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掃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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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umi126 發表於 2010-12-25 12:46 AM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承包(下)
  

    刮了一夜的北風,第二日清早開始下雨,到中午穿廊的青磚上就結了厚厚一層冰,院中的幾棵柿子樹上的柿子掉到地下都沒有人拾,連麻雀都不見蹤影。書房裡籠著旺旺的一盆炭火,狄希陳奮筆疾書,素姐在他對面的小書桌上算年帳,良久住了筆笑道:「今天真安靜。」

    狄希陳站起來道:「冷嗎?我去房裡取襖來。素姐搖頭道:「算完這頁就完了,你呢?」

    狄希陳踱到素姐身後,笑道:「我這個不急,我看你算。」素姐低頭撥算盤,他的手卻不老實,悄悄兒從肩膀移到腋下,慢慢向前,素姐扭了幾扭道:「休叫孩子們看見。兒子想來就要散學。」

    說曹操曹操到,小全哥與小明柏合撐著一把油紙傘,都穿著木屐,穿過院子正朝書房來。狄希陳忙鬆了手坐回去,素姐攏了攏頭髮笑道:「假正經。」

    狄希陳拋了一個媚眼給她,來不及說話兒子已是掀簾子進來,忙道:「快過來烤烤,學堂裡邊炕燒的暖不暖和?」

    小全哥彎腰使火箸扒出一大塊紅炭來,一邊哆嗦一邊道:「還好,兩位先生說今天冷,叫俺們提前半日散學,已是帶著幾個順路的同窗一起坐車家去。」

    素姐道:「這樣冷法,晚上加個羊肉給孩子們。」含笑對明柏道:「今兒在家歇罷,明兒包餃子吃。」

    明柏道:「吃飯時俺再來,俺們藏書樓裡還有十來個秀才在那裡抄書,俺這半個主人不在,只怕要鬧翻天呢。」

    素姐道:「他們的伙食廚子剋扣沒有?明柏道:「廚子可不敢。春香姐日日開飯時都在後邊盯著呢。俺瞅著有幾個倒不像是來抄書的,分明是來過冬呢。俺們家好吃好喝,滾燙的熱炕。他們幾個白天睡覺,晚上點著燈在書樓裡。聽說不是抄書,倒是賭錢!」

    狄希陳皺起眉來道:「僕役們怎麼不說?」

    小全哥笑道:「有得抽頭,怎麼會說?爹爹晚上去捉捉看,捉著了趕他們走罷。」

    素姐道:「如今沒有不愛賭的,不如你晚上過去看看。確有這事,好言說他們幾句,把抽頭地僕役打發幾個。」

    狄希陳笑道:「理當如此,晚上我去找明柏說話。」抽出七八張紙遞給兒子看,問他:「你們覺得如何?」

    明柏側著頭合小全哥一行一行看下來,思索道:「這般俺娘是省心了,若是管家們藏私怎麼處?」

    狄希陳笑道:「是人就有私心的,比方說這事照舊規行去,俺們能得一兩銀子的利息。經手地管家得一錢;若是掉個花樣兒,經手的得五錢,俺們得二兩。你覺得哪樣兒好?」

    小全哥道:「爹爹不是說南邊兒有主人家沒落反叫惡奴欺負地麼。這樣行長了,俺怕本末倒置。」

    狄希陳拍兒子道:「你比爹爹有出息。怕什麼惡奴?」

    小全哥只是傻笑。素姐道:「小全哥說的也有理。我算完了,你在這裡慢慢想。孩子們,咱們後邊去。」

    狄希陳擺手道:「這個且放放,咱們接著討論家訓,你自去。」

    明柏可憐巴巴的看著素姐後頭去,小全哥偷偷牽他衣袖,兩個到書架上尋來家訓草稿,狄希陳道:「這些將來都是要你們守的,你們要是沒話說,爹爹就請文淵樓去印了。」

    小全哥笑道:「俺沒有,明柏哥呢?」

    明柏擺頭道:「沒有。倒是這個承包,俺有想頭。」

    狄希陳道:「你說。」

    明柏清了清喉嚨道:「比方田地叫家人攬了去,一年定了數叫他交租,他要貪財些,欺下瞞上,叫莊戶多交租子,咱們吃虧倒在其次,名聲兒就差了。」

    狄希陳歎道:「防不勝防。還是照舊樣兒罷。」把他絞盡腦汁半個來月的幾張紙扔進火盆裡。小全哥去搶,只搶得半頁,狄希陳搶回來仍丟進去,拍拍手笑道:「行不通,就罷了。不必執著。咱們慢慢再想法子罷。」拍拍他兩個肩膀問功課。

    素姐回房就叫人送換了新面子地薄皮袍來。狄希陳和明柏都是藍緞子,唯有小全哥的是青布面。明柏有些遲疑,拎在手裡不肯換,狄希陳笑道:「他在學裡不好穿綢緞的,你如今可是秀才,當有些體面。」

    小全哥也道:「俺猜是夏荷姐以為俺還要到前邊去所以拿來布的,其實俺倒覺得布的好。」

    狄希陳笑道:「那是自然,髒些兒也不怕。」說的小全哥不好意思笑起來,換了襖子隨狄希陳到後邊去。

    果然他房裡炕上堆著兩大堆的衣服,夏荷跟冬梅兩個一人守著一堆在那裡看針腳,小全哥一進門,夏荷就丟下衣裳撲過來掀他衣服看他褲腳濕了沒有。

    小全哥紅著臉讓開道:「沒潮。」

    明柏幫著冬梅抱他的衣裳回房,扭頭笑道:「屁股上潮了好大一塊呢。」

    夏荷不曉得他是耍子,追著要看,小全哥跳開道:「俺們借了廚子的木屐回來地。」衝進房裡揪著明柏搗了他兩下逃到上房,卻見爹娘都板著臉不說話,老老實實在邊上坐下。明柏追進來,才跨過門檻,見房時幾個人都板著著,就要退出去。

    狄希陳看了他一眼道:「進來罷。」他方輕手輕腳到小全哥邊上坐下。

    狄希陳把手裡那封信再看了一遍,方道:「楊尚書那邊捎信來說,有人在皇上面前搗鬼,轉眼就有內相來接收他家的玻璃作坊,叫咱們小心防備。」

    小全哥道:「他家還是皇親呢,怎麼還要搶他家作坊」

    狄希陳搖頭道:「如今是內相當權。朝堂上爭鬥的也厲害。俺是怕俺們家也成了炮灰呢。」

    明柏小聲道:「相表叔合薛大舅那裡遞了消息沒有?」

    素姐迸出一個笑容來道:「來貴跟小板凳方才去了。」

    小全哥道:「俺們家有錢還是楊尚書家有錢?」

    狄希陳道:「自然是他家。」恍然悟道:「怕什麼?已是要他家地作坊。自然不怕得罪他們,沒的不接著刨他家地坑兒反來尋咱們。」笑起來道:「無妨,還有相表叔呢。」

    素姐道:「俺記得……現在那個內相。是姓劉?」

    狄希陳微微擺頭,笑道:「方纔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那個承包地計劃沒法施行。咱們吃完中飯再說。」

    素姐忙叫擺飯,紫萱從廚下捧了她手做的一碗湯上來,一桌子五個人坐在一處,只紫萱不知情,且笑且言。大家都有心事,只低頭吃過飯。小全哥沖明柏擠眼,拉著紫萱去他們房裡耍。素姐推說要午睡,關上門問狄希陳:「這個劉謹是什麼時候倒台地?」

    狄希陳苦笑道:「你不記得,我更不記得了。好像就是這兩年?」

    素姐惱道:「到底是不是?」她是小腳,學不得狄希陳在地下轉圈,索性脫了鞋爬到炕上。展開新彈的一床紅綾面子棉被睡倒,自言自語:「一天都不得消停。」

    狄希陳道:「不妨,我恍惚記得劉謹是鬧地最撲騰的時候倒台。他手爪兒都伸到皇帝舅舅身上,只怕好事近了。」

    素姐把被子一掀,彈起來道:「就怕咱們是撲扇翅膀風雲變幻的那只蝴蝶。」

    狄希陳輕輕把她推倒。安撫她道:「無事,若真是這樣。咱們府裡的宅子能保下來就成。這些都隨他去吧。」

    素姐歎息道:「不成。要不咱們造船出海。到那個什麼渤泥國去好不好?」

    狄希陳輕輕笑起來,沿海多的是海盜。哪裡那麼容易出海呢,因渤泥國就想到《碧血劍》,自然想到《金瓶梅》,突然笑道:「我還記得《金瓶梅》地大部分情節,不如我寫下來獻給正德,再帶他去游龍戲鳳,如何?」

    素姐道:「你還笑的出來!」

    狄希陳道:「跟相於庭一塊說起來,這個小皇帝其實是個愛玩愛鬧的小破孩,哄他快活了什麼都好。聽說他還納了個大同的劉姓妓女,人稱劉娘娘的。我敢打賭他喜歡西門慶,筆呢?」坐到炕桌握著筆笑道:「研墨。」

    素姐爬起來磨了幾圈道:「就怕來不及,你上大學時哪回作業按時交過。」說著丟下墨自己也笑起來。巴在狄希陳左手邊看他,紙上濃墨畫出金瓶梅三個大字,下邊全是黑點點。因道:「還要畫些方框框才好。」

    狄希陳道:「說真格的,這信是楊家管傢俬捎來的,只怕做不得準,孩子們不曉得是不是嚇著了,你去安慰安慰吧。正德還有十幾年要活,我就當真把西門慶和他愛人們不得不說的故事寫出來討好他也沒什麼。」

    素姐搶過那張紙揉成一團,啐他道:「不行,盜版不道德這話先不提,寫這樣的書,傳開了兒子孫子怎麼見人?咱們家地體制改革是你的正事,好好想這個。」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才下炕穿鞋去尋兒子。

    第二日中午相於庭合薛如卞約齊了都到狄家來,相於庭袖裡抽出一個紙條兒遞給狄希陳道:「俺今兒才收到的,你哪裡得來地消息?」

    狄希陳笑道:「一個朋友捎的口信,」展開來看,油竹紙上都是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著皇帝擒下要造反地劉謹,今上愛財貨,楊家索性把作坊獻上去,皇帝已命一個侯內相來接手。狄希陳抹汗道:「和咱沒關係就好。」

    相於庭道:「只怕還是要問你要配方合工人,你不如盡數寫出來,再覓幾樣好玩地東西托在京裡的程大人呈上去。」

    狄希陳苦笑道:「並不曾藏私,那些配方你也有楊家也有。」

    相於庭笑道:「你獻地和楊家差不多就使得。」

    薛如卞道:「好玩的東西也不要貴重,村些俗氣些地好。俺們兩個是花天酒地。姐夫只好裝個撒漫使錢的二愣子,咱們三個聚在一起人家才不猜疑。」

    狄希陳縮頭笑道:「俺不是個怕老婆的面瓜?既無大事,咱們吃酒罷。今年釀地好青梅酒。」

    就把紙條兒封起來送給素姐。後邊備酒出來,三個人痛飲了兩日方才散去。小九得了消息來問。狄希陳已是去作坊送侯內相禮,素姐留他吃飯,說起承包失敗,頗為失意。

    小九笑道:「也不是做不成。府上對下人們太好了些。他們本事都不小,心也大。不如各與些本錢叫他們出去經商。家裡只留來貴來富幾個足夠。」

    素姐笑道:「不是沒有想過。人都放出去了,莊上可就沒人使。」

    小九想了想道:「叫他們種菜可是大材小用,比方你們家種菜的,只留一個狄九強看著長工就使得。種地自有狄忠,其實五哥樣樣都來得地。你家個個管家論本事比別人家都強,只是在府上出不了頭,你們用著也不安心,若是派出去做生意,豈不是兩便?」

    素姐笑道:「原來是我們把簡單的事辦複雜了。家人不要個個都有本事的。」

    小九笑道:「早就想合嫂子說知。只是一直不好開得口。」

    素姐道:「承狄九先生指點迷津,想吃些什麼,嫂子親自去做了來謝你罷。」

    小九瞅了一眼在邊上對他翻白眼的秋香道:「叫秋香煮壺好茶來。嫂子炒幾個小炒俺拎家去罷。」

    素姐果真炒了幾個菜,蒸了一小桶香梗飯。叫個管家拎著陪他翻山回家。秋香不樂意素姐待小九客氣。人一走就氣呼呼搬了個盆當堂屋洗茶碗。素姐一進門她就哼哼:「奶奶,九老爺還順走了您那包松蘿。」

    素姐笑道:「那本是就要留給他的。倒是你如今越發小氣了。」

    煮酒笑道:「可不是。俺昨日問她借根天藍絛子使,她都不肯。」

    秋香紅了臉啐她:「那是來貴地,你借去像什麼話兒?」

    到了晚間狄希陳滿臉笑容回來,一進門就道:「天可憐見,俺們遇見好人了。」

    素姐道:「休吊人胃口,快快說來。」

    狄希陳拿架子道:「他一見跟著俺們去的狄算盤就說認得他。」

    素姐想了想道:「上回打發小算盤去替丁媽媽尋親的?」狄希陳點頭道:「合丁媽媽是同裡,據說還是表親,我叫人接丁媽媽去了。」

    素姐歎口氣道:「這也不見得就是好人。」

    狄希陳道:「和他說了半日話,像個有見識的,來貴抽空見了幾個舊日工匠,說他們過的不錯。只是咱們種的那些梅花都叫侯內相挖起來大缸運京裡去了。可惜我搜羅了那麼久,搬家時都沒捨得刨。」

