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墨銀 -【煙簾柳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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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28 PM

貳拾玖   簾幕疏風洩月影

  有詩云:此情可待成追憶。

  很多年後的流蘇,每每在仲夏夜午夜夢迴時,回憶淺吟低唱,那些華服、胭脂、歲月,不過都是壁障。只有那段靜謐時光,烘托成金屬的溫暖色澤,每每在片刻失神後,綻放出一抹釋然的笑。那段時光,是她和宣墨唯一一段純粹而甜美的日子,那之後的命運,便轟隆隆翻滾著巨輪,以無謂的姿態,將她和宣墨的橋段,塑造成她也未曾料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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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康園內,宣老夫人欣慰的看著宣墨和流蘇離去的背影,顫抖著手端起太醫開的一碗碗濃重氣味的中藥仰頭喝下,抱琴在旁遞上手巾,看著宣老夫人日漸枯瘦下去的身形,眼睛一陣酸澀,連忙裝作揉眼睛,掩飾那即將流下的淚水。

  宣老夫人瞇起眼睛,她的視力已經衰退,很多東西,也日漸的看不清,幸而這場病,並未讓她的腦子糊塗,有些事情,她心裡如明鏡似的。

  抱琴邊替宣老夫人捶著腿,邊笑著說:「老祖宗,等您病好了呀,咱們去城北那家禪仙祠去住幾日,唸唸佛,讀讀經書,倒也清閒,聽說那祠裡的齋飯可好吃了。」

  宣老夫人笑容深沉,搖搖頭,道:「我這病,我自己知道,那些藥,喝了不過是為了安你們的心,想我這一生自嫁進宣府,也是榮耀加身,便是死,也沒什麼好怨的。只是我放不下那對冤家,有我在,還可以在旁撮合撮合;如果我走了,依流蘇的性子,是不會去爭取的,只怕墨兒就沒這福分了。如今趁我這病,墨兒也在朝廷告假了一月有餘,好不容易有時間可以與流蘇相處,只願這兩人別再鬧什麼彆扭了。」說著,遙遙望向兩人離去的方向,眼中是揮之不去的擔憂。

  流蘇和宣墨並肩走在園中,已是暮夏時節,雖是一片蒼翠,秋的肅殺已是一點點滲透出來。流蘇望著通往纓絡園的那條道上,原本青色的楓葉,此時已微微轉紅,耳邊突然聽到宣墨低沉的聲音:「流蘇,這幾日辛苦你服侍娘了。」

  流蘇回過神來,搖頭道:「這是本份。」兩人心照不宣的不再開口,誰都不願提起宣老夫人的病情,因為知道無望,所以此刻的束手無策更顯殘酷。流蘇看宣老夫人短短幾日便暴瘦,心裡隱約知道怕是癌了,在醫療條件如此差的古代,只怕是還要受盡病痛折磨。她自來到古代後,自己的親父母並無太多溫情,反而是宣老夫人讓她真切的體會到了親情,因此她服侍宣老夫人,真是真心實意,毫無怨言。

  宣墨向朝廷告了假,日日與流蘇一起看望母親,探問病情,閒暇時也不出府,且拒絕了任何同僚的探望,只與流蘇一起在府中對弈,有時兩人各據一方椅子,各自看著自己的書,並無交談,卻自有默契和溫情脈脈流淌。

  每每此時流蘇抬頭,看那邊安靜的手執書卷的男子,一瞬間就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因為太美好,所以心裡的恐懼也慢慢滋生,害怕這段時光,太易破碎,只怕稍一觸碰,便潰敗成塵土。

  這日流蘇正在廚房裡忙活著,自從得知宣老夫人病了,她便日日親自下廚替老人家搭配菜色,盡力做到營養均衡。正打著蛋,身後一股淡淡的藿香味道襲來,流蘇手裡不停,笑著說:「今日的藥材是藿香嗎?」

  宣墨細心的替流蘇擦去額上細小的汗珠,應道:「嗯,今日娘的藥方里有藿香。你身體本就弱,也別太累了,有些事,自可交給下人去做。」

  流蘇將菜下鍋,回身道:「知道了,我替娘去把飯送去就回來,你去書房等我吧。」

  回到雅軒的時候,宣墨已在等著了。見流蘇來了,沉靜的將一封金邊請柬遞給流蘇,流蘇打開,赫然竟是凌家的印記,當下心裡一凜,定下神看下去,原來是凌風雷的五十壽辰到了,於這月初六將會舉辦壽宴,廣邀親友同僚前去。

  流蘇不動聲色的合上請柬,笑著說:「前幾日想和你說的,爹的壽辰快到了,咱們可得想著準備什麼壽禮,後來一忙,倒忘了。」

  宣墨取出一個檀木鑲金盒,推給流蘇道:「壽禮我早備下了,你看看,可是否合你的爹的意?」

  流蘇覷了一眼宣墨的臉色,見他臉上波瀾不驚,不禁揣摩著他的意思,打開一看,盒子裡是一方硯,仿若白玉的色澤裡纏著一絲絲紅紋,宣墨見流蘇一臉不解的樣子,解釋道:「這是青州蘊玉石硯,發墨不滲,磨之則有泥香。因紅紋纏繞成心形,因而得名墨紋心。大越總共兩方硯,一方已流落民間不可尋,這一方是宣家祖上流傳的,聽聞爹雖為武將,平日卻酷愛文墨,對硯史也頗有研究,因此我想到送這方硯,你看可好?」

  宣墨的解釋淡然,流蘇卻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某些信息,他今天叫凌風雷為爹了,可知這些日子以來,他們雖為夫妻,宣墨在宣府卻從不曾叫凌風雷為爹,不過是凌大人,令尊之類的稱謂;這墨名為墨紋心,宣墨把自己當做墨作為壽禮,是否寓意讓凌風雷放心,自己不會有謀逆之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宣墨收回盒子,淡淡道:「流蘇,我別無他意,無須猜我的用意,不是曾說過嗎,無須相互提防。」

  流蘇有一種被識穿的尷尬,乾笑了幾聲,道:「那就送這個吧,多謝你費心。」說著便走了出去。

  宣墨若有所思的看著流蘇在陽光下的影子漸漸消失,流蘇啊,你可知,凌風雷,並不喜歡文墨呵。

  正月初六,平日冷清的爵祿街車水馬龍,赫赫揚揚。著各品官府的官員們,鮮衣怒馬,帶著壽禮紛紛湧向凌府,一時間整條街熱鬧非凡,市集的百姓們指點著那些官員,臉上未免都露出羨慕之情。

  相比起其他同僚的張揚,宣墨低調了許多,一頂青色軟轎在眾多高官的棗紅色轎裡顯得樸素而平凡,轎內的兩人卻怡然自得,流蘇斜歪在宣墨身上,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掰著翠玉豆糕,聽宣墨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讀著書上的段落。

  軟轎顛簸,流蘇還能忍受;只是一在轎中看書,立馬就暈,但不看書又無事可做,遂想出了一個點子,專挑了那些自己喜愛的書籍,纏著宣墨給她念。

  宣墨雖表情無奈,可是眼神卻出賣了自己,充溢著滿滿的溫柔和包容,挑了流蘇愛聽的故事,娓娓道來。讀到好笑之處,流蘇就掩了嘴呵呵笑著,如溪水般清澈的聲音從指縫間流瀉出來,柔軟的軀體帶著笑意微微顫動著,宣墨就有些震撼,只感覺為了這笑聲,仿若什麼都可以拋卻,只願陪著她青山綠水間蹣跚著慢慢變老。

  流蘇正沉浸在故事的情節中,宣墨卻突然停了,不由得往上望去,恰好撞上那雙溫柔笑意的眼,只見宣墨寵溺的看著自己,一字一句吟到:「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流蘇一愣,這詞裡竟有自己的名字,還未細細品味,宣墨又念道:「紫檀枝似流蘇帶,黃金須勝辟寒鈿。」流蘇笑了起來,看宣墨一雙眼彷彿帶著春雨繁花,溫柔念道:「騰虯舞蛟矯欲去,流蘇絡帶翩如仙」,又念道:「雕戈如雲護中堅,流蘇帳暖垂蜿蜒。」

  流蘇笑著起身,想去捂宣墨的嘴,忽聽轎外跟隨的宣安道:「少爺,夫人。凌府已到了,從哪門進?」

  宣墨和流蘇異口同聲道:「偏門。」兩人俱是一愣,相視而笑。

  青色的軟轎悄悄從偏門進了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凌府的大廳人聲鼎沸,正中間龍飛鳳舞的一個壽字喜氣洋洋,凌風雷捋著鬍子,微笑著邊看管家收禮,邊與來賓點頭示意,喧鬧中小廝高聲叫喚:「小姐姑爺到!」

  眾人迅速安靜下來,轉身看向大門,流蘇和宣墨跨進門檻,兩人走向上座的凌風雷,俱是跪下,磕頭齊聲道:「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眾人俱感意外,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凌風雷與宣墨可以說是對頭,這樁婚姻的目的是路人皆知,不曾想尊貴如宣墨,竟然心甘情願行如此大的禮,這時才都對宣墨身邊的流蘇刮目相看,心下都思忖:這女子不簡單啊。

  凌風雷見宣墨在大庭廣眾下給足了自己面子,面上禁不住露出得意之色,虛擺了個手勢,道:「起來吧。」

  宣墨和流蘇起身,走向自己的席位,聽上面凌風雷說了一套客套話以後,宴席就正式開始了。一時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康鳳擠過一堆和他搭話的官員,終於擠到了宣墨身邊,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些什麼,又敬了一杯酒,完了才離開。流蘇無意去聽,也無意詢問,只顧吃著眼前精美菜餚。突然一個丫鬟朝她走來,行了禮道:「大小姐,夫人有請。」流蘇看了看這丫頭,頗有些眼熟,知道是凌府以前伺候過自己的,遂朝宣墨點了點頭,便起身離席。

  丫頭帶流蘇到了一扇漆器富貴花鳥鏤空琉璃門前,恭敬的鞠了躬便離開。流蘇輕輕推開門,裡面長身玉立的男子似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應身轉過身來。流蘇一聲輕呼,竟不知作何反應,沉默良久,問道:「傷可好了?」

  蘇柒然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不喊救命?」

  流蘇聽到他孩子似的挑釁,歎了口氣,掩上門道:「這裡畢竟是凌府,如果被凌府暗人發現,就麻煩了,還請你趕緊走吧。」

  那眉目如畫的男子站在房中的陰影處,面容有些溫和的模糊,說道:「放心,傷已經痊癒了。出入凌府還是容易的,無須擔心被我連累。」

  流蘇聽出了蘇柒然的譏誚口吻,皺了皺眉,道:「何苦把我當做惡人。我無心傷害你,畢竟你救過我,還為了我受傷,我可是那不知報恩的人?」

  蘇柒然淡淡的笑了,剎那間窗外夏日繁茂的枝葉都失卻了顏色,目光灼灼,望著流蘇道:「今日來,是問你一句:可願意和我走?」

  流蘇站在明媚陽光下,堅定的搖頭道:「不願,請你不要如此固執。」

  蘇柒然輕輕歎了口氣,那神色裡有釋然,有無奈,仿若早知道流蘇的回答,卻還是義無反顧的作好承受痛楚的準備,又問道:「倘若宣墨會傷害你呢?」

  流蘇從容的笑了笑,並不正面回答,只說:「這是我的選擇。」

  只一句話,蘇柒然倏地感覺到左胸一點點的痛楚起來,並不劇烈,卻緩慢而鈍重,一寸寸刺進血肉,那淺笑嫣然的女子在明媚的光下,而自己在陰暗處,光與影,就如黑與白,永遠是對立罷。一瞬間,流蘇週身的光輝彷彿光芒大熾,直刺入心裡。

  蘇柒然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不再看流蘇一眼,流蘇只覺眼前一花,蘇柒然已沒了影子,房間安靜的彷彿剛才只是一個幻覺。






三拾   半窗月影懶出言

  「吱呀」一聲,門再度打開,流蘇吃驚的回過頭望,以為蘇柒然回來了,卻沒料到進門的是凌氏,見了流蘇,激動跨上前幾步,握住流蘇的手道:「兒啊,想死為娘的了!我在大廳沒見到你,想你也是回了自己未出嫁時的閨房再看看,懷念懷念,果然在這裡找到你了。」又細細打量了流蘇幾番,感歎道:「為娘還擔心你在宣府受欺負,如今看來,氣色倒是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許多,看樣子娘的擔心多餘了。」

  流蘇不知該說些什麼,面對凌氏,總無法產生親切的感覺,只能微笑,問些家長裡短的事情,凌氏絮絮叨叨的問了許多關於流蘇的身體狀況,夫妻關係等的瑣碎事情,接著緊鎖眉頭,顯得憂心忡忡,歎道:「你爹前幾日和我說,這天下怕是很快要亂了,趁如今還太平,先熱熱鬧鬧的過個生日,只怕這可是最後一個生日了。」

  流蘇安慰道:「爹怎麼如此悲觀?」

  凌氏用手絹拭了拭眼角,道:「這話說起來,姑爺也應該知道的,自從二皇子下獄後,皇上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了,眼見著虛弱下去,每日上朝也是精神萎靡,皇上龍體不適,底下的臣子們便蠢蠢欲動了,只怕姑爺和太子,都在摩拳擦掌了吧。」

  流蘇恍然大悟,如此看來,剛剛康鳳附耳對宣墨講的,應該就是這事了。耳邊又聽到凌氏說:「你爹也一直說,怎的你嫁去宣家如此長時間,那件事卻一點進展也無,他是憂心的緊哪。」

  流蘇低下了頭,道:「是女兒無能,無法找到證據為爹分憂。」

  凌氏一把扶住流蘇,感慨道:「兒啊,娘不是責怪你的意思,當初決定讓你做這事,心裡已是千難萬難了,又怎麼能怪你呢。是我和你爹虧欠你太多。」

  娘倆又不鹹不淡的講了幾句無關要緊的話,便相攜著進了大廳。

  凌風雷在上座,見宣墨對流蘇關懷備至,溫柔體貼,且是真情流露,沒有絲毫做作,在心底長歎一聲,心想:罷了罷了,畢竟女兒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何苦為了這骯髒齷齪的黑暗宮斗葬送她的幸福,想自己也是一生縱橫沙場,功名雖說是賺下了,對妻女卻虧欠良多,今日女兒能找到幸福,也算是了卻自己一樁心事吧,也就別再逼著她為自己做事了。

  這場壽宴熱熱鬧鬧許久才漸漸散去,流蘇坐在轎內,撩開轎簾望著天邊寥寥的幾顆星子,夜晚泥土和草葉的芬芳沁人心脾,宣墨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響起,顯得有些疲憊:「流蘇,明日我要上朝了,康鳳帶來一個消息,皇上罹患重疾,病情一日重似一日,怕是要有大亂,娘那邊,就托你照顧了。」

  流蘇早已料到他不會甘心於那平淡安然的生活,可是真的聽說到了,卻還是一陣心涼,臉上卻還是微笑著,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宣墨日日晚歸,夜深人靜,雅軒的燈依然亮著,流蘇偶爾在深夜醒來,才發現宣墨不知何時在自己身旁擁著自己,可是即便是熟睡,卻仍微微蹙著眉,眼下濃重的陰影分外明顯。而當清晨自己醒來時,身旁已是空蕩,只有若有似無的氣息殘留。

  流蘇也怡然自得,每日陪伴宣老夫人,讀書,學著刺繡,似乎隔絕了一切外界的喧擾。

  這日宣墨竟難得的在晚膳時節回來,流蘇正在吃飯後水果,一看他的身影,納悶道:「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

  宣墨吩咐宣安道:「讓廚房做碗三鮮面。」才轉過頭笑道:「這幾日皇上的身體好了不少,所以今日早點回來陪你。」

  流蘇笑著搖頭道:「我可不需要你陪,你儘管忙你的去罷——晚膳吃麵就夠了嗎?」

  宣墨的語氣雲淡風輕,聽在流蘇耳裡,卻只覺心裡沉甸甸的重,只聽宣墨道:「怕是也只有這幾日閒了,再過幾日,如果皇上駕崩了,可就真的不得閒了。」

  流蘇心裡度量了一下形勢,依現在宣墨的實力,起義的時機定不會是立刻在皇上駕崩後,第一,京城大部分的兵力還在自己爹手上;第二,他若這時起義,沒有一個好的名頭,會有弒君奪位之嫌。因此時機還並未成熟,那麼皇上死後的那段時間,就是他與凌風雷抗衡,為自己儲備力量的時機了。只是不知他會如何拿到兵力,自己在這其中又會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流蘇這麼想著,不自覺的一塊一塊吃著水果,渾然不覺自己竟吃了最不喜的杏子,等回神過來,才發現口中酸澀,於是苦著臉不停的吐舌頭。

  宣墨看著流蘇單純可愛的表情,這幾日在朝中戴著的面具慢慢的卸了下來,臉上漾出溫暖的笑容,也看出了流蘇心裡的疑慮,說道:「流蘇,不管以後的形勢會怎樣,我會一直保護你,相信我。」

  流蘇勉強微笑著算是回應,心裡卻知道這個承諾如若要實現,怕也不是容易的。宣墨又問了一些家裡的瑣事,流蘇一一把宣老夫人的病情以及宣硯的終身大事說了,兩人商量了一番,三鮮面也上來了,流蘇陪著宣墨吃完麵,就叫荷包進來服侍洗浴,待洗浴完畢出來,卻見宣墨依然埋首在一堆案牘裡,遂輕輕走了過去,溫柔卻堅定的將宣墨正在讀的案牘合上,柔聲道:「歇了吧,也不急在這一時。」

  宣墨習慣性的揉揉挺直的鼻樑,起身迅速的在流蘇頰邊偷了一個香,若無其事的走向床榻,說道:「也好,那便歇下罷。」

  許是有宣墨在旁的緣故,這夜流蘇睡的極安穩。到了漏時三刻,卻一陣鐘聲傳來,蒼涼而悲愴,一聲一聲不間斷,這鐘聲極響,直傳入流蘇耳中,流蘇睡夢中聽聞這似催魂般的鐘聲,倏地便被驚醒,看到身旁宣墨已然坐起身,蹙眉細細聽著。鐘聲越來越響,帶了淒涼和絕望的淒厲回音,在這深夜裡尤其驚心動魄,流蘇覺得自己有些毛骨悚然,週身卻突然一暖,原來是宣墨擁住了自己,只聽宣墨在耳邊輕輕說道:「流蘇,別怕。這是宮裡的禁鐘,皇上駕崩了。」

  流蘇悚然一驚,才慢慢理解了那句話的含義,宣墨已經快速起身著裝,溫柔的在流蘇額頭上印下一吻,匆匆說道:「流蘇,我現下須得進宮一趟,時辰還早,你趕緊再睡吧,明日還不知會有何事。」說著便喚了宣安備轎。等流蘇反應過來,宣墨已是出去了,鐘聲依然響著,流蘇將被子攏了攏,再無睡意。

  宣墨一身素衣快馬加鞭的趕到宮門,宮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員,俱是一身素衣,面帶憂色,不住焦急的來回踱著,見宣墨來了,呼啦便圍了上去,七嘴八舌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幾日不是有起色了麼,怎的就……」「太子登基的事宜也要準備了……」,宣墨沉靜道:「大家先冷靜下來,先得進宮看看具體情況再做定奪。」他一出聲,周圍原本焦躁的人群便奇異的安靜了下來,等著宣墨指揮。

  太子越肅也趕了來,臉上也沒了平日的嬉笑,緊皺著眉,不住和身邊的凌風雷說些什麼。突然聽到宮門緩緩打開,一個太監走了出來,將拂塵一甩,尖聲道:「皇后娘娘請各位大人入宮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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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蘇一夜未睡,清晨起床時覺得有些頭暈,正用涼水潑著臉,想讓自己清醒點,門外宣安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顯得有些焦急:「夫人,皇上駕崩了。少爺請您按品穿戴,趕緊去宮裡,馬車在外侯著。」

  流蘇聽了,打發了宣安,連早膳也顧不得用,穿了一身素白,急急往宮裡趕去。

  在馬車裡掀了簾子往外一看,街上百姓俱是悲苦之色,那些雜耍的風月場所也全關了門,街上一派淒清氣氛,便知皇上駕崩的消息是公告出來了。

  馬車一路疾駛,到了宮門,聽得宣安道:「夫人,請下車。」竟意外的看到宣墨已在宮門外等候,見她來了,小心的扶下車,牽著她的手往宮裡走。一路上向她講解目前的形勢:「皇上昨夜漏時三刻駕崩,今日入殮,先停梓宮於護國寺,做法事三天,然後前往皇陵出殯下葬。采妃等眾多秀女陪葬。」

  流蘇一驚,握在宣墨手裡的手一緊,啞聲道:「采妃照例至多不過是送至冷宮,何以竟到陪葬的地步?」

  宣墨的腳步頓了頓,輕聲道:「太子。皇上遺詔太子登基,可是二皇子畢竟還在,太子怕夜長夢多,先向采妃下手,日後就是二皇子了。」

  一路說著,已到了一處宮閣裡,流蘇望去,滿眼蒼白,宮裡處處俱是白綾白花,那宮裡也坐了一堆穿素衣的官員女眷,宣墨停了腳,說道:「你便在此處,等會出殯時,隨著大隊走便是。到了護國寺自有我安排的人在那,不用擔心。」說完轉身便走,沒走幾步,卻又回轉身,在流蘇臉上輕輕一吻,低聲道:「自己小心。」便轉身大步走出。

  流蘇望著宣墨遠去的背影不見後,才轉身想找座位,卻發現滿室的女眷們俱是看著自己,那眼光羨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不屑的也有之,只得裝作泰然自若的隨便找了空的座位坐下。

  女眷中也不乏流蘇熟悉的,果見康鳳的夫人方芳芳悄悄挪了過來,和自己打了招呼,大約是知道自己丈夫歸屬於宣墨這派,而今卻是太子登基,眉目間也儘是愁容。

  這場葬禮足足做了將近一月的時間,光護國寺的法事便龐大而複雜,流蘇被日日的誦經聲聒噪的幾乎頭昏眼花,護國寺裡有流蘇的住處,宣墨也撥了幾個丫頭服侍,只是日日不見人。

  好不容易做完法事要出殯,又在京城演扛了十天,終於到了出靈這日,先燒了「法船」, 靈車隊伍最前面是六十四個引幡人,高舉著萬民旗傘,後面緊跟一千六百二十八人的鹵薄儀仗隊,舉各種兵器、幡旗、燒活,後跟槓夫,身穿孝服,分三班,每班一百二十八人,棺木後面則是全副武裝的宿衛軍,最後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流蘇便在這隊伍裡,其中還有京城各大寺廟道觀的和尚、道士、尼姑、喇嘛身穿法衣持法器唸經誦咒,超度皇帝亡魂。還有一些人在起槓到落槓的路上不停地撒紙錢,舉目望去,一片白色海洋。

  待全副葬禮做完,眾人均是鬆了一口氣,文武百官們鬆動了筋骨,紛紛到女眷安歇處尋找自己的家眷,流蘇疲倦的坐在椅上,冷眼看著周圍女眷們見到自己丈夫時的撒嬌神態,心裡知道葬禮雖是完了,宣墨應該還是忙著,宣安也不見蹤影,想了一會,正決定麻煩方芳芳的馬車將自己載回宣府,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逆光而來,正是宣墨,眉目間清減了不少,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見到流蘇,未語先笑。

  流蘇乍見尋來的宣墨,本是沒什麼的,卻突然間就生了種種委屈,聞著宣墨懷裡熟悉的氣息,張嘴就在宣墨肩上咬了一口,宣墨一僵,立刻又好笑的看著流蘇如小獸般氣鼓鼓的委屈表情,捏了捏流蘇的鼻子,道:「我們回家,可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31 PM

三拾壹   清風醉眼鋪詩箋

  「替我束髮,可好?」

  流蘇正隨意挽著一頭流瀉的秀髮,聽宣墨如此說,先是一楞,繼而笑起來,接過宣墨手中的梳子,梳理起如流泉般的髮絲。

  窗外清晨的輝光沐在宣墨身上,柔柔的泛起一層光暈,宣墨以那樣安靜的姿態隨意坐著,唇邊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閃爍的光影將半邊如玉的側臉照成光輝,如謫仙般優雅;另外半邊卻在陰影下看不清顏色,如邪魅般蠱惑,兩種風情卻又奇異的融合在一起,流蘇霎時就有些移不開眼睛。

  旁邊放著髮冠和髮帶,流蘇偏過頭梳理著宣墨的發,不妨自己的頭髮因偏頭的動作柔順的滑落下來,與宣墨的發糾纏在了一起,不知何處吹來的風揚起兩人糾纏的髮絲,兩人俱是一愣,卻都沒有動作,靜靜看著那纏繞的髮絲在風中揚起又落下,只聽宣墨低低念道:「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流蘇心裡一驚,連忙掩飾著笑道:「別耽誤下去了,今日太子登基,你萬不可遲了。」說著伸手將自己的發捋回,替宣墨冠好了發,又服侍他穿戴完畢,看了一眼,只覺得他英氣勃勃,豐神俊朗,自有清貴之氣。

  宣墨照例叮囑了流蘇幾句,無非是天氣將冷,生冷的菜蔬水果不要多吃;若閒的慌就去康鳳府上坐坐,如果要出府去街上逛,勢必得多帶幾個護衛暗人之類的話,流蘇笑著都應了下來,推宣墨出了門。

  身後荷包捂著嘴巴吃吃的笑的歡,流蘇瞥了她一眼,板下臉來問:「笑什麼?」

  荷包絲毫不懼流蘇故意裝出來的嚴肅神色,說道:「我瞧咱們少爺一到了夫人面前就和老婆子一樣囉嗦了,倒絲毫沒有大越第一首輔的樣子。」

  流蘇也撐不住,淡淡的笑了起來,說道:「準備準備,咱們去趟天牢罷。」

  荷包愣了一愣,反應過來時覺得不妥當,遂問道:「夫人去天牢是探望……」

  流蘇一邊挽著自己的頭髮,一邊回道:「二皇子。」

  荷包慌了,連忙阻止道:「萬萬不可,況且這天牢也不是說進就能進的。」

  奈何流蘇已是下定決心,且竟然隨身帶了宣府的令牌,說道:「行了,快點準備吧。」

  同樣骯髒潮濕的天牢,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流蘇亮了宣墨的令牌,牢頭便恭敬的將她帶到了越謹的牢房裡,看到越謹時,流蘇有一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面容清雅的男子,那個在放箭射向調戲舞姬的官員時狠厲暴戾的男子,竟然淪落到了如此的地步。

  那蜷縮在牆角的邋遢骯髒的人,緩慢遲鈍的抬起頭看向來人。令流蘇震驚的是那雙眼睛,沒有一絲光亮,灰暗頹敗的絕望,看著那雙眼睛,流蘇原來準備好的說辭竟然一時間無法說出口,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皇上駕崩了,采妃陪葬。」

  越謹的眼睛瞬間掠過一抹猩紅,卻又立刻恢復成一片死水,蠕動著嘴唇,低低說道:「那又如何?」

  流蘇幾未可聞的歎了氣,說道:「你甘願嗎?皇上在時,還可保你一命,如今太子登基,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你。你打算坐以待斃麼?」

  越謹聞言,竟然呵呵的冷笑起來,說道:「怎麼?是宣墨讓你來的?即使我活下來了,也不過是你們一顆棋子,最終也逃不了一死的命運,與其死在外人手裡,不如死在自家兄弟手裡來的痛快!」

  流蘇默然,雖然她此番並不是宣墨指使的,可是她確實有這種打算,此刻從越謹口中說出,她竟無語以對。

  又聽到越謹厲聲說道:「凌流蘇!你可知這次我敗,是敗在蘇柒然的背叛上,可是他為何會背叛,他與宣墨達成了什麼協議,你可又知道?可笑你一心為宣墨做事鋪路,只怕最後和我一個下場!」

  流蘇心裡如雷霆俱下,只覺得渾身如被潑了冰水,明明是還顯炎熱的暮夏,那寒氣卻如附骨之蛆,一絲絲鑽如骨髓,她勉力抑制住顫抖,面上並不露慌張的神色,淡然道:「二皇子,既然話不投機,那麼流蘇就此告別。」說罷,急急轉身,逃也似的離開牢房。

  身後越謹發狂似的笑聲如影隨形追纏上來,淒厲的叫聲在牢房裡迴盪:「凌流蘇!我在無間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流蘇踉蹌奔走,被羅裙堪堪絆住,幸好荷包扶了一把,在耳邊說道:「夫人,小心!」

  這才漸漸冷靜下來,立在原地撫著胸口許久,才呼出一口濁氣,搭上荷包的手,道:「去洛兒殷罷。」

  洛兒殷顯得有些冷清,想是皇帝駕崩,舉國大喪三年的緣故。夏歡顏見流蘇扶著荷包進來,連忙將她迎到樓上一處隱秘的雅閣,命小丫頭去泡了惠明翠片,問道:「夫人今日來有何事吩咐?」

  流蘇仍有些心有餘悸,喝了兩口惠明翠片,方安定下來,聽到夏歡顏如此說,笑道:「沒甚要緊事,只不過閒了過來看看,這洛兒殷你打理的甚好,我也放心了,最近有什麼消息沒?」

  夏歡顏打發走了服侍的丫頭們,悄聲說道:「前幾日太子的三房來買胭脂,言談間透露,說太子登基後,先要對二皇子下手。」

  流蘇點了點頭,這點她已是想到了,又聽夏歡顏道:「且太子防凌大人也防的緊,意思是想尋個罪名降了他的職,奪了兵權方才安心。」

  說罷小心翼翼的窺著流蘇的臉色,流蘇沉吟半晌,道:「我早知道凌家必定會有一番劫難,卻不想來的這麼快,也不知爹防備了沒。」

  想了半日,又想到牢裡越謹那番話,只覺得心緒紛飛,錯亂複雜,索性不再想,轉而笑道:「最近可有新品?我倒確實得買些胭脂回去。」

  聽流蘇這麼說,夏歡顏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招手命小丫頭把新制的胭脂拿上來,眉飛色舞的說道:「這是新制的胭脂,說起來倒有一段趣事。那日在咱們那院子制這胭脂時,苦思冥想就是少了一味材料,不得已只得停了工。卻從外面來了個極為美麗優雅的公子,也不說話,就從袖中拿出了幾個白瓷瓶子,這時方開了口,道是在每個釀製胭脂的石臼裡加一滴那些瓶子裡的液體進去,這胭脂就不落俗了。說完也就走了,本來我是不信的,誰知道這瓶子裡是不是毒藥,就挑了一瓶喂家禽,倒也沒事。這才先試著加了一點,果然製成的胭脂色澤淡雅又妖媚,且有一股子甜香,卻又不濃,恰到好處,這一批胭脂就是用那公子給的液體製成的,現下裡那些液體都用完了,這胭脂也就這麼一批,可說是絕品啊。」

  流蘇心裡隱約有些知道,卻又不能肯定,這時小丫頭拿了上來,一看,果然如夏歡顏所說,色澤淡雅又不失嫵媚,奇特的是那香味,隱隱約約似有若無,初聞時只覺甜香滿鼻,後來卻又蔓生出一種辛辣的淡淡苦澀味道,卻也是極好聞的。

  旁邊夏歡顏尤兀自說著:「我也曾研究了許久,卻始終未能知那液體究竟是什麼。莫不是真遇上了什麼花妖花仙的吧。」

  流蘇卻手捧著那胭脂,心下感慨萬千,那味道,她是知道的,蘇柒然身上便染著這味道,是曼陀羅的芳香,花葉永不相見,恰似絕望而慘烈的愛情。正想著,夏歡顏在旁問道:「夫人給它取個名字罷?」

  流蘇盯著那精緻盒子裡的胭脂許久,艱澀的吐出一個字:「染。」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就叫染吧。」

  刻意在街上逛了許久,流蘇始終理不清思緒,只是潛意識裡逃避著回到宣府面對宣墨,今日越謹一席話,恰是像把她從迷夢中驚醒。許久以來她一直做著那將頭埋進沙裡的鴕鳥,以為不聽不看不想,她和宣墨的身份便不存在。兩人就如同演一齣戲,油墨濃彩,粉飾太平。非要旁人將真相如此坦裸的說出來,才不得不從沙裡把頭拔出來。

  漫無目的的閒逛著,不覺夜色依然落下。朱雀街上,華燈一盞盞的亮起,流蘇恰站在一個賣燈的攤位旁,不由抬頭望著那些色彩斑斕光明的紙燈,一盞盞照亮了周圍那一圈黑暗,柔和了一圈光暈。只是這燈火,卻無法照亮心裡深處的惶恐和懷疑,反似那被燈光襯著的黑暗,愈發濃黑的徹底。

  燈火闌珊處,有聲音溫柔的喚道:「流蘇。」流蘇心裡一驚,轉身看到宣墨修長挺拔的身影,在燈光的陰影處站著。流蘇動了動唇,終是說不出話,只是隔著斑斕的光影燈火,隔著滿樹的月光星影遙遙相望。

