不代表事實如此。他身為被偏愛的一個兒子,未察覺到自己父親的偏心之處,才算正常。

  范崇青問:「五郎今日也在家中?」

  「今日不在。」顧四郎說,「五弟看書過於投入,這兩日憔悴了不少,說話都沒有力氣了。父親叫我帶他出來走動走動,我便想領他來這裡見見人。怕店裡有什麼沒眼色的傢伙在,所以先上來看一眼。他現在在樓下等著呢。」

  眾人跑過去,齊齊將頭探到窗戶外。

  果然,不知何時,門口多了個穿著白衫的瘦弱青年。那人兩手垂在身側,無所事事地扭頭觀察兩側。

  范崇青高興道:「叫他上來啊!」

  他的小弟們見他面露欣喜,終於信了他未被顧風簡毆打的事。

  哪有人挨了打,對著仇人還這麼高興的?

  顧風蔚便朝下面喊了一聲:「五弟!上二樓來!」

  街上的人抬了下頭,然後慢吞吞地往上走。

  幾人說笑著等候。不遠處的客人起身,要下樓,路過他們身邊,故意放大了聲音說道:「顧風簡?不過是個故作清高,沽名釣譽之徒罷了。也值得你們這般討好。顧風蔚也就罷了,范崇青,可真不怕毀了乃父英明。」

  先前這幫人坐在角落,顧風蔚上來後沒注意到他們,等看清來人,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范崇青等人同樣面露不悅,眼裡寫滿了「晦氣」。

  這京城年輕的官宦子弟,自然不只有顧風蔚與范崇青兩派。還有比較知名的,便是以季禹棠為首的一夥人。

  季禹棠一直將他二人的圈子視作紈絝圈,自己拉幫結派的兄弟則是才俊圈。與他二人的隨性不同,季禹棠早早便為入仕做足準備。做事圓滑,滿身油調。

  在討厭季禹棠的角度上來說,范崇青與顧風蔚還是同一陣營。步調一致,態度堅決。

  主要是這幫傢伙總用鼻孔看人,張嘴便是什麼「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不學亡術,暗於大理」、「膏粱紈絝,遊手好閒」……他忘了自己也是個紈絝吧?

  年紀輕輕的,怎麼能做到那麼酸?

  宋初昭上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了這句話。

  如果放做數日前,她還會禮節性地生一下氣,可是在被逼迫著念了幾天書之後,她已經半點力氣都沒有了。

  難得顧四郎今日帶她出來走動,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錯。畢竟上次的顧國公夜談,就是由她誤傷范崇青而引起。

  結果如此慘烈,她不能再承擔第二次。

  邊上范崇青被激怒,冷笑道:「今日這酒館真是熱鬧啊。」

  季禹棠一面往下走,一面道:「往日也是這般熱鬧,只是不屑於同你們說話罷了。」

  「不知是誰現在巴巴地湊上來。」

  「不過是受不了你們這些人淺見寡識,聽得好笑。」

  顧四郎高聲說:「怕是某些人嫉妒我五弟才名在外,只好無能狂怒吧。」

  宋初昭正面與那季禹棠對上。雙方站在階梯的上下級,堵住了各自的去路。

  季禹棠不肯相讓,作勢要朝她撞來,宋初昭眼皮也不抬,只伸手快速地在他肩膀一按,往旁邊順勢一推。

  季禹棠愣神,身體不受控制地歪斜,等重新站直,宋初昭已經從中間穿過去了。

  他回頭看了眼,又不好折回去找宋初昭的麻煩,只能繼續往前。

  顧四郎上前道:「不必理會他們。」

  宋初昭說:「我都不大記得他們。」

  范崇青大笑:「不記得就不記得吧,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傢伙!別叫他們擾了我們心情。」

  今日散朝,顧國公與御史公結伴從宮中出來,二人順路而行。

  御史公長袖在空中輕甩,他沉默了半路,終於還是開口道:「顧國公啊,陛下前兩日問我,若是你家五郎真的入仕,該安排到何處官署?你是如何想?」

  顧國公說:「我也不知道,五郎還未告訴我。」

  「嗯。」御史公沉吟片刻,說道,「你家五郎確有才學,可為官之道,不是那般簡單。混跡官場,少不了要同人打交道。」

  顧國公說:「我今日叫四郎帶他出去走走,結識一下同輩的朋友。」

  御史公笑道:「在御史台任職,考量所需極多。胸襟要開闊,智謀要靈活,處事要簡約,最好還要少私寡欲……」

  顧國公臉上的皺紋牽動,表情嚴肅起來。叫他原本就冷厲的眼神,變得更加鋒利。

  這是嫌棄他家五郎?

  你御史台不想要,五郎還未必想進呢。

  就單說以上那幾點,他們五郎有哪裡做不到?依他看,應該是沒有人能做到更好。

  你御史公做了那麼多年官,還會受他人言詞影響,連對一個年輕人的評價都做不準確,當真是年老糊塗。

  總有你後悔的一日!

  顧國公對御史公的不滿在心裡層層疊加,具體表現為直勾勾地瞪住他。

  御史公:「……」為什麼不能好好說話,現在是要他怎麼辦?

  他也很害怕的啊。

  顧風簡年紀輕輕,卻已經兩次辭官了。且兩次都叫他膽戰心驚。

  他既不想顧風簡太過能幹,借由御史台的職權檢舉一批官員。也不想顧風簡太過飄忽,沒做兩月就閃身走人。

  尤其顧風簡的背後還有國公與顧夫人。他們二人發起難來,神仙都得抖一抖。知道陛下有意把人塞進御史台,他都要愁死了。

  御史公被國公無聲的譴責弄得渾身不適,正想著該如何解脫,忽聽前方喧嘩,立馬道:「街上為何如此吵鬧?不如過去看看?」

  顧國公繼續瞪他。

  御史公裝作不知,硬著頭皮朝那邊走去。

  街邊一群人吵吵鬧鬧的,不知在爭些什麼。

  有女子在哭,有男人癱倒在地,還有一群年輕的富貴子弟被圍在人群中間,受人指點責駡。

  被圍著的人裡,恰巧有一位是御史公認識的。

  「季家公子?我記得好像是叫季禹棠?」御史公給身邊的人介紹道,「此人不錯,雖然行事尚顯稚嫩,但是還算周全。就他的年紀與閱歷來說,將來大有可為。」

  顧國公木著臉不回答。

  御史公自討沒趣,又在人群裡看了一圈,說:「那不是你家的四郎與五郎嗎?」

  顧國公終於放過他,轉而看向對面。

  他的兩個兒子正低頭與身邊人說著什麼,站在人群的前排,應當與此事無關。

  范崇青圍觀,忍不住幸災樂禍道:「季禹棠,你也有今日啊?」

  季禹棠急得臉色躁紅,他大聲爭辯道:「我說了這是誣陷,這兩人分明是有備而來!」

  不知何人叫嚷起來:「證據確鑿你還狡辯什麼?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皆可作證!」

  包圍他們的圈子開始縮小,有人在暗中挑動情緒,引得路人越發暴躁。互相推攘著,似要動手。

  眼見事態就要嚴重,御史公朝顧國公做了個眼色,二人準備上前主持大局。

  御史公還未出聲,人群中先傳來一道高亮的男聲:「好了,都別吵了!肅靜!」

  聲音鏗鏘有力,極富威嚴。

  御史公腳步一頓,發現是顧家五郎站了出來。

  宋初昭走到中間,擋在了季禹棠的前面。

  她身形偏瘦,尤其是近兩日讀書讀得心力交瘁,面上透著一股蒼白。一雙眼睛卻明亮清澈,帶著堅定的神采。身姿也很挺拔,叫人不敢小看。

  她直面躁動的人群,亦是毫不露怯地看著眾人:「既是雙方各執一詞,是清白還是有罪,都該辨過真假再說。有人說自己看見了,可也有人沒看見。尚未蓋棺定論之前,所有人的證言都有待商榷!諸位若真是正義之士,該保持冷靜,再等一等!」

  季禹棠先是被人冤枉,再是受眾人所指,心裡又氣又急。

  偏偏此事與他有關,眾人根本不聽他的解釋。他明知受人暗算,卻百口莫辯,已是做好了吃個悶虧的打算。見宋初昭主動站出來,語氣裡盡是錯愕:「你……」

  宋初昭沒有管他,指著人群中的一個男人道:「方才是你在喊是吧?我理解你嫉惡如仇、性情直快。可如今官府的人還沒來,這些人也沒想逃走,你稍候片刻又有何妨?不如你作為人證,到中間來。其餘人各退三步,空出位置,以免衝撞。再有誰受了傷,可就說不清了。」

  顧四郎原本是不想管的,但見宋初昭已經插手,擔心她出事,只能跟著出列,幫她維持秩序。

  范崇青等人同樣上前幫忙,努力隔開群眾。

  場面終於穩定下來。

  季禹棠身邊的人拉扯著他的衣袖,小聲道:「季公子,我們先前還同顧五郎……同他爭吵了,他哪裡會真心幫我們?不會是又有什麼陰謀吧?」

  季禹棠抿緊唇角,譴責地斜了那人一眼。

  因為離得近,宋初昭聽見了,被那人氣笑:「我沒有與你們計較,你倒是先以小人之心度我?」

  顧四郎本就不快,聞言沉聲道:「既是如此,五郎,管他們做什麼?叫眾人好好打他們一頓,反正現在急的人又不是你。」

  他說得嚴厲,那人畏懼,悻悻閉嘴。

  季禹棠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極小聲地說了聲:「對不住。」

  范崇青並不買帳。他擠到了宋初昭的邊上,忿忿不平道:「顧五郎,我們護著他們做什麼?你可別忘了他先前奚落你的事!等眼前這關過去,他們依舊記不得你的好。」

  季禹棠急說:「我哪裡……」

  范崇青:「你閉嘴!」

  宋初昭搖頭說:「罷了,他也沒對我做什麼。一碼歸一碼。我不至於因為他不喜歡我,就眼睜睜看著他被人冤枉毆打。叫人誣陷的滋味不好受。被謠言侵擾的感覺也不好受。做人本不該如此。」

  范崇青深受震撼,由衷欽佩道:「顧五郎,你真是我見過最高風亮節之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09:55 PM