    素姐笑道:「無事就好,九弟今兒跟我說,咱家人是太能幹所以不好管,不如給些本錢出去做生意。」

    狄希陳笑道:「做買賣不如辦做坊。叫他們自負贏虧,我們只收紅利,如何?家裡招幾個老實種地的就使得。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心裡轉了幾轉,先擇出六個出挑的管家來,按著性情配成三組,就與素姐說了,立時召了來,問他們可肯做生意。

    這幾人本以為有來富來貴壓在上邊再不得出頭,如今老爺問起如何不肯,狄希陳立時撤了他們的執事,叫他們趁著年前去府裡臨清各處轉轉,想好了能做什麼再來回話。

    素姐沒了顧慮,還照狄希陳地設想,單點了一個牛二管運輸,狄九強管菜園子,來貴總管莊上,狄忠總管墳莊,來富總管鋪子和作坊。那六個人的缺並不找人替補,試行半個月也無阻滯,狄希陳再抽出四個來,笑道:「慢慢兒來,調出這十個人,家裡一下子空了不少。那些且等明年罷。」

    素姐正忙著各房收拾到府宅過年,笑道:「差不多了。再抽就無人使了。咱們家那些孩子,只教識字和簡單的算帳罷,慢慢兒挑到來貴他們身邊學本事,差不多地放出去跟著學生意。好不好?」

    狄希陳笑道:「使得,倒是今兒四叔來尋我,你猜是為什麼?」



第一百七十七章    抓賭
  

    素姐道:「你都沒見著他,尋你是為什麼?」

    狄希陳笑道:「我合你打賭,他必是要到俺們墳莊上去住。」

    素姐冷笑道:「這就奇了,他放著兩個兒子在那裡,尋咱們做什麼,你不要危言聳聽。」

    狄希陳道:「信不信由你,不為這個,他來找我做什麼?喫茶?」伸懶腰道:「我今兒沒在前莊歇腳,晚上去查賭。這一向為個作坊煩神,就把這個忘了。」

    素姐道:「我這邊要核莊戶數目,交稅服役攤派,今年過年又不得閒了。」

    狄希陳笑道:「相於庭他們一錢銀子都不交的,咱們都交不好,都不交也不好。墳莊那邊田地多些,交那邊罷,也省得叫地方保甲為難。」

    素姐笑道:「聽說這兩年不少中產之家都把田地投到王府。縣太爺聽說你要交稅,一定快活。」

    狄希陳笑道:「皇上把京城附近十幾個縣的田地佔了十分之二三做皇莊,王爺們怎肯落後。土地兼併越來越嚴重,富戶們的日子也沒有幾天好過啦。所以我叫開作坊呢,多多的養活人,說不定會叫這個世道朝好的方向移一點。」

    素姐道:「咱們繡江不會有人造反吧?」

    狄希陳搖搖頭,站起來推開窗道:「繡江我們幾家都算寬厚。全縣田地我們佔了有五分之一,連帶的那些大戶們的田租都不高,河南那邊聽說今年都收了後年的稅了。不曉得咱們這邊明年如何。」

    素姐道:「薛家續斷從衛輝投來了七八戶遠親,也說是賦稅比往年重,鄉里大戶又欺凌橫行。都是把幾畝薄田獻給潞王來投薛如卞,咱們不知能安樂幾時。」拍拍帳本道:「後天搬家。你這幾天到墳莊上看看新莊戶們。」

    狄希陳道:「別想太多,大不了咱們躲府裡住著。家裡藏的糧食也夠二三百人吃四五年了。怕什麼。」話雖是這樣說,仍然叫來貴集齊了家丁。繞著莊子巡查,每個路口每堵牆都查看一遍,來貴指著牆後邊地陷坑道:「足有二人深呢,幾條山道兒著緊處俺們移了幾棵貓兒刺。再加上滿山跑的那群狗,等閒小賊也不敢進來。」

    狄希陳道:「萬事小心些好。莊戶們冬閒了不許他們吃酒賭錢耍子。山上有成材的毛竹,砍一半下來運臨清去賣,得地錢四分之一給他們做工錢,四分之一你們巡莊的分了。那一半兒入公帳罷。」

    來貴笑應之,陪狄希陳爬到看家樓上四處張望,前莊正散學,一群小學生們在大院子裡打鬧,

    東後院藏書樓上有一間大房,一排安地都是玻璃窗,遠遠的能看見十來個人在裡邊分坐三張桌。俱在埋頭抄寫。狄希陳看了半日,來貴勸道:「風大,老爺回去罷。」

    狄希陳下來問他:「這些書生如何?」

    來貴笑道:「都有些傲氣呢。平常有事到前邊遇見,通沒一句客氣話兒。倒是和那幾個新來的僕役處得極好。」

    狄希陳微微點頭道:「晚上還要巡莊。你挑七八個可靠的初更時到二門著著。」

    來貴實是不知前莊來抄書的秀才們賭錢,悶悶地召了七八個人在二門聽事房裡候著。一直到二更狄希陳才出來,帶著他們從東邊直奔藏書樓,先在明柏住的那屋窗下敲了敲,明柏聽得是狄希陳的聲音,忙悄悄穿好衣服取鑰匙開角門,指著樓前的黑沉沉一片的東廂道:「都在那間屋裡。他們拿被子擋了窗戶呢。」

    狄希陳道:「樓上還有燈,且先等等,我去瞧瞧。」明柏帶著上樓,卻是四五個人依然埋頭在那裡抄書,通是狄希陳不認得的,只有一個虞先生在屋角自點了根燭拿了本書吟誦,看見狄希陳進屋,站起來笑道:「主人來了。」

    狄希陳笑道:「先生還是早些去睡的好。」

    虞先生指指東邊,笑道:「此時正熱鬧,我想主人也要上場了,不如避避罷。那幾個秀才公推出一個出來謝狄希陳,狄希陳拱手回禮道:「卻是在下的不是,明日必有分曉。」掉了頭下樓直奔東廂,來貴輕聲道:「所有窗戶都拿麻繩拴牢。」

    狄希陳點頭道:「點燈,開門。」

    霎時點起七八個燈籠來,來貴一腳踢開房門,外間一個廚子正蹲在一個泥爐跟前燒宵夜,一個僕役合他說笑,俱都嚇了一跳,仰面跌倒。來貴一腳踢翻了爐上的湯罐,裡邊滾出兩個稀爛地蹄膀來。裡間諸生不曉得,還以為他兩個人頑鬧,有一個大聲道:「劉廚子,好了沒有?等你來坐莊呢。」

    那劉廚子爬起來正對著狄希陳一張黑臉,結結巴巴才叫聲老爺。來貴已扔出一條麻繩,底下人把他兩個捆了,狄希陳大步掀起裡間的門簾,裡邊七八個秀才合兩個僕役光著頭,都挽著袖子,聚在一團賭得正快活。有一個頭也不回道:「快快放下門簾,冷呢。」

    狄希陳皮笑肉不笑道:「幾位這是在抄書?」

    那兩個僕役唬得跳起來,來貴一腳一個踢翻,俱拿麻繩捆了,那起人都禁了聲看狄希陳。狄希陳尋空座坐下,取了擲色子的碗,把四顆色子扔進去晃了半日,低著頭道:「從前不曾立規矩,卻是我地不是,今兒只說一回,俺狄家的藏書樓是讀書地所在,還請各位自重。」

    驀地站起來跟來貴道:「這幾個人替他們清算了工錢記下名字,俺們狄家地生意都不用他們。請他們明日走路。再尋木匠做個牌子掛在這院外,就寫賭徒止步四個字。說罷沖幾個秀才拱了拱手自去,來貴衝他們點頭哈腰道:「幾位貴人受驚,若是喜歡賭錢不妨別處去,休叫小的們為難。」出來到院子裡大聲道:「這四個傢伙丟盡了俺們家人地臉。一人抽十鞭子罷。」

    故意就在這院當中行刑,一鞭一鞭都抽在實處,打的四人怪叫。房裡幾個秀才曉得那是敲山震虎。雖然心裡不快,到底主人家不曾為難他們。誰也不肯出頭。少時抄書的幾個秀才回來,後莊送來一大罐滾燙地水餃給虞先生宵夜。來貴上來一人盛了一碗,方帶著從人悄悄兒退出。

    狄希陳回到家還有氣,跟素姐道:「我恨不得抽他們幾下。個個光著頭,穿件單衣敞著懷。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一群流氓呢。素姐笑道:「休惱。已是說明白了,再有賭錢的,叫他父兄來領了去就是。多少替人留些體面罷。我方才叫人送宵夜去了。」一邊替狄希陳寬衣一邊勸他:「現在沒有不賭地,不然你家四神仙能半年多掙出四五千兩銀子的家產?只要不在咱家賭就是。」

    狄希陳歎息道:「我想做點好事怎麼就這麼難?」

    素姐笑道:「當今天子花天酒地無所不為,自然上行下效。依我想,我們是做地太好了,以後藏書樓那邊輕易不留人住。現在這幾個真讀書上進的推薦了才留人家,算做擔保如何?」

    狄希陳點頭道:「只有這樣了,太理想化的東西實在是行不通。」

    素姐笑道:「抄書的規矩是孩子們訂的。又有借口敲打他們了。趁過年叫他們重想。」摟著狄希陳道:「哪裡能夠事事如你心意,大錯不犯就好。」

    第二日一早狄希陳帶人到墳莊上去,狄四太爺果真扶著他家地春桃來尋。素姐留他坐到後晌去了。第三日又來。偏狄希陳在墳莊不曾回來。第四日再來,狄希陳已是坐著車閤家大小走了有小半個時辰。狄四太爺吃了閉門羹。回到小九莊上。不敢抱怨狄希陳兩口子,只說曹氏:「小家子氣。幾個綢緞都捨不得拿出來。」

    曹氏因素姐說過他家的事不摻和,也不回嘴,當做什麼做什麼。因她不答腔,春桃就道:「她就沒過過有錢人的日子,曉得什麼叫體面!」

    曹氏心裡氣惱,抱著孩子到小九的書房,跟正算帳的小九道:「俺要回娘家去。」

    小九笑道:「休理他們。五哥今日回府裡住呢。不然咱們也回府裡過年罷。」

    曹氏搖頭道:「俺們不在家,春姨娘只怕能把俺們這房都拆了。不放心留他們在莊上。」

    小九笑道:「連他們一塊接了去罷。雖然煩,到底是俺爹,沒得俺們吃肉叫爹喝粥的。過完年留他們在府裡住,一個月給他幾兩銀子使。也省得人家說俺們不孝。」

    曹氏道:「俺不是捨不得銀子,只是你七哥也是兒子,老太爺怎麼不去煩他?分家只分幾間破屋與你也罷了。沒有叫你再養他老的道理。就是養活他老人家也罷了,他的愛妾俺可招惹不起。」

    小九笑道:「這就跟她合不來了?還要替俺納妾不是你?」

    曹氏紅著臉笑起來,把兒子丟給他道:「俺哥如今叫那個李愛月迷住了,三天兩頭朝他家去。俺嫂子要合你算帳呢。」

    小九笑道:「使得,年禮俺就等他們跟俺算完了帳再說。」他兩個說說笑笑,冷不防秋桃端了一盒子點心進來。小九忙站起來接過,笑道:「秋姨坐坐。」

    秋桃滿面笑道:「不坐不坐,廚房裡還煎著羊肉韭菜盒子。」曹氏挑起棉簾子讓她出去,問小九:「你叫做的?」

    小九道:「不是我。」

    曹氏挽了袖子只是磨牙,在書房裡轉了幾圈,問小九:「俺受不了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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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狄四太爺
  

    小九看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水仙出神,突然孩子在他懷裡扭了幾扭,他忙抱到門口洗手盆上把尿,曹氏在背後推他回答,他才笑道:「俺就愛你菜刀砍人的活潑樣兒。」

    曹氏搶過兒子嗔道:「又把在盆裡,你自己倒!」

    小九笑道:「就這樣兒,再凶些。」

    曹氏看他真去端盆,白了他一眼,把兒子丟給他,接過盆出去。小九笑嘻嘻抱著兒子回上房,狄四太爺正靠在西裡間的炕上打盹,春桃坐在桌邊磕瓜子。小九的兩個小兄弟坐在桌下,一人抱著一個蜜餞罐子大嚼。狄四太爺的另一個妾叫做玉桃的,挺著四五個月大肚子靠著牆邊的半桌做針線,手邊一個黑漆嵌螺鈿嬰戲四方盒,蓋子丟在一邊,裡頭俱是零碎綢緞。那漆盒本是狄希陳在南京尋的,一共四隻。曹氏懷孕時素姐拿一隻盛了些布老虎,虎頭鞋諸物送與他做生子的綵頭。小九合曹氏都極愛,鄭重擺在碧紗櫥上邊輕易不許人動的。小九抱著孩子不好發作,對在站在邊上的小丫頭扶風道:「叫奶媽來抱小少爺。」