  宣墨從陰影處跨步走出來,牽過流蘇的手,溫柔的替她拂去額前的碎發,問道:「怎的這麼晚也不回府?幸好跟著你的暗人來向我報你的行蹤了,不然你準備在街外站一夜麼?」

  流蘇看著近在咫尺溫柔的臉龐,幾欲開口想問,想問問他究竟和蘇柒然達成了什麼協議,想問問他以後預備拿自己怎麼辦,想問問他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究竟有多重,種種疑問在心裡翻滾著洶湧著,說出口的,卻是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我們回去吧。」

  罷了,她想,就這麼下去吧,粉飾出來的太平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他們注定只能像兩隻各懷鬼胎的鬼魅,只能在黑暗中相互試探著觸碰,等到天光大亮,那黑夜裡衍生的情愫和風月,在剎那間便灰飛煙滅。

  沉默的走著,忽聽宣墨說道:「今日太子登基,甚是意氣風發,只怕接下去要對付的,便是你們凌家,還是提醒著點你爹好,莫要吃了什麼虧。」

  流蘇沉默的點點頭,宣墨本不是多話的人,兩人便這麼無聲無息的走下去,流蘇有一瞬間的悵惘,是否人生就如季節的流轉,是不可回顧的路。






三拾貳    茶煙長潤一窗月

  今日是寒露,鴻雁來賓,雀攻大水為蛤,菊有黃花。

  晌午時抱琴過來了一趟,說是老夫人說許久沒熱鬧過了,晚上全家人一起吃個飯罷,流蘇點頭應了,派了府裡的小廝去趟宮裡告訴宣墨今日早些回來。

  天氣終是涼了下來了,每天的日子淡然的如流水般淌過,平靜的仿若流蘇心裡的那些擔心只是幻覺。

  纓絡園前那條小徑的楓葉已是深紅色了,遠遠望去,像是一團霞煙般。流蘇帶了荷包,悠閒的望著那些紅葉,向纓絡園走去。荷包在旁有些怨氣叢生,拎在手上的包裹因為她的憤怨而被擠壓成了各種形狀。

  流蘇悠悠然說道:「荷包,你手裡那包裹裡是給唐姨娘的冬衣。」

  荷包聞言,訕訕的停住了手裡的蹂躪,嘴上卻還是抱怨道:「夫人,何必給她送什麼冬衣,任她在纓絡園裡自生自滅不就好了!」

  流蘇呵呵笑道:「我倒不是心疼她,且她也用不著我心疼,自有宣墨會料理好吃穿用度,只是既然當了宣家的少夫人,那麼典範的樣子還是要做出來的,沒的給別人嚼了口舌去。況且今日娘說全家吃個飯,怎麼說她也是宣墨拜了天地娶過來的,不叫她也不合禮數。」

  荷包沒了言語,跟著流蘇進了瓔珞園。

  但見滿目蕭瑟,若是換做以前,怕是小蠻早衝出來說些衝撞的話了,如今卻靜悄悄一片,流蘇心下感慨了一番。主僕兩人走進了室內,見裡面乾淨整潔,只是少了那些宣墨送給唐絡的布娃娃,就在流蘇愣的當口,天兒從內室走了出來,見了流蘇,慌忙行禮,便要趕著泡茶去。

  流蘇抬手喚住了她,問道:「唐姨娘呢?」

  天兒向內室裡努了努嘴,輕聲說道:「躺著呢。」說完便趕去泡茶了。

  荷包撩了簾子,流蘇放輕腳步走進去,但見滿室幽閉,唐絡斜倚在床上,手裡一個娃娃翻來覆去的看。聽見人的腳步聲也不回頭。

  流蘇輕聲叫了一句:「唐姑娘。」

  唐絡倏地回過頭,眼裡一絲光彩因為看到的不是宣墨而立刻又湮滅,勉強扯出笑容,要下地行禮,口中道:「夫人怎麼來了?」

  流蘇命荷包扶起了唐絡,笑道:「這不天氣轉涼,怕姑娘這裡冬衣還沒準備,所以特地送過來了。再者來傳一句話,娘說今晚大家一起吃個飯,你也去吧。」

  唐絡原本黯淡的眼睛又亮起來了,想是晚上能見到宣墨的緣故罷,又與流蘇道了謝,閒扯了幾句。

  流蘇見話已傳到,也不想多坐,連茶也不曾吃一口便出了園子。

  荷包跟在身後幽幽一歎:「正是應了那句話: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啊。」流蘇腳步一頓,來了這裡將近半年,幾乎忘了自己的穿越身份,此刻聽荷包講了這句話,才驀然意識到,原來無論是古時還是幾千年後的現代,女子最最重要的,還是獨立。如果為了一個男人而活,那麼這樣的生活必定不會是長久圓滿的。她好歹也有個勢力龐大的娘家,而唐絡可依仗的,就只有宣墨那點寵愛了。

  這樣想著,心情就有些低靡。待一回到晚薔園,看到桌上的一堆賬本並許多雜物,立刻收起傷春悲秋的心情,開始查賬。

  因是秋日了,府裡的事務就多了起來。先是朱雀街租賃出去的房子一個季度要收一次租子了,再是那處京城郊外的莊子收了不少莊稼菜蔬,此刻全運到了府上,再冷下去便不務農事了,因此租子也要趁早收掉。再則府裡上上下下的衣物也該換成冬衣了,被褥也得重新翻出來再日光下曬曬,有些閣樓的窗紗因過了一個夏季,顏色褪去不少,也得換新的。因此流蘇這幾日也是日日忙亂。

  好容易忙完手頭的活兒,抬頭一看,已是暮霞似錦了。流蘇連忙喚了荷包進來,梳頭裝扮起來,又去廚房做了一個菜,才往瑞康園走去。

  瑞康園裡燈火璀璨,細細聽去,歡聲笑語。流蘇快步走了進去,朗聲說道:「娘,說什麼這麼熱鬧呢!」

  廳裡的人聞聲轉頭望去,見燈光的華彩下流蘇一身霞影紗玫瑰香雲錦衫,因秋夜寒涼,又在外罩了一件玫瑰小褂,三千青絲挽成一個涵煙芙蓉髻,還是只有那支碧玉簪子斜斜插著,眼波流轉間語笑嫣然,華彩流溢。

  宣墨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一窒,竟有些捨不得移開目光。

  宣老夫人看到流蘇,心裡一喜,嘴上卻怪著:「我們這邊正在說呢,以為今日定是墨兒最遲呢,卻不想墨兒來了,你還沒來,在忙什麼呢。」

  流蘇一看,果然見宣硯和唐絡都已落座,宣墨一雙漂亮的眼睛在燈光下像是籠了薄霧的一對玄玉,目光深沉的望過來。又聽老夫人這麼說,笑著給自己斟了一小杯酒,道:「是流蘇來遲了,流蘇這就自罰一杯,也算是討了娘的福氣,這酒喝下去啊,必當益壽延年!」說完,豪爽的將一杯酒喝盡。

  宣老夫人早喜笑顏開,說道:「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說我疼你太過,今日看來,這疼可是值的呢!」

  又說笑了幾句,宴席便正式開始了,流蘇自然是坐到宣墨身邊的,下位便是宣硯和唐絡,底下丫鬟嬤嬤站了一地。唐絡低垂了頭,只吃自己面前這一碗菜,宣老夫人許是得病後想開了,倒也和顏悅色的,不再為難唐絡。

  飯吃到一半,有丫鬟又端了菜上來,流蘇連忙起身,親手將菜放到宣老夫人面前,口中說道:「娘,我想著秋日到了,難免會有些熱氣乾燥,這是我才剛做的菊香文蛤盅,秋季進食,最是能疏風清熱,滋陰潤燥,對娘的身體也好。」

  老夫人笑瞇瞇的吃了起來,流蘇也便坐了下來,卻感覺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一暖,低頭一看,宣墨輕輕撫過她的纖纖玉指,接著慢慢收攏,將自己的手包進他的手心。

  流蘇掙扎了一會,宣墨卻握緊了,絲毫不動,也便隨他去了。一餐飯吃的甚是其樂融融,宣墨時不時的講幾個笑話,逗老夫人開心,連唐絡也抿了嘴輕輕的笑。

  這邊宣墨剛說完一個笑話,頓了一頓,緩緩開口道:「娘,關於硯兒的終身大事,我倒看中了一個人……」

  話未說完,老夫人急急的打斷,迫切的問道:「是哪家的公子?」

  宣墨笑了笑:「說起這人,娘也是見過的。是康鳳的侄子,名叫裴航。今年剛弱冠。容貌生的極好,現在康鳳手底下做了一個正五品守備,我看他雖年少,卻有雄才大略,因此就留意了。就看硯兒和娘的意思了。」

  一時間席間無人說話,流蘇看了一眼宣硯的臉色,見她神色淡然,似乎置身事外,心下便有些嗟歎。宣老夫人思忖了良久,手指輕叩著桌面,道:「裴航這孩子我倒確實見過,模樣心性都是難得的,我看著也挺好。只是硯兒的意思……」說著眼風便向宣硯瞥去。

  宣硯平淡的聽完,見詢問自己的意見,只是微微笑著說:「一切但憑哥哥嫂嫂和娘做主。」

  宣老夫人明顯是鬆了口氣,說道:「既如此,尋個黃道吉日,先讓他們把親事訂下來罷,等過了大喪不得嫁娶的時限,再成親罷。」

  流蘇默默地記下了,宴席上又恢復了一派溫情,待一席飯吃完,又陪著老夫人說了些話,直到老人家面露疲憊之色,一旁的抱琴也打著眼色,一群人才站起來告別。

  夜深露重,流蘇不禁攏了攏身上的小褂,用餘光瞥了瞥唐絡一番望著宣墨欲言又止的楚楚可憐樣,心裡冷笑幾聲,對身旁的宣墨說:「你去送送唐姨娘吧。」

  宣墨的身影一僵,再回頭時一雙眼眸裡如寒冰般的光芒若隱若現,冰涼的看著流蘇,抿著嘴唇,聲音中隱隱有怒氣,問道:「這麼想把我推給她?」

  流蘇奇了,心內腹誹道:好歹她也跟著你這麼多年,為了你也算吃盡了苦,冷落了她那麼多時日,今日好不容易她能見到你,自然是去陪陪她的好,這可是為了你著想。心裡是這麼想的,可是見到宣墨那雙如寒冰般的眸子,還是把到口的話嚥了回去。只得摸摸鼻子,當做自討沒趣,沿著石子小徑走去。

  沒走幾步,身後卻被一股強力拉扯,一陣暈眩,人竟然到了宣墨的懷抱,流蘇抵著宣墨的胸膛,抬起頭剛想說什麼,溫熱的唇便覆蓋了下來,這吻不同於以往的溫柔,帶了些粗暴,更像是帶著懲罰的意味,不輕不重的在流蘇的唇上啃咬,帶來了一陣酥麻。漸漸那吻移到耳邊,流蘇敏感的耳垂因為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倏地變成通紅,然後便聽到耳邊宣墨低啞的嗓音:「我有多久沒碰過你了?」

  流蘇的臉唰的變紅,感覺如被煮熟的蝦子般熱騰,不由慶幸在這夜色中看不出來。因入秋以來,府裡多了許多事情忙碌,而宣墨又因為太子剛登基,有不少國事須得輔佐,太子又昏庸無能,少不得在朝事上多花些時間,因此也是殫精力竭。因此往往是宣墨回府時,流蘇已是熟睡了;流甦醒來時,宣墨又早去上朝了。

  宣墨見流蘇低垂了頭不回答,輕笑一聲,將流蘇攔腰抱了起來,流蘇只覺得身子一輕,耳畔秋夜的涼風呼呼吹過,一看,宣墨竟然一路抱著她回了晚薔園。

  流蘇拚命掙扎,奈何腰身被宣墨扣緊,且她的力氣哪裡敵得過宣墨,眼睜睜看著晚薔園內的丫頭們紅了臉捂嘴笑著。到了門口,宣墨揮了揮手,門便被震開了,房內的荷包吃驚的抬頭看向門口,見到眼前這狀況,立刻便明白了,也不用宣墨開口,笑意盈盈的退了出去,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流蘇心裡徹底絕望了,心想,這面子可是丟大了。突然天旋地轉,自己被拋到了床上,接著溫熱的軀體便覆了上來,上方那個英俊男子的眼神帶著笑意融融,唇角溫柔的浮起愛意,說道:「流蘇,給我生個孩子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34 PM

三拾三   淡煙疏雨春痕淺

  流蘇覺得近日裡她該是勞碌命犯了,怎的入秋以來便沒閒暇過。這日剛召了各房的大丫頭們分月錢並冬衣、手爐等物件,荷包手裡拿了一封帖子笑吟吟的進來了。

  流蘇忙著手頭的事,頭也不抬的問道:「誰投的帖子?」

  荷包開心的道:「是咱們家的人送來的,說是老爺說了,夫人您的清平表哥來京了,近日就在咱家住著,所以老爺想請夫人回家小住幾天,與清平少爺敘敘舊。」

  流蘇的手猛的一抖,賬簿上一滴濃黑的墨水便滴落擴散開來。心裡有些慌張,畢竟自己可不是正牌的凌流蘇,本以為凌家人丁單薄,卻又不知從哪裡冒出個表哥來!定了定神,想著還是從荷包嘴裡不動聲色的打聽些消息較好,卻沒想到荷包見流蘇的反應,以為是流蘇高興,也就更加起了興致,眉飛色舞道:「我就知道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會很開心,想當初您和清平少爺可是從小玩到大的,後來他逃婚逃了出去,四海為家,也就沒怎麼見到了,今日竟然回來了!奴婢都有些想看看清平少爺變成怎樣了呢!」

  流蘇「呵呵」乾笑了幾聲,敷衍道:「如此甚好,我也有些想念表哥,也不知他在外遊歷,碰到些什麼有趣的事兒,倒正好說來聽聽。」

  第二日,流蘇便向宣老夫人說明了此事,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並家常用的物什,命荷包挽了一個包裹,準備回凌府。宣老夫人少不得叮囑了幾句,又說代她向親家問好等句,流蘇一一應了,正要走時,看到宣墨從外走進來,像是匆忙的樣子。

  流蘇立在原地,笑盈盈的對朝她走來的宣墨說道:「怎麼今日這麼早下朝?」

  宣墨替流蘇拂去飄落在發間的一片落葉,溫柔道:「近日忙亂,不能陪你回娘家,已是十分難受了。今天你要走,自然再忙的事也要推了,回來送一送你。到了家裡,切不可再挑嘴了,你雖不愛吃那些菜,但對身體是極好的,不要因為沒了我在身邊督著你就不吃了。」

  流蘇臉一紅,是因為宣墨竟當著宣老夫人的面就說了這肉麻的情話;宣老夫人並一眾下人倒是開了眼界,宣墨這溫柔體貼的一面倒是真的難得見到。

  又磨唧了一會兒,終於起身要走,將將要走時,又被宣墨一把拖住,流蘇翻了翻白眼,預備聽他老人家又有什麼吩咐,卻見宣墨沉吟了半晌,才在流蘇耳邊酸溜溜的輕聲說道:「此番回家,可提防著你那清平表哥,別被他言語或者行動上佔了便宜去。古往今來,表哥表妹暗生情愫的事可是如過江之鯽,你……」

  流蘇嘴角抽了抽,及時的掩住宣墨的嘴,口中一疊聲道:「曉得了曉得了。我去了,趕緊著興許還能趕上午膳,你放心罷。」

  宣墨笑著扶了流蘇上車,又看著馬車駛去,才回身喚了宣安往朝上去議事。

  流蘇趕到凌府時,還真恰巧趕上了飯點,凌風雷去了朝上,流蘇便只和凌氏一起用膳,流蘇眼風掃了一圈,並未見什麼生人,正要開口問時,凌氏夾了一筷子椒鹽排骨放入流蘇碗裡,說道:「清平才剛出去了,說是多年未見京城的景致,此番要好好瞧瞧。」

  流蘇正吃著那塊夾過來的排骨,聽到凌氏這麼說,便胡亂點了點頭。卻聽凌氏驚訝的問道:「流蘇,怎麼今日竟然吃了排骨了?以前你都是不碰的啊!」

  流蘇愣了一愣,原來的凌流蘇竟然和自己一樣,也是不吃排骨的。只是最近因宣墨日日在旁督著,非得眼看著她吃下去,她竟然也就吃了。想到這裡,當下心裡一涼,自己對宣墨的情竟已這麼深了麼?

  發愣的當口,凌氏已用完了膳,流蘇也就草草扒了幾口飯就算吃完了。凌氏自去了內室午憩,流蘇本也由丫鬟領著到了自己原來的閨房,奈何思緒翻飛,在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攏了攏頭髮,信步走出房外。

  園中幾株菊花冒出了幾個花骨朵兒,還沒完全綻開,流蘇瞧著也是累垂可愛,正細賞著,聽到身後一聲驚呼:「蘇妹妹!」

  流蘇轉過身來,眼前一個男子身著紫紅紫紅的一件衣衫,流蘇被那鮮艷的顏色晃的閃了神,再回神時那男子便如同一根紫紅紫紅的木樁子,直楞楞的插到自己眼前來。那木樁子面上帶著傻笑,嘴上不停說著:「蘇妹妹,可讓我見到你了。」

  流蘇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料到這便是自己那清平表哥了,遂行了禮,道:「流蘇見過清平表哥,多年未見,甚是思念,待備了好茶,定邀表哥一同敘舊。」說完後又回思一番,覺得這話說的是滴水不漏,應該沒出什麼錯。

  卻不想那清平並不領這個情,一雙眼含著嗔怪將流蘇死死盯著,盯的流蘇心裡發毛時,才哀哀歎了一句:「蘇妹妹,不想你長大了,卻和我生分了。以前你跟著我上樹下河,掏鳥蛋捉小魚,可都是糯甜的叫著我『平哥哥』的,不想今日才一見面,竟客套的緊。」

  流蘇因了那聲「平哥哥」,全身抖了一抖,抬頭卻見清平眼巴巴熱切的看著自己,像是期待著她再叫一聲「平哥哥」,心一橫眼一閉,抖著嗓音叫道:「平……哥哥……」叫完後又抖了一抖。

  卻沒料到流蘇這為難掙扎糾結的表情在清平看來卻是羞怯害臊可愛的緊,臉上便笑開了一朵牡丹花,很是自來熟的攜了流蘇一同坐在了園中的涼亭內,吩咐下人去泡了好茶,拿些點心,擺出一副預備促膝長談的樣式來。

  流蘇這才有機會細細的看對面的清平,清平一對劍眉斜插入鬢,一雙眼也如虎目一般,明明應該是英氣勃勃的面容,卻不知怎的竟生出稚氣的樣子,彷彿還沒長開般。再配上他今日這紫紅紫紅的一件衣衫,流蘇竟然生出了這表哥其實比自己還嫩的錯覺。

  清平見流蘇打量自己,甚是開心,哼哼唧唧的擺出了幾個姿勢,問道:「蘇妹妹,我是不是比以前好看英氣了?」

  流蘇掙扎為難了一番,因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默了一默,最終違心的說道:「表哥確實有男子氣概了不少。」

  清平更開心了,笑嘻嘻的也不知在想什麼,突然面容一斂,作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問道:「蘇妹妹,那宣墨對你可好?」

  流蘇自見到他以來,一貫的就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現在猛的見到他正經嚴肅的表情,愣了一愣,半晌才答道:「好的,宣墨對我不錯。」

  清平做出長吁的樣子來,歎道:「如此甚好。」轉而立刻又是嘻嘻哈哈的表情,絮絮叨叨的開始講起這些年在外的遊歷來。

  流蘇見清平眉飛色舞,不僅口頭言語甚是生動,肢體言語也很豐富,於是靠了軟榻,捧著一杯茶,權當聽說書了。

  聽清平一路說下來,流蘇也大致理清了思路,原來這清平姓謝,母親是凌風雷唯一的一個妹妹,也就是自己的姑姑,十五歲上嫁了凌風雷的一個部將為妻,只生了謝清平這一個兒子,卻不想部將卻在一場戰役中壯烈了,自己姑姑那一顆心就全撲在清平身上,早早張羅了婚事,想著清平成家立業。

  清平生來便不是那沉穩持重的性子,被母親這一逼,三年前以壯士斷腕的決心,留書一封,出走了。

  雖然謝家這三年也派出了不少人尋他,奈何謝清平就如同一條泥鰍般,神出鬼沒不說,每次還逃的尤其的順溜。這才在外逍遙快活了三年。

  如今不知怎的,大約是黃道吉日老天開眼,這不孝順的清平突然懂事了,自己偷偷回了家,說是要求一個功名,謝母自然是喜不自勝,早幾日便來凌府,求自己的哥哥給謝清平謀個職位。凌風雷就這一個胞妹一個侄子,又憐惜他們孤兒寡母,便將謝清平收到自己的麾下,先做了個軍裡的文書。

  雖然謝清平講起這些陳年往事並自己在外三年的所見所聞,眉目間閃爍著的乃是自豪榮耀的光輝,聽在流蘇耳朵裡,卻只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丟人的事情,實在是叫自己無顏與別人說這是自己的表哥。

  對面的清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直講到暮色四合。凌氏大約是知道他們兄妹多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講,竟然也不來催他們吃晚飯,只是讓廚房做了些糕點送過去。

  待天邊幾顆星子冒出來時,清平還在回顧他和蘇妹妹的過去,展望他和蘇妹妹的未來。流蘇偷偷的打了個呵欠,繼續擺出一副專心受教的模樣聽清平嘮叨,思緒卻神遊了,想到謝清平此次回京,定不是他口頭說的如此簡單。只怕是凌風雷知道現下局勢不穩,特特招回他做一個幫手,他那逃婚出走的三年,怕也不是這麼簡單,許是凌風雷三年前就布下的局也未可知。

  正神遊著,耳朵裡飄進幾個字,道是:「江湖上一個名叫染的組織……」,流蘇心下一凜,聚精會神的聽清平講那染的事情。清平此刻紅光滿面,兩眼放光,蕩漾著一股敬佩之情,講道:「彼時我恰好遊歷在一處名為青峰山的地方,在那山腳處,恰好看到一窩土匪,自稱是染,正搶劫著一處田莊。那土匪極為猖獗,田莊裡的人完全沒有還手之地,我看的火起,奈何形單影隻孤身一人能力有限,不得已只得在旁躲著,預備等那染搶完了再出去看看有沒有倖存的……」,講到這裡,接到流蘇飄過來的鄙夷目光,尷尬的笑笑,摸了鼻子繼續道:「正在這時,突然又有一隊人馬過來了,我覷了一眼,見那隊人馬俱是白袍加身,袖口繡著極精緻的金邊纏雲紋,衣袍處卻是大朵大朵的古怪花樣,一隊人繡的那花是有花無葉,另一隊卻是有葉無花,真真漂亮。只見那些人下了馬,揮舞起繡袍,那是行雲流水,如砍瓜切菜般,將一群土匪砍了個乾淨,其中為首的一個人說道:『我們宮主說了:染的名字不是你們這起無名鼠輩能盜用的,本可饒你們一命,畢竟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既然用了我們的名字去幹那齷齪之事,便留不得你們了。』說完,一個鞭子甩過去,那土匪的首領當場就斃命了。我和那起田莊裡的人這才知道才剛那些土匪是冒名的,那白袍的才是真正的染。處理完那些土匪,這些人便翻身上馬,臨走時丟了一錠金子在地上,便絕塵而去。」

  說完,謝清平仍搖頭晃腦的兀自回味著,喃喃道:「只是不知那花究竟是什麼花,怎生這般古怪……」

  流蘇不知怎的,才剛聽到有關染的事情,便不由自主的提起一顆心,待聽完,知道只是極小的一樁事,蘇柒然甚至沒出面,心裡就有些踏實。又聽到謝清平這自言自語的幾句,低低道:「那是彼岸花,曼珠沙華,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謝清平眼放異光,握住流蘇的手,感慨道:「蘇妹妹,三年未見,你竟如此有學識了。」






三拾肆   月侵一簾花影瘦

  流蘇向來有些擇床,在凌府的第一晚也就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的直到天邊有些魚肚白,才微微打了個盹。園外啁啾的鳥啼聲很有些煩人,流蘇揉揉眼睛,翻了個身,正準備再睡時,突然想起才剛依稀看到自己床前立了個人影。這一念頭如同一盆冷水,將流蘇的睡意澆了個精光,立刻睜開眼睛,才發現面前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謝清平。

  流蘇小心的又縮回被子,一邊尋找荷包的身影,一邊問道:「表哥,怎麼這麼早?」

  謝清平站在流蘇床頭,表情很是沉痛,扼腕道:「想不到蘇妹妹你竟然變的如此疲懶,想當年我們可是天剛亮就起了床,一起出府去體察民情,瞭解物價。不想如今這個時刻你竟然還在床上。我已經叫了荷包去打水了,你速速起來沐浴,咱們去園裡尋找我們童年的足跡罷。」

  正說著,荷包捧了臉盆進來,謝清平拋了一個眼風過來,說道:「蘇妹妹,我在園中等你。」便轉身出了門。流蘇被那個眼風劈的抖了好幾抖,轉過來對荷包說:「荷包,表哥怎麼進來了?」

  荷包覷著流蘇的臉色不是很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本來也不讓清平少爺進來的,可是架不住清平少爺要硬闖,而且夫人您小時和清平少爺經常玩在一處,奴婢也就沒攔著了……」

  流蘇放輕了語氣,道:「雖說小時玩在一處,可如今大了,自然該有男女之別了,以後還是注意著點好。」

  荷包點頭應了,服侍流蘇洗漱完畢,果見謝清平已經等在花廳了。

  與凌氏、謝清平吃完早膳,凌氏自然去忙自己的了。謝清平拽著流蘇興致勃勃的在偌大的凌府散步。

  踱到一株桃樹底下,謝清平唏噓了兩聲,指著桃樹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嗎?你八歲那年和姑父吵架,就躲到這株桃樹上,姑父愣是找了一天也沒找到,後來你在那桃樹上,餓了就摘桃子吃,到了晚上,終於不想吃桃子了,又下不了樹,在樹上一直哭,才引來了姑父姑母,救了下來。結果因桃子吃多了,鬧了一晚上肚子,哈哈哈哈!如今想來,委實可笑啊!」謝清平沉浸在回憶中無法自拔,流蘇的嘴角抽了又抽,默默的走過了這株桃。

  又來到一處牆角前,謝清平感歎了兩聲,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麼?你十歲那年,姑父家來了個遠房侄女兒,因生的粉糰子般可愛,又是客人,大家都疼著她。你心裡不舒服,每每看到那侄女兒搖搖晃晃過來,就躲在這牆角準備嚇她一嚇。嚇到她哭了,你才心滿意足的跑開。」流蘇面無表情,拐過了牆角。

  又來到一叢月季前,謝清平笑了兩聲,說道:「蘇妹妹,你還記得嗎?小時我們上私塾,有個親戚家的孩子尤其的聰明伶俐,每每我們被先生點起來背哪段詩文什麼的,都是背不出,那孩子就在此時琅琅上口的背出這一段,我們都很憤恨,相約好了不理那孩子,還寫了約定按了手印,就埋在這叢月季底下,如今想來,那薄薄的一張紙,應該早化成泥了吧。」流蘇目不斜視的昂然走過了這叢月季。

  就這樣,一整天都被謝清平拽著,聽他講兩人小時的種種糗事,以至於流蘇每到一株植物或者假山前,都要膽戰心驚一番,提心吊膽過後,便是謝清平那萬年不變的開頭:「蘇妹妹,你還記得嗎——」

  一直到了晚膳,謝清平的童年足跡總算是瀏覽完了,趣事也回味夠了,總算放了流蘇一條生路。流蘇因一日裡被謝清平折騰的累了,吃完晚飯早早便歇下了。只是明明身體很是疲倦,閉上眼睛卻睡不著。習慣性的伸手去摸旁邊宣墨溫熱的手,神出去卻只撩到一把空氣,才回過神來,心裡頓覺空蕩蕩的不是滋味。

  原來情這種東西,並不是轟轟烈烈囂張跋扈的傻子都知道它來了,而是悄悄的,毫無聲息的潛到你最最不注意的日常作息中來,等哪天它去了,便會倏忽的覺得很不習慣,進而思考它在沒來之前,自己都是怎麼過活的。這個不習慣,想來便是情了吧。

  流蘇默默想著,不知不覺的便入睡了。半夜時卻突然毫無徵兆的醒來,覺得心跳的尤其快,那心慌的感覺揮之不去,摸了摸額頭,竟是冰涼的一片汗。流蘇在黑暗中擁被坐起,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靜夜裡尤其清晰,總覺得似乎有什麼災禍在未知的前方虎視眈眈著。定了定神,流蘇汲著繡鞋摸黑將燈點亮,摸了一個杯子倒了口冷茶喝,房門卻突然被用力撞開了,流蘇一驚,火光被外面的夜風吹的忽明忽暗,這明滅的燈光中,荷包的臉蒼白一片,顫著嗓音道:「夫人,老夫人……沒了……」

  流蘇手裡的茶杯應聲碎裂,清脆的瓷器破碎的聲音在這濃黑的夜色裡分外尖利的奪人心魄,流蘇只覺得心裡嗡嗡一片,那聲音愈來愈響,漸漸在耳邊振聾發聵,連忙又倒了茶喝下去,方冷靜了下來,沉著道:「快傳令下去,讓小廝們備馬車,我們現在就回去。」

  荷包道:「宣安已和馬車一起在外候著了。」

  流蘇應了一聲,小跑著出了園子。凌氏和謝清平也被驚醒了,問了下人情況以後,也匆匆起來,三人恰好在花廳相遇。流蘇也顧不得禮數,匆匆向凌氏行了禮,便要起身,凌氏無法,只得送了出來。匆忙間,流蘇也沒有和謝清平告別,只看到他一雙眼沒了平時的戲謔,深深的看著自己。

  宣安想是在外已等了好一陣子,兩個眼睛也是哭的通紅,看到流蘇出來,正要行禮,被流蘇一抬手止住,只聽少夫人說道:「快回府。」

  宣府門口燈火通明,白綾分外刺眼,有哭聲隱隱傳出。流蘇此刻已無法思考,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找到宣墨。沿途急走,下人們的請安聲也充耳不聞,直楞楞衝到大堂,見那英俊的男子一身縞素,縷縷黑髮在額前垂著,一雙眼黑的愈發深沉,正指揮著堂裡眾人。

  想是也看見流蘇了,兩人遠遠對望著,宣墨想給流蘇一個安撫的笑容,那勉強彎起的唇角卻承載著太多蒼涼,竟比哭還悲慼。

  宣安低聲在流蘇耳邊說道:「少爺很晚才回的府,剛躺下沒多久,抱琴就哭著找過來了。抱琴說:老夫人走的很安詳。少爺就起身佈置事宜,一直忙到現在,連口茶也沒喝過。」

  流蘇慢慢的一步步走過去,眼前宣墨的面容一點點清晰起來,面容明明是沉靜的,那雙眼裡卻生出一絲彷徨來,沉沉的盯著流蘇。流蘇歎口氣,輕輕擁住那僵硬的身體,在宣墨耳邊說道:「先歇下罷,這邊我來料理。」

  彷彿千萬年的時光過去,那靜止不動的人方緩緩點了點頭,由流蘇牽著手,走回了晚薔園內。流蘇給宣墨鋪好了被子,正欲轉身出門去廳裡料理喪事,卻被宣墨一把拖住,流蘇呆了一呆,便感覺到自己被擁進了一個熟悉的懷裡,那人將頭枕在自己的肩窩上,肩膀處漸漸的便有溫熱的濕意一點點瀰漫開來。流蘇僵著身子不敢動,任由那濕意濡濕了自己的衣衫,良久,宣墨才放開流蘇,卻立刻轉身背對著她。

  流蘇也不點破,轉身去了大堂料理喪事。

  這一忙就忙到天光大亮,種種事宜俱已備好,下人們也都有了各自的職責。只待選個吉日入殮出殯了。

  宣墨向朝上告了假,在府裡也幫著料理。依然是那沉穩的樣子,流蘇看著宣墨,恍惚覺得彷彿那晚在自己肩膀上落淚的男子,只是一個夢而已。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夢。

  展眼到了出殯那日,爵祿街上來來往往一條白茫茫人流,宣府裡也是悲聲震天。凌風雷並凌氏與謝清平也都來弔唁,面色沉重的讓宣墨節哀。宣墨靜靜看著棺木中儀態整潔的老夫人,聽到身後一群悲聲。宣硯哭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堪堪被人扶著;唐絡也放聲痛哭。只是這一眾嚎哭中,卻獨獨沒有流蘇的聲音。

  宣墨往旁邊望了一望,看到流蘇坐在他身邊,一雙眼睛大張著,看著棺木裡的人,濃密的睫毛下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她不似旁人,並不哭出聲,只是無聲泣著,眼睛大大的睜著,像是要逼著自己承受這痛楚,看的出是十分哀痛了,卻還是不哭出聲,一排貝齒緊緊咬著下唇,那蒼白的唇裡便隱隱滲出幾絲鮮紅。

  宣墨握住了流蘇的手,將她的頭按到自己胸口,低聲道:「哭出來罷。」

  那嬌小柔軟的軀體一僵,漸漸軟化了下來,流蘇用手指摀住自己的眼睛,大片大片的水漬透過指縫滴落在宣墨的衣襟上,蔓延成一片濕。

  僧人們超度完畢,便該是下葬的時辰了。眼看著那棺木被放進墓穴裡,宣硯大叫一聲,發了瘋似的撲上去,更是放聲大哭,眾人皆手足無措,卻突然見她哽咽了幾聲,便昏了過去,連忙手忙腳亂的抬了下去安歇。棺木也終是被掩埋上了。