第二十五章 辯明

  宋初昭被范崇青的一番吹捧弄得有點不好意思。

  打架就打架,幹嘛突然誇人?還誇得如此情真意切……讓人不禁想和他做朋友。

  她沒來得及具體享受,人群中又有不善良的人放聲說道:「他們幾人互相認識,分明是一夥兒的!怕是別有貓膩,不可相信他們!」

  那人只在背後悄悄喊話,躲著不出來。不知道是個單純唯恐天下不亂的主,還是別有用心。

  好在現場的百姓們尚不至於失了理智。他們只看看,不動手。

  顧四郎依舊覺得此處過於危險。怕會有人耍陰招,防不勝防。他拉著宋初昭往自己身後帶,小聲道:「五弟,要不你先出去?」

  宋初昭搖頭說:「這時候我一跑,他們就要追,一追,就真要打起來了。」

  季禹棠鬼似地出現在她身後,聲音壓得很低,所以說得並不清楚:「若真出了事,你哪能挨得了打?顧五郎,今日之事當我謝你,但不必你來替我涉險。」

  宋初昭點了點頭,人卻沒動,視線在人影快速搜尋,想要找到那個在背後煽風點火的主謀。

  她多年學武,眼力極佳。這一找,沒發現什麼可疑人物,倒是先看見了在街道對面駐足旁觀的顧國公。

  顧國公身邊還有一位老者,二人都未著官服,但可看出他們身居高位。

  他們的身影被湧動的人群所遮擋,又站在一根長柱的後方,若非看得仔細,還真發現了不了。

  宋初昭先是驚喜。若是顧國公在此,憑他的威望,群眾應當能很快安定下來。

  再過片刻,衙門或者金吾衛的人,就該循聲過來了。

  她張了張嘴,打算開口喊人。出聲前又想到他們二人選擇站在暗處不動,或許是有別的打算。她拿不準顧國公的心思,又將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顧國公見自己兒子分明已經發現自己了,結果表情瞬變,一個欲言又止的停頓,最後又狀似無意的挪開,當做無事發生,看得心下大痛。

  ……這是為何?

  顧國公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幕是他心底永遠無法結痂的一道傷口,平時用布蒙著,假裝痊癒,而一旦想起,便是血淋淋的一片。

  那一年天很冷,連同京城在內,十多個郡縣都在遭受寒災侵襲。到了冬至時,福東來要求五郎站到祭臺上去為百姓祈福,祈願來年瑞雪豐年。

  顧風簡當時尚年幼,只穿著一套單薄的、不能避寒的道服,同另外一名道童一起,高舉著一把劍,守在祭臺上。

  他們守了約有半夜。後來夜裡真的下雪了,細碎的雪絨堆積在他們的肩頭,融化在他們衣裳上。等被抱下來時,幾乎沒了知覺。

  從此顧風簡便留下了病根,特別畏寒。

  當時顧風簡在高臺上看著他的,便是這種眼神。沒有哭,沒有鬧,沒有怨憤,也沒有失望。

  許是覺得他不值得信任了,所以就乾脆不再開口。

  他心裡早該明白。五郎說是不再責備他,卻也很難再信任他。可是信任這東西,他又該怎辦呢?

  顧國公當下腳底生風,快步走上去,高聲道:「前方因何事聚眾喧擾?都且讓開,御史公在此,由他來辯明曲直!」

  御史公:「??」我沒同意呀。

  圍觀的百姓自覺退出一條道路,以供他們通行,同時議論的聲音紛揚而起,皆是欣喜於竟能在這裡碰上御史公。

  二人剛走到對街來,正好衙門的官差也急急趕到。雙方會面,來不及多說,先快速清理現場。

  人群被隔開,一直坐在邊上哭訴的女子重新回到眾人視野。她身邊的男子在方才已經看過大夫。因為腿腳受了傷,無法動彈,還躺在地上。

  二人面上皆有憤懣,看著季禹棠等人一會兒委屈低泣,一會兒咬牙切齒,表現得無奈又讓人生憐。

  既然衙門的人已經抵達,御史公自不必接手。他退到一側,近距離觀察起眾人的表現。

  誠然來說,在這幾位官宦子弟中,顧家五郎是其中最冷靜的一個。

  季禹棠因為事情牽扯了自己,顯得有些急躁。他身邊的兄弟就更是如此。他們還不懂得該如何收斂情緒。

  顧四郎本身性格偏向豪爽,行事乾脆俐落,卻有些過於直接。他只管他五弟,其餘人等不大關心。

  唯有顧五郎,不驕不躁,既能穩定大局,又懂安撫人心。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鎮靜。

  只可惜,僅有這些,想在御史台任職還是不足。顧五郎不擅與人交際,恐怕難以發現案情中隱藏的證據。這些需靠經驗積累。偏偏他做事沒有定性,不知能否長久。

  倒是范崇青那一幫人……之前還囂張得很,現在不知道在抖些什麼。叫他完全看不懂。

  御史公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們都在盯著顧國公。

  顧國公怎麼他們了?

  范崇青等人不是自己懼怕顧國公,而是禮貌性地替宋初昭怕一怕。

  這位平素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此時更是擺出了他們從未見過的冷峻表情。面目陰沉,眼睛泛紅,完全是要勃然發怒的前兆。又死死盯住宋初昭,實在很難叫人不多想。

  莫非是氣他多管閒事,連累了顧四郎?

  范崇青小聲說:「五郎,你要不要先去同國公道個歉?」

  宋初昭說:「我又沒錯,為何道歉?」

  「你自然是沒錯的……」范崇青瞥了眼顧四郎,說,「可你爹只盯著你,不盯著你四哥,你不覺得別有深意嗎?不如你先去同他解釋清楚?」

  「啊?」宋初昭搖了搖頭,「之後再說吧。」現在哪有那時間?國公會理解的。

  范崇青等人心中吶喊:果然這對父子勢如水火!

  領隊的衙役客氣地朝眾人道:「請幾位公子,以及這位姑娘,一起隨我們往衙門走一趟。」

  宋初昭的思緒被打斷,連忙道:「且慢,不可!」

  季禹棠等人都準備走了,聽她開口,又停了下來。

  在場一眾年輕人,都是一副以她為首的樣子。

  衙役便轉身向她,抱拳道:「顧公子還有何事?」

  宋初昭說:「我們都不走。若是現在我們跟你走了,只怕到時候事情會更說不清楚。」

  衙役:「不知公子因何有此疑慮?老爺會秉公辦理,還幾位清白。而且顧公子,你不是與此事無關嗎?」

  宋初昭說:「我是與此事無關,可是當百姓知道,我姓顧,他姓范,在場涉案眾人皆是官宦子弟,而現場又有平民信誓旦旦口稱目睹經過,此事便不簡單。」

  衙役摸了摸身側的佩刀,低眉思忖。

  御史公聞言也來了精神,好奇地看著她。

  宋初昭說:「若是那位姑娘所訴確有其事,我等方才的舉動,難免會被人指責說是包庇季禹棠。若是無中生有,就更冤了。只怕會有人當我們沆瀣一氣,反誣他人。連同縣老爺,也要受此事連累。何況,季禹棠本就懷疑,是有人要惡意陷害於他,更該防備此事。請官爺諒解。」

  衙役心中其實也有這般顧慮,所以衙門最怕處理的便是與朝中官員有關的案子,兩邊都討不到好處。此時見宋初昭主動提出,猜她已有對策,便順勢問道:「顧五公子覺得該當如何?」

  宋初昭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不如就在這裡問個清楚。既然顧國公與御史公也在,可以代縣老爺進行旁聽。等事情都當場理清,再去衙門記錄一下便是。」

  衙役懷疑道:「你確定是幾句話的事?」如果真那樣簡單,這些人何必還被堵在此處無從分身?

  宋初昭笑說:「本就不是什麼複雜的事。憑國公與御史公的經驗,應該很快就能解決。」

  御史公捋著鬍鬚暗道,考慮得也很全面,看起來是個處事周全之人。

  ……不對,處事周全,就與他之前想的不一樣了。

  衙役請示說:「請問二位老爺,現在可有時間?」

  顧國公率先點頭:「可以。」

  御史公同樣應允。

  這般情形已經不好再做生意,酒館的掌櫃見有熱鬧,乾脆將店內清空,騰了位置出來,叫幾人進去稍坐。

  御史公與顧國公坐在大堂正中間。季禹棠等人站在靠近店門的位置。圍觀的百姓,則全被衙役們攔在了門檻之外。倒是有點像衙門公開審案的場景。

  御史公望向自己的同僚,顧國公抬手一揮,表示他今日避嫌旁聽。

  御史公將袖子斂到膝上,開口道:「爾等,先將案情經過敘述一遍。」

  季禹棠大步上前,作手一揖,率先說道:「請御史公明鑒!這姑娘說我等輕薄她,分明是污蔑。她說那男子是她丈夫,求我等相救……」

  他還沒說完,另外一面的女子已經哭道:「你這賊人,竟還汙我清白!」

  季禹棠氣道:「現在是我在陳述!」

  地上的男人支起上身,作勢要與他拼命:「那你也不該編出如此可笑的謊話!」

  宋初昭無奈上前阻攔,說:「還是由我來敘述吧,以免你們幾人又爭起來,沒完沒了。」

  季禹棠並無異議,深吸一口氣,憋悶地退了下去。

  宋初昭朝幾人抱拳一禮。

  「此事方才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有兩種證詞。」宋初昭指著右手側女子的方向,「這位姑娘說,她與她父親走在街上,迎面遇上了帶著些醉意的季禹棠等人。那位青色衣服的兄弟……對,就是他,長得稍稍不那麼正氣。他上手輕薄了這位姑娘。姑娘大力掙扎,反惹怒了季禹棠等人。她父親護女心切,衝上前來與幾人爭執。季禹棠等人仗著人多勢眾,一腳踢傷了她父親。隨後有路人聞聲趕來,她僥倖得救。」

  宋初昭說完,扭頭朝女子確認:「是不是如此?」

  女子點頭,又低頭啜泣。

  季禹棠欲言又止。

  既然不是他上手輕薄,宋初昭能不能別只提他一個人的名字?弄得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主謀了。