    因他聲氣兒不好,玉桃合春桃都望著他。狄四太爺抬眼瞅了瞅他站在門口不曾進來,又閉了眼,小九沉著臉把孩子交給一路小跑進來的奶媽道:「九奶奶呢?」

    奶媽看了一眼西裡間,小聲道:「九奶奶在廚下。」

    小九道:「叫九奶奶來收拾屋子。」等曹氏進門,他不做聲就大步搶到玉桃跟前,抬起盒子倒扣下來,又抖了兩抖,拎著蓋子遞給曹氏道:「看好。休教賊順走了。」

    曹氏低頭細瞧盒子上有幾道針痕,心痛道:「扶風,誰叫你取下來的?再這般沒眼色。俺不撕爛了你的嘴。」回東裡間收了盒子再回來,指著春桃屁股底下坐的彈墨花鳥的椅搭。冷笑著問扶風:「這個還不曾擺出來用過呢,原來那舊地哪去了?」

    扶風不敢回話,只拿眼睛看春桃。小九冷笑兩聲,摔簾子出去。

    春桃見小九去了,忙去推四太爺道:「老爺子。您看看,您媳婦當俺們是賊呢。」

    狄四太爺睜開眼瞪著曹氏道:「九媳婦,你這是為何?」

    曹氏想到小九方纔的話,大聲道:「老太爺也住了這許多天,還是家去罷,俺們年下事忙,照管不了許多。」兩步衝到桌邊把幾個椅搭都拉下來扔到扶風懷裡,叫她收起來,方坐在主位上道:「也是俺大意。家裡使喚的人通沒個沒規矩,什麼當拿什麼當用都不曉得,每回想起來都想揍他幾下。只是怕幾位姨娘多心,當俺指著茄子罵冬瓜呢。」笑了幾聲又道:「俺叫人收拾車馬去。趁這幾日天晴老太爺家去罷。俺們也就要回府裡過年呢。」

    春桃跟玉桃一左一右把狄四太爺夾在中間。都道:「哪有兒媳婦趕公爹走地道理!」狄四太爺臉上也下不來,坐起來道:「俺頭頂是狄家的天。腳踩是狄家地地,你憑什麼叫俺走?」

    曹氏寸步不讓,聲音也尖起來:「這家當是俺九哥自家掙的,不是分的老太爺的,老太爺還是踩您自家的地去吧。」立刻出去叫福伯備馬車,叫福伯新娶地福嫂帶人替老太爺收拾行李。狄四太爺指著曹氏的背影要罵,曹氏已是出去,地下幾個媳婦子只不理他們,一氣之下摔了桌上的茶壺茶碗。福嫂合四五個媳婦子只管收拾東西,老太爺的東西輕拿輕放,那幾個桃俱是當場抖開包袱,一樣樣細細撿過。玉桃倚著老太爺裝頭暈,春桃也不示弱,靠在炕沿只喊心口痛,老太爺起意去尋兒子,偏叫兩個愛妾纏的不得脫身。福嫂收拾過了先將包袱都拎了到車來,再來請氣得直哼哼的老太爺上車。

    狄四太爺只是不肯,小九自書房裡捏著一包銀子出來,冷笑道:「秋姨呢?」

    秋桃被人從廚屋裡叫出來,還道:「咋了,俺還有一個湯沒有燒。」

    小九道:「秋姨,這裡六十兩是俺爹一年的飯菜錢,你收起。」遞到秋桃手裡,方對一邊吹鬍子瞪眼的狄四太爺道:「這六十兩算俺今年的,過了年俺還照這個數,一個月使人捎五兩銀給秋姨。你家去罷。」

    狄四太爺要過秋桃手裡地銀包,掂了掂笑道:「我的兒,只你孝順爹爹。」

    春桃合玉桃都在邊上衝狄四太爺使眼色,狄四太爺只裝看不見。小九又道:「無事休到俺莊裡來尋俺們,來一次扣五兩銀。除這每月五兩銀之外,再有什麼要兒子們出錢,都是俺跟七哥平分,他給了俺才好給。」板著臉對趕出來的曹氏道:「你記住了?你娘家俺也一年助他六十兩。若是多給俺家一兩就扣你家一兩,反過來也是這般。」

    曹氏沒想到狄希陳也肯給她娘家銀,倒有三分意外,婦人家地心多少有些偏著娘家,由不得就點點頭。

    小九就叫送客。福伯扶老太爺合玉桃上了一輛車,幾個桃合兩個孩子坐了一車,又替他們裝了一車年貨,叫個管家押著走了。

    小九站在台階上召集所有家人道:「誰再讓俺們老太爺進門,俺就趕他全家出去。」跺了跺腳進上房,立時叫媳婦子們掃地換鋪蓋收東西。

    曹氏跟在他後邊,等他消了氣坐在桌邊喫茶,方笑道:「就這麼趕走了使得不?」

    小九冷笑道:「有了銀子他才好去賭,等不及要走,再來可就沒那麼容易。」

    曹氏陪笑道:「也是俺的不是,一力主張要留老太爺住下。」

    小九道:「只要俺們一家過得好就使得,除五哥是咱骨肉至親,別人死活都跟俺們沒關係。俺不要你妝賢惠。」

    曹氏低了頭只是笑,好半日方道:「你有錢了。俺哥說俺沒有長相,只有賢惠些才配得上你。」

    小九輕輕笑起來,摟著兒子道:「若是嫌你就不娶你了。休要想那許多。」

    卻說狄四太爺到半路就溜到相識地朋友家去賭錢。春桃到家取鑰匙開門,連水都沒得一桶。小九使來地那個管家幫著打了一缸水。又替她們燒著了兩盤炕,將東西搬進廚房,秋桃送出來道:「勞駕,本當請你吃幾杯酒兒。」回來挽袖子涮鍋燒水。

    春桃跟玉桃兩個在房裡你抱怨我我埋怨你,春桃道:「老太爺這一去。不輸乾淨了不來家,丟下俺們一大家子可怎麼過年?」

    玉桃道:「俺四五個月大肚子,難不成叫俺下車追?你捨不得銀子你怎麼不追?」

    春桃道:「你身子重,跑得可快,不叫俺合老太爺坐一車,銀子輸光了又不是俺一個人的。」將桌上地茶碗一推,停了停恨恨道:「老太爺也是糊塗,俺們不走小九自要養活俺們一輩子,給他幾十兩銀就教他哄住了。丟下俺們在家喝西北風呢。」

    玉桃攤開被臥就要睡。春桃推她道:「你回你屋裡去。」

    玉桃冷笑道:「只燒了兩盤炕,俺不在這屋裡睡,叫俺合秋桃擠去?以後俺們都指著她過日呢。小九一個月還有五兩銀與她。」

    春桃想了想。笑道:「若是喜她,怎麼不留下她。倒合俺們一起趕出來?。」這三個女人在家。無一日不爭吵,還好小九送了一車年貨。秋桃取了一隻火腿跟對門的煤鋪子換了幾擔煤,再加上幾間屋取些租錢,還夠一家大小過活。唯有狄四太爺穿了兒子與他做的新衣,重新罷了老太爺地架子,賭了二十來日贏了夠二百來兩,贖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唱地,把那銀子花了個精光,帶了來家,取名叫碧桃,正好四個女人和他湊一桌馬吊,多出一個看歪頭湖的去做飯。

    卻說小九搬回府裡,歇了兩日就到狄希陳家去送年禮,狄希陳問他家裡老太爺可安置了,小九搖頭笑道:「俺許他一個月五兩銀,又補給他今年的銀六十兩,已是家去了。」

    狄希陳道:「五兩也夠老人家過日子,令正沒有話說?小九道:「俺也許她娘家也是六十兩。」

    狄希陳笑道:「你倒是個好的,曹家只怕覺得少。」

    小九道:「覺得少不要俺的就是。俺來是問哥哥,明年三哥家兩個孩子能不能到家學去?」

    狄希陳道:「叫他們去罷。那邊莊上房子已是收拾出來了。正月十七送他們去,什麼都不叫他們帶。」

    小九點頭道:「方纔進門看見你們後院蓋了兩排新房,觀音橋那麼大地方還不夠住?」

    狄希陳笑道:「孩子們大了,不好再住內院。家學搬莊上去,正好把西邊幾個院拆了重建,瞧瞧去?」

    小九道:「自然要瞧,俺如今也覺得家裡狠不夠住,打算找金老實城裡找塊地自己蓋房子呢,就跟五哥取經。」狄希陳帶他出二門,西夾道進去一個大月洞門,靠前院西廂後廊栽著一排梧桐樹。兩間院門都開在東廂中間。狄希陳帶頭進了頭一個院子,上邊一個磚雕如意雲頭地匾方,上面寫著一日三省四個字。裡邊是極寬闊的大庭院,種有十幾株沙果、櫻桃、海棠、梅樹。小九看一回先贊一回道:「春可賞花,夏有涼蔭,秋供佳果,冬天落了雪還有梅香,這是小全哥住的罷。」

    狄希陳笑道:「神猜,你嫂子鋪排的,東西耳房的兩個小天井,一個種的是臘梅,一個種的是竹子。」

    小九信步走到上房,裡邊空蕩蕩的還不曾擺傢俱。只一架木屏風擋著後門。小九推開門,後邊小院子卻是磚地,只摳出兩塊一丈見方的小花壇,裡邊還是空地。靠東邊建著小小兩間廁所。狄希陳拉小九到第二間院裡去,格局雖是一樣,院子裡種的全改了松樹合蘭花,東西天井一邊是梅一邊是桃杏,後院離小全哥倒座的南牆留了幾步寬地地不曾鋪磚。素姐正站在廊上看人移空花盆,見小九來了,笑道:「可是稀客。好久不見你來呢。」

    小九做個揖,笑嘻嘻道:「這兩間院子俺都愛。明兒俺照這樣佈置起來,嫂子休要笑俺。」

    素姐道:「你不笑話俺們村就使得,倒是替你五哥出出主意,房裡怎麼擺設好?」

    小九道:「如今行的是蘇樣,只怕嫂子不喜歡嵌螺鈿明晃晃地晃人眼睛。莫如請幾個木匠家來打罷。」

    素姐笑道:「蘇樣閃還罷了,俺只心痛那銀子,一張床也要百十兩,擺滿這兩間院子,幾千兩就沒了,不能吃不能穿地,可惜。」

    狄希陳道:「實說你捨不得銀子也罷了。離過年還有幾天,就叫人去尋兩個好木匠來,就是咱們房裡。也換套新的罷。」

    素姐笑道:「分明是你想換。也罷,九弟來了吃了酒再家去。俺去把送你們家地幾樣東西尋出來。」

    小九笑道:「別的還罷了,尋兩盆好花給俺。問問紫姑奶奶要兩盒頭花。欠地錢回頭俺給他。」

    素姐笑著去了。狄希陳合小九轉了轉,看著人鎖上門再到後頭。上房暖閣一張八仙桌上。已擺著四個熱氣騰騰的炒菜,還有拍黃瓜。香菜拌豆乾、炒核桃仁和筍乾黃豆四個涼菜。紫萱繫著小圍裙一本正經坐在門邊的小板凳上溫酒。

    小九沖紫萱拱拱手道:「有勞了,令堂呢?」

    紫萱站起來回禮,又問嬸嬸和小堂弟好,方道:「娘去廚房配火鍋料去了,莊上今兒送了一籠野雞來,俺們吃火鍋呢。」

    小九四處張了張,不見那個總丟他白眼的秋香,又問:「你秋香姐姐呢?」紫萱賊兮兮笑道:「她們幾個在趕嫁妝。」

    狄希陳拍女兒一巴掌道:「嫁人是正經事,看你笑的那德性。」掉了頭跟小九笑道:「這幾個明年二月替她們成親,在觀音橋那邊替她們打箱櫃。這幾日她們都在那邊呢。」

    小九笑道:「也只府上捨得。」

    狄希陳搖頭道:「一個人不多一百來兩,圖個體面罷了。」

    紫萱捧了熱酒上來,替他二人一人倒了一鐘,笑道:「舊年俺釀地荷花酒,爹嘗嘗。」

    狄希陳嘗了嘗笑道:「比你娘釀的那壇好吃。快去取壇金華酒來摻著吃。」說得紫萱嘟著嘴去找金華酒。

    小九拉侄女兒回來坐下,替她也倒了一杯道:「你爹哄呢你,九叔吃著比金華酒好吃紫萱眉開眼笑靠近小九坐了,笑道:「三舅舅也這般說來,俺就送了他十壇,早知九叔也喜歡,留一半送九叔。明年釀的必留一半給九叔。」

