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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03 AM

Loeva -【春光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7-30 02:54 AM 編輯

【書名】:春光裡

【作者】:Loeva(柳依華)

【內容簡介】:  

  穿越了,成了家生奴婢

  是安心於平順富足的豪門奴僕生活

  還是選擇充滿艱辛險阻的自由人生

  這是個問題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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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06 AM

第一卷 春臨 一、居然穿越了

    淳英提著包,挪動著勞累了一天的雙腿,艱難地走上最後一級階梯。掏出鑰匙打開門,無精打采地說一句:「我回來了。」就毫不意外地聽到老媽的追問:「怎麼樣?成了嗎?!」

    淳英頓了頓:「沒……」

    「你咋這麼沒用啊?!」路媽媽左手抓著只撲騰掙扎著的雞,右手操著把銀光四射的菜刀,雄赳赳氣昂昂地從廚房裡奔了出來,雙眼一瞪,就數落開了,「不是說這回一定行嗎?都大半年了,還沒找著工作!你看你那些同學,都快轉正了!你連個臨時工都沒找著。我早就說了,不要跟張小美那丫頭混,要不是她,你還在大酒店裡實習呢!」

    淳英聽到老媽這麼數落好朋友,有些不高興,不過沒找著工作,她到底有些底氣不足,只好小聲道:「不怪小美的,是那個胖子經理整天色迷迷地,想對我們這些新人動手動腳,小美也是氣不過……」

    「那是她,跟你有什麼關係?!」路媽媽更生氣了,「她家有錢,想走就走,幹嘛還拉上你?!現在可好,她有門路進了大公司,怎麼不見給你也找個活?你再找不到工作,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

    淳英暗暗撇了撇嘴,十分不以為然。什麼揭不開鍋呀,老媽說得真誇張。雖然老爸老媽幾年前就從國營服裝廠下了崗,但老爸給附近小學看大門,也能領份工資,老媽跟舊同事合夥開的裁縫店,雖然說不上客似雲來,每月也算小有盈餘。再說了,她現在到舅舅家的飯店幫忙,每月也能掙上一兩千,可不是在家裡吃閒飯的。

    但她這麼一說,路媽媽又吹鬍子瞪眼了:「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起早摸黑,供你上大學,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在你老舅那家小飯館裡端盤子的?!你氣死我了!」

    淳英委屈地撅起嘴:「我在舅舅那裡還幫忙算帳呢!前兩個月因我的主意,他大大賺了一筆,還給我發了三千塊獎金!而且我也有在你店裡幫忙啊,上個月不是才幫你完成了幾單生意嗎?」

    見老媽有再度爆發的跡象,她忙挨過去,稍稍避開了雞和菜刀,討好地撒嬌:「媽,別生氣了。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現在工作不是難找嗎?我只是想著先就業後擇業嘛,先幹著現在的活,積點經驗,再慢慢再找合適的。我聽小美說她公司附近有家酒店過幾個月要開張,要在年後招人,我到時候過去碰碰運氣,怎麼樣?」

    路媽媽稍稍消了點氣,但還是板著個臉:「那你過年時就少出門,好好在家把課本都溫習一遍,畢業半年了,也不知道忘光了沒有。」她一瞪眼:「不許再跟張小美鬼混!」

    淳英唯唯諾諾地應了下來,至於有沒有上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安撫了太后娘娘,她已經累得不行了,回到房間,隨腳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躺,便動都不想動了。

    她心裡盤算著:雖然小美說了那家酒店要招人,可那家似乎只有三星級,真的要去嗎?酒店這行可辛苦得很,如果是大酒店還好,否則她還真寧願在舅舅的飯館裡幫忙,偶爾到老媽的鋪子裡打工賺點外快,等存上幾年錢,再開家小店。自己創業,不怕被拖欠工資,不用受上司氣,壓力又沒那麼大……

    淳英迷迷糊糊地,累得緊了,居然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外面隱隱約約有孩子的吵鬧聲,撐起身體,便覺得頭上發沉,太陽穴突突地疼,不由得暗叫不妙。大冬天的居然就這樣睡著了,肯定感冒了。

    門外傳來的喧鬧聲越發吵得她頭痛,她沒好氣地下床隨便套了雙猩猩大毛拖鞋,打開門衝出去喊:「誰呀?吵死了!」卻發現是自家二叔二嬸正坐在廳裡看著自己,而圍著他們吵鬧著跑圈的,不是他們的寶貝兒子小虎是誰?

    她更頭痛了,這八歲的小堂弟就是顆炸彈,剛才的噪音不用說,肯定是他弄出來的。

    路二嬸正跟路媽媽說話,一臉不好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他爸急著要到通州去一趟,因為要在外頭過夜,我只好陪著去,放小虎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忙呢,我只得厚著臉皮,求哥哥嫂子幫個忙,讓小虎在這裡住兩天。我們後天就回!」

    路媽媽笑得親切:「一家人客氣什麼?我正想小虎呢,有他在,家裡可熱鬧多了!說什麼兩天?想住多久都行!你們夫妻倆也忙,就交給我吧,等除夕你們再接回去,就這麼說定了!」

    當下兩家家長都皆大歡喜,兩位男士還笑呵呵地約好晚飯時喝一杯哥倆敘敘舊。淳英卻有些目瞪口呆:有這小炸彈在,她可怎麼活啊?

    當下小虎便跳著大嚷:「噢——噢——留下來嘍留下來嘍!姐,我要玩你的電腦。」說著就朝淳英的房間跑了,倒嚇了她一跳,想起存了半年錢好不容易才買回來的新電腦,立刻便追了上去:「別——」

    她腳上穿著大毛拖鞋,走路不如小男孩方便,落後了幾步,一進門,便看到他開了電源,還要翻自己的光盤匣子,忙撲上去攔住,腳下卻踩中先前亂扔的高跟鞋,身體一歪,便倒向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晃了晃,掉下來,正砸中她的腦袋。她只覺得頭頂劇痛,便兩眼直冒金星,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

    等她終於恢復意識時,已不知道過了多久,全身滾燙,嘴中發苦,額頭上痛得厲害。她呻吟一聲,想要睜開眼,卻只覺得全身發軟,似乎連睜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模糊間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叫她,語氣十分焦急。她隱約認得那是老媽的聲音,猜想自己大概是撞了頭又感冒病發了,所以病得那麼重,便含含糊糊地說了句:「沒事……只是著了涼……」嗓子沙啞得快要冒火了,又喃喃叫「水」,恍惚間有人送了杯水到她嘴邊,她急急喝了,嗓子才好過些。

    有人在她床邊哭,又有人在歎氣,是老爸老媽嗎?淳英猜到自己大概是病得厲害了,強睜開眼,用力說了句:「別擔心,我沒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後來她又醒了一回,聽到老媽在跟什麼人吵架,似乎還說了句「貓哭耗子」,難道是跟二叔二嬸吵起來了?其實她只是倒霉,跟小虎沒什麼關係,老媽就別為難小孩子了吧……

    這都是她模模糊糊間地念頭,卻又覺得自己是清醒的,就是睜不開眼。等到她終於退了燒,完全清醒過來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裡不是她的房間,甚至不是她家或醫院。房間挺大的,牆上刷著白灰,已經熏得有些發黃了,一頭放著兩個頂櫃和些箱籠,中間一張八仙桌,四張條凳,靠牆供著神龕,龕前香煙裊裊,擺著兩個牌位,房間另一頭是個大炕,佔了整間屋子約四分之一的空間,炕上擺著小桌,還有一溜兒小櫃子小箱子,以及被鋪衣物。而她本人,則正睡在大炕的一頭,身下的床鋪暖烘烘的,身上蓋著大紅花被。牆上、窗上都貼著紅色剪紙。

    這怎麼看都像是鄉下的屋子。難道老爸老媽帶著她回老家了?不對呀,這也不是老家的房子。

    八仙桌上放著黃銅燭台和一個小木桶,她盯著那燭台看,實在想不明白,現在怎麼還有人用這個東西?

    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藍色棉襖,青緞面羊皮背心,醬紫色長裙,一頭黑髮挽了個髻,插著根翠玉銀簪,旁邊戴著兩朵紅色絹花。她的神色似乎相當疲倦,一手揉著額角,一手捧了碗熱騰騰的藥,走到炕邊,正對上淳英一雙瞪得圓溜溜的眼,頓時又驚又喜:「春兒,你醒了?!」她匆匆放下藥碗,朝門外喊:「當家的,春兒醒了!」

    門外有人「哎」了一聲,也衝了進來,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一身藍色棉袍,頭紮灰布巾,滿臉喜色地衝到炕邊:「閨女,醒了?頭還疼不?」邊說還邊伸手去摸淳英的額頭。

    淳英有些糊塗,這男人分明是老爸,這女人分明是老媽,可怎麼兩人都年輕了十幾歲似的?老爸鼻子邊上什麼時候長了那麼大的一顆痣?老媽居然把眉毛修得這麼彎這麼細?而且,他們居然還穿得像個古人?!

    她試探地叫了聲:「爸?媽?」

    年輕版「路媽媽」卻滿臉疑惑:「你找巴媽媽作甚?明兒初四,她興許會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淳英更糊塗了,她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想法……

    昏迷了,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睡在古色古香的屋子裡,桌上有燭台,兩個男女自稱是她父母(雖然他們事實上的確是),還穿著古裝……

    她決定,再驗證最後一點。

    她伸出手,遞到眼前,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比印象中小了一半,再掀開被子看身體,穿的是交領夾衫和長褲,卻分明是個女童。

    再聽「父母」在旁邊念叨著自己受傷、生病,昏迷了三四天,幾乎以為必死……她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只覺得頭上劈下一個響雷,震得她七葷八素。

    她居然穿越了……

    似乎還嫌她受的打擊不夠重似的,年輕的「路媽媽」又添了一句:「都怪那崔家母女!她們害得你受傷生病,生生把個好差事給搶了去!你姐花了多大工夫,才在府裡為你謀了個好缺,這回可便宜那崔丫頭了!都是一樣的家生子兒,誰都不容易,她們母女居然下這樣的狠手,真真喪盡天良!」

    年輕版「路爸爸」隨口應著,見淳英一臉呆滯的樣子,有些擔心地問:「春兒,你怎麼了?進府當差的事,這回不成,下回再想法子吧,別放在心上,啊?」

    淳英根本就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裡,滿腦子都只剩下路媽媽剛才的那句話: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家生子兒……

    天啊,來個雷把她劈回現代去吧!別人不是穿公主后妃就是千金小姐,至不濟也是小康之家,掌上明珠,她的穿越卻為何如此悲摧!居然是家生子?!





第一卷 春臨 二、我想回家!

    淳英蹲在門前的台階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比劃著,雙眼目光渙散,腦中則在思考著非常嚴肅的問題。

    她記得當時自己只是踩上了先前沒放好的高跟鞋,一時沒站穩,才會撞到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其實就是以前的大學課本,或許還有一兩本英語辭典,但放得四平八穩的東西有這麼容易掉到她頭上嗎?就算掉到她頭上,她也沒可能穿了呀?難道她原本的身體變成了植物人?還是靈魂跟現在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交換了?

    她分析來分析去,卻毫無頭緒,額頭似乎又開始疼了。她邊歎氣邊揉著額角,卻聽到了孩子的輕笑聲。

    抬起頭來,她看到對面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旁邊站了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看上去就跟堂弟小虎一般高,正躲在鄰居家的門後看自己,一邊偷笑,一邊竊竊私語。

    想也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好話。淳英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算起身回屋去。畢竟是在正月裡,外頭正冷呢,她這脆弱的小身板,還是保重點好。

    正要轉身,那其中一個小姑娘便開口了:「路春兒!聽說你磕了頭,就變傻了,是不是真的呀?」另一個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地笑。

    淳英沒理她們,逕自進了門,還聽到她們在後頭「小聲」議論:「看起來跟從前差不離,她真的傻了麼?」

    你才傻了呢!淳英啪的一聲關上門,便往炕上爬,心中有些鬱悶。

    她穿過來也有些時日了,不知道是病了才穿的,還是穿過來才病的,反正她暈過去時是在臘月二十三,醒來卻已經是大年初三了,整整過了十天,又倒退了幾百年。

    她也說不准自己是在什麼朝代,現在的父母幾乎完全不提皇帝、朝廷之類的事,她又有所顧忌,不敢多問,只能從母親身上的比甲款式推斷,很可能是在明朝,但看到神龕前供奉祭酒用的玻璃酒杯,她又有些拿不準了。或許……明朝已經有玻璃了?

    她現在的名字叫路春瑛,小名春兒,跟原本的名字有點像,虛歲十一了,長相身材與她自己小時候也有幾份象,就是瘦弱了一點。

    而她現在的家庭中,除了父親與母親,還有一位據說是在府中老太太屋裡當差的姐姐,名叫秋玉,以及一個剛滿週歲的弟弟。可巧的是,這位弟弟的小名就叫小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的父母,長得就像她父母三十多歲時的樣子,只是一個多了顆痣,另一個腰身苗條了兩圈(老媽知道了一定會高興死的),而現在,連弟弟也是同樣的名字……

    可惜這位小弟弟現在被抱到姥姥家去了,不然她一定要看清楚,他長得是不是跟那顆小炸彈一模一樣?!

    淳英歎了口氣,環視周圍一眼,忍不住鼻子一酸,整個人撲到被鋪上,只覺得自己好想哭……

    她想回家!

    雖然現在的父母長得像自己的父母,但他們畢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從來就沒有什麼姐姐,更不喜歡跟小炸彈當親姐弟。

    這房子又暗又冷,比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差遠了。雖說那是父母單位分配的房改房,可也是兩房兩廳八十八平,暖氣空調一應俱全,十年前又裝修過……

    她想念她的新電腦,才買了不到三個月,以後用不了,真是太虧了!

    她想念她的電視機,追了一個月的電視劇正準備大結局呢!

    她想念她的猩猩大毛拖鞋,雖然它害她摔了跤,但它在冬天裡還是很暖和的。

    還有床頭的流氓兔抱枕,粉紅小豬鬧鐘,老媽親手織的羊毛手套,用了八年的保溫杯……

    她還想念家裡的抽水馬桶……

    她還能回去嗎?

    她要是沒追小虎就好了,小孩子貪玩而已,他不過是想看動畫片,那就讓他看吧;她要是沒有偷懶,睡著前蓋上被子就好了;她要是在摔倒的時候,沒有倒向櫃子,而是倒向另一邊就好了……

    老天爺為什麼要讓她穿越?!

    雖然看網絡小說裡,人人穿越好像很爽,但現在她只覺得害怕、惶恐,這是一個她完全不瞭解的世界,只憑她腦袋裡的那點兒知識,是遠遠不夠的。她該怎麼辦?

    她把腦袋往被子裡埋得更深了,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門上傳來聲音,有人進了屋:「天殺的吳婆子!不就是養了個好女兒侍候了二少爺嗎?連姨娘都沒掙上,有什麼可得意的?!居然搶在我頭裡!」原來是年輕版路媽媽,外人都稱為路家的。

    路媽媽罵罵咧咧地抱著一包東西進了屋,淳英慌忙擦乾臉上的淚水,訕訕地爬下炕,有些不知所措。不料路媽媽見她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

    原因怎麼能說呢?淳英只好扯開話題:「我哪裡有哭?不過是風吹迷了眼睛——您拿著什麼?」

    路媽媽半信半疑:「今兒初九,府裡祭天公,請人唱堂會,主子們賞下許多東西,人人都有份的。我搶了一塊白肉和幾塊雞,還有些糕餅,今晚上咱們也有肉吃了。」她將油紙包的肉放到桌上攤開,濃濃的肉香散發出來。淳英勉強笑了笑:「真好,爸……爹什麼時候回來?」

    「換了班就回來了。」路媽媽美滋滋地擺弄著肉,忽然瞥見炕上的被鋪,面上濕了一塊,而剛才進屋時,她明明看見小女兒正撲在那裡,於是立時變了臉,「你明明是哭了,做什麼瞞我?是頭上疼得厲害?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淳英張張嘴,不等她糊弄過去,路媽媽已聽到門外傳來女孩子的笑聲,隱約在說「路春兒變傻子了」,立時臉一沉:「我就知道是她!」她回身開門,一腳踏著門檻,兩手叉腰,張口就罵:「哪裡來的黑心秧子?!有爹生沒娘養的東西!這是笑誰呢?!」

    門外的孩子們聞言都停了笑,其中一個女孩子臉漲得通紅,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另一個女孩死瞪了路媽媽兩眼:「路嬸子,你罵誰?是我跟弟弟在笑,你罵誰有爹生沒娘養?!」

    路媽媽剛才只聽見同院馮家的女兒蓮姐的笑聲,哪裡留意到還有這劉家姐弟?劉管事雖然只是負責採買的小管事,卻已是這個院子裡地位最尊貴的一位了,她怎敢得罪他的兒女,只得咬咬牙,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那劉家女兒喜兒見狀,冷笑一聲,便招呼弟弟與蓮姐:「我聽說街口王家今兒也請了戲班子,走,咱們看戲去。」蓮姐立時轉了笑臉,歡歡喜喜地拉上劉家小弟,隨喜兒往外走,到了院門,迎面撞上一名少女,三人都臉色一冷,避了過去。

    那少女容貌頗為秀美,見那三個孩子的冷臉,就像沒見著似的,仍舊裊裊婷婷地回了自家屋子。

    路媽媽透過門縫看到了,暗暗啐了一口:「小小年紀就這麼黑心,以為從此就攀了高枝麼?我就等著看你怎麼死!」回過頭來,看到女兒一臉茫然,便歎道:「可惜你通忘了,不然一狀告到管家娘子跟前,還有這崔丫頭什麼好?哼,母女倆整天發騷,都不是好貨!」

    淳英渾渾噩噩地聽著,卻沒什麼興趣。她早聽路媽媽抱怨過無數次了,自己的前身路春瑛之所以會生病,是住西屋的崔寡婦母女害的,那崔家女兒還把原本屬於春瑛的好差事給搶走了。她不清楚其中細節,路媽媽又只顧著罵,還不許丈夫為崔家母女分辯,因此她對路媽媽的話只是半信半疑。

    她遠遠瞥過崔家女兒一眼,長得還算漂亮,但不過是初中生的年紀,小孩子家哪有這麼多心計?至於崔寡婦,一看就是那種逆來順受的苦命女面相,跟路媽媽嘴裡的「騷狐狸」形象差太遠了。路老爹也說她不是那種人,多半是路媽媽的偏見吧?

    反正現在穿也穿了,怪罪別人,又有什麼意義?

    路媽媽罵了半天,口渴了倒茶喝,卻發現女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她又以為猜著了女兒的心事:「你是為方才喜兒蓮姐他們笑話你的事傷心?別放在心上。我問過大夫了,你病得這麼重,能不變傻子已是燒了高香,忘了前事,又算什麼?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

    她伸手摸摸女兒身上的棉襖,見還算暖和,便滿意地點點頭,但一握手,就覺得像是浸了冷水,忙將女兒拖到炕上,又脫了鞋:「快暖和暖和,你如今可不能再著涼了!」邊說邊拉過被子蓋住淳英的腿,連手一起塞進去,嘴裡仍在絮叨:「明兒我求求王大娘,借她們家姐兒的手爐回來,你就再不怕冷了,可好?」

    淳英只覺得暖意從被窩沁入手腳,漸漸化入了身體,再漫上心房……看著路媽媽為自己忙碌的身影,她不禁眼圈一紅,口中喃喃:「媽媽……」

    路媽媽正給女兒倒熱茶,聽了她這一句,便笑了:「該不會真糊塗了吧?別人才叫我媽媽呢!」摸了摸杯子,皺起眉:「水都冷了,你等著,我馬上燒去。」

    「不用了!」淳英忙叫住她,「我不渴,真的。」她咬咬唇:「外頭冷,您別出去了,要是生病了怎麼辦?」

    路媽媽覺得她這話有些彆扭:「怎麼好像客氣起來?你明明還記得爹娘呀?」

    淳英心下一驚,不敢再開口了,半晌才道:「我這不是擔心娘嗎?您別管我了,我好著呢。」

    路媽媽又試了試她的額頭,摸摸手,才放下心:「行,趁天還沒黑,我去你姥姥家接小虎回來,你別出門,啊?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說罷笑著收好肉,逕自走了,還仔細地把門關好。

    淳英只覺得心裡發酸,彷彿又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就像是她沒有穿越,只是回到了小時候而已。其實現在這位,雖然年輕了點,也一樣是她的母親,對不對?她不該對他們有隔閡的,對不對?

    她擦了擦眼睛,只覺得淚水止也止不住,只得去找手帕,卻聽到門上有人輕叩兩聲,便問:「是誰?」

    「我是你崔家姐姐,春兒妹妹,我來看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08 AM

第一卷 春臨 三、嫌疑犯

    淳英眨眨眼,有些糊塗。

    雖然崔家母女否認了路媽媽的指控,但在別人眼中,她們的嫌疑還是很重的。現在自己獨自在家,崔家女兒上門來,難道就不怕惹人懷疑?

    也許……這崔家女兒是覺得清者自清?

    門上又叩了兩聲,淳英只好應聲:「門沒鎖,請進。」又從被子裡爬出來,隨手整理了一下。

    門外靜了靜,才輕輕推開來,踏進一隻小巧的大紅繡鞋,接著,那位有重大嫌疑的崔家姑娘便進了門。

    她年約十三四歲,身段纖細苗條,模樣秀美,膚色白晰,一頭厚密的黑髮綰成雙鬟,纏了紅頭繩,鬢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絹花。她穿著半舊的藍色棉襖,下身是同色的撒花布裙,洗得有些發白了,但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裙下露出半雙紅鞋,鞋面上繡了極精緻的梅花圖樣。

    她進得門來,抬頭看了淳英一眼,便溫柔一笑:「聽說妹妹已經大好了?我特地來看看你。怎麼……嬸娘不在家?」

    淳英搖搖頭:「她出去了。你……你有什麼事嗎?」她心中躊躇,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這位嫌疑犯,她什麼事都不知道呢,可別引起別人懷疑了,或許……冷淡些會比較好,她不是早用了失憶的借口了嗎?

    崔家姑娘頓了頓,面上浮現出委屈的神情:「妹妹這是怎麼了?你一向跟我頂要好的,怎麼今兒忽然生份起來?難不成你真的覺得是我和我娘害了你?天地良心!你是親歷的,怎麼就聽信了別人的閒話?!」

    淳英吱唔了兩聲:「沒……我不是……咳……其實我都不記得了,大夫說我發燒燒得厲害,所以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麼?!」崔家姑娘一聲驚呼,眼圈便一紅,「怎麼會這樣……」她匆匆走過來拉住淳英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還問:「那你現在沒事了吧?手怎麼這麼冷?」她扭頭看見窗子打開了,便忙走過去關上,回頭再握住淳英的手:「現在可暖和些了?」

    淳英有些不自在:「咳……是暖和些了……」她用力抽回手,退開幾步。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受傷,低下頭,絞起了衣角:「你說你忘記了……你是不是聽信了別人的話?也覺得是我害你生了病?」

    「不……也不是……」淳英也跟著絞起了衣角,她該說什麼才好?來個人幫幫她吧!

    崔家姑娘望了她一眼,黯然地垂下眼簾:「若是換了別人,我再不理會的,只是你,我卻不甘心,要跟你把事情說清楚,才不辜負了我們這幾年的情份。」

    淳英眨眨眼,難道她的前身春瑛跟這位崔家姑娘很要好?

    只聽見崔家姑娘說:「這院裡住了五家人,那劉家姐弟向來眼高於頂,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南廂馮家的蓮姐與馬家的兩小子,都慣會奉承,因此他們幾人要好,只有你我二人,一向笨嘴笨舌的,不會討好別人,才會落了單,平日裡,只在一處做些針線,因而我們倆比別人親近。若你還記得往事,自然不會疑我——憑你我的情份,若我真想要那差事,你二話不說便會讓我的,那天消息來時,我也這麼說了,不過是玩笑話,你卻當了真,可見我絕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害你!」

    她說到這裡,有些激動,低頭掏出手帕揩淚。淳英晃眼間瞥見那手帕上也佈滿了精緻的刺繡,見她抬頭,忙移開了視線。

    崔家姑娘又繼續道:「那日院裡其他人都不在,你到井邊洗衣裳,我跟你一邊說笑,一邊幫著洗了兩件,便聽到我娘喊頭疼——你興許忘了,她一向有這病根——因此我便回屋侍候她睡下,後來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壓根兒就沒聽見你滑倒的聲音,也不知道外頭下大雪了。等到我醒過來時,就看見你躺在院中,鋪了半身的雪,身子都快僵硬了。我和我娘為了把你拖進屋裡,可費了好大功夫。後來燒熱水、蓋棉被什麼的,就不用說了。我們家並不富裕,為著救你,把家裡唯一的兩床被子都拿了出來,又把特地為過年積下的炭用了,我家裡如今還打饑荒呢,可我和我娘並不在意,都是一個院子的鄰居,總不能看著你出事吧?我們也沒指望別人會對我們感恩,可是也沒想到,會被嬸娘當成是害人的兇手。我娘為了這些閒話,又病倒了,再過幾日,我還要進府,以後該怎麼辦才好呢?」說到後來,她聲音都哽咽了。

    淳英已經從她的話裡猜到了當天大概的情形。這崔家母女說是嫌犯,其實只能算是救援不及時吧?而且還不是故意的,那還真的挺冤枉。想到剛才崔家姑娘對自己又親切又關心,淳英不由得有些愧疚,便訕訕地道:「我娘只是一時著急,但我爹是信你們的。你……你別放在心上……你娘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路大叔是好人。」崔家姑娘抹了抹眼角的淚痕,「不管怎麼說,這些年我們家受了你爹娘不少好處,若不是路大叔一直看顧,興許我們娘兒倆早就餓死了。我並不怪你們,這就是我們的命……」說到這裡,她又紅了眼圈。

    淳英急急找出一條手帕遞過去:「說什麼傻話呢?都說了是誤會,時間長了就沒事了。我也會勸媽……咳……我娘的,你就放寬心吧。」

    「真的?」崔家姑娘驚喜地抬頭,「你真的相信我沒有害你?」

    淳英有些猶豫,見崔家小姑娘又紅了眼圈,忙連連點頭:「相信,相信。我是自己跌倒的,只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大雪天,院裡又沒其他人。這都是意外,如果不是你和你娘救我進屋,也許我就凍死了呢。」

    崔家姑娘感動地握住淳英雙手:「好妹妹,有你這句話,別人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了。」

    淳英笑笑,心情也放鬆下來,忽然想起崔家姑娘進門這麼久,自己也沒倒茶,忙起身去拿茶壺,又想起水已經冷了,猶豫著要不要去廚房燒。崔家姑娘忙道:「又不是外客,倒什麼茶呀?你往日也沒這麼客套,快回來坐下,當心又吹了風,再病倒可就不好了。」

    淳英只好坐回炕上,陪崔家姑娘聊天。對方非常仔細地問了她的病情,吃什麼藥,痊癒的進度,有沒有後遺症……等等,得知她已經沒有大礙了,只需要休養上一個月,就能完全好起來,便鬆了口氣,口稱「阿彌陀佛」。

    她又問了淳英失憶的情況,忘了什麼,還記得什麼,是否認得人……得知淳英把繡花的技藝都「忘」了,不由得睜大了眼:「這可怎生是好?妹妹的針線一向出挑,當初府裡選人,挑上了妹妹,就是因為你針線活好。如今把這個都丟了,以後還怎麼求差事呢?」

    淳英乾笑兩聲,心裡卻想自己還巴不得呢,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家生子,她就沒想過要進府侍候什麼主子,在家裡就算過得清苦些,還算是自由的,何必去忍受當奴才的生活?至於以後,她還小呢(目前的身體年齡還不滿十一週歲),慢慢計劃就行了。

    因此她隨口應付了崔家姑娘幾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就算把針線活忘了,也不會餓死的。」

    崔家姑娘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半日才抬頭笑道:「說得也是,還是妹妹看得開,這回差事沒了,以後再求也就是了。就算當不了大丫鬟,掃地澆花的粗活也是要人幹的。好妹妹,這回你的好差事是我頂了,往後我若出了頭,絕不會忘了你的。你……」她咬咬唇,「你就放心吧!」

    淳英心道別啊,嘴上卻說:「不必費心了,你安心幹好自己的活就行,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我不在乎這個。」

    崔家姑娘怔了怔,喃喃道:「你如今……真的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淳英一驚,正要想辦法彌補,卻聽到門外傳來人聲,原來是路媽媽回來了。

    她不是說要回娘家接小兒子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崔家姑娘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白著一張俏臉站起身,見路媽媽進門,便低頭福了一福:「嬸娘。」

    路媽媽抱著小兒子,正高興呢,冷不防一進門就看見害女兒的嫌犯站在那裡,頓時冷下臉:「你來幹什麼?!」看到女兒就坐在邊上,不由得大驚:「該不會又想對我家春兒幹什麼壞事吧?!」

    淳英忙道:「不是的,媽……娘,崔姐姐沒有害我,她是來探病的。」

    「探病?怕是來要命的吧?」路媽媽一聲冷笑,「打量著我家沒大人了,就來耍心計?」她杏眼一瞪:「給我滾!老娘吃鹽比你吃的米還多,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搗鬼?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淳英大急:「娘!你在說什麼呢?!」崔家姑娘眼圈一紅,淚水就湧了出來,咬咬唇,低頭就往外跑了,淳英追在後頭叫她,她也沒回頭。

    淳英只好回屋,無奈地望著母親:「您怎麼這樣罵她?她剛才解釋過了,都是意外,她不是有心的,況且她母女倆只是救援不及時,不是故意害我。」

    路媽媽聞言急得臉都漲紅了:「我就知道!你從前被她哄幾句,就信了她,連好不容易攢下的私房錢都白送給她使,可見她的心機有多厲害!她說沒害你就是沒害了?你又知道多少?!娘是那種無憑無據就胡亂說話的人嗎?!」

    淳英疑惑地眨眨眼,難道……崔家姑娘剛才說了謊?




第一卷 春臨 四、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路媽媽見女兒一臉懷疑,不由得歎了口氣,緩緩道來:

    「那崔家丫頭定是跟你說,她母女倆當日睡著了,不曾聽見你摔倒,是不是?哼,她家沒男人,為了餬口,整日都在做針線,哪裡有空在大白天裡睡覺?別說什麼頭疼不頭疼的話,那崔寡婦自打男人死了,就月月都疼那麼幾回,哄得那些男人送東送西的,哪裡是真有病?!即便真的是病了,睡著了,你摔倒的井口就正對著她家窗子,一抬頭便能瞧見,你又不是啞巴,難道摔了跤還不會叫人?沒有聽不見的道理!」

    淳英張張嘴,小聲道:「也許是我一摔就暈過去了,沒來得及呼救?」她也知道這話有些牽強,就算來不及呼救,一聲「哎呀」總是會叫的,難道剛才崔家姑娘的溫柔親切都是假象?

    路媽媽冷笑:「我原也以為是這樣,因此特地去打聽過。隔壁院子的周大娘,你還記得不?小年時給你做過糖火燒的,她年紀大了,是個半瞎,可耳朵還算好使。那天她在院裡燒爐子,便聽到你叫人,原以為是聽錯了,後來知道你出了事,才跟我說起。你說,這隔壁院子的老婆子都聽見了,她崔家母女倆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

    淳英心裡有些難過,沒想到表面上這麼溫柔的女孩子,居然不是個好人。她從父母處聽說,自己當天本來摔得不算重,腦門上雖然磕了個口子,但只要好好調養,也不會有大問題,讓自己病了這麼多天的原因,其實是失血過多暈倒後,在冷天裡躺了大半個時辰,感染了風寒。大半個時辰,就是一個多小時,當時是在臘月裡,差不多是最冷的時候,她沒在自家院子裡凍死,還真是幸運。

    這麼一想,她也慢慢地回過味來了。她病好以後,「失憶」、「變傻」的傳言滿天飛,附近的人家都知道了,同院的崔家母女當然不會例外。崔家姑娘剛才表現得那麼吃驚,未免太不自然,而且,真心救人的,會那麼明白地暗示別人感恩嗎?

    她真是太大意了!雖說現在她還糊里糊塗的,沒什麼真實感,但被初中生年紀的小姑娘騙倒,還真是太丟臉了!就算是穿越,也不能把腦子穿沒吧?!

    對了,崔家姑娘專找老媽不在時過來,又說了這麼多話,是為了試探,還是有別的用意?她怎麼覺得對方後來那些「關心」的話好像有別的意思……

    淳英正絞盡腦汁想著,那邊路媽媽仍在繼續罵:「……天天對人說自己無辜,還說為了救你用了多少東西。放屁!那明明是你爹兩個月前才送過去的被子!那炭也是劉管事給的!用用又怎麼了?!難道還花了她家的錢?!」她一怒,手上便不自覺地用力一拍,把懷裡的兒子疼得哭叫起來,她才想起自己還抱著一個,忙把他放到炕上:「瞧我都忘了,寶貝兒子,沒傷著吧?」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包裹住兒子的小花棉被,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溫柔地哄起他來。

    淳英目光有些複雜地盯著那一歲大的男嬰,渾身泛起一種無力感。

    果然是小炸彈……

    雖然瘦小一些,黑一些,但那五官分明是堂弟小虎一歲左右的模樣。不過,想想記憶中又白又胖的小老虎,再對比面前這個,淳英心裡還是產生了那麼一絲憐愛。當然,只有一絲!

    路媽媽的憐愛自然比她厚千百倍:「哎喲,我的小寶貝兒,怎麼幾天不見,瘦了許多?一定是你舅媽沒給你餵好吃的!哼,我就知道那婆娘會剋扣銀子!放心吧,我的心肝,娘很快就會餵飽你。」邊說還邊拉開領口,就要餵奶。

    淳英看得眼都直了,忙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把心思放在別的事上。

    如果說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跟原本的基本相同,那舅媽怎麼會剋扣銀子不餵飽弟弟呢?她記得舅媽是個很大方爽朗的女人,三千塊的獎金說給就給了。難道這裡的舅媽不一樣?她暗暗警醒,不要把原本的家庭情況套用過來,要小心探聽消息,免得露出馬腳。她對當妖魔鬼怪可沒什麼興趣,更不想被與自己親生父母長相一樣的父母當成是怪物。

    路媽媽一邊喂兒子,一邊哼起了歌,淳英沒聽明白歌詞,但曲調卻頗為熟悉,似乎自己小時候也聽過,不由得心中一軟,緩緩走到炕邊,挨著母親坐下,輕輕抱了過去。

    雖然夾雜了幾分脂粉味,但母親身上的那股奶香味,真的很熟悉,似乎在遙遠的過去,她也曾經聞過。

    路媽媽斜了女兒一眼:「怎麼忽然這麼膩歪?」

    淳英沒說話,只是扭了扭身體,撒著嬌。路媽媽忍不住笑了:「瞧你!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你弟弟都比你乖巧!」頓了頓,她歎了口氣:「為著專心照顧你,我把你弟弟送回娘家,沒成想他居然受了這麼多委屈!若不是因我懷了他,停了差事,家裡也不會清苦到這個地步,還被我弟媳婦瞧不起。原以為你進了府,家裡境況會好些,如今被那崔丫頭搶了差事,你又要看大夫吃藥,往後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本來想早點給你弟弟戒奶的,如今只好多喂些時候了。」

    淳英小聲道:「我會幫著幹活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路媽媽咬咬牙,「本來告個病,遲些時候進府,也不是沒有先例,偏那管家娘子昏了頭,居然說你的病瞧著不能大好了,為免誤了差事,先拿崔丫頭頂上!哼,你的差事是你姐姐辛苦求來,上房指了名的!崔丫頭算哪根蔥?居然就敢頂上?!定是她們母女使得詭計!」

    淳英咬咬唇。她不想進府當什麼差,但聽起來家裡的情況不太好,媽媽似乎很希望她有差事,該怎麼辦呢?她轉頭掃視屋中一圈,再想到大冷天裡,只燒了一個炕洞,還是她睡的那半邊,再想想媽媽晚上還要點著昏暗的菜油燈做針線換錢,她有些猶豫了。

    小虎原本在吃奶,不知為何,還沒飽就把頭扭開了,路媽媽要再喂,他也不理,只是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嘴裡發出「波波」的聲音,吐出一個白色的小氣泡,抬頭看見姐姐,便咧嘴一笑,揮動手臂,往她身上撲過來。

    淳英忙扶住他,他只是嘻嘻笑著,向她伸出雙臂,似乎想要跟她玩。路媽媽著急了:「我的小祖宗,快安份吃飽吧,我還要做飯呢!」見女兒對兒子做鬼臉,便輕拍了她一把:「去!別嚇著他了。你先去廚房燒水,再把米洗一洗。」

    淳英扁扁嘴,再朝小虎做了個鬼臉,小虎根本不怕,只是咯咯笑著。路媽媽再拍女兒,淳英只好訕訕地起身,又聽到媽媽囑咐:「穿上那件棉襖再去。」她照著做了,才出了門。

    來到對面的廚房,她看著眼前古老的灶台,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在老家時,也見過類似的,但那時候她還小呢,早早就被大人趕出門了,等到再大些,老家的灶台也換了煤氣爐,她可不太記得這玩意兒怎麼使。

    大概是把盛了水的鍋放上灶,再放柴進灶洞,點火,就行了吧?先去找柴吧。

    門邊就有一堆柴,鍋也有,她忙轉身去打水。

    到了水井邊,她圍著那一尺來寬的井口轉了兩圈,心裡回憶看過的古裝劇裡的情形,估摸出了打水的原理,便拎起井邊放著的綁了繩的桶,往井裡丟去,然後再去轉動轆轤,升起水桶。結果一看,桶中只有小半桶水,心想麻煩點再打一回就是了,卻忽然想到,沒帶鍋出來,這桶又拿不走,她又不能放手,可怎麼辦呢?