  宋初昭繼續道:「而照季禹棠等人所說,是他們離開酒館不遠時,碰見了這二人。當時這二人拉拉扯扯,互相間似有不和。姑娘哭著前來求助,說她丈夫嗜賭成性,如今又毒打她進行洩憤。季禹棠等人看不過眼,便想幫忙趕走這個男人。這位青色衣服的公子,隨手一推,也不算很用力,那個男人就摔傷了腿。隨後眾人聞聲趕到,你們被圍住無法離開。」

  那個長得不那麼正氣的青年忍不住道:「顧五公子,你真不認得我?」

  宋初昭無視了他,只問道:「是不是如此?」

  季禹棠回說:「是。」

  衙役兩手環胸,發問道:「隨手一推,就將他人的左腿推斷?」

  季禹棠說:「我知這說辭聽起來荒誕,可事實確實如此!我也不必編纂這樣的謊言來欺瞞諸位。」

  女子抬起頭說:「他真是我父親,只管去官府找人查證!此事做不得假!」

  御史公:「好,此事暫且略過,之後會命人前往查證。顧五郎,還有嗎?」

  宋初昭說:「季禹棠帶人離開酒館時,我正好在。他們走了沒多久,我隱約聽見女子的尖叫聲。我心下好奇,快步從二樓跑下,趕到了背面的那條街。我們算是較早抵達的人,當時在場的,還有七八人。其中三人說是親眼目睹了事情的經過,便是方才在人群中叫嚷的證人。」

  御史公正要傳召人證,宋初昭抬了下手說:「現在倒是不必叫他們上來。」

  御史公饒有興趣道:「那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宋初昭說:「根據二人證詞。一個說是被推的,一個說是被踢的。既然能一腿將人踢倒在地,還摔傷了腳,想必下手不輕,應當會在這位郎君的身上留下傷痕。麻煩請解開衣衫,看看胸口處是否有痕跡。」

  男人一面挪動著位置,一面嘴上絮絮叨叨地補充道:「他確實踢我了。只是天冷,我衣服穿得厚,不知道有沒有留下傷痕。就算沒有,也不代表什麼。」

  衙役上前,擋住群眾視線,而後扯開對方的衣領,查看他的傷情。

  在左側肋骨位置,果然有一個青色的不規則痕跡。衙役用手按了一下,男人當即疼得抽氣。

  御史公和顧國公一同移步過來查看,看完一眼,又坐了回去。

  女子一時間又喜又哭,在旁邊跪好磕頭道:「爹……這便是證據啊,請御史公明鑒!」

  御史公沒有馬上開口,只認真看著宋初昭。

  宋初昭蹲到地上,與男人再三確認:「你確定他是踢在了這裡?」

  男人點頭:「正是!」

  宋初昭:「不是你自己磕絆了的舊傷?」

  男人氣道:「自然不是!你這是何意?莫不是想要推脫?」

  宋初昭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我這人做事向來公正,最討厭別人說謊。你別擔心。」

  季禹棠聽得滿頭冷汗,急道:「不可能,我們真的沒踢,這全是他們計劃好的!」

  御史公唇角帶笑,慈祥道:「顧五郎,你覺得事情是如何?」

  「回御史公。」宋初昭說,「照這樣看,的確不是季禹棠的人打的。」

  季禹棠愣住,女子尖叫道:「我父親胸口的傷痕還在,你也敢顛倒黑白?我父親胸口有傷,他有傷!大家可以進來看看!」

  門外的百姓又開始騷動起來,被衙役們架著刀攔住。

  「正是因為有傷才不對啊。」宋初昭說,「人剛被打傷的時候,不會那麼快出現傷痕。離你父親挨打,到如今查看傷情,我滿打滿算吧,多送你一點,也才半個時辰不到。會有紅腫和輕微的青色我信,能出現這樣嚴重的淤青,不可能。他這傷雖然也很新鮮,但依舊不合適。」

  范崇青對這個很有經驗,被她一提醒,忙附和說:「不錯,我同人打架,都是到了第二天,身上才佈滿青紫的。縱然傷得重,怎麼也得要半天的時間,才能出現他這樣的顏色。」

  顧四郎笑了兩聲:「如此說來,還好現在時間過去的短。如果與他們一起去衙門,再互相間扯掰兩句,消磨些時間,還真有可能說不清楚了?」

  二人被當面點破,神態略顯慌張,但很快就調整過來。

  女人抓住她父親的手,將臉埋在對方胸口,埋怨道:「爹,你為什麼要說謊?冤枉啊!我爹是一時糊塗,可別的事情,確實是他們做的!」

  男人半跪著起來,朝眾人叩首,一臉苦相道:「幾位官爺,方才我的確是說謊了。胸口的傷是我昨晚上撞的。我只擔心此事沒有證據,他們會找藉口狡辯,所以在看見傷勢的時候,才想著順水推舟。御史公,再給小人一個機會!我不是有意想要欺瞞!」

  青色衣服的男人氣急:「你……你這分明是狡辯啊!」

  御史公兩手交握,隱在長袖之下。他思考了片刻,點頭說:「你們說的也有道理呀。顧五郎,你覺得呢?」

  季禹棠等人難以接受:「怎麼可以這樣!」

  宋初昭淡定如常,甚至還笑了一下。她說:「我也覺得如此,這算不上什麼證據。也請姑娘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要為季禹棠等人開脫,我只是好奇真相。我與他根本都算不上朋友。」

  季禹棠心中酸澀。

  宋初昭走到女子身邊,緩聲道:「姑娘,我看你一直握著你自己的左手手腕,是有受傷嗎?」

  女子本不欲回答她,但顧風簡的面貌極其出色,而宋初昭又表現得過於溫柔,她最後還是說了一句:「那人抓得我疼。」

  宋初昭問:「他當時是怎麼抓的你?能否給我演示一遍?」

  御史公點頭示意,女子便站起身,走到幾人附近。指向青衣男子道:「背面的那條小路狹窄,他們幾人並排而行,霸佔了一整條街道。我與父親想請他們相讓,結果這人,在路過的時候,伸手拽住了我,並出手……出手調戲。」

  「我沒有!」

  宋初昭點頭:「也就是說,當時你站在他們的右手側,貼牆而立,等待他們過去。而這個人,在路過的時候,用右手抓住了你的左手,是嗎?」

  女子點頭:「是。」

  宋初昭:「那你的右手呢?」

  女子說:「我抬手打他了,又被他抓住了。」

  宋初昭:「然後呢?」

  「然後……」女子眼中帶淚,說不下去,「你是在羞辱我嗎?」

  宋初昭無辜攤手:「我在替你討伐他呀。他若是這樣欺負你,丟臉的該是他。眾人只會可憐你,哪裡有嘲笑你?然後呢?」

  女子沖道:「然後他便用右手縛住我!我爹衝了上來,被人踢傷,這樣可以了嗎?」

  宋初昭說:「可以是可以,只不過,他慣用的是左手啊,左手的力氣應該比右手大。若要單手縛住你,也該是用左手才是。你就沒發現他的扇子一直別在左腰嗎?」

  眾人一齊看向青衣男子的腰間。

  女子稍怔,而後又說:「那或許是左手吧。我當時氣得失了理智,記不大清楚了。」

  「你既如此氣憤此事,怎麼能記不清那麼關鍵的細節?」宋初昭伸出兩臂在空中示意,「他若是用右手縛住你,你該被人按在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靠近牆。他若是用左手縛住你,你掙扎時,看見的視野完全不同。應該記得十分清楚才是。」

  女子按著胸口說:「我再想想。」

  宋初昭:「你好好想,證詞是很關鍵的。冷靜了再想。」

  女子在眾人注視之中慢慢走了兩步,然後回過頭道:「是,是左手。你方才問左右,我心中緊張,沒分清楚。」

  宋初昭說:「你確實是因為沒分清楚?這回可想清楚再答。再三修改證詞,你說的話就不可信了。」

  女子遲疑片刻,輕輕點頭。

  宋初昭笑道:「其實我也沒分清。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慣用左手。」

  那位青衣男子已經樂出聲道:「我一直都是用右手的啊!我把扇子別在左腰是因為……天冷了根本用不到啊!這個許多人都可以為我作證,誒我還可以現場書畫一封以作證明!掌櫃的快上筆墨!」

  季禹棠拽了下他,示意他別太得意忘形。

  女子血色漸漸褪去。

  宋初昭制止了她繼續開口狡辯,說:「這時候就不要再改說法了,沒必要。」

  御史公調整了下坐姿,從鼻腔裡長籲出一口氣。他臉上已不如最初那時淡定,內心更是震驚。

  顧家五郎……當真是多謀善斷、通權達變。且不漏鋒芒,鎮定自若。他的神態與親和,能叫人快速放鬆警惕,而他邏輯縝密,問話清晰,不知不覺間便將人誘入圈套。

  ……人才啊!

  他們御史台就是缺這樣的人才!

  御史公悄悄看了眼顧國公,發現後者還是一副沒有溫度的死人臉,看不出喜怒,不由撇嘴。

  季禹棠等人沒有顧家人這般定力,心情幾乎都寫在臉上。

  圍觀眾人也已變了立場,對季禹棠這邊信上八分。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似乎是為先前的指責感到慚愧。

  這時宋初昭笑說:「其實還有一點,也是我最初懷疑你的一點。」

  竟然還有?