  宣老夫人過世後,偌大一個宣府清冷了許多,像是空蕩了不少。又值黃葉飄零的秋日,那蕭瑟的意味就明顯了許多。抱琴那幾日哭的死去活來,待老夫人下葬後,宣墨本是想將她和入畫等其餘幾個丫頭撥給流蘇宣硯和唐絡使,或者索性放回家去。卻不想這抱琴性子十分剛烈,那日跪下來哭著說自己當初是人牙子賣進來的,本就沒家。寧願不要月錢,只日日兩餐飯便可,也要守在那瑞康園內打掃,維持原本老夫人在時的樣子。流蘇聽後,倒也感慨了一番,便就許了她的心願。

  宣墨依舊天天去上朝,不同的是回來的明顯早了許多,夜夜擁著流蘇入睡。兩人像是突然意識到此刻自己身邊只有彼此般,格外珍惜起來。在最初的那些彷徨痛苦的日子裡,全是依靠著彼此,將那苦痛略略沖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36 PM

三拾伍  晨霧淡籠秋韻染

  荷包將飯端上桌的時候,臉色很有些難看。流蘇看了看碗裡半黃的糙米,再看看宣墨碗裡同樣的米飯,不由得苦笑了笑。

  宣墨淡然的扒了一口飯,眉微不可查的皺了皺,伸手拿過流蘇的碗,回身問荷包道:「府裡還有上白米嗎?」

  荷包斂眉道:「有的,不過只剩幾十石了。」

  宣墨立刻吩咐道:「讓廚房給夫人做一碗白米粥來,不用做我的。」

  荷包點頭應了正要下去,卻被流蘇止住,望著宣墨柔聲道:「我哪裡就這麼嬌嫩了,大家能吃的,我也能吃,不用特特為我破例。況且府裡現在也不富裕,能省則省。倒是你,這麼些日子以來,嘔心瀝血精疲力竭,你倒該補補。」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宣墨終於歎著氣妥協了,低低道:「委屈你了。」

  流蘇笑了笑,拿回自己的飯,就著幾樣小菜吃了起來。

  流蘇出生於80年代後,一路長到20歲,也是順風順水,從不曾有過什麼動盪,安安心心享著太平盛世的福。是以自然不知道國家動盪時百姓的苦。

  如今到了這裡不過大半年,卻親眼見到了一個盛世迅速衰落的悲涼。越高祖縱然是個明君,馬背上打下這一片江山,又花了一輩子時光治理,輕徭薄賦、廣開言論,好不容易民生才有起色。奈何生了一個太子卻昏庸無能,暴戾殘酷。自登基以來,別的作為沒有,掃除異己的手法卻乾淨利落,先是采妃陪葬,後二皇子越謹被人發現暴斃在獄中,三皇子及其母妃也被軟禁在冷宮中。眾人明裡不敢說什麼,實則都清楚明白。越肅登基以後,先時還有些收斂,幾月過後便放縱起來,提拔了平日幾個喜愛的佞臣,又勞民傷財大興土木給自己建行宮,收羅天下美女。大越的根基才稍微有點穩,哪裡禁的起他苛捐雜稅貪官酷吏的折騰,立刻怨聲載道。

  凌風雷看著甚是憂心,先皇托了他輔佐太子,他便心無旁騖,頗有些愚忠。進諫時又不懂得委婉些,越肅聽了便有些逆耳,再加上本來就有些忌憚凌風雷功高震主,因此漸漸的便有些疏遠他,更徨論將他的建議聽進去,因此只餘一個宣墨在苦苦支撐。越肅還是太子時便與宣墨不對盤,登基了以後恨不得將他削官廢爵,怎奈宣墨也不是省事的主,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每每聯合了幾個一品二品的大臣上書,逼的越肅沒法子,才制止了他更荒唐□的行為。

  半個月前,北方昌州大旱。昌州主農業,舉國上下米糧大部分均產於此,不想旱情過後又是蝗災,剛好值秋收的季節,竟把昌州千萬畝農田啃的粒米不收。此事上報到中央後,宣墨立即作出決策,上奏要求越肅採取無償救濟、開倉放糧、免除賦稅、安置流民等措施。越肅為難了半晌,終算是准了。宣墨即令戶部和工部的官員撥款賑災,這些官員去國庫領取賑災款額時,才赫然發現越肅登基以後動用國庫揮霍無度,國庫竟是虛空了大半。一時間滿朝嘩然,越肅卻充耳不聞,夜夜笙歌。

  宣墨無法,只得動員官員將自己的身家捐出來,率先領頭捐了宣府的幾千兩白銀,陸陸續續也有官員捐贈,這些募集起來的銀兩,再加上地方官員開倉放糧,按說應該能緩解一時的物資緊張。

  本以為災情該有所緩解,怎料昌州一個名為蕪縣的小地方,正是災情最嚴重的一個縣,那地方縣令冒死將一封奏折層層上遞,待那奏折經過無數周轉到宣墨手裡時,赫然已是一封血書,再問那送信的人,垂淚說自家老爺在寫完奏折後的第二天,已被人下毒暴斃,這封奏折還是自己貼身藏在裡衣,險險躲過追殺,才堪堪送到京城。

  那封九死一生才送到的奏折,赫然洋洋灑灑寫著受災以來一樁樁一件件地方官員乃至朝廷官員貪污賑款的具體條目,原來那災銀經過層層盤剝到了災民手裡時,已是寥寥無幾了。

  災民無計可施,紛紛湧向南方,卻又被南方的官員攔截住,不放入城門,更不採取救助措施,只讓那些災民在城外自生自滅,一時間凍死的餓死的無法以數計,更糟的是更有瘟疫爆發開來。只道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宣墨大怒,即令戶部尚書李公望任了巡按一職,去昌州調查此事。而自己在朝中穩定局勢,府裡因捐了許多銀子,再加上昌州顆粒無收,白米的價格短時間內便飆漲,因此堂堂一個內閣首輔,家裡的主子竟然只能吃那黃米。宣墨在營養這方面已是不好了,又要焦頭爛額阻止糧商哄抬米價,還要收拾越肅留下來的爛攤子,人便清瘦了許多。每每流蘇見他臉色蒼白,眼底陰影濃重,卻還是不分晝夜的處理朝事,心裡的憐惜和疼痛就滿溢開來。

  這日午膳時,宣墨疲憊的靠在椅上,習慣性的捏了捏挺直的鼻樑,卻突然聞到熟悉的菜香味,睜眼一看,只見今日的菜色尤其豐富,飯也換成了白米,還有自己最愛的蛋羹,不由疑問的看著流蘇。

  只見對面的女子微微一笑,唇邊就彷彿綻出了薔薇,絕色嫵媚,笑著道:「你當我那胭脂鋪是白開的。況且平日裡你送的那許多首飾放著也是無用,不如換幾個錢好。」

  宣墨只覺心裡某處地方柔軟的坍塌了,卻並沒有不適,反而絲絲縷縷化成了繞指柔。

  流蘇邊吃著,邊隨口問道:「昌州那邊怎麼樣了?李大人查的如何了?」

  宣墨頓了頓,嗓音低沉,道:「李公望前幾日送來的加急文書上,說是不止昌州布政使和知府,大批官員均牽涉其中,可謂敲骨吸髓,虎噬狼貪。他說:是民非困於災,直困於貪吏之苛斂也。」停了半晌,又說道:「按之前約定的,昨日李公望便該寫文書上報情況了,怎麼今日卻還沒收到?」

  流蘇本想說許是路上事情耽擱了,或者形勢動亂,一時拖延了,正躊躇間,蒼瀾送來了一封書信,臉色頗是難看,慌張道:「主子,昌州那邊送來的信,送信的人說,出大事了!」

  宣墨和流蘇俱是一愣,宣墨放下了銀箸,抽出信紙快速的讀起來。流蘇見他臉色越來越鐵青,不由得走到他身邊也看起來。

  只是短短幾行,流蘇卻看的渾身冰涼。信不是李公望親筆所書,是李公望隨身侍衛寫的,字跡十分潦草,想是匆忙間寫下的,不過寥寥數語:「昌州布政使譚勒賄於主,主不受,乃被刺殺。」

  天邊不知何時疊起了層層黑雲,黑壓壓的朝這邊的天空壓過來,風起的很迅烈,吹的宣墨的衣袍獵獵作響。流蘇心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要變天了。

  李公望被譚勒拋到亂葬崗的屍體最終是找到了,運回了京裡自己府邸入殮。李公望在任戶部尚書數十年,一身清廉兩袖清風,極力推舉庶民的人才,為百姓辦了許多實事,是以在坊間頗有好評。

  這次他遇害的消息一傳出,百姓俱顯悲慟之色,出殯那日,街上送行的百姓均手提竹籃,放了許多紙錢元寶之類的,待那棺木被人抬著從李府裡出來時,一時間悲慟之聲震天,百姓竟齊齊朝棺木跪下,灑出紙錢,落葉並著紙錢一起在空中飛舞,很是悲壯。流蘇跟在宣墨後頭,只看見他俊朗的側臉淡淡的看不出表情,心裡卻無端的滲出寒意。

  本來事情也就到此結束,卻不想自越肅登基以來,百姓的怨氣已是越積越深,此次受災,災民見朝廷如此腐敗,天子如此無能,更是涼了心。北方就有小股難民組成了起義隊,意思是要與朝廷對抗,將皇帝拉下龍椅來。而李公望遇害一事,就像一個契機,百姓的反抗情緒全面爆發,全國各地起義隊伍不斷。

  史書記載:順昌元年,越高祖薨,太子越肅登基,始為越惠帝,改年號天啟。天啟元年,昌州大旱,難民流離,漸而暴亂,至此,大越亂。

  與此同時,宣墨的聲望卻日漸提高,皆因他在此次天災中率先帶頭捐出身家,繼而嚴懲貪污賑款的酷吏,昌州官場幾乎全數落馬。凡貪污賑款的官吏,重者處以極刑,輕者流放,從昌州刺史到地方縣令,全部肅清。百姓無不拍手叫好,至此,宣墨已是深得人心。

  越惠帝本是高枕無憂,只管飲酒作樂,直到全國各地的暴亂隊伍越來越壯大的消息傳到耳朵裡,才開始慌張,勉勉強強從溫柔鄉里爬了出來,連夜召集了臣子們商討事宜。

  金鑾殿上,宣墨靜默站在一旁,看越惠帝焦急的來回踱步。昏黃的燭光下,越惠帝一張長期縱慾的臉晦暗無比,眼睛渾濁的掃著底下的臣子們,沙啞著嗓音問:「眾卿家可有何良策?」

  凌風雷向前一步道:「如今之策,只有派兵鎮壓了。依老臣之見,可派康大人率蕃兵平息此次動亂。」

  康鳳向前一步,朗朗道:「鳳所率之蕃兵,乃駐紮在與我大越和南曉與北蜀的交界處,此次若要鎮壓,調兵需要時間不說,況且一旦調兵離開邊境,只怕南曉和北蜀會有所動作。不如凌大人率兵出征較妥。」

  凌風雷冷笑幾聲,怒道:「老夫所率禁軍和中央軍,用以居內馭外,鞏固皇帝的獨尊地位,怎可隨便出兵!」

  越惠帝左右瞧瞧,顯得很是為難,正好瞥見一直靜默在旁的宣墨,如抓了根救命稻草般,急切的問道:「依宣卿家之見,朕該如何?」

  宣墨抬起頭掃了周圍一圈,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康大人和凌大人說的都有理,守衛過境的蕃兵自然不能動,守衛皇室的禁軍更是不能動,那麼如今只剩鄉兵,只是鄉兵平日懶散,未受訓練,只怕對付那些難民有些不濟。依臣愚見,倒不如讓凌大人率領凌家軍去鎮壓,凌家軍素日訓練有素,對付一幫自發組織起來的暴徒想是綽綽有餘,又可以不動禁軍兵力,豈不是兩全其美。」

  話剛說完,凌風雷一道目光凌厲的射過來,宣墨抬了抬眼,安然的受了。聽到上位越惠帝興奮說道:「此法甚好!凌卿家,你回去準備準備,後日便率領凌家軍出征,待凱旋歸來,朕自然重重有賞!」

  凌風雷急急抱拳說道:「皇上請三思!臣此去了,只怕有逆臣賊子趁機對皇上不利!」

  越惠帝哪裡聽的進去,只想著先把凌風雷打發了,宣墨就算有謀逆之意,但沒有兵力,而自己有三千鐵甲禁軍在,料宣墨也不敢動,遂不耐道:「凌卿家!莫非你想抗旨麼?還是不願為國家、為朕出力?」

  凌風雷一句話生生哽在喉嚨,半晌才不甘道:「臣遵旨。」

  越惠帝很滿意,轉念又想到芙蓉帳裡那新封的美人,心思立刻便沒了,隨便揮揮手道:「退了罷。」






三拾陸   一泓秋水一彎月

  大約是起風了罷,流蘇攏了攏身上輕巧的狐裘披肩,瑟縮著打了個寒顫,立刻就有一股暖意驅散了秋日的寒涼,帶著熟悉的氣味和體溫,一襲月白兔毛鑲領披風輕巧的覆蓋住了全身。流蘇伸手拉過披風繫帶,看向並肩而立的宣墨,問道:「快出城門了罷?」宣墨用手心暖了暖流蘇微涼的臉龐,眼神卻看向遠方,道:「快了。」

  流蘇也隨著宣墨的眼神看去,遠方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掛在幾枝黑色的乾枯樹椏間,像一幅色彩鮮明的剪影。

  城門處漸漸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地面也開始隱隱震動,流蘇不由踮了腳尖望去,城門處黑壓壓一片鎧甲齊齊的壓過來,伴隨著戈矛與鎧甲相碰的刺耳聲,那剛出的寒秋日光照在那片黑甲上,反射出慘淡晦暗的光芒,不似壯觀,反是慘烈。

  領頭的那人一騎駿馬,一身鎖子甲,佩劍上鮮紅瓔珞垂蕩,昂昂然朝這邊看過來,先是看到了宣墨,但只迅速的掠過他,將目光定在了流蘇身上,利落的翻身下馬來。

  流蘇手一伸,早有下人將兩碗薄酒遞上,流蘇拿了兩碗酒,走到那人面前,垂了眼,肅然道:「爹,女兒不能陪爹縱橫沙場,只敬薄酒一碗,願爹及凌家軍眾將士英勇無敵,凱旋而歸!」

  凌風雷深深看了流蘇一眼,伸手接過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碗砸在地上,流蘇揚手,寬袖一遮,也飲盡一碗酒,再從隨身香袋裡扯出一個護身符,交予凌風雷道:「爹,這是女兒前日去寺裡求的護身符,女兒知道爹從不信怪力亂神,不過希望爹還是能佩在身上,權當女兒的一個念想,一個祈禱罷。爹,千萬小心。」

  凌風雷動了動唇,像是許多話要說,眼光瞥過宣墨時,卻歎了口氣,只說了模糊不清的一句話:「當初將你嫁與他,實是我的劫數罷。」也不再看流蘇,只是接過那護身符,與劍穗繫在一塊兒。又是利落的一個上馬,慢慢的騎至宣墨身旁停下,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宣墨泰然的仰起頭,與凌風雷狠戾的目光相對,聽凌風雷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恨道:「你算計老夫,老夫認了。不過倘若膽敢對流蘇不利,我們凌家鐵騎,踏破一個宣家還不在話下!」

  宣墨嘴角噙著笑,微微點了頭,優雅的側過身,見凌風雷手一舉,吼道:「凌家將士聽令,我大越只有斷頭之士,絕無屈膝鼠輩!來日凱旋,定與諸君痛飲耳!」

  軍中立時響起整齊劃一的回應聲,竟是振聾發聵!

  塵土飛揚中,軍隊緩緩踏過,流蘇仰頭看到謝清平也跟在凌風雷身後,一身戎裝,竟英挺了不少,面上不再是戲謔之色,肅然一片。經過流蘇身邊時,想是看到她了,竟調皮的向她眨了眨眼,流蘇一愣,謝清平的馬便走過了自己身旁,連忙追上去,抬頭用唇語說道:「千萬保重。」謝清平只來得及點了點頭,便隨著隊伍走出了幾丈遠。

  宣墨有些酸溜溜的不是味道,淡淡然開了口道:「你對你清平表哥很是關心麼。」

  流蘇望著遠去的軍隊不見了蹤影,旋身往城內走去,平淡的接了句:「你吃醋麼?」

  宣墨一怔,隨即勾起一絲笑意,追了上去,道:「是又如何?」

  流蘇斜斜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那你就醋著吧。」

  宣墨看著剛出的日光灑在流蘇身上,淡淡的一層光暈將她白皙柔嫩的臉龐映的晶瑩,想了半晌,開口問道:「流蘇,可怨我?」

  流蘇沒有說話,依舊慢慢的朝前走去,雖說天下大亂,天子腳下卻十分太平。已經有早起的百姓沿街擺起了攤子,籠屜一揭,白濛濛的熱氣便氤氳一團瀰漫,早點特有的香味隨之飄散。流蘇怔怔的想著,雖然自己與凌家並無感情,可是即使是一個毫無關係的外人,也不願看到剛正不阿的一個好人遭到什麼算計,況且那還是本朝舉足輕重的武將。再者,宣墨並不知她是佔據著凌流蘇身體的一個魂,凌風雷依舊是撫養凌流蘇長大的父親,那麼他今日如此,竟是一絲一毫也沒考慮到凌流蘇的立場和處境,宣墨,你問我怨不怨你,卻不知這句話問的何其可笑!

  宣墨見流蘇不語,歎了口氣,拌過流蘇的身子,傾身向前,輕輕道:「流蘇,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讓你受傷。」

  流蘇笑了笑,慢慢說道:「宣墨,你可知這世上最失衡的感情天平是什麼嗎?」

  宣墨循著流蘇的眼光看著街上忙忙碌碌熱鬧的攤子,頓了頓,道:「是父母與孩子之間罷。」

  流蘇贊同的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知為何那做爹娘的,即使孩兒再不孝,卻依然無怨的愛著他?」

  宣墨還在思忖該如何回答,流蘇已緩緩的說了出來:「因為傷害最愛你的人,總是易如反掌,因為他們從不對你設防。」朝身邊豐姿端華的宣墨看了一眼,又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罷,只是泥人兒尚有幾分土性,若一個人被傷的狠了,難免心涼徹底,只怕這時,才是真真的不可挽回了。」

  宣墨仔細聽著,眸色黯了黯,隨即又是清明一片,牽起流蘇的手,溫柔道:「可有什麼想吃的?府裡的早膳吃著倒有些厭了,不如今日買些新鮮小吃回去可好?」

  流蘇揣著一懷的荷葉包的燒餅包子回府時,看見荷包在大門外探頭探腦,見流蘇來了,歡快的跑過來,小心翼翼接過流蘇的早點,眼睛轉了一圈,奇道:「夫人不是和少爺一同出去的麼?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流蘇拂了拂衣擺上沾的灰塵,隨口答道:「去上朝了。」便與荷包回了晚薔園。

  在園中時又停了一會兒,逗了逗那架上的畫眉,才進了屋子。見那窗戶外一扇陽光照射進來,照的那桌上的紙張明晃晃的反著白光,很有些刺眼,流蘇遂起身走去那書桌,待近了才發現那書桌橫七豎八堆著宣墨的公文,自己的賬本,很是邋遢,索性整理了起來。卻不料翻到了一疊紙張,被壓在最底下,流蘇好奇,抽了出來,竟是一幅丹青,畫中的女子眉目清秀,氣質高雅,笑意吟吟,穿著一身紅嫁衣,蓋頭斜斜被掀了一半,斜倚在太妃椅上,慵懶的拿著一個酒杯,那悠然的神韻躍然於紙上,正是出嫁那晚的自己。

  流蘇驚了一驚,又看第二幅丹青,也是自己,如數下來,幅幅丹青裡都是平日的自己,或笑或嗔,或坐或站,或是手拿一卷書的專注模樣,或是逗著廊上鸚鵡時的姿態,或是剛起床時迷糊慵然的樣子,厚厚一疊,自己平日的起居神態鮮明的歷歷躍於紙上,落款處是宣墨的私印,並幾個俊雅的行書:吾妻流蘇。

  厚厚一疊十數張,自己卻毫不知曉究竟是幾時被畫的,流蘇有些欣喜,卻又有些嗔怒,再看了看那些畫,失笑搖頭,心內歎道:可真是彆扭的人呵。一邊不動聲色的將那畫又放回了原處。

  園外傳來一些動靜,自從老夫人仙去後,這園子已是愈發安靜,宣硯本就面熱心冷,再加上那一場情傷,也就少走動了,於是平日裡靜悄悄的,今日看來,是有客到訪了。

  待看清了荷包身後的那人,流蘇瞬間便瞭然了,也不招呼唐絡,自己在椅上坐了,由著唐絡在底下站著,細細的看完一本賬目,才抬起眼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唐姑娘若有什麼事情,便明說了罷。」

  唐絡垂了頭,還未開口,眼先紅了一圈兒,半晌才道:「唐絡想見少爺,唐絡實在是想他了……」

  流蘇奇道:「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明白了,少爺又不是被我捆了綁了沒法子去纓絡園,他好端端自由的一個人,想去哪就去哪,你要見他,便自己去找他,卻來找我作甚。」

  唐絡哽咽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少爺一下朝就回夫人您這,所以我是想,讓夫人您……」

  後面的話沒說下去,流蘇卻明白了,微微笑了笑,用茶盞輕輕劃去浮在面上的茶葉,喝了一口,將茶杯一放,「卡嗒」一聲,驚的唐絡驚疑不定的看著自己,這才開口道:「唐姑娘,暫且不說之前你曾想要過我的命,而且你也確實做了,我就當這回事沒發生好了。只來說今日你求我這事:大約我平日裡做出典範的樣子做的太多,你便當我真是心慈手軟的一個人,不過我自己卻知道,我不過是一介凡人,並不是你想的那般寬容賢惠。那典範的樣子,做做也就好了,但心眼兒卻委實小,誰要把我得罪了,我都能把誰記恨個千千萬萬年。所以你真要指望我,倒不如求你自己罷。」

  唐絡聽呆了。

  流蘇歎口氣,搖搖頭道:「再者,我也不怕臊,明裡對你說罷,我對宣墨動情了。他平日裡去看你,或者甚至是我讓他去看你,不過掂念著他對你有份責任,也就睜一眼閉一眼,這要換做以前,我斷是不肯的,今時已做了最大讓步。我偶爾幾次催他去你那,是我想著你委屈可憐,想宣墨也曾虧欠你良多,那是我給你面子,你卻幾次三番暗示我,倒真把我當成神仙了麼?我也不是那能受委屈的性子,今日他既成了我心尖尖上的人,我疼他還來不及呢,自然不會再把他推出去。」

  這番話說完,唐絡面如死灰,搖搖擺擺站了起來,也忘了禮數,便往外走去,流蘇卻因為自己剛才那最後一句「心尖尖上的人,疼他還來不及」而打了個哆嗦。

  卻見門外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邁了進來,朝流蘇逼進幾步,溫潤如玉的嗓音帶著濃濃笑意:「我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流蘇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不可思議的瞪著宣墨,乾巴巴笑了幾聲。

  宣墨又逼進了幾步,鼻尖幾乎要碰上流蘇的,低喃道:「你疼我還來不及?」

  流蘇忍不住轉頭躲過宣墨灼熱的視線,唇卻在轉頭的瞬間唰的擦過宣墨的唇,只留下淡淡柔軟的觸感,宣墨便索性吻了上去,流蘇一邊抵著他胸膛,一邊掙扎道:「你都聽到那些話了?會不會重了些?」

  宣墨很是失望的離開流蘇的唇,道:「也是該讓她醒了,我此生負她良多,原以為給她一個念想也是好的,也算一種補償,及至遇見你,才知自己是錯了又錯,讓她這麼樣子下去,反倒是另一種殘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39 PM

三拾柒  兩處閒愁兩孤燈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

  連日來的秋雨在天邊下的遠遠近近,淅淅瀝瀝的染得天地間一片水霧色,遠處的景致迷濛的幻影一片,那雨絲似被剪碎了的絹和煙,虛虛攏著屋簷,勾起一層模糊的薄霧。

  荷包在寒涼的秋風中打了個寒噤,急急往晚薔園走去。輕輕推開門,本要踏進的腳步生生一頓,低低歎道:「真真是一對畫裡的人兒啊。」又探頭朝裡面望了幾眼,不忍打攪那一方寧靜似的,悄悄關上了門,轉身沿著來時的路走去。

  寂寂空庭,暖風細細,香意融融,窗台上古樸蓮花沉香爐裡幾縷細小的青煙在空中裊娜糾纏,又很快消逝。水磨青花石地板獨特的圖紋一路延伸,卻在一處被一張雪白的狐皮褥子遮蓋住了。那狐皮褥子上,一雙纖巧瑩潤如白玉的蓮足微微愜意的晃動著,隨著那蓮足往上看,淺紫色的宮緞素雪絹雲形千水裙鋪散逶迤開來,突然裙子被拉扯抖動著,聽到笑聲如溪水潺潺般悅耳:「看個書都這麼不安分,下次不讓你枕了。」

  枕在流蘇腿上的宣墨,執著一卷書,柔軟墨發如絲綢般順滑熨帖的垂落在胸前肩後,無端的添了一絲綺麗,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盛著滿滿笑意,濃而捲曲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將書蓋在臉上,只餘一雙眼灼灼的瞧著流蘇。

  流蘇也瞇起雙眸,朝宣墨狠狠瞪去,瞪了許久,終於不堪眼睛酸澀,眨了眨眼,突然感覺腿上一輕,宣墨輕笑一聲,眼前倏地黑了下來,繼而便是帶著粗糙的暖意覆上了眼,宣墨用手摀住流蘇的眼睛,輕柔的揉著,調侃道:「怎麼和小孩子一樣稚氣。」

  流蘇眨眨眼睛,睫毛顫動著,宣墨就感覺到手心如羽毛拂過般的輕癢,嘴角勾起寵溺的笑容,將手放了下來,俯過身去,輕輕在流蘇額上印下一吻,道:「好了,我去和蒼瀾議事了,再讓他等下去他非把我的雅軒拆了不可。你若冷的話,別嫌麻煩,讓荷包把暖爐拿過來。」

  流蘇斜靠在狐皮褥子上,百無聊賴的玩著自己的髮絲,聽到宣墨這麼說,懶懶回道:「曉得了,哪裡就這麼冷了。你快去罷,別讓蒼先生等太久。撐那把楠竹油紙傘罷,路滑當心。」

  宣墨微微笑了笑,轉身離去,一方淡青色的精緻蘇繡衣擺從流蘇眼前掠過,帶起一陣涼風。

  楠竹油紙傘面上的花鳥景致在雨中被潤濕,帶著幾分濡濕鮮活起來,最終漸漸遠去,消失在濛濛煙雨中。流蘇的眼神隨著宣墨的離去一點點冷下來,面上的笑容慢慢的斂去,一雙眸子裡,寒冰般清冷。只有那沉香爐的青煙,盛放著如熱烈花朵般,很快便又大朵大朵的頹敗,只餘一爐香屑餘燼。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帶著庭院的秋風蕭颯的湧進室內,流蘇抬了抬眼,看到一個陌生的丫鬟緩緩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待走到流蘇眼前時,單膝屈地,說道:「夫人。」

  流蘇隨手一擺:「起來說話罷。可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丫鬟警惕的瞧了瞧四周,得到流蘇肯定的眼色後,簡短的回答道:「聽到了。宣少爺說……」說到這裡,又抬頭看了下流蘇,神色頗為猶豫。

  流蘇心內已隱約料到些什麼事,看到暗人踟躇的表情,冷聲道:「說下去。」

  暗人一驚,不敢再有所遲疑,低了頭道:「宣少爺說算算日子,凌家軍差大約已經到了北邊昌州動亂最猖獗的地界,也是時候讓北蜀行動了,勢必要將凌家軍拖在那裡。其他便沒再說什麼。」

  流蘇不知自己面上是否還帶著笑,只是記得恍惚的揮手讓暗人下去,眼中明明滅滅,耳中赫然聽到自己低低的笑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已經料到凌家軍此去並不是這麼簡單,她曾設想過千萬種情境,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勾結了北蜀,他竟能做的如此決絕,他竟沒有絲毫考慮過自己。

  流蘇只覺得痛。心口突突的跳著,手顫抖著摀住胸口,慢慢的將自己蜷縮起來。可笑的那些以為,以為自己再卑微,也會有些份量;以為他會為了自己改變,此刻化作無聲的嘲諷,像死灰的笑靨,一步步逼近。

  宣墨,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

  耳邊有腳步聲急急奔來,流蘇只是蜷縮著,若可以在黑暗中一直一直沉淪下去,又有什麼不好呢。

  耳邊的人卻不放過自己,焦急的叫道:「夫人,夫人,怎麼了?」是荷包的聲音,恍惚中眼前有亮光湧進,接著身體感受到被一點點拉直。流蘇不堪其擾的睜開眼睛,卻看到荷包放大的焦急的臉,心裡猛然一驚,如醍醐灌頂,又像是突然從夢魘中醒來,雖然痛楚猶自猖獗,可是眼神卻終於清明了。

  流蘇慢慢的支撐起自己,攏了攏一把青絲,朝荷包露出安慰的笑容,道:「無甚大礙,不過魘住了。」

  荷包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環顧四周,納悶道:「少爺呢?才剛不是在的嗎?」

  流蘇心口又是一痛,深深吸了氣,勉強笑道:「荷包,如今我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你信我嗎?願意跟著我嗎?」

  荷包驚疑不定的看著流蘇,半晌,稚氣的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道:「荷包信夫人,夫人到哪,我就到哪。」

  流蘇笑了笑,道:「那好,現在你去我嫁妝箱子裡,把一個天青色呢絨包裹拿來。少爺下午要去康大人府上,你準備準備,收拾好自己的細軟,我們下午,便出府罷。」

  荷包臉色蒼白,幾乎站立不穩,睜著一雙圓眼睛,問道:「去哪?」

  流蘇直直看進荷包的眼裡,道:「昌州,你夏姐姐已經在那邊等我們了。」

  荷包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又把流蘇要的包裹拿了來,流蘇打開包裹,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不禁苦笑,這之前準備好的逃亡的東西,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

  也幸好她留了個心眼,凌家軍啟程的第一天,她已經暗暗防下了,回到府裡的第一件事,便是準備了種種長途跋涉裡要用的東西,又傳了令,讓夏歡顏把京城的洛兒殷交與下人打點,而本人與凌家軍同天啟程,奔赴北地。

  流蘇看著那堆東西,左胸如針扎一樣的刺痛。再怎麼粉飾太平,也終於到了撕破臉的這一天,她又有何立場去責怪宣墨,他們誰都沒有資格說自己是無辜的不設防,這場風月,從來都帶著城府色。

  秋雨已停,空氣中水汽尤濃,宣墨踏過沾著雨水的草木,在晚薔園的葡萄架下看到了仰頭看著天空的流蘇。

  急急幾步上前,將自己披風解下,披到流蘇肩上,微微責怪道:「雨下過後,天是愈發涼了,荷包怎麼照顧你的,竟然穿的這麼單薄就讓你出來了。」

  流蘇置若罔聞,天真的指著那已經枯黃頹敗的葡萄籐,嬌聲說道:「不知還能不能再在這葡萄架下吃西瓜,那一串串紫瑩瑩的葡萄,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

  宣墨臉色一凜,又很快舒展開來,溫柔的笑意如春風拂過,道:「傻瓜,明年夏天不就可以了麼?」

  流蘇回轉頭看著宣墨,眼神裡波光瀲灩,半晌才說道:「我怕它熬不過這個冬天。」

  「好了,趕緊回去,這裡涼意太重,別染上風寒。今日康府設宴,我午膳就在那邊用了。才剛有同僚送了我幾筐莫水湖的螃蟹,甚是肥美。等會便讓廚房做了,你嘗嘗味道。不過也別多吃,容易積食。」宣墨扶著流蘇,走回室內,一路上吩咐道。

  宣墨很快就去了康府,流蘇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和荷包上了馬車,只說去買胭脂。

  宣府門前一株楓樹下,兩個身影靜立了許久,直到流蘇的馬車消失在街口,才慢慢踱了出來,卻是原本應該去康府的宣墨和蒼瀾。

  蒼瀾看了看宣墨的臉色,沉吟道:「這樣讓夫人走,真的好嗎?」

  宣墨完美的表情如同裂了縫,苦澀而愴然,喃喃道:「不這樣又能如何呢?我要保住她,留在京城,不如放她出去更安全。只怕,她的心中已沒有了我的位置。」

  蒼瀾看了看宣墨掩藏不住的痛苦,心裡暗自歎息,事情走到這一步,其實您才該負最大的責任罷。卻又不能說出來,只能恭敬的提醒道:「外面難民暴亂,只怕夫人會遇到危險。」

  宣墨無奈一笑,搖頭道:「我在城外已經安排了人保護她,只等流蘇一出京城,便將她接到別苑去,待這邊的事情完了,再接她回來。」又深深的看了馬車遠去的方向,轉身的一瞬間,已是完美的面容表情,揚起志得意滿的笑容,那一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如君臨天下般恢弘,只聽他低低道:「蒼瀾,收網了呢。」