    正著急間,崔家姑娘裊裊婷婷地挽著一個籃子走出房門,見狀眨了眨眼:「春兒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

    淳英回頭見是她,便乾笑兩聲:「沒什麼,打水呢。」心裡卻叫真倒霉。

    崔家姑娘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撲哧一笑:「妹妹定是又忘了拿裝水的用具。」她溫溫柔柔地放下籃子,進廚房取了個小桶來,放在淳英面前。淳英有些訕訕地:「謝謝。」說罷就想把水倒進桶,卻又想起,她不能放手,要怎麼倒水?只好一手抓住轆轤把手,一手去拿桶,不料那裝了水的桶挺重的,她居然抓不住。

    眼看那桶就要掉回井裡了,崔家姑娘忙伸手握住把手,又在轆轤上不知扳動了什麼機關,那轆轤便定住了。她伸手將水桶拉過來,倒水進小桶,笑著捧起往廚房裡走。

    淳英反應過來,連忙跟上:「我來就好。」

    「妹妹先把井上的物事歸置好吧,這邊還是我來。」

    淳英急急回身整理好井上的桶和轆轤等物,進了廚房,才發現崔家姑娘已經燒起火了,回頭看見她,又是柔柔一笑,遞過一個竹筒:「妹妹把火吹旺些,如何?」

    淳英口中應著,接過竹筒,便朝灶洞吹,卻被一股黑煙嗆得幾乎熏倒。崔家姑娘微微笑了笑,細細教給她決竅,不一會兒,淳英便掌握了能吹旺火又不被嗆著的技巧。

    回頭看看崔家姑娘,淳英有些糊塗了。這姑娘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如果她真的為了搶差事,故意害自己,那她現在又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呢?

    崔家姑娘仔細地示範著淘米洗米的做法,似乎真把淳英當成是忘卻一切、諸事不懂的人了,還一再問她有什麼地方不清楚。

    淳英當然都弄清楚了,有些不自在地道了謝,躊躇片刻,便試探性地問:「崔姐姐,我娘說我原本的差事是上頭指了名的,你能頂了去,是不是有門路?我娘剛才還抱怨呢,說是生了弟弟以後就沒再輪上差了,若你有門路,能不能幫我娘也問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10 AM

第一卷 春臨 五、現實總是殘酷滴

    崔家姑娘臉色一變,手上拿著的裝菜籃子便啪的一聲掉落地上。淳英心道有問題,忙撿起籃子,故意裝作不解:「崔姐姐怎麼了?菜都髒了。」

    崔家姑娘不自然地笑笑,接過籃子放到灶台邊,臉色有些蒼白,眼圈漸漸泛上紅暈。淳英見狀疑心更重了:「崔姐姐,你沒事吧?我的問題……你是不是不方便回答?」

    「怎麼會呢?」崔家姑娘勉強笑笑,「說白了,我哪有什麼門路?都是劉管事幫的忙。那位管家的方媽媽,是劉管事的親戚,因你是我們院裡的人,忽然病了,她一時擔心便找劉管事商量。劉管事大約是想著遠親不如近鄰,因此才薦了我去的。其實能幹這差事的,滿院裡,除了你也就是我了。」

    「不對呀?」淳英歪歪頭,「不是還有劉喜兒和馮蓮姐麼?」她記得這兩位都只比自己大一兩歲,只比崔家姑娘小一點點,而且劉喜兒還是劉管事的女兒。

    「你這丫頭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蓮姐會做什麼?除了玩她什麼都不懂,至於喜兒,她從小就嬌養,聽說她爹娘打算過兩年到外頭給她說親呢,我們怎麼能跟她比?」崔家姑娘雙手無意識地擺弄著菜葉,「這差事說是好的,其實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才這麼想。不過是粗使丫頭,即便劉管事要送女兒進府,只怕還瞧不上呢!」

    「哦……」淳英點點頭,忽然道,「崔姐姐,那菜都快給你揉爛了。」

    崔家姑娘低頭一看,慌忙把菜丟開,笑了笑,便說:「差點忘了,我還要買面去呢,你忙吧。」說罷便提起自家籃子匆匆走了。

    淳英目送她的背影遠去,瞇了瞇眼。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不是她做了手腳,就是使了不正當的手段,不然她幹嘛臉色都變了?

    不過……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淳英想想,差事已經給人搶去了,自己穿越過來,可沒興趣當侍候人的奴才,這崔家姑娘有沒有害自己,已經不重要了。現在自己又沒打算跟她交朋友,只要以後面對她時小心點,不再受騙,不就行了?

    沒錯!淳英暗暗握拳。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的情況弄清楚,適應一下古代生活,然後思考未來的打算,哪有時間管鄰居小姑娘的心思?

    這麼想著,淳英便立刻把注意力轉回灶台上來,洗好米,煮好熱水,路媽媽也喂完奶過來了,開始做飯。淳英在一旁打下手,又觀察母親的做法,小心地探聽著各種情報。等到劉家和馬家的兩位大嬸進來做飯,路媽媽以廚房地方小容不下那麼多人的理由將她趕走時,淳英已經對自家的情況有了大致瞭解。

    他們家所屬的這個「府」,全名是慶國侯府,主人家姓李,祖上追隨太宗皇帝(不知道是哪一位,路媽媽只說「就是太宗皇帝」),曾經立過大功,受封侯爵,世代承襲。

    現在的父親路有貴,剛過了三十五歲生日,是侯府大門上當差的一個家丁。母親本姓金,小父親一歲,原本是府中上一代小姐的丫環,婚後在針線房做事,因為懷了小兒子,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從針線房退下來,便一直沒能回去。

    大姐秋玉,從小在侯府老太太屋裡當差,去年冬天剛升上二等丫環,也算是有點體面,所以才有機會在管家面前求情,給妹妹弄了個缺。

    本來路家還有一個兒子,比春瑛小三歲,兩年前因病夭折了。現在只有小虎一根獨苗,所以寶貝非常。

    原身春瑛,是個性格有些沉悶的小女孩,心思又簡單,用路媽媽的話講就是「傻得別人說什麼都信」,但又沒眼色,常常說些讓人下不來台的話,只對崔家姑娘信服,在附近幾個院子的孩子中不太有人緣,在父母跟前也不如姐姐和弟弟得寵,有時候還會因此向母親發脾氣。不過她的針線活做得很不錯,也許是從小受到母親教導的緣故,年僅十歲,就已經能獨力做出非常漂亮的繡花衣裳。本來路媽媽是打算送她去針線房的,得知府中三少爺院裡要添丫環,要針線好會做活的,便立刻給大女兒送了信去。

    淳英出了廚房,飛快地回了屋,根據瞭解到的信息,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在家裡不受寵,她倒不覺得,反而能感受到父母對自己很關心,所以這個PASS。

    性格沉悶,這個比較麻煩,她一向是個直腸子,如果只是裝沉默,應該沒問題。至於沒眼色又犯傻,當然要改啦,只是要慢一點,自然一點。人緣不好,沒什麼朋友,反而是好事,至少不必擔心會有同齡朋友發現她的不對勁。

    針線活做得好……這個很麻煩。她雖然會做針線,但也僅限於織個圍巾或用縫紉機做件套頭衫之類的,鎖邊也行,可在古代沒有縫紉機,她又不會繡花,用手縫……要做死人的……從頭學起恐怕會很辛苦。不過,考慮到這是在古代,針線是所有女孩子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她恐怕得硬著頭皮學了。

    淳英深吸一口氣,兩手緊握成拳,暗暗給自己加油。作為二十一世紀的職業新女性(她穿越前就已經算是出了社會了),她相信自己比古代人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絕對會比他們更容易成功,她會過上好日子的,她要在這裡創造一個輝煌的人生!

    「春兒!死到哪裡去了?快來幫忙撿爛菜葉!」院中傳來路媽媽的叫嚷,淳英頓了頓,才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往廚房走。

    這天路爸爸路有貴回來得有點晚,天黑了才到家,不過臉上倒是喜滋滋地。路媽媽瞧著有些古怪,忙拉他坐到飯桌旁:「怎麼這樣遲?今兒有肉呢,我特地把除夕那天喝剩的酒找了出來,給你解解饞。你帽子怎麼破了?」

    淳英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老爹六合帽邊上裂開了一個口子,還沾了幾點灰,連額頭都髒了,忙起身去找手巾幫他擦乾淨。

    路有貴樂呵呵地接過手巾:「好閨女,今兒大好了?」又轉頭對妻子道:「今天有大喜事!靖王府剛剛傳回來的消息,王妃生了個大胖小子,老太太、候爺和太太都歡喜著呢,老太太特地交待了,全府都有賞,明兒太太要去廣濟寺裡還願施粥,聽說跟去的人都額外有紅包領。我好不容易才搶了個跟車的差事,被人扯了兩把帽子,回頭你給我縫上。」

    「真的?!」路媽媽一臉驚喜,「這可不得了,王妃娘娘生了個小子,不就是嫡長子嗎?今兒正月初九……我的乖乖,這可是天生日!再尊貴也沒有了!」

    淳英好奇問了句:「王妃是誰?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靖王妃就是咱們府裡的大姑奶奶。」路媽媽沒顧得上給女兒解釋清楚,便先抓著丈夫問要緊事,「賞了多少?明兒賞多少?」

    「明兒的誰知道,橫豎少不了就行。」路有貴得意地從袖中掏出一塊銀子,淳英瞄了一眼,可以看出是個剪了一半的銀餅子,約有兩指寬,顏色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多少。

    路媽媽自然是識貨的,一把搶了過來:「這足有一兩了!府裡要是人人都有這麼多,那得花多少錢?」

    「誰說人人都有這麼多?」路有貴施施然喝了口酒,「檯面上的不過一二錢銀子罷了,上不得檯面的,十個大錢頂天了!我這是遇上了巧宗,王府的人送信來時,是我開的門,我又夠機靈,立刻便傳信給二門,才得了這麼多,聽說給老太太報信的人,足足賞了十兩銀子呢!」

    路媽媽嘴巴張得足夠吞下一個蛋了,眼中滿滿的都是艷羨。淳英對這時候的貨幣沒什麼概念,只記得電視裡古代的俠士路過小店吃頓飯,買個單都要十幾兩,這一兩銀子……很多嗎?

    當家生奴,果然很不好混哪!看老爹連帽子都被人扯破了,居然連一頓飯的錢都沒掙回來?

    她躊躇片刻,才小心問父親:「爹……你平時一個月有多少月錢?」

    「問這個做什麼?」路有貴往嘴裡塞了塊飽浸醬汁的肥肉,「咱大門上的人都過得不錯,每月能領五錢銀子,時不時地還有來拜訪的客人塞好處,若是走運,碰上少爺們心情好,還能討賞。這個月我估摸著至少也能揣上三兩有零。」他扭頭朝妻子笑笑:「到時候給兒子做件新衣裳吧,可憐的,大過年還要穿他表兄的舊衣。春兒病了一場,也瘦了,多買點肉補補。回頭再往府裡送個信,看秋姐有沒有用錢的地方。好不容易積下點銀子,別虧了孩子們。」

    路媽媽還在對著燈光摸那塊銀子,聞言應了一聲,便起身走到炕邊將銀子收進小箱子,仔細鎖好,才走回來:「春兒,想什麼呢?快吃飯!菜都冷了。」

    淳英從沉思中驚醒,應聲扒了兩口飯菜,才小心翼翼地問:「爹……你那麼辛苦才拿這麼點錢,難道就沒想過……沒想過……贖身出去自己賺錢?」

    路有貴詫異地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汁水:「閨女,你不是真傻了吧?贖身?咱們可是家生子兒,從你爺爺的爺爺那輩開始就在這府裡混了,又不是什麼出挑的人,主子們連我叫什麼都未必記得呢,贖什麼身?錢哪是這麼好賺的?出去了,還不如現在呢!外頭的小門小戶,一個月能有二兩就不錯了。」

    淳英一聽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忙陪笑道:「我也就是隨口說說。爹,您吃肉,我給您倒酒。」邊說邊慇勤地給父親滿上,又給父母夾了幾筷子菜,然後埋頭吃飯。

    她沒留意到,路媽媽盯著她的動作,眼中滿是詫異。

    吃過飯,淳英自告奮勇去洗碗,其實是想將自己說錯話的事混過去,結果洗得兩手通紅,手腳都快凍僵了,不停地呵著手往屋裡走,卻隱約聽到屋裡父母在說話,似乎提到了自己,她留了個心眼,放輕了腳步。

    路媽媽的聲音隱隱傳來:「……有些不對勁兒,你說要不要去道觀裡求大師瞧一瞧?我怎麼覺得,春兒跟原本大不一樣了呢?」

    淳英一僵,迅速掃了周圍一眼,見沒人留意自己,忙摒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台下偷聽。

    「哪有不一樣?不過就是忘了前事,別的我瞧著差不離兒。」

    「當然不一樣!即便真的忘了前事,怎麼好像啥都不懂了呢?還問咱們贖身的事,你說這還是春兒麼?而且,你沒發現?晚飯我做了你愛吃的蒜泥白肉,她居然連肉帶蒜一起吃了!春兒從小就不吃蔥蒜,忘了事,也不會變了口味吧?我總覺得心裡發毛,好像她變了個人似的。」頓了頓,路媽媽又道,「總之,我要帶她去觀裡瞧一瞧,看是不是撞了邪。」

    淳英腿腳發軟,無力地坐倒在地,心裡一片冰涼。





第一卷 春臨 六、能順利過關嗎?

    淳英心裡此刻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了。

    如果說剛開始還覺得老爸老媽那張年輕了十幾歲的臉有些陌生,等適應了縮水為十歲蘿莉的自己以後,對父母也看習慣了,權當作重生到自己小時候,心裡其實是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的。現在,卻聽到母親說,自己不對勁兒,跟以前完全不同,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覺得自己不是她的女兒?

    淳英覺得很委屈,但這委屈卻又沒處說去,心裡更多的是恐懼。如果母親真發現她不是原身的春瑛,會怎麼對待她?會把她當成是侵佔了女兒身體的妖魔鬼怪,還是害死女兒的仇敵?

    明明她也是父母的女兒……

    慢著……既然現在的身體長得像自己小時候,父母又長得像親生父母年輕的時候,那自己穿了過來,父母會不會也穿過來?那他們就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可看情形,他們似乎沒有穿來的跡象,到底什麼時候會穿……

    淳英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才默默流下淚來。

    她心裡清楚,這都是自我安慰而已。她是路淳英,不是路春瑛;父親是路友福,不是路有貴;母親是金紅莉,不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媳婦子路家的……她沒有親姐弟,只有一個堂弟;她的舅母很大方,不是刻薄鬼……她性格簡單直爽又帶點小狡猾,與原身那個沉悶單純的小女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而且她不討厭蒜泥白肉,也會吃蔥……

    現在怎麼辦?

    屋裡的對話仍在繼續。

    「這恐怕不好吧?」路有貴遲疑地道,「那年東市的陳大麻子撞了邪,他家裡請了大師去,你還帶著春兒和夏哥兒姐弟倆去看熱鬧。結果夏哥被那大師驅邪的動靜嚇著了,回來不久就生了病,好不容易治好,也把身子弄壞了,不然後來也不會……」頓了頓,降低了聲音,「春兒只怕也把這事兒存在心裡呢。」

    路媽媽低頭坐到炕邊,慢慢地拿過針線籃子:「可我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大夫也說了,春兒能好起來,真真是上天保佑,他原本以為沒治了的。可我們這樣的小人物,老天爺為何保佑咱們?好好的閨女,性子行事都變了樣兒,原本不吃的東西也吃進肚子,我就犯了嘀咕……」

    「犯什麼嘀咕呀?」路有貴不愛聽,「你咋知道老天爺不是看著我為人老實做事麻利,才特意留下咱閨女?我倒覺得春兒如今好得很!到底還是十歲的孩子,在屋裡悶了這麼多天,吵鬧些也沒什麼。你別多事!不然又像那年似的,把孩子嚇出病來,你哭都來不及!」

    路媽媽訕訕地,想起夭折了的大兒子,心裡也不好受,過了半晌,才道:「罷了,找大師的事先放放,我明兒要再試試閨女。我記得春兒不吃豬肝,又怕辣,卻偏偏愛吃街口那瘸子賣的灌腸。等我買上一包回來,看她吃不吃。」拿定了主意,她又想起女兒去洗碗已經洗了很久,便高聲嚷道:「春兒!還沒洗好嗎?那幾隻碗你要洗到什麼時候?!」

    淳英嚇了一跳,快步後退,手拽著袖口匆匆擦乾淚痕,聽到路媽媽似乎要出來了,忙隨手拎起一個木盆,走到井邊打水。

    路媽媽出門見到女兒在井邊徘徊,便皺眉問:「大冷天的你不進屋,在這裡做什麼?」

    淳英已經想好了應對:「我想燒些熱水,給爹和娘洗洗腳,晚上好睡。」

    路媽媽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時候燒什麼水呀?咱家哪有這麼多柴火給你糟蹋?還不快進來!」

    淳英只好放下水盆,低頭小聲道:「我……我只是見爹白天那麼辛苦,腿腳一定很累……娘也四處奔波的……泡泡熱水會舒服些……」

    路媽媽聽了,心裡一軟,便柔聲罵道:「行了,爹和娘領你的情,這個月剩的柴火不多了,別費這個勁兒!進屋吧!」

    淳英低低應了,忙放好水盆,便隨母親進了屋。

    這一晚上,她都沒睡好。聽了母親那番話,她已經有了打算。就算是對父母撒謊,她也不能讓人知道她不是路春瑛,她不知道自己死了是不是能穿回去,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絕不能冒這個險!她才不要被自家父母當成是妖魔鬼怪消滅掉呢!

    這麼想著,她暗暗握了握拳,忽然聽到大炕的另一頭傳來路媽媽的輕斥:「半夜三更的,還不睡?!」她忙縮回被窩,閉上眼睛裝睡,心中卻在哀嚎:她連屬於自己的床都沒有,一家四口窩在一個炕上呢,她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才會落到這麼淒慘的田地?

    早上起來,就著冷水隨便洗了把臉,憑她目前的家境,也沒有牙刷青鹽什麼的,只得拿手指充數,嗽了嗽口,又跑回炕上對著一面半清半楚的銅鏡梳頭髮。

    她不懂梳古代髮型,所以取了個巧,梳了兩個羊腳辮,分別編了麻花,再繞個8字環用紅頭繩紮好,劉海和後腦勺的碎發都散著,瞧路媽媽的神色,似乎還算過得去,才悄悄鬆了口氣。

    她這一天極溫順乖巧,路媽媽叫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也不跟外人說話,連在廚房燒水時遇上崔家姑娘,也沒怎麼理會對方。她偷偷打量路媽媽的神情,便知道對方很滿意。

    只是過了晌午,路媽媽在院門口不知道跟人說了些什麼,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兒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說愛吃肉麼?今兒特地給你弄一碗來,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裡有幾塊豬肝,有兩塊肥膩膩的紅燒肉,還有幾塊粉紅色的圓柱狀物體,看著有幾分像豬大腸,裡面還塞了些紅紅粉粉的東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說的灌腸了。她心道「來了」,臉上擠出笑臉:「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餓,你吃吧,都歸你。」路媽媽笑瞇瞇地遞過一雙筷子。淳英膽戰心驚地接過,對著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聞著那股豬大腸的味道,她強壓下心頭的噁心感,她討厭豬腸,也從不吃豬肝,對肥豬肉,更是深惡痛絕。但是現在,她必須高高興興地把東西吃下去,就像昨晚計劃好的那樣。

    她先是挾起一塊灌腸,勉強笑著放進嘴裡,頓時有一股辣味直衝上腦門,她死命忍住,嚼了十來下,便吞下肚去。其實平心而論,這灌腸鹹鹹辣辣的,味道還算不錯,只是天冷,東西都涼了,油結得厚厚的,吃著總有一股怪味,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她還要裝出高興的樣子,對母親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厲害!」

    路媽媽笑笑:「還有呢,快吃。」

    淳英又夾起一塊肥豬肉,這回只嚼幾口就吞了,滿嘴都是油膩,但到了豬肝時,她怎麼也下不了筷子。

    路媽媽催她:「怎麼了?你不是愛吃這個麼?」

    淳英心一抖,挾了塊豬肝放進嘴裡,嚼了兩口,便哇的一聲流下淚來。

    路媽媽原是一臉嚴肅,被她嚇了一跳:「這是怎麼了?!」

    「我不想吃這個……」淳英丟下筷子,抱住母親大哭,「娘,不要把我趕走,你叫我幹什麼都行,叫我吃什麼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歡,也會吃下去的,你別趕我走……」

    路媽媽手忙腳亂:「胡說什麼呢?我幾時要趕你走了?」

    「你剛才不是去叫人嗎?他們不是來帶我走的?」淳英抬起頭,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麼都不會做,您一定生我氣了,可是我會好好學的。您不是我娘嗎?我一醒過來,你和爹就說我是這家的人,你們既然認了我,可不能把我丟下……」

    她拚命地哭,怎麼淒厲怎麼來,反正就是要表明一個事實:她病好以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面對父母也心裡沒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會拋棄自己,所以想盡辦法討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讓吃的東西就照吃,即使再不願意,也不敢說不。

    她穿來幾天,都還沒搞清楚狀況,所以一直表現得很乖,路媽媽倒沒對她的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沒發現孩子吃往日不喜歡吃的食物,原來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說歹說,才勸得淳英停了哭聲。

    忽然門口馬嬸走過來道:「觀裡的法事停了,趁這功夫帶你閨女過去吧?」

    不等路媽媽回應,淳英便跳起來,躲到母親身後,身上「發起了抖」。路媽媽有些奇怪:「怎麼了?別怕,咱去見見大師,他會幫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聲低喃,「會生病的,會死人……」

    路媽媽臉色一變,到門口與馬嬸說了幾句話,後者怏怏地去了,她才回轉來,將女兒拉到炕邊,哄了幾句好話,再問:「你剛才說……會生病,會死人,是什麼意思?娘怎麼聽不懂呢?」

    淳英一臉茫然地歪歪頭:「不知道……就是心裡覺得會這樣,好像有誰,就是見了一個叫大師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媽媽鼻子一酸,低頭啜泣幾聲,哽咽著抱過女兒,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見他。」

    淳英窩在她懷中,感受著她的輕撫,心裡卻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貴回來,聽妻子低聲說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說了沒問題,偏你多心!往後可別再犯了!可憐閨女病才好,就被你嚇得不輕!」

    「知道了……」路媽媽有些懨懨的,「不過春兒把針線活都幾乎忘光了,這可麻煩得很,明兒開始,要讓她重新學起來,別的規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後……」

    淳英仍舊躲在窗台下,聽到這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環視四周無人,便離開了原地。

    等到有機會獨處的時候,她回頭細想,覺得以後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現在的父母跟親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這回是因為偷聽到了關鍵情報,下回可未必有那麼好運,要是再穿幫,想過關就難了。恐怕,她從今天開始,都要全身心地將自己當成路春瑛,然後慢慢地,不引人察覺地,向本來面目轉換。

    接下來幾天,路有貴夫婦也察覺到,過去那個沉默呆滯的女兒似乎又回來了,曾經的活潑幾乎消失不見,幸好貼心這個優點留了下來,時間長了,也覺得女兒現在更乖巧更讓人省心。路媽媽再也沒逼女兒吃過什麼討厭的食物了,但隔幾天就會買上兩塊灌腸,讓淳英——現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燈會。春瑛對古代的元宵燈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見父母都高高興興地,才稍稍表示了一點興趣。結果路有貴大手一揮:「今晚咱一家子看燈去!把兒子也帶上,不過要看好了,別讓拐子抱走。」

    路媽媽笑著應了,又說:「晚上我跟幾個老姐妹走百病,春兒也去,病了這麼久,也該去去病氣!」

    春瑛應了,有些好奇地問:「什麼是走百病?」

    路媽媽正要回答,卻聽到院裡忽然傳來一陣慘叫,接著便是喧嘩聲。路家全家連一歲的小虎(被母親抱著)在內,都齊齊聚到窗前探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地從東廂的崔家屋子裡竄了出來,身上臉上都是水,十分狼狽。他回頭對著崔家的門大罵,什麼「婊子」、「小娼婦」的十分難聽。崔家姑娘摔了簾子走出門外,也不說話,只拿一對黑漆漆地眼盯著他看,看得他越罵聲音越小,終究沒了聲響。

    男人打了個冷戰,強自道:「崔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論輩份你還要叫我一聲叔呢?誰教得你這麼無禮?!」

    崔家姑娘冷笑一聲,將一個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還真是謝謝您了,叔!只是這東西,我們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鬆開了,隱隱露出裡面的東西。春瑛遙遙望去,看到是兩塊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銀簪子,還有幾塊碎銀。

    崔家姑娘身後的門簾一動,走出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來,正是她的母親崔寡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12 AM

第一卷 春臨 七、人人都過得不容易

    崔寡婦年約三十來歲,皮膚白晰,眉間微蹙,帶著幾分憂鬱與淒美。她長相頗為秀麗,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長年清苦,讓她臉色變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間仍不減麗色。她身形瘦削,穿著一身月白衫裙,纖腰盈盈一握,跟女兒站在一起,遠看就像姐妹倆似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絲憐意。

    她眼下臉白得像一張紙,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兒的袖子:「曼兒……」崔家姑娘卻沒理會,使勁兒抽回衣袖,兩眼瞪著面前的男人,冷聲道:「東西你拿走!我們用不著!」

    那男人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彎腰將小包裹的東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婦一眼,滿臉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裡的差事,不過是一個小丫頭,用得著這般端架子麼?等你進去了,還不知道會便宜誰呢!」

    崔家姑娘臉漲得通紅,伸手拎過門邊的掃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婦低呼一聲,想要上前攔,腳下頓了頓,卻又轉頭用手帕捂著臉低聲哭起來。

    路有貴在屋裡看見,忙轉身去開門,卻被妻子拉住:「別人的事你管什麼管?!當心被人說閒話!」路媽媽將兒子往他手上一塞,隨手甩上門,又催女兒:「別看了別看了,要爛眼睛的!」

    春瑛被她趕離了窗邊,但還是掩不住好奇心,趁著她轉身收拾東西,便挪到炕邊,把窗子撐起一點縫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裡,那男人已挨了好幾下,惱了:「下作的小娼婦,跟你娘一樣的貨色!收了我那麼多東西,一攀上高枝,說翻臉就翻臉!趕明兒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別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聽了,越發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劉管事瞧著不像,打開門奔出來搶過她手裡的掃帚,勸道:「夠了!他吃了酒來發瘋,你跟他一般見識做什麼?!」又回頭罵那男人:「還不快走?!當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氣想要再罵,聽他提起「爹」這個字,立時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圍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話:「給我等著!」便匆匆走了。

    劉管事丟下掃帚,回頭看看崔寡婦,見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不禁心生憐意,欲言又止,終究歎息一聲,轉頭對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給你娘留點臉面。不然等你進了府,叫她怎麼辦?」

    崔家姑娘臉一白,眼圈都紅了,含淚看著劉管事,擠出一句:「劉叔……」

    劉管事又歎了口氣,正想對她說什麼,卻聽到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當家的,時候不早了,咱也該出門了。」他回頭一看,妻子帶著兒女正站在後頭,眼睛來回瞄著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虛了,隨口安撫崔家姑娘兩句,便帶著家人離開。

    崔家姑娘抹掉臉上的淚痕,抬起頭來,正對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縮回腦袋合上窗子,過了一會兒,便聽到崔家母女關門的聲音,再撐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靜。

    春瑛回過頭,若有所思。看來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處境也不太妙啊。

    那邊廂,路媽媽已經對著丈夫數落開了:「瞧見沒有?我往日說的話,你總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門來了,可見我沒說謊,休要再說我是嫉恨別人長得好!」

    路有貴有些訕訕地,只是強自嘴硬:「不過是個二混子喝醉了鬧事。」見妻子一臉怒色,才低聲道:「算了,她寡婦失業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媽媽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誰也沒攔著她。崔大死的時候,他家丫頭不過四五歲大,王總管還親自來問,要不要給她安排個人,也好幫襯,是她自己回絕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還整日端著個良家婦人的架子,呸,誰不知道她是什麼貨色?!你休要再把家裡的東西送過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路有貴不情不願地道:「她也是放不下女兒,才不肯自己過好日子去的。當日崔大與我們幾個處得不錯,就當照看他女兒罷。」

    「還照看?」路媽媽冷笑,「如今我自家的女兒都快保不住了,咱照看不起!」見丈夫臉色不好看,才勉強道:「崔家丫頭如今也有正經差事了,往後用不著我們多事,你就別管了吧。我知道你跟崔大處得來,可他媳婦名聲不好,當心別人把你也編排上,那時候叫我和幾個孩子怎麼見人?!」

    路有貴被她一番話說得渾身僵硬,勉勉強強點了頭。路媽媽便滿臉是笑地轉身去翻衣箱,找出兩件半舊白綾子襖兒來,把其中一件小點兒的丟給春瑛:「收好了,今晚出門時換上。」

    春瑛手忙腳亂地接住,心裡有些奇怪。大過年的穿白衣服,難道不忌諱嗎?不過衣服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領口處還有非常淡雅精緻的梅花刺繡,袖口和腋下有幾個小地方能看出修改過的痕跡。她問:「娘,這是你做的?」

    「這是姑太太從前沒穿過的衣裳,出嫁前賞我了,你那件我改小了的。過來,試幾朵絹花。」路媽媽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女兒的問題,一邊從衣箱底挖出一個小木匣,放到桌上打開,裡面一邊擺著十來支鮮艷精緻的絹花或堆紗花,一邊擺著金銀首飾。春瑛好奇地湊過去瞧,數了足有十來支銀簪,其中四五支是鑲了玉石或珊瑚的,還有幾支金的,四對金銀鐲子,五六雙耳墜子,其中有一對,是小指甲大小的珍珠,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鑲嵌在金絲扭成的底座上。

    春瑛暗暗吃驚,這個家不是很窮嗎?老媽怎麼有這麼多首飾?!

    路媽媽拿起那雙珍珠墜子,看了又看,歎了口氣,還是放下了。路有貴見了,便問:「是姑太太賞的那對?怎麼不戴上?」

    「算了,要是在路上掉了,我可要心疼死。」路媽媽拿了幾支金銀簪子和一付金鐲,卻略過了鑲有玉石珊瑚的那些,又換了一對耳環。她把自己的頭髮重新梳了一遍,插上那幾支簪子,添了兩朵大紅堆紗花,左看右看,仍有些不滿意:「可惜都是鎏金的,若是真金的該有多好?」邊說邊瞥了丈夫一眼,路有貴不知是不是沒聽到,賣力地哄兒子去了。

    春瑛還在盯著那些首飾,心想就算不是真金的,這也值不少了吧?忽地從旁邊橫出一支粉色絹花來:「帶上試試。」

    她接過絹花,對著鏡子看了看,插在發環中間扎紅頭繩的位置,總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母親:「咱們這是在幹什麼?是打扮好了去看燈嗎?」

    路媽媽含笑斜了她一眼:「傻子,當然是走百病啊!」

    經過母親的一番解說,春瑛總算弄明白,這「走百病」其實就是一幫女人手拉手去散步過橋的意思,已婚的婦女還會去摸城門上的銅釘,好祈求生男。元宵前後,從初八開始,一直到十七八日,都有人去走的。侯府的家生子們凡是沒有正經差事或不當班的,府中主人們賜下來的元宵和賞錢都輪不上,便在十五那晚出去逛。

    天剛黑,路媽媽就急不可待地催促春瑛穿戴好了,又挑剔地給她換了一朵春桃式樣的粉色紗花,一家子齊齊出了門。經過崔家屋子前時,春瑛隱約聽到裡面有女人哭聲,腳下一慢,老娘已經瞪了一眼過來,只好快步跟上。

    這是春瑛穿越後第一次走出院門,感覺很是新鮮。門外是條一丈來寬的路,兩邊都有許多院門,從門中透出燈光來。右邊黑呼呼地看不清楚是什麼地方,左邊卻燈火通明。路家夫妻說說笑笑地往左邊走,春瑛跟在後面,小心地探問著這條街的情況。

    原來這裡是慶國侯府後街,街上有一半院子住的是侯府的僕從,另半條住的也不是外人,正是侯府主子們的本家族人,只是他們人員眾多,貧富不齊,有些人過得還不如僕役,只能靠到侯府裡打打秋風,勉強度日,有時為了求見府中主人,甚至還要對有體面的家僕丫環陪笑討好。

    又及,這李家本是書香世家,世代子孫都講究「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有幾個子弟家門敗落,又拉不下臉去討好侯府主人,更不想看侯府奴僕臉色,便只好自尋出路,運氣好的尋個教館或做賬房先生,不好的自己下海做買賣,也不乏其人。

    春瑛聽了,對自己所處的環境又有了新的認識,正想著這些情報對自己有什麼用時,忽然聽到母親欣喜地高聲喊:「紫魚?是紫魚嗎?!」

    抬頭望去,只見前面不遠處,幾名聚在一起說笑的媳婦子中,有一個三十多歲穿紫的轉過臉來,也是一臉驚喜:「紅鯉!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路媽媽丟下丈夫兒女,就往對方跟前跑,那位名叫「紫魚」的媳婦子也很是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離上回見面,已經有四五年了,你過得可好?」

    「好,我很好。」路媽媽抹了抹淚,「多早晚回來的?怎麼也沒送個信來?」

    「昨天剛到,我男人送莊裡孝敬的節禮來,順道給長輩們磕個頭,今天剛見了親戚,還沒得空找你呢。」紫魚上上下下打量路媽媽一番,眼中也帶了淚意,「怎麼瘦了許多?」

    旁邊有媳婦子好奇地問:「盧嫂子,你跟路嫂子是熟人?」

    「當然是熟人。」紫魚笑道,「小時候咱們在一處當差來著,只是後來都嫁了人,才分開的。」她看看路媽媽身後:「那是你二閨女吧?你又生了個小子?夏哥兒呢?」

    「沒了,是我跟他沒緣份。」路媽媽勉強笑笑,「你家小子呢?怎麼沒帶來?」

    紫魚紅了眼圈:「在莊上呢。夏哥兒怎麼會……」路媽媽更是忍不住想哭。

    路有貴離她足有十步遠,見狀忙道:「哭什麼呢?大節下的,仔細被管家娘子瞧見!」

    路媽媽這才收了淚,命春瑛過來見禮,又抱兒子過來給舊時好友看,然後問:「你既回來了,自然是你領頭了?」

    「我都快認不了路了,是於嫂子領的頭。」紫魚回頭對方纔那媳婦子笑了笑,「咱們跟著她走就是了。」

    那媳婦子於家的臉上堆了笑:「就交給我吧!我知道哪裡的燈最好,還知道又好吃又便宜的元宵攤子,走,咱們先看燈去!」

    她一招手,周圍呼啦一聲便聚上來一大群人,足有二三十個,嚇了春瑛一跳。這些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熙熙攘攘地跟在於家的後頭,往西邊走。春瑛跟在人群中,聽他們議論,說今天要去的是東安門外迤北大街的燈市。走在她身邊的一個少年之前就已經去過了,說起燈市上別緻的花燈式樣,什麼玉兔燈、龍鳳燈、百花燈、蜜蜂蝴蝶燈、虎頭燈、走馬燈……說得口沫四濺,唬得周圍的孩子一愣一愣的。春瑛小心地避開他口水外噴的範圍,不知不覺地到了隊伍邊緣。

    忽然有一架推車衝了過來,車主人還在嚷:「讓開讓開!」眼看就要撞上,春瑛慌忙避開,等推車過去了,隊伍卻已離開她十多米遠了。她遠遠看到父親正抱著弟弟聽那少年說花燈,母親則拉著紫魚的手聊個不停,都沒注意到自己,歎了口氣,正要追上去,卻從路邊的酒樓裡衝出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人,撞在她身上。

    她往旁邊一跳,看到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瞇眼瞧她,笑嘻嘻地道:「小丫頭,給爺再倒杯酒來……」手還朝她身上摸,春瑛慌忙避開。

    酒樓裡再衝出兩個男子,將那人死命拉了回去,其中一個長著兩撇鬍子的青年朝春瑛拱拱手:「小姑娘,你沒事吧?我朋友一時喝多了,希望沒嚇著你。」

    春瑛藉著酒樓透出的燈光,看到那男子長相清秀,只是兩撇八字鬍顯得他十分老成。但她心裡還是忍不住嘀咕,這人看上去至少也有二三十歲了,怎麼皮膚那麼白晰水嫩,簡直跟崔家小姑娘有得比?