  御史公扭了扭脖子,聽見身體深處傳來的骨骼脆響。

  「我當時說了,我們是聽見了你的叫聲,才從酒館這裡跑過去的。當時店中還有其他人,他們可以為我們作證。你那時喊的是:『啊——爹!』。」宋初昭停了一下,以表示節奏,「『你們快放開我!』。是不是?當時可有人聽見?」

  一側掌櫃的舉手道:「不錯,我確實聽見了。我當時在後堂,離後街較近,聽得很清楚。」

  「是這樣,我也聽見了。」

  宋初昭點頭:「如此不對啊。」

  范崇青崇拜地看著她,一臉諂媚地問道:「哪裡不對?」

  宋初昭說:「自然是順序不對。照她所言的情況,她喊的應該是『你們快放開我!』、『啊——爹!』。這樣才是。反過來喊,我不是很能理解。她爹摔倒之後,沒說還有人拽著她啊。」

  范崇青深吸一口氣,醍醐灌頂:「有道理啊!」

  那二人嘴唇翕動,臉上虛汗涔涔,思考著該如何掩飾過去。可是一抬起頭,對上宋初昭通透的眼神,就不敢再說出口。

  她那淡定自若、一切盡在掌控的從容,彷彿不管他們如何找藉口,都會被她一眼識破。

  宋初昭說:「其次還有諸多可疑之處。季禹棠等人的身上雖有酒味,卻並未醉酒。這家酒館每人只需買一小壺米酒,根本喝不醉。動機也說不過去,當街行兇的理由更說不過去。」

  掌櫃頷首,朝眾人保證道:「朝廷不許百姓酗酒,我們這兒的米酒,也只是喝個酒味兒而已。至今還沒有人在我的酒館裡喝醉過。」

  宋初昭說:「若只是一件兩件的巧合,倒也可以狡辯,可是此事漏洞百出,我傾向於是有人刻意陷害。輕薄這種事情,難以搜證,全憑女子陳述。如若查得不嚴,真信了那幾位證人的證詞,待證據全部消失,季禹棠等人便是百口莫辯。」

  宋初昭朝季禹棠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小不了。想必那人是恨毒了你,你自己想想,近日可有得罪什麼人。」

  季禹棠下意識地去看顧四郎和范崇青。兩人立即用力回瞪。季禹棠說:「我可沒有說你們的意思。只是我也不清楚。我應該沒有得罪什麼人啊。」

  范崇青:「你該說是討厭你的人太多了,你回憶不起來。」

  季禹棠:「我哪裡有那般令人討厭!」

  「你竟不知道?」范崇青說,「你若能有顧五郎一半坦蕩,也不至於會遇到今日這樣的事。」

  季禹棠:「我……」

  顧四郎加了一句:「若是能有我五弟一半的聰慧,也不至於被人逼到這般境地。不知是誰先前說我五弟沽名釣譽。」

  季禹棠無言以對,唯有臉紅。

  御史公再次笑得一臉慈祥,不過這回的笑容要真誠許多,恨不得將臉上的褶子全部擠開。他說:「顧五郎,真是觀察入微,連這樣的細節你也記得。」

  宋初昭只平靜回禮:「哪裡。」

  寵辱不驚!

  御史公再次點頭。眼睛裡面光芒閃爍。

  宋初昭轉向門口,對著圍觀的百姓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若非要說確鑿的證據,目前雙方都沒有。即便是將人送到衙門,最後也會放人。我希望大家清楚的是,如果最後衙門真的放了人,並非是縣老爺或者我等進行包庇。若是有人說起,請幫忙做個解釋。」

  圍觀眾人一齊點頭,而後又在某人的帶領下開始鼓掌。

  「這位公子當真聰慧!乃我國之棟樑。」

  「明察秋毫!堪得嘉獎!」

  「不知公子究竟是哪家子弟,未能確定。麻煩留個姓名,我好與人傳揚。」

  連衙役也朝著宋初昭含笑抱拳。

  宋初昭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然而大家此刻都很興奮,並不因她的謙虛而收斂。她無所適從,朝兩位長輩告辭道:「此處應該該沒我的事了,晚輩先回去了。」

  「且慢!」御史公忙喊道,「嗯……既然都已在這裡了,不如一起吃個飯?」

  季禹棠從欣喜中回神,附議道:「多謝顧五郎今日為我洗清冤屈。我請客,也當是對五郎賠罪。」

  他說完,又朝著宋初昭行禮:「今日冒犯了!」

  他身後的一眾兄弟也彎腰鞠躬,鄭重朝她道謝:「多謝顧五郎!」

  宋初昭抬手虛擋,說:「事情還沒完,你還得去衙門,你請什麼客?」

  季禹棠笑容不減:「我付錢便是,幾位想吃什麼,儘管點!」

  宋初昭看了沉默著的顧國公一眼,一字一句堅定回絕道:「我不喜歡過於熱鬧,我先回去了。我還要回去——看書!」

  御史公快步過來,抓住宋初昭的手腕,笑得異常燦爛:「那就只你我二人一起吃頓飯如何?我最喜愛藏書,府裡還存著不少。不知五郎平日喜歡看什麼書?我正想與人交流交流。不如乾脆去我府上如何?」

  宋初昭笑容僵硬。

  顧國公走過來,無情地拽開御史公的手,扭頭的功夫,表情從萬里冰封到春風滿面。他笑道:「五郎,若是不喜歡,你先與你四哥回去吧,我還有事要同御史公商談。也不必太沉迷看書。你今日該累了,記得好好休息。」

  宋初昭如蒙大赦,快速應道:「是。」

  顧四郎衝過來,拉上宋初昭便跑。范崇青等人反應過來,在後面追趕,熱情喊道:「顧五郎,你等等我啊!我也有話想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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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02 PM

第二十六章 暴露

  人影已經遠去,御史公還倚在門邊,遺憾遠眺著宋初昭的背影。

  他歎了口氣,正欲轉頭,適才將他留下的顧國公從他身邊穿了過去。

  「且慢!」御史公跟上對方的步伐,笑道,「顧國公,是想同我瞭解一下御史台的事務嗎?」

  顧國公頭也不回,孤高冷傲道:「沒有。」

  御史公:「你方才不是說有事要同我商談嗎?」

  顧國公特意停了下,嚴肅宣告道:「我兒不願與你一起吃飯。」說完繼續快步行走。

  御史公不滿道:「你這人說話怎麼那麼直白?」

  顧國公說:「你不見我兒對我都這般冷淡,還同你一起吃飯?」呵。

  御史公咋舌一聲。

  「我還沒說你呢,顧國公,你從未說過你們家五郎還是個斷案高手啊。這樣的人,你將他派去戶部,派去與那幫鬱鬱不得志的老儒生混在一起,不是埋沒是什麼?換做是我,心裡也要不痛快。心思敏感些,還少不了要多想。」御史公拈著鬍鬚,笑道,「我們御史台就大不相同了。台院中有許多年輕子弟,俱是聰穎過人之輩,定能與五郎好好相處。且院內機遇良多,能叫五郎好大展身手。」

  顧國公冷笑:「你不是說五郎沒有定性嗎?」

  「年輕人吶,總該有些氣性,非要他們循規蹈矩,方是強人所難。」御史公反應了一下,又說,「不是,我沒說過這樣的話。我最多也只是藏在心裡想想。顧國公,究竟是你在冤我,還是你心底其實就是這樣想的?」

  顧國公再次停步,轉身用力看了他一眼。在御史公以為對方要與自己辯駁時,這人又轉了回去,用快的腳步加緊離開。

  御史公:「……」就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麼,又好像不能。比君心還難測。

  今日天朗氣清,顧風簡坐在後院的池塘邊上餵魚,順道曬曬太陽。

  賀老爺與顧國公不一樣,見他總待在屋中看書,總要擔心他為何不出來走走。覺得他回京城之後,必須被悶在家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畢竟賀菀給他們的書信之中提過,「昭昭雖聰慧,然不喜念書。四書五經尤甚。唯兵法怪談略有涉獵。」。

  賀老爺心想,不喜歡念書的人怎麼突然就開始念書了?還不是因為沒地方好去。為什麼沒地方好去?都是因為京城裡的那些人喜歡講一些不盡不實的壞話,讓人難受。

  雖然近段時日,類似傳言已經消彌,但昭昭想必對他人十分失望。

  尤其先前顧五郎半夜爬牆的事,給了賀老爺太大的刺激,他腦海中一直惦記著夫人說的「昭昭沒有朋友」這件事。

  昭昭的朋友都在邊關啊,否則哪能給了顧家小子可乘之機!

  為了委婉解決此事,聰明的賀老爺了靈機一動,決定請幾位同齡的姑娘來家裡與外孫女作伴,也好讓人早日習慣京城的生活。

  可惜賀老爺提出此事後,被顧風簡一連數次拒絕直接給憋了回去。

  他或許只是隨口一提,但著實給顧風簡帶來了莫大的震撼。

  顧風簡察覺到賀老爺也是個不尋常的人,臨睡前又去找賀老爺說了兩次,確認對方沒有自作主張請人前來,才敢上床休息。

  當夜顧風簡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被一群女人圍在中間。那群看不清面容的女人拉著他的手喊他「昭昭妹妹」。他受不了,轉身逃跑,幾人便追。無論他跑到哪裡,賀老爺都會帶著新的姑娘出現在他面前,叫他們好好相處。

  夢境迷離而恐怖,好在春冬及時將他叫醒。醒來後額上只餘滿頭虛汗。

  從與宋初昭互換身體開始,顧風簡還是第一次做噩夢。從那以後,他看書都只敢悄悄。沒事也不敢窩在房裡了。

  倒是深刻體會到了與宋初昭相反的那種無奈。

  他百無聊賴地坐著,春冬一路小跑從外面進來。

  「姑娘!」春冬跑得額頭碎髮翻飛,急急停在她的身後,彎下腰神秘笑道,「姑娘,你知道我們公子這兩天在做些什麼嗎?」

  顧風簡隨手往池塘裡撒魚食,心說應該是在哭吧,畢竟父親在拿軟刀子逼她看書。

  春冬已激動道:「公子可真是斷案如神啊!如今京城裡都在說五公子穎悟絕倫,明察秋毫。且深謀遠慮,面面俱到!」

  顧風簡半闔的眼皮向上抬起:「斷案如神?」

  春冬說:「是!我在街上聽見了好幾種傳聞,也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是對的,反正是五公子救了季公子沒錯。話說當時,場面十分危急……」

  顧風簡打斷她:「哪個季公子?」

  春冬:「似乎是季禹棠季公子,便是四公子時常說的那一位。」

  顧風簡遲疑:「她怎麼會與季禹棠扯上關係?」

  「偶然遇上!若非偶然遇上,季公子怕是已被當做賊人抓了。幸虧我們公子在,只一眼便窺破了真相,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誘出證人是在說謊,還了季公子的清白。甚至幾人都沒回過神來。」

  春冬握著拳,慷慨激昂道:「當時群情激憤,季公子被人圍在中間。多虧我們公子冷靜,冒著危險上前,將他救了出來。據說季公子不久前才與公子發生過嫌隙,暗地裡說了我們五公子的壞話,但是我們公子豁達大度,未與他計較。當真是君子之風,叫……」

  顧風簡忍不住再次打斷:「我更想聽,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而不是一堆莫名其妙的誇讚之詞。

  結果春冬道:「沒打聽清楚。只曉得連御史公都對我們公子很是欣賞。」

  顧風簡:「台院事務繁多,御史公還會關注這些小事?」

  春冬說:「這案子就是御史公斷的。」

  顧風簡越加疑惑:「御史公還管斷案?」御史台不是負責監察的官署嗎?