  馬車一路行到洛兒殷門口,流蘇搭著荷包的手款款走了進去。一個時辰後,兩人手裡拿著胭脂,鑽進了宣府的馬車。

  而洛兒殷的後門,一個年老的婦人衣衫破舊,頭上紮著骯髒的頭巾,正將整個身體都伏向前方,吃力的推著裝滿泔水木桶的平板車,巍顫顫的邁著小腳,艱辛的一步步往前走去。平板車旁一個衣著樸素的女孩,像是老婦人的孫女,也使出吃奶的力氣,在一旁幫著老婦人推車,一老一少,很快便湮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而那輛宣府的馬車,迎著夕陽的餘暉,朝北邊的城門駛去,沿途落下被暉光拉長的陰影,又很快消逝。





三拾捌   碧梧風淺縈新綠

  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一路駛進澤遙唯一的一條街道,引的街上的人注目相看,但見趕車的女子滿面風塵,衣服灰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黝黑的膚色在澤遙傍晚仍顯猛烈的陽光下隱隱發亮,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女子,眾人望了幾眼,便無趣的回頭干自己的事情。

  那趕車的女子驅了馬車到一處人煙稀少的樹下,回頭對車內說:「夫人,到澤遙了。」一段皓腕撩開車簾,膚色欺霜賽雪,接著探出一張極其普通的臉,面上的皮膚卻是黝黑土黃,與方纔那段皓腕的膚色,簡直像是不同的人。

  流蘇撩開簾子張望一番,吩咐道:「找家客棧,先住下來再說罷。」

  流蘇那日與荷包喬裝打扮,從洛兒殷後門偷溜後,雇了輛馬車,也不敢僱車夫,由荷包駕著,便直往西面走。而那宣府馬車裡坐的是兩個丫鬟,特意從北城出去,引開宣府暗人的視線。

  流蘇與荷包一路提心吊膽,沿途專挑一些僻靜蹊徑走,所幸也沒有遇到什麼土匪流寇。待進入昌州地界時,終於可以確定沒有被宣府暗人發現和跟蹤。主僕兩人這才放下心來。

  進了昌州,一路過來,流蘇原以為難免會見到餓殍遍野的情況,卻驚訝的發現這一路上難民雖不少,衣著襤褸的在街上或坐或臥,臉上皆是滿足之情,並無甚淒慘,也沒有暴動,顯得十分平靜。

  著了荷包去打聽,才知道是凌家軍的功勞。凌風雷自從進入昌州界內,便開始整治軍容,同時教導難民如何抗災,出台了一系列措施。當時蝗災已有所減輕,昌州官場也被宣墨整治肅清,留下的官員均是百姓真正的父母官,聽到凌家軍有辦法對付蝗災,大喜,巴巴的與凌家軍及百姓合作,聽取凌家軍的建議,先是把河塘邊的水草割下,然後將水草曬乾,替代柴火當燃料燒掉,這樣就將蟲卵徹底清除。一旦發現成行的松土,則馬上報告官府,由官府和凌家軍組織人力處理。還提出了勵民措施,可用打死的蝗蟲與官府換米糧,充分調動了難民打蝗蟲的積極性。又由官府出錢,買了些蝗蟲不吃的作物種子,如芋頭、綠豆等,由凌家軍幫著百姓,將種子種下去。經由這一系列措施,蝗災已得到有效遏制,百姓也吃上了糧食,因此一路上甚是太平。

  流蘇納悶了半晌,凌風雷一介武夫,心眼又實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農業上的事情,頗有些蹊蹺。荷包一聽流蘇如此疑問,立刻回答說是凌家軍軍中的一個文書,很是厲害,通曉天文地理,這抗蝗災的主意就是他給出的,現在軍銜已經提拔上來了,正重用著呢。

  流蘇心裡一琢磨,便立刻通透了,定是謝清平無疑,想到他,嘴角不由微微一笑,他倒是個有趣的人。

  後兩日,流蘇便在沒日沒夜的奔波中度過。百姓間已有傳言,說是凌家軍已收服了大部分暴民,將他們編入軍隊編制中,眼看就要班師回朝,卻不想北蜀重兵壓線,兵部侍郎康鳳的藩軍節節敗退,凌家軍恰好又紮營在邊陲小鎮望天縣,依凌風雷的性子,當下就下了令,與藩軍一起對抗北蜀軍隊。

  而要去望天縣,就必須經過澤遙。澤遙與望天縣相隔不過百里,中間途經的卻大都是山地,且路途崎嶇陡峭,山裡又荒無人煙,是以許多山道都被雜草淹沒了。流蘇與荷包一路奔波,已是人疲馬乏,終於在入夜以前到了澤遙,便決定在這修整幾日。

  兩人牽著馬,在鎮北一家小客棧裡投了宿,將馬交予小二照料,便迫不及待的上樓往房間走去。

  甫一推開門,荷包哀號著撲向床鋪,叫道:「終於睡上床了啊!累死我了!」

  流蘇雖也是十分疲憊,仍強撐著精神,打量了房間一圈,擺設雖簡陋,倒也十分整潔乾淨,對她們來說,也已算是天堂了。想想這半個月下來,自己由養尊處優的首輔夫人一下子變成了如今這滿面憔悴的農婦樣,流蘇不由苦笑了笑:恍然如夢。

  往房間裡靠窗的椅子一坐,流蘇給自己倒了水灌了幾杯,說道:「荷包,讓小二抬幾桶水上來,咱們倆人都洗洗吧。」

  荷包一聽,慌忙擺手道:「夫人您洗就好,我就不用了……」

  澤遙澤遙,地處偏北,向來缺水,唯一的一條河又在鎮外十幾里的地方,因此水在澤遙是十分珍貴的。如今要沐浴,怕是要花費許多銀子。

  流蘇一眼就看穿了荷包心中所想,笑道:「我說洗就洗,錢你不用擔心,咱們這一路上,省吃儉用,也不敢露財,吃的苦還少麼。本來委屈你跟我吃苦,心裡就過意不去,這件事上,就聽我的罷。」

  荷包這才喜氣洋洋的下樓找小二。

  過了許久,才送齊了幾桶熱水,想是這小客棧一時間也沒有如此多的清水罷。待水齊了,流蘇關緊了門窗,荷包守在外面,才轉入屏風後,脫了衣服,愜意的一點點滑入水裡。全身的酸痛彷彿在熱水觸到皮膚的一瞬間便退去了,流蘇伸手撩了一把水抹在臉上,污黑的痕跡被水洗去,露出凝脂雪膚。在浴桶泡了許久,流蘇才起身,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替換了荷包守在外面。

  大約實在是累極了,流蘇與荷包這一覺睡的極沉。窗邊的日光照的室內光明一片,流蘇不情不願的睜眼醒來,伸了個懶腰,渾身的骨頭立刻坷垃坷垃一陣輕響。深吸了一口氣,才撐著一把老骨頭起來。漱口完畢後,流蘇隨手從香爐裡抓了把香灰,胡亂往臉上拍去。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的化妝可以了,才走到窗前推出窗門瞧了瞧,天色還不算太遲。

  回頭看了一眼荷包,她還抱著棉被將臉埋在枕頭裡,兀自睡的香甜。流蘇失笑搖頭,將荷包搖醒,催著她梳洗了,兩人下樓吃了早飯,便出門去準備購置一些去望天縣要用的物資。

  已是深秋了,天空高遠,純粹的蔚藍色清澈透明,幾縷白雲舒捲著緩緩飄過,很是秋高氣爽。

  荷包拿著流蘇寫的清單去購置物資了。流蘇望了一回天,轉身去客棧向掌櫃的打聽去望天縣的路。

  掌櫃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白淨面皮上一縷山羊鬍,不像掌櫃,倒像是軍師,此刻正埋頭劈里啪啦的撥著算盤珠子。聽到流蘇要去望天縣,抬起頭來將流蘇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回,捋著山羊鬍子道:「去望天縣的路可不易。你一個婦道人家,什麼大不了的事,偏生要往那邊去?」

  流蘇面不改色心不跳,順溜的接道:「小女子本是蕪縣人,那日凌家軍到了蕪縣,幫著縣裡的人抗災,我那新婚的丈夫,便自告奮勇參了軍,隨凌家軍開拔走了。我在家等的實是心焦,又聽聞如今凌家軍與北蜀蠻子打起來了,遂帶了個丫頭子想去望天縣瞧瞧我夫君是否安好。還望掌櫃的指條明路。」

  那掌櫃的沉吟了半晌,又細細看了流蘇兩眼,方道:「你這望夫之心倒也令人感動,想必一路過來餐風露宿也吃了不少苦。罷了,就說與你知道罷。今日晌午,我們縣裡確實有一撥青年,要去望天縣投奔凌家軍,隨行的也有幾個婦人,是去給軍隊做飯的,他們就在縣北那楊樹底下集合,你到時便隨他們去罷,我自會告知他們一聲。」

  流蘇千恩萬謝,恰巧荷包也買了東西回來,兩人遂上樓整理了包裹,待到晌午時,便沿著掌櫃指的方向找到了那棵楊樹。

  果見樹下聚了不少人,皆是青壯年,也有幾個中年婦人。見流蘇與荷包兩個人走向他們,都停了閒聊,將她們望著。

  待兩人走近了,其中一個歲數稍大的男子,想是領頭的,粗聲說道:「你們就是郝掌櫃說的那兩位小娘子吧,那就跟著我們吧。不過有句醜話說在前頭:我們可不比那嬌生慣養的公子,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到時你們有個什麼委屈,我們可是不會來理會你們的。」

  流蘇聽他那話裡頗有輕視的意思,臉色一青,所幸香灰抹的濃,也看不出來,勉強行了禮道:「小女子知道,勞煩幾位大哥了。」

  那些青年見她們兩個膚色黝黑土黃,面貌普通,身上的衣服破舊襤褸,也就不怎麼愛搭理她們了。倒是幾位婦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流蘇與她「丈夫」的事,流蘇只得繼續瞎扯,心裡暗自慶幸自己在宣府無所事事時翻了許多戲本子。

  一行人背了包裹,拿了探路的樹枝往望天縣的方向而去。到了傍晚時,已經身處深山老林中。原本稀薄的夕陽透過重重樹枝,灑下的光更是稀少,樹林裡就顯得有些陰森幽暗,路邊的樹叢時不時的竄過某些動物,帶來一串令人脊背發麻的聲音。荷包不由緊緊貼著流蘇,拉著流蘇的手也有些顫抖。

  流蘇安撫的握握她的手,看到前面的青年們已經點起了火把,一行人又走了一刻鐘,走到了林中一處開闊地。為首的那人看了看地勢,說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就先在這裡歇一夜,待天亮了再走。我們去拾點柴火,把火生起來。你們,」指了指流蘇並幾個婦人,「等火生起來就做飯。」

  很快空地當中就有熊熊火焰騰空而起,飯菜的香味也傳了出來。吃完飯,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又開始分配,指了指其中幾個人道:「今晚前半夜我們守夜,後半夜換班。大家都打點起精神,別睡太沉,且不要離火堆太遠。」

  大家都無異議,流蘇和荷包轉身從包裹裡拿了一些舊褥子毯子出來,在火堆邊找了位置,與那些婦人睡在了一處。

  這一夜流蘇也未曾闔過眼,既擔心林中會有野獸出沒,也提防著那些村民,待到天邊有些微光時,躺在地上的眾人均感受到了地面微微的震動,並且伴隨著隆隆馬蹄聲傳來。

  全部的人都揉著惺忪睡眼爬了起來,那聲音越來越響,且聽聲音就是朝著這個方向而來。一行人面面相覷,很快就有青年人拿起了武器,做出戒備的樣子。不知誰說了一句:「會不會是凌家軍?」

  流蘇心裡一喜,如果真的是凌家軍,自己與荷包便不用再跋涉了。眾人心裡也是一喜,卻又擔心萬一不是,一時間氣氛竟十分凝重。

  那騎馬的人想是減緩了速度,從林中空地旁的樹林中慢慢騎了出來。只見一人身穿著百姓的家常衣服,騎著高頭大馬,手裡提著一把大刀,凶神惡煞的朝後面喊:「弟兄們,跟上!」

  喊完轉過頭,看到流蘇這一行人,先是一愣,接著慢慢陰狠的笑了出來,只聽他笑道:「弟兄們,有肥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41 PM

三拾玖   鶯啼笛響花枝舞

  隨著這虯鬚大漢的那句話,幽黑的林中又有馬匹打著響鼻踏出來,將近三十個匪盜利落的下了馬,緩緩的朝流蘇這行人走來。

  流蘇握緊了袖中的刀,全身因恐懼而發抖。荷包看著那些強盜,差點驚呼出聲。流蘇唰的將荷包的頭按低,自己也低下頭,盡量將自己湮沒在幾個婦人中。

  流蘇低著頭,只能看到眼前柴木燒成的灰燼。聽到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把娘們和錢留下,其他的人就可以滾了!有要反抗的,就嘗嘗老子的刀!」

  林中一片靜默,並沒有人答話,只看到那些土匪的褲腳越來越近。流蘇的冷汗順著額角滑過,心裡第一次有了絕望的感覺,一路順利跋涉,卻在最後關頭,在離凌家軍最近的地方,碰上了土匪。難道自己真的要葬身於此嗎?

  流蘇握刀的手微微發抖,想到那土匪說的「把娘們留下」,心裡一片冰涼,心想:與其被這些人糟蹋,到時不如自行了斷。又想到荷包也定不願受辱,還是先殺了她再自殺吧。

  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村民裡那為首的人低聲說道:「弟兄們,拿起武器來!咱們雖不是英雄,也不能白白任人宰割!殺了這幫狗日的!」

  流蘇眼眶微微有些發熱,她原以為人性自私,想著這些人必定會拋下她們逃命,這番話倒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想到這裡,流蘇大著膽子抬起了頭,卻立刻駭得手中的刀都落地,只見剛剛發話的那個村民,胸前長長一道刀痕從左胸到右下腹,衣襟被劃破,露出裡面白生生的皮肉。那被刀割的極深的皮肉裡,先是慢慢滲出來一些鮮血,而後突然以極大的衝力噴濺而出,染紅了他周圍的一片土地。他圓睜著雙目,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慢慢的低了頭,「撲通」一聲伏在地上。

  虯鬚大漢手裡的刀還滴著血,聽到流蘇手裡刀落地的聲音,瞇著雙眼看了過來。流蘇悚然一驚,下意識的想低下頭,卻覺得全身的骨骼彷彿都僵硬了一般,眼睛也不受自己意識控制,直直的和那虯鬚大漢對上了。

  幸而周圍的村民看到自己的頭領被殺,一時群情激憤,拿著武器便拚死衝上前,與土匪們互相砍起來,那虯鬚大漢才轉身對付村民。

  流蘇大睜著眼睛,生生的將眼前的一幕映入眼簾。

  那不是一場戰鬥,那是一場屠殺。

  土匪們訓練十分有素,膽大心狠,面對著盲目往他們衝過去的村民,隨手就是一砍刀,有的村民還未沾到土匪的衣襟半寸,咽喉便被利落的割破;有的村民一刀致命立僕;有的卻是被砍去了手臂,痛苦的滾在地上掙扎。

  勝負已然分曉,一眼望去,屍橫遍地,黃泥地滲透了血液,猙獰的顯露出暗紅色,林中碧綠的草葉上沾滿鮮血,還有血液順著草莖緩緩滴落。

  流蘇很想閉眼的,卻怎麼也控制不了,眼睜睜看著那些土匪踢了踢最後一個倒下的村民,轉身往這邊走來。

  耳邊充斥了那些婦人哀哀的抽泣聲,哭的流蘇心裡一陣煩躁。須臾間便閃過無數逃生念頭,卻又一一被否定。眼看著那虯鬚大漢猥瑣的面容越來越近,流蘇渾身一激靈,突然感覺手腳靈活了許多,立刻撿起地上的刀,卻一時拿不準該把刀鋒對著他,還是對著自己比較好。

  突然眼睛一花,身前竟然多了一個嬌小的身軀。那身軀雖抖的厲害,聲音也抖的厲害,卻還是將雙手一張,做出保護的姿勢,結結巴巴的說出了口:「不、不准過來!」吼完這句沒甚威力的話,轉過頭對流蘇說道:「夫人,您先跑,荷包會斷後的。」

  流蘇環視一周,見她們已經被那些眼裡閃著獸慾的匪盜包圍了,那些婦人抽泣的愈發響亮,拚命往後縮,擠成一團瑟瑟發抖。

  流蘇轉頭想對荷包說些什麼,卻駭然的見到荷包嬌小的身軀被那大漢隨手一提,又如同沙包一樣被隨便拋在地上,荷包還由待掙扎,那大漢已粗暴的撕裂她的衣襟,雙眼泛紅,□道:「小娘子,就先從你開始吧,乖乖的別反抗,大爺會好好疼你的!」

  荷包掙扎的厲害,那大漢甩手就是一巴掌,打的荷包偏頭一側,嘴角有血慢慢流出來。流蘇眼睜睜看著荷包受辱,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衝到了頭頂,渾身燒的厲害,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握緊了手中的刀,用盡全身力氣,向那大漢後背紮下去,那大漢感覺到後背有凌厲的刀風,敏捷的往旁邊一躲。流蘇來不及轉變方向,刀鋒一偏,狠狠扎入了大漢的手臂。

  這一刀想是扎的極深,那大漢吃痛的嗷叫出聲,鬆開身下的荷包,用另外一隻手卯足了全勁向流蘇扇去。

  流蘇的手還握著刀,微微顫抖著,一時間望著手下湧出的鮮血發怔,等感覺到強大的凌厲的掌風時,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了。只覺得臉頰重重挨了一掌,整個人便飛了出去,又狠狠摔在地上,滾了幾圈方才停下。

  流蘇的眼前有些發黑,耳朵嗡嗡直響,嘴裡嘗到了鐵銹的腥味,臉頰火熱熱的痛,便是那日受家法,也不及這痛的一半。她整個人趴在地上,鼻端聞到地上還未乾涸的血腥味,想嘔吐,胸口卻一陣刺痛,腹腔一陣翻湧,似乎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全身如同散架一般。

  她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四肢,想勉強爬起來。卻感覺頭皮一痛,自己的頭髮被誰拉扯著,逼迫著頭往上仰。只見那大漢隨意的包紮了自己被刺傷的手臂,如野獸般嗜血的盯著流蘇,露出殘酷的笑意,他粗暴的拉扯著流蘇拖到空地中央,像扔破布娃娃般甩在地上,緩緩說道:「弟兄們,夠辣的女人才有味兒,我們誰先上?」

  流蘇在聽到這句話時如墮冰窟,絕望的感覺就像一潭泥淖,四肢所觸皆是虛無,卻厚重粘稠的將自己一寸寸往下拉。耳邊似乎有荷包的哭喊,她卻聽不清晰。此刻只希望自己死去,心之所及,她橫了心,張口便要咬舌,頭皮上卻又是一陣劇痛,那大漢扯著她的頭髮,逼迫她抬起頭來,很快的往她嘴裡塞了一團什麼,笑道:「想死?兄弟們可還沒疼夠你呢!」

  話音剛落,耳邊一陣絲帛碎裂的聲音,身上一涼,便感覺到那大漢的手如同蛇一般冰涼滑膩,緩緩在自己背上爬行。流蘇絕望的閉上眼,感覺淚水一陣一陣湧出,打濕了臉頰,低落在泥土裡,又很快被土吸收容納,與地上的血融為了一體。

  背上滑膩噁心的觸感漸漸向下身滑去,就要撩開她的裙子時,突然停住了,流蘇只聽到身後短促的一聲嚎叫,腿上如蛇般的觸感便疏忽消失了,卻似乎有一陣溫熱的雨灑落在身上。流蘇吃力的扭頭往後望,下一刻只想放聲尖叫,卻因為嘴裡塞著布,只能恐懼的睜大雙眸,極速跳動的心似乎就要蹦出喉嚨。

  只見那大漢似乎是被一道鞭子鞭了一道,只是那鞭子力道之大,生生將大漢的身體從中間鞭裂,分崩離析的軀體和臟器的血肉碎片散落在自己周圍。

  流蘇幾欲昏厥,卻被周圍那些婦人刺耳的尖叫聲滑破耳膜。她閉了閉眼,盡力不去看周圍那些東西,吃力的仰頭想看是誰殺了這大漢。

  卻見那將近三十個的盜匪全部倒在血泊中,死狀均十分猙獰恐怖,臉上睚眥欲裂,十分痛苦。想是那人的殺人手法應該相當殘忍。只是這麼多號人,自己卻幾乎沒聽到爭鬥的聲音,想來這些強盜們是絲毫無對抗之力,更恐怖的是,他們連死之前的嚎叫和呻吟都沒出口,那人竟然是靜悄悄的解決了三十多口人!

  流蘇看著這詭異的一幕,無端的生出寒意,覺得自己十有八九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荷包連滾帶爬的爬到流蘇身邊,拿走流蘇嘴裡的布,泣不成聲,話語也斷斷續續:「夫、夫人!還還還好嗎?哪裡受傷傷傷了?」

  流蘇勉強想安慰荷包,嘴角一動,卻是火辣辣的疼,不禁「嘶」的抽了口氣,荷包急急的脫下外褂,替流蘇遮住背部,原來行雲流水的動作卻突然一頓,流蘇感受到了,疑惑的朝背後看了看,又是一陣驚悚。

  只見林子周圍悄無聲息的站立了許多白衣人,風從樹枝間穿過,揚起濃烈的血腥味。那些白衣人衣袂飄飄,卻面無表情,在這如地獄修羅場的地方,尤其顯得攝人心魂。

  流蘇幾乎要以為這些是地獄來的鬼差,卻在轉頭的瞬間瞥到他們身上白衣的花紋,那是熱烈盛放的彼岸花,大朵大朵的用金邊纏雲紋勾勒出來。

  如雷轟頂,記憶倏忽便回到了那個傍晚,謝清平的言語分外清晰的在腦中響起:「……俱是白袍加身,袖口繡著極精緻的金邊纏雲紋,衣袍處卻是大朵大朵的古怪花樣……染的名字不是你們這起無名鼠輩能盜用的……白袍的才是真正的染……」

  她心裡忽悲忽喜,本來滿面均是淚水,此刻又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連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心裡那滿滿充實的安心,其實是信任。

  目力所及,流蘇看到一雙精緻的羊皮雲頭靴從遠處走來,停在了自己面前,接著自己的下頜被人溫柔的挑起,一個冷冽的聲音淡淡道:「呦,這不是宣夫人麼?」






肆拾   一盞酒香一人熏

  春寒料峭的時節,驚蟄還未到。

  灰藍色的天空裡突兀幾道猙獰的痕跡張牙舞爪,定睛看了,方曉得不過是幾枝幹枯的褐色樹枝橫生入天。

  白玉石階沁涼如水,被一方暗藍色的錦繡衣袍奪去了顏色。

  石階上立著的雅致清俊的男子,頭戴著白玉冠冕,身姿俊逸,背著雙手遙望遠處模糊不清的暮靄。

  遠處一陣小跑的腳步聲細碎響起,圓臉和氣的宦官氣喘吁吁的跑到那男子跟前,抖著一領黑狐裘披風小心的披上男子的肩。服侍完畢,立刻退開去,斂眉垂首說道:「皇上,春寒料峭,請保重龍體。」

  那男子似未所聞,只看著遠處,低聲說道:「大約不會再有人,像朕一樣……」最後的幾個字像是被風吹散在空中,徒留語意模糊的斷句。

  高受良聽聞這句話,心裡一驚,稍稍抬頭觀察天子的臉色,心內躊躇著該怎生回答方能滴水不漏,卻聽到天子清醇溫和的語調響起:「……罷了,去晚薔園罷。」

  高受良慌忙答應一聲,緊隨著天子走出白玉砌的九曲迴廊。

  走出廊外,頓覺脖頸一涼,高受良抬頭一看,這天竟無聲無息的下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場雨。春雨如牛毛雜亂,軟綿紛亂的交錯著,撲上人的面頰。遠處的亭台樓閣都想籠著一層面紗,看不真切。

  高受良動作迅速的撐開明黃的油紙傘,躬著腰舉著手,擋在前方走的男子頭上。卻感覺傘被人微微一推,天子淡淡道:「這雨不大,不用打傘,朕在雨裡走走。」

  高受良舉著的手遲遲不敢收回,猶豫了半晌,終於開口道:「皇上,您的龍體……」

  天子腳步微微滯了下,聲音仍是淡淡的,懶懶開口:「把傘收回去罷。」

  高受良因這語調中似是心灰意冷的倦意,終於收了傘。

  待走到晚薔園時,天子身上黑狐裘披風的毛領已被打濕,一縷縷並在一起。

  高受良看了看園門,此刻緊緊閉著,那晚薔園三個天子御筆親書的大字,彷彿並不想被主人拿來炫耀,此刻被覆蓋在四季不枯枝葉繁茂的爬籐裡,只留出了幾個角。

  高受良上前拍了拍園門,立刻有丫鬟應身打開了門,乍見了天子,立刻屈膝行禮道:「皇……」

  字才剛出口,天子便輕輕的瞥了她一眼。只不過一眼,那丫鬟臉色慘白,冷天裡,額頭上竟然密密麻麻出了汗,屈著的膝蓋也微微顫抖著,失措的聲音裡掩不住驚慌:「給……少爺請安。」

  高受良憐憫的瞥了那丫鬟一眼,心想:忒沒眼色了,竟然犯了晚薔園的大忌,也不知會落個什麼下場……

  這念頭不過腦子裡輕飄飄的掠過便被置之腦後,高受良不再理會那丫鬟,恭敬的對天子說道:「少爺,還是先進去罷,雨愈發大了。」

  天子點了點頭,跨了進去。入目所見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彷彿不過昨天。可是自己,卻像是已失掉半世年華。

  園中葡萄架下有丫鬟掃著落下的草葉枯枝,見了天子,紛紛屈膝行禮,齊聲說道:「給少爺請安。」

  天子不耐的抬手免禮,問道:「夫人呢?」

  立刻有伶俐的丫鬟回到:「夫人在裡屋看書呢。」

  聽聞這句話,高受良知趣的退守一旁,不再跟隨。只有天子急切的腳步不停的走向裡屋,那方暗藍色的錦袍很快消失在珠簾後面。

  推開虛掩著的雙交四?菱花?扇門,迎面一股細細的暖意熏人欲醉。房中鎏金獸腦爐裡的火炭燒的正旺,脆裂輕微的爆炸聲在靜謐的室內響起。屋內開著一小扇窗,春雨隨著風斜斜的刮進來,撩得淡紫色的鮫綃紗簾幕開開合合。

  紫檀大床上鋪著厚厚一層濃熏繡被,床上的女子寬鬆的披著淺綠盤金彩繡羅服,一把青絲散在腦後,斜倚在床頭看著書。聽到天子進來了,置若罔聞,依舊看著她的書。

  那男子解開披在肩上的披風,隨意搭在椅背上,也在床邊坐下,輕聲問道:「流蘇,在看什麼書?」

  流蘇連睫毛都未曾顫動,隨意的繼續瀏覽書頁,待慢慢翻過那一頁,才無聲的把書皮翻過來給宣墨看。

  是蘇悉地經。

  宣墨神色有些黯然,流蘇又轉回書皮,漫不經心的隨意翻了幾頁。

  兩人都沒開口。宣墨本不是多話的人,流蘇又實在無話可說,於是默默的相對無言。

  良久,宣墨才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近日進了一批錦州織造進貢的明絲緞子,改天你去看看,若有喜歡的顏色花樣,挑幾匹罷。婚事要近了,嫁衣也該準備了。」

  流蘇依舊無言,敷衍的點了點頭。大約是乏了,把書一扔,也不管床邊的人,躺下閉目養神。

  宣墨似乎是很習慣了,替流蘇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窗邊看雨。雨勢已然十分大了,沿著屋脊滑落的水滴串成了一條白鏈,砸在積水潭裡四濺開來,留下短促而凌亂的痕跡。

  春天不該有這樣的暴雨罷。宣墨想。正如多年前那場秋天的雨一樣,也不該是如此暴烈。

  記憶如同洇了水漬的泛黃紙張,帶著陳舊樟木箱子的腐朽氣息,撲的宣墨一頭一臉。

  那時的他其實比現在並沒有年輕幾歲,可是那暗人帶來的消息,生生將他的心態催的如同遲暮老人。

  「主子,屬下無能,罪當萬死!夫人自出了京城後,便失去行路的痕跡,屬下……不知夫人現在何處。」

  天邊一道驚雷滾過,宣墨卻覺得這道雷彷彿是劈在自己心裡——流蘇不見了,流蘇跟丟了,流蘇沒有回到自己在郊外安排的莊園裡。她在這各地起義不斷的亂世中,在自己的眼底下,在被自己逼走的情況下——失蹤了。

  扶著椅子把手的手緊握起來,用力的骨節泛白,青筋暴露。

  「說清楚。」沉著無比的語氣,只有顫抖的聲音透露了主人內心的恐慌。

  那跪著的暗人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肅殺,斟酌了一會,答道:「夫人進了洛兒殷以後,弟兄們在後門看到出來了一老一少,因我們懷疑是夫人,遂將隊伍分成兩支,一支跟蹤從後門出來的老婦人,一隊跟著府裡的馬車。我們跟著那一老一少,見那老婦人朝西而去,把泔水倒在了土地旁的缸裡,就轉身進了邊上的茅草屋,沒再出來過。因此屬下就沒再守著,而是與跟著馬車的兄弟們會合。等到了離城百里的莊園處,屬下就去攔了馬車,沒想到車裡並不是夫人,而是兩個丫鬟,屬下立刻快馬趕回城裡,找到那老婦人當時進的房子,才發現,」講到這裡,猶豫的頓了會,才繼續接下去,「發現那屋子本就是廢棄的,根本沒人住。」

  沒有聲音。

  四周靜的出奇,卻隱隱的有山雨欲來的強大的壓迫感。暗人跪在地上,只覺得渾身汗毛直立,冷汗不住的滑落。

  宣墨的臉色出奇的平靜,聲音卻低啞乾澀,冷冷問道:「那兩個冒充夫人的丫鬟呢?」

  暗人倏地垂下頭:「屬下無能,那兩個丫鬟是凌府的人,在被我們攔下後,服毒身亡。」

  宣墨轉頭看著窗外的那場暴雨,恍惚中生出一種錯覺,那場雨,其實是狠狠的下到了自己的眼睛裡罷。

  暗人等宣墨的指令許久,卻沒有動靜。禁不住忐忑的心情,悄悄抬頭看他。

  大越朝最年輕的首輔怔怔的望著白茫茫一片的雨勢,臉上漸漸有朦朧的笑意軟軟的浮上來,可是那笑容——暗人後來想——大約自己此生只看的到這麼一次,發現原來一個男人絕望時的笑意,竟是如此悲愴和慘烈。

  暗人有些心驚,那樣的笑容太瘋狂,像是要傾盡全力去得到一樣東西,得不到,那就毀滅。連忙低了頭,不敢再看。他等了許久,直到雨勢從傾盆而瀉到淅淅瀝瀝,室內的光影逐漸濃重,才聽到窗邊那風姿俊逸的男子頹然而歎。

  宣墨轉身向外走去,拋下了一句話:「集合所有的人,務必找到夫人。如果找不到夫人……死比生容易,我多的是讓你們生不如死的辦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46 PM

肆拾壹   草徑初春舒瑟月

  「呦,這不是宣夫人麼?」清潤的聲音中掩飾不住濃濃的嘲諷,可是仔細聽去,聲音卻因著主人情緒的起伏而微微顫抖著,聲線也隨之稍稍的拔高。

  流蘇趴在地上,雖看不到頭頂上的人的表情,卻能想像到那人俊秀的臉上掛著的那抹嘲笑的笑容,定是十分礙眼。

  荷包哭哭啼啼的將流蘇扶起來,用自己髒兮兮的衣服替流蘇擦著傷口。流蘇感覺到臉頰火辣辣的痛楚,甚至眼角餘光都能見到自己高腫的臉龐。盯著面前一身白衣如謫仙般俊逸的蘇柒然,心思不由有些漂浮,自己現在這樣子定是十分醜陋,可是為什麼自己最狼狽的時刻都是被蘇柒然看到呢?