第一卷 春臨 八、花市燈如晝

    那男子見眼前的小丫頭只是盯著他的臉看,並不回答,以為她是被嚇著了,便把語氣再放緩三分,道:「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朋友只是喝醉了說胡話,並沒有壞心。」語氣十分溫柔可親,卻讓人覺得是在哄小孩子。

    春瑛清醒過來,微笑道:「沒關係,我沒事的,你去照顧你朋友吧。」

    那男子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正好在這時聽到友人在樓內大喊自己,當中雜夾著醉者的胡言亂語,只得再拱拱手,匆匆回到樓中。

    春瑛壓根兒沒發現自己說的話以及語氣跟現在的年紀不太相襯,權當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快步追上隊伍去了,隱隱還能聽到身後傳來那男子與友人商量著要把喝醉的朋友送回家的聲音。

    路有貴正抱著小虎四處張望,一見女兒跑過來,忙道:「剛才跑哪兒去了?叫人擔心!」

    春瑛笑道:「人太多,一時衝散了。我這不是追上來了嗎?」

    路有貴仔細打量女兒一番,見她沒事,才示意她快跟來:「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來到了燈市。春瑛一路觀察下來,判斷這個「京城」應該就是北京,不但氣候相似,連街道也有許多相同的地方,不過差異也不小。想想這有可能是幾百年前的北京,她就不覺得奇怪了,能穿到比較熟悉的地方,她也能稍稍安心些。

    方才一路行來,已經見了不少花燈,但都是行人或路邊的住戶零散掛出來的,一進燈市,卻又截然不同,真真是火樹銀花、繽紛璀璨。春瑛只覺得滿眼都是光,紅的黃的綠的藍的,又有無數的花樣,讓人目不暇接。

    這裡的花燈多是用細篾紮成,糊上各色彩紙或薄紗做的,手工十分精巧,有些表面上還畫了精細的圖樣,更難得的是還有許多種機關夾雜在裡頭。走馬燈已算是簡單的,有些會扇翅膀的蜂蝶或鳥兒,會舞動雙螯的螃蟹,搖頭擺尾的老虎和麒麟,舉手作揖的金童玉女,以及咧著嘴笑呵呵地點頭的福祿壽三星……春瑛在現代也見過很多融合了最新科技的元宵花燈,但還是看得目不轉睛。

    起初她還十分驚訝,心想古人怎麼能做出這些來,直到發現那些機關其實都是簡單的人工操縱後,才恍然大悟。

    燈市上除了花燈,還有別的玩意兒。有小販支了攤子擺賣各種應節物品的,有佔了地兒舞刀弄槍賣藝、或是耍雜耍玩噴火的,也有人用小車推了大鐵鍋出來賣熱騰騰的元宵。穿越女必備食物之首的冰糖葫蘆,也有小販扛了擠在人群中高聲叫賣。春瑛沒被這些零食吸引住,只是純粹看熱鬧,倒是同來的幾個大小孩子,已經忍不住圍在小販們身邊,眼直盯著那些食物,任自家父母長輩怎麼喊,都不肯挪動半步。後來還是大人們勉強花了幾十個錢,買了幾串冰糖葫蘆,才把他們拖走了。

    春瑛的安靜乖巧讓大人們讚歎不已,在路家夫妻面前誇了又誇,當中以盧家嫂子紫魚誇得最多。路媽媽謙虛地貶了女兒幾句,偶爾得意地瞄瞄其他咶噪的孩子,回身買了一支冰糖葫蘆塞給女兒:「吃吧,當心別弄髒了衣裳。」

    春瑛望著手裡的紅果果,有些無語,左右瞧瞧,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也罷了,就是糖太黏,果肉也有些澀。扭頭看見同院的馬小東、馬小西兩兄弟正盯著自己,一臉渴望,她咬掉頭一個果子,便把東西丟給了馬家兄弟,看著他們歡天喜地地分去了。

    一隻溫暖的大手蓋住她的腦袋,春瑛抬頭一看,原來是父親路有貴。後者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聽到兒子咿咿呀呀地朝另一個方向叫,原來是看到一盞漂亮的燈,忙抱著他擠過去。

    人人都在看燈看熱鬧,說說笑笑的十分開心,春瑛站在原地,不知為何,有些落寞。

    她想起了去年的元宵節,她拉著老爸老媽去文化公園看燈,當時還有煙火表演,場面比現在還要熱鬧。她當時買了一盞花燈提著,又吃了許多小吃,什麼新疆烤羊肉串啦,天津粿子啦,薩其瑪啦,姜酥排叉啦……記得老媽當時也買了一串冰糖葫蘆,說是想重溫一下兒時記憶,卻只吃了一個就塞給了她,因為糖太硬太甜,果子卻太酸。可今天想起來,卻覺得那一串比今天這串好吃多了……

    今天是一家人團團圓圓吃元宵的日子,在現代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怎麼樣了……

    「是冰燈!那邊是冰燈!」身邊人的高聲叫喊拉回了春瑛的思緒,感到眼角有些涼,伸手一摸,居然是濕的。在這人人歡聲笑語的時刻流眼淚,實在太顯眼了,她連忙用袖子抹了,裝作好奇的樣子,融入幾個年紀相近的同伴中,往街角方向行進。

    直到那閃爍著瑩瑩白光的大型冰雕宮燈出現在她眼前,她才真真正正地瞭解到,剛才聽到的是什麼話。明朝居然有冰燈?!她隱約記得看過的一本穿越清朝的小說裡,曾經提到女主做冰燈,掀起了一陣風潮。咦?難道那本書寫錯了?

    她身旁正好是那名早就來過的少年,眼下正得意洋洋地道:「這幾日天暖和了些,冰燈也少了,前幾日還要多幾個花樣呢!這盞宮燈只能算是下品,那日我親眼見的,有一座冰美人,只怕比當年太宗皇帝建的玉人館裡的美人像都不差呢!」

    旁邊有人呸了他一口:「又胡說了!皇宮裡的東西,小老百姓的怎麼能比?!」

    「我才沒胡說呢!」那少年不服氣地道,「大少爺也知道的,雕這冰美人的工匠,正是當年太宗皇帝親賜『天下第一神匠』的韋老師傅的徒弟的後人!這手藝可是親傳的!」

    聽到他這麼說,那人不吭聲了,旁邊就有孩子問少年:「小伍哥,聽說太宗皇帝的什麼美人館,裡頭的美人都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

    春瑛有些好奇,這太宗皇帝到底是哪一位?來個人說說年號廟號什麼的吧。

    可惜小伍哥聽不見她內心的話,只是笑道:「你當玉人館裡頭的美人都是真的麼?傻子,那都是冰美人!因此才會一到春天就化了。別人都說那些美人是仙子,是回天上去了,可大少爺說了,那就是冰雕的,雕的是太宗皇帝封的十二位後宮娘娘,因此外人都不能見。那韋師傅手藝可了不得,連根頭髮絲都雕得清清楚楚呢!」

    那孩子又問:「為什麼太宗皇帝要用冰雕呢?太陽一出來,就都化了。要換了是我,一定會用白玉,那才能長長久久地留下來。我娘有個白玉的花簪子,說是我外祖父家裡傳下來的,足有一二百年呢!一點兒都沒磕著。」

    小伍哥左右看了一眼,拍了那孩子一記:「少說兩句吧,這種事也是能渾說的?」

    那孩子往後一躲:「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麼呀?」

    小伍哥吱唔兩句,拉下臉道:「我哪知道是為什麼?太宗皇帝的想法,是我們能知道的嗎?!你還要不要看燈了?!」

    其他孩子被他唬著了,便老老實實去看別的燈。春瑛想要問太宗皇帝是誰,但她跟小伍不熟,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打算開口,卻聽到他高喊一聲:「那裡有猜燈謎的!」呼啦一聲招回一大幫孩子,浩浩蕩蕩地往前衝,她只好跟了上去。

    他們去的是一個大花燈攤子,攤子的主人用竹竿紮了一個大棚,足足掛了上百盞花燈,幾乎沒有重樣兒的。每盞燈上都有一個謎語,凡是猜出謎底的人,燈就白送給他,但如果沒猜出來,又想要那盞燈,那就要花十倍的價錢去買。因他家花燈比別人的精巧漂亮,有無數的人擠在此處,打算掙一兩盞回去。

    小伍帶著一大幫孩子,自然是高高興興地四處轉去了。他是府中大少爺的小廝,平日裡也識得幾個字,此刻又有心賣弄,便一個一個地將燈上頭的謎語讀出來,小孩子們哪裡猜得到,不過胡猜罷了,倒是羨慕佩服小伍的才學,越發捧得他得意洋洋,但有人問他猜出了哪一個,他卻又把話扯開去。

    春瑛沒有跟著他們轉,這裡人多,附近不遠處就是自家父母和一眾家生子們,因此並不害怕。她靜靜地看著一盞鯉魚燈,覺得它跟去年在文化公園買的那盞十分相像,而且她記得,現在的母親閨名似乎就叫「紅鯉」,不如……把這盞燈弄回去吧?

    想到就做。她興致勃勃地看燈上的謎語,謎面很簡單,只有一個字:「花」。許多人猜來猜去都猜不出來,見別的燈更精巧,就轉移了視線。春瑛卻隱約記得,《紅樓夢》裡似乎曾提到,「花」字拆開就是「草化」,指的是螢火蟲的「螢」字。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喜,正要對攤主說話,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人聲:「把那盞鯉魚燈給我,我猜著了,是螢火蟲的螢字。」

    春瑛大為沮喪,回頭想看看是誰猜出來的,卻看到兩撇眼熟的小鬍子。兩人照了面,都愣了一愣。

    那小鬍子顯然也認出她來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攤主送上來的燈,正要轉身離開,忽地腳下一頓,回過頭來,問:「小姑娘,你剛才是想猜這燈上的謎語麼?你猜的是什麼?」

    春瑛扁扁嘴,道:「我猜的跟你一樣,也是螢字。」

    小鬍子笑了:「這話我可不信,你怎麼會猜到它?」

    春瑛不服氣地道:「我為什麼不能猜到它?螢火蟲可不是草化的麼?!」

    小鬍子一怔,若有所思地望向春瑛。

    (註:「腐草為螢」。這是《禮記‧月令‧季夏》上的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14 AM

第一卷 春臨 九、月上柳梢頭

    春瑛被他盯了幾眼,覺得有些毛毛的,心想難道自己說錯話了?

    那小鬍子笑問:「小姑娘,你讀過書?」

    當然讀過啦!春瑛正想回答,忽然想起現在的身份,忙改了口:「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轉身就走。

    那小鬍子笑著攔住她:「罷罷,你既猜出來了,又比我先來,這燈就歸你吧。」說罷將鯉魚燈塞到春瑛手中。

    春瑛一愣:「可這是你猜回來的呀?」

    「我還可以再猜,這就當作是方纔我朋友衝撞了你的賠禮吧。」小鬍子不在意地擺擺手,便仰頭去看其他花燈。春瑛卻覺得有些不妥:「你朋友撞了我,跟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你賠?再說,我也用不著你們賠。」她又要把燈還回去。

    小鬍子微微一笑,指著一盞謎面為「春秋」兩個字的走馬燈對攤主道:「一年半載,無冬無夏。」

    春瑛還沒聽懂他的意思,那攤主已經笑吟吟地將燈奉上:「您又猜著了。」小鬍子接過燈看了看,回頭對春瑛笑道:「我這花燈是要捎給小侄兒的,你那鯉魚燈雖好,卻不及這個精巧,但丟了也頗可惜的。請你幫我處置了吧,如何?」

    春瑛這下倒不好再拒絕了,瞄了他幾眼,便學著母親新教的禮節,福了一福:「那我就多謝了。」

    小鬍子笑著點點頭,提著那花燈施施然去了。春瑛目送他的背影,低頭看看手裡的燈,心中也有幾分欣喜。

    路媽媽見了她的燈,聽說是女兒特地猜謎猜回來的,臉上也滿是喜意。紫魚在旁掩嘴笑道:「你家二閨女還真貼心,特特拿了盞燈回來,一看就知道是給你的。」路媽媽輕推她一記,將燈遞給丈夫:「拿回去放好,明兒給兒子耍,小心別跌壞了。」

    路有貴接過燈,歎了口氣:「閨女怎麼沒給我也弄一盞回來呀?」

    春瑛有些慌了:「我只來得及猜這盞……」紫魚笑著拉她走:「怕什麼?你爹跟你說著玩兒呢,來,咱吃元宵去。」

    春瑛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後面,回頭見父親臉上果然沒有不悅的神色,才鬆了口氣,同時心裡也有些鬱鬱的,若是她的親生父母,哪裡還用得著擔心這些?

    他們一群人熙熙攘攘地來到街角的一處小食攤處,那裡有賣熱騰騰香噴噴的元宵,足足有八九種餡料。老闆是一對小夫妻,似乎與於家媳婦相熟,與隊伍中好幾個家丁媳婦子也都是認得的,見他們來的人多,特地多送了一盆桂花酒釀圓子上來。

    每個孩子都分了一碗四個元宵,春瑛分到的是芝麻、綠豆、糖漬桂花和鹹肉四種餡兒的,糯米雪白甜軟,元宵皮薄餡香,湯裡還有一種淡淡的酒香味,一碗吃下來,全身都暖和了。路媽媽特地用勺子各舀了一大勺圓子進丈夫、女兒的碗,輪到自己時,圓子卻已被瓜分完了。

    春瑛回舀了幾個給她,然後便坐在一旁邊吃邊聽人們悄悄議論老闆夫妻的事。這對夫妻似乎原來也是侯府的下人,男的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被打了一頓趕出來,女的原是大少爺跟前的丫頭,之前就被家裡人許給了男方,見狀拚死求了主人,讓她用多年積蓄自贖自身,出來與男的成了婚。女方家人生氣她自作主張,要跟她斷絕關係,小夫妻倆現在只靠在街頭賣點吃食賺幾個錢過活。

    於家的小聲在旁邊問那小媳婦,最近是否還有混混來鬧事。那小媳婦低頭小聲道:「臘月裡鬧了兩回,燈哥差點沒跟人打起來,我只好塞了幾個錢,才把那些人送走了。」

    於家的歎了口氣:「你爹娘還沒消氣麼?要是他們肯伸把手,哪裡會到這個地步?畢竟是親生骨肉,即便有再大的氣,過了兩年,也該消了才是。」

    小媳婦垂手站在一邊,只是不說話。於家的見狀忙推了她一把:「上回我說什麼來著?既然你老子娘不肯幫忙,怎麼不去求大少爺?他一貫心善,你又是從小兒服侍他的,他怎會不答應?只要大少爺對衙門裡說一聲,你還怕有人上門來鬧事?」

    小媳婦低聲道:「怪麻煩的……大少爺也不容易……他如今又娶了奶奶……」

    在鄰桌吃圓子的小伍聽見,便轉身對她說:「南燈嫂子,我們奶奶最是和氣,對咱們這些人極好的,你若不敢去,我幫你說一聲如何?」

    「別!」那小媳婦忙攔住他,猶豫半晌,才歎道,「大少爺在家是個什麼情形,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何苦給他添麻煩?我們燈哥……你們也知道他是為什麼被攆出來的……」

    聽到她的話,於家的不說話了,小伍撇撇嘴,正想說些什麼,但頓了頓,又放棄了,只是埋頭吃圓子。

    春瑛聽得沒頭沒尾的,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問問清楚,卻又不知道問誰,又擔心會引人注目,只得忍住好奇心。她悶了一肚子氣,實在不痛快。

    幸好旁邊路媽媽和盧嫂子紫魚也在議論這件事,她們對這件事顯然更瞭解。

    紫魚輕聲問:「我怎麼記得,這小媳婦彷彿是大少爺屋裡的紅玉姑娘?她幾時被放出來的?」

    路媽媽小聲答道:「就是兩年前。她男人就是二少爺跟前的南燈,因惹惱了二少爺,被趕出來了。紅玉原跟他有婚約,便求了大少爺的恩典,贖身出來成了親。他夫妻倆在街面上做生意已有些時日了,總是搬來搬去的。原來還在後街街尾,二少爺發了話,才挪到別處去的。」

    「南燈小哥?我記得他老子是侯爺跟前得用的,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誰知道呢?他老子前幾年就急病死了,老娘跟妹妹又被派出莊上,侯爺向來不管內務,夫人又總是對他們那幾家人淡淡的。但凡有個人幫著說句好話,二少爺也不會……從前南燈小哥也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如今在街角擺個小攤,還有混混來欺負,嘖嘖……只怕紅玉也受了不少苦呢!」

    老姐妹倆齊齊轉頭去瞧了一眼那小媳婦紅玉,不約而同地看到對方瘦削的臉頰和不復細白滑嫩的雙手,都歎了口氣。

    路媽媽壓低聲音道:「也是她糊塗,若是她沒自贖身出來,如今在府裡至少也是個管事媳婦,吃穿不愁的。若實在想出來,等到大少爺娶親,上頭也會有恩典。她硬求出府,不但老太太和太太不高興,一家子的體面都沒了。南燈小哥又得罪了二少爺,他們怎會過得好?」

    紫魚搖搖頭:「即便不是如此,在外頭的日子也不好過。他們二人無根無業,南燈小哥只讀了些半通不通的書,紅玉只知道怎麼服侍人,兩人都沒吃過苦,能有今天就不錯了。小百姓的日子畢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兩人都在為那小媳婦惋惜,春瑛在旁邊聽了,留了個心眼。

    原來家生子贖身,也是有門道的,要遇上「恩典」?不過這「恩典」通常什麼時候有呢?施予的對象是否有限制?

    得了自由身,成為小老百姓,日子真會那麼難過嗎?她有些不信邪。不管怎麼說,有了自由,總比為人奴僕要強。

    吃完元宵,眾人紛紛付了錢。春瑛留意到,於家的和紫魚都多給了幾文。南燈卻一聲不吭地還了回去,然後便回到鍋邊忙活了。紅玉微笑著向於家的和紫魚福了一福,見又有人來吃元宵,便忙招呼客人去了。春瑛走出很遠,才回頭看到她小心地給丈夫拭汗。

    看完燈,已經很晚了。一大幫男人要先回去,也許私底下也會找地方喝兩杯,他們各自的老婆囑咐了一大堆話,才將他們放走。

    春瑛告別了父親與弟弟,跟母親隨一眾媳婦子和小丫頭們參加走百病活動。因夜晚風大,已有不少人添上了披風或夾身,而且大都是白色或接近白色的,還有人特特從袖袋中掏出簪環戴上,也有人借了燈市上的光亮,拿出小手鏡給自己補妝的。春瑛看了大奇,心想去散步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麼?

    於家的見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點了一支香,走在最前頭領路,後面眾人手拉手地跟著走。春瑛緊緊跟在母親後頭,再前面就是紫魚,後面跟的則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丫頭,她隱約記得,那似乎是隔壁院子裡的人。那小丫頭對她傻傻一笑:「我是十兒,你還記得不?聽說你把所有人都忘了?」

    春瑛乾笑兩聲,便假裝要看路邊的燈,引開了十兒的注意力。

    她們一路走,逢橋便過,過橋時還有人念什麼「鬼跑了,病沒了」之類的話,也有人閉眼小聲祈求這一年都不會生病。一路上她們也遇上其他走百病的婦女,挑剔地瞟著人家的衣服針線和戴的首飾,酸兩句,便各自走開,遇到有男子聚在路旁邊看邊議論,也毫不在意,反而昂首挺胸地走過去。

    十兒一路不敢抬頭,臉紅紅的只是偷偷抬眼望著兩邊笑。春瑛卻覺得這種活動有些意思,就像在逛街時,別人看自己,自己也在看別人,她還順便瞭解了不少流行的古代衣服髮型式樣呢。

    月亮慢慢升上中天,月光如水銀洩地般灑了滿地。她們經過的大都是鬧市,但偶爾也有寂靜處,看著路兩旁的樹影靜靜映在屋牆與地面上,寒風吹來,樹與影都微微搖動,別有一番味道。

    當走過的橋數達到三時,城門就在她們前方不遠處了。小姑娘們是不過去的,已成婚的媳婦子們互相打趣著,排隊走到城門洞裡摸門釘。城門早已關閉了,門洞裡沒有燈,黑漆漆的一片,偶爾有人驚叫,說摸到了,眾人都會恭喜她。因為摸中門釘,就表示會生男胎。年紀較大的婦女摸到,別人也會祝賀她大吉大利。

    眾人盡興而歸。春瑛也覺得心情愉快,連步子也輕快起來。路上有同伴驚呼丟了簪子,有人則掉了一隻耳環,其他人安慰幾句,仍舊笑著推她們走,失主雖然心疼,卻沒說什麼。春瑛有些奇怪,便問母親。路媽媽笑道:「丟了災厄,自然是好事。」但看神情,她分明沒有羨慕別人的意思。

    春瑛還想再問,卻聽到身後的十兒尖叫一聲撲到她身上,顫聲道:「後面有鬼……」春瑛忙回頭看,果然看到有幾個黃點點在遠處的黑暗中飛舞,便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邊是墳地吧?不要怕,這不是鬼。」

    路媽媽卻拍了她的頭一記:「當然不是鬼!別瞎說!」她瞥了那些光點一眼:「頂多是貪婪鬼罷了。」說罷拉著兩個小姑娘的手就走。春瑛踉蹌了幾步,回過頭來,卻看到那些光點越來越接近她們了,已經可以看到,那事實上是幾個拿著小燈籠的人影,正伏地摸著什麼。她打了個冷戰,轉回頭去再也不看了。

    回到後街,已經是半夜。於家的禁止眾人喧嘩,讓他們小心地回到各自的院子去。春瑛回頭再看一眼遠處未熄的燈火,踏進了院門。

    元宵節慶過去,侯府後街的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在府中有職司的人回去上差,新人們也準備進府了。

    春瑛在屋裡滿頭大汗地對付一副簡單的「蝶戀花」刺繡,忽然被母親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見她激動得滿臉通紅,便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衝到炕邊道:「府裡來人接崔丫頭了,不是方婆子!」

    方婆子?春瑛眨眨眼:「那又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路媽媽拍了她腦袋一記,「當然是去找管家娘子,求她把你的差事從崔丫頭手上要回來呀!」

    哎?春瑛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母親拖下了炕,急急奔出屋子。

    院子當中放著一把靠背椅子,一個老婦人坐在上頭,翹起二郎腿,身後立著一個年輕些的婆子,正左右打量著。崔家門口處,崔姑娘已經提著包袱出了門,崔寡婦在後頭哭著囑咐她話。

    路媽媽拉著女兒衝到中年婦人面前,道:「關大娘,名冊上寫的是我閨女的名兒,原是因我閨女病了才換成那崔丫頭的,如今我閨女好了,仍舊讓她去吧?」

    她話音剛落,春瑛已經傻了眼。而崔姑娘也怔怔地盯著她們,臉色慘白。




第一卷 春臨 十、崔曼姐掙入浣花軒

    那關婆子轉過頭,盯了路媽媽幾眼,慢慢地問:「怎麼回事?」

    路媽媽忙重複道:「關大娘,當初府裡傳話,就是點名讓我閨女去的,因我們家春兒臘月裡病了一場,那崔家母女……」她斜了崔寡婦與崔姑娘一眼,「不知用什麼法子求到王總管的侄兒處,替了我們春兒的缺。這事原是我們春兒沒福氣,我們也不好說什麼,可春兒如今已經大好,您又親自來了,這可不是天意麼?夫人傳的畢竟是我們春兒,還是讓她去吧?也省得讓您擔干係。」

    關婆子挑了挑眉:「哦?」她眼光一閃,臉色有些不好看:「原來是這麼回事?怪不得……」她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又去看春瑛。

    春瑛嚥了嚥口水,神情緊張。她不想進府當什麼丫環,雖然身份是家生子,但只要留在家裡,那她還算有些自由,平時說話做事也跟普通人沒兩樣,一進府,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奴才了。

    再說,她現在女紅不佳,又不知道所謂的規矩,進去了就只有被人罵的份,運氣差點的,也許還會被罰。如果被趕出去,還算是變相地得了自由,但她對受皮肉之苦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她一家人怎麼辦?總不能丟下他們自己獨自謀生吧?生計問題還沒解決,就貿然離開,那是傻子才會做的事。想想紅玉和南燈那對小夫妻的遭遇,春瑛就暗自警醒。

    可是,看著路媽媽眼中的希翼,她實在無法在關婆子面前說個「不」字。路媽媽對這件差事念叨很久了,除了是她與大姐秋玉辛苦求來的以外,更重要的是路家人現在需要這份工作。她該怎麼辦?

    她心中猶豫,神情也帶了一些出來。那關婆子是見慣了世面的,還能猜不出這小姑娘心裡有事?見她目光閃爍,人又瘦弱,兼而一團孩氣,心中便添了幾分不喜。

    崔姑娘臉色蒼白,手上微微顫抖,忽而鎮定下來,露出一個討喜的笑,上前兩步施禮道:「回大娘話,原本的確是春兒妹妹得了這差事,因妹妹病了,方大娘怕交不了差,方才另尋人去的。我在針線上還算拿手,才有幸被選中。如今若春兒妹妹仍舊應召入府,我絕不敢有怨言。」

    聽了她的話,關婆子驚訝,路媽媽得意,春瑛大奇,崔寡婦卻大驚失色,幾乎要昏厥過去。

    不料她忽然話風一轉:「只是我還有一件擔心的事。春兒妹妹磕破了右邊額頭,至今不過半月有餘,連傷口還未好全呢,如何能當差?」

    關婆子轉頭去看春瑛,果然發現她額角處有個暗紅印子。其實這傷口早就癒合了,只是時日不長,還留著疤痕。春瑛年紀尚小,頭髮又細又軟,額頭的一圈碎發太薄,沒能遮住疤印,因此看上去有些顯眼。

    路媽媽自然是知道這點的,心下大恨:「胡說!我們春兒的傷早好了!這不過是疤,過幾天就會消掉的!」

    崔家姑娘迅速望了春瑛一眼,低頭道:「可是春兒妹妹病了幾日,幾乎把所有前事都忘了,連針線都不會,即便進了府,也一樣做不了活的……」

    「你……你這死丫頭!我們春兒本就聰明,活計只要多做兩回就會記起來的!」路媽媽瞪著崔姑娘,恨不得把她捏死。事實上,路媽媽何嘗不知道女兒的真實情況?只是這樣清閒的好缺,實在難得,橫豎進了府還要跟大丫環們學做事的,不管怎樣先進去再說,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春瑛也有些不高興,雖然她不想進府,可原本還很溫柔親切的小姐姐忽然當著別人的面說出這種話……對方果然是反派!

    關婆子皺起眉頭,望望春瑛,又瞧瞧崔姑娘,心下猶豫。她心裡其實更偏向崔姑娘,十三四歲的少女,身形剛剛長成,長相秀美,說話不緊不慢,行事有禮有節,在家生子中也是難得的,全府的丫環裡,能比得上她的,只怕還不超過十個指頭。這回要挑的是三少爺浣花軒裡的粗使丫環,那位小爺的喜好,人人都清楚,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如何比得上青蔥美人?如果這崔姑娘有福氣,再往上走也不是不可能,到時候,自己也算是有引薦之恩。

    但對路媽媽說的話,她也不敢大意。上頭既然是點名要路家的春兒,她送了崔家的曼姐過去,會不會挨罵?上回她一時大意,已經在太太面前丟了臉,再來一回,她就可以去喝西北風了!方婆子那老不死把事情丟給自己,果然不懷好意!

    躊躇間,關婆子忽然聽到身後的婆子輕輕咳了一聲,心知她有話要私下說,便丟下一句「不許吵鬧」,轉身與那婆子走遠了幾步。

    路媽媽正心急,卻看到崔寡婦從那年輕些的婆子身後走開,移到女兒身邊,與女兒對望一眼,暗暗點頭。她心下一驚,忙喝問:「崔家的!你剛才幹了什麼?!」

    崔寡婦嚇了一跳,心虛地扭開頭,崔姑娘擋在母親身前,淡淡地道:「路嬸子,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可這都是管家娘子們做的主,你怎麼能遷怒別人?」

    路媽媽氣得半死,礙於關婆子就在附近,不好揍人,只得憋了氣,回頭拽過女兒:「你是死人啊?怎麼不吭聲?!快對關大娘說幾句好話,說你會好好做事!快說呀!」

    春瑛吱唔著不知該怎麼反應,路媽媽見狀更氣了,見關婆子回轉,忙拖著女兒迎上去,要再求一求,卻看到對方擺手道:「路家的,我知道你心裡著急。有你的就有你的,沒你的也不能強求。雖說上頭要的是你的女兒,但如今花名冊上寫的是崔曼姐,還是得讓她去。」

    路媽媽急道:「那我女兒怎麼辦?上頭明明說了……」

    「你家閨女自有去處。」關婆子打斷了她的話,「再過兩個月,二小姐和三小姐院裡都要添人,到時候跟管事的說一聲就是了。一樣是好差事,你們就再等一等吧。」說罷也不等路媽媽說什麼,喚過崔家姑娘:「快走吧,都快晌午了,還耽擱什麼?」

    崔姑娘忙應了一聲,匆匆跟著她們走,出院門時回頭再依依不捨地望了母親一眼,又看向春瑛,眼中閃過一抹愧疚,低頭去了。

    路媽媽不甘心地看著她們離開,恨恨瞪了猶在抹淚的崔寡婦一眼,便回頭罵春瑛:「叫你說話,怎麼不說?!」

    春瑛低下頭沒說話,心裡卻鬆了口氣。

    路媽媽再看院門一眼,跺腳道:「我這就托人傳信給你大姐,這事兒沒完!」

    ======================我是頭一回出現的分割線=========================

    關婆子帶著那婆子與崔姑娘坐著小車,從側門進了侯府,在二門外下了車,便直接往正院走。到了院門前,她腳下一頓,叫過同伴,低聲道:「你可確信,太太不會生氣?」

    那婆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您放心,太太如何能知道一個小小的路春兒?不過是路春兒的姐姐托太太屋裡的大姐們做的手腳。這曼姐模樣兒行事都是出挑的,太太見了自然會喜歡。再說,如今已將近飯時,老太太不在府裡,三少爺約摸也快到了。」

    關婆子心神領會,便叫過崔曼姐,淡淡地道:「說話小心些,做事要有眼色,事已至此,能不能留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崔曼姐心中一跳,微笑著行禮:「謝大娘教誨。」她深呼吸一口氣,隨關婆子邁進了正院。

    慶國侯的現任夫人安氏正端坐屋內喝茶,她剛剛料理了一番家務,已有些疲累了,聽說關婆子領人過來,便吩咐叫她們進來。

    一個年約十六七歲、容長臉兒、頰上長了幾點雀斑的丫環打起簾子,讓關婆子二人進去,崔曼姐卻分明感覺到,那丫環打量了自己幾眼,眼神有些不善,她不由得心下惴惴,見堂中坐著一個穿戴貴氣的端莊婦人,便知道是侯爺夫人,忙跪下磕頭。

    關婆子賠笑著將崔曼姐的名字本領慢慢說了,安氏聽後,微微皺起了眉頭:「我怎麼記得當初叫的人不是這個名兒?」她看了回到自己身邊的丫環一眼,那丫環即刻道:「正是,原本的人叫路春瑛,這個卻叫崔曼姐。」說罷扭頭盯著關婆子冷笑道:「大娘做事怎麼也糊塗了?太太吩咐的話,全當耳旁風,不知從哪裡尋了些著三不著兩的人來,就想頂上太太要的人?」

    關婆子忙道:「絕無此事!太太明鑒,原本是叫路春兒來的,只是那路春兒臥病,當不得差,我們幾個商量了,生怕誤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才另選了人來替代。這個崔曼姐,也做得一手好針線,比那路春兒一點不差。太太若不放心,可以親自試一試。」

    「哦?」安氏瞥了崔曼姐一眼,見她容貌秀麗,神情鎮定,心中便添了憂慮:這丫頭看來有些心計,放到兒子身邊,只怕不太妥當。

    那丫環是看慣她眼色的,立時便罵道:「別光顧著說好話!若是人病了,怎麼早前不來回?如今要上差了,才另塞了人來?!」

    關婆子低聲下氣地答道:「本是要報上來的,只是太太那時去了靖王府,正為王妃娘娘生產擔憂,小的們想著這不過是小事,無需打擾太太,因此才……」

    「小事?」那丫環冷笑,「若是別的還罷了,三少爺是什麼身份?他身邊侍候的人,怎會是小事?你當太太不知道你們打什麼算盤呢?!」

    「好了,芍葯。」安氏淡淡地叫住了親信丫環,望了曼姐一眼,正想命關婆子帶人回去,卻看到門口出現了自己那年僅十一歲的寶貝兒子的身影,她心中大喜:「攸兒!」也顧不上關婆子與曼姐了,抱著撲到自己懷中的兒子,揉搓一番,噓寒問暖,又吩咐芍葯:「叫廚房傳飯,我的攸兒定是餓壞了!」

    「我今兒要吃鹿肉!」三少爺李攸在母親懷裡撒了一會兒嬌,猛然瞧見地上跪著個眼生的美人,有些好奇地問:「這是誰?」

    安氏笑著摸摸他的鬢角:「不過是預備要派職司的小丫頭。今日先生講了什麼?你背書可背出來了?沒挨打吧?」

    「當然沒有,先生還誇我呢!」李攸對曼姐瞧了又瞧,曼姐偷偷抬眼,迅速對他抿嘴一笑,眨眨眼,便立刻低下了頭。李攸大感有趣,覺得這個丫頭跟那些木頭人很不一樣,便笑著對母親道,「這位姐姐生得怪好看的,母親把她給我吧?我正打算畫一幅《百美圖》,只收集了二十七位美人的畫像,離一百個還差得遠呢!」

    「好,你喜歡就留下吧。」安氏沒看到兩人的互動,痛快地答應了兒子,回頭對關婆子道,「你將人帶到浣花軒,交給梅香就行了。」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以後就叫曼如,曼姐這名兒太土氣。」

    關婆子應了,又命曼如謝恩。曼如磕了頭,垂下眼簾,掩過一抹狂喜。

    屋外,芍葯冷眼瞧著屋內的情形,悄悄走到角落,叫來一個小丫頭,低聲吩咐道:「你去老太太屋裡,替我捎句話給秋玉,就說……」她回頭看了正屋一眼,「事情恐怕不成了,她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後總會有機會的。」看著嘴角猶帶喜意的曼如隨關婆子走出門,她冷冷哼了一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16 AM

第一卷 春臨 十一、路秋玉歸省家生院

    且不說崔家的曼姐終於得償所願,進了三少爺院中做事,留在家裡的春瑛,眼下也不太好過。

    經路媽媽連發十二道金牌催促,路家的大女兒秋玉,趁著老太太去了靖王府不在家,事務尚算清閒的機會,在第二天回到了自家的小屋。

    秋玉年紀只有十五歲,身量中等,長著一張喜氣的圓臉,眉眼細細,嘴角含笑,板起臉來時卻頗有幾分威嚴,但右邊臉頰上的小小酒窩,又給她添了幾分嬌俏。

    她穿著蓮青色襖兒,下系松花色厚綾百褶裙,外頭罩一件青色潞綢坎肩,腰繫靛青撒花汗巾,腳上穿的是絨面的厚底鞋,只在深紫鞋面上繡了幾朵迎春花。一頭烏黑濃密的秀髮挽成兩個環髻,散發盡數用大紅頭繩紮起,兩個發鬟,一邊插著幾支金鑲玉的簪子,一邊點綴著金絲扭成的蝴蝶,兩個耳垂上,也有兩隻小小的玉蝴蝶搖晃著。衣裳雖沉實樸素,但頭飾耳飾與手腕上的赤金鐲子,都還算華麗。

    她是坐小車來的,有一個小丫頭陪著,駕車的是個婆子,一到院門就回轉了。秋玉給了那小丫頭幾個錢,讓她自己去玩,便自行進了屋子。同院的幾戶人家有人見了,互相交換個眼色,嘴角都露出了嘲諷的笑。崔寡婦被眾人的目光看得坐立難安,低著頭回屋緊緊關上門,心中也有些忐忑。

    但秋玉回了家,並沒有馬上發作這件事。她只是抱過弟弟親近一下,便問母親家中近況,父親的工作如何等等,又問妹妹的病情恢復得如何了。

    路媽媽一一回答了她的話,末了便指著春瑛的腦袋,恨恨地數落道:「你妹妹也不知是不是真燒壞了腦子,叫她對關大娘說些好話,她也不動一動!若昨日她機靈些,說不定差事就回來了!都是她,叫崔丫頭佔了好大一個便宜!」

    春瑛被她戳得腦門生疼,但也不敢說什麼。她自知理虧,但要她真的主動去爭取那個差事,她還是下不了決心。她穿過來還不到一個月呢,即便願意親近父母,心裡也還是有隔閡的,叫她在什麼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為人奴僕,叫她怎麼能接受?在穿越前,她雖然從事的是服務業,但她還是一個自由人啊!