  「反正他們是這樣講的。御史公恰巧路過,留下來旁聽。再之後便是方才種種。」春冬情緒幾次三番被打斷,只能無奈道,「姑娘,怎麼你關注的地方與我們都不大一樣呀?你不覺得五公子鋒芒不露,如隱士高人嗎?公子本就受歡迎,如今京城不知多少未婚的姑娘,正在羨慕您!」

  顧風簡眨了下眼睛,腦子裡有點亂。

  「呀!」春冬又叫道,「姑娘,為何你的臉色如此蒼白?莫非是被嚇到了?」

  顧風簡站了起來,緊皺著眉頭,感覺一股暖流在往下流淌。

  他張了張嘴,卻僅餘下瞳孔在劇烈顫動。

  春冬忙扶住他,緊張道:「姑娘?」

  他若真是隱士高人,現在挺想毀天滅地的。

  顧國公今日也早早回了家。

  因為前兩日的事情傳開了,最近老有人來向他打聽顧五郎。其實探聽顧五郎未必是真,揣摩他的態度才是主要。

  他覺得煩,不想一一解釋,就躲回來了。

  顧國公一腳還拿著剛脫下的鞋子,人便坐在那裡不動。顧夫人來回走了兩遍,最後還是過去推了他一把。

  「你在想什麼呢?魂都要沒了。」

  顧國公僵硬地動作起來,說:「我在想,五郎究竟想要什麼呢?」

  顧夫人道:「五郎是性情淡泊的人,沒什麼特別想要的吧。」

  顧國公再次沉默下去。片刻後像是重新醒來,搖頭說:「你不知我在街上,看見他是如何威風。」

  顧夫人:「威風?」

  「是啊,威風。與在你我面前截然不同。」顧國公說,「他在我面前是寡言,在你面前是乖巧,能避的話題總是避而不談。可那日在街上,我見他處事從容,運籌帷幄,雖然也不顯山露水,但絕對沒有像家中如此冷傲。」

  顧夫人說:「我們五郎本就很好!別拿我與你相比。五郎和我還是能說得上的。」

  「不一樣。我是說,他比我想的要更大氣一些。」顧國公道,「你看看,連素來桀驁不馴的季禹棠同范崇青,都對他馬首是瞻。或許,我還沒有那兩位小子瞭解他。」

  顧夫人訝然道:「啊?」

  顧國公將官靴擺到旁邊,重新換上一雙舒適的布鞋。顧夫人準備叫他出去吃飯,門外的僕從恰好來報:「春冬回來了。」

  顧夫人頓時高興道:「我怎麼覺得好久沒見著這丫頭了,難怪覺得身邊冷清,快叫她進來。」

  春冬踏進屋中,笑著朝二人行禮。

  「到這裡來,近一點說。」顧夫人指著身前的位置,問道,「宋三娘近日過得可好?」

  春冬回說:「姑娘一切都好。賀老爺待姑娘有求必應,府裡也清淨,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顧國公在旁邊道:「賀家就一個小輩,可不待她很好。」

  顧國公想起來說:「對了,今日還有人問我五郎的婚事。問我五郎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這時宋初昭也聞訊過來了。

  自從顧風簡搬去賀府之後,她連送書的藉口都沒法再用,上次爬牆被嚇了一下,已經好幾日沒有見過顧五郎。

  顧夫人遠遠瞥見人影,忙說:「你看,你可別胡來。我們五郎與三娘情投意合的,你千萬別在他面前提別的女人。到時候他再誤會了你,我不幫你說話。」

  「我沒那樣的意思。」顧國公說,「我還未見過宋三娘。五郎應該也只與她見過一兩面,卻似乎對她很中意。我第一次見五郎這樣關心一個人。那宋三娘面貌如何?品行又如何?你瞭解嗎?」

  宋初昭一腳邁了進來,朝二人作揖示意。

  顧夫人拍了下額頭道:「我是不是還沒告訴過你?都怪你太忙了!」

  顧國公茫然:「什麼沒告訴我?」

  顧夫人上前,拉住宋初昭道:「三娘與我們五郎早就認識了。當年五郎遊學時險些出了事,說是宋三公子救的,宋家哪裡來的三公子?原來是三娘!若非三娘及時報信,在那見不著半個鬼影的地方,五郎怕就出事了!」

  顧國公驚訝,宋初昭更加驚訝,二人都呆住了,一時沒有反應。只有春冬驚喜地叫了出來。

  「還想瞞著我,你也真是。」顧夫人佯裝生氣地拍了下宋初昭的肩膀,「母親要感謝她都來不及,又怎會同那些見識短淺之人一樣,瞧不起她。你不知道我賀菀妹妹當年,也是一個巾幗英雄。我與她是最好的朋友,最喜歡的便是她的瀟灑俐落。」

  顧國公很快接受這件事,了然點頭道:「原來如此。我說五郎為何對宋三娘如此上心。這樣說來,我們顧家還欠她一份謝禮。」

  顧夫人:「是呀!我也是這樣想!」

  宋初昭兀自在那邊震撼。

  顧五郎!當時說得那般可憐,居然是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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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08 PM

第二十七章 安慰

  春冬托著下巴趴在顧風簡的床前,笑嘻嘻地盯著他看。自她從顧府回來之後,整個人便這樣奇奇怪怪的。

  顧風簡正難受,轉了個身背對著她道:「你可以下去了。」

  春冬見他如此,也能理解女人每月那幾天心情都不好,不忍打趣他。給他掖好了被角,又問:「姑娘,你難得睡這麼早,怕是會睡不著。要不要春冬給您熬一碗甜湯?熱乎乎的喝下去,能好受一點。」

  顧風簡恨不得這世上只剩他一個人才好,敷衍道:「不必。你下去吧。」

  春冬依依不捨道:「好吧。那您有事喊得大聲一些,春冬就在隔壁候著。」

  屋門合上,屋內漸漸積起些許暖氣。

  春冬走後沒多久,顧風簡又聽見窗外傳來了熟悉的石頭打窗聲。

  那聲音斷斷續續地響了五六下,來人得不到回應,又不甘心離去,終於忍不住爬窗進來。

  宋初昭拍了拍腿,小心落地。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一看,發現裡頭果然有個拱起的包包。

  「顧五郎,原來你在呀?你怎麼不出來?」宋初昭靠近了,在對方肩上一拍,「是我!我來了。」

  顧風簡轉回身,瞥了她一眼:「我知道是你,沒有第二個人會來爬我的窗。」

  宋初昭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圍著床邊走了一圈:「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興致不高?」

  往常見到她,看起來還是挺高興的。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滿腔的愛答不理。

  宋初昭擠開一小塊被子,在床邊坐下,問道:「是不是春冬和你說了,你自覺心虛,所以才不敢見我?」

  顧風簡立即用手肘支起上身,抓住她的衣袖問:「春冬說了什麼?」

  宋初昭愣了下:「春冬倒是沒說什麼,但是你母親,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

  顧風簡鬆了口氣,又沒力氣理她,繼續半死不活地躺下。

  宋初昭兩手抓住他的肩膀:「你就不想知道你母親說了什麼?」

  顧風簡冷漠道:「不想。」

  宋初昭不允他消極怠工,趴下上身,對著他的眼睛惡狠狠道:「你母親說,當初多虧了我救出你,否則你怕是已經在山裡出事了。說明我口信已經帶到,你卻騙我說我言而無信,去不復返。你這是欺負我腦子燒壞了不記得事!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故意唬我呢?」

  顧風簡定定看著她,二人離得太近,呼吸的鼻息都能噴到對方的臉上。

  宋初昭貼近了才發現,顧風簡的額頭上有一層冷汗,眉宇間也很是不快。

  「你這是怎麼了?生病了?可你生病了春冬怎麼會不說呢?」宋初昭試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沒有發燒,關心道,「是哪裡不舒服?」

  顧風簡無奈歎了口氣,說:「你先放開我。」

  宋初昭於是鬆開他。顧風簡動彈了下,把被子拉下去一點。

  宋初昭等他開口解釋,顧風簡忍了忍,發現宋初昭實在不好打發,只能道:「今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宋初昭:「今天這還晚?今天可早著呢!」

  顧風簡說:「這兩天我不大舒服。你都不用來了。」

  宋初昭審視地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哦……我都差點忘了,你現在不是個男人。」

  顧風簡差點沒蹦起來與她拼命。宋初昭見他難得面露猙獰,趕緊又隔著被子將他按下,並用袖子小心擦拭他的額頭,笑著討好道:「別生氣別生氣。這種時候不能生氣。你一生氣就要提氣……對身體不好。」

  顧風簡也發現了,所以他呼吸變得沉重,胸腔劇烈起伏,連眨眼的動作都透著絕望。

  其實比起身體疼痛來,精神上的震撼更加致命。顧風簡就盼著自己能大睡幾日,將這段時間給混過去。結果春冬知道了,宋初昭也知道了。

  宋初昭已然了悟,在那邊很過來人地同他說:「五郎,你也別擔心。這種事情習慣就好了。習慣之後,無礙的。」

  顧風簡:「我還要習慣?」

  「也是。那就隨便忍忍。」宋初昭思考了會兒,又說,「可是你現在這麼早睡,明天醒的也早。我還是得告訴你,這種事情最難受的不是第一天,而是第二天。」

  顧風簡聞言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宋初昭此刻對他真的是既同情,又覺得有些好笑。但想到顧五郎會有這般可憐的日子,也是用自己的逍遙換來的。好歹還有點良心,擺出了一個心痛難當的表情。

  「我給你把被子蓋得嚴實一點。」宋初昭反身把被子往下壓實,將邊角的位置都往裡折進去。按到床位的時候,手伸進被子裡摸了一下,發現顧風簡果然雙腳冰涼。

  顧風簡察覺到她的舉動,猛地將腳抽回去,仰起頭道:「你做什麼?」

  「這天冷,你腳一冰就更難受了。」宋初昭熱情道,「你的腳就是我的腳,我以前總想有人給我暖腳。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我終於可以做到自己給自己暖腳。世上怕是再沒有第三人可以做到。不然我給你試試?」

  顧風簡哭笑不得,叫道:「這位小祖宗。」

  宋初昭:「誒。」

  不料她還真敢應,顧風簡反笑了出來:「你不要鬧了。」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宋初昭感慨道,「我都已經看開了。」

  顧風簡說:「你又看開了什麼?」

  宋初昭坦然道:「看開很多事啊。你說現在,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戒備你,顯得奇奇怪怪。和你講清白,又似乎是無稽之談。既然已經亂成一團線了,也不在乎它變得更亂。我們只要自己心裡知道,我們是清白的就好了。」

  顧風簡:「……」問題就是他並不知道。

  宋初昭眼裡的清白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顧風簡用手擋著臉,悶笑出聲道:「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宋初昭:「你怎麼知道我就沒變?」她可長進了不少!