    狄希陳沖小九擠眼道:「回家千萬摻著吃。不然,酸。」

    正說著柳嫂子抱著一小罈酒送上來,把爐邊紫萱那壇荷花酒拎去,小紫萱看著不住歎氣,卻不敢動,惹得小九合狄希陳都笑起來。

    幾個媳婦子流水價送上銅爐燙菜,最後素姐方捧著一盤子沙果、梨、桔子進來,笑嘻嘻道:「今年不錯,窖藏的水果都沒大壞,滋味也可

    小九站起來接著擺在身邊的高幾上,笑道:「小妞妞呢?」

    素姐道:「吃火鍋容易上火,不叫她看見。你家今年收成怎麼樣?」

    狄希陳道:「他打算買地蓋房,不消說是大賺。」

    小九笑道:「收成還好,只是名聲不大好聽。人一見我,都叫狄家豬來了。」

    狄希陳夾的一條黃瓜立時溜到紫萱的裙子上,素姐夾著一片筍吊到湯鍋裡。滿屋子只小九一本正經不曾笑,還拿漏勺撈起那片筍送到素姐面前。素姐止了笑道:「你家明年還養豬?」

    小九道:「怎麼不養?狄家豬可是有名氣,明年過的小豬都叫人訂下八成,俺聽說你們明年不養豬了?」

    狄希陳道:「不似今年養這麼多,今年臘月裡醃臘都累死人,明年只少少的養幾十隻罷。」

    小九笑道:「那俺還要多養些。」四個人吃到一半,曹氏使人來請,說是同窗來尋他,小九隻得去了。狄希陳因還要到莊上去,也命散席,帶著幾個長隨回明水。素姐在家打點送年禮到各家不提。

    且說自樹了賭徒止步牌子在藏書樓外,又給了那幾人一個沒臉,第二日就辭了五六人走。再有來投地,明柏都閉門不納,只說年下事忙,還請明年。明柏有些經驗,想了幾日方理出幾條來,叫了小全哥來商議,到底自已不敢行,要等狄希陳來看。學裡要考試,先生們擬了卷子也等狄希陳來看。狄希陳到了明水莊上一連三四日都不得空,偏玻璃作坊的侯內相又使人來請他去吃酒看戲,想推不好推的。到了那一日,相於庭先來尋他。



第一百七十九章  結婚風波(上)
  

    狄希陳留他書房裡坐。相於庭看著四壁幾個大書架,磊得滿滿的都是書,伸手取了一本揭開來看,每頁都有眉批,卻不是狄希陳的字,雖然不甚端正,卻別有自在瀟灑趣味。忙遞到狄希陳跟前問他:「這是府上哪位?」

    狄希陳笑道:「我們家河東獅。」

    相於庭讚歎道:「表哥好本事,嫂子除不許你納妾,旁的如今都沒得挑。你家那幾個香嫁人極是可惜。」

    狄希陳笑道:「休再提那個,許我納妾,只怕似先母那般中風呢。你家那一大群如何?」

    相於庭笑道:「拙荊實也有些兒想不開,好在家母管事,她如今一心只管著她那幾十個玻璃棚,俺也過幾天安生日子。」在書架上又翻出一本書來,翻開來還是素姐批的有眉批。再隨手抱了十來本到案上,本本都有素姐做的筆記。相於庭心裡疑惑,翻到一本《楚辭》,湘夫人那章,都是紅筆斷了句逗,「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下的空白處寫了一句:「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彷彿是素姐隨意寫上的,因笑道:「嫂子這十來年,倒成了曹大家。」

    狄希陳伸頭看看,笑道:「她生來聰敏。女人在家無什麼事做,教她識得幾個字,她讀書就慢慢解得意思,這一二年比俺還強些呢。」

    相於庭羨慕道:「你家那個春香俺可是久仰,我們家老太太抱著本她抄的佛經愛不釋手。」

    狄希陳道:「俺想做鄭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家裡有幾個會讀書寫字的婢女算什麼?你若是愛,也挑幾個教她們讀書識字罷了。」

    相於庭笑道:「教幾個字兒由不得就滾到炕上,還不如省幾塊墨。」恰巧狄希陳的書僮蜀山進來回:「老爺,禮物都備齊裝車上了。田三叔來問走不走?」

    狄希陳道:「就去,問春香拿我出門的衣服來。」

    相於庭笑起來,指著蜀山道:「好伶俐地孩子。可惜長的不起眼。嫂子還是妒呢。」

    狄希陳裝做惱了,拍案道:「聽說你養了幾個好孩子。不如分一二個給俺?來個客端茶送水也體面」

    相於庭心疼道:「這是養著送人的。俺什麼時候好這一口兒,倒是薛老大在南邊住了幾年,家裡很有幾個。」

    狄希陳搖手道:「休要提他。他如今合他娘子又好地蜜裡調油一般。」

    相於庭冷笑道:「俺們程大人轉過年要遷吏部,他得的消息倒早。」

    狄希陳換好衣裳,合相於庭坐了一輛車。二十里路外就是琉璃作坊。岔路口新豎了一塊碑。上頭刻著「承恩坊」三個大字,田三見了忙跳下來,牽著馬慢慢走。原來狄家莊前地梅林只剩了坑,原宅基地上正在建七進大宅院。田三一路走一路歎氣,此處一草一木都是他和素姐親手佈置,如今面目全非,狄希陳在車裡也不禁有些難,。到了後山,一帶群房東側門一個管家接出來。狄希陳合相於庭各賞那管家一兩銀。將禮單交給他。侯內相笑嘻嘻接出來,搭著狄希陳的肩道:「捨親住了幾日,日日都說狄大人待人極至誠。」

    狄希陳的肩不由自主塌了一塌。笑道:「哪裡哪裡。」再走幾步到內宅,左邊廳裡坐著十來個小旦合四五個府裡的礦監、稅監。右邊坐著十來個樂師。亂糟糟在那裡彈唱不知甚什麼調兒。相於庭合一個稅監是舊識。立時就被那個太監拉到一邊敘舊。因又有客來,侯內相指了指廳裡請他們自便。狄希陳受不了那些小旦。挑了個角落坐下。過不多時後邊使人來請他到個廂房去,原來丁媽媽尋他說話兒,提起喜姐合小翅膀,丁媽媽就道:「捨親雖然一力留俺,俺放心不下他兩個,這裡收搭幾樣衣裳就回老爺家去可使得?」

    狄希陳笑道:「使得,只怕兩個孩子也想你呢。」說得丁媽媽一張老臉綻成菊花,走去跟侯太監視說了,侯內相合她一道過來,親送她上狄家馬車。狄希陳不好就走得,回到席上跟相於庭聽了幾折子戲方才辭去,路上抱怨道:「叫咱們來是為什麼?」

    相於庭笑道:「卻是請俺,拉你做個幌子呢,橫豎與你有好處的。你明年丁滿了憂想謀哪個缺?」

    狄希陳笑起來,想了半日道:「我也沒什麼本事,最好少管些事兒。還要離家近,不是北南隸就是蘇北最好。容易辦麼?」

    相於庭道:「容易,你又不指著做官賺錢,再升半級從六品也說得過,就是州同最好。回家備禮物去尋程大人罷,雖是自家人,也要打點一二。」

    狄希陳笑道:「本就備了年禮要送去地,你這麼一說,倒要加厚了。」相於庭掩嘴笑道:「程大人教俺們那會子,受了表哥多少氣,也不是計較這些個的,何況和你們家還是親。俺家也有禮物捎去,回頭約齊了薛老大同送罷。」

    狄希陳點點頭,他心裡並沒有把做官當一回事,到莊上捎了信與素姐說知,就在明水莊上考小學生,忙了兩天擇前五一人獎勵了一套文具五兩銀,學生們家去了。幾個先生通給狄希陳留下來商議明年取生。

    虞先生道:「收錢的俺們不問,只這不收錢的,明年還要出卷子好好考一遭兒,再細細察他人品,只錄取二三十人就使得,一來太容易世人不曉得珍惜,二來府上辦學才一年,也要細細斟酌……」那兩位先生都稱是。狄希陳又請回胡先生,五個人關起門商量了三四天,約齊了正月十七到學裡來出卷子。春香那邊就把先生們的束修並府裡運來的年禮挑出來,別人還罷了,虞先生推辭道:「俺這一年沒教幾日。不消這許多。」

    春香取了兩隻小箋雙手奉上,笑道:「這是俺們夫人替兩位令愛添的妝。先生的束修,夫人說了她生性小氣。就扣沒了。」

    虞先生收了笑道:「俺那兩個閨女日日春香姐長春香姐短,可是給春香姐添了不少亂。」

    春香笑道:「兩位小姐極好。」這幾位先生本都是老朋友。和春香日日打交道地。春香並不迴避,跟在狄希陳後邊一個個送上車,最後才是胡先生。胡先生上車,略停了停自袖裡掏出一個小匣來遞給她道:「這一年都是春香姐照管衣食,小小心意。還祝春香姐合來富哥百年好合。」

    春香含羞接了,回說:「多謝。」

    狄希陳站在邊看上他兩個說話,只是笑。春香鄭重福了一福,回頭看見狄希陳笑,也不理狄希陳,掉頭回內院。狄希陳衝著胡先生搖頭苦笑,胡先生笑了一笑做揖道別。

    狄希陳因胡先生灑脫,倒十分地佩服他,想到自己與素姐情投意合、同甘共苦極是不易。只想抱一抱老婆大人,立時就叫備車回府。

    卻說素姐因春香肯嫁來富,就把柳榮兩口子換到莊上來。春香和來貴交接完。只比狄希陳落後一日回府裡。

    府裡早已修辭一新,正忙著替他們幾對收拾新房。做新衣裳打新家俱。一日吃飯時大家聚在一處說話。來貴笑嘻嘻對春香道:「俺等這一日很久了。」

    秋香只是拿眼瞪他。春香瞧來富在一邊盯著她傻笑發呆,紅著臉牽牽煮酒。兩個走到一邊說話。煮酒笑道:「俺們生怕你選胡先生呢。」

    春香低頭笑了半日方道:「俺合胡先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拍拍手道:「明年俺們這幾個人怎麼分派?尋奶奶去。」

    素姐正在發愁,個個都是她地左膀右臂,成了親又不好分開人家小兩口。春香抱著素姐地胳膊笑道:「俺就曉得大嫂在愁。」

    素姐歎氣道:「可是不好分派。」

    春香笑嘻嘻道:「俺合秋香換。只是作坊裡地帳俺要迴避。」

    素姐道:「這都是小事,你們明年成了親,一年二年養孩子都歇下了可怎麼處?俺愁這個呢。」

    春香笑道:「六個雲俺教了這二三年,論做帳也是一把好手,就是幾個翠小帳也難不倒她們,大嫂愁什麼。」

    素姐笑道:「她們幾個到底年小些,到底不大放

    煮酒笑道:「奶奶把過年地賞銀交給小姐合她們六個再算一遭兒就曉得了。」素姐道:「這個主意好,就叫她們來。」果真放手把帳目交給紫萱,要她帶六個雲去算。紫萱回房悄悄拉了小全哥和明柏來幫忙。素姐跟狄希陳都裝不知道,只忙幾個大管家地婚事。

    忙碌幾日就要過年,卻不知哪裡來的風聲兒,各處都紛紛傳說皇上要選秀女,不論貴賤,只要生得俊秀地女孩兒都要備選,還要挑寡婦陪送。各家有女兒地都相互打聽消息,連相於庭合薛如卞都半信半疑的,忙忙的要替女兒尋夫家。消息傳到狄希陳耳裡,狄希陳卻是記的不真,忙回家問素姐。

    素姐想了許久,笑道:「這不是真事,俺們別趕這趟混水,且看熱鬧罷。我記得還有守節幾十的寡婦改嫁的呢,亂糟糟的可是好玩。」狄希陳嘀咕道:「咱們調羹姨奶奶不曉得可會改嫁。」

    素姐彈他腦瓜崩兒道:「休做美夢,咱們家管事的還要重新分派,明年女孩子們是送到墳莊上上學還是怎麼辦,都是要操心的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yumi126 發表於 2010-12-25 12:49 AM

第一百八十章  結婚風波(中)
  

    狄希陳把所有執事的管家花名冊找來,因家裡兩個莊子都沒有取名,新莊墳莊的亂叫,想了半日寫了幾個名字給素姐看,笑道:「你挑兩個做莊名罷,俺也要立塊大石碣在莊口,叫人一見就下車。」

    素姐放下手裡的針線活,伸頭來看,上面一排有白鹿洞、應天書院、白馬書院、白雲書院七八個,俱是後世有名的書院,免不得嘲笑他:「岳麓書院最好,你怎麼不用那個?」

    狄希陳騷頭道:「忍不住懷念一下,總要做點什麼叫後人猜猜,我倆可是穿來滴。」

    素姐笑道:「那叫清韻書院?從前你最愛去的地方。」

    狄希陳微笑,抹了那一串名字,取筆寫「滄海居」三個字道:「使不得,就叫這個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我們在碑底拿英文刻上來自兩千零八年狄自強白素素。怎麼樣?」