    不知道這位姐姐會怎麼對她呢?聽說對方為這件事費了許多心思。

    春瑛小心地抬眼偷看秋玉幾眼,見她掃視過來,慌忙垂下眼簾。

    路媽媽埋怨完小女兒,便對大女兒道:「崔丫頭昨兒沒回來,該不會真留下了吧?這可怎麼好?明明是咱們求來的差事……馬家的小東昨晚上悄悄告訴我,說崔寡婦私底下塞了一個小包袱給隨關大娘來的婆子。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她們母女整日裝個可憐樣兒,暗地裡又是害人又是收買的,怎麼就沒人治一治她們?!」

    秋玉淡淡地按捺下母親:「三少爺留下了崔丫頭,這件事已成定局,娘就不要多想了。平日裡使橫手的事兒也多,崔家母女自以為得了大好處,結果如何還難說呢!咱們且在一旁看熱鬧罷。」

    路媽媽一臉沮喪,雖然昨晚上就對這個結局有了預感,但真正從女兒嘴裡得知確切結果,她心裡還是非常不舒服:「難道就這樣便宜了她們?!」

    秋玉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今兒不能留太久,吃過飯就回去了。娘有什麼話想說,就快說吧,不然下回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路媽媽十分不捨:「多坐一坐也不行麼?你爹要晚飯前才能回來,因年前告假太多,如今是一步都不能離。你都三個多月沒回來了,娘想你,你爹也念著你呢。」

    秋玉神色一黯,低頭輕聲道:「晚飯時老太太就該回府了……」

    路媽媽握了握長女的手,勉強笑道:「那我這就做飯去,你陪弟弟玩一會兒吧?」又示意春瑛去幫忙。

    「讓妹妹也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秋玉攔住母親,「先前你們遞口信來說妹妹忘了前事,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姐妹倆也該親近親近。」

    路媽媽應了,轉身去了廚房,春瑛戰戰兢兢地聽秋玉的話上了炕,隨手抱過弟弟,不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

    秋玉只是淡淡地打量她半天,然後才問:「母親說你忘了前事,連針線都忘記怎麼做了,是不是真的?」

    「當……當然是真的。」

    「這幾日都在練女紅?」秋玉伸手掀起春瑛的額發,「傷怎麼樣了?還疼嗎?」

    「不疼了……」春瑛強忍住縮腦袋的衝動,「我已經練習了幾天,成績……還行……」她摸過針線籃子,讓秋玉看自己的作品。

    如果是穿越前的路淳英,因有個開裁縫鋪子的老媽,對做衣服也許還有些經驗,但繡花就完全無能了。可穿越後的路春瑛,不知是不是因原身是個女紅好手的關係,學起針線活來相當得心應手,那幅只繡了一半的「蝶戀花」帕子,已經有了個輪廓在,而且據女紅能手路媽媽所說,除了反面的線與結過於凌亂外,正面的刺繡還算能看,只需要線的密度以及落針的地方多下點功夫。

    這個評價給了春瑛不少信心,心想也許是這個身體的本來記憶影響,讓她的女紅課程事半功倍。照這樣下去,再學幾個月,她就有信心跟其他同齡的古代女孩子比針線了,當然,水平仍無法與前身相比。

    秋玉的心裡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因此只掃了那帕子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柔聲安慰道:「這回的差事泡了湯,你也無需放在心上。趁著無事,好好將養身體。過些時候,姐姐再為你謀一個缺吧。」

    春瑛遲疑了一下,才應了。秋玉見她不如往日爽快,卻起了疑心:「怎麼?你不願意?我不是說了麼?三少爺那兒的缺已經補上了,一時半會兒的插不進人去。你心裡再不甘心,也是白搭。」想到昨天芍葯私下傳來的口信,她也只得忍下這口氣。

    「不是……」春瑛忙道,「我沒放在心上。我現在很好。你……你不用勉強……」咬咬唇,「我在家裡也是一樣的……」

    秋玉皺了皺眉:「你是怎麼了?娘說你昨兒不肯吭聲,我還當你靦腆,難道你是真的不想進府當差?」

    「怎麼會?」春瑛自然死都不會認的,強自爭辯道,「我只是擔心自己忘了怎麼做針線,要是進去了,什麼都不會幹,又忘了規矩,說不定會闖禍,反而連累了爹娘和姐姐呢。」

    秋玉聽了有些不以為然:「怕什麼?即便你真進去了,光學規矩就得花上兩三個月,再從粗活做起……雖說叫你去是做針線的,但浣花軒自有做活的人,你還輪不上呢!等到你的活計可以上檯面時,也是兩三年後了,還有什麼不會的?」

    春瑛低下頭:「我心裡沒底……怕挨打……我前天見了從前在府裡當差的紅玉姐姐,他們夫妻倆好像挺慘……」

    「紅玉?」秋玉怔了怔,抬頭看到母親進門,便問,「娘,妹妹怎麼會遇上紅玉?」

    路媽媽放下兩個黃澄澄的桔子:「前兒晚上出去看燈,於嫂子帶我們去紅玉夫妻開的小攤上吃元宵,這才遇上的。我差點兒沒認出來,當年紅玉姑娘也是水嫩嫩的一朵花,如今……」她歎了口氣,又把桔子推到長女跟前,「你馬家嬸嬸才送過來的,快嘗嘗。」

    「娘留著和爹自個兒吃吧,我在裡面吃得多了。」秋玉沒放在心上,扭頭對妹妹道,「紅玉的事兒我也知道,她原是與我一同進府的,她走的時候,我還湊過份子呢。不過這事兒也是南燈那廝不識抬舉!大少爺說了要借本錢給他們,是他自己說不要的,紅玉居然也順著他的意!不然賃個小店,豈不比在街頭擺攤強得多?他們是自找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厚著臉皮說句,我如今是老太太的人,滿府裡也沒幾個敢給我臉子瞧的,真要有什麼,大家也是互相敬著,留幾分臉面。你是我妹妹,即便犯了錯,別人也會看我的面上,不會多加苛責,何況你的性子我清楚得很,能闖出多大的禍來?」

    春瑛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找到另一個理由:「爹每天都要到大門上當差,娘也常常出門做活,弟弟在家沒人照顧,我不放心……」

    「交給馬家嬸嬸就是了,娘一天會出幾次門?!」秋玉有些不耐煩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真的不願意進府當差了?又是因什麼緣故?!是怕受拘束,還是想偷懶?!爹娘養了你這麼大,家裡又是這麼個境況,你不當差,難道還要在家吃白飯麼?!年前為了你吃藥看大夫,家裡把這幾年積的銀子都花盡了,你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沒有良心?!」

    春瑛鼻頭一酸,強忍住淚水。她低頭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既然穿了過來,也該為這個家庭多著想。

    路媽媽見小女兒臉憋得通紅,反而心軟了,勸長女道:「算了,她還小呢,你慢慢教她就是了。」

    秋玉也冷靜了些,放緩了聲音道:「不是姐姐要罵你,你也該為爹娘想想。咱們一家五口,如今除了爹和我,還有娘偶爾幫人做點針線,再沒別的進項。爹一月只有五錢月銀,我雖有一兩,但在內院當差,人情往來也要花上不少,真正能拿回家來的,一月不過兩三錢銀子。娘平日裡省吃儉用,照顧全家,晚上還要趕針線活,她生弟弟時落下病根,還沒好全呢!你當女兒的,就不知道為娘分憂?」

    春瑛低頭承認「我錯了」,有一句話在喉嚨裡轉了幾轉,終於說出了口:「如果真有下回……我……我會積極些……」

    秋玉瞪了她一眼,才回頭對母親道:「我已打聽過,約摸端午前後,二小姐屋裡會有兩個人放出去配人,三小姐屋裡也會添人手,雖說不是針線上人,但有差事總比沒有強,最適合妹妹不過了。我會托人留心,娘也多敦促妹妹,好好練習女紅,規矩事務也跟她說一說。」

    路媽媽驚喜地應了,但又有些擔心:「到小姐屋裡……就怕以後……」

    秋玉微微一笑:「怕什麼?二小姐只比妹妹大幾個月,三小姐還小呢,等到她們出門子,妹妹也大了。向來陪嫁的都是近身大丫鬟,妹妹位份上不去,長得又不出挑,自然是輪不上的,等侍候的小姐出了門,老太太和太太說不定就會開恩,把人都放出去呢。」

    路媽媽這下臉上都是笑了:「這就好,這就好,要是往後……你也放出來了,咱們一家子仍在一起,可比陪嫁到外地去要強!」說到這裡,她倒想起一件事來,挨近了女兒道:「你盧家嬸嬸前兒才跟我說,她家一個侄兒,今年十八歲了,已經管著西山的一個莊子,尚未娶親……」

    秋玉臉微微一紅,止住母親的話頭:「這事兒還早呢,以後的事誰知道?快別說了。」

    路媽媽只好閉了嘴,但還有些不甘心:「我與你盧嬸子從小要好,早就說定了日後要結親家的,可惜她兒子年紀還小……」瞥了小女兒一眼,覺得她與紫魚的兒子似乎也沒差多少歲。

    春瑛覺得毛骨聳然,連忙扭開了頭。她心裡更多地被姐姐所透露的一個情報吸引過去了:丫環侍候小姐到其出嫁時,就有機會放出去。

    這算不算是個得到自由的渠道?




第一卷 春臨 十二、邁向自由的光明大道

    春瑛穿越半個月以來,對自己的處境也有了一定的瞭解。

    身為家生子,一出生就是奴隸,要想得到自由,除非獲得主人允許,而且有贖身錢還不夠,必須是主人願意放你走。在慶國侯府裡,一向有「開恩」放奴僕出府的傳統,這樣獲得自由的家生奴,不但不會得罪原主人,也許還有機會帶走自己積攢的財產。如果主人高興,也許連身價錢都不要了。

    從探聽到的情報來看,通常少爺結婚時會放人,小姐出嫁時也會放人,路媽媽還暗示了老太太過世時,也會放人。這些人的身份也是有講究的,近身的親信大丫環不一定會放,年紀小不受重視的丫環也很難說,倒是二三等不上不下的最有可能被放出去。而這一點,就是現在的家人所希望的。

    為了獲得更確切的消息,春瑛追問:「娘,大姐,去當小姐的丫環,將來真的會被放出去嗎?」

    「這倒未必。」路媽媽抬腳上了炕,「十個人裡不過四五個而已,自然是要托人情的。你姐姐有老太太做主,不用家裡操心,你的人情銀子,娘自有體己拿出來,十有八九能成。」

    春瑛心下定了定,又問:「那放出去以後,我們會怎麼樣?如果我和姐姐都出去了,那你和爹,還有小虎呢?」

    路媽媽好笑地道:「這是什麼傻話?放出去的只有你們姐妹倆,我和你爹自然是還在府裡當差了。至於你弟弟……」她想了想,微微苦笑,「我和你爹沒本事,只好讓他繼續受苦了……」

    秋玉忙安慰母親:「哪裡到這個地步?我瞧弟弟是個機靈的,日後說不定有大出息呢,若是能派個管事的職司,也算是享福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心情也好過些了,春瑛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只有她和秋玉得到自由,家人還是奴僕,這種事實在叫人不舒服。於是她硬著頭皮問:「難道就沒有咱們一家人全都放出去的法子?我和姐姐在外頭,怎麼能安心?」

    秋玉笑著點了點她的腦門:「聽你這話還算有良心,不過這事也是強求不得。咱們出去,是主人恩典,爹和娘除非有個體面的差事,不然哪裡入得了主人的眼?」

    路媽媽卻道:「你有這個心就夠了。我和你爹自出生就在這府裡長大,出去了能做什麼?只求你們能夠嫁入良家,再不濟也能在府中小廝裡找個老實可靠的,將來日子過得好了,幫襯你們弟弟一把,等我和你們爹老得不中用了,再給我們幾個養老錢,也就罷了。」

    秋玉臉頰微紅:「娘說這個做什麼?怪沒意思的。你不是才做了飯?當心燒糊了。」

    路媽媽這才想起來,忙下炕往門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頭問長女:「家裡還有別人送來的年糕,我給你切幾塊炒一盤青菜肉絲如何?你最愛吃那個。」

    秋玉點點頭:「倒也罷了,要多放些鹽。我在裡頭整日吃沒味道的東西,嘴都淡了。」

    路媽媽應了出門,秋玉伸伸懶腰,重新在炕上盤好腿,見春瑛臉色變幻,便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春瑛低下頭,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沒想到母親與大姐所說的「放出去」,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自由,只不過是身份上不再是奴僕而已,並不意味著獨立自主。她們放出去,就得婚配了,運氣好的嫁給平民,運氣不好的仍舊嫁給府裡的奴僕,將來還是繼續受這座豪門侯府的控制。這離她原本的想法差太遠了!

    想了想,她問秋玉:「姐,你剛才說,過幾個月有兩位小姐屋裡都要添人,那兩位小姐今年多大了?」

    秋玉掐指算了算:「二小姐比你大不到一歲,是十月過的生日,三小姐今年只有八歲,還小呢。」頓了頓,她又道:「最好是到二小姐那裡,她與你年紀相仿,等她出嫁,你正是出府的年紀。若是三小姐,只怕沒等到她出門子,你就過了年紀,她又不是得寵的,屋裡的人還不知道會不會被胡亂配人呢。」

    春瑛立刻便盤算開了:如果她真的無法避免進府當奴僕的命運,那也不意味著她要當一輩子丫環,只要找到好出路,她還是有可能在不長的時間內獲得自由的。

    她今年還有幾個月就滿十一歲,二小姐與她同齡,出嫁時大約有十六七歲,如果嫁得早,十三四歲也有可能,那她最多只需要工作三到五年就能出來了。那時候的她年紀還不大,父母未必會馬上把她嫁出去,那她就有時間進行自己的發財大計了。

    萬一侍候的是年僅八歲的三小姐……等到她出嫁,那得要多少年啊……

    春瑛立刻便下了決定:「我也覺得二小姐那裡最好。不知道她的脾氣怎麼樣?好不好相處?」

    秋玉見妹妹問的是正經事,心裡也挺高興:「二小姐雖是庶出,但她與二少爺同母,在府裡頗有體面,老太太也極寵愛她的。她性子還好,很會說話,待人也和善,跟著她的人從來沒挨過打,私底下議論起來,也都說她容易服侍,只要把自己的本份做好,她便不會多加為難。」

    聽起來似乎不錯……「那三小姐呢?」春瑛問。

    「三小姐……她生母蓉姨娘原是太太陪嫁的丫頭,被侯爺抬舉了做妾,太太卻一直淡淡的。三小姐雖然與二小姐一般吃穿不愁,在老太太跟前卻算不上得寵,性子也有些懦弱。跟她的人免不了要受些氣,偏偏蓉姨娘又極挑剔……」秋玉想了想,謹慎地沒再說下去,「總之,能侍候二小姐是最好,不然寧可去針線房,雖說無法放出來,但還算安穩。」

    春瑛心中有數了。

    既然穿越到這個身體裡,這個家對她著實不錯,她沒有吃白飯的道理,恐怕是真的要進府去了,這不但是為了減輕家人的負擔,同時也是為了將來的自由考慮。畢竟,無論是贖身還是謀生,都需要錢。

    她決定了,爭取到二小姐身邊去,不出頭,不爭先,安安份份,老老實實,熬過這幾年,同時把月錢存起來,到了時間交錢就走人,再用剩餘的錢充當事業啟動資金……

    雖然當奴僕的滋味不好受,但如果頂頭上司脾氣不錯的話,她就當作是給人打幾年工,積累將來創業的資本吧!

    想明白了,春瑛的心思也定了許多,便開始向秋玉打聽二小姐的事,包括她的喜好、禁忌、身邊的丫環情況等等,又問了當小姐的丫環,通常要幹什麼活。秋玉雖然在侯府裡當了許多年差,畢竟不是小姐身邊的人,哪裡知道那麼多?但她也知道妹妹是為了正事才問的,只得耐下性子一一解說,不知道的就暗暗記下,答應妹妹回府後去打聽。

    不過春瑛還是對一名丫環的職責有了大概的瞭解。粗使丫環們負責清掃房屋、照顧花草貓狗、遞送東西、傳話等等,有時也會做針線;二等以上的丫環干的則是精細活了,一般的衣物、用具都是她們照管,少爺小姐的梳洗、飲食也是她們負責;至於一等大丫環,通常每個小主子身邊只有一兩人,她們負責管理貴重物品,與教養嬤嬤等人一起照顧少爺小姐們的起居、學習與言行。

    這種大丫環通常是由長輩賜下,直到小主人長大了,才會另行安排。她們地位尊崇,平日還有小丫頭充當助手,一般的管家娘子都不敢對她們大小聲。如果是長輩身邊的大丫環,晚輩主人們見了,也要恭恭敬敬的。

    秋玉只是二等,回家時還有小丫頭侍候著,她在府裡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了。

    春瑛覺得自己腰肝直了許多,只要進府後能少受點氣,這幾年她就忍了。穿越女能屈能伸!

    午飯時,路媽媽做了好幾個大女兒愛吃的菜,不停的挾給她吃。秋玉一一接受了,悄悄忍住淚意,微笑著勸母親也多吃點。春瑛在一旁喂弟弟,見狀也有些感動。

    吃過飯,秋玉拉住母親,將自己帶來的一個包袱打開,露出裡面的衣服鞋襪來:「這裡有老太太賞的一件坎肩和一條裙子,還有我自己做的一件襖兒,娘留著自己穿吧,兩雙鞋是給爹的,手藝沒法跟娘的比,也是我的一番心意。還有一塊料子,也是老太太賞的,娘給弟弟妹妹也做件新衣裳吧。」

    路媽媽忙推道:「既是老太太賞你的,你自己留著就是了,家裡還有呢。」

    秋玉笑笑:「我有好些呢,這幾件顏色太沉,倒更適合娘穿,你只管收著。」說罷又從袖筒從掏出一個小綢布包來:「這裡是太太賞的一副金三事兒,還有兩副銀三事兒。金的娘收好了,銀的就留著平日裡使。」她從小包裡撿出一隻鑲了瑪瑙的銀鐲子,遞給春瑛:「你上回不是說喜歡這個麼?我又得了一隻,拿去。」

    春瑛怔了怔:「這……」雖然是銀的,但看那上頭的做工,她就知道這東西不會便宜。

    秋玉卻二話不說就把東西塞過來:「我不在家,你多孝順爹娘,照顧弟弟,過了年又大一歲了,可不許再胡鬧!」

    春瑛呆呆地接過鐲子,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秋玉抱過弟弟,親了兩口,拉住母親的手,道:「時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娘多保重。爹回來了,跟他說我給他磕頭……」路媽媽哽咽道:「真不能再等一會兒麼?」秋玉苦笑著搖搖頭:「早晚是要回去的,又不是再不回來了。」

    路媽媽給大女兒包了兩件新做的裌襖,又塞了幾樣點心,千囑咐萬囑咐,就是不捨得放她出門。隨秋玉回家的小丫頭都在門外催促了,她才鬆開手。

    春瑛隨母親送姐姐走出院門,秋玉低聲再次向她們告別,才依依不捨地上了車。

    春瑛望著遠去的車子,心中忽然覺得有些空落落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18 AM

第一卷 春臨 十三、也許還有另一條路

    既然做了決定,春瑛也開始考慮準備工作了。

    侯府要挑丫頭,管家們的相看是一關,托人情是一關,主人們的意願是一關,但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就是你本身要有一定的本事。否則,不會女紅的做了針線丫頭,不懂算術的去了管帳,色盲的負責了衣服首飾……都是要出大問題的。

    路媽媽有做二等丫環的經驗,向她取經是不錯的辦法,秋玉大姐處也可以打聽到不少消息,因此春瑛要做的是努力練習女紅。

    她近來繡得多了,漸漸發現一個奇特的現象。比如繡一朵花,她明明認為下一針該落在某處,才能使彩線紋路齊密,但腦子裡卻總有一種感覺,她應該再往旁邊歪半分。等她真的按直覺做了,才發現做出來的效果比原本強得多,繡面也更加好看。

    她懷疑,這也是這個身體的記憶在起作用。

    不管怎麼說,這不是件壞事。她從此就完全照直覺來了,結果繡花的技術大為進步。

    向路媽媽學習裁衣時,又有了新的問題。

    本來春瑛覺得自己好歹有個開裁縫店的媽,又在她店裡幫過工,多少還是會一點的,因此挺有自信。可她一看到現在這位路媽媽麻利地扯過布用手一量,馬上就能用剪刀將需要的衣片裁出來,飛針走線,不到一日就縫好了小弟的新衣。壓根兒就不用劃線,不用尺子,也不用量身,人家只用一雙眼在你身上瞄兩瞄,就知道尺寸了。

    春瑛又受了一次重大打擊,接著被路媽媽笑話了兩回縫線疏密不均又歪歪扭扭,便沮喪地收起那點自信,老老實實地學起縫直線來。

    她多少有點基礎,因此學得還算快,沒多久就開始做帕子了。路媽媽對她的進步只是勉強能夠接受,然後就不停地懷念過去女紅出眾的春兒。春瑛只能左耳聽右耳出,以免精神上再受打擊。

    就在她從縫帕子進展到縫簡單的小布袋時,盧嬸子紫魚來了。

    盧嬸是來辭行的,眼看著就要開春,她丈夫要回莊上去了,她也要跟著回去。

    路媽媽十分不捨地拉著她說了半天,歎氣道:「你這一走,咱們不知道幾時才能再見了。」

    盧嬸沉默地拍拍她的手:「興許中秋時我會再來一回,若有人回府,我也會托他送個信來的。」她眼圈紅了紅,連忙扭開頭,見春瑛正倚在門邊看她們,便笑道:「傻丫頭,站在那裡做什麼?」她拿出一個小布包:「這是給你的東西,你娘說你想要,到底是打算做什麼呢?」

    春瑛眨眨眼,有些糊塗,但看到盧嬸打開布包,露出裡面的書本時,她不由得又驚又喜:「這個是……」

    路媽媽揩揩眼角,瞪她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說想找書?我哪裡有那種東西?幸好有你盧嬸在,拿去!真不知道你要書做什麼!」

    春瑛想要看書,還是剛穿過來不久時的事,她想要知道現在到底是在哪個朝代、那個時期,無奈路家沒有這種東西,路媽媽當時也只是隨口應付著,春瑛早就死心了,沒想到現在能得償所願。

    她欣喜地接過書一翻,卻怔住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史書,也不是什麼三字經百家姓,卻是一本大統歷,看著裡面的年月日天干地支,還有不知其義的「亥宮立命」、「申宮立命」,何日出行大吉,何日不宜婚嫁……這分明是一本通勝書呀!

    春瑛有些沮喪,不過隨手翻到後面,她發現書裡還有許多圖畫,包括了耕作的過程方法、歷史典故、風俗人情、禮儀規範等等,便有些驚喜。雖然歷書不如史書管用,不過有這麼一本「大雜燴」,或許還更省事呢。

    於是她笑瞇瞇地向盧嬸道謝,盧嬸子不在意地擺擺手:「這不算什麼,我家年年都要買一本的,這是前幾年用過的舊東西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著。只是你又不識字,看這個做什麼?」

    春瑛一僵,乾笑道:「我看著裡頭的畫好玩兒,想要一本很久了。」

    路媽媽在一旁道:「她自從病了一場,就變得古古怪怪的,幸好比從前機靈些了,也肯幫著幹活,不然我還不知要怎麼愁呢。」說罷瞪了女兒一眼:「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快摘菜去!」

    春瑛縮了縮腦袋,忙將歷書放回自己的枕頭邊,奔到廚房忙活去了。等到她幹完了活回到屋中,看到路媽媽與盧嬸都坐在炕邊,前者輕輕拍打著熟睡的兒子,兩人小聲說著話。她沒出聲打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練女紅。

    路媽媽與盧嬸子的談話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有准信兒了?侯爺真發了話?!」

    「雖沒給准信,也是八九不離十了,我們當家的估計年內就能成事。」盧嬸子看向好友,「紅鯉,上回我說的話,你跟你男人商量過麼?到底怎麼樣?」

    路媽媽有些遲疑:「我們覺得有些沒底。他在大門上干了二十多年,事事都熟悉,雖沒什麼大功勞,卻也是安安穩穩的。莊上的事他又不懂,就算去了,也……」

    盧嬸子恨鐵不成鋼地推她一把:「真真是糊塗人!咱們府裡,兩個門上的事都是那幾家把持著,管事的除了他們,就沒外姓人當過。你男人在那裡是安穩,可別說只干了二十多年,即便是三十、四十年,干到老死,也別想有出頭那天!再者,你男人那性子太過老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功勞時,輪不到他,有了罪過,他可不就是現成的替罪羊麼?!」

    路媽媽勉強笑笑:「哪裡到這個地步……他也常常拿別人賞的東西回來……」

    「一點零頭而已,你怎不想想別人得了多少?!」盧嬸子瞪她道,「我是一番好意,若不是咱倆從小要好,我們當家的又想找個老實的幫手,我也不會開這個口。」

    路媽媽沉默著不說話。春瑛被她們的話題吸引住了,摒聲靜氣地側耳細聽。

    盧嬸子繼續勸道:「你是不是擔心到了莊上,日子過得不如京城舒服?我老實告訴你吧,莊上是冷清些,沒京城繁華,但上頭沒人管著,我們兩口子也算是說一不二了。再者,我們那莊子大,足有一二百戶,三十頃地,都是祭田!說句犯忌諱的話,即便侯府日後出了不肖子孫,全府上下都遭了殃,也不會落在咱們頭上。一年四季,除了幾個大節裡送孝敬回府,向上頭請安,其他時候,我們過得比一般的財主老爺還舒服呢!」

    路媽媽有些意動,但仍猶豫著:「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大事,他就算真去了,我們還有孩子在府裡呢。」

    盧嬸子撫上額頭:「我的好妹子,你怎的糊塗了?暫時分開一兩年又怎麼了?你們到了莊上,幹得幾年,上頭喜歡了,說不定也放了你們一家,那時候你家秋姐兒才叫享福呢!」

    路媽媽笑著剛說了句:「這話也說得太……」便被春瑛打斷了:「嬸娘,您能說得清楚些麼?!」她有些激動地撲過來,心裡彭彭直跳。

    盧嬸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才對路媽媽笑道:「瞧,連你二閨女都比你上心。」路媽媽卻罵春瑛:「你這小蹄子,這跟你有什麼相干?快回去做你的活!」

    春瑛沒顧得上她的話,只是追問盧嬸:「嬸娘,您剛才說,上頭或許會放我們一家出去,這是真的麼?您要我爹去幹什麼?」

    盧嬸笑道:「只是到莊上管事,就像你盧大叔那樣。不過盧家幾代人都管著侯府的田莊,在主子跟前也有些臉面,侯爺前兒才發了話,說要給我們一家子脫籍,另簽契約,這樣即便往後出什麼事,我們家也能長長久久地照管莊子。」她又轉向路媽媽:「等這事兒成了,府裡照例要再派家生子過去的,你們家也是幾輩子的老人了,花些銀兩打點一下,未必不成事。等你們去了莊上,做事勤快些,我再讓我們當家的讓幾個功勞給你男人,不就行了?若是有福的,不過幾年功夫,也熬出來了。」

    路媽媽不放心地問:「會不會對盧管事有什麼妨礙?要是為這個讓你們得罪了別人……」

    「這會有什麼妨礙?」盧嬸子哂道,「我們還巴不得呢!橫豎是要派人去的,若是派了處不來的人,我們還要受閒氣!倒不如咱們兩家在一處。你若真的放不下秋姐兒,等你們在莊上安頓下來了,就想個法子,讓秋姐兒稱病出府,不就一家團圓了?」

    路媽媽還想說什麼,春瑛又一次搶了先:「嬸娘,這事兒真的能成麼?我爹要是去莊上干幾年,府裡真的會放他?」

    「只要升上大管事,都有機會放的。」盧嬸子笑了,「現如今府裡的幾處產業,都有管事,其中最為體面的幾位,今年都要跟我們家一起脫籍。我也是聽你盧大叔說的,雖然不知道侯爺有什麼打算,但能脫了這身皮,往後兒女們也不用再受苦,我跟你盧大叔這幾年也有些積蓄,再置上幾畝田地,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

    路媽媽壓低了聲音:「你就不怕……你們家也幹了幾輩子了……」

    盧嬸笑笑:「別人或許會擔心,我們怕什麼呢?難不成為了一點錢財,白白放過這個好機會?我可不想日後的孫子、重孫子怨我。」

    她倆繼續竊竊私語,春瑛卻再沒有心情聽下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盧嬸子剛才的話。

    她之前願意妥協,進府當丫環,只是為了以後能得到自由,又可以賺點錢而已,可是家人仍然是奴僕身。本來,她是想出去了再想辦法替家人贖身的,現在卻有了更好的辦法。父親若真的象盧嬸說的,當了這個管事,那幾年後他們一家人都能自由了。

    她似乎找到了一條更加光明的出路。




第一卷 春臨 十四、人生總有不如意處

    當晚路有貴回家吃晚飯的時候,春瑛不等母親開口,就把今天盧嬸子的話都說了一遍,然後還帶著一絲急切與渴望地道:「爹,你去試試吧?要是真成了,咱們以後就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

    路媽媽在一旁邊給丈夫添飯邊罵:「看你那興頭樣兒!還不把酒拿來給你爹滿上?!」路有貴每晚吃飯時必要喝上兩杯,這已經是習慣了,春瑛雖然心急,也只得乖乖去拿酒,又快步跑回來。

    路媽媽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才對丈夫道:「雖說你打算讓我回絕,可我聽紫魚的說法,竟是再好不過的差事,且他兩口子又跟咱們親近。你真的不想去試試?」春瑛吃了一驚,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

    路有貴悶頭吃菜:「試什麼?有什麼可試的?那樣的好差事,哪裡輪得到我頭上?」然後朝女兒抬抬眼皮:「倒酒。」春瑛連忙照做。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路媽媽有些不以為然,「若是別人,我是不信,可紫魚卻不會誆我。況且這原是他們自己提出來的,有盧家人作保,你還怕差事到不了你頭上?」

    春瑛也道:「是呀是呀,爹,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你要是錯過了,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出頭了!」

    「出什麼頭?」路有貴抬起筷子敲了女兒一記,「你當這差事真有這麼好?既然是好的,別人就都瞎了不成?盧家自有兄弟子侄,只他盧大一家脫籍,他為何不找本家族人,卻來找我?」

    路媽媽忙道:「紫魚不會害我。」

    「沒說她害你。」路有貴吞下一塊紅燒肉,瞇了瞇眼,「只是有些事你不知道,一頭熱地跳下去,將來保不齊就會粉身碎骨,再也翻不了身了。」他自斟自飲,十分快活,忽而望見妻女臉上都是一片駭然,才笑道:「怎麼?嚇著了?沒事,我不過是說說。」

    「好好的,你怎麼會這樣說?」路媽媽小心探問,「是不是……府裡有什麼傳言?」她轉頭趕女兒:「去餵你弟弟,這些話不是你該聽的。」

    春瑛哪裡肯走:「才餵了不到一個時辰,他還沒餓呢。」

    路有貴笑了笑:「無妨。她遲早是要進府裡當差的,有些事讓她知道了,也沒什麼,只要小心別在外頭混說就行。橫豎這些事,底下人都心裡有數。」

    他又喝了一杯酒,才慢慢道:「連盧家人在內,這回聽說有五六家要脫籍,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四五十人,比往年三年放出去的人都多。而且這些人大都管著府裡要緊的產業,不是大田莊,就是大商舖,可最有體面的王家,這回卻無一人位列其中,你們當是什麼緣故?」

    路媽媽張大了嘴:「我就猜到是這樣!是不是侯爺想把他們……」她挑了挑眉,沒把下面的話說完,春瑛已經明白了:「那盧嬸子他們不是很危險?」

    路有貴笑了:「這話卻是說錯了。這幾家人雖管著要緊產業,族人卻也不少,又一向忠心耿耿,對付了他們,豈不是叫其他人心寒?」他壓低了聲音:「是因為北邊的二房送了信回來,二老爺一家,秋天就回來了。」

    二老爺?這又是誰?

    春瑛正想問,路媽媽卻搶先開了口:「二老爺回來,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

    「你忘了?這侯府自有爵以來,唯有老侯爺這一輩有過嫡親兄弟,老侯爺又待二老太爺極好的,從不肯分家,等二老太爺成了親,還特地請了族中長輩作見證,將幾處莊子商舖過戶到兄弟名下。二老太爺不肯收,推了半日,才接了,仍由老侯爺派人去照管,每年收租子。自從老侯爺與二老太爺先後去了,二老爺又去了北邊做官,十幾年沒回來,府裡人都盡忘了,這侯府的家業,原有四成是二房的。」

    路媽媽睜大了眼,久久說不出話來。春瑛想了想,猜到了:「難道侯爺趁這二老爺一家還沒回來,想換了管事的人,到時候好不認帳?!可是當年不是有契約什麼的嗎?族裡的長輩也是知道的吧?」她眼珠子一轉,「還是說……他想收買那些管事?」

    「當然不會。」路有貴笑了,「那都是幾輩子的老人,又是老侯爺手裡歷練出來的,當中還有二房的人,比如老徐一家,就是二房留下來看房子的,連老太太都不好使喚呢,哪裡能收買得了?不過有一句話你倒是猜著了,我們底下人都在說,侯爺定是想換了管事的人,好瞞下些什麼。二房長年不在京中,哪裡知道這許多事?」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過……這興許不是侯爺的意思,我們也說不準。」

    春瑛聽得有些糊塗,路媽媽只想著好友安危:「照你的說法,紫魚兩口子這回是要遭殃了?」

    路有貴笑道:「不會。其他幾家人都在想法子保住差事,盧家卻沒這個擔心。他家幾代人都在西山的莊子上,就算再老實,也積下不少家業了。如今缺的,不就是個自由身麼?記得太宗皇帝曾頒布新法,奴僕及娼優隸卒本是賤籍,其中隸卒若是品行端正,有一技之長,或奴僕得本主釋放為民,則經官府存案後,子孫可以考科舉、做官,只是官位不許超過四品,又不能追封父祖。我聽說盧大祖上原有一位叔祖,自小聰明,家裡脫了籍後,就去應考,結果真考了個秀才回來!只是後來省試時,出身礙了考官的眼,才沒考中。即便是這樣,也是難得的體面了!我看盧大兩口子,大概也想著讓他兒子去試一試呢。」

    路媽媽回想起好友的話,又記得她提過自己的兒子在莊上的學堂讀書,常常受先生誇讚,心裡有數了:「原來如此……他們成親十幾年才有了個兒子,自然是寶貝似的,也難怪他們事事都為孩子著想了。這麼說……侯爺的吩咐他們是絕不會不聽的,只要順著上意,侯爺就不會為難他們家了?」

    「沒錯,不過他們家在莊上久了,又有族人在,只怕也有些東西不好叫外人知道的,叫我們去,原是要我們替他們遮掩的意思。」路有貴喝下杯中殘酒,咂了咂嘴,「可他們打得好算盤,難道別人就是傻子?那麼大一座金山,誰會放過?即便盧家有心舉薦咱們,結果也難說。若別人不知道還罷了,一旦叫人知道,我們也去搶這差事,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他今晚一時興頭,多喝了幾杯,眼下倒有些醉醺醺的了:「我如今安安穩穩地當著差,何苦冒這個險?要是最後管事沒當上,倒被人背後捅一刀,把如今的差事丟了,可沒有後悔藥吃……」

    路媽媽見他昏昏欲睡的模樣,忙扶住他,罵女兒一句:「都是你,好好的倒這麼多酒做什麼?!」說罷便攙著丈夫回到炕上睡下,脫了外衣,拉過被子,又把炕洞燒旺些。

    春瑛怔怔地坐回原位,看著桌上的飯菜,忽然失了胃口。

    雖然父親說了這麼多,但他不想去嘗試,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擔心會丟了現在的工作。可是不冒險,也就意味著沒有改變,她還有什麼辦法能讓一家人擺脫奴僕的身份呢?

    如果換了是她,有這樣的機會,不管裡面有多少黑幕,就衝著有機會得自由身這一點,就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反正已經是家生子的身份了,就算真的丟了工作,也不會餓死。

    可現在關鍵是父親不肯,她就沒辦法了。牛不喝水,又怎麼按得牛頭低?