  顧風簡本就睡不著,叫宋初昭這麼一攪合,就更清醒了。

  「算了。」他努力靠坐起來,「你扶我一把。」

  宋初昭上前給他借了把力,又給他墊了個枕頭,然後脫了鞋子,坐到他的對面。

  顧風簡揉著額頭道:「我聽說你破了季禹棠的什麼案子,還牽扯到了御史公跟范崇青,春冬講得不清不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巧合而已。」宋初昭說,「你如果想聽,我和你講啊!」

  宋初昭於是將酒館裡發生的事簡短說了一遍,著重突出了季禹棠的蠢與范崇青的煩。因為印象太過深刻。

  顧風簡好奇問道:「你還學過斷案?」

  宋初昭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不算什麼本事。軍營裡有許多雞毛蒜皮的事。住在邊關的百姓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不想去衙門,就會來軍營,畢竟軍營裡有好些都是他們自家人。如果來求助的人裡有姑娘,便會請我娘出面幫忙。我跟在旁邊,不知不覺學了不少。說起來,我對這些案情,比對看書感興趣多了。」

  宋初昭小聲道:「季禹棠遇到的那件事情,就更不算稀奇。你知道,自古離間男人,常喜歡用美人計。美人計使不成的時候,就可能會順勢變成蛇蠍美人計。我早早便被人提醒過,見得多了。那兩人的斤兩,都不算什麼。顧五郎,你以後出門,也要堤防好這些事情。」

  顧風簡沉思片刻,然後說:「這是一門了不得的本事。既然連御史公都欣賞你,說明你確實是個可造之才。你腦子轉得快,不是單純靠學能學到的。」

  「可造之才?」宋初昭念了一遍,然後笑道,「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我。」怕不是造作的造。

  宋初昭捶手:「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講。御史公似乎很想將你招進御史台,約了我好幾次。你說我是拒絕他呢,還是該答應他呢?」

  顧風簡問:「你想去嗎?」

  「我想不想又不重要。」宋初昭說,「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換回來。御史公想招的,也不是真正的我。」

  顧風簡說:「你如果想的話,可以去看看。做得不高興再退就是了。」

  宋初昭:「我主要是怕他們官署裡的人,見了我的面,說欽佩我的才學,讓我先吟詩一首。那我可得哭給他們看了。」

  顧風簡說:「這個不是問題。你若是不想作詩,就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看,他們自然不敢了。」

  「盯著他們看就好了嗎?」宋初昭摸了摸自己唇角的弧度,「我娘說我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有點憨厚。」

  「你這樣做有沒有用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臉,是可以這樣做。」顧風簡頓了下,又提醒說,「不過你不要那麼快答應,先推辭一番,就說還沒想好。」

  宋初昭:「我知道!你們文人恃才傲物,要三顧茅廬才能體現誠意是不是?」

  ……是不想再引顧國公生疑罷了。顧風簡說:「是的。」

  二人有的沒的聊了一陣,待顧風簡真的有些累了,宋初昭起身告辭。

  跳出窗戶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不是來找顧風簡聊他騙人的事嗎?

  宋初昭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還是算了,看他現在這樣子,也算是遭了報應。

  顧風簡靠在床頭,漸漸睡了過去。

  夢裡是滂沱的大雨與漆黑的夜幕。

  紫色雷霆閃過,他聽見上方有人在喊:「喂,下面是不是有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0-5-28 10:16 PM

第二十八章 風雨

  宋初昭不記得二人有什麼過往了,但是顧風簡無法忘記那如山崩海傾一般的風雨。

  那段時日他心情極其不好。跟著福東來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後都要重新學習整理。國子監的同窗對他陌生又戒備,顧家的一切也叫他無所適從,他便借了個遊學的機會逃也似地離開了。

  原先路上還有幾位青年相陪,臨近邊關時,眾人意見有了分歧,顧風簡決定自己走。

  隨後開始下雨。起先是普通的大雨,結果那場雨越下越大,始終沒有停歇的徵兆。

  他的馬受了驚,完全不聽使喚,將他帶到一條偏僻的山道裡。而後開始癲狂地嘶鳴,最後將他甩了下去。

  顧風簡滾落在一個斜坡上,腿腳受傷,無法逃離。

  半倚靠在土坡上的時候,他心裡還想,自己的性命怕是要交代在此處了。

  便是這時,宋初昭出現。她問自己:「你上得來嗎?」

  顧風簡當時聽著覺得不對,因為那聲音清脆中帶著點稚氣,雌雄莫辨,但年紀應該不大。

  他回了一句:「不行,我腿傷了。」

  上面的人說:「你等等。我看看怎麼把你弄上來。」

  緊跟著轟隆的滾動聲響起。

  宋初昭沉默了片刻,嚴肅說:「前面山上有一顆石頭滾下來了,這雨太大,再不離開要有危險。你趴的地方有積水嗎?」

  顧風簡:「還沒有。」

  宋初昭急促回了一句:「哦。」

  顧風簡猛地咳嗽,聽著人聲漸漸遠去。

  從剛才的聲音分辨,他知道上面只有一個人。想對方年紀不大,碰見這麼危險的事情,自救都成麻煩,應該是離開了。

  結果沒過多久,一道黑影直接跳了下來,卡在他旁邊。

  顧風簡身形後退,緊貼住石頭。

  他只能分辨出對方的四肢和身材,以及頭頂高高紮起的頭髮。

  宋初昭抹了把臉,將雨水甩去。奈何今夜的雨實在太大,連說話都很費力氣。她頂著滿臉濕潤說:「天太黑了,我什麼都看不清楚!本想找找有什麼東西能把你拉上去,結果不小心抓到了根帶刺兒的東西!」

  顧風簡看向她的手,毫無意外是漆黑的一片。

  宋初昭說:「我怕你留這裡害怕,所以我來陪你了。」

  顧風簡懵了:「什麼?」

  宋初昭說:「快一點,先上去,高處的泥土快被沖鬆了。你這裡地勢低,過不了多久,要麼積水,要麼被埋。」

  顧風簡問:「我怎麼上去?」

  宋初昭說:「爬上去啊!」

  顧風簡:「我爬不上去,我左腿完全使不上力氣。」

  「我推你上去,快!」

  宋初昭一雙手提住他的腰帶,往上托舉,示意他抓住上面那根粗壯的樹根。

  「這坡不陡,你認真聽我的話,我帶你上去!你努把力呀。」

  二人貼得很緊,宋初昭幾乎是一步一步帶著他,在往上攀爬。

  兩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終於回到主路。路面上凹凸不平的泥窪裡,已經積了不少水。

  宋初昭為了托他上來,整個人狼狽不堪。此刻呼吸沉重,體力也已告罄。她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又很快站起來,示意顧風簡也趕緊起身,並朝他伸出手來。

  「你牽著我,不要摔跤了。」

  顧風簡握住了她的手。她手指冰涼,掌心卻十分溫暖。二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顧風簡摸到她的手滿是粗糙。那種粗糙不單是老繭,還有手掌被水浸泡後的浮腫,以及傷口外翻所造成的不平整。甚至有些地方仍有尖刺的東西。

  顧風簡想起對方說抓到了有刺的藤條,連忙問道:「你手沒事吧?」

  宋初昭呲呲抽氣:「你看這……我不好意思說有事,又不想違心說沒事。你何必問出來呢?」

  顧風簡:「……對不住。」

  宋初昭道:「這時候說對不住有什麼用?你不如多說兩句稱讚我的話,頌揚一下我的威名。」

  沒有回聲。

  宋初昭氣道:「喂!」

  離開了山坡,沒有植物遮蔽光線,視線終於清晰了一點,讓顧風簡能看清宋初昭的五官。

  那是一張還略帶稚氣的臉,眼睛明亮璀璨,神色張揚靈動,正朝他齜牙咧嘴。

  宋初昭:「兄弟年紀不大吧?到這裡來做什麼了?」

  顧風簡說:「我比你大多了。」

  宋初昭:「你衣服的布料光滑柔軟,顯然是個富家子弟。四肢綿軟,沒有學過武。隻身騎馬,多半是想不開離家出走了吧?」

  顧風簡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騎馬而來?」

  宋初昭又氣道:「我在外面看見你的馬了!險些被你的馬踏死!馬上面還掛著你的包袱,我就曉得你可能被它甩在了半路。這段路不好騎馬,我暫時將它繫在山道口,等到了外面,再準備離開。」

  顧風簡驚訝道:「你回來是專程為了找我?」

  宋初昭說:「不然呢?誰沒事往這個只有鳥拉屎的地方瞎躥?」

  顧風簡問:「……你又為何半夜出行?」

  宋初昭坦率道:「鬧脾氣了離家出走逛一圈啊。這你還不懂我?」

  顧風簡:「……」

  顧風簡的這份感動不上不下,沒了著落。

  二人早已被雨淋得濕透,偏偏山風開始吹起,叫他們遍體發寒。

  顧風簡身體的熱度在緩緩流逝,他甚至快要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於是單手上移,抓住了宋初昭的衣服,而後又改成兩隻手都抱住了她的手臂,緊緊貼著她。

  宋初昭皺了下眉,倒是沒躲,問道:「你抖什麼?」

  顧風簡:「我沒抖。」

  宋初昭震驚道:「你抖得特別厲害!」

  顧風簡堅持:「我沒抖。」

  宋初昭好笑:「你這人怎麼這樣?你沒抖你抱我做什麼?」

  顧風簡:「擔心你跑了。」

  「誒,你這人還挺不客氣的。」宋初昭驚訝道,「我以為你會敷衍一下,叫我不要管你,自己先走。」

  顧風簡平靜問道:「你也要走了嗎?」

  宋初昭甩袖:「放手,放手。」

  顧風簡又十分平靜地鬆開了手。

  他從始至終都表現得相當冷靜,彷彿所有的情緒全部被克制、被拋棄。這是他的所長。可是他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的時候,依舊顯得有些可憐。