    素姐心裡酸楚,強笑道:「使得。」接著看下邊那一排道:「這麼著,墳莊索性就叫杏花村罷。」

    狄希陳興致勃勃取兩張紙寫下「滄海居」和「杏花村」,想了想,又在一張紙上寫上:「隨園」推到素姐面前道:「明咱們兒子胡謅幾句歪詩,咱們也印本隨園詩話。」

    素姐明白狄希陳是叫她「隨遇而安」,點點頭道:「再養兩個戲班子,尋幾個俊秀少年,將來還有袁枚什麼事兒?」

    狄希陳擺頭搖手笑道:「這個調調只有你家薛老大喜歡。我們兒子這樣你頭一個就要跟他拚命。」把這三張紙靠近火盆烘乾,就叫人送去尋巧手匠人刻三塊碣石來。

    素姐扶著椅子背,提點狄希陳誰和誰不對付。誰和誰的娘子結了乾姐妹,狄希陳敲敲桌角上經商十人名單道:「這十個呢?」

    素姐笑道:「叫他們自由組合,三個一組。多的那一個紫萱要開頭花鋪子,交給他。」

    狄希陳道:「兩個不好?」想了想笑道:「三權分立啊?」素姐道:「兩個容易抱成團。三個總有一個落單,若是誰有二心,內鬥也能鬥出來,不消叫咱們過問。何況咱們一口氣拿出三千兩給他們開作坊,可是不少。若是五個組就是五千兩。又叫世人紅眼。」

    狄希陳就在那張紙上做了註解,壓到最底下。專心致至把家人分了三組。柳榮夫妻老成穩重,就做了滄海居的管家,將來小桌子接班;杏花村是狄忠莊頭,將來自有小桌子接手。府裡隨園就是來貴大管家,兼管所有鋪子,來富總管所有作坊。唯有素姐傷腦筋,照現代的財務制度,兩口子是要迴避地。狄希陳看她皺眉不展。笑道:「你可做不了甩手掌櫃,還得管帳呢。」

    素姐歎氣道:「可恨這年頭讀書人多少都有些瞧不起生意人,不然叫兒子照管多好。」

    狄希陳笑道:「紫萱算了這幾天。咱們去查查?若是沒錯,你就分權給她罷。十來歲的小姑娘日日悶在家裡可是無聊。還是職業婦女有成就啊。」

    素姐走幾步似笑非笑倚在門框邊。扮風情萬種的寫字樓MM問:狄希陳笑拾紙團丟她,伏在案上半日方道:「叫我家紫萱穿吊帶熱褲去逛大街還真不安全。還是明朝好啊,小姑娘老老實實在家,不擔心被小帥哥騙。」

    素姐聽到外頭腳步聲兒,忙站直了笑道:「哪個朝代都一樣,有錢才好。」掉了頭看是錢守仁地娘子,慌慌張上前來說:「奶奶,調羹姨娘帶著小翅膀來了。素姐看了一眼狄希陳,狄希陳忙將桌上那一攤都撿起來,素姐道:「叫他們在廚房那邊的小廳裡坐罷。」

    那個小廳是才佈置地,裡邊除幾個坐墊是新棉布的,俱是舊家什,狄希陳由不得露著牙只是笑,素姐橫了他一眼。錢守仁娘子一路小跑到後院,幸好小翅膀才下車,忙帶著他們到小廳坐。小翅膀道:「俺哥俺嫂子呢?俺們到上房去使不得?」

    錢守仁娘子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一個來上茶的小丫頭幫腔道:「裡頭亂呢,奶奶說不好叫客人瞧見。」

    調羹四下裡打量。他家這個小廳比不得前邊的寬敞,東頭是張少見的長方大桌,西頭擺著幾個大書架,放著三四張書案。還有三五個家人地男女孩子坐在一處讀書寫字,擠得滿滿的。調羹坐在當中八仙桌邊,甚是無趣。小翅膀雖然改了些脾氣,到底本性難移,從不住去看人家孩子寫字兒。這幾個孩子認不得他是小翅膀,自顧自在那裡對對子耍。小翅膀聽了幾句忍不住道:「鳳凰是一公一母,怎麼好對虯龍?當對麒麟才好。」

    那幾個孩子還不曾回話,素姐在台階上已經聽到,滿面春風掀簾子進來笑道:「小翅膀這幾個月長學問了。」

    小翅膀忙過來行禮,素姐越發滿意,拉著他的手兒問長問短。那幾個孩子才曉得是那個小翅膀,都藏到書架背後交頭結耳:「這個就是滿地打滾的小翅膀?」

    小翅膀聽了有些臉紅,調羹不樂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們,半點規矩也沒有?」素姐從下往上掃了她一遍:一雙大腳套著青綢鞋,鞋幫子上還繡了幾朵不知道什麼花。上邊是時新花樣的黑膝褲,裙子素絹裡青緞子面,也紮著花兒。再上邊穿了件石青緙絲對襟皮襖兒,領口一朵銀花,耳上兩個極大的鴉青墜子,從裡到外透著:「我有錢,我很有錢。」

    因素姐打理她,調羹摸了摸頭髮並沒有亂,笑嘻嘻道:「俺這身沒穿錯罷。」

    素姐忙道:「無妨。自家人沒有窮講究。」

    調羹拉過小翅膀坐在自己自邊,問:「他五哥呢?」

    素姐道:「就來的。只怕叫什麼事絆住了,俺去瞧瞧罷。」猜測其神色,必是有話不想當著她面說。恰巧狄希陳進來,她就上前幫著打簾子。笑道:「俺去廚下叫他們做幾個菜來。」避到廚房去。

    狄希陳也似素姐那般把調羹從頭到腳看了一回,微微歎了一口氣道:「姨娘所為何事?」

    調羹因狄希陳向來都板著臉對她,小心翼翼道:「如今都傳說選秀女,伍親家說趕緊把親事辦了,叫俺們這幾日叫小翅膀去迎親。」

    狄希陳硬綁綁道:「你們當初訂親並不曾問過俺這個做哥哥的。如今又來問俺!」

    調羹陪著笑道:「實是他說地急,你小兄弟急切間湊不出辦喜事的銀子。人都說他哥哥嫂子作坊左一間右一間地辦實是有錢……」

    狄希陳打斷調羹道:「已是分了家,就當水火無交。俺不問小翅膀地銀錢多少。也不好助他,沒得叫人說俺們收買人調羹臉上僵了一僵,結結巴巴道:「實是沒有銀子使,借一二千兩救急……」

    狄希陳拍案道:「休要得寸進尺。俺替小兄弟請先生、教媳婦,為的是你傻兄弟小,掌不得家。分家時他分得也有二三萬地家事,區區一二千也拿不出來。當俺跟你一樣傻呢。送客!」端茶碗大喝一聲。錢守仁嗖地一聲衝出來沖調羹道:「姨奶奶請回。」

    調羹推開他,牽著狄希陳地袖子道:「實是俺做生意折了本錢,你做哥哥地。難不成眼瞅著小兄弟娶不成媳婦?」

    狄希陳急得汗都出來了,只叫小翅膀:「男女受授不親。小翅膀。快拉開你媽。」

    小翅膀依言拉開調羹,調羹生怕走了狄希陳。抱著門柱擋門只是哭:「好一對會掙錢地哥哥嫂嫂,眼瞅著小兄弟娶不成媳婦也不拉把手。果然窮在鬧市無人問。老太爺,你拋殺俺們孤兒寡母呀。」

    狄希陳退無可退,又無門可出,只在一邊跺腳。幾個孩子都唬著了,屏聲靜氣看調羹撒潑,小翅膀紅著臉去拉調羹,調羹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甩出來,小翅膀扭著頭只看狄希陳,也是無可奈何。素姐在廚房早聽見調羹的高嗓門兒,家人一併禁住不許出來,等了約一頓飯時,調羹的調門兒低下去了,方捧著一盆滾燙的熱湯出來,到門口故做不知,問小翅膀:「大年下和姨娘頑什麼?惹得姨娘這樣傷心?快讓讓,休叫湯燙著了。」她本是小腳,故意似風吹楊柳般搖,調羹生怕那湯潑到自家身上,一咕嚕爬起來,看那盆裡只淺淺二分深地雞湯,才曉得上了當。

    素姐也不理她還坐在一下,遞給小翅膀道:「嘗嘗,四隻雞隻燉了小半鍋湯出來,滋味如何?」

    小翅膀叫他媽鬧了這半日,也是渴了,咕咚咕咚大口喝下。素姐笑瞇瞇等他喝完,方道:「你是好孩子,有什麼事跟嫂子說。」

    小翅膀苦著臉把調羹在縣裡跟人合開舖子,叫人捲了二千銀子跑了,如今伍家女兒要嫁沒錢辦親事說一回。素姐笑道:「娶了娘子來家替你當家管事實是好事。你要成親也是正經事,這銀子哥哥嫂子不是拿不出來,也不是不想拿。只是如今兄弟你的錢財叫姨娘也敗的差不多了不是?」

    小翅膀點點頭,調羹使勁瞪素姐,狄希陳實在佩服她能把眼睛瞪得那麼大,還像會說話一般。素姐偏當沒看見,笑瞇瞇又道:「給你一二千娶親,這幾日就花完了,將來可怎麼過日子?何況……」拉著小翅膀到狄希陳身邊坐下,對狄希陳笑道:「他伍家今年就要畢姻,想是為了選秀女。這是他急,不是你急。」

    狄希陳心有靈犀,忙道:「回家只說你還小,過幾年再說,包他著忙,不要你花一文錢就把媳婦抬到你家。」

    小翅膀半信半疑,調羹聽說不要花錢,忙湊上來道:「真的?」

    素姐點頭笑道:「真的,只照你哥說的那兩句回。等你成了親。俺們替你清賬交給你娘子管家,真是過不得了,哥哥嫂子不少你這碗飯吃。」

    調羹聽說要把家事交給兒媳婦掌管。那臉又扭得跟咬了青梅一下,氣呼呼道:「俺家小翅膀還小。過幾年娶親也使得。」拉著小翅膀就要回家。

    小翅膀不肯道:「俺們在府城合哥哥嫂子一處過年不好?」

    素姐火上燒油,笑道:「姨娘不放心家裡不妨自去,俺家有長鍋呼吃了小兄弟不成?」

    說得調羹不上不下。素姐推小翅膀道:「過了正月脫孝,你哥要到京裡候選,不如跟你哥去見見世面。」

    調羹好似晴天裡一個霹靂打到頭頂。彷彿小翅膀已是跟著狄希陳遠去千里,上前兩步緊緊捉著小翅膀的手道:「你也大了,家裡好些事要你做主呢,且回家過了年再來耍。」死拉活拽帶小翅膀回家。素姐送到後門口,還道:「悶了就來耍。」小杏花捧了一盤子紅包兒,素姐頭一個就賞了狄周媳婦子兩個大紅包,連趕車地都是五兩一個元寶。小翅膀是一套黃花梨木的文具。沉甸甸抱在小翅膀懷裡。小翅膀孩子脾氣,想著哥哥嫂子家必有許多好吃好玩地過年,哪裡捨得就走。調羹又哄又嚇,到底趕著車走了。素姐目送他們出門,拍拍手兒掉過頭來笑問狄希陳:「如何?」狄希陳做揖謝她。笑道:「你就是那撮走了李奶媽地鳳姐。」

    素姐笑道:「小翅膀也大了,到底誰對他好心裡有數就成。使人去請丁媽媽回家過年。張先生那裡再補一份禮。」

    狄希陳也道:「以後他就照虞先生一樣待。」摸著胸口鬆了一口氣道:「鄉下不知傳成什麼樣兒呢。咱們家的小伙子可不安全。這幾日無事,不如把喜事先辦了吧。」

    素姐笑道:「使得。就明日罷,不然妻還沒進門,就多出幾個妾來,秋香可是要砍人地。」

    秋香幾個這幾日都躲著不肯見人,是以素姐一說,一屋子的媳婦子都笑了。

    狄希陳回房,孩子們已是算好了帳,小全哥做馬趴在炕上,小妞妞揪著他地頭髮叫:「駕」

    紫萱坐在炕角繡一頂小帽子,明柏隔著炕桌看著她出神。炕桌上擺著一盆水仙,滿屋子裡只有水仙花地花香,狄希陳扭頭招素姐來看明柏發呆,素姐微笑著靠在狄希陳肩上道:「家就這個樣子的。」

    小妞妞聽見娘地聲音,伸開兩隻小胳膊道:「娘,娘。」

    狄希陳忙衝上去抱起小妞妞,小全哥爬起來整頭髮,素姐替他解開包頭巾重包,抱怨道:「明年要加冠了呢,還和孩子似的愛玩鬧。」說得小全哥只有傻笑。

    狄希陳笑道:「你們小翅膀叔叔來了半日,又走了。」

    小全哥笑道:「小奶奶又鬧了一場?俺們隔著幾重院子都聽見了,怕小叔叔臉上下不來,都沒去後邊。」

    素姐笑道:「都傳說要選秀女呢,趕著婚嫁,不知道有沒有要嫁你們的。」

    明柏忙搖頭道:「小腳的俺不要,不識字的俺不要,比俺大的俺不要……」

    小全哥噯了一聲道:「那俺只有娶依霜依雪了?不成,俺也要找個大腳的老婆。不然誰合俺一道騎馬玩?」

    紫萱愛騎馬,明柏總不放心她莽撞,只要紫萱騎馬他得空,總是兩人共一騎,狄希陳和素姐不以為怪,所以小全哥笑他。明柏紅著臉看紫萱,紫萱專心繡花並不曾聽見,他放了心沖小全哥做鬼臉。素姐「啪」一巴掌拍到兒子背上,笑道:「你們算了這幾天帳,拿來我看。」