  這邊流蘇很不合時宜的走神了,那廂蘇柒然仔細的打量著流蘇高腫的臉龐,嘴角滲出的血跡,被撕裂的衣裳,眼裡霎時掠過不易被捕捉的曖昧情緒,又很快隱去。嘴角掛起涼涼的笑意,雙手抱胸,隨意往那一站,便是卓然風姿,開口道:「宣夫人,咱們可真有緣哪。倒不知宣夫人不在宣府當尊貴的少奶奶,跑到這山村野地做什麼?」

  流蘇被拉回了思緒,聽到蘇柒然口中的緣分,苦笑了笑:可不就是孽緣麼。垂下頭整理了思緒,斟酌了一番,才開口道:「蘇公子,流蘇此次是為了尋家父而來,本是準備投奔在此處的一位姐妹的,卻不想撲了個空,她並未在那。萬般無奈,只得攜了丫鬟去投奔家父,可恨遇到了山賊,幸得公子相救。若公子方便的話,流蘇有個不情之請:請公子帶我去凌家軍的駐紮地。」

  雖然流蘇隱瞞了她出現在此的前因後果,卻也並未說謊。她與荷包原來的計劃是來昌州與夏歡顏會合的,等到了夏歡顏飛鴿傳書上所說的地方,赫然發現竟是一片廢墟,蒼涼頹敗,似是剛被戰火波及而毀壞。兩人在那縣城等了許多天,也不見夏歡顏的蹤影,最後流蘇當機立斷,直奔凌家軍而去,才會從澤遙翻山越嶺去望天縣。

  蘇柒然等流蘇說完,十分隨意的瞥了流蘇幾眼,不急不緩的開了口:「宣夫人,你可知通往望天縣的路有多崎嶇?依你現在的傷勢,只怕行程還未到一半,傷勢就會惡化。屆時我定會很為難,拋下你吧,未免顯得我太冷情;帶著你吧,我還真怕麻煩。」

  流蘇一口氣哽在咽喉,臉色青了青,所幸她如今滿臉血污,也看不出來。想了想,蘇柒然的話也並沒說錯,這具飽受折騰的身子確實撐不到望天縣。人家與自己非親非故,雖說他對自己有那麼一絲曖昧模糊藕斷絲連若隱若現的情愫,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傲氣與尊嚴,定不願拖累人家,成為麻煩和累贅。

  想了想,又說道:「那麼可否勞煩蘇公子送我一程,到了前方有人煙的地方,我自會找人家投宿,絕不麻煩蘇公子。」

  蘇柒然懶懶的一句話又把流蘇的計劃粉碎的一塌糊塗:「前方因為凌家軍與北蜀蠻子交戰的緣故,已是荒無人煙,原本在那處安家的村民,都逃向澤遙去了。」

  流蘇有些絕望的看了看四下裡遍地的血污和殘破的人體四肢的碎塊,心想:「這樣看來,大約只能是回澤遙了。可是回去容易,再要去望天縣,還不知要等到幾時。」想著,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蘇柒然和四周白衣飄飄的詭異人群,他們又是打哪出來的?這片林子只有一條路,兩個出口,一個通往澤遙,一個通往望天縣。蘇柒然既然不是從自己來時的路口出來,那麼必定不是從澤遙來的。望天縣離林子還有幾十里地,即使他們輕功再了得,一路上過來,不可避免的定會沾染些許風塵,可是他們卻白衣如雪,可見也不是來自望天縣。那麼就是……

  「蘇公子,你們在附近有住地!」這個結論流蘇想到了,只是荷包的腦子竟然在此刻前所未有的運轉靈活,經過一系列推理,也得出了這個結論,並十分敬業的將之發揚光大。

  流蘇一聽荷包激動地嚷出這句話,腦袋就大了,在下一秒立刻預料到荷包即將出口的話,匆忙忍著痛楚蹦過去想攔荷包的嘴,終於遲了——「蘇公子,你慈悲心腸,就容我們住幾日,待夫人養好了傷,我們立刻走!」 小丫頭滿眼崇拜的看著蘇柒然,諂媚道。

  流蘇伸出的手十分尷尬的僵硬在空氣中,停頓了一瞬,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繞到後頭理了理凌亂的髮絲。

  蘇柒然還未答話,荷包已經興奮的蹦躂過來,搖著流蘇的手:「夫人,好不好?我們先去蘇公子那住幾日,好不好嘛?」

  流蘇抽著嘴角,忍住痛楚,把自己的胳膊從荷包手裡抽出來,看了看蘇柒然。後者兩眼飄忽,面上竭力的做出不在意的樣子,抿緊的薄唇卻洩露出了緊張和期待,很快的掃了一眼流蘇,悶聲說:「兩個小女子,染的離宮自然可以容下。」

  荷包聽蘇柒然答應了,打了雞血似的亢奮,一雙眼牢牢盯住流蘇,盯得流蘇忍無可忍,最終妥協,柔和的朝蘇柒然福了福,道:「既然如此,便要叨擾蘇公子一些時日了。」

  蘇柒然漂亮的桃花眼霎時流光溢彩,只是語氣卻依舊平淡,彷彿毫不在意般:「那就請夫人跟隨我們罷。」說完一拂衣袖,也不管後頭的兩人,兀自率領著染的成員走出樹林。

  荷包愣在原地,看著遠去的人影,跺了跺腳,叫道:「蘇柒然!夫人傷成這樣,你難不成想讓她用雙腳走去?」

  蘇柒然的腳步一頓,優雅的轉過身,朝著主僕兩人綻出燦爛絕美的笑容,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你夫人都沒說什麼,你這個小丫鬟吵嚷什麼?」話是朝著荷包說的,眼卻遙遙看向流蘇,似乎在等她開口。

  流蘇明白,蘇柒然在等她服軟,等她先開口要求,才會有如此惡劣的橋段上演。她開始回憶起最近是否得罪過蘇柒然,他一定是趁這個機會報復。嗯,最後一次見他,好像是在凌府,他要帶自己走,自己不肯,算是一個梁子吧。再上次,是自己落水被他救上來,還未來得及感謝他,宣墨就在他胸前刺出了一個窟窿,這個梁子,也是十分大呵。再上上次……

  流蘇結束糾結痛苦的回憶,自覺十分惆悵。原來自己與蘇柒然之間,有這麼多糾纏複雜的梁子,其糾結程度堪比千千結。也難怪他這麼快就答應帶自己和荷包回離宮,暗地裡還不知怎麼摩拳擦掌咬牙切齒等著自己出醜呢。

  想至此,流蘇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柔聲道:「流蘇的傷並無什麼大礙,不勞煩公子了,我跟在你們後頭就可以了。不過荷包年紀小,才剛又受了驚嚇,還望公子允她坐馬車。」

  蘇柒然的眼眸黯沉了下來,似有波濤翻滾,眸色變幻,最終卻是一聲歎息,利落上了馬,冷冷拋出一句:「隨你。」

  荷包駭的有些結巴,手足無措的推辭道:「夫人,您不坐,荷包怎麼能坐!」

  前面蘇柒然似乎不耐煩了,揚鞭催馬,道:「再磨蹭,你們誰都別想走出這片林子!」

  荷包別彆扭扭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坐進了馬車,一行人開始緩緩移動。

  流蘇剛才還並未覺得傷口有多疼,此刻安下心來,疼痛立刻襲來,那土匪的手勁可真大,口腔裡瀰漫著血腥甜的鐵銹味,渾身如同被拆開來重組般遲緩鈍痛。

  腳下的繡鞋經過幾日的趕路,早已破爛不堪,鞋尖已綻開了一個小口子,腳底也起了水泡。此時踩在林間坎坷的道路上,一陣陣鑽心的疼從神經末梢傳至大腦,流蘇忍不住細細倒吸了口氣。

  蘇柒然心不在焉的騎著馬,俊秀的眉微微蹙著,頗有些懊惱。他不想這樣的,他不過不喜歡流蘇永遠淡漠從容的表情,不喜歡她對自己刻意拉開的生疏距離,他只不過不想她把自己當做陌生人,可是她竟如此決絕。哪怕一個眼神也好,可是他卻始終在她淡漠疏離的眼神之外。蘇柒然自嘲的笑笑,卻靈敏的捕捉到了流蘇那微小細細的一聲抽氣,心裡一疼,拉了拉韁繩,將馬速放的更慢。染的眾人納悶的看了看自家宮主,卻也不敢上前問,只能跟隨宮主放慢腳步。於是原本為了照顧流蘇放慢的速度此刻顯出一種緩慢得詭異的步伐,襯得那些白衣人更如同幽靈般鬼魅。

  流蘇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全身心已經投入到抵抗痛楚的戰役上,迎著慘淡的日光,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雙腳,一步步機械的往前移動。

  漸漸走出了林中的開闊地,前面赫然一條剛新拓不久的路,彎彎曲曲延伸至遠方。流蘇卻什麼都意識不到了,腦袋嗡嗡直響,雙腳已經不受控制了,僵直的不停往前走去。儘管腳底水泡被磨破,路面沙礫的粗糙質感直達腳底,全身骨頭酸疼,可是她只是低著頭,停不住的一直往前走。

  眼前出現一座盛大規模的府邸,洞門大開,往裡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邊。蘇柒然和眾人均知離宮到了,便停了腳步。只有流蘇,雙腿微微發顫,巨大的痛楚幾乎使人暈厥,卻仍是控制不住直不停地往前走。

  蘇柒然皺了皺眉,翻身下馬,將筆直往前走的流蘇順勢抱進懷裡,輕輕在她頸後拂了拂,流蘇便軟軟倒下。

  黑暗降臨前,流蘇只依稀記得鋪天蓋地彼岸花辛辣的芳香瀰漫在自己鼻端,柔軟冰涼的絲綢觸感拂上了自己臉頰,那溫暖的懷抱帶著蠱的誘惑,引誘著她沉淪下去。






肆拾貳   荒村老木鎖寒煙

  「凌吟雙!你給老娘起來!信不信老娘一巴掌把你拍回火星去!」身邊傳來霍霍的磨牙聲,有誰咬牙切齒的將她從床上十分暴力的拽了起來。身上一涼,凌吟雙不情不願的醒了過來,不意外的看到李妙雲貼近眼前放大的臉龐古怪的扭曲著,她從被窩裡伸出手臂將李妙雲的臉推開幾許,擁著被子坐了起來,不耐煩的哼哼:「知道了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李妙雲哼了一聲,挺著胸部,扭著小蠻腰搖曳生姿的走了出去。

  凌吟雙又在床上無所事事的滾了一會,終於爬了起來洗漱。來到客廳的時候,李妙雲和父母圍坐在圓桌前,一邊吃著早茶,一邊就電視劇情唾沫橫飛的討論著。

  凌媽媽看到一頭亂髮邋遢睡衣的凌吟雙,又瞄了眼身邊艷光四射的李妙雲,再看向凌吟雙的眼神就含了恨鐵不成鋼的怨恨,看那架勢是巴不得把她塞回肚子再生一遍。凌吟雙十分心虛的傻笑幾聲,頂著凌媽媽濃重的怨氣厚著臉皮在三人身邊佔了個位置坐下,偷偷順了一塊綠豆糕吃了起來。

  李妙雲是凌吟雙的表姐,今年暑假來凌家暫住,漂亮的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相比起來,凌吟雙清秀的中人之姿在光芒的照射下顯得黯淡無比。

  凌吟雙堅信內在美的價值,因此絲毫不以為恥,經常隨便套件洗的發白的外衫,披頭散髮的叼著牙籤出門倒垃圾,任由馬路邊滾滾灰塵濁風吹的她如魔似幻,風中凌亂。

  李妙雲看了一會電視,就起身告辭,出門與她的小男朋友約會去了。臨走了,站在門邊語重心長的對凌吟雙說道:「吟雙啊,好好打扮打扮吧,別再沉迷於遊戲了,遊戲裡有美男嗎?有車子嗎?有房子嗎?」

  凌吟雙不屑的瞥了瞥嘴,回道:「遊戲裡是沒,可是等我穿越了就有了。」

  「砰!」回答她的是李妙雲心涼徹底的摔門聲。

  凌吟雙哼哼冷笑了幾聲,心滿意足的轉頭繼續對付綠豆糕,卻被凌媽媽精光四射的眼睛哽的一口綠豆糕噎在喉嚨。

  凌媽媽很生氣,怒道:「吟雙!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老是呆在家裡玩遊戲!你倒是出去交交朋友啊,還說什麼宅式美女,你瞧瞧你在電腦前駝著的背,駝的都快成芙蓉姐姐的胸了!」

  凌吟雙聽完這句話,一個驚悚,卡在喉嚨裡的綠豆糕倒被吞了下去。她抹抹嘴,站了起來走回房,邊走邊嘟囔著:「媽,你嫌棄我。你看著,等我有一天穿越了,你會懷念我的。」

  凌媽媽臉色一沉:「什麼穿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要真穿過去,就穿不回來了!」

  凌吟雙嘿嘿嘿嘿的笑,腆著臉靠過去,撒嬌道:「媽,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嘿嘿嘿嘿!」

  「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輕輕喊,乾澀嘶啞的如同老嫗,心裡一涼,如同冰水當頭潑下,激靈靈的醒了過來。

  「等我穿越了……」在現代自己信誓旦旦的話還言猶在耳,自己卻真的穿越了,而且已在這個朝代生活了將近一年。美男是有了,房子是有了,馬車也有了,可是終究是有些什麼東西,徹底的失去了。

  流蘇不願睜眼。她以為她已經努力拋棄了過往,適應著這裡的生活。這一年來,她活的就如同本來就是這個時代的女子,這種適應幾乎要融入骨血,成為本能。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看著鏡中自己的容顏,無法分清究竟是凌流蘇抑或凌吟雙。或者那個凌吟雙,其實不過是一個夢裡虛幻的影子。

  可是這一個夢太過甜美,她的懷念決了堤,鋪天蓋地的潮水洶湧著席捲而來。她無比懷念李妙雲總喜歡打擊自己的冷嘲熱諷,懷念爸爸架著老花眼鏡看報紙的姿勢,懷念媽媽碎碎念的嘮叨……這一刻,她像被人提著脖子拎出沙堆的鴕鳥,生生面對著那個她一直逃避的現實:她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

  流蘇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由著淚水沿著眼角滑落。

  周圍靜謐的環境有個脆生生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宮主,她醒了。」

  流蘇心裡一驚,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身邊有凌厲的風響起,接著是門一開一合的聲音,隱約聽到門外有人抱怨:「又被扇出來了……」

  這麼大的動靜,她想裝睡也沒有辦法,只能睜開淚水漣漣的眼睛。眼前水光朦朧中,蘇柒然的表情模糊不清。

  只感覺有只溫暖的手替她抹去淚水,輕聲問道:「為何哭?」

  流蘇使勁眨了眨眼,把淚水眨去。蘇柒然覺得自己的手心彷彿有蝴蝶輕薄的翼在微微扇動,那一點酥癢就一點點的蔓延到了心裡。

  他輕聲堅定的要得到回答:「為何哭?」

  流蘇動了動唇,說了個無關緊要的借口:「痛的哭了。」

  蘇柒然的表情緊張裡帶點疑惑,一邊說道:「畫歌說只是外傷,又給你抹了雙生花,應該沒事了啊。」一邊一雙手就伸了過去,想替流蘇檢查傷勢。

  流蘇連忙捂緊被子,傻笑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礙事。」

  蘇柒然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從容的收回去,撣了撣自己那方雲紋重錦衣角,淡淡說道:「你的身子我哪裡沒看過?」不等流蘇有所反應,轉身走了出去,丟下一句話:「既然都好的差不多了,再休息幾日便起來幹活罷。離宮不養閒人。」

  幾天後,流蘇端著貢窯冰紋青玉盞,在水榭竹橋上行走。周圍清澈見底的水面蒸騰起裊裊白霧,北方寒冷的初冬,在水榭裡竟絲毫沒有寒意,反是溫暖如春。

  水榭當中的亭子裡,那人輕袍緩帶,領口處鬆鬆垮垮的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膚,端坐在紅木桌前,執筆寫著什麼。濃密的睫毛下一管挺直的鼻樑,薄唇抿著,幾縷黑髮隨意垂散,在霧氣朦朧中,傾城絕色。

  流蘇輕手輕腳的把青玉盞放到蘇柒然手邊,說道:「宮主,水晶蒸餃。」說完便垂手退立在一旁。蘇柒然嚴肅的神色在見到流蘇的瞬間便鬆懈下來,習慣性的勾起嘲諷的笑容,看著一邊狀似恭敬的流蘇,問道:「還習慣嗎?」

  流蘇斂眉答道:「謝宮主關心,流蘇很習慣。」

  感覺到蘇柒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會,大約是倦了,隨意的揮手道:「行了,下去吧。」

  流蘇應了一聲,沿著竹橋緩步往回走。

  她說的確實是實話,蘇柒然安排給她的活兒十分輕鬆,不過就在廚房專門負責蘇柒然的吃食,然後送過去便可。

  廚房裡的大娘和大叔們估計是已經從畫歌那裡聽過流蘇和蘇柒然的事,知道流蘇在宮主心裡的地位有特殊意義,自然不會刁難她,她會做的菜便由她來做,她不會做的,便也沒關係,就自己做好了讓流蘇送過去便可。

  也因為大娘大叔們的熱情和八卦,流蘇別的方面不瞭解,蘇柒然對飲食的喜惡倒是瞭如指掌。大約大娘大叔把她當成了未來的宮主夫人,覺得她有必要瞭解夫君的飲食習慣,天天填鴨式的教育,流蘇在強大的攻勢下,終於對蘇柒然愛好的記憶達到了刻骨銘心的程度。

  蘇柒然不喜甜食,平日裡吃的菜也較為清淡,素菜只要清炒即可,葷菜必須油而不膩,平日裡的宵夜點心,一般都是水晶蒸餃,餛飩之類。且他食量並不大,十分容易對付。

  流蘇想到蘇柒然那飄逸的身姿,十分瞭然的點點頭:吃那麼少,不飄逸也不行了。轉而又對廚房裡那大堆蘇柒然不喜的食材流起了口水,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央著大娘做了菜和點心,平日除了給蘇柒然送三餐和點心的時間外,餘下的時光就坐在廚房的門檻上吃點心。這樣過了半個多月,蘇柒然益發清瘦,流蘇卻圓潤了起來。

  流蘇邊想著,邊走回廚房,遠遠見到一個小姑娘叉開大腿坐在門檻上,毫無形象的埋頭在青花白瓷的碟子裡狂吃。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畫歌。

  畫歌與盛真和另外一個流蘇還未見過面的阮地星,是蘇柒然手下的三大堂主。流蘇第一次聽聞畫歌就是傳說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時,著實吃了一驚。在她的認知裡,神醫應該是仙風道骨,捋著白鬍子高深莫測的老頭,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那個乳臭未乾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與「神醫」這種崇高神聖的詞彙聯繫起來。

  直到後來盛真把她拉到一邊,悄悄叮囑:在畫歌面前千萬不要提年齡問題。她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畫歌其實已經二十歲了,她從小出身醫藥世家,其父親對醫術的鑽研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將當時十一歲的畫歌當作了藥物的試驗材料,這一試,就將她的生長發育停滯了,永遠是這小姑娘的模樣。也正因為如此,世人都不會相信這個小姑娘便是神醫。

  畫歌是喜歡流蘇的,因為她與別人不同,別人聽聞她的遭遇,都會將她當為異類,多多少少帶著些憐憫的意味。流蘇卻不同,看她的眼光坦蕩清澈,像是根本沒把她的另類放在心上。也因此,她就喜歡上了這個淡漠從容的女子。

  畫歌看到流蘇,笑嘻嘻的朝她揮了揮手,順口吞了一塊珍珠糕,扯著流蘇的袖子抹了抹嘴,道:「我說宮主怎麼越來越瘦,你卻越來越圓潤,敢情你整日裡就躲在廚房裡吃了啊。」回頭對廚房大娘說道:「李媽,你要小心宮主來找你哦。」

  李媽在圍裙上搓了搓手,嘴巴一撇,道:「我看宮主是要感謝我李媽呢。你看流蘇本來那身子骨,風一吹就倒了,還不是虧了我李媽,將她餵養的長了幾兩肉,這樣以後和宮主生孩子時也好生養啊。」

  「……」流蘇和畫歌相望無言,無語凝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49 PM

肆拾三   幾樹煙雨幾聲鷺

  李媽得意的挺著大胸脯,甩著屁股進屋了。流蘇默默的把自己的袖子從畫歌嘴邊抽開,問道:「染的堂主怎麼這麼閒啊?來找我做什麼?」

  畫歌把盤子一丟,悵然歎道:「離宮太平著呢,我這個堂主自然沒事情幹。盛真那楞小子又被宮主派出去了,連個捉弄的對象都沒,無聊的緊哪。」

  流蘇看著遠處,喃喃道:「不知道蘇柒然什麼時候才能帶我去望天縣……」來離宮已經將近半月了,她的身子不僅痊癒,而且還健壯了許多,她也多次明示暗示的提醒蘇柒然去望天縣的事,卻都被蘇柒然不動聲色的駁了回來:不是宮裡事物太忙抽不開身,就是前方戰爭形勢緊迫不宜前去。流蘇被這麼軟綿綿的太極拳打的鼻青臉腫,卻又不能發火,每日惆悵無比。

  畫歌斂了嬉皮笑臉的表情,頗莊重的問道:「你很想離開離宮?」

  「是啊。」流蘇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畫歌大驚失色,跳起來指著流蘇的鼻子怒吼:「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宮主救了你那麼多次,奮不顧身的跳到河裡把你撈起來,為了救你還被你那相公刺了個窟窿,現在又把你帶回來,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就那麼點心願,希望你留下來多陪他些時日,你這樣都不滿足他?」

  流蘇張口結舌,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呆了半晌,垂頭喪氣的沉默了。

  畫歌義憤填膺完,看流蘇懨懨的樣子,覺得有些對不起她,遂復又坐下來,安慰道:「好了,你也別擔心了。就你家老爺子那脾氣,你還不清楚麼。一股傻勁只知道忠於主子,有時也忒是非不分了。你趕過去又有何用?再說,宮主已經派盛真帶了一個堂的弟兄過去了,就是為了與凌家軍共同奮戰,保護你家老爺子,你就暫且安心住下來罷。」

  流蘇搖搖頭,歎道:「恰恰相反,我希望的是,凌家軍不要再與北蜀軍隊作戰,我是想說服爹爹撤軍回城。」

  畫歌哈哈笑道:「流蘇啊,你傻起來真可愛。你以為宮主怎麼會無故出現在這裡?他對京城的形勢瞭解的比你我都要清楚。早在一個月前,他就預料到了,所以命下屬先趕來這裡買下了這幢大戶,裝飾修繕,我們都奇怪呢,幹嗎把離宮建到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上,沒想到如今居然真的住進來了。總之宮主做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你放心吧。」

  流蘇苦笑,是啊,她怎麼會如此愚蠢,越謹在牢裡那番話她牢牢記在心裡從不曾忘記,蘇柒然和宣墨之間達成什麼協議,她不知道,或許潛意識裡也不想知道。從頭到尾,她都是最沒有心計最不設防的那一個罷。

  她笑笑:「你說的對,我沒什麼要擔心的。」便站起身來,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荷包早早的回了房,她被分派去打掃各個堂主的房間,其實那些房間自有專人打掃,纖塵不染,多她一個去幫忙的,也沒什麼事情好幹,因此也是極為清閒。

  見流蘇走來,開心的迎了上去,興致勃勃的說著一日下來的瑣事:「夫人,我聽負責打掃宮主房間的阿意說,原來宮主都不用丫鬟的,整個離宮除了浣洗衣裳的丫鬟外,就只有廚房裡的大娘是女的了,其餘的都是小廝。而且宮主至今竟然一個女人都沒有哎!」

  荷包驚歎不已,流蘇也頗有些驚訝,她一直覺得,依蘇柒然的性子,後宮裡應該儲著許多胸大腰細腿長的美女,沒想到到了離宮,她逛了整個院子,確實沒有傳說中的侍妾,連個丫鬟都不太見的到。

  荷包歎道:「宮主真是清心寡慾啊。」

  流蘇哼哼冷笑,清心寡慾?蘇柒然那絕對是一奢侈的主,光看這離宮便可知道。

  她在離宮的這幾天,除了吃就沒什麼建樹,平日最愛處處閒逛晃蕩。逛完整個離宮,瞠目結舌的得出一個結論:蘇柒然真有錢。

  如果說皇宮是輝煌磅礡肆無忌憚的張揚,那麼離宮便是低調的奢華。擺設陳列皆為珍品,但並不金碧輝煌,反而是雅致清韻。就像流蘇房裡那架新月梨花琉璃屏風,整塊透亮的琉璃上用銀色顏料隨意塗抹著梨花新月,粗看並無甚新奇,仔細看卻不得不讚歎構思的渾然天成。琉璃本就透亮清澈,用銀染料一勾勒,那月色下的一樹梨花清幽綻放,似乎都能聞道梨花的芳香。

  而水榭更為奢侈,本來流蘇就奇怪為什麼初冬的天氣,水邊卻有裊裊熱氣蒸騰,後來聽畫歌說了,才知道原來這水榭的水與外界是相通的,是從離這裡不遠的一處活溫泉水引過來的,因此即使冬天,水榭卻始終溫暖如春。

  流蘇頗有些鬱鬱,油然而生一種夾雜著嫉妒的仇富心理。

  主僕兩人正閒聊著,門外一疊聲的叫嚷由遠而近,一個小廝打扮的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氣喘吁吁的跑近,面容甚是焦慮,見到荷包,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口中說著:「荷包姐姐,可見到你了!快走!」說完拖著荷包的手就走。

  荷包咿哩哇啦地掙扎著,卻敵不過那人的力氣,像麻袋一樣被拖著往前蠕動。

  流蘇看的新奇,不由問道:「這是作什麼?」

  那小廝聽到流蘇清冷的聲音,腳下一停,轉過身猶豫的看著她。荷包立刻掙脫了小廝的手,介紹道:「阿意,這是我們夫人。夫人,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打掃宮主房間的阿意。」

  那阿意聽到「夫人」二字,臉色丕變,慌張的摀住荷包的嘴,對流蘇說道:「可別說夫人,就是這惹出來的禍,才剛小葛與我們說起夫人,叫您宣夫人,宮主剛好經過,聽到『宣夫人』這三字,臉就變了。現下裡正拘著小葛去戒受堂,說是要杖斃!夫人,您得救救小葛啊!」

  荷包傻了眼,呆了一會,驀地嚎啕大哭起來,扯著流蘇的袖子嚎道:「夫人!你一定要救小葛,他如果不在了,我也不活了!」

  流蘇看著眼前兩個嚎的震天響的兩人,頭痛不已,問了阿意蘇柒然現在在哪後,逃難似的急急趕去。

  蘇柒然在自己寢宮院子裡的梅樹下坐著,初冬的晴空呈現出一種尖銳的灰藍,他斜支著頭,看著眼前一執書卷,清俊的眉間有些陰鬱。明明是清冷乾淨的氣質,卻彷彿怎麼也看不透靈魂。

  流蘇躡手躡腳的靠近蘇柒然,一邊想著該如何開口,蘇柒然卻彷彿已看到她般,平淡的說道:「過來坐罷。」

  流蘇有些受寵若驚,難得蘇柒然有好臉色給自己看,就在一旁坐了,偷偷看了眼蘇柒然的臉色,不想蘇柒然也剛好抬眼看她,流蘇撞進那雙險危危上挑的桃花眼,只覺得眼底深處濕潤如春雨繁花,一時楞了。

  蘇柒然看著流蘇眼也不眨的盯著自己,心底深處灼熱起來,輕輕咳了一聲,正色問道:「什麼事?」

  流甦醒過來,尷尬的把眼光調到別處,說道:「是關於小葛……」

  「嗯。」蘇柒然淡淡的應了一聲。

  流蘇索性一口氣說完:「我希望你可以放了他。他沒有什麼錯,只是實話實說,我確實是宣夫人……」

  宣夫人三字剛出口,身邊很合景的響起一聲清脆的骨骼響動的聲音,流蘇膽戰心驚的住了口。

  蘇柒然低垂著眼,陽光透過樹枝間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光影,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好罷。」

  流蘇剛舒了口氣,就見到蘇柒然瞇起眼睛,嘴角柔柔上挑,笑得溫和無害。

  「完了。」流蘇心底剛掠過大大的金光閃耀的兩字,蘇柒然就開口了:「一個條件:以後就過來服侍我罷。」

  「……」流蘇看著蘇柒然懶洋洋的笑容,終於不情不願的屈服在了惡勢力之下。

  蘇柒然的效率真快,流蘇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時,荷包正抱著小葛又哭又笑。見到她,少不得一番感激。流蘇細細看了那名為小葛的小廝,倒也穩重老實。看了看荷包含羞帶怯的神色,心裡有了底,微微一笑,進屋惆悵起自己的事。

  太陽再升起時,流蘇已是蘇柒然的貼身丫鬟了。

  走到鏤空雕花漆門前輕輕的叩了三下,慵懶沙啞的讓人心神蕩漾的聲音傳出:「進來罷。」

  流蘇推開門,從小廝手上接過水盆,緩步走了進去。

  蘇柒然還閉著眼睛,一把青絲逶迤流瀉在散花貝錦鍛被上,薄薄一層白色褻衣妥帖的貼在身上,清瘦的軀體若隱若現。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海棠春睡圖。

  幫流蘇遞水盆的小廝盯著蘇柒然平坦的胸部,抹了一把鼻血後退出去了。流蘇疑惑的看著那小廝的背影,心中感歎不已:「人人心中都有一個斷袖夢呵。」

  蘇柒然大約是賴床賴夠了,躺在床上偏過頭看著流蘇:「還不過來?」

  流蘇應了一聲,拿起搭在屏風上的白色狐裘,走了過去。蘇柒然平舉雙手,任由流蘇替他脫下褻衣,披上狐裘,繫好衣帶。流蘇一邊忙碌著,一邊佩服起自己的定力,如此美色在前,她自巋然不動,也許是看多了宣墨的緣故罷,才有了免疫力。

  想到宣墨,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遠在千里之外的他,如今又是怎樣的心情,又是怎樣考慮他們的未來?