    她呆呆地坐在那裡,手托腮幫,一臉鬱悶。

    路媽媽碎碎念地回轉,見她這副模樣,皺眉道:「你最近似乎總想著脫籍的事,以前可從沒見你這麼上心過。」

    春瑛經過多日考驗,面對這種情況已經相當鎮靜了:「就因為咱們家是別人的奴才,親姐姐一年也只能見幾面,若是平民百姓,哪會這樣?」

    路媽媽一聽,眼圈便紅了:「這都是我們的命!你娘我年輕時,何嘗不是這樣?咱們家已經算是好的了,有些人至親骨肉都在外地,兩三年也見不了一面呢,還不是熬出來了?」

    「可我們要是脫了籍,就能一家團圓了吧?」春瑛挽住母親的手臂,「弟弟長大了也不用侍候別人了。娘,你再勸勸爹吧?爹一向很聽你的話。」

    路媽媽歎了口氣:「若是別的事,他自然是聽的,這件事卻不好說。你不知道,你們老路家,原本不比盧家差,你太爺爺當年也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管著侯府在通州的幾處大糧店,每年賺的銀子能把府中的庫房堆滿一半!可就因為油水太足,有人眼紅,背地裡不知說了你太爺爺多少壞話,生生的把你太爺爺從管事的位子上拉下來,家產都充了公,你太爺爺一病病死了,你爺爺也丟了差事。你爹小時候也是富貴過的,後來卻……他實在是怕了。」

    春瑛張張口,沉默了半晌,才道:「那也不能就這樣在大門上幹一輩子呀?盧嬸子不是說,升上管事都有機會麼?要是這回的差事不行,那別的差事呢?哪怕是油水少的差事,只要爹老老實實幹,總有出頭的機會吧?說不定侯爺見他老實忠心,也放咱們家出去呢。」

    路媽媽搖搖頭,起身收拾碗碟,春瑛雖然不甘心,也只能在一旁幫忙,忽然聽見母親小聲抱怨道:「一天就只有晚上才有口熱飯吃,卻偏偏光顧著喝酒了,看你明兒喊不喊乾糧又硬又冷!」

    春瑛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抬頭望向母親:「娘,爹中午只能吃乾糧,太可憐了,不如……我每天給他送飯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20 AM

第一卷 春臨 十五、送飯路上

    春瑛手搭涼棚,望了望天上的日頭,正是曬得厲害的時候,人走在路上,風又不大,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把手臂上挽的竹籃子攏緊些,加快了步伐。

    本來未當差的家生子不像有差事的人那般困在府中,行動還算自由,尤其侯府後街,住的都不是外人,因此常有女子來回行走,只要留意些,別撞著男子就行。比如同院的劉喜兒和馮蓮姐,就常在劉家小兒的護航下,四處串門閒逛。

    但春瑛才大病了一場,雖已過了一月有餘,路媽媽還是不太放心,怕她病後體弱,受不住風,成天只拘她在院子裡。春瑛有時想趁老媽不在時溜出去透透氣,滿院裡至少有十隻眼睛盯著,也沒法瞞過去。她好說歹說,把父親吃冷食的可憐之處誇大到十二分,才把路媽媽說服了。現在她走出了院子,自由自在地站在街道上,越發覺得這個主意妙極。

    上回元宵節的時候,她出門已是傍晚,附近的街道景致只看了個大概,而且是從後街直接往鬧市去的。今日大白天出門,走的路與那晚不同,是從後街轉入侯府正門前的大道,有很多東西是她沒見過的。

    春瑛平時看慣的後街,除了大小宅院以外,只有一家估衣鋪和一家賣油鹽醬醋的小雜貨店,偶爾有小販擔了肉菜和其他貨物來叫賣,便沒有別的了。不料出了後街,沿府牆轉入大道時,卻發現那裡有無數的商舖。光是把招牌掛到外頭來的酒樓、飯莊和茶館,就有十二三家,還有兩家專賣點心的,除此之外,大多數店舖都是賣字畫、文房、古董、首飾、綢緞等「值錢」貨物的,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這裡的街道約摸有兩三丈寬,道旁也有不少小販叫賣,時不時有人騎馬坐車經過,掀起陣陣塵土,不過速度並不算快,沒出現古裝劇中常見的那種權貴公子騎馬掀翻小販貨物的情形。

    但當春瑛看到一駕大馬車駛過時,心中不由得吃了一驚。那馬車珠簷繡簾,十分華麗,比一般的馬車大了一倍不止,又有幾十個隨從圍繞,不用說定是官宦貴族人家的女眷出行了,可那輛馬車卻有一個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它有四個輪子。

    春瑛心下疑惑:中國古代有四輪馬車嗎?!她怎麼記得以前看過的小說裡,有穿越者「發明」四輪馬車的情節?究竟是她對歷史不瞭解,還是說……有其他人穿到了這個世界?

    她立刻想起了早上得空時略翻過幾頁的歷書,由於心急,她又弄不清楚那些古文的意思,因此接連挑過了日期吉凶、人體穴道、物品分類、孔子問答、繪圖孝經等內容,直接翻到文字最淺顯易懂的農耕章。

    裡面提到,春分時節,是農家播種插殃的時候,朝廷要舉行祭日大典。太宗時候,曾改變原本由太祖皇帝定下的禮制,簡化了祭日的程序,卻規定從他開始,每代皇帝都要親自主持一項播種儀式,以示對農業的重視。在儀式中,由皇帝帶領朝中四品以上、年齡六十歲以下的大臣給一塊農田插殃、澆水,而且每個月都要抽一定時間來照看,等秋天結出了糧食,再賜給宗室或功臣作為獎勵。

    書中對這位皇帝大加稱頌,還提到他在位期間,對農事十分重視,不但鼓勵全國各地開墾荒地、興修水利,還動用內庫的錢在京城周邊地區挖了許多口水井,又派人在黃河沿岸植樹造林。他寵信幾位在水利方面有長才的大臣,每年都花極大心力治理各地水患,由他主持興建的黃河大壩,直到三百年後的今天,也仍然堅固如昔。

    春瑛讀到這裡,就被母親催著幹活去了,但心中卻始終存有疑惑。如果這位太宗皇帝真的那麼聖明,那在歷史上應該很有名才對。可她所知道的叫「太宗」的有為皇帝,只有唐朝那一位,她很確定自己不是在唐朝,那麼……難道她掉進了架空的朝代?

    看來,她要好好讀一讀那本歷書,找出答案才行。

    胡思亂想間,她已經走到侯府正門附近了。一看到那扇朱漆大門,她便照著母親說的,轉進了離大門不遠的一扇角門。這裡是侯府奴僕出入的地方。

    守門的是一個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穿著灰褐色的短褐,灰藍色棉褲,頭戴灰色的六合帽,靠著門柱坐在馬扎上,手裡拿著個白銅小壺,閒閒地咂一口,瞄了瞄她:「誰呀?瞧著眼生。」

    春瑛笑著上前行禮:「喬大爺,我是路家的女兒,來給我爹送飯的。」

    「裡頭,左邊的屋子,別亂跑。」喬老頭子說完又抿了一小口,瞇起了眼。春瑛忙朝左邊走去。

    這裡其實是個長方形的小跨院,東北方向有個小門,通向外頭,正北面是三間屋,左右又各有一間。房門裡隱隱約約能看到人影,都是男子。春瑛走進左邊那間,屋裡擺設不多,一張半舊的八仙桌,桌上有茶壺和幾個杯子,四條長凳,牆角擺了個炭盆,旁邊放著幾個馬扎,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正撥動著為數不多的炭塊取暖。自家老爹就坐在八仙桌旁,搥打著腰腿,聽到有人進來,一抬頭,便吃了一驚:「春兒?你怎麼來了?」

    「娘擔心爹沒有熱飯吃,就特地叫我送來了。」春瑛笑著將籃子放到桌面上,湊近了小聲說:「有我炒的雞蛋哦。」那是她熟悉了古代廚具後,做得最好的一道菜。

    路有貴嘴角微微翹起,口中卻罵道:「你們娘倆真是多事!好像我在這裡沒飯吃似的。」又叫女兒向同僚見禮。

    屋角的兩個男子也和路有貴一樣,穿著上褐下藍的短褐,戴六合帽,其中一個跟他差不多年紀,一個只有二十來歲,都笑著受了禮,那年輕些的就打趣道:「老路養了個好女兒呀,還特地送熱飯來,不像我們,只能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

    「誰要吃冷冰冰的鹹菜饅頭?」門外冷不防冒出一個聲音,接著進來一個年輕男人,長著幾條稀疏的鬍鬚,臉色挺白,穿的雖也是短褐,卻是綢面的,還加了一件石青色的潞綢罩甲。

    其他人見他進門,都收了笑,十分拘謹地肅立行禮,口稱「萬二爺」。春瑛見老爹也站了起來,忙避到他身後低下頭,作乖順狀。

    那萬二爺笑瞇瞇地走到桌邊,對路有貴道:「你家裡送飯來了?不錯嘛……都有什麼好菜?」說罷不等他回答,便先揭了蓋住籃子的厚布和碟子,往裡一瞧,原來是一碟炒雞蛋和一碟自家醃的醬黃瓜,另有一大碗冒著熱氣的大米飯,一點肉星兒都沒有,倒是有一小壺粗製的米酒。

    路有貴原先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看清籃中的菜色後,才暗暗鬆了口氣,賠笑道:「只是家常小菜……萬二爺要不要試試?」

    那萬二爺輕蔑地掃了他一眼,隨手將厚布丟回去:「不用了,你自個兒吃吧,酒少喝點兒,仔細誤了正事!」

    說話間,大廚房的人將門上僕役的午飯送來了,是兩大屜饅頭還有一大盆鹹菜,外加一桶白米粥。除卻粥桶還冒著一絲熱氣外,其他的都已冷了。家丁們紛紛圍上去,其中有個後生小聲埋怨:「又送晚了……」被旁邊的人扯了一把,便閉了嘴。

    萬二冷著臉走出去,掃了眾人一眼,彎腰拿起一個饅頭,道:「我方才聽見有人埋怨,說咱們吃的是鹹菜饅頭,這話是對府裡的安排不滿意了?嗯?」

    眾人都低頭垂手,一聲不敢出,萬二繼續睨著他們道:「這可是白面饅頭!還有熱騰騰的白米粥!你們可知道外頭有多少平頭百姓連一點白面都吃不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老太太、侯爺、太太,還有府裡的主子們,對咱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少在那裡埋怨!」說到這裡,他換了一副恭敬的樣子,對著侯府正院的方向拱拱手:「主子們體恤我們,我們就該粉身碎骨以報答上恩才是。平日裡偷奸耍滑的都給我記好了,往後再犯,我就上報王總管,趕他出去!」

    眾人齊齊應了聲「是」,都十分恭敬,萬二得意地瞄瞄他們,才揮手叫他們吃飯,自己則向角門方向走,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家丁哈著腰小跑上去,問他是想去德喜樓還是三合莊,萬二隨口應著「鳳棲樓的酒好,鴨子也做得肥」,抬頭挺胸地和那家丁一起出了門。

    春瑛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們離開,回頭問父親:「爹,那個是誰呀?」路有貴苦笑:「是我們門上的管事。」旁邊那年輕些的家丁冷笑道:「是王總管的干女婿,什麼東西!從前也不過跟咱們似的,如今倒拿起款來了,剋扣了咱們的伙食銀子不說,還跑去吃什麼鳳棲樓的鴨子……」

    另一名年長的家丁用眼神制止了他:「算了,少說閒話吧,要是有人傳到他耳朵裡,你又要掃一個月的地了。」

    年輕的家丁一臉不忿,路有貴便說:「算了,大家都心裡有數,你何苦去冒這個頭?」他拿出籃中的飯菜:「不嫌棄的話,我這兩碟家常小菜,你們也分一點?」

    年長的家丁忙推道:「這不合適,你自己還不夠吃的,怎能分給我們?」

    「我天天都跟你們吃一樣的,哪裡就這樣嬌慣起來?」路有貴笑著將酒壺拿起,分到兩個空茶杯中,遞給兩人:「你們也喝一口吧,門房裡冷,不像我還能曬曬太陽。」那兩人推了幾句,便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春瑛在一旁沒有說什麼,一邊侍候自家老爹吃飯,一邊討好他們幾句,見他們要準備上工了,才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那年長些的家丁欠了路有貴半頓飯,又見春瑛嘴巴甜,心裡一高興,便把原本給自家孩子買的糖蓮子給了她幾顆。春瑛有些無語地將東西收下,拎起籃子出門,身後還傳來自家老爹不放心地囑咐聲。

    這時已經過了晌午,街上行人少了些,倒是看到有開店舖的人伏在櫃檯後打哈欠的。春瑛一路閒閒地晃回去,剛轉入後街街口,便看到前面有人伏在路邊的樹上,捂臉痛哭。

    她走近了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元宵節晚上見過一回的南燈媳婦紅玉。





第一卷 春臨 十六、全武行

    春瑛忙出聲問:「紅玉姐姐?你怎麼了?」

    紅玉頓了頓,轉過頭來,臉上猶有淚光。她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仍舊轉回去哭。春瑛正想再問,卻聽到不遠處的一扇院門?噹一聲打開了,走出一個半百老人來。

    那老人打扮得與其他家丁差不多,卻多了一件綢面的罩甲,臉色紅潤,應該過得不錯,但那細眼薄唇的五官卻給人以刻薄的感覺。他一出來看到紅玉,便板起臉:「還不快滾?!在我家門前哭,給人看到了,你不嫌丟臉,我還要見人呢!」他掃了春瑛一眼,嘴皮子動了動,便扭頭往回走。

    「爹!」紅玉撲了過去,哭道,「你讓我見一見娘吧,至少讓我知道她病得怎麼樣了,求求您了!」她跪在地上抱著那老人的腿,苦苦哀求,那老人卻驚慌地看看四周,又看看春瑛,一腳將她踢開,嘴裡嘀咕著:「我沒你這樣的女兒。」便快走走入門中,又?噹一聲關上了。紅玉撲上門板,不停地喊著:「爹!放我進去!讓我見見娘吧!爹!求求你了!」但門卻始終沒有再度打開,她爹還在門後一再叫她「滾回去」。

    春瑛看得氣憤不已,忙過去扶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紅玉:「紅玉姐姐,紅玉姐姐,你沒事吧?」又瞪那塊門板。

    紅玉哭得身體發軟,幾乎倚在春瑛身上,春瑛吃力地扶著她,慢慢走到樹邊,讓她能靠著樹幹休息。漸漸地,紅玉冷靜下來,但還是一臉傷心欲絕,口中喃喃道:「為什麼……我是你親閨女啊……」看得春瑛眼圈發紅,低聲勸道:「別傷心了,他既然那麼絕情,你又何必求他?」紅玉怔怔地,似乎沒聽到她說什麼。

    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院門開了,走出一個老婦人。春瑛認得她是隔壁院子的周大娘,忙向她問好。那周大娘瞇著眼摸挲著走過來,顫聲問:「是紅玉嗎?」

    「姑姥姥……」紅玉認出周大娘,激動地撲到她懷中,又放聲大哭。

    周大娘含淚撫摸紅玉的臉,歎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別跟那些人計較。嫌貧愛富的傢伙!連老婆都不顧了,肯定不得好死!」她朝那處院牆罵了幾句,才對春瑛說:「好春兒,你是個好心腸的孩子,周大娘會記得的。」她摸了摸春瑛的頭,便摟著紅玉往回走,一路小聲安慰著進了自家院門。

    紅玉家的門始終沒有打開,反倒是附近的人家有幾個女人探頭偷窺,見春瑛的視線轉了過去,忙縮了腦袋。

    春瑛撇撇嘴,她大略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紅玉的父親居然厭惡女兒到這個地步,連妻子生病也不肯讓她進門,實在是太無情了。她厭惡地盯了那扇門一眼,便大踏步往家走去。

    才進了家門,她便留意到母親坐在桌前發呆,桌面上擺著兩個茶杯,似乎有客來過,便隨口問了句:「是誰來了?」同時將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

    路媽媽被她驚醒,只說:「你馬嬸來坐了坐。」便問女兒:「你爹吃得怎麼樣?」

    「還行。」春瑛把送飯時的經歷說了一遍,又問母親,「那個萬二爺是誰?好像很多人都討厭他。」

    路媽媽冷笑:「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傢伙,仗著娶了王總管的乾女兒,就以為能作威作福了。哼,人家親女婿也沒這麼囂張!做事也不知道收斂收斂,門房那地方,是他一個人能吃下的嗎?」

    春瑛挑挑眉,心想這個萬二既然不是長久的得勢人物,以後對他敬而遠之就好,用不著巴結他。

    她又將路上遇到紅玉的事說了,還道:「我不知道周大娘原是她姑姥姥呢,她爹也太狠心了。」

    路媽媽將留給女兒的飯菜拿出來放到桌上:「他整日想著攀高枝,如果不是紅玉姿色差些,只怕他還要……」頓了頓,掃了女兒一眼,改口道:「當日許家得意的時候,他求爺爺告奶奶地攀了這門親,許家一敗,他就翻了臉,居然想將女兒改許給吳婆子的傻兒子。當父母當到這份上,名聲也算是壞了。他還有個閨女呢,也是個好的,可惜被他連累了。現在誰家敢上門提親?幸好她是在府裡當差的,日後只能求主子開恩了。」

    春瑛邊聽邊吃飯,偶爾也附和幾句,路媽媽感到今天說得格外爽快,便索性把那幾家人的恩怨關係都說了一遍。春瑛這才知道,不但周大娘是紅玉的姑姥姥,原來紅玉的一位姑姐母還嫁進了路家,生下的兒子就是自己的二堂叔。侯府中世代執役的家僕中,有十來家資格最老的,彼此都有聯姻。認真算起來,只怕同院的四戶人家,就有三家是她們家的親戚呢。

    路媽媽提到的那位二堂叔,春瑛從未見過。說起來,老路家也只剩下路有貴與這位路崇峻堂兄弟兩個了。不過與長年混在大門上的路有貴不同,路家二叔做事機靈又能幹,從十幾歲開始就專辦外差,現在跟在大少爺手下辦事,聽說臘月裡才走了一趟江南,前兩天才剛剛回來。

    春瑛一聽母親說這位二叔頗有積蓄,心裡就活動開了,忙問:「既然二叔能幹,又在外頭當差,應該有辦法替爹找個好差事吧?二叔是管事嗎?」

    「算不上……」路媽媽想了想,「不過府裡辦外差的人不多,他也算是不錯了。」頓了頓,盯著女兒道:「你還沒死心麼?你爹昨兒晚上不是都說了?他不想去。」

    「爹只是不想去盧嬸家的莊子而已,可沒說不想找別的差事。」春瑛坐得離母親近了些,「若說爹是害怕出頭以後被人陷害,可二叔這麼多年,不也平平安安過來了?可見路家人不是當不得好差的。娘難道不想爹出頭?要是能放出去,咱們一家人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弟弟將來也不用去侍候別人。」她知道母親最疼小弟,所以特地這麼說,果然路媽媽的神情遲疑了,她連忙打鐵趁熱:「就算不想著放出去,爹有了好差事,月錢也能添一些,咱們家就更寬裕了!可憐小虎長了一歲多,還沒穿過新衣裳呢,晚上睡覺也不敢多燒炭,他小小的身板冷得跟冰塊兒似的……」

    春瑛的話卻是誇大了,但的確有效地打動了路媽媽那顆慈母的心,她當即便心疼起來:「你說得不錯,要是家裡多點銀子,你弟弟也能過得好些,你大姐在裡頭也不用那麼節省了。」她馬上便決定,要盡量說服丈夫,即使不接受盧家的推舉,也要另找個好點兒的差事。

    春瑛心裡一鬆,正得意呢,冷不妨聽到門外有人喊:「路家的,你給我出來!今兒就給我把話說清楚!」卻是一把陌生的女聲,語氣很不客氣,聽得她眉頭大皺。

    路媽媽也有些惱了,立馬便推門出去,只見院門那裡站了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正是自己素日的對頭吳婆子,臉色頓時也不好看起來:「喊誰呢?我跟你沒話好說!」無意一瞥,望見那吳婆子身後跟著兩個媳婦子,其中一個畏畏縮縮地,正是鄰居馬家的,便預感到有些不妙。

    果然那吳婆子罵道:「盧家的來找你了吧?她叫你們家應下宛平莊子的差事?我告訴你!那個差事我們當家的早就應下了,二少爺和王總管都發了話,你們兩口子趁早死了心吧!」

    路媽媽被氣了個倒栽蔥,幾乎沒咬碎一口好牙,她瞪了馬家的一眼,暗暗後悔不該向對方透露此事。那馬家的滿臉愧色地福了幾福,訕訕地道:「路嫂子,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跟我家小姑閒聊時隨口說起……」

    春瑛皺起眉,擔心地看了看母親。自家父母其實早已有了決定,不打算應下這門差事,母親只是剛剛有改主意的意思,現在忽然來這麼一出,可怎麼辦呢?

    路媽媽原本對這件事還只是平平,現在聽了對頭的話,反而激起了好勝心:「喲,我倒不知道吳大娘消息這麼靈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你就已經定下來了?別是說大話,想騙人的吧?」

    「你才要騙人呢!」吳婆子不甘示弱地瞪回來,「反正這差事是我們當家的,你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

    路媽媽叉著腰,昂頭道:「既然是你們家的,你到我面前放什麼話呀?還不趁早回去多巴結巴結,好多討幾個賞錢?」

    吳婆子一腳踩上門檻,頭昂得更高:「你既眼紅我們家,就把你閨女也送上去好了,只怕沒姿色討不了爺們的歡喜,只能自個兒回家哭去!」

    春瑛聽得睜大了眼,路媽媽更是惱火,當即便抄起一個木桶砸過去,吳婆子閃避著出了門,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馬家的與另一個媳婦子慌忙來攔,路媽媽死不肯放手,給吳婆子的額角來了一下,疼得後者殺豬般大叫:「殺人啦——快來人呀——」附近的人都圍著看熱鬧,倒把整條後街堵了個水洩不通。

    春瑛見狀不好,忙上前拉住母親,小聲道:「當心事情鬧大了她倒打一耙!」路媽媽一愣,手上的動作便慢了下來,馬家的迅速搶走了木桶。

    那吳婆子見路媽媽手上沒了武器,便得意起來,揚起脖子叫道:「你打呀,你打呀,我活了幾十歲,從沒受過這樣的氣,你趁早打死了我,再到二少爺跟前講理去!」

    路媽媽聽了,倒先怯了三分,春瑛見那吳婆子一臉得意地還要再罵,便冷冷地道:「大娘也少說兩句吧,二少爺是做大事的人,即便他再寵你家姐姐,也沒有管僕婦吵架這等小事的道理。真鬧大了,你也沒什麼好!」

    吳婆子漲紅了臉,轉而罵春瑛:「小蹄子,我跟你老娘說話,你算哪根蔥,就敢來插嘴?懂不懂規矩?!」

    春瑛冷笑道:「我不懂規矩,難道大娘是懂的?我只知道所有差事都是主家說了算,分派到誰家就是誰家,卻不知原來大娘才是作主的那個,想要哪個差事,別人就不許干了,就連主人家發話都不行。」

    吳婆子斥道:「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剛才你不是說,這差事是你們家的,要我們趁早一邊涼快去,不管誰叫都不許應嗎?連主子叫都不許應了,這裡的人可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吳婆子環視周圍,見眾人竊竊私語,心下著慌了。她自得勢,便盛氣凌人,嘴巴又壞,自然是不得人心的,當下就有人偷笑,暗地裡叫好。她心裡更加慌張。

    馬家的見狀,便笑道:「喲,春兒這丫頭今兒是怎麼啦?嘴巴伶俐了許多。不過這話可不該說,這是犯忌的,讓人聽到了可不好。」

    春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怎會不好呢?我只是照著規矩說話,原來守規矩也是不對的?」

    馬家的一臉訕訕,路媽媽得意了:「守規矩當然對了,只有那起子不守規矩的人,才會厚著臉皮整日宣揚自家閨女有多體面,可惜……正經連姨娘都沒掙上去呢。」

    吳婆子的臉紅得可以滴出血來了,張牙舞爪地就要撲過來,被眾人攔住。春瑛飛快地回轉院門,抄上一把掃帚,決定即使真的上演全武行,也不能吃虧。路媽媽則早就挽高袖子,擺出了防守的架勢。場面一時緊張起來。

    「都給我住手!」一聲大喝制止了眾人的動作,街道上一片寂靜。春瑛跨出門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深青緞面小羊皮滾邊比甲的婦人,頭上插了幾隻金簪,頗為貴氣。眾人似乎對她十分忌憚,縮角落裡偷看的人慌忙躲回家門,其他人則恭敬地行禮,口稱「徐大娘」。

    那徐大娘走過來,冷冷地瞥了路媽媽一眼,又轉向吳婆子,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怎麼回事?!居然在大街上打起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22 AM

第一卷 春臨 十七、萌芽

    春瑛忙悄悄丟開掃帚,照著當年在酒店實習時前輩們教的姿勢,擺出「謹候客人吩咐」的樣子,同時給了母親一個眼色。路媽媽哪裡還要她教?早已捋下袖子,低頭聽教了。

    沒有人應聲,徐大娘環視周圍一眼,又再問了一遍,語氣加重了三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都不說話?!」

    眾人略微有些躁動,但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還是決定不攪和進去。現場一片靜悄悄的。

    吳婆子眼珠子一轉,便甩帕子上前哭道:「哎喲我的徐嫂子呀,是路家的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我跟她說道理,她還打我!我的腿啊,我的老腰,都快被她打斷了,她還要殺了我哪!」她這話一出,不但路媽媽與春瑛都對她怒目而視,其他人臉上也顯出不屑的神情。

    徐大娘哪裡會信?大喝一句:「別哭了!」吳婆子正嚎著呢,被她這三個字噎住,一口氣沒上來,立時便咳個不停,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徐大娘嫌惡地撇過頭,沒理她,只拿眼睛去看路媽媽。後者心下著急,忙上前行禮道:「徐大娘,原是這吳婆子素日與我有怨,平白無故上門吵鬧,還當著我女兒的面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仗著有二少爺撐腰,就要打人。我一時生氣,才還手了兩下子,您可要明鑒呀。」

    春瑛暗暗點頭,雖說老媽沒說實話,但那件差事說出來,恐怕幾家人都有麻煩,倒不如直接承認了有打人,卻又把責任推到吳婆子身上,反而容易脫身。不知道這位徐大娘相不相信?

    徐大娘只是淡淡地說了兩個字:「是嗎?」也沒說她們誰是誰非,倒讓春瑛與路媽媽都一陣緊張。

    徐大娘環視眾人一眼,忽然轉向東邊揚聲問:「那邊那位公子,似乎從剛才就在了,不知可曾見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還請您為小的解惑。」

    春瑛這時才發現,在離她們三丈多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年青男子,穿著駝色的素剪絨袍子,正背對著她們,緊緊盯著路邊一戶人家的院牆,彷彿牆上長出花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廝,還牽著一匹馬,正偷偷打量這邊,似乎是準備從這裡經過時,被看熱鬧的人給堵住了。

    那男子聽了徐大娘的話,慢慢轉過頭來,春瑛分明認得,他正是她遇過兩次的小鬍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只見小鬍子面露難色,轉頭對小廝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小廝便領命走過來道:「這位大娘,我們家少爺和我只是偶然路過,並不知道這幾位嬸子是怎麼吵起來的,只是聽到這位穿紅的大娘……」他指了指吳婆子,「在院門處大聲叫嚷,讓那位穿藍的大嬸不許應主人家派下來的差事,還說要是她眼紅就把自家的女兒也送給爺們。這位大嬸生氣,就拿水桶打了她一下,那位大娘便說她要殺人,鬧得人人都來看熱鬧,倒把我們少爺給擋在了這裡。」

    吳婆子一聽就急了:「徐嫂子可別信他們胡說!他定是跟路家有勾結,才會幫她們說話!」

    小廝冷笑一聲:「大娘當我們少爺是什麼人?若不是看在你們主家與我們少爺的好友同屬一族的份上,我們少爺才不屑跟你一般見識呢!休要信口開河胡亂栽贓!我要是把你方纔那些大話都說出來,大娘可就要當心挨板子!」說罷十分有禮貌地向徐大娘行了個禮,便退回主人身邊,那小鬍子隨意掃了一眼過來,仍舊轉過身去盯著院牆,看都不看這邊一眼,似乎十分莊重守禮。

    春瑛卻覺得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猜想他定是認出來了,細細想起他小廝的話,不由得暗中叫好。雖然那些話字字都沒有誇大歪曲,但有意無意間,卻偏向了自家這邊,一定是故意的吧?小鬍子果然十分有眼色。春瑛想起元宵時他讓給自己的鯉魚燈,便覺得他更順眼了,連那兩撇不太協調的小鬍子都變得十分有型。

    吳婆子卻不這麼想,她簡直恨不得撲上去咬小鬍子一口,卻被徐大娘用眼神制住,只得怏怏地閉了嘴。那徐大娘遙遙向小鬍子拜謝,便命眾人讓開道路,讓他們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徐大娘便沉下臉,盯著吳婆子問:「方纔那位小哥說得可是真的?!」

    「哎喲我的好嫂子,您可不能信外人的瞎話呀!」吳婆子哭喪著臉甩帕子,就要撲上來大哭,徐大娘往旁邊走了一步,利利落落地避了過去,又問:「他說你的那些大話……又是什麼?」

    吳婆子哭聲一頓,繼而嚎得更大聲了,卻從帕子底下偷偷看她,目光閃爍。徐大娘心中有數,將視線轉向其他人。

    這時候的形勢已經跟先前不一樣了,既然有了外人作證,又有徐大娘出頭,在場的媳婦與婆子中,有素來看不慣吳婆子的,再沒有顧忌,便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她的惡行惡狀數落出來,把她原本的七分罪孽添到了十分。路媽媽一臉得意地站在邊上,偶爾插幾句嘴,心中無比爽快。

    春瑛卻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吳婆子可惡,可是這趕盡殺絕的架勢……怎麼叫人心裡不爽?難道她跟老媽是被人利用了嗎?

    徐大娘最後控制住了場面,並且叫人帶走了吳婆子。留在原地的眾人還在議論紛紛,譏笑吳婆子惡人有惡報,也有人奉承路媽媽,說她膽子大,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又細細打聽吳婆子到底是為什麼來找路家麻煩的。

    路媽媽雖然得意,倒沒還糊塗,隨口打發了她們幾句,便揪上春瑛回屋了,關上門,才小聲嗤道:「當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主意呢?我又不是傻子!」她回頭看看女兒,若有所思:「你果然是伶俐了許多,若是從前,我跟人吵架,你只會傻站著,哪有今天這般機靈?」

    春瑛心中一突,忙笑道:「娘總說府裡規矩大的,叫我進府後事事聽主子的話。剛才馬嬸說我不該這麼講,我覺得她才不對呢,我既然是有道理的,為什麼不該說?」

    「你說得不錯。」路媽媽笑道,「道理跟規矩最大,她那話不過是顧著人情,你管她呢!」聽到兒子早被吵醒了,哭得厲害,忙走過去看他。春瑛在她背後悄悄鬆了口氣。

    晚上路有貴回來時,顯然是早就聽到消息了,陰沉著一張臉,什麼話也沒說,就坐在桌邊灌冷酒。

    春瑛一邊擺放碗筷,一邊偷偷打量他,小心問:「爹,喝冷酒不好,我幫你熱一熱吧?」

    路有貴看了她一眼,把杯子一放,粗氣粗氣地道:「我早就說了,那事兒不妥當,這不就鬧上門了嗎?還牽扯了府裡的少爺和王總管!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盧家那裡趕緊回絕了,以後再不要招惹這種事!我們是小人物,老老實實當差就好,別妄想攀那高枝兒!」

    春瑛皺皺眉,有些不服氣,正要開口爭辯,被老媽扯了一下,攔住了。

    路媽媽瞪女兒一眼,才賠笑著對丈夫說:「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吧,你是一家之主,咱們都聽你的。」又挾了好幾塊紅燒肉進他的碗:「你不是愛吃這個麼?多吃點,少喝點酒。」又拿酒壺去燙。

    春瑛心下著急,路媽媽給她遞了幾個眼色,才暫時按捺住,跟著她來到廚房,見左右無人,便急急扯住母親衣角,問:「娘,怎麼能就這樣算了?!盧嬸子說了會幫忙的,那個吳婆子,不是已經被徐大娘帶走了麼?她家人肯定拿不到這個差事的,那麼好的機會,我們怎麼可以放棄?!」

    路媽媽拍了的腦袋一把:「糊塗!你爹心裡正難受呢,你跟他賭什麼氣?這事兒才有個風聲出來,等到真要派人,也不知是幾時了,慢慢勸他就是。吳婆子口氣大,其實沒底,王總管是什麼人?自家就有一大堆子侄,還能看得上她男人?至於二少爺……」她冷笑一聲,「他在府裡再受寵,也只是個不當家的少爺,事關祭田莊子的大事,還輪不到他插手!」

    春瑛聽了,眼中一亮:「這麼說……我們還是很有機會的?娘也贊成爹去爭取這個差事囉?」

    路媽媽瞟她一眼:「傻丫頭,說你傻,你還真是個棒槌!差事再好,也是要打點的,雖說你盧叔盧嬸會幫忙,也沒有叫人家出錢的道理!先攢點銀子再說,不然再好的差事也輪不到你爹頭上!」

    春瑛傻笑兩聲,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有些急躁了,其實盧嬸已經回了莊上,等到她家脫籍,起碼還要好幾個月呢,與其逼著老爹去爭取差事,還不如先想辦法賺錢,只要有了錢,就算這個差事輪不上,也還能再打別的主意。

    這麼想著,她心情也放鬆下來,幫著母親燙了酒,便將酒瓶送回父親面前。

    路有貴滿意地抿了一口熱酒,咂咂嘴,說了句:「好閨女!」然後從懷中掏出兩三個銀角子,把一塊小點的給了春瑛:「今兒有個南邊的官來拜,出手好大方,我分了這些銀子。你長了這麼大,也該有些零花錢了,省著點使!少買零嘴,多買些針線什麼的,好好學女紅,以後像你娘那樣能幹。」

    春瑛接過銀子,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張張嘴,便覺得喉嚨也給堵住了。

    路媽媽皺眉:「她才多大,就給她這麼多錢?!」

    路有貴把另兩塊銀角子塞到她懷中:「這些你拿著,多買些米,再給兒子扯塊新布。兒子也大了,該吃米了。」說罷打了個嗝,覺得有些醉意,便將剩下的半杯熱酒都喝了,爬到炕上睡下。

    路媽媽眼圈紅紅的,嘴裡罵著「又喝醉了」,卻十分仔細地給他蓋上了被子,又把炕燒旺些。

    春瑛手中緊緊攢著那塊銀角子,深呼吸一口氣,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發芽。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嚇了路家母女一跳。春瑛忙跑到門邊問:「是誰?」

    「是春兒嗎?我是你二叔,快開門!」




第一卷 春臨 十八、路家二叔

    路家二叔看上去有三十多歲了,面皮倒比堂兄路有貴還要衰老些,黑黑瘦瘦的,穿的也是不起眼的布衣,不過他五官端正,又透著一股實誠人的氣質,讓人一見就倍感親切。

    他進門後先是摸了摸春瑛的頭,問:「病都好了?想什麼吃,就告訴二叔,二叔保管給你弄到。」春瑛傻笑兩聲,小心地退到一旁,生怕這位二叔發現侄女的殼裡已經換了人。

    路媽媽上來問好:「怎麼這時候過來?吃過飯了嗎?不巧,你大哥剛剛吃醉酒,已經睡下了。」

    路二叔瞧了瞧炕上的兄長,跺腳道:「我一聽說你家的事就趕過來了,哥哥怎麼就睡下了呢?那我還是回去吧。」他將手裡拿的布包放到桌上:「這是我從江南帶回來的東西,裡頭有一包雲苓,嫂子把它碾碎了,每日早起用滾水兌上一盅給春兒吃,身體弱的人最適合不過了。底下還有兩塊料子,不是什麼好的,嫂子留著給孩子們做衣裳吧。」接著他頓了頓,又從懷中摸出幾塊銀子來。

    路媽媽看到布包裡的東西,已經十分歡喜,見他還要給銀子,臉上掙扎了一下,推道:「不用不用,有這些就夠了,你大哥知道我收了你的銀子,定要罵我的。」

    路二叔便索性把銀子放到桌上:「我給侄兒侄女們的銀子,跟大哥不相干,嫂子只管收著就是。我也不是白給的,嫂子若有空閒,就給我多打幾雙鞋,去年中秋前給的幾雙,都已經穿壞了。」

    路媽媽驚呼:「那可是千層底!足足有八雙!都穿壞了?」她歎道:「你說你整日在外頭跑,得的銀子再多又有什麼用?累得人瘦成這樣,眼看都二十八歲了,還沒娶媳婦。你這樣混下去,叫你大哥和我怎麼放心?」

    路二叔笑了笑,也不應答,只說:「我走了,等大哥醒了,嫂子跟他說一聲,叫他明兒來找我。」說罷又摸春瑛的頭,便匆匆出門去了。

    春瑛抓了抓被他弄得有些凌亂的頭髮,嘴裡嘀咕著「怎麼老是摸我的頭」,見母親小心地收起了銀子,便有些好奇地問:「娘,二叔辦的外差,到底是什麼呀?怎麼會半年功夫,就穿壞了八雙鞋子?」

    路媽媽翻看著布包裡的料子,隨口答道:「不過是替上頭的主子們跑腿辦事罷了。他這回下江南,聽說是到府裡舊年置下的幾個莊子上去了,又順道採買了一些物品。這樣的差事雖說好處不少,卻也極辛苦的。你二叔一年三百六十日,就有兩百多天是在外頭,吃不好睡不好,連個縫補衣裳的人都沒有,你看他身上穿那件袍子,還是前年我給他做的,袖子都快磨壞了。」

    春瑛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既然好處不少,二叔怎麼會穿得那麼……普通?難道說……他是故意的?

    她留了個心眼,也許路家這位二叔,不像他的外貌那麼老實呢。

    「發什麼呆?菜都冷了,快吃!」路媽媽將燭台移近了些,好看清楚料子的質地,嘖嘖兩聲:「這可是上好的松江棉布呢,瞧這個,是三梭布,留著給你弟弟做兩件衣裳,若有剩的,就做件小衣給你,好不好?」

    春瑛探頭去看,只知道是兩塊白布,看不出有什麼不同,胡亂應了,又埋頭吃飯。

    路媽媽收拾好料子和藥材,又歎了口氣:「這些東西可不便宜,雖然你二叔月錢加賞錢也有不少,可如今不同往日,跟在大少爺身邊做事,只怕日子不好過呢,偏還為我們花那麼多錢。」

    春瑛眨眨眼:「娘,我總聽你們說起大少爺,可他的事我不太記得了,他……是姨娘生的對不對?所以在府裡不好過?」她沒有問出口的是,二少爺也是庶出,為什麼就能得寵呢?