    紫萱頭也不抬道:「俺算帳,娘放心。錯一罰十。」 



第一百八十一章  結婚風波(下)
  

    掌燈時,一片敲門聲。錢守仁冒著雪去開門,一個蒼頭撐著傘問:「俺是東鄰陳府,府上是不是有兩位小少爺?」

    錢守仁因調羹白日裡鬧過,大家議論選秀女強嫁的故事,連忙搖頭道:「沒有。」迎頭就要關門。那老管家袖裡摸出一把碎銀子給他,打躬賠笑道:「都管周全些個。」

    錢守仁推開他道:「俺們不收這些。有事你直說,使得俺就替你稟主人家。」

    那老管家忙道:「俺家有兩位小姐,年紀都才十三四歲,如今的風聲兒都管也曉得,情願不要聘嫁把府上兩位少爺。」

    錢守仁道:「家主人挑得很,尋常人家來說親的也不曉得有多少。這事不成,還請另尋人家罷。」關上門就去廚房尋他娘子,恰巧女兒來吃飯,叫她上去回主人。夏荷豎了柳眉道:「什麼混帳人家,也敢合俺們小全哥結親?俺就上去說,爹好生守門,休讓他們進來。」一陣風樣跑回上房。

    小全哥幾個正圍坐在西裡間小圓桌打雙陸耍子,素姐抱著小妞妞跟春、煮酒幾個坐在一邊大炕上商量宵夜做什麼吃。夏荷頂著雪珠兒進門,小全哥先就嚇了一跳,丟下色子站起道:「夏荷姐,咋了?」

    夏荷氣鼓鼓道:「方纔隔壁陳家來敲門,說是要把他兩個女兒嫁俺們家小全哥合明柏。俺爹沒叫他進來,叫俺上來跟老爺、奶奶說知,只怕晚上要抬進來。」

    狄希陳笑起來,沖素姐說:「就到咱們家了。」

    素姐也笑起來,拍拍才編好的家訓道:「還好有傳家寶護身符。小全哥。不然你要娶十個八個老婆呢。」

    小全哥大大方方笑道:「都叫抬進來,俺挑挑,不是大腳的俺不要。」

    狄希陳感歎:「嘖嘖。一點都不曉得害臊。人家閨女抬進來容易,再抬出去還叫不叫人家活?」

    夏荷急了。跺腳道:「都什麼時候了,老爺也不急,萬一抬來的是個丑姑娘,俺們小全哥怎麼處?」

    素姐因她著忙,安撫她道:「無妨。快過來坐。小全哥的親事,等他大了再說。」

    夏荷挨著炕沿坐下又站起道:「奶奶多叫人守門罷。」

    狄希陳笑道:「明兒你們成親是大事,且家去罷。今兒小全哥和明柏就住上房。」

    春香笑著推夏荷道:「家去守著你爹娘罷,俺們可是無家可去。」

    夏荷到家悶悶地坐了一會,又到廚房,眾媳婦子都笑說:「新媳婦來了。」原來小桌子合一眾小伙兒正吃飯,看見她進來眾人都起哄。來富道:「就你一個來?」

    眾人又笑來富,來富傻笑道:「問一聲怎麼?吃了飯早些睡。」

    夏荷道:「方纔隔壁陳家說要把兩位小姐嫁俺們小全哥呢。」

    來富道:「無事,方纔你爹都說了。俺們有人看門。你叫裡邊安

    小桌子站起來道:「你回吧,俺們一定看好門,不叫不明不白的小姐進門。」

    夏荷還不放心。錢守仁娘子拉著女兒回房道:「娶不娶自有老爺夫人操心,你著什麼忙?且試試新衣裳。俺燒下一鍋熱水。你洗了澡換上新衣服鞋腳,休再出門。」

    夏荷紅著臉應了,洗澡時就聽見有人敲後門山響,她急得團團轉,小桌子央了一個媳婦子隔窗跟她說:「姐姐放心,已是去了。」

    到得三更,有三四起人家來敲門,錢守仁合來富幾個大管家都不曾睡,輪班兒守在門房,狄希陳也回回都出去看。因雪越發的大了,回房和素姐說:「睡吧,雪積得有四五寸,想來沒人來了。」

    素姐道:「外頭都還沒有睡,叫廚房燒些熱湯。」推醒靠著板壁打瞌睡地翠蘭道:「你去跟值夜的嫂子說,熱羊肉湯,再現烙餅,叫大家吃了睡罷。」

    少時翠蘭和兩個媳婦子送了一大罐湯和一大盒餅進來,春香忙接著先擺了四份請狄希陳吃。素姐去西屋叫孩子們,紫萱靠著一堆枕頭睡得正香,明柏坐在她身邊看書,小全哥在另一角地燈下教行雲和綠雲兩個背《湘夫人》。炕上橫七豎八睡了一屋子的丫頭。

    素姐笑道:「醒了的都悄悄兒出來吃點子東西,吃完了各自回去睡罷。」

    小全哥道:「俺提心吊膽這許多時候,不曉得還有沒有第五家第六家?」

    素姐道:「真當你是香餑餑呢,也就這一二日,趕著嫁的都嫁完了就罷了。就怕女孩兒都嫁完了你將來娶不著媳婦呢。」

    小全哥全不在意,站起來招呼明柏道:「別背了,俺們吃點心去。」

    明柏輕手輕腳爬起來,靠近素姐道:「娘,選秀女是真呀是假?」

    素姐道:「自然是假的,明兒丁媽媽來,你問她,這些年宮女有沒有挑過河北道以外地。」

    明柏摸摸頭,回首又看紫萱一眼,笑道:「妹妹不會選去罷?」

    素姐笑道:「咱們家至親做官的多,就是真有此事,也不會選到俺們。」正說著,又傳來乒乒乓乓打門聲。

    狄希陳無可奈何放下碗筷道:「你們且吃,俺去瞧瞧。」

    素姐取了件披風遞給他道:「小心些兒,休要守著兒子,丟了老子。你要是接進幾個妾來,俺可不依。」

    狄希陳大笑而去。小全哥想跟去看熱鬧,明柏拉住他道:「休送羊入虎口。」

    小全哥抱著碗皺眉道:「為著俺們兩個,攪得大家都睡不成,可是煩惱。」

    素姐拍他肩膀道:「這陣風過了,可有不少故事呢,你不是最喜歡聽故事?」

    小全哥惱道:「別的人故事可樂。這回是俺呢。」抱著碗埋頭大吃。明柏一邊吃一邊偷笑,小全哥在桌子底下踢他,他兩個你來我往玩的興起。教素姐一人敲了一下道:「明年你爹要選官,你們兩個要是將來想做官呢。就跟到任上去。明柏忙道:「俺不想做官,可是技多不壓身,俺要去。」

    小全哥也道:「俺也要去?娘你去不去?」

    素姐道:「娘在家守著,你爹尋了人情,就是做官也隔的不遠。過了正月。你們兩個跟著到京裡先見世面。回來一個要歲考,一個要進學,都專心些兒。」因狄希陳一直沒回來,素姐放心不下,等春香和煮酒吃完了陪著她去後邊。

    門房簷上掛著兩盞玻璃大燈,燃著極粗大的燭,照著院子裡亮堂堂地,十來個人頂風冒雪守了半夜,俱是滿臉不快。狄希陳披著披風。臉色鐵青站在背風處,見素姐來了,讓出那個角落讓她們三個女人站。低聲道:「外頭有三家呢,其中一家把女兒的轎子丟在外頭自去了素姐也惱了。道:「這叫愛女兒呢。這叫扔包袱。休開門,這都是什麼人?」忍著氣又問。「有沒有人到外頭去瞧瞧?」

    小板凳忙道:「俺從前門繞過去罷。」狄希陳命人在門後頂了兩根柱子,拉著素姐到小廳裡道:「這都是不認得的,還好閉門不納,若是認得地似這般丟下閨女,如何是好素姐道:「且看著罷。」

    廚房送上一大壺熱茶,春香倒給眾人吃,笑道:「丟下的閨女,俺們送到會仙庵去。」

    狄希陳想了想,笑道:「這個主意好,出個告示,俺們家不要媳婦兒,有強送來地,俺家送到庵裡修下輩子罷。」

    素姐笑道:「這個法子可陰損。只寫上我們家地兩個孩子不在家,請他們不要送來罷。」

    狄希陳想了想道:「也只得這樣。我去寫告示,明兒前後門都貼上。只是太此地無銀三百兩。」

    小桌子忙研墨鋪紙,狄希陳寫了核桃大的兩個字,住了筆道:「罷了,咱們明天辦了他們親事,把兒子送薛大舅家去?」

    素姐笑道:「只怕他監守自盜。鬧得這樣狠,只怕明後日府裡要出安民告示地。」

    小板凳氣喘吁吁進來,除下帽子笑道:「那幾家都把轎子抬走了,俺遠遠瞧見九老爺門外也停了一頂轎子呢。」

    狄希陳鬆了一口氣,笑道:「已是四更天,大家都睡不成。點燈,咱們五更就把喜事辦了。叫外頭人聽聽俺們家辦喜事,好斷了想頭。」此言一出,春香跟煮酒兩個忙不迭地出去。幾個准新人都鬧了個大紅臉。素姐就回房安排新人們梳妝打扮。狄希陳領著眾管家開前邊大廳,放祖宗牌位和狄員外老兩口地靈位。

    到了五更吉時,素姐帶著幾個新娘子出來先到側廳裡坐地。狄希陳帶著兒子和明柏先給狄家列祖列宗磕了頭,再是素姐帶兩個女兒行禮,然後給狄員外老兩口燒了紙進了香,除去身上素服換了色衣。小杏花就和翠鳳幾個拉春香們出來,在階下站了一排。小板凳也拉著換了新衣地來富幾個各自站到自家娘子邊上。一個管家充禮官贊禮,先給狄家先人磕頭,後給狄希陳夫妻行禮。素姐叫他們拜過天地。後邊捧出一盤酒盅來,笑看他們飲了交杯酒。狄希陳笑道:「中午再吃喜酒,送新人入洞房。」眾家人簇擁著這五對新人到後院新修的房裡。小全哥和明柏帶著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放百子千孫鞭,碎紅紙鋪在雪地上霎是好看,足足放了一刻鐘,滿院子都是硫磺的香味,熏得牆外經過的早起行人都咳嗽方才住手。

    狄希陳又叫絞幾個雙喜貼在後門牆上和前門燈籠上,才打著呵欠爬到兒子們的炕頭合衣倒下。素姐也困,強撐著看人收傢伙,放過年的擺設。唯有紫萱沒有心事,睡到五更才起,此時精神十足。笑道:「娘去睡罷,這些事交給俺。」

    素姐道:「只怕白天有人來呢,再等等。你爹醒了我再去睡。」正說話間小九合曹氏抱著孩子急匆匆進來。

    小九黑著兩個眼圈,打著呵欠道:「嫂子。到你家過年。」

    素姐笑道:「俺們家也鬧了一夜,都在上房睡覺呢,你們到西廂去睡罷。」叫紫萱帶九叔到西廂去,自家安排好中午的酒席,實在忍不住。回房撲到床上就睡,直到正午又放鞭炮才醒。狄希陳看著素姐梳頭,苦笑道:「你才睡下,又有敲門來尋九弟地,說是他家新納的妾。叫俺拿了家訓出來方才死心。有這幾個喜字擋著,今兒晚上能睡睡罷。」

    素姐歎息道:「但願如此。」果然有那抬女兒來地,見到喜字和一地地紅紙,以為他家小全哥成親了,都掉了頭別尋不曾娶親的少爺。有幾個情願把女兒給人做妾地。因素姐向來名聲在外,也不敢動狄希陳地心思。等到了正初二府裡道裡都貼出安民告示說選秀女子虛烏有。虞先生地兩個女兒合順姐掌珠都忙忙地嫁了出去。薛如卞和相於庭借此良機各收了幾房妾。薛老三也納了巷子口打豆腐的吳阿狗十五歲的女兒小菊為妾。只有薛如兼家,巧姐拎著棒槌打爛了人家送女兒的一頂轎子。斷了人地想頭,他不曾納到妾。

    伍老爺因調羹死活說小翅膀還小。不肯迎娶。大年三十趁他家祭祖時把喜姐送上門,調羹不肯開門。小翅膀記著素姐的話,覺得此時結親可省不少銀子,自己跑去把門開了,接進喜姐和丁媽媽。