  宋初昭在他面前停下來,說:「算了,還是我背你吧。」

  顧風簡說話節奏變得遲緩:「你背我?」

  宋初昭催促道:「快上來,不然我真的走了。」

  顧風簡也不知道為什麼,真的趴了上去。

  宋初昭的背單薄而削瘦,但是隔著布料的身體,有著火熱的溫度。

  顧風簡兩手環著她,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看著雨水順著她白皙的脖頸往下流動。腦袋一轉,再近一些,就能碰到對方的耳朵。

  顧風簡看了會兒,突然道:「你是個妹妹?」

  「胡說什麼,我可是你親哥。」宋初昭不正經道,「曉得我是你哪個哥哥吧?」

  顧風簡頓了下,微弱地呼吸,說:「我家人並不會管我。若是他們,恐怕方才已經走了。」

  宋初昭唏噓了一句:「那你命可真好。」

  顧風簡錯愕:「你說什麼?」

  「危難之際,許多人的家人都未必會管他們。可你隨便遇到個萍水相逢的人,就這般拼命地救了你的性命,不是命好是什麼?」宋初昭得意哼道,「哪是誰人都能遇到你哥哥我這樣的人物?」

  顧風簡收緊手臂,聞著她身上的水氣,覺得異常安心。

  宋初昭痛苦道:「你不要勒我這麼緊。」

  顧風簡語氣稍顯輕快:「恩人,求問姓名。」

  「我姓宋,宋家老三。」宋初昭說,「你也可以叫我一聲三哥,不枉我救你上來,是吧?」

  顧風簡笑了下。一笑牽動到內臟,又開始咳嗽。他的身體很虛弱,連咳嗽都顯得無力,好像再咳兩聲,氣就要喘不過來了。

  宋初昭能感受到身後人燙得跟塊熱鐵似的,她再次停下腳步,說道:「不行,我們走得太慢了。」

  顧風簡腦子已不大清明,需要思考許久才說句話:「還有多遠?」

  宋初昭說:「就我們這速度,怕是還要走半個時辰。你留在路邊等一會兒,我跑出去騎馬找人。」

  她找了個安全的位置,把顧風簡放下來。

  顧風簡問:「你還回來嗎?」

  宋初昭說:「回來啊!」

  顧風簡視線模糊,突然很恐懼,覺得對方的身影要隱沒在黑暗之中。他緊緊抓住宋初昭的手道:「我可以自己走,走得快一點。慢也沒關係,也許再過不久,雨就停了。」

  宋初昭深深看了他一眼,安慰道:「不要害怕,你發熱了,得趕緊看病。安心在這裡待著,我不會不管你。」

  顧風簡固執地要站起來:「我沒有病,我很好。我的腳也不疼了,不必你背。」

  宋初昭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蓋到他的頭頂,能暫時遮點雨。她安撫地拍了下對方的肩說:「我會回來的,你留在這裡等著。」

  顧風簡雙手無力,卻仍舊抓著她:「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帶我一起走。我從來聽話,也很懂事。」

  宋初昭:「你叫什麼名字?」

  顧風簡發脾氣道:「我不告訴你!」

  「算了,不與你個病人計較。」宋初昭無奈,從他腰間扯過一塊玉佩,「我拿走了,當做個信物。說了會回來的,你乖乖的別鬧!」

  她拽下顧風簡的手,轉身快速跑開。

  「宋三,宋三!」顧風簡在後面追著她跑了一段,直到視線裡失去對方的蹤跡。在雨幕中辨不清方向的時候,又開始迷迷糊糊地喊「爹」。思考這些人為何都不要自己。

  他若是能改,都願意改。

  他暈倒前還想,他一定要等到宋初昭回來,這樣才不算對方違約。可惜後來他被人救出,宋初昭卻病倒在床。他前去探訪,宋家根本不肯承認當夜出逃的人是宋三姑娘,連番推諉。

  他被顧家人強行帶回京城,再沒了見對方的機會。

  雖然遲了好些年,但對方的確來找他了。爬在他的牆頭,滿臉無辜地同他說話。

  顧風簡轉了個身,從夢中醒來。

  姑且,不算她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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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0-5-29 07:45 AM

第二十九章 宴會

  范崇青想起那日顧國公陰沉的表情,擔心顧五郎回家後會不會遭受非人的毒打,於是挑著日子,前去探望自己新交的兄弟。

  范崇青親自來顧府找,宋初昭也不能不見。顧四郎擔心范崇青這人嘴上不把門,於是也過來了。

  三人嚴肅認真地坐在客廳裡。你瞪著我,我凝望著她,她冷靜地喝著水。

  范崇青上上下下確認了一遍,放心點頭。

  顧國公看著還算有點人情味,打人沒打臉。當然也可能沒打,只是用了別的辦法。比如讓人挨挨餓、抄抄書、跪跪祠堂之類的。

  顧四郎忍受不了,喊道:「范崇青,你究竟是做什麼來了?你這總盯著我五弟,讓人覺得有些噁心啊。」

  范崇青轉向顧四郎,止不住的嫌棄:「有什麼好噁心的?你這人心思怎這般齷齪?五郎,你父親沒因為季禹棠的事為難你吧?」

  宋初昭正待說話,顧四郎搶先說道:「我五弟做錯什麼了,我父親就要為難他?」

  范崇青:「這你該問你父親去。」

  顧四郎奇道:「你自己編出來的莫須有的事,卻要我去問我父親?」

  「你二人都得了。」宋初昭打斷他們,「今日來訪,是有何事?」

  范崇青笑了下,說道:「是季禹棠的案子出結果了,我想五郎會關心,所以特意前來告訴你一聲。」

  衙門查案的效率還算快。主要是那二人沒了狡辯的底氣。衙役恐嚇威逼了一番,尚未上刑,那幾人便已盡數招認。與預料的沒有出入,連同當時圍觀的幾人,皆是同夥。

  范崇青單手搭在矮桌上,神秘問:「你曉得背後要害季禹棠的人是誰嗎?」

  宋初昭說:「我怎麼可能曉得?」

  顧四郎嫌棄道:「我五弟也不感興趣啊。你愛說就說,不說趕緊走!」

  「是黃啟成啊!」范崇青全當顧四郎不存在,拍腿大笑道,「居然是黃啟成,五郎你肯定想也想不到!」

  宋初昭對這名字有點陌生,思考了片刻才回憶起來,好笑說:「就是當初激你們二人在靶場比試的那個禍水?」

  被她提及往事,二人都浮出一絲尷尬。

  宋初昭說:「那黃啟成確實厲害啊,獨自一人將你們都招惹了個遍。我都要佩服他的膽識了。」

  「哪裡是!若真是這樣,我也要佩服他。」范崇青說,「前段時日,我與四郎不是說要找他報復嗎?他吃了幾次虧,大約猜到我有人相幫。可當時四郎還未與他在明面上扯破臉皮,他對四郎很是信任。恰好季禹棠那幫人平日眼高於頂,嘲笑了他,他便誤以為與我勾結的人是季禹棠。」

  顧四郎不滿道:「嘖,能不能好好說話?什麼叫勾結?我與你又豈是一丘之貉?」

  范崇青聳肩:「總歸就是如此。他被逼到無路可走,便想了這麼個陰損的法子進行報復。以為眾人查不到他身上。他想毀了季禹棠的名譽,順道毀了他的仕途。沒想到,他沒機會看季禹棠從高處摔落,自己先走到頭了。季禹棠本就是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怎會與他善了?這幾日,都在家中狠狠唾駡黃啟成那混蛋。」

  顧四郎也樂道:「黃啟成造謠滋事,證據確鑿,一頓牢飯是跑不了了。這樣想想,季禹棠還算有點用處。就當他是捨身成仁了。」

  這樣想想,季禹棠還挺倒黴的。甚至他的倒黴,還跟宋初昭有那麼一點點的關係。

  范崇青笑道:「再就是,京城中遍傳五公子的美名。五郎,雖說你已有婚約,但還是擋不住那麼多美人芳心暗許啊!」

  宋初昭汗顏。這要她說什麼?宋三娘可真是太好運了?那更好運的事情你們都不敢想的。

  范崇青說:「我說你們究竟何時成親啊?這聘禮未下,宋將軍也還未有消息。我瞧小郡主對你尚未死心。還有幾位官員,得知我與你相熟之後,不惜輾轉到我這裡打探你的消息。我收了好幾份帖子,私下全扔了。總之他們多數不看好你與宋三娘。你若真的無意,該早日對外人說清楚,時間拖得久了,對人家姑娘的聲望不好。」

  宋初昭沒有回答,她的代言人顧四郎先行喊道:「胡說什麼呢!叫他們都打消了這個念頭吧!我五弟與三娘,那是兩情相悅,以心相交,心心不異,外人絕無插足的可能!」

  宋初昭兩邊眉毛一齊向上挑起。哇,這你也曉得?

  顧四郎言之鑿鑿道:「如今我顧家是在等宋將軍回京。陛下已准了他回京探親的公文,只是這一來一回地傳信,加上邊關事務繁瑣,需要耽擱數日,要見到他們,應該是得等到年後了吧。」

  范崇青大感震驚,差點揮掉了桌上的杯子。

  「他二人不相熟吧?宋三娘究竟是何等神仙人物,莫非能叫我們五郎一見傾心?」

  宋初昭扯了扯衣領。

  仙人在此!