肆拾肆  一蓑一釣一江雪

  頭頂一聲輕咳,流蘇一驚,才發現想的太入神,衣帶系的緊了些,連忙放鬆了些。蘇柒然自己絞了毛巾擦臉,洗漱完畢。回身問流蘇:「可會束髮?」

  流蘇看著他背光站著,光影打在黑髮上,泛起一層金黃的光澤,條件反射的回答道:「會的。」

  蘇柒然笑了笑,狀似不經意的問道:「給宣墨束過罷?」

  流蘇斟酌半晌,覺得蘇柒然的心思太難捉摸,也就不置可否。垂手站立在一旁。

  蘇柒然明瞭的一笑,微微帶著苦澀,緩緩開口:「過來給我束罷。」

  流蘇看著蘇柒然。窗外一樹梅花開得正盛,滿樹的丹蔻芝華,纏綿悱惻,那樣張揚的美麗,也不如窗前那男子灼灼芳華。

  她走過去,拿起一把沉香梳。發如流泉,從指縫間滑過,一把烏髮沉沉,那微微的重量竟是壓在心裡。

  流蘇看著鏡中的蘇柒然,問道:「要冠發嗎?」

  鏡中的人眉目沉靜,斂去了那張揚的頹敗氣息,淡然清雅如行雲流水,漠然的開口道:「不用冠發,隨意點就可。」

  流蘇一手攏起一把青絲,一手扯過深藍色的髮帶,在發尾處齊齊綁了,柔順的髮絲乖巧的順從於瘦削的肩膀處,鬆散卻不雜亂。流蘇端詳了一會兒,正要放下梳子,聽到蘇柒然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大約是起風了,灰藍的天空下厚重的雲層疏忽掠過,投下一片陰影。又很快被吹散,梅花瓣似不勝風力,撲簌撲簌的紛紛墜落,鋪上一層錦繡華蓋。

  「明明是我先到的,為何最後,卻沒了我的位置?」

  低低的一句話,隱約模糊,晦澀不清。

  流蘇像是聽到了,卻又像是不願聽到,傻傻的回復:「什麼?」

  蘇柒然向她瞥了一眼,譏諷道:「沒什麼,說你怎麼穿的和湯圓一樣?」

  流蘇微微有些發窘,因為自己怕冷,雖是初冬,卻裡三層外三層穿了很多,最外面罩了一件白底子碎花坎肩,領口處滾了一圈兔毛,近日又有些胖起來,襯得整個人圓潤白嫩,被蘇柒然這麼一形容,倒確實像一顆圓滾滾的湯圓。

  蘇柒然不再看流蘇,隨意站起身朝外走去,說道:「跟來。」

  流蘇跟了蘇柒然一天,才知道原來看似整日無所事事的蘇柒然,其實是很忙的。每日要處理來自各處的探子的回報,查看宮中最近事務。只是他能力卓越,條理清楚,眼光也犀利,一個上午便能處理完所有事物。才會給流蘇造成蘇柒然不思上進混吃等死的錯覺。

  合上最後一本案牘,蘇柒然端起茉莉清茶,潤了一口。吩咐道:「傳膳。」

  流蘇正機械的一圈圈磨著墨,閉著眼睛打盹,頭不時下垂,差點一頭栽到墨裡。聽了這句話,後知後覺的睜開眼睛,見到蘇柒然痛心疾首的表情,頓時一陣心虛,喏喏的說了一句「我去叫」便掩面而逃。

  廚房的大娘早準備好了提盒,看到流蘇,曖昧的眼光滴溜溜的轉過流蘇的唇、脖子、胸口,所有可能留下姦情痕跡的部位。

  流蘇乾咳一聲,不自覺拉攏了衣襟,卻意外的看到荷包從廚房蹦了出來。見到流蘇,撲了過來,扯住流蘇袖子,問道:「夫人,有沒有被佔什麼便宜?」

  流蘇悵然的長歎一聲,說道:「佔我便宜麼?他還不如看著鏡子佔自己便宜……」

  荷包哽了一下,看著流蘇提過提盒,跟在後頭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道:「夫人,荷包覺得您到了離宮,好像比在咱府裡開心隨意多了。」

  流蘇腳步一頓,像是被投了石子的漣漪,圈圈蕩漾開來,漸至排山倒海的驚濤駭浪襲來。儘管心底不願承認,理智卻告訴自己,荷包說對了。

  開心隨意多了麼?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來了離宮以後,那些權謀、策劃、心計漸漸遠離,她放下所有的一切,似乎活回了自己。

  她不是凌流蘇,只是凌吟雙,那個成日宅在電腦前玩網遊逛論壇的凌吟雙。在離宮的她,再次體驗到了久違的單純的快樂。

  世事總是如此。

  人都說,愛情是幸福的。是連空氣都是甜,清水都是蜜那樣濃烈的幸福。可是她不過一抹千年以後的孤魂,卻不合時宜的愛上了不合時宜的人。如果不是愛,她大約也可以如此快活,不必像一隻張開殼的蚌,不必那樣小心翼翼的仰望著宣墨高處的風采,看他放歌看他張揚。眾人皆仰慕欽羨他,她卻透過那靈魂,看透他的孤獨他的寂寞,他的無奈何。於是才有了那累贅般的憂傷、悲憫,擔心著他的擔心,痛苦著他的痛苦。

  流蘇自嘲一笑,是她太傻。以為敞開了自己,以為她那一點點的溫情,便可以消除他們身份的隔閡,以為他會為了自己放棄天下。

  有風從遠處吹來,亂了額前的劉海,流蘇抬手拂去,便瞥見不遠處那個身影。些微的頹然,些微的綺麗,靡亂而華麗的身影。只不過一個瘦削的背影,流蘇卻奇跡般的覺得安然了下來。那些自怨自艾的情緒,煩躁的鬱悶,如同被烈風吹散的雲朵,散的乾乾淨淨。

  流蘇輕巧的走過去,對那背影說道:「飯來了。」

  蘇柒然轉過身,標誌性的嘲諷笑容掛在嘴角,上下掃了流蘇一眼,說道:「怎麼?竟沒有偷吃嗎?」

  流蘇很有些囧,也不好開口,眼風看到蘇柒然進了屋,連忙跟了進去。

  從提盒裡拿出菜色,流蘇驚奇的發現竟然有許多碟甜點心,蘇柒然不是不吃甜食的麼?疑惑的看向那人,後者卻若無其事的只吃面前那碗水晶蝦仁,香菇木耳菜,並一碗筍尖珍珠湯,對那些甜點不聞不問。

  蘇柒然不解釋,流蘇也不開口問。站在蘇柒然旁邊睜著大眼睛乾瞪著那些色澤淡雅的令人食指大動的菜色。只能用力壓著肚子,並不停吸氣,希望肚子的腸鳴聲不要擾了宮主大人的興致。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流蘇覺得自己腸胃的抗議已是無法掩飾了,再看蘇柒然依然優雅的小口啜著湯,便偷偷順了一塊糕點,裝作打呵欠的樣子,用寬寬的袖子掩著,「咕咚」一聲便吞了下去。

  流蘇覺得自己這個丫鬟當得著實委屈,連吃個飯都要如此心驚膽戰偷偷摸摸,像是一隻老鼠在貓的眼皮底下偷肉吃一般。

  如斯吃了三四塊,流蘇覺得打呵欠這招已無新意,且也實在太累,索性站在蘇柒然背後坦蕩磊落的吃了起來。卻沒看到,前面蘇柒然冷峻的側臉,慢慢緩和成一個柔和的弧線,唇微微上揚著,眼底都是溫潤的笑意。

  當流蘇吃完所有糕點,意猶未盡的舔唇時,蘇柒然也恰好的放下湯匙,命門外的人進來收了碗碟。

  流蘇見蘇柒然慵懶的打了呵欠,像是要午憩的樣子,便隨時準備開溜。不想蘇柒然轉身走進內室,丟下一句話:「過來給我打扇。」

  打扇?流蘇很鄙視的瞧著蘇柒然,大冬天的打什麼扇?

  腹誹了幾句,不甘心的挪動著腳步,朝內室走去。蘇柒然自動自發的脫了外衫,枕著枕頭仰面安然的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胸腹上,氣息平和而悠長。

  流蘇眼尖的看到蘇柒然的小葉紫檀雕花床旁,有一張精緻的軟榻,上面放著一把美人團扇,心裡大約估摸了蘇柒然的意思,便坐在了軟榻上,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扇子。

  流蘇扇的很心不在焉,沒一會兒,便覺困意襲來,頭沉重起來,最後也不知怎的丟了扇子,投身於身下軟綿綿的被褥的誘惑,躺下睡了。

  流蘇睡的很沉。蘇柒然的眼慢慢的睜了開來,他側頭看著身旁流蘇抱著棉被的睡姿,眼睛氤氳了一片暖色。這樣……大約也是好的罷。

  流蘇是被很不人道的凍醒的,她睜眼一看,赫然眼前站著上次盯著蘇柒然流鼻血的小廝,此刻懷著深仇大恨將她望著。

  流蘇四下一看,蘇柒然早沒了蹤影,只有眼前的小廝,可疑的發出霍霍的磨牙聲。他一把掀掉流蘇的被子,居高臨下的罵道:「你這個女人!怎麼可以與宮主同處一室!而且宮主都去辦事了,你還睡著,這成何體統!」

  流蘇歉然的看著那小廝,不好意思啊,搶了你與你愛人同處的機會,可是我也是很無辜的。可惜那無辜帶歉然的眼神被小廝正義的屏蔽了,流蘇只能手忙腳亂的下床,疊好被子,也不顧整理儀容,先逃離那兩道指責的眼神再說。

  不消片刻,離宮上下所有人都眼放異彩,飽含熱情,熱烈的討論著時新的八卦:有一個女人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的從宮主的臥室出來,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流蘇。當下便有老管家老淚縱橫,微微顫顫的朝香堂走去,口裡說道:「我要給老宮主燒柱香,少宮主終於開竅了,離宮後繼有人了!」

  流蘇渾然不覺自己已是八卦緋聞的中心女主角,沒了蘇柒然的差遣,樂得輕鬆,回了自己的房間,繼續思索該怎麼盡快找到凌家軍。

  門輕輕響了一聲,流蘇隨口應道:「進來。」

  門外荷包輕手輕腳的進屋來,眉目間猶豫的神色尤其濃重。流蘇瞥了她一眼,也不開口,自顧自喝著茶,坐等荷包開口。

  果然荷包糾結了一番,唯唯諾諾開口道:「夫人,他們都說……都說你從宮主房裡出來……你們……可是夫人你是嫁過人的……少爺那邊不能對不起他……」

  流蘇聽了,皺了皺眉,在腦子裡過了一圈,便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冷笑了一聲,隨手將茶盞往桌上不輕不重的一放,斟滿的茶水晃蕩了出來,在白瓷光滑的表面上留下淺褐色的茶漬。

  她看了荷包一眼,只不過沒有表情的一瞥,荷包卻覺得有些寒意。聽到那淡然的女子優雅說道:「先不論我並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只說究竟誰虧欠誰良多,荷包,我問你,如果你愛的人千方百計算計你,你還會義無反顧的奉獻出自己麼?先不要說答案,我只問你,會不會有動搖,哪怕,只有一點點?」

  荷包大張著嘴,愣在原地。她不知該怎樣回答,流蘇卻輕聲回答了:「至少,我動搖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52 PM

肆拾伍   臥石青苔疏淺墨

  木堤曲撩開帳篷厚重的氈簾,迎面刺骨寒風夾雜著冰雹打了他一頭一臉,他打了個哆嗦,復又站定,搓了搓雙手,有些惶惑的看向遠方茫茫白雪。

  身後又有人掀了簾子出來,走到木堤曲身邊,一同看那下的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木堤曲堅毅粗獷的側臉有些失神,問向身邊的人:「藍止,這場仗,我們會贏嗎?」

  那名為藍止的中年謀士伸手接了片雪花,笑意融融,「將軍不必擔心,凌家軍過不了這個冬。」

  「是麼。」木堤曲憂心忡忡。

  北蜀王當初下令出兵時,他並不是很贊同。冬季行軍,冰雪覆路,行走時增加了許多困難;軍糧的供給勢必也要從百姓過冬的口糧裡扣;與之對戰的又是赫赫威揚的凌家軍;更重要的是,他從各種渠道隱約知道了北蜀王之所以急著出兵,是與大越的首輔達成了什麼協議,因此他更堅定的認為此仗不可打。木堤曲自負甚高,事實上也頗具才能,可說是威名赫赫。儘管驕傲如他,也有忌憚的人,宣墨便是其中一個。這個協議,表面上是各取所需大家歡喜的場面,事實上木堤曲卻覺得,他們北蜀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那年輕的男子談判時的優雅從容,和唇邊一抹輕淺笑意,木堤曲又打了個寒戰。他摸摸耳朵,返身想走回營帳。藍止跟在身後,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邊,意味深長的說道:「宣墨可不會讓凌家軍全身而退。你以為,凌家軍等的所謂的援兵,真的會來麼?」

  木堤曲停住了腳步,不覺得欣喜,反而莫名覺得悲哀。自從與凌家軍開戰以來,雖然北蜀以人數取勝,贏了大多數戰役,饒是這樣,部下也已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而凌家軍損失更為慘重,可是即使這樣,他們依然圍守在望天縣,被凌家軍抵擋的無法再南下一步。從某個層面來說,他是十分敬佩凌風雷的,這樣英勇的一個人,最終也不過淪落為一顆棋子,那麼自己,又何嘗不是?因此聽聞藍止的話,總不可避免的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腳步一頓,看向後面運籌帷幄的軍師,慢慢說道:「藍止,你大概忘了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藍止的表情有片刻的失神,隨即臉色一變,失聲說道:「蘇柒然?!」

  沒有人回答,只餘雪地深深淺淺的腳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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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蘇近來很有些忐忑。

  畫歌趴在桌邊,看著愁眉苦臉的流蘇,嗤笑出聲,幸災樂禍的語調聽的流蘇一陣氣血翻湧,「怎麼樣?心裡是不是很不好受?內疚了?猶豫了?徘徊不定了?」

  流蘇沒有回答,下意識的拔下頭上那支髮簪撫摸擺弄。嚴格說來,宣墨唯一送她的類似定情信物的東西,便只有這髮簪了罷。可是本來碧綠通透的顏色,卻又偏偏染出些血紅絲線,在一畦碧綠裡纏纏繞繞。

  本應是服侍蘇柒然的時辰,她卻自欺欺人的躲在房裡不肯出門。她不是未經情事的小女生,這麼多日子以來,蘇柒然對她的心意她都明瞭。那樣頹廢散漫沒有心的男子,討好她的時候,卻小心翼翼的近乎懦弱。

  知道她愛吃點心,害怕當面送會被拒絕,只能採取那樣愚笨的方法,讓她躲在自己背後偷吃;想讓她陪著自己,睡在自己身邊,卻又明知不可能,只得扯了在冬日裡打扇這麼荒誕的借口,好趁她熟睡時偷偷的看上一眼;明明說是丫鬟,她的待遇卻幾乎比主人還要好;這種種如孩童般拙劣幼稚的討好,卻壓的流蘇沉甸甸的重。

  她不是不知曉的,她只是不知該怎樣面對。自己心裡最初的位置,終是被宣墨佔了,像是一塊心口的疤,是流血後的痊癒傷痕,再一碰觸或揭開,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只能任由它,也任由自己的愛情,像一塊頑疾纏身;她不想在自己尚未完全忘記宣墨時,接受另一個男子。這樣對誰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畫歌忍受不了這樣的沉悶,彈跳起來,扯了流蘇的袖子,凶巴巴的嚷道:「唧唧歪歪的做什麼?還不去做午膳?想餓死宮主嗎?」

  流蘇慢悠悠的站起來,恍惚的走向廚房。

  等一盤盤的菜擺在蘇柒然面前時,流蘇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那一碗嫩黃中點綴著蝦仁蔥花的東西,賣相可口,色澤鮮艷,香味撲鼻。但此刻流蘇心裡只祈禱著蘇柒然沒有看到。她一上午恍惚的後果,就是無意識中做了宣墨最愛的蛋羹,還堂而皇之的擺到了蘇柒然面前!而蘇柒然卻嫌蛋腥,一般是不吃的。倘若可以,流蘇很想撲上那碗蛋羹,哧溜吞吃下肚毀滅證據。只是事實總是與願違的,流蘇眼睜睜看著蘇柒然修長的手慢條斯理的撥開其他盤盞,將那碗蛋羹拿到自己眼前,再慢條斯理的拿了調羹,舀了一勺往薄唇送去。

  流蘇刷拉一下扯住蘇柒然的袖子,瞪著眼睛無比真誠的說:「蘇柒然,我給你再重新做道菜吧!」

  蘇柒然優雅的撥開流蘇的手指,淡淡笑道:「無妨。流蘇,你把我當成他,也無妨。」

  那雙黑瞳波瀾無驚,只是細細看去,仍有一線淡到極致的痛楚隱藏在深處。

  流蘇呆楞著看蘇柒然溫柔的一勺勺吃著蛋羹,面上笑意盈盈,似乎在稱讚她的廚藝。終於忍不住,衝動的將那蛋羹掃下桌面,瓷器碎了一地,湯汁流了一地。

  一室幽涼,靜默。只有湯汁順著桌面,滴答滴答的在地面上輕敲。

  她聽到蘇柒然輕輕的歎息,「你把我當成他,卻又不准我吃。你究竟要我怎樣?」

  流蘇看著蘇柒然,蘇柒然也淡漠的看著她,流蘇很想辯解,她想說「我沒有把你當成他,你就是你,蘇柒然就是蘇柒然」,話在喉頭翻滾了許久,卻始終未曾開口。

  蘇柒然面無表情,下了逐客令:「你先下去吧,我會讓人來收拾的。」

  流蘇訥訥的應了聲好,腳步虛浮的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單薄瘦削的身影,伏在桌案上,無端的蕭瑟蒼涼。

  畫歌懶洋洋的趴在流蘇床上,吊著眉毛,斜睨著流蘇故作淡然的樣子。惡作劇的笑容慢慢浮現,嘿嘿嘿嘿的問道:「啊呀,怎麼和宮主還鬧彆扭著呢?」

  流蘇凌厲的一個眼刀飛過去,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面上卻從容而優雅,十分外交辭令的回答道:「不知畫歌是如何知曉的?」

  畫歌抖掉一身雞皮疙瘩,翻了個白眼,道:「凌流蘇你裝的累不累?」

  流蘇頓了一下,垂下眼簾,吹著滾燙的茶水,道:「不然我該如何?」

  畫歌以一種看外星生物的眼光看著她:「自然是去找宮主啊,隨便找個借口都好,給彼此台階下啊。」

  流蘇呆呆的「哦」了一聲,又問:「那我煮菜給他吃可好?」

  畫歌只差捶胸頓足呼天搶地了,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流蘇:「你傻啊!上次你們就是為了這鬧翻的!你現在還來這招?」

  ……流蘇覺得自己很無辜,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打開冷戰局面這種需要外交技能的事情了,以前鬧彆扭,多數是宣墨讓著她,她只需要接住宣墨遞來的橄欖枝,順著台階下便可以了。如今卻要腆著臉皮主動和人求和麼……

  畫歌歎了口氣,給流蘇指了一條明路:「今日盛真和阮地星都回來了,宮主在正廳接見他們,你也過去罷。」

  阮地星?流蘇在腦中搜索了一番,模模糊糊的記起了印象中的名字,是除了盛真和畫歌之外的另一個堂主。

  跟著畫歌到了離宮的議事廳。已經有兩個男子坐在下首的位置,和蘇柒然說著什麼。流蘇一眼望去,一眼就認出了盛真。還有一個面貌極其普通,眼神卻精明矍鑠的老者,應該就是阮地星了。

  流蘇踏進廳內,蘇柒然的眼神就灼灼的掃過來,流蘇鎮定的端著一盞惠明翠片,朝蘇柒然露出一個十分狗血兼諂媚的笑容:「宮主,請喝茶。」

  蘇柒然皺了皺眉,深深看了流蘇一眼,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朝流蘇一偏首,讓她在自己身邊的位置上坐了,看向座下的兩人,沉聲問道:「盛真,凌家軍那邊怎麼樣了?」

  盛真恭敬的回答:「目前情勢尚可。近來下了一場大雪,北蜀的軍糧想必要延遲幾天才能到,因此這幾日只會蟄伏在縣內,暫時不會出擊。凌家軍那邊,我們已經提供了充足的軍糧,又有一個堂的人編入軍隊,也能撐一陣子。現在只等朝廷派救兵了。」

  流蘇聽到凌家軍的事情,立刻支起了耳朵,聽完盛真的話,立刻鬆了口氣。有些感激的朝蘇柒然望了一眼。

  蘇柒然不見絲毫欣喜之意,鎮定的問那老者:「阮地星,你在京城這些時日,可探出些什麼?朝廷的援兵,你怎麼看?」

  流蘇覺得心尖像是被誰勾了勾,晃晃悠悠的不上不下,耳中只聽到「京城」二字,京城,宣墨也在京城,她幾乎使盡了全力才沒有失態的捉住阮地星問宣墨的情況,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激動,表明故作鎮定,內心卻叫囂著,期待著老者口中說出的話。

  阮地星的眼神犀利,掠過流蘇,再向蘇柒然使了個眼色,只是沉默著不開口。

  蘇柒然很快領略了其中的意味,輕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流蘇,再去替我煮杯茶罷。」

  流蘇一楞,知道蘇柒然是在支開自己,心底的沸騰倏地冷卻下來,面上卻仍是得體的笑容,應了一聲,從容的離開了。

  待流蘇走的遠了,阮地星才慢慢開了口:「稟報宮主,凌家在京城的支脈,已被滅族。」





肆拾陸  晚霞鷗影澹泊痕

  「凌家在京城的支脈,已被滅族。」

  蘇柒然微微曲了修長的食指,在紅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叩著,「他的動作,倒比我想像中的要快。」

  阮地星斂眉垂首,恭敬的等待著蘇柒然的命令。

  上位的男子沉吟半晌,最終說道:「凌家的事別讓流蘇知曉,我自會與她說。不出三日,定有一趟望天縣之行,你們先去準備起來,下去罷。」

  阮地星和盛真應了,躬腰退下。

  蘇柒然凝神蹙眉許久,一向漠然無謂的容顏,此刻竟然流露些許苦惱和疼惜的表情,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輕拂衣袍,起身向外走去。

  遍尋流蘇不著,問了一堆下人,才有人說隱約見流蘇往廚房去了。

  蘇柒然趕到廚房,果然見流蘇守在紅泥小爐前,面前一壺水咕嘟咕嘟響的歡。他皺了皺眉,一甩衣袍,蹲下身與流蘇齊平,問道:「你來這幹嗎?」

  流蘇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熱的說:「不是你讓我煮茶的麼?」

  蘇柒然一時語塞,他那借口就是傻子也知道,更何況聰慧如流蘇,看樣子她還記恨著。抿了抿薄唇,淡淡道:「流蘇,跟我來罷,我有話與你說。」

  水榭周圍霧氣繚繞,暖意盎然。流蘇心裡隱約知道蘇柒然接下去說的事情可能是自己無法承受的,心裡突突的跳,卻只能強做鎮定,漫不經心的看著清澈見底的水底幾條游魚,隔著水霧,卻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蘇柒然少有的收斂起了隨意散漫的無謂表情,狹長漂亮的的眼眸裡流光閃爍,看著流蘇,慢慢的開了口:「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只覺得你不知羞恥,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子大聲說嫁給他,也不過因為他漂亮的皮相。我想,那麼就陪你玩一場遊戲罷,從始至終不曾動情動心。直到你以死相逼,不肯嫁與宣墨,我也未曾有過一絲情緒波動。」

  他的聲音清醇如酒,誘著人沉醉。可是說出的內容卻讓流蘇覺得沁入骨髓的寒意,於他,不過一場遊戲;於凌流蘇,卻是一場幻覺中的盛世煙花,燦爛過後便是死一般的濃黑。

  「後來再見到你,你似乎已然接受安排,且過的怡然自得,將我忘的一乾二淨。我覺得很憤怒,有種被背叛的憤怒。」他嗤笑一聲,「沒有人可以背叛我的。所以我覺得你應當去死,可惜卻被你逃脫。後來竟夜夜想起你,想起你月光下那麼決絕的表情,從容的說你不愛我,竟開始為你輾轉反側。我以為不過是一種不甘罷了,及至後來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見你,那麼奮不顧身的救你,暗中跟隨你,保護你。才知曉,原來蘇柒然也會愛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卻掩飾不住濃厚頹然的氣息,「我終於承認,我愛上你了。可是你卻愛上他,他讓你傷心,你便來傷我的心。我有時想,前世輪迴,究竟是你欠我許多,還是我負你良多。」

  流蘇沒有說話,怔怔的看著游魚。她是最沒有資格安慰蘇柒然的那個人,要說什麼,笑著告訴他,會有更好的女孩子更適合他?這樣的話語,是連她自己也不齒說出口的。她清楚自己的內心,並不是沒有一點點感動的,當自己最危急的時刻,出現在眼前的總是他。那麼漫不經心無所謂的面容,頹廢懶散的氣息,卻替她擋去了許多黑暗,像是一面盾,永遠以最堅實的外表展露,以至於她忘卻了,原來他也有心。

  蘇柒然像是說與流蘇聽,也像是說與自己聽,「我與他相比,大約是沒有優勢的。他面容並不比我差,身居高位,家財萬貫,同樣寵你愛你。我很苦惱,究竟有什麼,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流蘇吃驚的看著蘇柒然,那眼眸裡顯而易見的悵惘和迷茫,使此刻的蘇柒然脆弱的如同嬰孩。忽而他展顏一笑,「後來我想到了,大約唯一比他好那麼一點的,就只有那顆不欺騙你的心罷了。流蘇,我不算計,我不謀劃,我不欺瞞。儘管你難以承受,我也不會騙你。所以聽好我下面說的話。不管怎樣,有我承擔你苦痛的一半。」

  流蘇下意識的想摀住耳朵,卻在接觸到蘇柒然那雙眼睛後,慢慢的放下手。不管怎樣,有我承擔你苦痛的一半——多麼誘人甜美的一句話。

  「我與宣墨在扳倒越謹的那件事上,曾達成過一個協議:我助他陷害越謹,待他完成大業,他將你讓與我。」

  流蘇心裡轟隆隆的響,越謹在獄中的話再一次迴盪在耳邊,那時她心裡便隱約知道了,不過卻選擇了逃避和自欺,還有一絲僥倖,卻在此刻被親耳聽到的事實打擊的粉碎。她本能的想反駁,囁喏出口的話卻蒼白的連自己也不信。

  「此是一件。還有一件,是剛才我支開你的事情。凌家在京城的支脈,已被滅族。除了凌風雷和你,凌家的親族所剩無幾。」

  流蘇覺得自己此刻像是一條在岸上陽光下暴曬的魚,滾燙的灼熱燒焦皮膚,猶兀自掙扎,可笑的姿態不過加速了滅亡。她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竟出人意料的冷靜:「所有親族?姑媽她也……」

  「是。」蘇柒然的聲音此刻聽來尤其殘酷,「謝家也被滿門抄斬,除了在望天縣的謝清平。」

  「究竟是怎麼回事?」流蘇覺得自己像是脫離了肉體,只餘靈魂漂浮在空中,冷眼如旁觀者,看著這一切。

  「越肅本就對凌將軍忌憚,害怕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因此早想尋個由頭將他除去。大約七日前,越肅下令,命宣墨帶兵抄凌府,結果發現凌府地下有一個龐大的兵器庫。當即落實罪名,以謀逆罪判處凌府及親族三日後處斬……」

  接下去蘇柒然說了什麼,流蘇已聽不到了,反反覆覆只有那個場景,那句話,那個人的笑容,如噩夢般纏繞不去。那個笑容甜美幸福的人是她罷,依偎在那個男人的懷裡,笑嘻嘻說:

  「你以後不能欺負我,我爹可有一個龐大的後盾,你若負我,我可有本事讓整個王朝覆滅,來給你陪葬哦。」「是麼?」男子淺笑,只不過那時的她,只看到了那男子眼眸裡流轉的寵溺疼愛,卻忽略了那微微上揚的一抹諷刺笑容。

  是她,是她洩露了凌家的秘密,凌家上上下下百餘條人命,是她應該背負的罪!流蘇全身顫抖,腦海裡不可抑制的浮現出那個清朗如玉的男子,站在凌府前神采飛揚的樣子!他一句話,兵丁就找到了兵器庫的入口;他一句話,滿門抄斬,幾百條人命血腥纍纍;他一句話,親手斬斷他們之間的關係,抽離出情感,空洞的只剩死灰一片。

  鋪天蓋地襲來的不是痛楚,而是恨意,那樣絕望而強烈的恨意,掀起滔天駭浪。流蘇微微蜷縮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淚流滿面猶未自知。像是掙扎在無法掙脫的夢魘裡,眼睜睜看自己沉淪,束手無策。她痛的窒息,有一種瀕死的恐懼。

  突然有一雙手將她輕巧的拉了上來,流蘇身體一震,聞到熟悉的彼岸花的味道,漸漸癱軟在那個懷抱裡,聽到聲音的主人輕聲勸說:「流蘇,不要自責,不是你的錯。」

  她茫然的喃喃重複:「不是我的錯,那麼是誰的錯?」

  蘇柒然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擁著懷中失措的女子,想將她融入骨血。

  流蘇覺得自己的恨意叫囂著,橫衝直撞著,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那樣的恨,幾欲想一寸寸一口口吞食掉宣墨的皮肉骨血的恨,那人卻遠在千里之外。

  她趴在蘇柒然的懷裡淚如雨下,開始只是哽咽:「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都是你的錯!是你的錯!」長期以來的鬱鬱,到了古代後的強裝淡然,對宣墨無望的愛,以往積壓的委屈和擔憂,此刻倏地爆發出來,揪著蘇柒然的衣襟,哭著嚷道:「都是你的錯!你告訴我做什麼!你只知道說不能騙我,可是你問過我沒有,我願不願意聽真話!你憑什麼,我又憑什麼要接受!」

  她哭得哽咽,一張臉通紅,不斷抽氣著,卻似乎還不解恨,一口咬在蘇柒然的肩膀,帶著深深的恨意和絕望,尖利的咬破皮肉,看著那漸漸滲出衣料的血絲,哭道:「我恨你……」也不知是在對蘇柒然說,還是在對臆想中的宣墨說。

  蘇柒然微微蹙了蹙眉,依舊維持著懷抱的姿勢,沉默的任由肩膀的傷口滲出血跡,只是抱著流蘇的手,卻握緊了拳,骨節青白。

  -------------------------------------------------------------------------------

  深夜裡醒來,周圍寂靜無聲。流蘇盯了蘇柒然在搖晃的燭光下明明暗暗的側臉許久,他大約是累了,不再顧及風姿優雅,隨意在桌旁,靠著椅子,睡得並不沉穩。肩側乾涸的暗紅血跡,在昏暗燭光下凝固成猙獰的姿態。

  她嘶啞著出聲:「蘇柒然。」

  蘇柒然倏地睜開眼睛,表情掠過一絲驚喜,卻很快被掩去。平靜的看向流蘇:「你醒了?」

  流蘇在床上輕輕點了點頭,視線飄向蘇柒然肩膀上的傷,低垂下眼掩飾尷尬,說道:「你去把傷口處理下,然後休息罷。不用守著我,我沒事的。」

  蘇柒然慵懶的起身,指尖拂過流蘇的臉龐,掩藏起了所有情緒,起身向外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如果不能留下你,那麼留下你給的傷……也好,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54 PM

肆拾柒   攬月猶思琴抱韻

  苦痛過後,依舊是從容淡然的凌流蘇。那夜的失態和痛苦,不過一點螢火,一點硃砂,湮沒在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中。

  馬車裡,畫歌總有辦法自得其樂,玩得不亦樂乎。荷包因為流蘇糟糕的心情,也不敢太過活潑。流蘇慘白著一張臉,被急速行駛的馬車顛的死去活來,幾乎連膽汁也吐出來。畫歌瞥了流蘇一眼,扔過一個香包,說道:「聞聞吧,能緩解你的暈眩。」荷包連忙接住香包,放在流蘇鼻下。

  流蘇深吸一口氣,果然略略好轉,萎靡的疲態也終於有了點精神。有氣無力的問對面神清氣爽的畫歌:「畫歌,還要多久才能到啊?」

  畫歌停下手中的玩意兒,往後面一倒,雙手交叉疊放在腦後,翹起二郎腿,晃蕩著說:「快了,如果不是顧及你不會騎馬,馬車太快又會顛簸,以染的速度,早到了。要在三天內趕到望天縣,又要讓你不至於太難受,這樣的速度已經是宮主能做到的極限了。你忍忍吧。」

  流蘇打起精神,撐起身子撩開車簾往外看去,蘇柒然一身滾金鑲邊黑袍,黑髮隨意束著,策馬疾奔,風灌滿了他的黑袍,流蘇倏忽意識到,這樣從未見過的英挺的蘇柒然,是她從未瞭解過的。

  將視線調回車廂,努力壓下一股欲嘔吐的狂潮,流蘇問畫歌:「如今形勢究竟怎樣了?」

  畫歌依舊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樣子,說道:「凌家被滿門抄斬的消息刻意被朝廷隱瞞了幾天,宮主說,朝廷是要等到凌家軍和北蜀決戰的那日,再把這消息傳到望天縣凌將軍耳朵裡,所以此刻朝廷派出的人大約也在趕往望天縣的路上。北蜀除了已經派出的大將木堤曲,另派了大兵壓境,看樣子一場惡戰是難免了。大越除了昌州被凌家軍收編的暴民,全國各地起義不斷。局勢混亂,十分不穩定。」她長歎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惡意的說道:「流蘇,你不覺得奇怪嗎?那皇帝老兒滅了凌家九族,那麼除了父族,母族,妻族也是不可避免的,宣墨是你們凌家的女婿,不僅沒死,反而抄了他丈母娘的家,這真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了,你說呢?」

  流蘇心裡一陣巨痛,微微偏過頭,躲開畫歌的視線,只覺一片蒼涼。

  荷包怒瞪了畫歌一眼:「你怎麼說話的?」又回過頭安慰流蘇,「夫……小姐,少爺肯定是有苦衷的,他對小姐的愛,我們都看在眼裡的,一定是有什麼原因的,小姐你不要傷心。」

  對面畫歌嗤笑出聲,十分不屑。

  流蘇沒有回應。她知道不會有奇跡,不會有荷包所謂的苦衷。早在很早以前,宣墨已經計劃好了,他早知道凌家逃不過滿門抄斬的命運,或者說,本來他就計劃好,凌家必死無疑。如果他要保密,自己是斷不會得到凌家軍被北蜀困住的消息,只不過他是故意放水,故意讓她知道,故意放她出京,計劃在城外截住她,先在隱秘的莊園內安生。這樣凌家滅門時,她才不會同樣喪命。只不過他沒料到,意外還是發生了,她沒有被宣墨的屬下截住,她逃出來了。

  「呵呵……」流蘇聽到自己輕輕的笑聲,此刻她痛恨自己竟仍能如此有條理的分析謀劃,她只是希望不再想到他,不再想到他們的過往,不再糾纏於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算計中。她對凌家的滅門並沒有太大傷心,因為本就沒有感情。她只是失望,失望宣墨的狠,他作出那樣的決定的時候,完全不顧及凌流蘇知道了會疼的要死麼?也許他是愛她的罷,她能感覺到,只是這樣的愛,卻終究不夠堅決。

  馬車行至一半停了下來。流蘇抓緊時機,連忙撩起車簾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覺得頭暈目眩略微緩解了些。北方的冬季干冷,風夾雜著黃沙撲上臉頰,粗糲的刮過細嫩的肌膚,流蘇卻渾然不覺,視線鎖住遠處那一身黑袍的身影,見他利落下馬,朝自己走來。

  蘇柒然向來面無表情的完美容顏,此刻染上了些許猶豫,些許心疼。在流蘇的注視下,不遠的一段平常的路,卻像跋涉過萬水千山,風景斐然。

  他看著流蘇的眼光太深,流蘇別過頭,笑著問:「怎麼停下了?」眼神卻看向路邊一株枯死的木棉。

  「大家都需要休整一下。還有一天半的路程,也不在乎幾刻鐘。」他斟酌了許久,終於還是沒說,停下來是因為自己擔心她的身體受不了,只是語焉不詳的帶過。

  流蘇也不知聽進去沒,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在原地等了半晌,彼此無話,遂起身進了馬車。

  蘇柒然看著流蘇進了馬車,轉頭看著流蘇一直盯著的那株木棉,澀然一笑,眼神卻深不見底。她寧願看一棵樹,也不願看自己麼。

  越往望天縣走,一路越荒涼。路旁全是被廢棄的民舍,戰爭下流離失所的難民屍體隨處可見,以一種被遺忘的姿態,隨意棄置在街頭巷尾。空氣裡那一觸即發劍拔弩張的氣勢也愈發濃厚,彷彿有硝煙瀰漫,冥冥中一隻無形的手將所有人的神經挑撥至最緊,引領他們走進撲朔迷離的未知未來。