    路媽媽道:「若是姨娘生的也就罷了,偏偏他……」頓了頓,才道:「反正你只要記著,大少爺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不得臉,遲早要分家出去的,你進了府裡,少跟他屋裡的人來往,大少奶奶面前,也不要太慇勤了。」

    春瑛若有所思。

    一晚無事,次日早上,路有貴從妻子處得知堂弟的口信,雖然心存疑惑,也還是尋了個空找他說話去了,待晚上回到家,妻子問起是什麼事,他便道:「二弟這回下江南,收了些土產在手,沒來得及出脫,過幾天他又要出門了,怕東西壞在手裡,讓我幫他打聽呢,只要下家可靠,便宜些也無妨。待事成了,他便分我一份銀子。」

    路媽媽喜道:「這可是大好事!既然是二叔相求,你應下了吧?」春瑛也立刻丟開通勝書,盯著父親看。

    路有貴點點頭,卻又板著臉道:「他的貨物,賣得的銀子自然是他的,分給我做什麼?閒時請我喝盅酒就算了。」

    春瑛閉了閉眼,又撿起書繼續翻著,路媽媽便罵說:「你怎麼犯傻了?!那是你本家兄弟!拿幾個辛苦錢算什麼?!」

    「你也知道那是辛苦錢,他一個人沒家沒業的,日子過得容易麼?何必佔他便宜?」

    路媽媽一跺腳:「誰佔他便宜了?不過是點車馬費,你跑腿難道就不費力?家裡又不寬裕,你看二叔穿得寒酸,卻不知道他是個財主呢!」

    路有貴掃了她一眼:「行了,有那幾塊銀子,你還在乎這些小錢?消停吧。那是我兄弟!」又轉頭對支起耳朵偷聽的春瑛道:「整日捧著那書做什麼?你又認不得字,還不如多做點活。」

    春瑛忙笑道:「這上頭的畫兒有趣,我看著好玩。」眼珠子一轉,又問:「爹,你識字不?能不能教教我?」她懷疑小時候富貴過的老爹不是文盲。

    「你爹我自然是識字的,不然怎麼看帖子?可你一個女孩兒,要認什麼字?你又不是府裡的小姐。」路有貴十分不以為然。

    「認字總是比不認字好,我要是識字,也能看帖子,看賬本,出去買菜也不會被人騙了秤。」春瑛小心地偷換了概念,希望老爹不要發現。她只需要一個幌子,好掩蓋她實際上「認字」的事實。

    可惜路家老爹不太配合:「要學算數找你娘就行了,她也認得數字。別的就算了。啊,爹的帽子壞了,你給整整。」

    春瑛看著那帽子,洩氣地接了,隨手拉過針線籃子縫起來。路媽媽見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雖學過些,多年不用,早忘光了,如今只記得十個數字長什麼樣兒。你盧嬸子才學得多呢,她足足認得幾百個字,都是姑太太在家時教的。不過最聰明的要數陪嫁過去的青鮫,不但背得一肚子的詩,還跟姑太太學了彈琴下棋呢。」

    春瑛大感興趣:「都是姑太太教的嗎?姑太太一定是位才女吧?」

    「自然是才女。」路媽媽說得興起,「長得也好,性情更是一等一的,待我們這些侍候的人好著呢,可惜她嫁得遠,姑老爺家是南京的金山伯,姓霍,也是世代襲爵的人家,門當戶對,感情也好,就是長年見不得親人……」說到這裡,她又有些難過了。

    春瑛忙安慰幾句,心思卻轉到了別處。既然上一代的小姐是才女,那麼現在的小姐也應該不是文盲,等她進了府,還是有機會接觸書本的,或許那二小姐也會學姑姑那樣,教丫環識字呢?反正只剩下幾個月了,她先忍耐一下吧。

    接著,她留意到母親的話裡透露出一個訊息:姑老爺家在南京。她又想起了昨晚上的松江布,既然這個世界有南京,有松江,看來這裡真的是明朝了,不過似乎跟自己所知道的明朝有些不一樣呀。

    春瑛忍不住再看了那本通勝書一眼。她剛剛讀到孝經故事,當中有一個叫「將軍侍母」的典故,是這麼說的:本朝建文年間的一位將軍,生母早逝,由繼母撫養長大。當了將軍之後,他繼母病了,他不嫌髒不嫌累,親自服侍老人吃藥、洗腳,即使被濺得一身藥汁也毫不在意。有人勸他,那又不是親母,不需要親自服侍,交給丫環就可以了。他卻說,繼母對他有養育之恩,與親母無異,服侍母親,是為人子女的孝道,怎麼能嫌棄母親生病呢?皇帝知道後十分感動,特地命人將他的事跡加到孝經中去。

    這是發生在建文二十三年的故事。於是春瑛就糾結了。她分明記得明朝的建文帝登基沒多久就被叔叔朱棣搶了皇位,自個兒也失蹤了,怎麼會有個建文二十三年?原來還以為是巧合,只是恰巧用了同一個年號而已,可現在既然地名也能對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再看到建文年間那位皇帝的名號是太宗,她開始猜想,莫非歷史發生了變化?

    她忍不住丟下帽子再去翻書,翻到後來,無意中發現一幅簡易地圖,看不出有什麼具體的地形變化,只認得那一彎曲線的位置大概是江南,突起的有點像山東,然後正中寫著「大明」兩個字,左上方小圈圈標的是亦力把裡,正上方的歪梯形是瓦剌,右上方的花生是清國。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她到底穿到了什麼地方?!

    糾結了一會兒,她便索性把書拋開不管了。不論她穿到了什麼地方,日子還要過的不是嗎?這些國家大事跟她一個家生子不相干!

    春瑛拿起帽子賭氣般拍了幾下,才發覺老爹在看自己,忙補救道:「帽子上有些灰……」

    路有貴瞪她一眼,才說:「看這樣的畫兒也能看入迷?快把心思都放回到正道上來!」然後又瞪妻子:「都是你招的她!有功夫憶當年,還不如給我兄弟相個好媳婦!」

    路媽媽賠笑著拿話混過去了,待吃完了晚飯,卻悄悄走到廚房,對正在涮碗的女兒小聲道:「等會兒幫我把那雙鞋子納好,咱們明天去找你二叔。別讓你爹知道。」

    春瑛眨眨眼:「找二叔?幹什麼?」

    「傻丫頭!」路媽媽敲了她一記,「你爹糊塗,白白放過了銀子,咱們可不能辜負你二叔的一片好心。」

    春瑛長長地「噢」了一聲,心領神會地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24 AM

第一卷 春臨 十九、二叔家的小院

    路家二叔並不住在後街上,早幾年前,他便在外頭賃了房子自住,路有貴無數次勸他搬回後街來,兄弟親戚間也好有個照應,他卻堅拒了。

    春瑛跟在母親身後,穿過後街,直朝鬧市方向走,待走過一個街區,又過了橋,才在一處胡同前停了腳。路媽媽回頭叮囑道:「記得來時的路了麼?就怕你不記得了,我再說一遍,這裡叫狗尾巴胡同,你二叔就住胡同內左邊第二家。往後要送什麼東西,娘還要叫你跑腿呢。」

    春瑛應了,隨她走到一扇一米來寬的木門前,見門上有兩個門環,貼著門神畫兒,已經有些褪色了。院牆後伸出來一支杏花,綴著幾朵粉粉白白的含苞花蕾,惹來三兩蜜蜂飛舞。路媽媽握著門環敲了幾下,裡頭傳來路二叔的聲音,得知是嫂子和侄女,忙跑出來開了門。

    二叔穿著灰色短褐,外頭披了件褂子,頭髮隨意梳了個?兒,一副家常打扮。路媽媽見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二叔才睡醒?原是我疏忽了,早該提前打聲招呼才是。」

    「早就起來了,不過是休息在家,便懶得收拾,是我失禮。嫂子在院子裡坐坐吧,屋子裡亂得很,也沒個落腳的地方。」二叔拿了茶具出來,利落地煮水泡茶,回頭見春瑛打量他的院子,便笑問:「怎麼?幾個月不來,不認得這裡了?」

    春瑛衝他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四處看著。

    二叔的小院不大,二十來平方米的長方形空地上,種了兩棵棗樹和一株老杏。正面一明兩暗三間廂房,右邊又有一間小屋,左面搭了兩支竹竿,晾了三四件衣服,旁邊有一口窄窄的井,用石板蓋了,上頭放著一個半大簸箕,裡頭有幾條鹹魚,井邊排著木桶木盆。路媽媽坐在屋前擺放的其中一張木凳上,二叔又從屋裡搬來一個小幾,好放茶水。

    春瑛探頭瞟了屋內一眼,只看到房中有不少家俱,雖然平常,卻很有生活氣息,再看右邊的小屋,裡頭有灶和水缸,應該是廚房。

    春日的陽光照射到院中,映著粉的花,綠的葉,還有井邊的青苔,左廂房窗下散種了幾株牽牛花,順著牆角往上爬,蔓延至屋簷下,細籐上長出小小的綠葉,一陣風吹來,夾雜著鹹魚味和杏花香,葉兒微微一顫。

    春瑛幾乎是立刻便喜歡上了這裡,母親一再催她回自己身邊坐好,她嘴裡雖應著,眼睛卻忍不住到處瞄,腳下的步子比烏龜還要文雅些。路二叔笑道:「嫂子讓她去吧,她向來喜歡來我這裡耍。」又問:「怎麼不把侄兒抱來?」

    路媽媽解釋:「小虎年紀小,怕吹了風,托給周大娘照顧了。」然後放下兩雙新納的布鞋,又把春瑛重病後忘了前事的經過一一說了,還道:「幸好她還認得爹娘,小時候的事也影影綽綽地記得一些,重新教了個把月,好歹教回來了。虧得她病了這一場,困在屋裡久了,倒老實了許多,平日裡也肯幫我做活,說話做事也明白了。」

    「可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嫂子放寬心吧。」路二叔回頭看著春瑛,「即使忘了前事,到底還是春兒,一進門就想起這裡了,是不是?」

    春瑛早支起耳朵留意他們的話,聞言笑著應了,假裝對鹹魚產生了興趣,只希望他們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路二叔笑道:「怎麼生份了許多?」春瑛心裡一緊,見他不在意地回頭去跟母親說話,才鬆了口氣。

    路媽媽見了那些鹹魚,便埋怨道:「你又吃這個?早該找個人回來照顧你了,上回給你說的那個姑娘,模樣兒雖普通,家事上卻極能幹的,你又死不肯點頭。若是早日應下,如今也能辦喜事了。」

    路二叔無奈地說:「嫂子,我如今還不想娶妻。你也知道我一年到頭常在外面跑的,娶了媳婦回來,倒丟她一個人在家,豈不是耽誤了?」

    路媽媽想想也是,不過怨念卻沒那麼容易消失:「你也老大不小了,差事辛苦,不如想辦法轉回府裡來吧?日子穩當些,說親時也便宜。」

    路二叔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即便是要說親,嫂子又想給我說什麼人?外頭的正經人家斷不會把女兒許給我,若是府裡的家生子兒……誰知道信不信得過?嫂子,我也不瞞你,我如今在大少爺底下做事,事事都要小心,萬一媳婦家裡有什麼心思,我防得了外人防不了自家人,豈不是麻煩?」

    路媽媽聞言也有些沮喪:「說得也是……你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呢?侯爺將你派給大少爺,原也沒什麼可說的,可上頭傳的話,你怎麼就不肯照做?如今人人都把你當成是大少爺的親信了,他們對付不了大少爺,還不能踩死你麼?辛辛苦苦幹了十幾年,若是到頭來又落了空,你又是何苦?」

    路二叔冷笑一聲:「這話嫂子卻不該說,我只知道聽主人家的話罷了。那些事也忒陰毒了,大少爺是好人,我又怎能下這個毒手?況且,若真是太太的意思也就算了,偏偏容不下大少爺的卻是那一位。」他伸出兩個指頭搖了搖,「就算是太太的意思,我還要提防日後出了事,被太太推出來頂罪,可如今這位算是什麼?不是嫡,又不是長,沒有大少爺,那位子也輪不到他頭上!」

    路媽媽有些驚慌:「小心些!這話可不能叫人聽見!」她急急向兩邊牆頭張望。路二叔笑了:「嫂子放心,這前後左右都是空屋子,沒人能聽見。我就是覺得後街住著不踏實,才搬到這兒來的。」

    「你又知道沒人能聽見?興許有人混進來了呢?」路媽媽想起去年某個背地裡說了二少爺一句壞話的婆子的下場,便打了個冷戰。

    路二叔笑笑:「當然知道,這半條胡同都是大少爺的地方,只有這個小院是我自個兒掏的腰包,幾處院子的鑰匙都在我這裡呢。」見嫂嫂瞪大了眼,便道:「嫂子,你當大少爺真是笨蛋?不知道府裡有人算計他麼?哼,有人自己是小人,便以為別人也有貪念。大少爺自學辦事開始,便定了主意,如今不過是在府裡幫襯著,等三少爺成了人,就分家出去了。平日裡他不顯山不露水,也攢下些家業,將來日子不會難過。」

    路媽媽嘴巴張得老大,半日才道:「我可沒想到,那位大少爺看起來和和氣氣、老老實實的,在侯爺面前從來沒直過腰,二少爺往他臉上吐湦沫子,他也笑笑就算了的,居然有這樣的心計?!我說……」她有些艱難地頓了頓,「這左近的地價可不便宜,你們別是在府裡的事務上……做了手腳吧?要是被查出來可就……」

    「嫂子也忒瞧不起人了。」路二叔一臉不屑,「只有那位爺的人才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放心!大少爺在銀錢上一向是乾乾淨淨的,不過平時節儉,存下點銀子,讓我出門時順便捎帶些貨物,轉手賣了,一年也有幾百兩的利。這附近雖熱鬧,胡同卻不臨街,又都是舊屋,一個院子還花不到二百兩,算起來只一千有餘。如今我先看著,等外頭差事閒了,再慢慢收拾起來,把後面那三個院子打通了重建,等大少爺分了家,就能住進來了。」

    路媽媽一面聽一面驚歎,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他分了家,你還住在這裡……咦?春兒,你在幹什麼?」

    春瑛乾笑兩聲,索性往旁邊的木凳上坐了,道:「我聽著有趣,娘,二叔,你們繼續說呀,我不會洩露出去的。」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才繼續道:「二叔,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難不成……你想離了侯府,從此跟在大少爺身邊?!」

    路二叔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話,這成天在外頭漂泊的日子,我也不想過了,只是為了以後打算才忍下的。哥哥害怕出了頭,會被打壓下來,連安穩的日子都過不了,我又何嘗不怕?雖然咱們老路家的富貴,我是沒經歷過,可小時候穿破衣服被人瞧不起的事兒我是記得的。府裡如今都是那幾家把持著,我和哥哥再難出頭,可誰又願意一輩子被人壓在頭上?哥哥嫂子想必也想過日後讓兩個侄女放出去,嫁給正經人家吧?如今大少爺允了我,我跟他出了府,馬上就脫籍,仍舊替他打理產業。如果你們也能脫出來,又能過上好日子,難道還要待在府裡當家生子不曾?!」

    路媽媽還沒說什麼,春瑛已大有知己之感了:「二叔說得對!我也總勸爹和娘,有機會就爭取一個管事的位子,將來立了功,也有機會全家放出去,可爹總不肯答應!」

    路二叔詫異地望過來,春瑛頓覺自己魯莽了,忙補救道:「若是我們全家都能放出去了,姐姐就能回來了,弟弟長大了也不用進府去侍候人,這不是好事嗎?只要能一家團圓,就算過得窮些,我們也有辦法克服的!」說完了,她小心地打量二叔的神色,心虛地想再補幾句,卻被對方重重地拍了拍肩膀,痛得差點叫出來。

    二叔笑道:「好孩子!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志氣。」他轉頭去看嫂嫂:「春兒都能明白這個道理,嫂子想必也能明白,可惜哥哥總是顧慮這顧慮那兒的。嫂子替哥哥做個決斷吧?」

    路媽媽猶豫了半天,臉上變幻莫測,最後歎了口氣,道:「這事兒我做不了主,你哥哥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先給我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辦吧?」

    路二叔笑了,他今天冒險把這些話透露給嫂嫂的目的總算達到了:「其實也沒什麼,先讓哥哥幫襯著,尋尋接貨的商家,等辦熟了,再托他別的事。大少爺那裡我去說,哥哥是老實人,他想必不會反對。過個一年半載的,我再請大少爺給哥哥謀個別的差事,將來分家時,求了侯爺,把我們兩家分到大少爺名下。後面的事兒就容易了。」

    春瑛忙問:「大少爺不會反悔吧?二叔那麼能幹,他會不會捨不得放人?」

    「這個不怕。」路二叔笑道,「跟了他幾年,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們只管放心。」

    路媽媽又問:「那要是到了大少爺底下,別人故意為難,又該怎麼辦?咱們可不是主子,挨幾頓打,半條命就沒了。」不怪她會擔心,大少爺手下的人,做事總是艱難些。

    路二叔笑笑:「這個也不怕,府裡還有太太呢。太太自有兒子,哪會容那位爺胡鬧?不過是老太太喜歡,她才冷眼瞧著,等著他出錯。」他瞇了瞇眼:「其實當年若不是侯爺帶回了大少爺,太太又生了三少爺,他便是府裡最最金貴的小主子,他人又聰明,嘴又甜,才哄得老太太當他寶貝似的,獨寵了六七年,忽然落了空,他才會變得這般刻薄。可這又如何?不是他的東西,他終究得不到。」

    春瑛低頭想了想,決定接受路二叔的建議,至少他跟自己家是親人,又一向要好,從分家出去的大少爺手裡脫籍,與從侯府脫籍相比,無疑是前者更容易辦到,也比老爹謀管事職位再求出府的路子快得多。

    她轉向母親,正色道:「娘,答應了吧?這不是比冒險求好差事更容易麼?大少爺就算再不得寵,分家時求幾個人總是能辦到的。」

    路媽媽躊躇再三,咬牙道:「好!」但又擔心:「就怕當家的不肯。」

    春瑛擠擠眼睛:「娘放心,這事兒咱們不急,慢慢勸他就是了。」只要風險不大,她相信老爹還是會答應的,更何況,一旦被派到大少爺手下,就算不想幹,也會被逼著干的。

    她回頭看看二叔,路二叔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悄悄朝她眨了眨眼睛,兩人相視著笑了。




第一卷 春臨 二十、春光無限好

    路家二叔的效率頗高,這頭說定,第二天已稱了十兩銀子送到堂兄家來,把路有貴嚇了一跳:「這是做什麼?我早說了不要你錢!」

    路二叔笑道:「這不是給哥哥的,只因我過兩日又要出門,哥哥幫我辦事,總要花錢上下打點,哥哥家裡又不寬裕,我不在家,你哪裡有錢做人情?沒得把正經事給耽誤了。所以我先把銀子送過來,哥哥斟酌著用。」

    路有貴聽了,只得收下:「好吧,等你回來,我再把用剩的還你。」

    「這能剩下多少?一點碎銀子就算了,只當我請哥哥吃酒。兄弟之間何必算得這麼清楚。」路二叔頓了頓,假裝不經意地道,「十兩銀子雖不少,只怕還不夠使。若真的短了銀子,哥哥就叫小伍給大少爺遞個話吧。我記得小伍家就住左近,方便得很,也不會驚動旁人。哥哥無需顧慮太多,這批貨物裡,原有一半是大少爺的份子呢。」

    路有貴皺了皺眉:「先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這有什麼?我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這不是頂頂平常的事麼?」

    路有貴皺了半日眉,總覺得不妥,無奈已經答應了弟弟,便沒再說什麼。

    春瑛一直待在他們旁邊低頭做活,聽到這裡,嘴角便翹了翹。

    她借口送叔叔出門,拉著二叔到院角避人的地方,悄悄問:「大少爺那頭二叔已經提過了嗎?要是爹真去找人,那邊都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大少爺高興著呢。」路二叔左右瞧瞧,叮囑道,「好孩子,記得常提醒你娘,多勸勸你爹,將來有好日子,咱們一家人一塊兒享福呀。」

    春瑛點點頭,躊躇了一下,又問:「二叔,你平時……除了倒賣貨物……還有沒有別的賺錢法子?」她現在的身份,種不了田,開不了店,針線又不算頂好,也沒天賦做什麼服裝設計,只好問問原住民的意見了。

    路二叔聽了奇怪:「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要是咱們家也有法子賺幾個錢就好了。」春瑛慢吞吞地道,「只靠爹和姐姐的月錢還有賞錢,一家子雖吃穿不愁,也存不了幾個錢,將來要是有什麼事……」

    路二叔想了想:「法子雖有,可你爹多半是不肯的,你和你娘又能做什麼?平日裡光是接外頭的針線,就夠忙的了,實在不該再找別的活。」

    春瑛忙道:「我曾聽人說,有個叫什麼入股的……就是一個人開店,其他人把自己的錢暫借給他,就像湊份子那樣的,按月或按季度領利息。現在……是不是已經有人這麼做了?」

    路二叔笑道:「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那樣的份子錢,少說也得一二十兩,你哪有這麼多銀子?」

    春瑛心中一喜:「現在沒有,將來可說不定。娘叫我進府當差呢,等我存夠錢,再去入股也行呀。」

    「那可得等到猴年馬月了。」路二叔哈哈大笑,「罷罷,若你真能存夠五兩,就來找二叔,二叔給你尋個可靠的店。唔……西街土地廟附近有家頭花鋪子,還有法華寺前的一家糕點老鋪,老闆都是實誠人,從來沒欠過利息,只是……」他沉吟片刻,「你們本錢少,得的利也少,一年下來,不過幾錢,只比放家裡好些,若有事急著用錢,反把利息虧了,還不如放到大少奶奶陪嫁的繡房裡,那裡的管事與我相熟,自家人更好照應。」

    「繡房?」春瑛眼珠子一轉,「那裡是做針線活的吧?收不收外頭做的?娘繡花繡得這麼好,如果能把做的東西賣到那裡,不是也能掙點兒?」

    路二叔笑著搖頭:「我們大少奶奶原是蘇州荊家的女兒,那荊家也是世家大族,家中女眷的刺繡工夫是代代相傳,天下無人不知的,江南的官兒每年進上的物件,必少不了他家的繡品。大少奶奶的繡房,雖只是陪嫁的小產業,可頂了一個『荊』字,把關極嚴,自家繡的東西,不好的寧可絞了也不賣出去,外頭的東西除非極好,不然也是不收的。」

    「我娘繡得好著呢,她原就是府裡針線房的人,要不……二叔若是方便的話,幫忙問一聲吧?我讓娘把她從前繡的東西拿兩份過來,二叔送過去給他們看看?」

    路二叔想了想,便答應了,春瑛回頭找了母親咬耳朵,路媽媽立刻便兩眼放光地將自己嫁人前親手繡的紅蓋頭給翻了出來,再添一塊新做的繡帕,統統交由路二叔送過去,到了二叔出發前一天,又給送了回來,順便捎來一包素緞料子和二十來種顏色的絲線,當中雜著兩張繡花樣子,交待讓她試著做十二塊帕子送過去。

    路媽媽喜滋滋地把這些東西都抱在懷裡,一得閒便做,做得極用心。有時春瑛怕她做壞了眼睛,勸她休息一會兒,她便道:「繡幾朵小花,怎麼會壞眼睛?你也忒小看你娘了。這事兒若是成了,可是天大的臉面!比我成天在外頭攬活強。」春瑛勸了幾次,見她繡的東西也不算多,才讓她去了。

    不到兩天繡完了,路媽媽換上乾淨衣裳,仔細打扮整齊,親自帶著繡活,照路二叔所說的地址,到荊家繡房去了一趟,過了半天才回來,臉上的喜意是遮都遮不住:「成了!管事的那位蘋嬤嬤說了,叫我只幫著做做帕子繡襪抹額什麼的,大件的一概不用,我也落得輕鬆,從今兒起,咱也算是給荊家繡做活的人了!」然後又小聲告訴女兒,以後就算不再幫人縫補衣裳,光靠這個,收入也能增加三成。春瑛一聽,在心裡算了算,也和母親一起開心起來了。

    從此路有貴每日白天上差,閒時就到外頭跑腿,幫弟弟辦事,路媽媽則在家裡專心做荊家繡房裡的活計。那些手帕什麼的,雖然講究清新雅致,工夫不多,卻極費精神,路媽媽又怕做壞了,會丟了好差事,因此索性把其他活都停了,一門心思放在這個上頭,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針線房的日子。

    這樣一來,照顧弟弟和家務活這兩件事都落到了春瑛頭上。她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也少,便咬牙扛了下來,每天學著做飯菜、洗衣裳,時不時地也做點縫補活,忙得昏天暗地,居然連那本大統歷都沒功夫去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氣一日日變暖,院裡的杏花謝了又開桃花,等到後街街邊種的李樹也開了花時,已是暮春初夏時節。

    路家日益寬裕起來,路媽媽不再給人做漿洗縫補的活,最近還新添了一副銀耳環,偶爾也能給丈夫買二兩好酒,兒子小虎全身上下都換了新衣裳,連春瑛也親自扯布給自己做了一套春衫,做的飯菜從開始的勉強能下嚥,到如今,也能做出十來道美味的家常菜了。

    路有貴對家裡的變化心裡有數,起初心裡也有疙瘩,但兩個月好酒喝下來,又見沒惹什麼閒話,便默許了妻女的做法。路媽媽見了,更加安心,決定要開始教女兒細緻繡活的做法,等春瑛學會了,也到繡房試試,說不定還能掙個雙份。

    春瑛偷笑著應下,抬腳就去了廚房。周大娘昨日熬了一鍋豆漿做豆筋,給了她一碗,她買菜時見今日的五花肉不錯,便買了一塊回來,打算做道豆筋燉肉,父親這兩天總說起某位門房大叔家做的好燉肉,今晚也讓他解解饞吧。

    鍋裡水開了,她把切好的肉洗淨了放進去,摻上料酒,再放幾顆花椒,熬到七八分熟了,再連肉帶汁用瓦盆盛起。回頭將豆筋洗了洗,切成細條,放在一邊備用,打量著肉吸滿了汁,便用油將姜蒜爆香,再加進肉塊和豆筋條,炒幾炒再放上水,煮開了,抽掉兩根柴,好收小火,慢慢將肉煨熟。

    肉香漸漸溢出廚房,馬家的兩個小子聞到香味,嚥著口水趴在廚房窗台上,使勁兒朝春瑛眨眼睛。春瑛看了好笑,裝了半碗讓他們嘗鮮,兩個男孩歡天喜地地捧著碗跑了。過了一會兒,馬嬸一臉不好意思地拿了空碗回來,扭扭捏捏地道謝,還笑著說:「春丫頭如今真了不得,忘了針線,倒把廚活給練好了。」

    春瑛說聲「不敢當」,笑瞇瞇地接過碗。

    自從那回洩了密,路家人就跟這位鄰居大嬸生分了,馬嬸自知理虧,想要賠不是,見路媽媽一直淡淡地,也沒法子可想,今日忽然得了機會,她躊躇半日,便上前小聲道:「春丫頭……我聽你娘說過,你打算進二姑娘的院子,是不是?聽說再過十來日,就要選新丫頭了。」

    春瑛早得了消息,便衝她笑笑:「謝謝馬嬸,我娘已經聽說了。」並不在意。

    馬嬸又猶豫了一會兒,轉頭望望外面,湊得更近些:「你可知道,馮家的蓮姐也要去?聽說馮老材特地托了人,劉家的喜兒為了這事,還跟蓮姐鬧了幾日呢!」

    春瑛手上頓了頓:「是嗎?」她對那兩個女孩子的事並不關心,今天還是頭一次聽說。

    「決錯不了。你當心些吧,總共就那幾個缺,她要上去,還不知道會怎麼對付你,你可得留個心眼,不然像那崔丫頭……」馬嬸忽然閉了嘴,隨手拿起一個竹籃,就往外走。春瑛愣了愣,卻看到崔寡婦從外頭進來,怯怯地朝自己笑了笑:「你忙著呢?那我回頭再來……」她轉過身,又停了腳,回頭想對春瑛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開口,就走了。

    春瑛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進府的事,是早就定下的,她現在只能去了。馮蓮姐能托人,她老娘也找了關大娘,估計事情還是能成的吧?她可不是呆子,人家算計她,她還會不提防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26 AM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一、可惜有小人

    到了選丫頭小廝那一天,春瑛早早起身梳洗,換了一身白布衫和豆綠裙子,挽著雙鬟,用紅頭繩繫住,打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齊齊的。

    她早打聽過那位侯府的二小姐喜歡打扮整齊乾淨又說話伶俐的丫頭,想想自己也不算很差,應該還是有機會的。侯府的禁忌路媽媽也都說過了,禮儀什麼的也練習了好幾遍。雖說朝人下跪是件鬱悶的事,但只要心裡不在乎,其實也沒什麼。她當初實習的那家酒店,有個日式餐廳,不管客人有多大的名頭,多大的排場,到了那裡不也一樣要跪著吃飯嗎?她把那些人都當成是餐具就好。

    打扮好了,她對著母親的銅境照了幾照,估摸著沒什麼問題了,才合上鏡盒,暗暗歎了口氣。

    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能不能選上。以前願意進府,是因為家境不好,想幫幫家裡人,可現在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好轉了,她仍肯進去,只不過是不想違背父母的意思。

    穿過來幾個月,有時半夜裡想起真正的父母,她也曾期盼著,一覺睡醒後,又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小房間了,可當早上醒來,又再看到那個屋頂時,她才明白到,那只是幻想。她忍不住偷偷哭了兩回,然後便加倍對現在的父母好,看著他們,就當作是看到了真正的老爸老媽吧。

    路媽媽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注意事項:「選人的地方是個院子,你進去了,別人叫你站哪兒就站哪兒,自有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你聽話就是。低眉順眼些,別四處亂看,回話時要說得清楚明白,聲音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

    「知道了,娘!您都說百八十遍了!」春瑛笑著把自己最近繡的兩塊帕子打成小包,隨身帶上,又問,「娘,你昨天真的送東西給關大娘了?」

    「當然送了。」路媽媽道,「足足送了一擔白米,半扇豬,兩個荷包和一對赤金鐲子。她已經答應了,只要你頭一關過了,她自然會安排好的。」接著壓低了聲音,「我特地交待了,若是二小姐那裡已有了人,也不用她為難,只管把你派到大少奶奶那邊去,聽說那裡也要添一個小丫頭。」見春瑛一臉吃驚,便眨眨眼笑道:「這事兒你爹不知道,你可別說漏嘴了。」

    春瑛轉念一想,已明白了母親的用意,高興地抱了她一下。

    這時路有貴有些著急地推門進來:「怎麼還不走?快快!都準備開始點卯了!」

    路媽媽聞言跳了起來:「什麼?!已經開始了麼?快!春兒,這就去吧,記得不要害怕,今兒有徐大娘壓場呢,別人不敢裝神弄鬼的。」

    春瑛忙應了,拎著小包匆匆往門外走。

    才一出門,便看到鄰居家的馮蓮姐也跨出了房門。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鮮亮,一身粉色碎花衣裙平添了幾分秀色,頭髮上還戴著精緻的絹花,臉上也塗了脂粉,一抬頭看到春瑛,先愣了愣,接著便訕訕地站在那裡,也不說話。

    春瑛朝她微笑著點點頭:「早,你也要出門了?」

    「啊……是……」蓮姐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低頭拽著汗巾角兒,有些扭捏。

    春瑛沒功夫跟她嘮咯,便直接朝院門方向走,冷不防北邊正房西廂的窗子?噹一聲打開了,嚇了她一跳,原來是劉喜兒。

    劉喜兒頭髮仍有些凌亂,穿著薄薄的小衣,似乎剛起床,她沒理春瑛,只拿一雙眼睛瞪著蓮姐,質問道:「你昨兒來跟我和好,又問我借衣裳和脂粉,就是為了這事兒?!」

    蓮姐咬著唇不說話,喜兒冷笑:「好,好,你自己進府享福去吧,有事休要再來求我!」說罷又啪的一聲關上窗,再聽不見半點聲音。蓮姐紅了眼圈,低聲嗚咽起來。

    春瑛腳步遲疑了片刻,仍舊轉身離開了。

    選丫頭小廝的地方就在侯府後門進去不遠的一個院子裡。從後街拐到後門,也要走上五六分鐘。春瑛幾乎是小跑到那裡的。到了門前,已經有三四十人等著了,其中倒有十幾個是應選的小廝,他們的父母長輩在不停地叮囑他們,聽到春瑛的腳步聲,就有幾個人抬頭看來。

    春瑛略低了低頭,小跑進門,早有等在那裡的婆子罵道:「怎麼這樣遲?還不快進去?!」她縮著腦袋進了院子,見裡面已有二三十個小姑娘排隊等候了,前方幾個管事媳婦在對名冊,已經點到了第二排,她悄悄排上了最後一列,不一會兒,馮蓮姐也到了。

    點過名,對過名冊,管事娘子便開始訓話。春瑛認得那訓話的正是見過一回的徐大娘,旁邊幾個人裡,也有路媽媽暗中托付過的關大娘,見自己望過去,也使了個眼色過來。她連忙低下頭,照著在家中練習過的資勢,作乖順狀。

    徐大娘訓過話,便開始讓人一個個地走到跟前來提問。春瑛聽她問的主要是年歲、父母名號、會做什麼活,沒什麼難回答的,也稍稍放下了心。

    今天來的小丫頭不少,前頭更有幾個模樣清秀又會做活的,說話也口齒伶俐,都被徐大娘叫到旁邊去站著,應該是選中了,一張張小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旁邊的婆子媳婦們也在暗地裡議論哪個會被派到哪位主子身邊。春瑛聽到旁邊的蓮姐呼吸漸漸加重,似乎有些躁動。

    日頭升上中天時,終於輪到了春瑛。

    徐大娘問過三個基本問題後,打量了春瑛幾眼,微微一笑:「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丫頭……怪眼熟的。」春瑛心中有數,表情更加溫順了。

    一旁的關大娘笑道:「我聽說這丫頭針線活不錯,人也伶俐,想必二小姐會喜歡?」卻又有另一個媳婦子笑著插嘴:「關大娘,二小姐那兒的丫頭已經不少了,況且這個路春兒,不是出了名的呆子麼?她就說了幾句話,你也能瞧出她伶俐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春瑛彷彿聽到有電光閃爍的聲音,眨眨眼,只盯著前頭地面的一小塊青苔,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徐大娘清了清嗓子,見那媳婦子與關大娘都閉了嘴,才淡淡地問春瑛:「你會做繡活?有沒有帶活計來?」

    「有。」春瑛忙拆開帶的小包,讓她看自己繡的帕子。徐大娘翻看兩眼,不置可否,便還給了她。

    方纔那媳婦子這時又笑著說:「徐大娘,恰巧針線房上也要招人,如果這孩子……」「她這歲數做針線房也太小了!」關大娘打斷了她的話,「小姐們房裡也該多幾個會女紅的人。」媳婦子似笑非笑地斜她一眼:「那不如派到三小姐那兒去?二小姐屋裡……這都有六個人了……那邊還只有一個呢……」

    兩人又對發了幾道眼刀。關大娘大概是年紀大了抵擋不住,只得忍住氣改了口:「照我看,她的針線也沒比別人強到那裡去,既然二小姐那裡已經有了人,不如就派給大少奶奶吧,大少奶奶那兒還一個都沒有呢!」

    那媳婦子愣了愣,想想覺得也沒什麼,但平白依了關大娘的意思,她又不服氣,便道:「這總要問過太太才好,大少爺屋裡的事,我們可不敢擅自作主,總要太太發話,您說是不是?關——大——娘——」關大娘立時沉了臉。

    「好了!」徐大娘喝住兩人,瞧了瞧春瑛,便道,「既是如此,就派到大……」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喲——這是在做什麼呢?」接著便是一陣香風撲過來,春瑛用眼角偷偷看了一眼,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脂粉香艷,穿著水紅色綢緞比甲,頗有幾分姿色。她身後跟著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看穿著也是不凡,不過頗為低調,能看出是一位管家娘子。徐大娘一見她,便微微低頭行了個禮,對方也照樣回禮了。

    那穿水紅的女子卻彷彿沒看到似的,一過來便拉著關大娘笑道:「大娘跟誰生氣呢?大太陽底下的,越吵火氣越大,這是何苦來?」

    關大娘歪歪嘴,掙開了雙手,道:「不過是為了一個小丫頭該派到哪裡,跟魯家的說兩句罷了,誰跟人吵了?」

    「可我怎麼覺得兩位的火氣不一般呢?」那女人輕笑著扭過頭看春瑛,「就是這個小丫頭?倒還清秀,可我怎麼看不出,她就值得兩位吵起來?」

    春瑛暗暗吐嘈,這哪裡是為了她?不過是為面子而已。她算是聽明白了,這關大娘上回還帶崔家姑娘去見太太呢,想必是太太的人,可今天卻似乎送了好幾個人進二小姐房裡,大概是有人看不慣了吧?