  顧四郎猛灌了口茶,而後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激動道:「實不相瞞,我可真是太佩服她了!」

  范崇青兩眼放光,按捺著道:「何出此言!」

  宋初昭也驚了。看這顧四郎的表情,演得還挺像。

  她卻不知顧風蔚那是情真意切的佩服。

  顧四郎說:「宋三娘自幼是在邊關長大。先前京城對她的傳言雖大多不實,但也有稍稍可信之處。那便是她善武藝,精於騎射,涉獵兵法,為人爽直!我那日與她草草一見,觀出她步伐穩健氣息沉穩,是多年練武才能有的身姿。可見她平日是個刻苦之輩。」

  宋初昭點頭。

  范崇青不敢相信:「當真?你竟也會崇拜武將?」

  顧四郎揮了下手以示反駁,繼續道:「宋三娘自己也說了,邊關並沒有太多書本,說明她平日應該不愛看詩詞論述一類的文章。與我家五弟判然不同。」

  宋初昭重重點頭,認真道:「她確實,非常不喜歡!」

  范崇青說:「可我觀五郎平日不喜交談。宋三娘不通詩書,二人豈非無話可聊?」

  宋初昭想了想,顧五郎和她在一起時,從沒聊過詩書啊。

  顧四郎再次響亮一拍桌面:「可我那日見她,她居然在看閔公的書!」

  「天爺啊!」范崇青驚呼了一聲,又誠懇問道,「閔公是誰?」

  顧四郎拍桌:「你看看你!連人是誰都不知道。閔公是前朝一位有名的大儒,窮其一生搜羅了大量前人對周易的注釋筆記,並加以整理編纂成冊。上面還記載了許多孤本上才有的東西。總歸就是一些我們看不懂的東西。」

  范崇青服氣道:「我肯定是看不懂的。」

  「她為了我五弟,竟能犧牲至此。即便是要我為我五弟看這些書,我也寧願……」顧四郎緩緩抬起手,朝著宋初昭愧疚一抱拳,「要對不住了!」

  宋初昭:「……」倒也不必如此。別的不說,你五弟壓根兒就不可能借書給你。

  范崇青已在震撼之中難以自拔。

  他暢想道:「若是有個女人,也能專程為了我學騎射,學蹴鞠……」

  顧四郎無情道:「那你就該醒了。」

  范崇青委屈含淚。

  其實也不用非跟著他去策馬奔馳,學出好來。只要能在旁邊給他遞遞箭、叫叫好,他就滿足了。

  范崇青代入自己思考了一遍,真誠道:「即便她只是做做樣子,有這份心,我也覺得感動了。」

  顧四郎說:「所以叫他們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吧。我五弟對三娘同樣是極好。上次他為了宋三娘與你打架的事,你都忘了?」

  范崇青一想也是。顧五郎這般冷靜自持的人,也能為了宋三娘怒髮衝冠,他二人確實是情比金堅。

  果然顧五郎,無論做什麼事,那都是極其認真的!

  宋初昭被他盯得全身發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范崇青問:「近日的園亭宴,你二人是要一同去嗎?」

  宋初昭:「園亭宴?」

  這場園亭宴是在臨近中秋時辦的。由禮部籌辦,會有官員考察,偶爾陛下也會去逛上一圈。

  往年是請幾位高官的家眷、當年剛選拔出的天子門生,以及京城中有名的才子佳人來一同開宴。總歸就是場年輕人玩樂一把的文酒宴。

  無論是為了社交燕樂,還是為了展露才名,這都是一場規格極高的文宴,自然少不得明裡暗裡的爭鋒相對。

  國公府尚未成家的兩位公子,一向都能收到請柬。宋初昭今年剛回京,憑她的家世,應該也能收到。

  顧四郎說:「看來五弟都忘了。不過也無礙,反正到時候人去了就成。你已有婚約,又不需揚名,不過是去露個臉而已。」

  范崇青贊同:「如我等這般,才是要擔心。季禹棠年年落我臉面,我恨不得將酒潑他臉上!」

  顧四郎:「他今年自顧不暇,應當不會再折騰你了。」

  他二人聊得開懷,宋初昭卻是在心中冷汗狂流。

  哪裡是無妨?要她去參加什麼詩會,豈非是讓她賠上老命?

  那邊顧四郎還在說:「其實我倒是更擔心宋三娘啊。你說京城那麼多女子心儀我五弟,叫她們見到宋三娘,豈非要紅了眼?」

  范崇青在明確宋顧二人關係之後,便自覺將宋三娘當做是自己兄弟的人,當下也憂愁道:「有理。我們男人這邊的明爭暗鬥不少,聽說姑娘那邊也是不遑多讓。三姑娘在邊關待得久了,本就不喜歡拐彎抹角的東西,怕是習慣不了京城裡的事物。」

  顧四郎:「而且從她回京之後的種種事情來看,確實有人在嫉恨著她,還擅使些下三濫的手段。」

  范崇青歎說:「可是你我七尺大漢,總不好與幾個女人在明面上計較。她們若是同季禹棠一樣陰險,變著法子讓三娘在文酒宴上丟臉,那可怎麼辦?」

  宋初昭的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轉動,見他們關心自己跟關心他們親妹妹一樣,不由滿心無語。

  ……我謝謝你們。

  但是這世上應該還沒有能讓現在的「宋三娘」在比文這一項上丟臉的女人了。不如先關心一下面前的「五郎」吧。

  顧四郎暫時想不出對策。但見旁邊坐著的宋初昭也一臉愁容、苦思冥想的模樣,為了讓她安心,當下重哼一聲,不客氣地說:「我倒要看看,誰敢興風作浪!范崇青,你先去問問,這回都有哪些兄弟要去,然後同他們知會一聲,叫他們注意一些。這回我就不與你吵了,先看好宋三娘再說。」

  「好!」范崇青說,「五郎你放心,哪能讓三姑娘在你面前受人欺負?不過是嘲笑人不愛念書等等把戲,應對這種事情,我最為熟練!」

  宋初昭心下還是有些感動的。范崇青與顧四郎確實是個愣頭青,但也實實在在地講兄弟情。

  若是換做她自己的身份,這些人根本不會與她親近。所以她雖然在邊關多年,可真要講聊得來的兄弟,還真沒有。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簡單直白,又如此輕易地交到所謂的「兄弟」。

  只是這份感動匯到深入,剩下的就是哭笑不得。

  「我會叮囑他的。」宋初昭說,「他頗為聰慧,不用替他擔心。」

  范崇青再三同她保證,又說宴會當日,自己要過來接他們。約定好之後,才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顧府。

  送走范崇青,宋初昭繼續愁心宴會的事。

  她得去找顧風簡問問,究竟要不要去。畢竟如果出了岔子,那丟的可是顧風簡的臉。他們文人都重視面子,她可不想顧五郎到時候因為這些誤會,埋怨起她來。

  因為記掛著這事,宋初昭難以安心,當夜便想去找人說清楚。

  她去賀府,那是熟門熟路。只是沒想到這回只隔了兩天,她又來了。

  或許是因為次數多了,她的膽子也跟著大了。這回直接跳進了院子裡。

  夜幕四合,樹影婆娑。側面的窗格裡照舊透著一縷微光,證明裡面的人尚未休息。

  宋初昭小心地摸過去,躲在牆根下聽了會兒,確定春冬不在裡面,才放心地推開窗戶,露出自己的一張臉。

  顧風簡正坐在桌子後面,已經看見她了,放下書本,抬手勾了下手指,示意她進來。

  宋初昭俐落地從窗戶翻進屋中。

  宋初昭關心問:「顧五郎,你今日大好了嗎?」

  顧風簡暗暗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離「大好」這個詞,已經是徹底無緣了。

  宋初昭見他不回話,走到他身邊,小心對著他的臉色觀察了一番。

  氣色不錯,看起來是沒事,就是情緒不大高。

  宋初昭在他身邊坐下,顧風簡問:「你們每月都這麼麻煩?」

  「是啊。我還算好的,有些人疼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還得下冷水裡勞作,打理家中裡裡外外大小事務。為了省柴火省燭油,冬天裡也鮮少用熱水,做什麼都摸黑去。」宋初昭冷笑道,「就這樣,還總有人覺得是女人矯情。真想叫那幫男人也好好體驗一次。看看是他們在外謀生計難,還是頂著殘軀操持繁重家務更難。」

  顧風簡面色凝重道:「這麼嚴重?」

  他說完甩了下頭,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居然和宋初昭討論這種事情。

  宋初昭笑道:「自然,我不是在說顧五郎你。我明白五郎你是最善解人意的。」

  顧風簡被人誇獎,並不高興,依舊懨懨不樂:「我不是。」

  宋初昭:「還有那個,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顧風簡狀似無意道:「沒事你也不會來找我了。」

  宋初昭立表決心:「無事我也會來找你的!只是最近不大方便,你家與我家都盯得緊。」

  顧風簡唇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下:「說吧。」

  宋初昭問:「就是那勞門子文酒宴。你知道嗎?你要去嗎?」

  顧風簡:「去吧。你今年第一次回京城,不去,顯得是怕了誰。」

  宋初昭遲疑著問道:「那我也要去?」

  顧風簡語氣冷了下來,斜眼看她:「難道你要讓我一個人去?」

  宋初昭忙告饒說:「我去我去!若是有人欺負你了,我幫你看著。我只是擔心叫人看出端倪來,畢竟我又不會作詩。有人考我可怎麼辦?」

  顧風簡臉色又趨向緩和,他說:「宴會籌備好時,已經臨近中秋了,無外乎就是讓你作些與風花雪月題材相關的詩,再喝兩杯酒。你多背幾首,到時候詩會上有人問到什麼,你就當靈光一閃,背出來即可。」

  宋初昭驚道:「還可以這樣?」

  「自然可以這樣。」顧風簡說,「不然你當這世上真有那麼多出口成章的才子?還有人特意請了幕僚,先替他們寫好,再上去背誦。文與武不同,粗略一試,很難試出深淺。」

  宋初昭這兩天跟范崇青混了些時候,溜鬚拍馬的功夫直線上升,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難怪這世上有那麼多沽名釣譽之輩。五郎你定不與他們為伍!」

  顧風簡:「屆時前往的青年才俊很多,眾人都想要一個表現的機會,不會刻意來找你麻煩,反叫你大出風頭。頂多只是貴人對你眼熟,點一個你的名字,叫你作詩一首,熱個場面。」

  「那我就放心了。」宋初昭鬆了口氣,又很有眼色地吹捧道,「也是多虧了顧五郎才名在外,替我省掉了大半的麻煩。」

  顧風簡上身挺直了點,語氣顯得隨意:「還好。我放在書房裡的詩集,你可以隨意挑幾首背。」

  宋初昭說出那句聽了無數遍,已經相當順口的感慨:「不愧是五郎!」

  顧五郎深思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有點奇怪,而後又十分受用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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