  到達凌家軍駐紮的軍營時,天色已暗。灰濛濛的天空下土黃色的一個個帳篷孤寂聳立,天地間蒼涼無比。

  流蘇一隊人馬在軍營門前被一個士兵攔住了,憨厚的臉上是堅定的神情:「各位請留步,這裡是凌家軍軍營,你們不能進去。」

  蘇柒然挑了挑眉,神色雖是淡淡的,卻看的盛真心驚肉跳,連忙上前來,對那士兵說道:「小陳,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盛真啊,以前來軍營和你們一起打過北蜀蠻子的,這是我們宮主,都是自己人啊。」

  盛真以前奉蘇柒然的命令,來望天縣支援過凌家軍,因此和凌家軍的許多士兵也頗為熟稔,果然那小陳聽了,面色很是猶豫,望著盛真半晌,掙扎道:「盛大哥,不是我不肯放人。你也知道,凌將軍他下過命令了,說是離宮宮主事務繁雜,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凌家軍食朝廷之祿,忠的是皇上,自然不便和離宮扯上關係,就不勞宮主費心了……」

  小陳話未說完,瞥到一旁默然的蘇柒然的眼神,渾身一個激靈,生生被嚇的停了下來,整個人往後縮了縮。流蘇看了看面色不善的蘇柒然,微笑著上前,和顏悅色的對那小陳說:「小陳,是這樣的。我們也不是要硬闖,如果凌將軍不同意,那麼可否麻煩你去請謝清平謝軍師過來,打個商量好嗎?」

  小陳愣愣的看著眼前笑語嫣然明眸皓齒的流蘇,一時間盯著流蘇晃了神。身邊蘇柒然一聲輕咳,臉色愈發黑的如同鍋底,凌厲的眼神駭的小陳哧溜一聲麻利轉身朝裡跑去。

  遠遠的謝清平一身灰袍從容不迫的走來,以前尚有幾分稚氣青澀的臉龐,如今蛻變成了剛強成熟的側臉曲線,膚色被北方的太陽曬的黝黑,人卻清瘦了不少。流蘇雖然只和他見了幾次面,心裡卻著實喜歡上他的性子,看他走來,揮著手喊:「清平表哥!」

  謝清平朝這邊看過來的表情很困惑,以為自己是幻聽了,還掏了掏耳朵,待流蘇再叫了一次,面上顯露出驚喜意外的神色,如同聞到肉骨頭的狗,刷的衝了過來,看那架勢是想黏著流蘇來一個熊抱,哪裡還有之前那副高深莫測超凡脫俗的樣子。

  只是還沒觸到流蘇的衣角,黑色的衣袖夾帶著勁風襲來,謝清平一驚,不得不扭轉身子躲閃,將將停下,很快穩住身子,警惕的看向襲擊自己的男子,卻看到那男子眉目如畫,絕色英姿,以保護的姿態擋在流蘇面前,看向自己的眼神帶著濃重的警告意味。

  謝清平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笑嘻嘻的說道:「原來是離宮宮主,失敬失敬。只不過不知蘇宮主怎麼會和我的蘇妹妹在一起,你們是結伴過來的嗎?」

  蘇柒然狹長魅惑的眼睛在聽到「蘇妹妹」這個稱呼時抽了一抽,轉過頭去沒有理他。流蘇從蘇柒然身後擠出來,尷尬的解釋道:「我本來是和荷包兩人趕過來的,沒想到在中途碰上劫匪,幸而得蘇公子救助,在離宮休養了一段時日,今日蘇公子特地送我過來的。」

  謝清平漫不經心的說了聲「是麼」,表情卻是顯然的不相信,卻也沒再追究,帶他們往軍營走去,指了指一個比其他帳篷都要大的帳篷,說:「舅舅在那邊的主帥帳篷裡。」又問:「蘇妹妹你這麼趕過來,是找我們有什麼事情麼?」

  流蘇一見到謝清平,便知那滅族的消息被封鎖的很好,還未傳到這裡,原本的好心情跌落谷底,蕩然無存,都不敢看謝清平的眼睛,勉強笑道:「沒什麼事情,不過想你和爹爹了。」

  謝清平低頭看了眼流蘇,似笑非笑道:「那麼宣墨呢?他沒陪你來?」

  流蘇正不知該說什麼,面前帳篷的簾子撩開,一個滿面滄桑的武將走了出來,乍見到流蘇,不可置信的拔高了聲音:「流蘇?!你怎麼會在這裡?」

  流蘇見到凌風雷,心裡的愧疚和自責排山倒海而來,面上卻不能露出半分,笑道:「爹爹,我聽聞目前與北蜀的局勢吃緊,擔心你,所以過來看你了。」

  凌風雷若有所思的聽完流蘇那怎麼遇見蘇柒然,蘇柒然又是怎麼救她的一番話,朝蘇柒然抱拳道:「蘇公子,小女得公子救助,老夫感激不盡。日後若有用的著凌某的地方,凌某萬死不辭!」

  蘇柒然垂了眼恭敬說道:「凌將軍言重了。蘇小姐乃凌將軍愛女,金枝玉葉,福大命大,柒然不過湊巧趕上,不敢承謝。柒然一直對凌將軍十分欽佩,聽聞凌家軍在望天縣糧草告罄,才自作主張命了手下的人過來,想看看能否替凌將軍分憂。如若給凌家軍帶來了麻煩,柒然在這裡向凌將軍賠罪。」說著,拂去袖上的灰塵,整了整衣袍,深深向凌風雷做了一個揖。

  凌風雷聽蘇柒然一席話說的如此滴水不漏,而凌家軍能撐到現在,也確實因為受了蘇柒然的幫忙。本來自己不過不想欠蘇柒然太多人情,再加上他和流蘇之間的曖昧,才下了令不再讓離宮的人進軍營,現在見蘇柒然又做到了這份上,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安排他們先住下。

  旁邊盛真和畫歌的眼睛瞪的快脫出眼眶,看著自家從不紆尊降貴的宮主如此謙恭的和凌風雷說話;與此同時,流蘇也深深的明白了一個道理:越美麗的東西越毒這句話,誠不欺人也。






肆拾捌   枕風尚夢墨眠詞

  北方的冬天暗的格外快,那一絲暈黃的殘霞轉瞬即逝,暮色立刻籠罩四野,高遠的蒼穹顯現一種奇異的灰藍色,星光一粒一粒閃爍,璀璨了整個夜幕。

  流蘇站在蘇柒然的帳篷前徘徊,一身飄逸的素錦雲煙衫,在周圍壓抑嚴肅的氣氛裡顯得格格不入。站了許久,終於受不了來來往往的士兵投來的奇怪的眼神,一咬唇,正要掀簾子,卻從裡面被撩開了。

  蘇柒然修長的手指握著簾子的一角,微微笑著,笑意融融,眸子裡閃爍著戲謔,那漫天璀璨的星光彷彿都盛在他波光粼粼的眸子裡,閃耀了周圍所有的風景。流蘇一時失語,直到蘇柒然側身優雅讓開,示意流蘇進帳篷,才回過神來。

  搖曳的燭光下,空氣中流淌著靜謐的平和,帳篷外兵丁走動的聲音,操練呼喝的聲音,隱隱約約從遠方傳來。此刻,這個帳篷如同一座孤島,被光影隔絕,只餘相對而坐的兩人。

  流蘇看著對面的蘇柒然,慢慢的開了口:「蘇公子,我來此,是有一事相求。」說到這,也不再說下去,只是靜靜的看著蘇柒然的反應。

  蘇柒然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送到唇邊,卻不去品,只是斂了眼神,說道:「是想讓我想個法子保下凌風雷和凌家軍吧。」

  流蘇也不答話,只是默然。

  「你覺得呢?我能做到嗎?」蘇柒然輕歎一口氣,放下茶杯,朝流蘇看去,反問道。

  流蘇一時恍惚,蘇柒然的反問在心底不停迴盪。她也知道以凌風雷的頑固性子,死忠到底,從小所受教育就是如此,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任誰都無法改變。只是她潛意識裡覺得蘇柒然是萬能的,無論自己處在怎樣危險的境地,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自己身邊,妥帖的處理打點好一切糟糕的情境,如同自己的守護神一般,才會在遇到這件事時下意識的想到向蘇柒然求助,自己竟是如此依賴他了嗎?這個認知讓流蘇心裡一驚,當下也不敢再多留片刻,惴惴不安的落荒而逃。

  帳外夜風猛烈,吹得流蘇的衣衫獵獵作響,裹挾著沙子,撲上臉頰,生生的刺痛。流蘇卻似未察覺出那粗糙的痛感,只覺得一顆心猛烈的跳躍,幾乎要從口裡蹦出來,恐懼、喜悅、恍然、內疚,種種情緒混合在一起,砸的流蘇一頭一臉。

  流蘇走的很急,差點撞上迎面走來的一個人,聽到那人笑嘻嘻的說道:「蘇妹妹,走的那麼急,做什麼去呢?」流蘇這才急剎住腳步,抬頭一看,正是謝清平,流蘇此刻心情正十分複雜,看到謝清平,更無心力去應付他,隨便敷衍了一個借口,見過禮,便想抬腳離開。

  身後一句話在風裡隱隱約約傳來,逼得流蘇生生頓住了腳步。

  「你愛上蘇柒然了,是麼?」

  滿腔的沸騰情緒,因著這句話,生生降到了冰點,流蘇覺得恰似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將心智淋的清透無比。

  她停下腳步,細細思量了一回,轉身面對謝清平,笑的雲淡風輕:「不,我沒有愛上他。我也以為我對他動了心,起碼一點點也有。幸而你那句話,讓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怎麼說呢?我打個比方罷。我愛吃魚,十分愛,餐餐無魚不歡,無魚不樂,有一天,卻被魚刺卡住了,吞嚥不下,吐不出,扎進血肉,慢慢潰爛,傷徹心扉。於是我恨上了那條魚,發誓再不吃它。這時廚子用豆腐做了一條菊花魚,色澤金黃,形象逼真,鮮嫩可口。最重要的是它有魚的味道,卻沒有傷人的刺。我很欣喜,日後餐餐吃它,以為終於找到了替代品。可是驀然一天發現,我再愛吃它,它終究只是豆腐,豆腐永遠變不成魚。」

  謝清平仔細聽完,漸漸浮上笑意:「你的意思,宣墨是那條傷了你的魚,而蘇柒然是用豆腐做的替代品,你從他那裡得到了撫慰,可他畢竟不是宣墨,是麼?」

  流蘇讚賞的朝謝清平笑了笑:「誠然。」

  兩人交談的太過投入,誰都沒有看到,黑暗的陰影處,漫天星光下,一襲白衣的修長身影緩緩的蹲下,手指緊握成拳,蜷縮成孤零零的姿態。

  連接著幾日,流蘇都沒見到蘇柒然,無論是去問畫歌還是盛真,得到的回答都是宮主很忙,很合理的解釋和理由,流蘇卻始終有所存疑,無法信服。

  眼看與北蜀軍隊決戰的日期就要到來,流蘇知道,那道聖旨也要來了。她卻束手無策,想不出任何法子勸凌風雷離開,蘇柒然又不見蹤影,心裡難免焦躁沮喪。

  這一日,面對著軍營白菜湯加窩窩頭的伙食,想到明天就是決戰的日子,流蘇是在提不起胃口。荷包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問道:「小姐,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這伙食也是在太簡陋了,要不我去向清平少爺或者老爺說說?」

  流蘇連忙止住:「不用,我不想落人話柄。並不是伙食不好,我才吃不下,只是心裡有事。你別擔心。」

  荷包還想在說什麼,流蘇卻已心思重重的撩了簾子出去。來來往往的士兵表情嚴肅沉重,大約是決戰前夕的緣故,空氣裡瀰漫著覆水一戰的決絕和悲壯,壓的流蘇有些窒息。不覺間又走到蘇柒然的帳篷前,裡面卻不再有那晚的燭火,而是黑濃一片。流蘇怔怔的站了許久,弄不清楚心

  裡莫名失望的心緒,悶悶而回。

  蘇柒然不在自己的帳內,卻在凌風雷的帳篷裡,兩人各置桌的一邊,無言對飲。凌風雷一口飲盡杯中酒,盯著對面的蘇柒然,問道:「蘇公子,是有什麼事要和老夫說?」

  蘇柒然默默的抿了一口酒,像是不知從何說起,直到凌風雷蹙起了眉,才字斟句酌的道:「凌將軍,你可記掛凌夫人?」

  凌風雷顯然沒想到蘇柒然有這一問,愣了愣,很快回答:「自然記掛。蘇公子是否有拙荊的消息?」

  蘇柒然薄唇微啟,吐出了幾個字。

  不過短短的一句話,凌風雷手裡的酒杯突然爆裂開來,碎成粉末。凌風雷一向剛毅穩重的臉龐竟露出了如嬰兒般的脆弱和無措,眼底深處一片鮮紅漸漸瀰漫開來,咬著牙,睚眥欲裂。抓著酒杯的手仍然緊緊握著,青筋根根綻露。

  蘇柒然冷眼看著,心裡對凌風雷不是不欽佩的。聽聞族人被自己盡忠的人屠殺的消息,竟然沒有任何衝動瘋狂的行為,就憑這份忍耐和穩重,也不愧大越第一武將這個稱號。

  凌風雷赤目咬牙了許久,那血色終是褪去,他無力的靠在椅上,臉上是茫然和無助,週身疲態和蒼老盡現,此刻的他,竟像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

  良久,才勉力擠出了幾個字:「是什麼時候的事?」

  蘇柒然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凌風雷閉上眼,喃喃長歎道:「是我害了他們,我早該想到今日這個下場的,是我害了他們……」

  倏地又睜開眼睛,眼內精光四射,盯著蘇柒然問道:「你將這事告訴我,是何目的?」

  蘇柒然扯開一個淡到極致的笑容,仰頭灌進一杯酒,說道:「我沒什麼目的,只希望凌將軍在明日聖旨到來時,不要太過苛責流蘇,她心裡也不好受。」

  凌風雷探究的眼神在蘇柒然臉上停了許久,諷刺道:「老夫還以為蘇公子是希望我明日狠狠責怪辱罵流蘇,好將她從宣墨那裡逼到你懷裡。倒不想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蘇公子磊落坦蕩,倒是老夫錯怪你了。」

  蘇柒然默然了片刻,坦言道:「凌將軍說的不錯,我本是這種打算。我從來不是正人君子,我想要的,向來會不擇手段得到。而流蘇,是我此生最希望擁有的,即使失去所有,傾盡一生,也不過追尋她的一顰一笑。」

  凌風雷有一絲動容,沉吟道:「那為何要改變主意?」

  蘇柒然想到那日她和謝清平的對話,左胸口隱隱的痛起來,只是搖了搖頭,不做解釋,懇求道:「希望將軍答應我這個請求,這只怕,是柒然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凌風雷緩緩的搖頭:「恕老夫不能答應。」

  蘇柒然臉色一變,挑眉等待下文。

  凌風雷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疲倦的笑意:「凌家落到這樣一個下場,是我的報應罷。當初就不該將流蘇也作為棋子,嫁到宣家去,如果不是這樣,她如今,只怕會幸福許多。蘇公子,流蘇那麼愛你,為了你,甚至不惜以死明志,如今這樣一個好機會,蘇公子卻為何放棄?」

  蘇柒然的神色帶著淡淡的嘲諷,反詰道:「凌將軍是真的沒看出嗎?流蘇已經不是以前的流蘇了。」

  凌風雷的神色很古怪,悲愴中又帶著釋然,苦笑著承認:「是,她大約不過是佔了我女兒身體的另一個靈魂罷。自她嫁過去後,性子習慣,姿態神韻,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那絕不是我的女兒。那日我生辰,她送了我一塊墨,說是我最愛的,直到這時我才真正確定了。」停了一會,又說:「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帶她走,宣墨,終究並非良人。蘇公子也許不喜歡我的女兒凌流蘇,可是卻愛上了如今這個不知來自何方的靈魂,不是麼?」

  蘇柒然沒有回答,心內暗忖:恐怕,宣墨也已知道那不是原來的凌流蘇了,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的傷害她的家人。其實他們兩個,都已為這個靈魂所誘惑,心甘情願沉淪至無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7 11:57 PM

肆拾玖   馬踏春泥香漸遠

  天光剛露出一絲微白,流蘇便起床梳洗。她整夜未寐,看著窗外的天色由暗至明,心裡惶然,未知的恐懼壓的心裡沉沉,心臟跳的很快,以至於有些疼痛。流蘇此刻覺得,她,宣墨,蘇柒然,凌風雷,所有的人,都只不過是命運手上的棋子,被緊攥在手心,按照命運的腳本,演一場悲歡離合,無力抗爭。

  出到帳篷外,凌家軍已然整裝待發,黑壓壓的一片鐵甲,泛著金屬生冷的光芒。多日未見的蘇柒然一襲暗紅色寬袍,烏髮隨意紮了起來,身後率領著著白袍的離宮宮人,那抹暗紅像是即將頹敗凋零的花瓣,流蘇覺得有些觸目驚心。蘇柒然也看到了她,微微笑了笑,略一頷首,算做招呼,便轉過頭不再看她。

  流蘇默默走到了凌風雷身邊,行了禮,正待說些什麼,前方一個士兵滿臉喜色,飛速的跑上前,在凌風雷面前一抱拳,稟報道:「將軍,前方五里處有大隊兵馬正朝這邊趕來,是朝廷的軍隊!」

  聞言,凌家軍內一陣騷動,大家交頭接耳,紛紛面露喜色,大約是想著朝廷終於派了援兵過來,一時間都有些群情激昂。只有凌風雷、蘇柒然和流蘇,面色如寒冰般陰冷,流蘇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裡,一張臉蒼白的幾乎透明,心裡一片冰涼。

  良久,地面開始微微顫動,遠處地平線上,一大片黑影慢慢的籠罩過來,走動間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走近了,幾面明黃的旗幟上龍飛鳳舞繡著的「越」字隨風舞得張狂,卻不及旗下那人,一身英挺玄袍,豐神俊朗,儒雅俊逸,緩緩駕著戰馬,彷彿身後沒有十萬大軍,彷彿他此刻不過陌野遠郊,悠然的信步而行。

  流蘇的呼吸彷彿被瞬間掐斷,屏著氣息,眨也不眨的看著越來越清晰的那個身影,那樣熟悉的眉眼和姿態,隔著烈日下揚起的慢慢塵沙,卻仿若隔了遙遠的時光,氤氳的模糊成一片。

  凌家軍嚴陣以待,見宣墨率領著十萬大軍在不遠處停下,翻身下馬,從袖中取出一方明黃的卷軸,卻沒有立刻展開,只是朝凌風雷深深一拜,抬起身時,眼光輕輕掠過站在一旁的流蘇,眸色深沉,細看卻像是醞釀著一場颶風,驚濤駭浪,洶湧澎湃。

  凌風雷冷笑一聲,沉聲問道:「不知宣大人來此有何貴幹?這荒村野地,恐玷污了大人金體,倒叫老夫慚愧。」

  宣墨卻似未聽出凌風雷的嘲諷之意,肅然回禮道:「凌將軍言重了,宣墨不敢。今奉天子之命來此,乃是公事,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說完,展開那卷軸,朗聲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凌風雷目無朝綱,結黨營私,依仗軍功,欲行起事謀逆之大不道之事。今在凌府查出私造兵器庫,證據確鑿,其心可誅,罪大惡極。當伐誅九族之刑,念凌風雷往昔護駕有功,特此免其一死,貶為庶民,流放邊疆,永不回京。今著內閣首輔兼禮部尚書宣墨收回凌風雷之禁衛軍兵符,收編凌家軍入禁衛軍二支。欽此。」

  流蘇怔怔的盯著那親吻過她的漂亮薄唇,不敢相信,為何他竟能如此優雅,如此淡然的讀出那些話,彷彿像是給她讀著詩,讀著詞,言笑晏晏還帶著溫柔的繾綣。他可知,那小小一方綢緞上,是血海深仇,是凌府百餘條人命,是他們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宣墨讀完聖旨,雙手扶起跪在地上接旨的凌風雷,懇切說道:「凌將軍快請起,凌將軍雖被貶為庶民,但皇恩浩蕩,相信他日凌將軍定會洗清不白之冤,重振威名,宣某也定當助將軍一臂之力。」

  此番話若換做他人,聽來只會覺得落井下石的虛偽,親人被殺,兵符被奪,留你一條殘命,你卻還得感恩戴德,而宣墨講來,卻光明坦蕩,再真誠不過了。

  凌風雷哈哈大笑,瞇起眼睛怒罵道:「我凌家上下全死絕了,徒留我苟延殘喘,怎麼?宣墨,我還要謝你不成!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今日你有何顏面在我面前做出這麼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來!」

  突地又轉身,指著流蘇笑道:「我倒忘了,我還有這麼一個好女兒,凌家還有這麼一個好子孫!流蘇。我當時是如何對你說的,你又是如何做的?凌家養你這麼多年,你的血是冷的不成!為了一個男人,把親人氏族全來拋棄!凌流蘇,你不配凌這個姓氏,凌家不會有此等賤人!」

  流蘇不可抑制的開始顫抖,面對凌風雷的職責和辱罵,瑟縮著後退兩步,理智告訴她,她不是凌流蘇,她是凌吟雙,她並無承凌家的情,可是周圍人的目光,那犀利的、仇恨的、惡毒的道道目光,卻像是在身上戳了無數個窟窿,她的唇全無血色,蠕動顫抖著,卻說不出辯解的話,淚模糊了眼,在臉上冰涼成河。

  像是一隻隻能在黑暗中偷生的鼠類,被突然拎出來暴露在猛烈日光下,她的罪孽,她的愧疚,她的仇恨,她的情感,被剝光了所有掩飾的華服,毫無遮掩的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無所遁形。

  凌風雷雙目赤紅,聲聲怒斥喝畢,從袖中掏出一塊虎符,擲於宣墨面前的地上,喝道:「宣墨,我凌風雷對大越,對皇上無愧於心!今日落到此等境地也不怨他人!兵符在此,把你朝思暮想的東西拿去,以後這家國天下,我也顧不得了。我只有一個請求,我凌風雷可以承這不白之冤,凌家軍的弟兄們卻無辜受我牽累,還請你放過他們。」

  說話間,他袖中早已隱著一把防身短刀,說完這話,往頸上一橫,鮮血很快染紅了黃土,一代良將就此魂歸渺渺。

  流蘇駭得瞪大眼,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想叫卻叫不出,只能發出嘶啞的無意義的破碎音節,心裡荒蕪而蒼涼。

  宣墨蹲下身,替凌風雷撫闔圓睜的雙眼,斂容垂首,雙膝下跪,恭敬的朝凌風雷的屍體磕了一個頭,再起身時,面上一片沉靜,看著因這一變故而震驚的回不過神的凌家軍眾人,一開口,已是雷霆萬鈞之勢:「凌將軍方纔所言,你們可都聽見了?若有想編入禁衛軍的,我自會安排職位。若想走的,我也不攔,去軍機處每人領三兩銀子,自行回家謀業。想必大家心內已有打算了。」

  眾人本因著變故震驚的目瞪口呆,還不能反應。現在聽到宣墨這番話,終於回了神,隨即軍隊裡爆發出一陣嘶吼和嚎哭,一群在修羅場上過活的鐵血男兒,如今卻哭的如同失去了玩具的嬰兒。陣陣不平的哭訴此起彼伏:「凌將軍怎麼可能謀逆!」「莫須有的罪名!」「這豬油蒙了心的皇帝老兒!昏君!」

  「將軍去了,我定將追隨將軍而去,老子不為這種朝廷賣命!」說這話的,是一個虯鬚男人,一把凌亂的鬍鬚擋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凌厲暴突的雙眼,流蘇認得他,是凌風雷身邊的副將,聽到他這句話時,心知不妙,正向上前阻止,那副將解下腰佩的刀,自刎了。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大多數人並不想效忠於皇室,卻又沒有勇氣如同副將那樣追隨凌風雷而去,權衡良久,沉默的各自去領了銀子,收拾好東西,轉身離開這已不能稱之為凌家軍的凌家軍。只有少部分人,因為種種原因不得已,編入了宣墨帶來的禁衛軍。

  流蘇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場戲,一場俗套的戲,可是她的全副身心,卻遺失在這場戲中。宣墨看過來的眼光蘊含著太多意味,晦澀幽暗又曖昧糾纏。可是下一秒,那眼神突然變了,流蘇從未見過他那樣慌亂失措的眼神,正奇怪著,脖子突然一涼,刀鋒的薄刃冰涼的貼著肌膚,那寒意仿若要滲進骨子裡。

  流蘇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至了那一處,火熱滾燙的脈搏一下一下跳動,冰涼的感官尤為敏銳。

  兩聲暴喝同時傳來:「謝清平!住手!」流蘇竟還能分出心思來辨別兩道聲音,分別是蘇柒然和宣墨的。身後謝清平低低的笑了,冰涼的刀鋒貼的更緊了些,從容不迫的說道:「宣墨,凌家九族皆滅,我有幸苟延存活,如今卻逃不過這一劫,可是我不甘,凌家不能背負這千古罵名,你把兵符扔過來,我有朝一日定重整河山,不然,流蘇想必會命喪於此,別以為我做不了,她是凌風雷之女,你費盡心思陷害打壓凌家,又費盡心思保下凌風雷一條命,卻再無力保下凌流蘇了吧?她本就是該死之人,不是麼?」

  流蘇心下蒼涼,似哀求,似喟歎,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謝清平握著刀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卻仍是堅定的貼緊流蘇的脈搏,冷笑道:「不要叫我表哥,你不配——不對,是我不敢當這稱呼。宣夫人,還是叫你蘇夫人?無論哪個姓氏,你倒真是找到大樹傍身,怪不得你如此有恃無恐的出賣自家人,這識局勢明大理的智慧,我是永遠也比不上,你說,我怎麼敢當表哥這個稱呼?你說啊!」






伍拾   鴻銜翠淖韻徐諳

  流蘇慘淡閉眼,這樣的羞辱聽進耳中,如遭雷殛,對面那人的擔憂和焦慮看來分外真切,他是擔心自己的罷?

  她輕輕笑出聲來,身後悄無聲息的襲來一陣烈風,接著感覺到那冰涼的刀刃離開了脖子,失去了方向和準頭,削斷了幾縷流蘇頰邊隨風揚起的髮絲。

  蘇柒然身輕如鶴,出其不意的從謝清平身後襲上,四兩撥千斤的巧妙的撥開謝清平的刀,看似隨意的一掌,卻逼得謝清平連連後退幾步,才堪堪停住。流蘇只覺得風中他暗紅色的衣袂翻飛,只瞬息間,那充斥著彼岸花芳香的懷抱,猶如待倦鳥歸來的巢,熨帖而妥當。

  她蜷在他懷裡,閉上眼安心的想:就跟他走罷。天地之大,連她自己也容不下自己,只有他那處懷抱,撐起她頭頂的一方天空。

  流蘇感覺到蘇柒然幾個起落,然後微一使力,自己被輕輕推開,朝另一個方向跌去。她驀地睜開眼,心裡慌亂無比,連他也不要她了麼?入眼是那張噙著晦澀不明的笑容的絕世容顏,淡淡在她耳邊說道:「跟他走罷。即使痛入骨髓,也跟他走。我連替代品都沒有資格,所以我放棄你,贏回我自己。」

  她從半空中跌落,下落的風吹著髮絲纏繞住雙眸,眼睜睜看蘇柒然離她越來越遠,最後的告別還在風中迴盪:我放棄你,贏回我自己。

  跌落的勢頭被輕巧的截住,她像一個易碎的白瓷娃娃,被小心翼翼的擁入另一個懷裡。那懷裡的氣息,同樣熟悉無比。

  流蘇沒有看宣墨,而是回頭看蘇柒然,視野裡卻再無那暗紅色的身影,連同離宮的眾人,如同初遇那次一樣,鬼魅般悄無聲息的隱去不見。

  宣墨抱著她的手有些顫抖,似乎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聲線有些不穩,壓抑著暗啞道:「這些時日,我很想你,流蘇。為何要逃開我?」

  她有些恍然的抬頭看他,他的容顏近在咫尺,是她溫柔撫過的眉眼,她刮過的挺拔鼻樑,她親吻過的薄唇,曾經這樣親密的不分彼此的兩人,如何就走到了這步田地?

  流蘇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話,突地聽到身後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她從未聽過如此的喊聲,如同困獸陷入絕境時的拼盡全力最絕望瘋狂的怒吼,她的全身汗毛都不由的立了起來,回身一看,謝清平披散著發,怒目赤紅,目眥盡裂,提著劍跌跌撞撞朝這邊跑來,劍鋒直指她。

  身邊宣墨的氣勢一凜,流蘇深感不妙,正抬首要阻止,宣墨身後的不知哪個將士揚起了弓箭,箭弦如滿月怒張,羽箭破空而射,帶著極大的衝力扎進謝清平胸前的皮肉,深埋進兩寸,箭尾還在微微顫動。

  流蘇的「不」字還未出口,語音已經消失在微張的嘴裡。天地很靜,謝清平倒下的姿態像是被放慢了鏡頭,皺眉捂胸的痛苦表情無限細化放大,一寸寸定格,最終匍匐在地上,再也不動。

  烈日陽光濃烈粘稠,幻化成滾燙的油,淋在全身,粘稠肥膩。流蘇有些想吐,眼光再也移不開地上那兩具屍體,時間靜止到了永恆。

  宣墨沒有出聲,用手遮住流蘇的雙眼,流蘇聽到利劍出鞘的刺耳聲,接著是劃破皮肉鈍重的聲音,然後一切重歸寂靜。她知道那個自作主張放箭的將士死了,她見了過多的死亡,正漸漸失去對生命的尊重和熱愛。

  寂靜中宣墨的聲音響起:「厚葬凌將軍和謝軍師。」這話是對底下的將士們說的;「跟我回家。」這話是對她說的。

  流蘇的唇角微微揚起,笑容沒有絲毫溫度,猛地拉下宣墨覆在眼前的雙手,掙脫開宣墨懷抱的桎梏,低低問道:「那裡,還是我家嗎?」

  宣墨面對流蘇冷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應該解釋,可是只是幾句話,他連幾個字都吐不出來,這樣的一個人,強大如斯,狠絕如斯,今日面對自己愛過負過的女人,啞口無言。

  流蘇的笑容漸漸擴散,甜美而誘人,她說:「我愛你,所以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塵埃裡去。我一切拋棄,只願站在你身邊,看你躊躇滿志,看你飛揚灑脫,奉上我擁有的一切。是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以為我的愛可以綁住你,以為這場陰謀之愛也有真情。我不怪你算計,可是就算你不愛我,為什麼要騙我至斯,為什麼要利用我至斯,為什麼要把我踐踏到泥土裡去!你告訴我行不行啊!你完全不顧及,我知道了會疼的要死麼!」

  宣墨的表情很慌張,手足無措,結結巴巴的解釋:「流蘇,不是的,不是的,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

  流蘇笑出眼淚,他說愛自己,卻是在今時今日這樣的情境下說出這三個字,淚雨滂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你愛我,所以把我作為交易品送給別人!你愛我,所以利用我殺盡我家人!你愛我,所以一次次利用我陷入對你的愛裡無可救藥的蠢!宣墨,你愛我至斯!」

  誰能說原諒。

  誰能輕易原諒。

  流蘇摀住臉,大片大片的淚水從指縫間蔓延出來,她失態了,她如同任何一個陷入愛裡的愚笨女人,哭著問男人要一個理由。

  宣墨的臉色死灰,低下高傲的頭,低聲下氣苦苦哀求:「流蘇,無論這場愛開始時有多少算計多少陰謀,無論我傷你多重,我求你別走,從此我拿出我整顆真心,再也不騙你,再也不利用你,只求你別走,你別走,我求你了,你跟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他向前邁了一步,想伸手拉流蘇。

  流蘇警覺的退後,飛速拾起地上謝清平遺落的刀,咬牙將刀鋒對準脖頸,滿意的看到宣墨的臉色變了變,疲倦的說道:「宣墨,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也許多年以後,我們可以聆聽彼此的苦樂,相見還能對飲到醉,但絕不是現在。你放我走。」

  就算再多的愛,又該如何溫暖那些冰冷的過往?

  宣墨嘴唇蠕動,卻說不出什麼話,哀痛的眸盯的流蘇那麼緊,向前又邁了一步。

  流蘇冷笑,抵著脖子的刀刃往裡移了移,她不是謝清平,謝清平再恨她,也未曾傷過她分毫,她自己,卻下得了手,結束這本該死的生命。如玉瓷般白皙的皮膚上很快滲出一線血色,凝成血珠沿著刀鋒滑落,蜿蜒成一條曲線。

  宣墨終於慌張的停住腳步:「好,我放你走,流蘇,你先放下刀,不要傷了自己。」眼睛還緊緊的盯著那處血跡。

  流蘇拿刀的手又使了使力,細細的血流漫成了大灘的血,宣墨幾乎是慌不擇路:「我走,我馬上走。」迅速回身上了馬,帶領著大軍便往來時的路撤退。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堅定道:「流蘇,你等我,等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等我。」說完,絕塵而去。

  流蘇不敢放下刀,害怕宣墨半途返回。受傷的肌膚沒有任何痛楚,只有麻麻的感覺。握著刀的手酸澀無比,微微顫抖,卻沒有放下。待大軍離開視線後很久,才頓然發覺全身虛脫,所有的氣力流失殆盡,手臂再也使不上力,「?啷」一聲,刀跌落在地,人也疲軟的癱倒在地,傷口處才漸漸覺出些痛意。

  茫然回顧,荒涼一片,凌風雷和謝清平的屍身已被宣墨帶走厚葬,周邊只餘孤零零的幾個帳篷,和地上乾涸的暗紅血跡。

  荷包被這一系列變故驚的如木偶般,此時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手足並用連滾帶爬的爬到流蘇身邊,抖抖索索的從懷裡扯出絲帕,手忙腳亂的替流蘇包紮頸上的傷口,才一張嘴,眼淚就撲簌撲簌落下,哽咽著說:「小姐,老爺他……清平少爺他……」

  「嗯。」流蘇抬手,溫柔的撫過荷包的髮絲,輕柔的說:「荷包,凌家只有我們倆了,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荷包抬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流蘇:「那我們該去哪裡?」

  該去哪裡?