    調羹氣得抱著狄員外的靈位躲在房裡哭,本以為她不管事,家裡諸事不成。誰料丁媽媽是眾家人都怕的,她老人家一言既出,無人不從,指揮著家人佈置了喜堂新房,就叫兩個孩子拜了天地君親。

    調羹在房裡等了許久,聽到狄周的尖嗓子贊禮說送入洞房,忙忙的跳出來攔道:「俺親娘還不曾拜,不做數。」

    丁媽媽道:「今兒小翅膀大喜,俺不說你。老太爺老夫人已是拜過,你們小兩口給生母做個揖罷。休誤了吉時。回過三還要去府裡見哥嫂呢。姨奶奶回去歇著罷,這裡有俺。」嘔得調羹說不出話來,小翅膀帶著喜姐行了禮,兩個到房裡坐著說話。

    小翅膀道:「俺嫂子說將來你要給俺管家呢。」

    喜姐微微點頭,含羞道:「俺沒有嫁妝,相公不要嫌俺。」

    丁媽媽笑瞇瞇看著他兩個道:「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小兩口啦。要廝敬廝抬,休要吵鬧。」自袖裡掏出狄希陳交給她的一本家訓交給小翅膀:「這個給你們。」紅了眼圈兒道:「你生母是個沒見識的,將來休與她一般見識。還虧得你有好哥哥好嫂子,不然……」

    小翅膀道:「這個家訓俺也要守?」

    丁媽媽笑道:「你們都要守。不多幾張紙,你們兩個背罷,明日早起俺來查問。」輕輕替他們關了門,遇到滿臉不高興的調羹,扯著她出來道:「沒有婆婆聽壁腳地,姨娘自家也要留些體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ayumi126 發表於 2010-12-25 12:51 A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12-26 11:36 AM 編輯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離間計


    調羹其實只想聽聽丁媽媽背著她和小翅膀說什麼,丁媽媽這樣說她,不免有些惱怒,想要爭吵,實是吵不過丁媽媽。低頭退回她自己房裡,關緊了門開箱抱出這些年積蓄的銀子來,一錠一錠數過,自言自語道:「兒子也不如銀子親呢。」摸到三更才依依不捨包起,第二日昏沉沉起來已是中飯時。丁媽媽早帶著小翅膀和喜姐去祠堂磕過頭,就在小翅膀房裡擺了一桌飯。喜姐和丁媽媽下廚做了些好吃的,三個人坐在一處吃得熱鬧。調羹進來,丁媽媽和喜姐都站起來讓她坐。她心裡做酸,推頭疼道:「俺吃不下,你們這都做的是什麼?」

    小翅膀自分家後都是和調羹兩個吃飯,極少這樣一家人和美吃飯,調羹來了又不肯吃,他就有些不快活,丟了筷子道:「頭疼就回去睡罷,狄周嫂子呢?扶俺媽去睡。」

    調羹咋聽兒子叫他媽,又有嫌棄她的意思,更是心如絞痛,使性子出來,才走到台階下就聽見屋裡小翅膀和喜姐說笑,越發的覺得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抹著眼淚又回房數銀子。狄周媳婦子見了,在廚下搬舌頭:「姨奶奶這幾日可怪。不花一錢銀子娶了媳婦來家,怎恁地不快?」

    狄周道:「有丁夜叉在家,還有姨奶奶什麼事兒?當年大嫂尋到任上去,她威風了幾年,就忘了自家姓啥。」

    狄周媳婦子因狄希陳家越過越興旺,小翅膀家卻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光景還不如小陳哥中舉之前。實是一肚子後悔,碗櫥裡搬出幾碗菜來,道:「大節下。俺們只一碗魚一碗白煮肉,儘是些醃蘿蔔、酸菜煮粉絲。俺聽說他小陳哥家今年分紅利。狄忠那個老不死的分了足有一百兩。」

    狄周吐一口唾沫,伸頭出去看看外頭沒有人,縮到灶後烤火,好半日才道:「春香秋香那兩個大丫頭,聽說小陳哥還替她們辦嫁妝。一個人花了足有二三百兩。」一個媳婦子後悔道:「當初俺們分家怎麼就不曉得投他那邊去。俺閨女休說嫁妝,姨奶奶做主嫁出去還賺了四兩銀。」把燒火棍在地下墩得彭彭響。

    狄周媳婦子開鍋拾了四碗好菜裝進盒裡,又是一大盤饃饃,召個媳婦子一起捧著送到上房外間,敲裡間的門道:「姨奶奶,吃飯。」

    調羹應了一聲,她兩個出來到院當中,狄周媳婦就道:「青天白日裡拴著門,是在房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那一個掩著嘴笑道:「她從前和老太爺日日不脫空的。如今想是守不住了。」兩個回頭巴在窗外偷聽半日並不曾聽見男人地聲音,北風吹來又冷的慌,不得已回去。

    過了幾日小翅膀帶喜姐回過門。調羹裝病,丁媽媽主張。帶著新人去見哥嫂。狄希陳因滿了二十七個月脫孝。正請眾親戚在家吃酒。隨園上下綵燈高懸,處處歡聲笑語。小翅膀和喜姐兩個下了車怯生生看丁媽媽。丁媽媽替他們扯扯下擺。笑道:「往日教你們說話行事的規矩呢?大著膽子去,到廳上先給哥哥嫂子行禮。」

    早有管家先報與狄希陳和素姐知道,素姐叫小杏花來接,引著他們到前邊廳裡,相、崔、薛、連幾家近親和狄家堂兄弟們都在,把三間大廳擠得滿當當地。喜姐跟著丁媽媽一步都不敢亂走,到廳上小兩口對狄希陳夫妻行了大禮,狄希陳轉身自小全哥手上取出一個小匣兒來,笑瞇瞇道:「你們大喜,哥哥嫂子沒什麼好送你們的,在府裡替你們置了一間小宅。」打開來示給眾親戚看,高聲道:「大哥做個見證罷。」

    狄大上來接過看了,笑嘻嘻點頭道:「這間宅子也值千把兩銀子呢。」轉交給小翅膀道:「你生母不會經營,所以上回來要銀子你哥哥不肯給,你們家去就尋了這間宅子與你做賀禮。你們收好了。這間宅子你哥說了,你考上秀才之前都是俺替你照管,取租與新媳婦添妝。待你中了秀才再交到你娘子手裡,使得不?」

    小翅膀喜出望外,接在手裡不知道說什麼好,丁媽媽在後邊拿手指頭頂他兩個道:「把這匣兒交給你們大哥暫存,休帶回家去。」

    小翅膀聽了丁媽媽幾天話,就有一間大宅到手,自是依從她,將匣兒交回狄大手裡,鄭重做揖道:「俺們聽大哥地。狄大收起來道:「那俺就不說啥。只等小翅膀進學。」

    狄希陳請狄家眾兄長坐定,帶著他小兩口兒依次見過,又叫他們坐下。狄大的兒子帶著堂兄弟們依次上來見禮畢,又帶著一一見過親戚們。後邊素姐就使人來請喜姐。小翅膀坐在酒席上,一舉一動都記著丁媽媽的教導,甚有個模樣兒。親友們因他如今出息了,狄希陳贈宅分明是要抬舉他,都待他極客氣。小翅膀拿跟著調羹出門和自家單獨出來比較,人家待他天差地別,心裡越發拿定了主意:以後一定要像今日這般受親戚們抬舉。又因狄希陳幾個人都是穿著官服,又威武又體面來合他吃酒,把他當大人看待,越發覺得自己有體面,一顆心不由自主靠到狄希陳這邊來。覺得他媽調羹防哥哥如賊極是無趣。

    卻說喜姐到後邊,雖然合紫萱差不多大年紀,論個頭還短半個頭,可是丁媽媽細心調教了這許多時候,就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兒,素姐不必說是疼愛她的,就是巧姐也愛她乖巧文靜。

    素姐帶著她見過女眷,就合曹氏巧姐幾個拉著她到紫萱院子裡,推開一間廂房叫她進去。裡邊擺著一套嫁妝,箱櫃盆桶錫器齊全,紫萱開了一個衣箱,取出幾件顏色衣裳道:「小嬸嬸換上罷。俺們今日除服呢。」

    喜姐看時,卻是合素姐身上穿地一樣。曹氏跟上來替她換上,笑道:「這才有個新媳婦樣子呢。休掉眼淚。俺們是一家人不是?」

    紫萱也取帕子替她拭淚,笑道:「小嬸嬸。你可是長輩,休在俺們侄男侄女跟前掉金豆。」

    丁媽媽擠上來拍她,跟素姐道:「俺們空身進的門,叫姨奶奶好瞧不起呢……」

    素姐忙攔道:「沒有不是的爹娘,過去不提。如今你是俺狄家媳婦兒。自不叫你受從前委屈。」打開妝盒取一隻合紫萱頭上一樣的釵替她插上,叫她自家照鏡看,又道:「小翅膀雖然是小叔,其實只比你紫萱侄女大半歲,從小兒都是在俺跟前看顧。你嫁了來,俺也當你是小翅膀一樣看待。這裡雖是哥嫂家,你就是當了娘家一般罷。小翅膀若是欺負你,只管來說。嫂子替你做主。」送她到紫萱那一桌上位坐了與紫萱、依霜、依雪小一輩地小姐們坐一處吃酒,聽女先兒唱曲。

    第二日狄希陳帶著小翅膀去他新宅轉了轉。一直留他們過了燈節,才送小翅膀兩口子家去,還是丁媽媽跟著。還帶了幾大車的嫁妝。走了一天到家,調羹見小翅膀拐來這許多東西。笑逐顏開指揮家人搬她屋裡去。

    丁媽媽不理她。看著人一箱一箱都搬小翅膀房裡去了。調羹趁四下裡忙亂拉小翅膀到她房裡問:「這是你哥捎來的?」

    小翅膀道:「俺哥說喜姐沒嫁妝,所以送她些。不是給你地。」

    調羹心裡不快活。怎奈小翅膀長大了自家有主張,一邊是從來都笑嘻嘻的素姐,一邊是自家看誰都不順眼地上不了檯面的媽,他哪裡耐煩,推開調羹走了幾步,回頭又道:「俺哥送俺間宅子,說是俺進了學考中秀才方交到俺手裡,如今叫大哥替俺管呢。丁媽媽說當備份禮去謝大哥。」

    調羹先聽說送宅子極是喜歡,再聽說交給狄大照管已是十分不快,又要她花銀子送禮給狄大,惱道:「送你宅子才幾兩銀子,這麼多花樣,分明是不想給你,哄你是傻子呢。」

    小翅膀一偏頭,道:「當著那麼多親戚說的,怎麼會有假,丁媽媽說實是激勵俺上進。俺不合你說,你什麼都不懂。」

    「若是真心待你好,為什麼不交你手上?」調羹想了想又道:「去要來,他狄老大管什麼,要來了娘替你照管。」

    小翅膀道:「實是怕你又敗俺地家當,才叫俺大哥替俺管。」說罷咚咚咚跑回房。丟下調羹一個在那裡發呆。調羹就覺得窗外北風呼呼的越發地吹地響,渾自上下冰涼。

    卻說狄周陳過完年整理家事,安排好學裡招生,家學和各處做坊都巡查一回,方才放心打點京裡起復。與素姐商議,小翅膀那裡還要加把火才好,使了人去問他:「老爺不日去京裡,小全哥和表少爺同去見世面,來問小叔叔去不去?」

    小翅膀自己想去,丁媽媽跟喜姐也說當去。只有調羹不肯叫兒子被狄希陳兩口子籠絡了去。抵死不答應,衝到廚房取了刀以死相逼,小翅膀到底不得出門。

    狄希陳聽說了他家裡吵成一團,歎息道:「坦白待人,真心敬他愛他,到底不如耍手段。」

    素姐安慰他道:「調羹是婦人常性,不捨兒子翅膀長硬了呢。咱們做到這一步,不叫小翅膀偏聽偏信就罷了。誰家會拿出兩千兩銀來害庶母?」

    卻說明柏,要到京裡去實是歡喜,只是捨不得紫萱,避了人找紫萱說話。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紫萱記掛著替他們收拾衣服器物,不耐煩道:「哥哥,有話你說呀。」   



第一百八十三章 紫萱(第一部終)
  

    明柏紅著臉說不出話來,只低頭揉捏手裡的小荷包兒。許久,掉了頭逃走。

    紫萱莫名其妙,回去合素姐說:「娘,明柏哥奇奇怪怪的,是不是要到京裡去,喜歡的傻了?」

    素姐一邊替狄希陳收拾衣箱,一邊微笑道:「你說是怎樣就怎樣。」打開妝盒,取出兩個荷包來,各塞進六枚黃金打的小銅錢和兩個金戒指,對紫萱道:「你來把這兩個荷包縫上再綴根帶子。」

    狄希陳進來,看見女兒手裡的小活計,笑問:「只兩份兒,沒俺的?」

    素姐道:「找胡先生親手替你打的那新衣箱,每個角兒可以轉開來,裡邊各有二兩銀子應急。」

    狄希陳笑道:「這年頭要有銀票就好了。」西廂房裡擺著他們父子三人三個衣箱三個文具箱,孩子們的一箱書,還有一個箱子裝的是常用的碗勺等物。又是三副鋪蓋。狄希陳一一翻過,歎息道:「這是搬家呢?加上幾個小子們合長隨,一船也裝不下。」