    果然那魯家媳婦子便笑瞇瞇地說:「我可沒拌嘴,再說這丫頭已有了去處,就是大少奶奶屋裡。」

    那女子臉色變了一變,慢慢收了笑:「這是怎麼回事?不是選小姐們的丫頭和少爺們的小廝麼?大少爺屋裡幾時要添人來著?我們二少爺……可從沒聽過也要添人!」

    魯家的仍舊笑瞇瞇:「二少爺屋裡還缺人麼?大少奶奶新進府,正要人使喚呢,這丫頭針線不錯,所以兩位大娘都打算派她去大少奶奶那兒。」

    徐大娘聞言皺了皺眉,果然那女子便拉下了臉:「我們少爺昨兒才說,要添個針線上人了!如今屋裡的姐妹們,通沒幾個能做活的!」她斜了春瑛一眼,便回身笑著對那中年婦人道:「王媽媽,您看……這丫頭乾脆就撥到我們那兒吧,如何?」

    春瑛瞪大了眼,忍不住抬眼去看她。

    她沒招誰惹誰啊,這人怎麼就找上她了呢?她可沒興趣去侍候傳說中很變態的二少爺!

    但讓她的小心肝顫顫悠悠地提起的是,那中年婦人居然朝徐大娘說:「弟妹,這丫頭……」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二、這世間還是有好人啊

    徐大娘不等那王媽媽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且慢!」王媽媽愣了愣,臉色有些陰沉。徐大娘卻轉頭瞪了春瑛一眼:「沒規矩!誰叫你抬頭了?!你在瞪誰?!」

    春瑛被她罵得有些懵,條件反射地低下頭,暗暗後悔剛才的眼神太直白了,但願不要因此惹惱了別人才好。

    被徐大娘的話弄懵的人似乎不止春瑛一個,連被打斷了話的王媽媽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弟妹,你這是……」

    「嫂子見笑了。」徐大娘淡淡地道,「如今的丫頭都太不懂規矩了,不像咱們小時候,到了記事的年紀,就有專人來教,絕不會這般直愣愣地看人。這職司分派,原是主子們定的,連咱們這些管事娘子,也只不過是替主子們分憂,哪裡能由得一個小丫頭拿主意?」

    那穿水紅的女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咬牙問:「徐大娘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少爺連要個丫頭都不能了?」

    徐大娘微微一笑:「多姑娘言重了。」春瑛一聽這話,眼角就忍不住一抽。多姑娘?這又不是紅樓夢!

    接著徐大娘又繼續道:「咱們慶國侯府,原是詩禮傳家,世代書香,事事都是有規矩的。府裡的大小主子,哪位屋裡該用多少人,丫頭有幾個,媳婦子有幾個,婆子有幾個,都有定例,連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沒破例,少爺小姐們自然也不例外。大少奶奶屋裡新添的小丫頭,原是大少爺屋裡原本就少了的缺,想必姑娘也記得,當初繡書因不慎倒了茶水到二少爺身上,被二少爺打傷了,只能出府。因大少爺說他屋裡不少人使喚,便一直沒補上。如今有了大少奶奶,人手不足,太太昨兒想起,便交待我們挑個人送去。二少爺屋裡並沒缺人,又怎能再添呢?」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漫不經心地問:「二少爺屋裡的人已經不少了,我記得前兩年添的人都是擅女紅的,怎麼就沒人做活了?」

    多姑娘臉上已是鐵青,憋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些小蹄子都自以為有臉面,偷懶不肯幹活呢!」吸了兩口氣,道:「既是這樣,正好,我們少爺前兒才說,南棋那丫頭不聽使喚,叫她去倒茶,她半天都不挪窩,整日在外頭逛,就像我們院裡沒她這個人似的,乾脆將她攆出去,另挑好的來使。大娘便把這丫頭換了她吧,也省得二少爺生氣!」

    魯家的忽然撲哧一笑:「多姑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只怕二少爺未必是這樣的心思,你若真把人換了,他反倒會生氣呢。」說罷朝身後的媳婦子們擠擠眼,有人也跟著笑了,也有人不動聲色。

    「什麼意思?」多姑娘愣了愣,見媳婦子們只是笑,便生氣了,王媽媽忙勸她:「姑娘不必理她們,你徐大娘說得有理,這事就算了吧,咱們還有正事要出去呢,別耽擱了時辰。」

    多姑娘滿臉不情願:「哪裡就連一小會兒都等不得了?媽媽且歇一歇吧。」然後又對徐大娘說:「我今晚就回報給少爺,等他點了頭,自有人來領這丫頭進去。大娘何必多話?添一個小丫頭,難道就是什麼罪過了?三少爺屋裡,還比別人都多兩個呢!怎麼不見大娘提?」

    春瑛心中暗罵,這多姑娘怎麼就纏上自己了?!從來只聽說紅樓裡的「多姑娘」風流,沒想到這不知啥世界裡的多姑娘還添了可惡!她心中隱隱有些害怕,祈禱著老天爺可千萬別讓她去當二少爺的丫頭呀。

    徐大娘皺了皺眉:「三少爺屋裡並沒有多出人來,只不過梅香和蘭香仍是在太太屋裡支月錢,還是太太的人,小丫頭的人數卻是與別的少爺一樣的。多姑娘,我勸你也省事些吧。」接著,她對王媽媽正色道:「嫂子是王家媳婦,有些話,我對別人是不會說的,但憑著王徐兩家的情份,我卻不能不開這個口。若是惹得嫂子不高興,還請多擔待。」

    這話說得王媽媽也嚴肅起來:「這……什麼事呀?你、你說……」

    「這自古以來,大家子就講究個『家和萬事興』,萬沒有為一點小事自家人整日爭個不休的道理。丫頭事小,兩位少爺若是因此有了心結,倒是我們底下人的不是了。咱們即便不能勸著,也該少說嘴,把事兒平息下去才是。這本是當年我做小丫頭時,王大娘親自教的道理,想必嫂子也是常聽的?」

    王媽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徐大娘不等她回答,已轉向春瑛,厲聲道:「你不懂規矩,活計也不出挑,本就該再學幾年才讓你上來的,念在你平日尚算老實,才會把你列入名冊,不想才說了幾句話,便又再犯!如今二少爺生氣了,再抬舉你,就是對二少爺不敬!你自己說,該如何罰你?!」

    春瑛聽得糊里糊塗,心想這怎麼會是自己的錯?她哪裡做得不對呀?她不解地望向徐大娘,一看到對方的眼神,忽然明白了,馬上伏下身去:「小的錯了,小的願意受罰,請大娘吩咐。」

    徐大娘滿意地點點頭:「你知錯就好,老太太常說,我們要寬待底下的人,那我也不重罰你了——回去繼續學規矩!什麼時候學好了,再來求差事吧!」

    春瑛忍住翹嘴角的衝動,假裝難過地應道:「是,大娘。」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那徐大娘又回頭吩咐捧著名冊的媳婦子:「勾了她的名兒,把才纔選的那個叫佳佳的小丫頭,送到大少奶奶那裡去。」

    那媳婦子應了,關大娘張張嘴,終究還是沒出聲。魯家的瞥她一眼,譏諷地笑了笑。

    多姑娘板著臉,半晌才問:「那我們屋裡的人呢?!等南棋被攆出去,誰來補她的缺?!」

    徐大娘淡淡地瞟她一眼:「等人出去了,我們會問二少爺的意思。方纔已選了八個人,兩位小姐總共只要添六個人,自然有剩下的。」隨即不再理會她,又吩咐其他媳婦子們:「快到飯時了,這人也選夠了,讓大家都散了吧。」

    眾人應了聲,便紛紛收拾起東西來,春瑛正想起身,卻聽到身後衝上來一個人,跪地喊道:「大娘!嫂子們!還有我呢!你們還沒問過我話,可不能就這樣趕我回去呀!」她聽聲音耳熟,轉頭一看,原來是馮蓮姐,瞥見幾個管家娘子臉色都不好看,忙小聲勸道:「別說了,咱們快回去吧。」又伸手去拉蓮姐。

    馮蓮姐掙開她的手,猛地向前一撲,拉住多姑娘的裙擺:「好姐姐,我願意去二少爺那兒,求您幫我說說話吧!」春瑛已經吃驚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蓮姐,你別想不開啊!

    但蓮姐根本聽不到她內心的呼聲,只是苦苦哀求著。那多姑娘打量了她幾眼,見她雖然模樣還算秀氣,但妝容太村了,小身板乾癟癟的,遠遠比不上自己的豐滿,再看手,雞爪子似的,哪裡有自己的白晰細嫩?多姑娘眼珠子一轉,便笑道:「既然你這麼忠心,我就做個好人吧。」轉頭對徐大娘說:「就她好了,我瞧著她還不錯。」

    蓮姐大喜,徐大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是朝拿名冊的媳婦子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蓮姐立刻高興得哭了起來,等到人都走光了,她還在抹淚。

    春瑛鬱悶地陪在旁邊,見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沒好氣地說:「哭完了沒有?別人都在看笑話呢!你肚子不餓嗎?快回去吃飯吧!」

    蓮姐用袖子抹掉眼淚鼻涕,有些怯怯地偷看她:「對不起……春兒,我……我搶了你的差事……」

    那才不是她的差事!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本來就不想去,行了!快走吧!」

    蓮姐慌忙應了,跟在她後面往家走,一路上用那種愧疚的眼神偷看了她無數次,春瑛更鬱悶了,一進院門就往自家屋裡跑,不想再理她。

    此後馮家傳來的得意笑聲、蓮姐吞吞吐吐的勸告聲,以及劉喜兒生氣地大力關上窗戶的聲音,春瑛都只當作是天上的浮雲,懶得去管。她現在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呢,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確定是真的,心裡便隱隱有些竊喜。

    這樣被刷下來,雖然很鬱悶,但也意味著,短時間內她不會再被逼進府了,這可不是好事嗎?反正家裡已經好過多了,她進不進府都無所謂,現在有空,也該想想其他賺錢的法子了。

    春瑛輕鬆地哼起了歌,隨手抄起塊抹布打掃起房間來,忽地聽到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便高興地打開門:「娘,你回來……」招呼都沒打完,就被老娘扯了進屋,啪的一聲關上門。

    路媽媽有些氣急敗壞:「我聽你劉嬸說,你沒選上?!怎麼回事?!關婆子明明收了我東西!還有,你劉嬸說是徐大娘使了壞,才把你趕回來的,是因為上回的事,她惱了你?!」

    春瑛忙道「不是不是」,她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然後又道:「娘聽出來了吧?徐大娘是在幫我呢,她可是個好人。如果不是她用這個法子把我踢出來,我就要到二少爺那裡去了,那不是很慘嗎?」

    路媽媽已經冷靜下來,但還有些疑惑:「那劉家的為什麼說是她在使壞?」

    春瑛想了想:「應該是她誤會了,不清楚的人,聽說這件事都會以為是徐大娘的錯吧?反正我挺高興的,倒是蓮姐,我真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居然自己求著去服侍二少爺。」

    路媽媽撇撇嘴:「馮老材一門心思要女兒進去呢,呸!也不瞧瞧他閨女幾斤幾兩。」接著又發愁:「可如今怎麼好呢?只怕一年半載都進不了府了。」

    「進不了就進不了,咱們家不缺那幾錢月銀。」春瑛抱著母親的手臂撒嬌,「娘不是說教我繡荷花嗎?還說叫我去繡房試試,要是進了府,還怎麼給繡房做活呀?」

    路媽媽想想也是,但終有些不甘心:「不是還給大少爺添了人嗎?怎麼就不能派你去?」

    春瑛笑道:「那可是捅了馬蜂窩了,二少爺怎麼肯罷休?我聽說大少爺屋裡那個缺,原是一個被二少爺打傷的丫頭的,我要是真去了,不就得罪他了嗎?我可不想挨打。」

    路媽媽唬了一跳,覺得女兒不去反而是好事,便放下了。

    倒是路有貴覺得十分可惜,後來他又聽說那關婆子因收了八家人的禮,打包票要送八家的女兒進二小姐屋中,結果有好幾人被派到別處,還有人沒選中的,那幾家人都圍著她家要說法呢。路有貴回家一說,路媽媽便笑得不行,立刻出門也去摻一腳,居然被她要回了半擔米、荷包和金鐲子,還連說吃虧了。春瑛十分無語。

    馮蓮姐沒過幾天就高高興興地跟著來接人的婆子進了府,臨行前馮老材叮囑了無數的話,她那小臉蛋就一直紅著。等她一走,馮老材便又跟三五豬朋狗友出去賭錢了。劉喜兒冷冷地抱臂旁觀,她弟弟小心問她話,也被她罵了回去。

    春瑛在廚房往外看,見狀歎了口氣,然後便隨手拎起兩條黃瓜要切,卻忽然發現身後出現了一個黑影,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崔寡婦。

    春瑛乾笑著打招呼:「崔嬸……你要用廚房嗎?」

    崔寡婦搖搖頭,鄭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別擔心,我和你曼姐姐會替你想辦法的。」

    哎?這話是什麼意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28 AM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三、路遇

    崔寡婦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春瑛聽得莫名奇妙,轉回身來繼續切黃瓜,然後忽然想到:她不會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給自己找個差事吧?

    這個想法嚇得春瑛差點兒切到自個兒的手指,忙丟開菜刀飛奔到崔家屋子前,連聲叫著:「崔嬸、崔嬸!」卻發現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裡。

    路媽媽抱著一個包袱從院外進來,見狀便皺眉道:「你叫她做什麼?在她家門前多站一會兒,都會沾了晦氣!還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著她急急回屋,把才纔崔寡婦的話都說了一遍,又問:「娘,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會不會……會不會叫崔姐姐想辦法把我弄進府去?」

    路媽媽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這本事,當初就用不著害你了!別聽她的瞎話,也不知道想幹啥呢!」說罷拿著包袱上炕:「我剛從繡房回來,又接了新活,聽說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請繡房做些椅搭、茶圍、床簾、繡幔之類的活計,我輪不上那些,就領了幾樣巾帕鞋面回來做。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嫁妝這般講究,還要分四季繡花樣,連料子的顏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卻沒聽進耳中,始終有些擔心。雖然崔家母女是沒什麼能耐,但崔姑娘現在已經是三少爺的丫環了,會不會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議了呢?想當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環後才給妹妹謀了缺的。

    她在這邊左思右想,路媽媽說了半日不見女兒附和一句,抬頭見她在發呆,便拍了她一記:「發什麼傻?!那崔曼姐有什麼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謀了好缺,你儘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頭,滿府裡一抓一大把,她當自己是什麼阿兒物?!」

    春瑛揉揉腦門,覺得老娘說得也有道理,再說了,崔姑娘為什麼要幫自己?她們這種關係,幾乎已算是半個仇人了吧?

    想到這裡,春瑛便不再擔心了,繼續回去切黃瓜。

    這樣的日子是平靜的,春瑛每日繡花、做飯、洗衣、照顧弟弟、給父親送飯,偶爾也翻翻那本大統歷。雖然早就不想追究這裡到底是個什麼世界了,但做為消遣讀物,這本歷書還是有點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別的書了。在以詩書傳家而聞名的李氏慶國侯府周邊,居然找不到一家書店,而據路媽媽回憶,本來有過兩三家的,都在這二十來年裡逐個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從大門上送飯回來,已經過了飯時。太陽明明不大,空氣中卻瀰漫著濕重的氣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過氣來。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靜悄悄的,只偶爾有一兩個人用手遮擋著日頭匆匆走過,附近的店舖中,夥計都沒精打采地伏在櫃檯上打盹。春瑛一手挽著籃子一手扇風,瞧瞧天色有些陰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順便逛逛那一帶的書店的念頭。

    才拐進後街,她便看到街頭處的樹下,有個人坐在石塊上,正靠著樹幹閉眼休息。她認得那是遇過三回的小鬍子,見他臉色不太好,在大太陽底下居然是慘白慘白的,忙走過去小聲叫道:「公子,公子?你怎麼坐在這裡?」

    小鬍子動了動,睜開眼看了看她,又瞇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認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燈市上,你讓過一個鯉魚燈給我,還有上回別人欺負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廝幫我娘說話的。」她抬頭望望周圍:「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裡?你的小廝呢?」

    「墨涵?」小鬍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敘回去……」他盯著春瑛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我記得了……草化的螢火蟲,是不是?」

    春瑛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她靠近兩步,聞見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沒醉!」小鬍子忽地大手一揮,「我很好!我高興!小李……總算擺脫了,擺脫了!我為他高興……」說到這裡,頭一點,又耷拉下去。

    這還叫沒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沒什麼能用的東西,便扯出手帕來給他扇風:「既然你的小廝不在,那你還有別的跟班嗎?今天天氣悶熱,你這樣坐在這裡,這樹冠又不大,會中暑的。」

    「我沒事……」小鬍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淚來,「小李要走了,去南邊……他是擺脫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還能掙個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聽不明白:「你說什麼?」

    小鬍子卻只是流淚,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還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無措,想要借個手帕給他抹兩把,卻又擔心這是在古代,什麼禮教規矩的比較嚴格,好像不太合適,可看著這人一直流淚,她又覺得有些心酸:「別哭了……這世上總有傷心事,想開了就好……」她平白無事穿越過來,就夠傷心的了,還變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慘嗎?可她還是一樣要過日子呀?

    「二少爺,二少爺……」遠處傳來少年的喊聲,嚇了春瑛一跳,立刻跳開左右張望。二少爺在哪裡?!等她逃遠點先——

    「二少爺!」少年跑近了,卻是上回見過一次的小廝,「你怎麼坐在這裡?把衣裳都弄髒了!」

    原來不是侯府的二少爺嗎?春瑛鬆了口氣,便問:「你是這位公子的小廝吧?我是你們上回見過的路家的女兒,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廝一臉懊惱:「果然還是醉了——多謝小妹子了。」他彎腰對小鬍子道:「二少爺,你總說自己酒量好,敘少爺一勸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還把我哄走了。若你獨自一個人在此出了什麼事,小的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小鬍子不知幾時已抹乾了臉上的淚痕,昏昏沉沉地說:「胡說……哪會有人怪罪你?說不定還會有賞呢!」

    小廝張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二少爺說這話,叫老爺聽見了,豈不傷心?別人的閒話,二少爺別理就是。」說罷搭過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來,不料小鬍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沒走兩步,就差點摔倒了。小廝年紀尚小,力氣不足,幾乎被他扯著一同跌倒,只得死命撐著,回頭扯著脖子請求春瑛:「小妹子,煩你幫我們叫輛馬車吧……」

    春瑛擔心地看著小鬍子左晃右晃地樣子,忙點了頭,轉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卻聽到身後哇的一聲,小鬍子已吐了一地污物,連小廝的衣服上都沾了幾點,一時酸臭難聞。小鬍子卻彷彿失去了力量般,整個人軟下來。

    小廝急得跺腳:「這可怎麼辦?二少爺?二少爺?咱們去敘少爺家裡休息一下吧?您這樣可怎麼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面不遠。我家裡還有解酒湯。」那是預備給自家老爹用的。

    小廝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如此勞煩小妹子了,還請帶路。」

    春瑛忙領著他們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親正在屋裡睡覺,她也不敢把人往裡面帶,便找馬家借了把竹製的躺椅來,放在樹蔭下,讓他躺了,又倒瞭解酒湯給小廝。

    那小廝正拿著把大葵扇給主人扇風,忙接了湯過來,聞了兩聞,才喂小鬍子喝下,然後鬆了口氣,笑著對春瑛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呢。」

    春瑛笑著擺擺手:「上回是你們幫了我,我當然要報答啦,對了,嗯……這位小哥……」小廝忙道:「我叫墨涵。」「那麼墨涵小哥,你家少爺剛才喝醉了,似乎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臉色怪蒼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沒有隨身帶什麼藥……」春瑛隱約記得,古代少爺小姐們隨身的香囊裡都會帶點兒類似的東西備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鬍子腰間的香袋,果然找出兩顆藥丸來,聞了聞,便餵他吃了一顆。春瑛又去廚房弄了點鹽白開,順便打了井水給小鬍子洗臉。

    路媽媽才歇中覺,聽見聲響,忙簡單梳洗了走出來問女兒:「怎麼請了外人進來?」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吳婆子來鬧事時,幫我們說話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剛才還在外頭吐了呢。我擔心他是中暑了。」

    路媽媽聞言忙回屋拿出一個小瓷瓶:「用這個給他擦擦額角,這是消暑的藥油。」

    墨涵在院中聽見便笑著高聲說:「不麻煩嬸子了,我方才給二少爺吃過消暑藥,只怕過一會兒就好了。」

    「難得貴客上門,怎麼能怠慢呢?」路媽媽又找了幾樣茶果出來,另換了茶水,「春兒年紀小不懂規矩,怎麼能用白水待客?這醉酒啊,都是因為一時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會難受,若少爺不嫌棄,請賞個臉吧,這是春兒她叔買的好茶,咱們自家向來不捨得喝的,這幾樣點心,也是自家做的,還算乾淨。」

    墨涵掃了一眼,見茶水點心都不是外頭常見的大路貨,暗暗點頭,卻只接過了茶水:「多謝嬸子,只是少爺方纔已吃了藥,又喝了許多水,再喝只怕會鬧肚子。倒是我口渴著呢,求嬸子賞我一盅兒?」春瑛笑著倒了一杯給他。他喝了一口,便誇了好幾句:「果然不愧是慶國侯府,連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們在家喝的強多了。」

    路媽媽得意地笑笑,見他長得清秀,說話又討喜,年紀不過比春瑛大兩三歲,便拉了他坐在一邊說話,問他年歲大小,父母籍貫,又問主人家姓什麼。春瑛這才知道,原來小鬍子還真的姓胡,家裡也不簡單,是專門負責採辦珠寶首飾的皇商。

    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會兒,漸漸醒轉了,只是人還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著他洗了臉,他才清醒些,聽著小廝的低聲回報,立刻漲紅了臉:「這……這真是太失禮了……」

    路媽媽忙說沒什麼,又請他喫茶。但胡公子滿面羞愧的坐不住,又見天色越發陰沉,便迅速告辭了,又小聲囑咐墨涵記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聽見母親在旁邊小聲笑道:「我還當他真是個老成的人,今兒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個孩子。」

    春瑛有些吃驚:「這話怎麼說?」

    「只是留了鬍子,臉皮卻白嫩,瞧他的手,還沒長成呢,怕只比你姐姐大一點。」路媽媽抬起竹椅想要還回去,忽然發現椅子上有東西,「哎呀,這是不是他們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個香袋,雖已半舊了,繡工卻不錯,還綴著一塊玉,青翠欲滴,一見就知道不是便宜貨。她忙接過香袋,朝那對主僕去了方向跑去。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四、惡霸

    那胡公子主僕已走了幾分鐘,春瑛追出去,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回想起上回他們離開時,走的是南邊的方向,她便沿著後街一直跑,到了街口,又轉到外街上去。路上的行人已經比方才多了許多,但人群中還是找不見那主僕二人的身影。

    春瑛站在原地,看看手中的香袋,有些苦惱。要不等下回見到那胡公子時再給他吧?可這塊玉似乎挺貴重的,香袋上頭的針線繡的是一個花瓶,裡頭插著幾棵稻穗,旁邊一隻小鳥,估計是鵪鶉,想想路媽媽那個繡花樣子小冊上的內容,這應該是「歲歲平安」的意思。用得半舊的香袋依然在用,又明顯是家常繡品,恐怕是親人所贈吧?一旦丟失,主人一定會很著急。誰知道幾時會再遇見他呢?她又不知道與他交好的那位「敘少爺」住在哪裡。

    躊躇了片刻,春瑛還是決定追上去,她問了附近店舖的夥計,問到第三家才知道有兩個符合她形容的男子往西面大街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步子有些不穩,另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就說要扶他到西街的鋪子裡休息。春瑛謝過那夥計,便急急追了過去。

    剛走到西街路口,她就遠遠看到那胡公子主僕兩人坐在一處小茶攤上,似乎在歇腳,心裡鬆了口氣,忙笑著跑過去說:「胡公子,你把東西落……」話還沒說完,便被前面傳來的一聲巨響打斷,嚇了一大跳。

    十來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凶神惡剎地圍住了小茶攤,將攤子上的桌子凳子掀翻了幾張,把大半客人都趕走了。一個又肥又壯、穿著暗紅色綢緞衫的男人趾高氣揚地慢慢踱過來,立刻便有跟班抬袖擦乾淨一張椅子,放到他屁股後方,恭敬地請男人落座。那男人整了整袖子,便坐下來,翹起了二郎腿。

    小茶攤的老闆氣得渾身發抖,手裡提的茶壺一顫一顫地,他老婆慌忙接下了壺,與他倚在一起。

    春瑛覺得他們有些眼熟,仔細一看,不正是紅玉和南燈那兩口子嗎?她記得他們是在迤北大街上擺攤的吧?幾個月不見,又換地方了?莫非是變態的二少爺又出了手?

    「二少爺,咱們快走吧……」這句話又嚇了春瑛一跳,還好她馬上就想起來,身邊的確有一位胡「二少爺」在,這話原是墨涵勸主人離開才說的。他們主僕二人原就坐在攤子邊上,當那些人衝進來時,並未受到波及,但瞧這架勢,只怕有麻煩,為免被誤傷,還是早點走的好。

    胡公子揉著太陽穴,臉色發青,聞言點了點頭,便在墨涵的攙扶下起身,與春瑛打了個照面,便是一愣:「你……有事嗎?」墨涵也發覺了:「咦?路家妹子,你怎麼在這裡?」

    她早就在這裡了好不好?春瑛扁扁嘴,遞過香袋:「胡公子把這個忘在我家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來的。」胡公子慌忙檢查自己的腰間,見果然是自己丟了東西,忙接過香袋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丟了它,我可就要心痛死了。」墨涵臉一紅,低頭又勸:「快走吧,要是打起……」

    他話還未說完,茶攤內又是一聲巨響,那紅衣男子身邊的跟班踢翻了茶爐子,銅製大茶壺丟在地方,灑了一地的滾水,反而燙到了他的腳,疼得他捧住腳丫子大聲嚎叫。

    「吵什麼?!」紅衣男子大喝一聲,便有人將那跟班拉下去了,他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便盯著南燈冷笑:「王法?你居然問我知不知道王法?哈哈哈——」笑聲嘎然而止,「我告訴你!順天府的班頭是我兄弟,府尹大人曾跟我一桌兒吃酒!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牛老虎是什麼人,說我不知道王法?哼,哼哼……不守規矩的人是你!」

    南燈怒道:「我怎麼不守規矩了?!這地方又不是你的,憑什麼要我孝敬銀子?!這裡一桌一椅都是我親手打的,鍋碗米面也是我花錢買的,我安安份份地做生意,也沒礙著誰,你的人卻天天來吃白食,攪得我不得安寧,現在居然還有臉收什麼平安費?!我告訴你,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出!」他嚷得脖子上青筋直爆,眼神都猙獰起來了,紅玉緊緊挨在他身邊,眼中閃著害怕的淚光,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牛老虎冷笑道:「口氣真大呀……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皇城腳下,是你想擺攤就擺攤的嗎?!那你怎麼不到正陽門大街上挺屍去?!若人人都像你這樣,豈不是亂了套了?!這幾條街都是我的地盤,我是為了大傢伙兒的平安,才這樣勞心勞力的,你到別的攤子上問問,誰不是乖乖交了銀子求平安?好心沒好報!你要是不想交,就快給我滾蛋!」話音剛落,身後便有十來個大漢往前站了一步,大有「你不給錢我就揍你丫」的意思。

    南燈死死地瞪著他,臉漲得通紅,轉身就要抄傢伙,紅玉慌忙攔下他,衝到牛老虎面前跪下,道:「牛大爺,並不是我們不想交,只是……一年二十兩,實在太多了,已足夠租一年的正經店面,我們小本生意,哪有這麼多錢?求您高抬貴手,等我們賺了銀子……」

    「等你們賺夠銀子跑了,我找誰去?!少給我耍花樣!」牛老虎不屑地瞟了一地的爛桌爛凳,還有散在地方猶帶熱氣的點心,眼角瞥見攤子邊上還有春瑛他們三個沒被嚇走,便瞪了他們一眼:「看啥看?!小兔崽子,想多管閒事是不是?!」

    胡公子聞言皺了皺眉,墨涵立刻便嚷道:「我們二少爺身體不適,才會借這裡歇歇腳,你少胡亂罵人!這是皇城腳下,你當自己有幾斤幾兩?竟敢口出穢言,當心閃了舌頭!」

    牛老虎雖橫行慣了,卻也知道京城中多貴人,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見胡公子身上穿的還算華麗,雖然只帶了一個小廝,也沾了點富貴的邊,若真有什麼背景,可是麻煩得很。他心煩意亂地瞪向一旁的春瑛,春瑛忙縮到胡公子身後,假裝跟他們主僕是一夥的。那牛老虎悻悻地將目光收回,望向南燈夫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今兒是最後一天,若天黑前還不能繳上銀子,你們就給我滾吧!不然我的人見一次砸一次!」說罷轉身就走,那十來個跟班呼啦一聲,便都不見了蹤影。

    紅玉怔怔地軟倒在地,南燈卻憤怒地嘶吼一聲,轉眼望著自己親手佈置的小茶攤,滿目狼籍,只覺得心口的怒火快要迸出來了,他狠不得將那些人都打個稀巴爛,哪怕是被他們圍著打死了,也強過現在被欺壓得喘不過氣來。

    「紅玉姐姐……」春瑛小心地叫了聲,紅玉猶帶淚痕地轉過頭,似乎還沒認出她來。春瑛左右瞧瞧,便湊了過去,扶紅玉起來:「你忘了?我是春兒,上回你在周大娘家的時候,我們還見過呢。」

    紅玉想起來了,勉強笑道:「原來是路家小妹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只是偶爾路過。」春瑛打量了南燈幾眼,「你們沒事吧?」她又幫著把一張長凳扶起來。

    「不用忙活了……」南燈忽然道,「我拿不出那二十兩銀子,遲早會被人再砸一遍的……」紅玉眼圈一紅,掩面蹲下哭起來。

    春瑛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安慰道:「南燈大哥,你別灰心,人生總有希望嘛,這裡不能擺攤,那就到別處去好了。京城這麼大,難道那牛老虎還真的能管全了不成?他又不是官府的人。俗話說得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對不對?」

    南燈自嘲地笑笑:「我們都搬了六七處了,從沒有在一個地方安穩地待過兩個月。只要消息傳出去,總有人來尋我們的不是。你當我們沒打聽過?別人開舖子的,一年也不過是十兩的平安費,到我們這個小茶攤頭上,就立時翻了一倍,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紅玉哭道:「他不能這麼待你……好歹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本是真心為他,才勸他那些話,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他本來就是那個性子,容不得別人有一點違逆,何況我又是他身邊的人。」南燈慢慢地擺好一張凳子,坐了上去,「原是我瞎操心罷了,他本是庶出,府裡又有嫡子,再胡鬧下去,遲早會出事的,我若是不說那些話,他遭了殃,我也逃不了,如今日子雖艱難些,也不算是絕路。咱們……離了京城吧。」

    紅玉一怔,接著便哭得更大聲了。

    春瑛咬咬唇,想起她那回在家門前哭求父親讓自己見母親一面,又想起紅玉的母親病重,至今未癒,若是她這樣走了,將來母親有什麼好歹,她可能都無法知道了,心便有些發酸。

    胡公子與墨涵在一旁遲遲未走,見狀也為他們難過,胡公子問:「若是賢伉儷交了那二十兩,就能留下,我願意幫這個忙。」墨涵吃了一驚,迅速轉頭看了他一眼。胡公子淡淡地道:「沒事的,墨涵,二十兩我還出得起。」

    「小的先謝過公子高義。」南燈面無表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禮,「但請恕小的不能接受。」

    這回胡公子與墨涵都吃驚了,後者忙問:「為什麼?!我們二少爺可是一片好心!」

    南燈聽了那熟悉的三個字,頓了頓,才道:「公子雖是好心,但我們夫婦與公子素昧平生,怎麼能平白收這麼多銀子?請您打消了這個主意吧。」

    胡公子沒說什麼,墨涵卻不樂意了:「好心幫你,你居然還推三阻四的,你當你是誰?!」

    南燈沉默地收拾起地上的物品,一言不發。紅玉擦乾了淚水,才向胡公子福了一福:「外子並不是有意頂撞公子,還請公子恕罪。只是這銀子……若小的夫婦今日收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日後總想著有人給銀子,就再也沒法挺直腰桿做人了。」說完也跟著丈夫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胡公子發了一會兒怔,才攔住猶在忿忿不平的墨涵,對南燈夫妻道:「原是我欠考慮了,若我不是送銀子,而是借呢?我並非狠心的債主,兩位盡可慢慢還錢,利息也可照付,那樣你們就沒佔便宜了,不是嗎?」

    紅玉眼中一亮,望向丈夫,南燈卻緩緩搖頭:「這本就是別人故意為難,即便交了銀子,他們也會想出別的方子逼我們走,只怕連本金都還不了。多謝公子好意,只是……」

    「我說你們怎麼都這麼磨唧呢?!」春瑛忍不住插嘴,「紅玉姐姐方才不是說,二十兩足夠租一年店面了嗎?乾脆在城裡另找個地方——二少爺再霸道也沒法管到這麼遠——到時候租個正經店面,胡公子的錢就算是入股的,平時由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經營。我記得元宵時你們生意極好的,等將來賺了錢,胡公子可以拿回銀子,又有分紅,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也不用被人趕來趕去了,不是很好嗎?」

    她左右望望,見他們都吃驚地望著自己,眼中卻閃著喜色,便有些得意地挑挑眉:「這個主意怎麼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30 AM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五、合夥

    天空越發陰沉了,烏雲遮住了太陽,不一會兒,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路上行人爭相走避,一時間,街道已空了大半。

    南燈夫妻的小茶攤處,用竹竿支起了薄薄的棚子,原是為了遮擋日頭用的,現在勉強遮雨,偶爾還會漏幾滴下來,地上滿是泥水。棚中只剩了南燈夫妻、胡公子主僕與春瑛五人,圍著一張桌子,低聲說話。

    春瑛見他們雙方都在沉默,不由得有些著急:「我說,你們究竟同不同意這個法子?好歹給個話呀!」

    南燈低頭站在一邊,道:「既是要換地方,又何必再向這位公子借銀子?只要那些人不來騷擾,我們夫妻便定可將生意做起來。我們這樣的小本生意,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公子一見便是大戶人家出身,哪裡看得上這點薄利?」

    春瑛急了,不借銀子,憑他們哪裡有本錢去租店面?在外頭擺攤,又沒有靠山,還不是任由人欺負嗎?這胡公子家裡既然是皇商,在京城應該也是有點勢力的,有他在前面擋著,對他們也有好處呀,這南燈小哥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

    紅玉似乎也有同感,焦急地看著丈夫,想勸卻又覺得為難。

    那邊廂,胡公子還未說話,墨涵已不樂意了:「你當我們有錢沒處花呀?不過是二少爺仁善,才願意借你銀子,助你一把。什麼入股開店的,這樣的小茶攤,我們胡家幾時做過?讓人知道了,反倒要笑話二少爺小氣。若你惹了什麼事,或吃食上出了毛病,豈不是連累了二少爺的名聲?!」

    胡公子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墨涵!你在胡說什麼?!」

    墨涵縮縮腦袋,但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只是實話實說,二少爺,若你只是借人二十兩銀子救急,老爺夫人知道了,不過說你兩句,可若你拿銀子出來與人合夥做生意,不用老爺說話,夫人便先怪你了,這又何苦?」

    胡公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只要你不說,就當我在外頭請客吃酒花用了,老爺夫人又如何能知道?」墨涵嘟起了嘴。

    南燈見狀便道:「原是路家小妹子一片好意,我們夫妻本不欲麻煩公子的,等雨一停,我們便收拾東西走人,橫豎也是搬慣了。公子的恩義,我們夫妻絕不敢忘,銀子卻是不必了。」

    「相逢便是有緣,賢伉儷有難處時,我恰好在場,怎麼能袖手旁觀?」胡公子不贊成地望著他,「你即使不在乎被人逼走,也當為你家人著想,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你們還要過到什麼時候?我並非施捨,你為何不受呢?」

    南燈沉默不語,胡公子又勸道:「其實我想幫你,也是為了我自己的一點心思。不瞞你們說,我在家中也是庶子,上頭有嫡母嫡兄,雖有父親疼愛,終究是不得自在的。我在家中過的是這樣的日子,卻聽到你所說的那位活得如此……張揚,心裡也為他日後擔心。他辜負了你這樣的忠僕,我便替他助一助你。或許這麼說有些奇怪,但我只是……」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春瑛左右看看,見現場氣氛有些沉重,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便隨手拉過一張長凳往面前一放,坐上去道:「我覺得你們都想太多了,真叫人鬱悶!」她對南燈道:「胡公子想借銀子給你,你不想受,是不想受人恩典?你覺得自己換個地方干也是沒問題的,對不對?可是沒有銀子,你們到了別處,也依然只能在路邊擺小攤,哪裡沒有流氓地痞?就算二少爺不找你們麻煩,你們也夠麻煩的了。天天日曬雨淋的,紅玉姐姐也受罪,若是有了鋪子,就舒服多了,正經做生意,那些流氓若是太過分,官府的人也不會不管的,不然還有誰肯做生意?」

    南燈低著頭不說話,春瑛又轉向胡公子主僕那邊:「小茶攤的生意對公子家來說,當然是蚊子肉,可是蚊子肉再少,它也是肉啊!公子不是說在家不自在嗎?想必用錢也受約束吧?南燈大哥他們手藝很好,不論在哪裡擺攤,都有很多客人上門的,正經開店做生意,每個月起碼也能賺個幾兩,公子出門請朋友吃個飯啊,買點東西啊,手裡也能多點零花。這種小事就不用告訴家裡了,公子就當賺外快吧。」

    「外……快?」胡公子沒聽明白,春瑛咳了一聲,道:「反正就是個收入吧,這比白借二十兩銀子出去強,二十兩對您來說算什麼呀,花了就花了,過個一年半載地收回本錢,還能繼續分紅,家裡人又不知道,不是很好嗎?」接著她又瞥了南燈一眼:「南燈大哥心裡也不要有負擔,胡公子入股不是白借銀子給你的,是要你替他賺銀子。你把生意做好了,把胡公子的本金還了,讓他多得些分紅,剩下的銀子就都是你和紅玉姐姐的,不是比現在擺小攤強得多嗎?」她又朝紅玉擠擠眼:「姐姐家裡生姐姐的氣,不就是因為南燈大哥落魄了嗎?等你們有錢了,他們一定會消氣的。」

    紅玉眼帶希翼地看著南燈,南燈與妻子對視片刻,神情終於放緩,胡公子便微笑道:「若真是如此,小店的經營便全由賢伉儷作主,我只等著分紅就好。」墨涵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胡公子便對他道:「不怕,今日剛吃了踐別酒,原本要送的盤纏,李敘退回來了,就拿那個頂上吧。」墨涵不說話了,胡公子便從懷中掏出一個綢袋,道:「這裡是三十兩,原是在家裡過了明路的,二位暫且收下。既是要開店,自然要做得好些,銀子多了,也好周轉。」

    南燈沒再推拒,既然是入股,二十兩與三十兩也沒什麼分別,只是他暗暗下了決心,定要好好做出個樣子來,才不會辜負了這幾位好人,也不會辜負了自己的抱負。

    春瑛見他們達成了共識,只覺得心情暢快,見外頭雨勢不小,他們幾個人一時半會兒的走不掉,便索性提起了實質性的問題:「咱們討論討論吧,在什麼地方開店,才能避開那些傢伙?」她轉頭問南燈:「南燈大哥跟在二少爺身邊那麼久,知不知道他都在什麼地方活動?」

    南燈還未說話,紅玉已笑了:「春兒妹子,你這樣說府裡的主子,當心叫管家娘子聽見了罰你。」

    春瑛撇撇嘴:「怕什麼?我早就看過了,這裡除了我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雨聲這麼大,即使是外頭有人經過,也聽不見我們說什麼,而且,要是真有人經過,我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了。」這個茶棚子就是用四五根竹竿撐起來的,周圍的情況一目瞭然。這樣的環境,比什麼酒店包間都安全。

    胡公子笑道:「從前我就覺得小妹子機靈,說話行事都不像個孩子,如今看來,竟又添了心思縝密,真真了不得。」

    春瑛聽了挺高興的,不過她還沒忘了正事:「到底選什麼地方好?」

    南燈道:「右安門外南邊草橋一帶,聽說花農極多,槐樹斜街的花市也極熱鬧,我小時候有位姑母嫁到那邊,如今雖然去世了,還有親戚在,不如搬到那裡去,趕集的時候,生意應該不差。」

    右安門外卻離得遠了,紅玉有些猶豫。胡公子道:「那裡雖熱鬧,來往的多是平民百姓,真正掏銀子吃飯的人卻不多,且又人生地不熟。我有個主意,你們做生意,原是怕別人來鬧事,只要那人不來,你們就不必擔心了。我有一位友人,原是李氏本家,聽說族長家在隆福寺附近有幾家鋪面,正要出租,你們索性去租一個下來,慶國侯的二公子即便知道,想必也不敢去鬧事的。」

    春瑛聽了頓覺大妙。二少爺既然是要打家產的主意,就一定不敢鬧到族長面前,南燈和紅玉以後再也不用怕了!不過她又有些擔心:「那位族長會不會不肯租給你們呢?」

    南燈眉頭一皺,紅玉咬牙道:「少不得要求大少爺一回了!」這也許是他們夫妻平生最好的一個機會。

    胡公子雖不知道他們在煩惱什麼,但慶國侯府的風聲,他也略聽過些,便道:「索性我去找人辦交涉吧,既是入股,總不好除了付銀子,便什麼都不干吧?」

    小兩口對視一眼,齊齊向他下拜,胡公子忙扶起他們:「以後便算是合夥了,賢伉儷不必如此。」

    墨涵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爺言笑晏晏的樣子,嘴裡忍不住嘀咕:「這叫什麼事呀?大少爺做的可是上萬的生意……」

    春瑛聽了,偷偷笑了笑,心裡卻在思考,這家小店該賣些什麼菜色呢?可惜她這幾個月只存下不到一兩銀子,不然定要摻一腳的。

    又過了一會兒,雨停了。胡公子留下姓名地址與聯絡方式,便帶著墨涵離開,春瑛幫著南燈紅玉夫妻倆收拾東西,送回他們住的地方,才發現原來他們就住在附近的胡同裡,大概也是住習慣了,想著方便從後街一帶打聽消息吧?因天色已晚,她不敢耽擱太久,便急急回家去了。

    才一踏進院子,便看到崔寡婦在門口徘徊,一見她便走上來拉人:「快!等你許久了,快過來呀!」

    春瑛莫名奇妙:「什麼事呀?」她們好像不熟吧?

    被崔寡婦拉進了她家屋子,春瑛眼前一晃,望著坐在床邊的崔家姑娘,有些發呆。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六、崔姑娘的懺悔

    崔家姑娘如今是大變樣了。她頭上梳的整整齊齊的鬟兒,倒有三四根金鑲玉的掐絲簪子在上頭,兩隻耳墜上的珍珠兒一晃一晃的,比路媽媽珍藏的那一對絲毫不差。身上穿著桃紅絹紗衫兒,白色松綾裙子,腰間繫著大紅汗巾,上頭隱隱有銀絲閃動。臉上敷了好脂粉,細細描畫,襯得她的容貌比從前素顏時又勝了三分。

    她一見春瑛進門,便激動地站起身:「春兒妹妹!你回來了?!」

    春瑛醒過神來,隨口道:「是啊,崔姐姐,你幾時回來的?今兒放假麼?」

    崔姑娘有些拘謹地抿了抿髮鬢:「啊……是……浣花軒裡有兩位姐姐要出去配人,太太補人的時候,見我平日還算勤勉,就把我算上了,正好我娘托人送信,說她病了,我就求了三少爺恩典,回家見見娘。」

    「崔嬸病了?」春瑛看了看舉止正常的崔寡婦,絲毫沒發現她有生病的跡象。

    崔寡婦訕笑道:「只是頭疼的老毛病,我是想你曼姐姐了,才這麼說的。」

    「哦……」春瑛點點頭,笑了笑,「機會難得,你們好好說說話吧,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說罷就要出門回家,已經快到做飯的時候了呢。

    「春兒妹妹!」崔姑娘上前幾步拉住她,「你……你別走……」頓了頓,紅著臉說:「咱們說說話吧。我天黑前就要回去的,因你不在,才特地等到這個時候。」

    春瑛有些奇怪:「等我?為什麼?你有事?」

    崔姑娘忽地眼圈一紅,慢慢跪了下來。

    春瑛嚇了一跳,忙扶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可崔姑娘始終不肯起身:「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了……」

    「說什麼呢?誰惱你了?快起來呀!」春瑛著急地抬頭看崔寡婦,「崔嬸,你快幫著扶一把。」這小姑娘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有力氣!她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崔寡婦沒有幫忙,反而拿帕子抹了抹眼淚,便緩緩屈膝,似乎也打算跪上一份:「都是我的錯……曼兒本就是為了我才害了你……」

    春瑛急得滿頭大汗,也沒好氣了,乾脆避開,發狠道:「你們這樣是要折我的壽吧?我幾時得罪你們了?!」向外頭瞥一眼,似乎已經有人發現這裡的動靜,馬嬸正從自家屋子的窗戶內探頭出來張望,她那兩個調皮兒子也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瞧,劉喜兒開了窗戶,正斜眼看過來,連她老娘也撐起了窗子向外張望。

    崔寡婦站直了身體,抹淚勸女兒:「起來吧,別叫春兒生你的氣。」

    崔姑娘含淚點頭,扶著母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哽咽著對春瑛道:「春兒妹妹,當初是我不對。其實我騙了你,當日你得了三少爺屋裡的差事,我雖一時玩笑,求你把它讓給我,你卻是拒絕了的。你一直想著要進府去,怎麼會願意把差事讓給別人呢?」

    春瑛心中一凜,忙安靜下來,聽她的下文。

    「後來你病了,我一聽說你興許沒法進去,就千方百計地把差事頂了下來,關大娘來領人時,我甚至還洩了你的底,害你丟了差事,我是豬油蒙了心了,我該死……」崔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本不敢求你原諒,只是……我實在是不得已。你興許已忘了,我自小沒了爹,娘兒倆相依為命,又因沒有差事在身,每月分得的銀米,俱是最少的,若不是多虧了諸位叔伯嬸子們接濟,還不知會怎樣呢!可叔伯們並不是個個都像路大叔一樣好心,我娘性子軟,又不敢得罪人,怕耽誤了我,竟受了許多委屈,外頭人不知道,只當我娘是壞人,嬸娘們也漸漸遠了她,我看在眼裡,真真難受……」

    崔寡婦嘴一抖,轉身衝到床邊低聲哭起來,崔姑娘也軟軟坐倒在椅上,掩面低泣。春瑛有些心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訕訕地道:「我娘……其實也沒壞心……」

    「路嬸是個好人。」崔姑娘抹了抹淚水,「即便別人怎麼說我娘的壞話,她也沒攔著路大叔送東西過來。若不是她誤會我害了你,我們兩家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春兒妹妹,我也不瞞你,這些年我滿肚子都是委屈,我們娘兒倆被人在背後戳了無數次的脊樑骨,走在路上,總有人說我娘是狐狸精,我娘不敢出門,我替她在外頭採買東西,多走一步路,便有人笑話沒規矩,朝人笑了一笑,便被人說是想要勾引人……滿院裡除了你,還有誰願意跟我說話?可我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娘也是受人欺負,為何人人都要怪她?那王老三是個潑落戶,隔三岔五地來逼我娘,也沒人出聲,我若再不想法子進府找個靠山,我娘就要被他害了!」

    這話聽得春瑛心中更酸,想想這崔姑娘也只有十三四歲而已。當初剛認識她的時候,因她個子比自己穿越後的身體高,行動又沉穩,總有種姐姐的感覺,但現在坐在椅子上,自己居高臨下,才發現她其實還是個小女孩,沒有了父親的庇護,小小年紀就要保護母親,支撐家庭,實在很不容易。

    春瑛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別哭了,那都過去了,如今不是很好麼?你有了差事,家裡也寬裕些,崔嬸也能享點福了。」

    崔姑娘哽咽著抬頭道:「這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卻是我搶走了妹妹的福氣,這本該是你的才對……」

    「這話說得糊塗!」春瑛笑道,「進府的人多的是,可不是人人都能出頭的。我就算進去了,也沒你幹得好,你能升上去,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其實……其實我那時候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會,就算進去了,也做不好的,崔姐姐替我進府,實在是幫了我的大忙。」

    崔姑娘忽地一抖,咬咬唇,問:「妹妹真是這樣想的?」

    「當然啦。」這絕對是真心話。

    崔姑娘眼圈又紅了:「終究是我害了妹妹……我聽說前兒兩位小姐選丫頭,妹妹也去了,誰知卻先有多姑娘鬧事,接著又被馮蓮姐擠兌下來。若不是當初我搶了你的差事,妹妹又怎會受這個委屈?」

    春瑛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事兒我聽娘說過了,那多姑娘就是吳婆子的女兒,對不對?上回我娘跟吳婆子吵架,害她被徐大娘革了三個月銀米,她是懷恨在心,跟你有什麼關係?而且我根本就不想要那個差事,早在蓮姐開口前,我就已經被勾了名兒了。」

    「可妹妹已經連著兩回錯過好差事了……」崔姑娘低頭道,「若不是我……好妹妹,若我能在浣花軒裡給你尋個差事,你……你覺得怎麼樣?」

    「浣花軒?」春瑛想了想,記得那是三少爺的住所,忙道,「用不著用不著,你就算升了職,也還差得遠呢,別操這個心了。」

    崔姑娘有些吃驚:「可你不是一直很想入軒麼?滿府裡除了老太太的院子,就算三少爺跟前最好當差了,活不重,又常有賞賜,你那時候說起,總是一臉艷羨,自從得了差事,就天天在我面前說起,我說笑著要你讓給我,你還差點翻臉呢。」

    春瑛笑了笑:「那是以前了,現在……我過得很好,進不進府也無所謂啦,外面的生活其實更舒服呢!」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更愛自由,遠勝於對豪門生活的嚮往。

    崔姑娘沉默著不說話,春瑛瞧瞧天色,真的不早了,忙道:「我還要做飯呢,曼姐姐跟崔嬸慢慢聊吧,以後有空就常回來。」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崔姑娘張了張嘴,但還是沒出聲,過了半晌,才紅了眼圈輕聲喊:「娘……」

    崔寡婦輕輕走過來,目送春瑛遠去的背影,勉強笑道:「傻孩子,春兒跟你和好了,你還哭什麼?」

    崔姑娘搖搖頭,哽咽道:「娘,你不懂……春兒心裡還在怪我呢……我也是進了府才知道……有些人,當面說的話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卻又是另一回事……與我一處當差的一位姐姐,見我替她給三少爺倒了一回茶,面上雖笑著說不在意,轉過身卻差點把我攆出府去。春兒也大了……你瞧她說話的口氣,哪裡還像當初的傻丫頭?她一直想進府,即便忘了前事,也不會全然改了主意。誰會覺得外頭的日子比府裡強?娘,你也在府裡當過差,自然知道裡面跟外頭,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崔寡婦難過地道:「那又能怎麼辦呢?罷了,只要我們問心無愧……」

    「可我不能問心無愧!」崔姑娘咬咬唇,「這是我欠她的!如今我過得好了,娘也不怕再被人欺負,她卻還在外頭混日子!」

    「那……」崔寡婦有些遲疑,「你就替她謀個差事吧?若是在你跟前,興許還能多照應些。」

    崔姑娘想了想,神色漸漸堅定起來:「對!我既然做錯了,就該彌補!」至少,她心裡的愧疚會少一點,別人對她的譴責也會少一些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0-12-26 03:32 AM

第一卷 春臨 二十七、紅燈記

    春瑛不知道崔家母女在她離開後說了什麼,因時間晚了,她立刻就衝到廚房去做飯,卻發現路媽媽與馬嬸不知幾時已到了那裡,正在忙活個不停,順便聊八卦。

    「來了?快幫我把菜給洗了!」路媽媽頭也不抬,抬手抹了一把汗,就一邊炒菜,一邊跟馬嬸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方才說那個胡公子跟西街口四老爺家的敘少爺是同窗?我記得敘少爺是庶出吧?他不是在族學嗎?」

    春瑛拿起裝菜的簸箕走到井邊,一邊洗一邊支起耳朵聽她們的話。

    「小時候是在族學,後來聽說學裡的先生將他薦給了另一位先生,就跟這位胡公子認識了。」馬嬸手裡剁著肉,又瞧了瞧大鍋裡的水,「油沒了,借你家的用用。」

    「你拿就是,在那邊呢。後來呢?我怎麼聽說這敘少爺要離京?」

    「聽說去年考中了秀才,可名次比起他哥哥敷少爺差遠了,先生也說今年鄉試他一定中不了,四夫人就叫他歇幾年再說。誰知他整日哭喪著臉,還在外頭閒逛,聽說還常常喝醉。你說,那敷少爺可還在備考呢!人人都說他必定高中的,怎麼能被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帶累?!因此四夫人就給了敘少爺一筆銀子,叫他往南邊看莊子去,省得在家裡胡鬧。」馬嬸忽然伸過頭去,壓低了聲音,「我聽他們家的婆子說,其實就是分家的意思,給他一點產業,遠遠地打發了,省得礙眼,往後他在南邊要做什麼,都跟他們家不相干。」

    路媽媽手上一頓,睜大了眼:「那敘少爺可還不到十八歲呢!不是說四老爺臨死的時候,交待了要等他娶了妻才分家麼?」

    馬嬸嗤笑:「四夫人又沒說要分家,只是見他學業不成,叫他幫家裡打理一下產業罷了。這位夫人雖不是官太太,心計是不差的,絕不會叫人拿住把柄,你操什麼心哪?」

    路媽媽撇嘴道:「誰操心來著?不過見那敘少爺從小沒了親娘,不到十歲又喪了父,如今還要被打發得遠遠的,覺得他有些可憐罷了。」說完又罵春瑛:「還沒洗完?菜都爛了!」

    春瑛正聽得入神,聞言忙應了一聲,快手快腳地將髒水倒掉,拿著菜進廚房。

    馬嬸還在那裡說:「有什麼可憐的?這是他的造化!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平安無事長了這麼大,還考了功名,如今馬上就要分家出去,又有產業在手,銀子也不少他的,四夫人和敷少爺待他不錯了。你瞧瞧其他幾房的庶出少爺們,有幾個有他這樣的福氣?」頓了頓,頭往春瑛的方向點了點:「你家春兒請進來的那個胡少爺,聽說也是個庶出,親爹還在呢,寵得跟什麼似的,天天帶著到處去,正房夫人跟嫡長子都恨不得撕了他!瞧著吧,聽說那胡家老爺身上不好,若是有個好歹,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

    春瑛忙問:「真的嗎?胡公子在家裡真的那麼難過?」那他跟南燈夫妻合夥,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快燒菜!你問這個做啥?!」路媽媽又罵了過來,但她也有些好奇,「弟妹,那胡公子在家真是這個境況?外頭倒是瞧不出來,他身上穿的、用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馬嬸得意地揚眉道:「我說的話,你還不信麼?四房的幾個婆子都知道的,他們家跟胡家也有往來。聽說這胡公子的生母原是自小侍候胡老爺的丫頭,幾十年的情份了,生了兒子後就直接抬舉成了姨娘,一直都沒失過寵,雖然人還算本份,可那胡夫人哪裡能饒過她?隔三岔五的總要鬧上一場。胡公子是庶出,就算再得他爹的寵,等沒了靠山時,還是不任人欺負嗎?」說罷便朝春瑛擠擠眼:「好春兒,你是個老實的,別往那胡公子跟前湊,不會有好結果的。」

    春瑛呆了呆,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不等她說話,路媽媽已開了口:「說什麼呢?!春兒才多大?你就這樣胡說?!」馬嬸訕訕地笑了笑,忙把鍋裡的蔥花豆腐炒肉末盛上碟子,捧了出去。

    路媽媽小聲嘟囔兩句,便對春瑛道:「別聽她的,那胡公子幫過咱們的忙,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接著頓了頓,「不過他雖是庶出,到底是貴人,跟咱們不是一路的,往後你也不必親近他。」

    春瑛遲疑地應了,想了想,還是把路遇南燈夫妻並為他們與胡公子牽線合夥之事說了出來,路媽媽便笑道:「這原是好事,只別讓外人知道了,省得紅玉的爹又去尋麻煩。」

    春瑛點點頭,又小心地問:「娘……他們合夥做生意……我們……要不要參與一份?」

    「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當我們有錢沒處使?哎?已經熟了,怎麼不放鹽?!」路媽媽急急拉開春瑛,往鍋裡放了鹽,然後瞪女兒一眼,「怎麼糊里糊塗的?快去擺碗筷!」又搶過鍋鏟。

    春瑛縮縮脖子,轉身要出去,又被母親叫住。路媽媽猶豫半天,瞥了崔家屋子一眼,才低聲道:「不管崔家人說什麼,你往後都不要離她們太近了,她們不是好東西!」

    春瑛笑道:「娘,你這是偏見,雖然她們是自私了點,但她們也不容易嘛。」

    「這世上人人都不容易!」路媽媽冷笑一聲,「可也沒見人人都會當白眼狼!誰知道她們幾時又會在暗地裡捅咱們一刀?」說罷自顧自地炒菜去了。

    春瑛走出廚房,望向左近的崔家小屋,昏黃的燈光映出窗後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緊挨著坐在一起的身影。崔姑娘不知說了些什麼,崔寡婦忽然哭了起來,女兒安慰母親,母親輕撫女兒的頭,兩人低語切切,依依不捨。不一會兒,崔姑娘便起身收拾東西,大概是要準備回府了。

    春瑛調頭往自家屋子走去。不管這崔家母女是好人還是壞人,都與她沒關係了,崔姑娘要在府裡打拼,而她,還要在府外為了一家人的自由生計努力呢。

    開店的事沒幾天就有了准信,舖位已經租下來了。胡公子擔心家裡人會知道,便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托了他朋友李敘的一名長隨,去找李氏族長的管家交涉。因李敘南下,這名長隨全家都在京裡,不想與家人分離,便沒有跟去。他沒了差事,巴不得替胡公子跑這個腿,好得幾錢辛苦費,不料才辦好沒兩天,他就被主人家派到鄉下去看守莊子去了,這是後話不提。

    鋪子位於隆福寺附近,店面不大,春瑛估計約有二十來平方米,店後有一個廚房,又有一個五六平方米大的小院,一口水井,旁邊是兩間小屋。這裡上一手是麵店,倒有許多現成的材料,灶台廚具一應齊備。南燈夫妻商量了,便決定退掉胡同裡的屋子,搬到店後去住,節省些花費。

    南燈徵求過胡公子的意思後,決定將小店命名為「紅燈記」,春瑛知道後,囧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接著紅玉又定了菜譜,種類不多,除了招牌的桂花酒釀圓子,就是陽春麵、炸醬麵,外加白面饅頭與蔥油餅。

    若是街頭小食攤,這幾樣菜色倒還罷了,開店卻顯得有些少。胡公子抽空路過了一回,建議多添幾種菜式,不然就專做一兩種拿手的,才好打響招牌。他來去匆匆,卻讓南燈與紅玉煩惱了許久。小兩口本就不是做慣廚活的人,能做幾樣麵食,已是難得,哪裡還有主意?

    春瑛知道後,特地坐在店前觀察了半日,又問了許多人,終於總結出這一帶人流的特點。

    隆福寺本是一處香火頗盛的寺廟,周圍有不少居民與商家,每逢九、十兩日有廟會,賣的東西從古玩字畫、綾羅綢緞到花鳥魚蟲,無所不包,小吃攤自然是少不了的,平民百姓似乎也更習慣在這種地方吃東西,而附近有名頭的食肆,接待的則多是有錢的客人。在這種情況下,紅燈記本就是小店,若賣的還是小吃攤上的東西,價錢又不能提得太高,只怕賺不了什麼錢。

    於是春瑛對南燈與紅玉道:「小店地方小,桌椅擺設都是便宜貨,又沒有雅間,那些有錢人是不會來的,只好吸引手頭有些小錢的客人,小康之家的那種。他們去上香,若不想花大錢去酒樓,又想吃得乾淨點豐盛點,就會到紅燈記這樣的小店來。因此我建議,多想幾個菜色,要便宜實惠,又好吃,份量還要足的,做得乾淨點,要讓他們覺得在這裡吃比別處強。」

    她非常大方地貢獻出自己這幾個月琢磨出來的菜譜,包括豆筋燉肉、肉末燒茄子、香椿炒雞蛋、排骨蘿蔔湯什麼的,又說:「端午馬上就要到了,若一時想不出新菜色,不妨多做點粽子賣。除了常見的豆沙、豬肉、棗子餡兒的,還可以做些紅豆、綠豆、松子兒、核桃,大的做夠一碗飯的份量,小的就一口一個,讓人吃一串兒去。對了,若有蓮子、火腿和鹹蛋黃,也可以用上。」她一擊掌:「說起紅豆綠豆,倒提醒我了,喝綠豆湯現在不是正合適嗎?早起先做好一大鍋,慢慢地賣,後院有井,湃進井水裡還能涼快些呢!」

    南燈聽得頭都暈了,倒是紅玉細心地一一記下,又另外添了豬肉餛飩與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笑道:「這兩個我在家時倒是常做的,謝謝妹子提醒了。」細細一數,已有十來種菜色,很可以見人了,她十分欣喜,又有些犯愁:「若我們做不來怎麼辦?」

    春瑛擺擺手:「都是很簡單的菜,就是材料麻煩點,你們先從容易的做起,練個兩三回,也就行了。只要記得做菜時盡量做乾淨些,碗筷都用開水燙過,洗碗碟的水要勤換,地面要時刻保持乾淨,不要有積水,還有,南燈大哥做菜時要記得戴帽子,多洗手,生病的時候千萬別下廚……」不知不覺地,她把自己穿越前學到的飯店經營常識都說出來了。

    南燈覺得有道理,非常認真的記下,但又有些疑心:「小妹子怎麼好像很熟悉似的?我記得路家從前沒經營過食店呀?」

    春瑛一窒,乾笑幾聲:「我都是聽別人說的,聽別人說的……」見南燈雖然半信半疑,卻沒繼續追問,她才暗暗鬆了口氣。反省一下,她似乎對這件事太過熱心了,又不是她開店,那麼積極幹嘛?

    不過,她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期望。現在沒有錢入股,但如果她能多出幾個好主意,那南燈和紅玉會不會因此給她一點獎勵呢?就像舅舅那樣,自己提出的幾個計劃為他賺了錢,他也會大方的給獎金。

    等到她的銀子多一些,她就可以投資進來,也入上一股,也許利潤很薄,但長年累月積下來,也會有不少吧?

    她懷著這樣的憧憬,幫助南燈與紅玉一點一點地練熟了十來樣菜色的做法,接著,在某個良辰吉日內,「紅燈記」開張了。第一天正趕上廟會,人潮群湧,生意興隆。

    她站在店門旁,看著客人一個個走進店中,心裡無比歡喜。

    而在同一個時間內,慶國侯府東南角的浣花軒裡,崔曼如手裡捧著才泡好的香茶,避過幾名大丫環,輕輕走進了三少爺所在的畫室。




第一卷 春臨 二十八、忽如其來

    紅燈記的生意相當好。

    起初人們只是在逛廟會時,想找個地方吃飯,見這家新開的小店位置還算便利,放在店門口的「每日特價」菜牌上寫的價錢又便宜,才走進來試一試。結果發現東西味道不錯,店面整齊乾淨,老闆兩口子年輕秀氣又招呼周到,大熱天裡吃得滿身大汗還可以叫一碗涼快的綠豆湯,臨走時帶上一串小粽子,什麼餡兒的都有,拿回家去哄孩子最好不過了,有那計劃出城遊玩的客人,也可以買上幾個有肉有鹹蛋的大粽子,又好吃又方便。

    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人知道紅燈記的大名,回頭客也漸漸增多,最忙的時候,不但春瑛要來幫把手,南燈與紅玉還不得不雇了個手腳麻利的婦人來洗碗。一個月下來,除去種種花費,居然有八九兩銀子的純利,這還是扣掉半年租金後得到的數字。

    五月的最後一天,小店打烊後,南燈關上門板,與紅玉、春瑛齊齊圍坐在店內的一張方桌旁,對著桌面上的碎銀與銅錢,一句話沒說,卻都發自內心地高興。

    紅玉將帳本放在桌面上,道:「這裡一共八兩七錢二分銀子,還有三百多個大錢,是我們這個把月來淨賺的。」

    春瑛深吸了口氣,止不住臉上的笑:「這還是頭一個月,如果以後都有這麼好的生意,那只要再過三個月,就連本都賺回來了!」

    南燈忽然站起來,衝到後院方向,對著天井呆站著,呼吸漸漸加重。

    紅玉吸了吸鼻子,輕輕走過去,道:「燈哥……你很高興吧?」南燈緩緩回過頭來,握住她的手,夫妻倆對視著,眼中都湧出了淚水。

    春瑛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地低頭盯著桌上的錢瞧。這銀子成色似乎不太統一呀,而且大小形狀也太參差了,有的銅錢居然還生著銹,生銹的錢上寫的都是「永嘉通寶」,但她記得現在通行的應該是「順安通寶」才對……

    過了至少一盞茶的功夫,南燈與紅玉才雙雙回轉,後者微微紅著臉,對春瑛笑道:「妹子別見怪,你燈大哥是太高興了。我們……」她頓了頓,「擺了這麼久攤子,也沒賺過這麼多錢……說起來妹子別笑話,從前在府裡時,這幾兩銀子,我們何嘗放在眼裡?等出來了,才知道生計艱難。可如今總算有了盼頭,這都是多虧了胡少爺的恩惠,也多虧妹子替我們牽線,又出了許多好主意。」

    春瑛傻笑兩聲,有些扭捏地道:「這其實也沒什麼……你們賺的錢多,都是你們努力勤快的結果,我就是……隨便……出了點主意。」其實她心裡不是這麼想的。紅燈記生意會那麼好,春瑛始終覺得,自己當記一大功,若不是廚藝有大幅度提高,又時不時帶點試做失敗的肉菜回家的話,也許老娘已經在埋怨她老是往外頭跑了。不過南燈與紅玉日日起早摸黑,這份辛勞也不能抹殺,所以她就謙虛一下好了。

    「你這丫頭!我知道你心裡高興得很。」紅玉含笑掐了她的小臉一把,回頭對南燈道,「明兒給墨涵小哥送個信吧?也得讓胡少爺來一趟,咱們好分紅利給他。」

    南燈點點頭:「正該如此。我方才就在想,既然賺了這麼多銀子,索性還上五兩,這樣只要再過五個月,就能還清了。紅利另外扣,咱們還能剩一些。不把錢還清,我心裡總覺得不自在。」

    紅玉有些遲疑:「若還了五兩,剩下的銀子怎麼夠使?不是說還要繼續試新菜麼?」

    「我們前前後後也賣了二十來種吃食,這還不夠麼?憑咱們夫妻二人,哪裡做得來?別貪多嚼不爛。」

    春瑛皺皺眉,勸道:「南燈大哥,這倒未必。這二十來種吃食裡,有一半是各色粽子,如今端午都過了,誰還吃粽子呀?而且你沒瞧見麼?到店裡來吃飯的客人,都愛吃啥?」

    她平時留意過了,粽子賣得好,是五月初那幾天的事,後來漸漸就少人買了,頂多有人在廟會時買來做乾糧。店裡賣的面、餛飩、餃子等麵食,數量其實和街上其他店裡賣的差不多,只有綠豆湯、飯和菜有比較多的人買。但消暑甜湯只有綠豆湯一種,很容易膩,菜色也只有那五六種,一天一個輪下來,遲早會厭煩的。如果他們只做廟會客人的生意就算了,偏偏回頭客裡,有許多是附近的居民,他們要保持吸引力,必須時不時推出新品才行。

    她將這些話細細說了,又道:「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不能再賣粽子了,紅玉姐姐不是想了幾個方便存放的菜麼?一菜一肉,或是兩菜一肉,配著賣給客人,又便宜又實惠。還有,綠豆湯太單調了,我正準備多添幾種甜湯呢,昨兒已經在家裡試做了芝麻糊,拿泡過的米和炒香的芝麻加水磨成漿汁,再兌了水煮開,好吃又容易做,回頭我把方子告訴你們。明兒燈大哥買點杏仁回來,我再試做杏仁露,可好?」

    她從前在舅舅家的小飯店打工時,策劃過好幾個項目,包括「夏日清涼甜蜜系列」、「秋天清補湯品」、「冬季滋補養生燉品」、「平價火鍋系列」以及「紅色歲月懷舊菜系」,保證一季一翻新,月月有驚喜,幫舅舅賺不少錢呢。當時她為了收集食譜,在網上看過不少資料,現在還記得一些,正好用上。

    紅玉聽了她的建議,也頗有興趣:「我聽說杏仁露可以養顏,不知大老爺們愛不愛吃?」

    春瑛歪歪頭:「不愛吃的話……那我想想別的吧……」

    「說起飯菜,天氣熱的時候,許多人都不愛吃飯呢,你上回說的涼面是好主意,可惜咱們?的面不好,不如想幾樣乾糧出來?」

    春瑛托住下巴苦想:「唔……乾糧……蔥油餅有了……油條……太膩……饅頭……對了,饅頭!」她一拍手:「要是有南瓜的話,將瓜肉搗爛了跟面揉在一起,做成南瓜餛頭吧?那應該是黃色的,還有點甜,我們可以叫它黃金饅頭!」

    紅玉笑道:「那加上白饅頭就是金銀了,若是把菜葉搗汁揉進面裡,做成綠色的,可不就是玉饅頭?這主意好,雖然是饅頭,人人都愛個好綵頭。咱們明兒就試,要做得好吃些。」

    她們說得興起,南燈卻有些興趣缺缺:「這都要花銀子的,慢慢來吧。我還是覺得……應該先還上一部分錢。咱們手頭畢竟有銀子。」

    紅玉不說話,春瑛便道:「燈大哥,胡公子是跟你們合夥,不是借銀子給你開店,即便還上了,他也還要分紅的。」

    南燈頓了頓:「可我不習慣欠人錢。」

    「誰說你欠他錢了?」春瑛笑道,「那三十兩是他的合夥錢,可不是借給你的。你若心裡不自在,就多努力一把,多賺些,讓他也多分一份。他家裡有錢,可每月能到手的不多,有這份紅利,手頭就寬鬆多了。這本是雙贏的好事,若你執意要還錢,豈不是讓他心裡存了疙瘩,疑心你還清了三十兩,就要跟他拆伙?」

    南燈猛地站起:「當然不是!我從沒這麼想過!」他握了握拳,臉漲得通紅:「他幫了我一把……即便還清了銀子,我也不會少他一分紅利!我只是……我只是……」紅玉忙安撫下他:「燈哥,我知你心意。那胡少爺在家也不容易,一下子拿出三十兩來跟我們合夥做小生意,若是叫他家裡人知道了,可怎麼好?早點還了銀子,也好叫他少些麻煩。」南燈漸漸冷靜下來:「正是如此。」

    春瑛縮著脖子,小聲說:「我知道了……」儘管如此,也沒有為了還錢耽誤生意的道理,她與紅玉一起勸了半日,總算打消了南燈的念頭,只把本月的紅利二兩送到墨涵手中,再轉給胡公子,幾日後胡公子又叫墨涵把錢送回來,說是繼續投在紅燈記,叫他們好好做,不忙還銀子。南燈皺了半天眉,似乎下了什麼決心,紅玉悄悄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便笑著拉上春瑛繼續研究新菜色去了。

    就這樣,到了第三個月的時候,利潤已經升到了二十七兩六錢三分,客人中也多了幾位有錢的主兒,打賞成了紅燈記收入的一部分。在七月末,胡公子頭一回收下了分紅,還有第一份償還的本金。

    南燈與紅玉夫妻倆的生活條件改善了許多,當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衣料和食物回紅玉娘家時,紅玉的父親破天荒地沒有直接將他們掃地出門,還開恩讓紅玉跟她母親見了一面。

    春瑛遠遠看到他們進了門,也替他們高興,不過她心裡還有更高興的事。

    由於她對紅燈記實在勞苦功高,南燈堅持要付她辛苦費,足足有二兩!再加上她平時積攢的私房錢,已經有接近四兩銀子了。紅玉還說,以後她再有好主意幫紅燈記賺了錢,仍舊會再分一份紅利給她。

    這正是春瑛數月來夢寐以求的結果!她已經從紅玉那裡旁敲側擊地打聽到了,侯府家生子的贖身錢,大丫頭是二十兩,成年男僕十五兩,僕婦十二兩,小丫頭十兩,未滿八歲的男孩是五兩。照這樣計算,再過幾個月,她就能存夠自己的身價錢了,而他們全家人要贖身,總共是六十二兩銀子。她現在距離這個目標還有很遠,但只要她繼續努力,遲早能達到的!

    她緊緊拽著裝有銀子的小布袋,高興地回了家。才進門,就看到自家母親與馬嬸站在院中,臉色複雜地盯著崔家的門。她放慢了腳步,輕輕走過去:「怎麼了,娘?崔嬸又出什麼事了?」

    路媽媽這才發現她已回來了,慢慢地道:「春兒,方才……關大娘來傳話,叫你……初十進府當差。」

    春瑛怔住了,有些反應不過來:「什麼?」

    「三少爺院裡少了兩個缺,正好遇上府裡為二老爺一家挑人,就把你補上去了。」馬嬸瞥了崔家一眼,「我瞧著啊,大概跟那崔曼姐脫不了關係。方才崔寡婦還特地來說了一大通話呢!瞧她那個樣兒……」她小聲嘟囔著,自然不是好話。

    路媽媽沒理她,逕自對女兒道:「不管是不是她們薦的,你只管進去,這本來就是她們欠你的。」想了想,又有些喜滋滋地:「是三少爺院子裡的灑掃丫頭,這活兒不重,雖是三等,每月足有三錢銀子呢!又省了家裡的嚼用,你就進去享用幾年吧。」

    春瑛愣愣地看著母親的笑臉,手中緊握了那個錢袋,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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