    素姐數道:「小桌子合三個山,再加上煮酒兩口子,其實人也不多。若不是開了春要種地,俺連來貴都叫他去呢。」

    狄希陳道:「你放心罷,來去也沒幾天路。有便人俺就捎回信來。」

    素姐笑道:「這幾年道上越發的不好走,來富和一個在京裡也開錢鋪的錢老闆說了,你到他鋪子裡使那塊章簽名可以先支。俺們已放了五千銀在他鋪子裡。想來夠用。」

    狄希陳點頭,只恨紫萱在邊上,有許多話不好說,又有許多事做不得。等著紫萱做好了手裡的活,支使女兒:「快去拿給你哥哥們看。」

    紫萱拿著兩個荷包去了,狄希陳拉素姐進裡間。就要掩門,素姐推他道:「做什麼呢。外頭又沒人,有什麼話偏要關門,看叫下人知道笑話。」

    狄希陳道:「你不放心我們出門,我也不放心你和女兒在家呢。」

    素姐笑道:「我們有什麼好愁的?大宗的金銀、值錢地首飾都埋的埋藏的藏,倉裡地糧食就是圍了城也夠咱們全家上下吃幾年。」

    狄希陳道:「河北道這一二年極不安份。此去謀不到蘇北的官職我就帶孩子們回家。我恍惚記得這幾年是農民起義最厲害地時候。咱們附近這幾個縣雖然太平,難保不會有流寇。你休下鄉,千萬千萬。」

    素姐笑道:「這話你都說了多少回了?」使兩隻胳膊圈著狄希陳道:「按你那不靠譜的記憶,這時候山東少說也有三四起農民起義,可是咱們聽說過一回半回沒有?說不定歷史叫咱們改變了呢。」

    這十來年,狄希陳釀酒辦作坊致富,不只繡江,週遭幾個縣跟風辦小作坊的極多,狄家的工錢給得又極高。田租又取得少,連帶的這幾個縣長工短工地工錢都不低。單論繡江,差不多的人家都有一兩頃地。平常的窮苦百姓。只要不好吃懶做,或是辦個小作坊。或是開個小店舖。求一個溫飽並不是難事。所以素姐並不似狄希陳擔心。

    狄希陳輕輕咬著素姐的耳珠,笑道:「不然我不去了?」

    素姐偏頭讓過。咬著牙道:「不許色誘。兩個孩子說得好聽,其實心裡還是想當官的,你做一任官兒,帶著他兩個磨練幾年,才不好走彎路。」

    狄希陳道:「我還一竅不通呢。本想找薛老大借兩個清客,偏那幾個坐不得冷板凳都辭了去。」

    素姐笑道:「你可是看了三年豬跑,以身作則就使得。市面上賣的做官大全也不少,多買幾本看看罷。跟你在任上那一二年瞧著,其實你們做官的沒有小吏本事大。」

    狄希陳笑道:「強龍鬥不過地頭蛇。不說了,我再到兩個莊子處轉一轉。」

    第二日狄希陳回明水,只叫莊上留夠兩莊人一年半的糧食,餘者和重貴物品都藏到山洞裡。又吩咐柳榮約束好家人和莊戶,回來又尋小九。小九合金老實去尋房子不在家,晚上到狄希陳家,問:「五哥可是有事?」

    狄希陳扯他到書房裡坐。平常有什麼話說從來不瞞素姐的,小九唬了一跳,等狄希陳把從人都支使出去,忙問:「出了什麼事?」

    狄希陳道:「俺心裡總有些不安。不知九弟覺得如今世道如何?」

    小九笑起來,慢慢道:「俺把新買地那幾頃地都賣了,只留了和五哥家緊鄰的小莊。這不是要在府裡買大房?」

    狄希陳道:「這般,俺過幾日到京裡,你嫂子不信有大亂,家裡你多看著點。」

    小九道:「府裡沒什麼妨礙的,倒是五哥一路小心。」

    狄希陳道:「我們走陸路,行李又不沉重,想來路上最長也不過十來天,只不曉得選官在哪裡。」

    小九道:「河北道休去呀,南方都好。」他還有話要說,素姐捧著一盒點心進來。笑道:「有什麼好話不肯當著我面說地?」

    狄希陳道:「你已知道,偏來問。」

    素姐笑道:「今年種蕃薯土豆玉米的可是不少,這幾個縣地老百姓都有飯吃,怕什麼。就是別處見咱們這幾個縣過地好日子,自然也去種這些出產高的莊稼。如是,盛世無饑荒矣。你五哥想太多了。」

    狄希陳道:「跟從者雖然少了。也不是沒有?你就不記得咱們到成都去,那麼富有地地方也有水寇!」

    小九看著素姐,微微搖頭道:「有些鬧事的人並不是吃不飽飯的。嫂嫂還是太樂觀了。」因素姐拿眼瞪他,他有些招架不住嫂子的秋波,沖狄希陳拱手道:「五哥心事俺盡知。改日當為五哥餞行。」

    素姐道:「你們兩個倒是同心。」

    小九依言站在門口沖狄希陳拋了個媚眼,笑著去了。狄希陳被素姐揪著衣領笑問:「招,你們兩個是不是真有斷袖之誼?」

    狄希陳回過神來。笑得要死:「分明是因你那句話做耍。故意要叫你吃醋。」

    素姐笑道:「我分明也是要借他吃個醋。」鬆了手沖狄希陳吹口氣,說聲「倒」。狄希陳立時倒在榻上縮起手腳輕聲尖叫:「女俠,放過我吧。」

    素姐裝做找鞭子。東張西望了好一會,退到門口。飛快掀起門簾走了。狄希陳叫素姐調戲了一道,爬起來歎氣,轉到前邊看兒子們都睡了,又去看女兒。

    轉眼到了吉日,素姐帶著紫萱和小妞妞送他們父子三人出城。薛家和相家在十里長亭候著又送出二十里。狄希陳一路平安抵京且不細說。

    到了二月底,就傳說正月裡盜陷濰縣,一時人心惶惶。山東各縣不少地方都傳說有盜,狄家眾親紛紛都搬到城裡來。素姐因滄海居離府城近些,就叫把家學和胡先生的木匠學校先搬了去。忙忙地到四五月間,消息越發的不好了。一路上竟十分的不太平。狄希陳在京裡連個信兒都捎不出來。

    好在濟南一府種新莊稼地不在少數,還算安靜。素姐提心吊膽候到七月,狄希陳帶著長高了半個頭的明柏和小全哥來才到家。

    素姐問起選官,狄希陳搖頭道:「南直隸池州府同知。」

    素姐呆了一呆。笑道:「可是好。能在家呆幾個月?」

    狄希陳道:「兩三個月罷。我跟山東學道一路來地,他是南京周家人呢,說起來周師爺是他哥。我跟他說了人情,小全哥叫他低低的進個學。兩個孩子若是中了舉。也把他們涮下來。山東勢頭不大好,等孩子們考完了。咱們收拾收拾,一船到池州去罷。」

    素姐咬著唇搖頭道:「不去。你南下只怕也不安全。」

    狄希陳柔聲道:「別使性子。」

    素姐想了想,笑道:「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裡,若是沒有孩子們,哪裡我都跟你在一處。」狄希陳思之良久,方道:「也罷,依你。你只在府裡休出城。」

    轉眼學道考繡江,狄家義學二十來個去考的都得進學。小全哥果然低低的進了學,明柏只考在四等,秋試兩個都不得中舉。

    九月底,狄希陳除帶上京的那幾個家人,又添上幾房家人裝了兩船行李,帶著小全哥和明柏取臨清水道南下。他們走了不到一個月,劉六、劉七兄弟率領數百人在霸州起義,山東大亂,謠言四起。彼時素姐正在滄海居看修倉庫。薛老三聽說德州陷落,飛馬來尋姐姐。

    素姐鎮定,道:「家學地孩子們你帶著先走。我和幾位先生守幾日,等義學的孩子們的爹娘來接了再去。」

    薛老三急道:「大哥說府城再過幾日就只許出不許進了。這些孩子理他們做什麼。」勸了半日,素姐只叫莊裡老弱和家學的子侄們打點行李細軟,立時和薛老三回府,自家絕不肯棄小學生們逃生。

    卻說紫萱在家,每日都在城門守候。無奈進城的人再多,也沒有她娘。那一日清早起來,因道上人多坐車不便,她改扮了男裝跟來富來貴騎馬去城門處守候。到了時辰城門也不曾開。來貴使錢去問,回來道:「外頭有幾萬人要進城呢,說是怕賊潛進城,叫不開門放人。」

    紫萱跺腳道:「俺娘還在外頭。去尋舅舅,俺們出銀子叫他們開門去接娘。」

    來貴道:「俺去說,你們在這裡守著。好些人在那裡問呢,都是家人在外頭。」紫萱直等到太陽偏西,城門也不曾開,來貴也不曾回來。來富拉她的馬道:「今日怕是不得開門了,俺們回去罷。」

    紫萱忍著淚道:「再等等。」

    一直到天黑,薛如卞和來貴一起來尋紫萱回家。紫萱心裡不住的盤算,只是記掛著家裡小妞妞,命人請九叔來。

    小九聽說素姐還不曾回來。也是著急,帽子都不曾扣上就一路小跑過來。紫萱把小妞妞交給小九道:「九叔,俺要去尋娘。妹妹交給你。」說罷掉頭就要走。

    小九伸腿絆了她一下。拉住她的袖子道:「把小姐關起來。」

    春香秋香衝上來把淚流滿面的紫萱摟住。小九咬咬牙,把小妞妞交到陳媽手裡。道:「俺答應過五哥要看好你們地。俺出城去尋。」

    紫萱道:「俺不出城,先放手。」春香和秋香因她一向說算話,不由都鬆了手,紫萱撲上來抱緊小九道:「九叔,你去不成。小兄弟還小。俺妹子也小,都要骨肉照應。難不成你要把兩家交給俺?俺還要人照應呢。」

    小九歎息許久,抱著紫萱道:「府城不會破,也許過幾日就開門。咱們再等幾日。」

    薛如卞道:「舅舅使人去布政司尋人情去了。只是還不得消息,說不定明日就開城門。你們兩個休要著急。」三個人守到半夜,薛家地管家送了封信來。

    薛如卞看了道:「無妨,明兒開南門放人進來呢。俺們只在南門守著就是。」

    紫萱不信,要過信紙來看了果真是這般說,從明日起只開南門。明水正在南邊。料想素姐不會從旁門進。第二日薛家換了薛如兼來陪紫萱和小九守在南門,一直到正午,南城門才開。因城門外圍著要進城的人越來越多,守門地膽怯。自作主張要關門。一時城裡城外哭聲震天。紫萱看小九眼珠亂轉。她也活動了心思,只說小解。騎著她地小馬繞開幾步,直衝城門。小九攔不及,揚鞭也要衝出去,來貴和來富兩個對看一眼,一個抱他地馬腿,一個衝出去追紫萱。

    誰料紫萱馬快,城門邊地人群又怕被馬踢著,略讓了讓,紫萱就似洪水中的一條小魚奮力游了出去。

    來貴擠到城門口,眼睜睜著紫萱從左邊擠出人群,洶湧地人群就把他擠了回來。薛如兼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卻說素姐帶著最後幾個小學生坐車要回府城,遠遠的看到城門不開,城外又擠了無數的人哭鬧。略站了一會,看見偷也有搶也有。素姐覺得不安全,一直退回明水,把家人和莊戶盡數挪到滄海居後莊,一連幾日關緊了大門,白天黑夜都派人守著看家樓。這一日後晌狄九強爬到看家樓上看了半日,下來和素姐道:「遠遠地有一匹馬跑來,好像咱們家的。」

    素姐自家爬上去看了一眼,下來道:「快開門,是紫萱,難不成府城陷了?」

    狄九強扶著著素姐到門口,才開門,披頭散髮的紫萱從馬上滾下來,抱著素姐只是哭。

    素姐摟她在懷裡道:「府城陷了?」紫萱搖頭道:「不曾。」

    素姐鬆了一口氣,拍她道:「你是怎麼出來的?別人呢?」

    紫萱抽泣道:「俺是擠出來的。俺們聽說擠在城外的人,好些都叫人販子捉起來賣到別處,俺害怕。」

    素姐摸女兒頭髮道:「娘又不是一個人,城門關了不會回莊上來麼?餓不餓,咱們做飯去。」紫萱此時才覺得全力無力,不好意思道:「俺在這裡靠會子罷,一天沒吃飯了。」

    素姐聽女兒的意思是在外邊尋了一天,不由的豎起柳眉道:「長本事了!」就門邊尋了根門拴揍她。紫萱屁股上挨了一下,一邊叫:「俺再不敢了。休打,餓呢。娘小心腳下。」一邊跳到裡院,沖那幾個小學生瞪眼:「膽小鬼,看什麼看!小姐我孤身一個敢尋娘,你們連家都不敢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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