  流蘇咀嚼著這句話的含義,悲從中來。宣家是回不去了,而蘇柒然……流蘇想到蘇柒然離開時決絕的表情,一時心下劇痛。每一次,每一次她最狼狽的時刻,他都會從天而降,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像是在嘲諷她的狼狽,但最後她總能安然而退。而這次,他大約,是不會來了罷。

  她與荷包相依了許久,決然的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塵埃,四下辨了方向,依著當初來時的路往前走。荷包的眼睛還濕漉漉的,望著她問:「小姐,我們這是去哪?」

  「離宮。我們得快點,這裡的離宮不是蘇柒然的長住之地,我們得趁他還未離開時趕回去。」她想了又想,從前泡在網上看的所有穿越文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終於承認那些女主在古代混的風生水起,商舖開滿天下,財源滾滾之類的,純屬瞎扯。她不是萬能,她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她在古代沒有能夠存活下去的一技之能。唯一的產業洛兒殷,那還是靠著宣墨才有本錢和資金周轉。真正屬於她的,一絲一毫也無。

  唯一能容她安生的,只有離宮了。她願意當個最低等下賤的粗使丫鬟,能夠溫飽便已足夠。

  主僕兩人相互攙扶,狼狽不堪的行走在土路上。烈日灼傷皮膚,流蘇覺得喉嚨裡像是有把火在燒,火辣辣的乾渴。

  她與荷包找了處樹蔭歇下,喘了口氣,正待要走時,不遠處路上一個人影漸漸清晰,越走越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8 12:00 AM

伍拾壹  詩韻輕抹韻荷情

  流蘇緊張的停下腳步,瞇起眼睛仔細看那身影是誰,握著荷包的手也不自覺的用了力,心裡擂鼓似的砰砰亂跳。她倒不是奢望會是蘇柒然或者宣墨,她只是害怕又會遇上像上次那樣的歹匪,如果真是如此,只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那人影終於清晰的能看清全貌,原來是個身量尚不足的小姑娘,荷包首先鬆了一口氣,全身懈怠下來。流蘇卻不然,在看清畫歌臉上毫不掩飾明明白白擺著的厭惡和鄙視,一顆心直往下沉。

  畫歌陰沉著臉,走到風塵僕僕的流蘇面前,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要回離宮?」

  流蘇直視畫歌的眼睛,點頭道:「是。」

  畫歌冷哼一聲,厭惡的看著她:「我就知道!我本以為你是個不錯的人,卻不想一樣噁心!沒有地方可去了,才想起宮主了嗎?你把宮主當什麼了?你怎能自私成這樣?」

  流蘇抿了抿乾澀的嘴唇,困難的開口道:「畫歌,你誤會了,我不是去找蘇柒然的,我只是想再離宮找份差事,最低賤的活兒也行,我只求溫飽,養活我自己。」

  畫歌冷笑連連:「你以為你若進了離宮,宮主會讓你真的幹活麼?退一步說,就算他狠下心讓你做了,你以為你的存在對他不會有影響?只要你在一天,他便不能安生一天!你明不明白?!」

  說完,轉身便走,冷冷拋下一句:「請你走,去哪裡都好,就是不要出現在宮主面前。」

  流蘇看著畫歌的背影,無法反駁,心灰意冷,喃喃道:「畫歌,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畫歌的背影頓了頓,頭也不回的說:「我本也以為。」

  「那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夕之間的態度天翻地覆,為什麼那樣的痛恨鄙視我,為什麼……

  畫歌不願轉身看流蘇,對著前方虛無的空氣說:「你前些日子晚上和謝清平說了什麼,你自己心裡知道!不只是我,宮主也聽到了。」

  流蘇一震,剛想開口解釋,又聽到畫歌冷笑著說下去:「宣墨以愛之名為所欲為,你也以愛之名隨意置宮主的心情於不顧,玩弄別人的心很有趣麼?什麼亂七八糟的魚刺豆腐,你不要忘了,豆腐雖然無害,軟弱可欺,可是它同樣也易碎!你知不知道你惺惺作態的樣子讓我很噁心!因為宮主愛你,所以你總矯情,總心安理得,無論到什麼份上,你總有退路是不是?!」

  流蘇覺得大概她前生的一輩子所受的辱罵加起來,也沒有今日所受的這麼多,荷包大概已經脫離憤怒了,也不和畫歌對罵頂嘴,直接擄了袖子,吭哧吭哧的往上衝,大有拚個魚死網破的架勢。畫歌是誰,頭也不回,不急不緩的背對荷包,往她衝過來的方向甩了一把粉霧,荷包當即就停住不動了,面上的表情很生動,肢體語言也十分豐富,可就是不會動了,如同一座惟妙惟肖的雕像。

  流蘇駭然,擔憂的看著荷包塑像,小心翼翼的問畫歌:「荷包怎麼了?」

  畫歌總算笑意盈盈的轉身過來,摸著下巴欣賞荷包飛天一般的造型,道:「沒什麼,只不過不會動而已,不會對她有傷害的。」驀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義正詞嚴的替宮主打抱不平,立刻咳嗽了幾聲,拉下臉來。

  流蘇輕聲卻堅定的說:「畫歌,我要回離宮。我沒有如你所說,隨意踐踏蘇柒然的心意,我自己也未理清,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正如你所說,豆腐雖然無害,軟弱可欺,可是易碎,所以它才更值得被好好珍惜保護。我要回去,你沒有資格干涉我,除非蘇柒然開口趕我走。」

  畫歌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盯著流蘇的眼睛閃閃發亮:「你真的要回去?」

  流蘇未覺不妥,大義凜然赴死般悲壯回答:「是。」

  直到畫歌又接連確認了許多遍,流蘇一一回答是後,看到畫歌那陰謀得逞的笑容和閃著綠光的眼睛,流蘇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大約是弄錯了什麼。

  可是沒有好好反思的機會,畫歌合掌一拍,滿面笑容的解了荷包的藥性,又拖了流蘇的手,欣慰的說:「那我們就回宮。」

  畫歌變臉的速度讓流蘇歎為觀止,誰能想到此時這姐妹情深的和諧場面,在一刻鐘前還是恨不得置自己於死地的血腥場面。

  畫歌邊歡欣鼓舞的拖著荷包走,邊眉飛色舞的說:「我真怕你就這麼跟宣墨走了,再也不回來了,那宮主肯定得痛死,他又是那認死理的性子,說是要給你幸福,寧可自己活受罪,我只能半途偷溜出來找你啦。那,剛剛可是你說的,死也要回去。你可不能反悔。」

  流蘇撫額,就為了逼她說出回離宮的話,至於做到這步田地麼,不過細想也不奇怪,這的確是畫歌做得出來的事。

  有了畫歌,接下去的行程舒適且方便了許多。畫歌是個小富婆,品味大概被蘇柒然調教的一樣挑剔,一路遊山玩水,衣食住行都揀最好的,要多奢侈有多奢侈。

  一路上因為有些內疚那些對流蘇說的狠話,也使盡了法子逗流蘇開心,只是流蘇想到凌風雷和謝清平,就怎麼也無法開心,最多不過勉強敷衍的笑笑。那些過往,像是罪孽,像是禁忌,深壓在陽光照不進的心底最深處。

  本來從望天縣到澤遙的路程,並不算太長,畫歌卻晃晃悠悠,足足拖了十天。流蘇再遲鈍,也知道他們沒有按行程趕往離宮,有些忐忑的問道:「畫歌,我們不是去離宮嗎?」

  畫歌剔著指甲,沒心沒肺的說:「是啊,不過去那麼早做什麼?宮主不是要給你幸福麼,要成全你麼,他這麼癡情,難能可貴,我怎麼敢破壞他這個情聖形象。」深吸了一口氣,覺得還沒有酣暢淋漓的抒發胸臆,惡狠狠的又說:「誰讓他不爭取,誰讓他聽了那麼一段話就放棄,我折騰死他!」

  荷包自從被畫歌下過藥以後,對這個女人就一直抱有一種敬畏的情緒,每每只敢在流蘇身後,偷偷的打量一下畫歌,此時聽了她這句咬牙切齒的話,立刻打了一個哆嗦,瑟縮著往角落裡縮了縮。

  流蘇笑了笑,她一直喜歡畫歌,喜歡她的直率爽朗,毫不做作。無論愛或恨,都是一把火,或者熱烈旺盛,或者就燒成灰燼。而不像她,她的愛情,如黃梅時節的雨,纏綿黏人,不肯給個痛快。

  這一日,又行至了不知哪個小鎮,一隻黑色的鴿子突然從天邊俯衝下來,傻乎乎的一頭撞在轎簾上。流蘇駭了一跳,卻見畫歌翻個白眼,一把抓過那軟綿綿暈過去的鴿子,從鴿子腳上取下一個紙卷,慢慢展開,臉上漸漸露出詭異的笑容,看的流蘇汗毛直立。

  畫歌取了米和水,餵那慢慢醒轉過來的鴿子,對流蘇調皮的眨了眨眼:「時機到了。回家嘍。」

  流蘇不解,拿過那張紙條,短短幾行小楷,寫道:「自暴自棄,速歸——盛真。」雖然沒有主語,流蘇前後一聯繫,又看畫歌得逞的笑容,就明白了那個「自暴自棄」的人是誰。

  原來以為這下子終於可以快馬加鞭,直接回宮了,卻不想畫歌神秘的說:「走之前,先處理一個人。」說著,顧自下了馬車。流蘇與荷包連忙也跟上。

  她們的馬車停著的地方是一條小巷,這個小鎮本就不是很繁華,入夜以後人煙稀少,小巷裡更是安靜,黑漆漆的沒有一絲人氣。

  流蘇下車時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因為寒冷的氣候,還是因為這詭異的氣氛。荷包緊緊依著她,恨不得把自己掛到流蘇身上去。只有畫歌無畏無懼,氣勢暴漲,叉著腰對著空蕩蕩的巷弄大喊一聲:「出來!」

  流蘇既有些恐懼,還有些期待,思緒很不合時宜的游離了,出來的會是什麼?異形?外星人?殭屍?木乃伊?

  黑暗的環境中僅有的幾線灰濛濛的光影中,那個「東西」終於出現了。不是流蘇腦中所想的任何一種詭異生物,而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形。

  流蘇瞪大了眼睛,畫歌捻開了火折子,點亮了一盞燈籠,照亮了那女子的容貌。

  「夏歡顏!」「夏姐姐!」流蘇與荷包同時驚叫出聲。

  夏歡顏笑著頷首,朝流蘇福了福,柔聲道:「給夫人請安。」

  流蘇很快恢復了鎮定,笑道:「原來是你。」

  換成畫歌莫名其妙,看著相熟的三人,納悶道:「她跟了我們一路呢,原來你們認識?」

  流蘇笑吟吟,十分開心的樣子:「當然認識。夏姑娘當初在我面前發了誓效忠的,她可是我的好姐妹呢。此次來找凌家軍前,我托她先來此處安頓下來,到時接應我們。卻不想來此處,未尋得到她。想來,你根本沒有來過這裡吧,當時宣墨已經安排了人手在城外要截住我,你想我是肯定到不了的,所以只是隨口敷衍。不過幸好當時為了避我,你沒有呆在洛兒殷,也幸而洛兒殷的其他姑娘還是幫著我的,我才能偽裝逃出,那我還得謝謝你呢。」

  夏歡顏神色平靜,像是沒有聽到流蘇的諷刺,說道:「夫人請勿怪罪,宣大人派我尾隨夫人身後,護夫人周全。我沒有惡意。」

  流蘇也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並沒有接她的話茬,自顧自的問:「我很好奇當時宣墨怎麼就能那麼肯定我會救下你,收留你?」

  夏歡顏凝神細想,兩人之前的各說各話終於有了交集:「大人當時說,夫人有八成的可能不會來管我這攤閒事,但是只要有荷包在,那麼我定能被您救下來。一旦我被您救了,您就有十成的可能會重用我。我就能接近您。」

  流蘇聽的興味盎然,用手肘頂了頂身邊的畫歌:「喂,你看。從一開始他就擺了個人在我身邊,我還傻乎乎的全權信任,他真的是擅於權謀之術呢,我很有些佩服。」

  畫歌對望過來的眼神有些憐憫,有些擔憂,怒氣沖沖的沖夏歡顏嚷:「流蘇有我保護安全的很!你可以滾蛋了!」

  夏歡顏不為所動,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大人托我為夫人帶句話:不出三年,他定會親來接您,從此坦蕩一片再無荊棘,請您等他。」

  流蘇沒有回應,轉身上了馬車,轉身的一剎那,完美微笑的面具轟然坍塌,那雙眸子裡,天寒地凍。





伍拾貳   詞律淡渲碧柳懷

  所謂近鄉情怯,大約就是流蘇現在這樣。遠遠看到離宮的行館,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竟萌生了退縮之意。畫歌卻沒有察覺出流蘇的猶豫,扯著流蘇荷包往前蹦,在看到離宮前一大排華麗的馬車行轅時,猛的剎住腳步,臉色凝重起來。

  流蘇默不作聲,看那馬車細節處的精緻和小巧,轎簾嫩粉的色澤,便隱約知道這大排場的主人是個女孩兒。畫歌低咒:「她怎麼來了?」

  流蘇裝作好奇的問:「誰?」

  畫歌果然不出意料,有些躲閃支吾,她是直爽的女子,要她當場編個緣由謊話遮掩過去,確實為難她了。流蘇在心裡忍笑,故作鎮定的說:「是你家宮主的青梅吧,並且還是染的前任老宮主的女兒,也許小時候還訂過娃娃親?只不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畫歌看著流蘇的眼神像是在看先知的聖者,說道:「除了娃娃親不對,其餘都對。」又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流蘇兩手一攤:「戲本子瞧多了。」

  畫歌邊帶著流蘇往裡走,邊透露情報:「這女子叫夏侯阿囡,是前任夏侯宮主的獨女,自幼寵溺無比,因此性子嬌蠻霸道。她從小就鍾情於宮主,那張一天到晚板著的晚娘臉,也只有在看到宮主時才笑的和朵花兒似的,嘖嘖,那嗲聲嗲氣的,都能擠出蜜汁來了。而且吧,她還特黏人,宮主早幾年就明說過的,怎麼說的,讓我想想。」畫歌將臉一沉,雙手背在後頭,眼睛微微瞇起,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模仿蘇柒然的語調說:「夏侯阿囡,你給我適可而止。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也沒有把你當妹妹,如果不是夏侯宮主,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就是這樣子說的,那夏侯阿囡一氣之下,就帶了一批隨從,南下遊玩去了。宮主也不聞不問。不知今天怎麼就回來了。」

  流蘇想像著蘇柒然說這番話時的表情,果然夠傷人,難怪人家姑娘被氣的出走。說話間她們已經進了離宮,盛真看畫歌帶著流蘇回來了,明顯的鬆了口氣,二話不說,推著流蘇就走,到了蘇柒然的寢宮門前,低頭說道:「宮主就在裡面,一切有勞姑娘了。」說完留下流蘇一人,腳底抹油,一滑就滑到無影蹤。

  流蘇深吸一口氣,推開厚重華麗的門,一股濃郁酒氣撲面而來。

  庭院裡那株老梅下,蘇柒然大敞著衣襟,髮絲鋪散凌亂,倚著身後的樹幹上,屈著修長的腿。手邊十幾壇大大小小的酒罈子,有的見底了,有的還未開封,橫七豎八的歪著。蘇柒然手裡還提著一壇,仰頭大口灌下。聽到門口有人進來的動靜,也未轉頭,只是微微動了一下身,一個酒罈子就摔了出去,低低斥道:「滾出去!」

  流蘇心驚膽戰的躲過那酒罈子,提了裙擺,無奈的歎了口氣,朝他走去,說道:「是我。」

  蘇柒然因醉酒而渾濁的雙眼凝聚了一絲清明,回過頭看了流蘇許久,轉頭繼續灌下一口酒,冷然道:「你回來做什麼?」

  流蘇沒有正面回答,在蘇柒然身旁坐下,隨手拍開旁邊一罈酒的泥封,吃力的飲下一口,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灼燒至胃部,流蘇卻覺得暢快無比,歎道:「他這樣對我,我還放不下,是不是很賤?」

  蘇柒然一個酒罈子又摔了出去,瓷片碎裂,酒液四濺開來,濺濕了流蘇的裙角,他倏地抓住流蘇雙肩,赤紅著雙眼怒吼:「你賤,我明知你愛的不是我,還癡傻的守在你旁邊,我豈不是比你更賤!你走!我不想聽你對我說你多麼多麼愛他!我不想你在受傷害時才想到倚靠我,我求你了,你走好不好!」哀求到最後,只剩嗚咽,只是手卻緊緊的抓住流蘇,絲毫不肯放鬆。

  他的眼裡水光瀲灩,流蘇以為是淚水,撫上去時卻是一片乾燥。蘇柒然的睫毛乖巧安然的在她的手心顫抖,聽到她低低說:「蘇柒然,給我時間好麼?遺忘一個人需要時間,愛上一個人,卻也許只是瞬間。我沒有可憐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我該給我自己一個機會,一個可能幸福的機會。我仔細想過,如果不是你,我也許寧願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會跟你回來;如果不是你,我絕對不會答應當別人的貼身丫鬟。可是我還忘不了他,所以請你給我一個機會。就算自私也好,也請你讓我自私一次。我不走了。」

  她手心下的睫毛猛的一顫,蘇柒然啞聲說道:「如果你這次留下,那我不會再讓你走,哪怕你恨我一輩子,哪怕把你囚禁起來,我也不會再讓你走。不後悔?」

  流蘇忘了他現在看不到她,還是搖了搖頭:「不後悔。」

  下一刻,她迎來了一個悍然而霸道的吻,帶著排山倒海的急切和宣洩,粗暴的撞上她的唇。她的牙齒被輕易撬開,蘇柒然毫無章法,殘酷的攻城略地,流蘇嘗到了醇香的酒味和唇被咬破的鐵銹腥味,蘇柒然卻不放過她,將她貼的更緊,他的舌在她的口腔肆虐著任意妄為,捲住她小巧的丁香舌起舞。修長的手攬住她的腰身,漸漸游移至她柔軟的胸脯。

  流蘇拼著最後一絲清明,猛的掙開蘇柒然的懷抱,大口喘著氣說:「你醉了。」

  蘇柒然迷戀的看著她紅腫的雙唇,拇指輕輕刷過粉色的唇瓣,輕柔的再次將流蘇擁入懷裡,流蘇全身一僵,蘇柒然卻再無動作,只是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對不起。」

  門口誰都沒有注意到的角落,一個絕色女子漠然的看著相擁的兩人,清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霾,轉身離去。

  流蘇泡在熱水裡,舒服的歎了口氣,連日奔波的身體和承受了太多的緊張心情一併放鬆下來,倦意襲上,她擦乾了身子,荷包早已鋪開繡被,躺下時,鬆軟厚實的被褥還帶著陽光的自然味道,流蘇滿足的閉上眼,有一瞬間想永遠這麼沉睡下去。

  荷包睡在外間,悶悶的聲音傳來:「小姐,你睡了嗎?」

  流蘇看著鏤空沉香爐裡透出的一星火光,答:「沒有。」

  「我們……以後就跟著蘇宮主了嗎?」

  流蘇不知如何作答,她這樣的身份,放在哪裡都是尷尬。她將臉埋進柔軟的枕頭,半晌答道:「我只是想安定下來。」

  荷包卻未聽出其中深意,兀自傻乎乎的笑著:「留下來真好。」

  流蘇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小葛了,今天剛回離宮,她去見了蘇柒然,而荷包卻直奔小葛住處,回來時滿臉春情,芳心蕩漾的樣子。

  同樣是愛,為何她的卻要經受這麼坎坷的磨難?流蘇在黑暗中無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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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包正低著頭繡手裡一幅五色花瓣的手絹,聽到小葛的聲音時猛的一抬頭,針扎進手裡都忘記了痛,欣喜的看著小葛跟在蘇柒然身後走了進來。小葛跟在蘇柒然後,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眼風卻不時偷偷溜向荷包,撓了撓頭,傻呵呵的笑起來。

  蘇柒然假裝沒有看到兩人的眉來眼去暗送秋波,問道:「流蘇呢?」

  荷包放下繡品站了起來,邊要去泡茶,邊說:「小姐還睡著呢。」

  蘇柒然抬手止住了荷包:「不用忙著泡茶,我看看就走。先別吵醒她,不過到了午膳時務必要叫醒她。」說著,已往內室走去。

  床邊懸著的輕紗放了下來,隨著時有時無的微風漫意的蕩著,床上的人兒睡著正甜,一隻藕臂斜枕在腦後,白玉一般的顏色。蘇柒然不自主的放輕了腳步,低頭看著流蘇,伸出手輕輕摩裟著她的臉龐,睡夢中的流蘇如小貓般無意識的靠近他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磨蹭了幾下,又安然入睡。

  蘇柒然莞爾一笑,收回了手,目光又留戀了許久才離開。

  走出薰荔閣,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微微蹙了好看的眉,向旁邊的小葛詢問:「夏侯阿囡最近可安分?」

  小葛一愣,腦中浮現那高傲的身影,頓覺一陣惡寒,道:「最近,兄弟們沒有惹夏侯小姐不高興。」翻譯出深層意思,即為:夏侯阿囡那女人最近沒找我們麻煩。

  蘇柒然點了點頭,又吩咐下去:「派人守著薰荔閣,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擅進,尤其看好夏侯阿囡,別讓她去尋流蘇的晦氣。」

  小葛理解的點點頭,下去安排了。

  蘇柒然回頭看一眼薰荔閣,想起那女子在閣裡酣睡,臉上的表情瞬間柔軟起來,只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才活的像一個人。

  流蘇覺得自己像是沉睡了一個世紀,起床時精神煥發,直想大喊幾聲,宣洩掉心中的鬱鬱。

  荷包仍低頭專心的繡著手絹,流蘇端詳了一番,在她耳邊問道:「蘇柒然呢?」

  荷包被唬了一跳,仔細收了最後一針,給流蘇端了一直在爐上溫著的薏米粥,說道:「宮主早上時來看過您的,見您在睡,叮囑了幾句就走了。」

  流蘇應了一聲,狼吞虎嚥的喝完粥,心滿意足的走出房外。薰荔閣是離蘇柒然的寢宮最近的一個閣樓,雖然不大,方寸之地卻十分精緻,一應擺設都是上好的。園外一汪碧泉的水流引自水榭,因此大冬天的,那泉水裡竟開滿了朵朵蓮花,粉苞碧葉,煞是好看。

  流蘇正出神的望著荷花,園外一陣騷動,似是有許多人阻攔的聲音,其中一女子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是好聽。只是卻冰冰冷的,沒有感情,說道:「你們是什麼東西,連我的路也擋!」有人接道:「宮主的命令,誰都不能進!」話音剛落,很清脆的一聲耳光,原本的吵鬧立刻沉寂下來。

  流蘇本來不欲理會,見鬧大了,悠悠然踱去園門,看著那著粉色衣衫的女子,對著那些蘇柒然派來的人說:「讓夏侯小姐進來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8 12:04 AM

伍拾三   月落溪橋爭瀉玉
  
  粉衣女子盈盈一轉身,縱使是流蘇,亦不免心中讚歎,這樣一個絕色的女子,是造物的恩寵,每一處五官都精緻完美,說是國色天香傾國之姿誠不為過,即使冷冷的站在那裡,她周圍卻是一片春色滿園,奼紫嫣紅。

  那女子也打量著她,面上雖然遮掩的很好,眼神卻未免流露出輕慢蔑視之色。

  兩人互相見過,流蘇笑吟吟的攜了夏侯阿囡的手,在蓮池便的石桌前坐下,命荷包泡了茶來。

  夏侯阿囡看了含苞待放的蓮池一眼,恰好荷包又奉上茶來,淺啜了一口,讚道:「黃金桂,好茶,然哥哥待宣夫人真的很好呢,這黃金桂,這薰荔閣,都是我求了然哥哥很久都沒求來的呢。」宣夫人三個字,被她咬的極重。

  流蘇但笑不語,曉得夏侯阿囡有些沉不住氣,語氣冷了許多,說道:「宣夫人,然哥哥從小冷情冷心,難得一回動了心,我倒不是說反對,不過要配得上離宮宮主,不說身份家世如何高貴,起碼得是清清白白的。再者但凡生的平凡一些,沒有那絕世容顏,也該想著安分些,沒的叫人貽笑大方。」

  流蘇品著黃金桂,清香輕浮,確是好茶。聽完夏侯阿囡咄咄逼人鋒芒畢露的挑釁,心內暗笑小丫頭畢竟太嫩,不過幾句話,就沉不住氣了,意思她一個殘花敗柳,長得也不漂亮,卻勾引著蘇柒然不放。她笑著用手絹拭了拭嘴角,說道:「早聞夏侯姑娘與蘇宮主一起長大,情比兄妹。如今看來,夏侯姑娘如此為蘇宮主著想,他有你這麼一個好妹妹,真是他的福氣。」

  夏侯阿囡的手在長袖下緊握,半寸長的指甲陷入手心,流蘇的話觸到了她的痛處,她想起蘇柒然看都不看她,漫不經心的說:「別說我把你當妹妹,如果不是夏侯宮主,我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她連妹妹都不算,更遑論其他。又看看對面流蘇淡然的笑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流蘇瞥了眼夏侯阿囡緊握著的手,轉開眼又說:「何況我以為,皮相這東西,最後都不過一副空殼一架白骨。這天下可不是每個女人都生就一副夏侯姑娘那樣的天人之姿,難道她們就沒有尋求幸福的權力了?我倒知道許多長相普通的女子,最後都有了好歸宿。倒是那些貌美的女子,心高氣傲,飛揚跋扈,倒叫人不敢愛她們。蘇宮主愛誰,只要他喜歡就好,看上眼了,旁人也不能說什麼,是麼?」

  夏侯阿囡再也按耐不住,霍地站起身來,纖手一揮,一巴掌朝流蘇甩來,流蘇冷眼看著,輕巧的躲過,也冷下了臉:「夏侯姑娘,怎麼說我也是客人,請你尊重我!」

  夏侯阿囡怒瞪著她,眼眶漸漸泛紅,哽咽著說:「你知不知道他小時候是怎麼過來的!爹爹撿到他時,他被虐待的只剩一口氣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剛來離宮的那些日子,他對誰都防備,那時候整夜整夜是我陪著他!後來爹爹為了訓練他,把他丟到獸園去,一把武器都沒給他,他赤手空拳與那些野獸肉搏了兩天,最後也是我以死相逼,逼爹爹把他救出來,那時也是我守著他,看他一點點好起來!是我!陪伴他的一直都是我!你算什麼,你對他絲毫不瞭解,你知道他的苦痛他的過往嗎?!你甚至都不愛他!你現在這樣算什麼,啊?!」

  她哭得鼻頭通紅,胸脯劇烈起伏,瘋了般的哭喊。卻在流蘇一句話後,所有的哭叫戛然而止,只餘頹然絕望,流蘇說:「如果這樣的陪伴都不能令他愛上你,那麼還有堅持下去的意義麼?」

  夏侯阿囡走的時候紅腫著眼,卻堅定的朝流蘇望來:「我不會放棄的。」

  夏侯阿囡這麼一鬧,時間就過去了,原來就微弱的陽光已然西斜,天色陰了下來。流蘇覺得坐著也實在無聊,遂進了室內看荷包做女紅,荷包的手絹大約繡完了,現在正在做一件衣服,密密的縫著針腳。流蘇前世哪裡會這種針線活,以前的凌流蘇出生武將世家,自然也不會這個,因此流蘇窮極無聊,向荷包討教起了女紅。

  蘇柒然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流蘇微微低著頭,露出一段白玉般的脖頸,燭光打在上面,籠起一層金黃色的光澤,她向荷包問著些什麼,神色溫柔而安然,不時彎起唇角,眼波流轉間笑意盈盈。

  他輕咳了一聲,流蘇抬頭見是他,像是預料到一樣,放下手裡的活兒,站起身迎接,問道:「晚膳在這裡用?」

  蘇柒然「嗯」了一聲,有些猶豫的問:「晌午夏侯阿囡是不是來過?」

  流蘇俏皮的故作驚訝:「原來她叫夏侯阿囡?是什麼人啊?」

  蘇柒然斜斜看了她一會,配合的演下去:「是前任宮主的女兒,自小與我一起長大……」

  「哦,那麼說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情根深種……」

  「別瞎想,她如果不是夏侯宮主的女兒,我早趕她出門了。」蘇柒然冷聲道,眉目間帶了冷意,陰冷而殘酷,像是曾經那晚掐住她脖子時那樣漠然的表情。

  流蘇看著這樣的蘇柒然,微微染上了些許忐忑,說道:「我知道。她今天來過了,說了許多話,依我看,也是個可憐的人。你倒不用擔心我,她還太小,縱使被寵壞了,畢竟也沒什麼心計。」

  蘇柒然笑開來,撩了衣擺坐下,說道:「我可沒有擔心你,別人我不知道,你可不是輕易受人欺負的主。」

  兩人說著話,小葛和荷包布好菜,便留了空間給兩人。

  都是些清淡小菜,蘇柒然姿態優雅高貴,流蘇覺得看蘇柒然吃飯也是一種享受,不想他卻突然抬起頭,輕輕笑著:「看我做什麼?」

  流蘇想起了夏侯阿囡那些話,試探著問道:「你小時,過的怎樣?」

  蘇柒然夾菜的動作不停,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淡淡道:「不好。被我爹虐待後丟到荒郊野外,被夏侯宮主撿了回去,接受嚴酷的訓練。有次還手無寸鐵被丟到獸園去,和一群野獸搶吃的。」蘇柒然興味盎然的回想著,「那是幾歲的事了?好像是十三罷。後來也殺過人,被人追殺過,再後來就接任了染的離宮宮主。就是這樣。」

  他輕描淡寫的像是在說著一個童話故事,流蘇卻後悔讓他想起那些過往,輕輕的說:「都過去了。」

  蘇柒然眉一挑,灼灼的看著流蘇:「你是心疼我?」

  流蘇回望過去,燦然一笑:「你說呢?」

  蘇柒然的臉垮了下去,一頓飯吃的像是個討不到糖的小孩子,委屈又可憐。

  吃晚飯,蘇柒然卻不走,賴著要喝茶。流蘇泡了黃金桂出來,突然想到夏侯阿囡的抱怨,笑著說:「夏侯姑娘今日說,這黃金桂和薰荔閣,她問你討了許久,你卻始終不給她。若真是這樣,我可承不了這情。」

  蘇柒然皺眉,輕斥道:「你聽她說呢!澤遙的離宮她也是第一次來,這薰荔閣是剛建的,哪裡就能問我要許多次。不過京城離宮裡倒真有這麼一處園子,薰荔閣就是仿照那處建的,不過因為時間倉促,還不及那園子十分之一。等回去了,我帶你親去看看那園子,若你喜歡,就住那裡也可;若不喜歡……」他笑謔道:「若不喜歡,就和我一起住罷。」

  流蘇假裝沒聽到他的調戲,自顧自喝著茶。

  蘇柒然輕輕叩著茶杯,說道:「說起回京,我們確實該走了。最遲不過後日,你也收拾下行李細軟,這幾晚早點休息。我擔心你才安定下來,又要奔波,身體吃不消。」

  流蘇吃驚:「這麼快就要走?」

  「嗯,北蜀軍隊撤退也在這兩天,這裡是他們撤回北蜀的必經之路,沿途掠奪是免不了了。對付他們,光阮地星一個堂的人就綽綽有餘,只是能少惹麻煩就不惹,我不想收拾太多爛攤子。所以趁他們來時走罷。且京城裡也有事情要處理,」說到這,他微微一笑,「那些個自詡正義的幫派們,行事可是比魔教還齷齪,是該給個警告的時候了。」

  流蘇覺得毛骨悚然,蘇柒然的笑容優雅,卻隱含著血雨腥風,還隱隱帶著獵手看到獵物時亢奮的嗜血野性,是一種最原始的殘酷。她幾乎都快忘了那被扼住脖子時的窒息感覺,幾乎忘了他本是談笑間取人性命的離宮宮主。她只記得他在她面前的無措,調笑,溫柔和安然,卻不知道,也只有在她面前,蘇柒然才會展露出這另一種面貌。

  她抓住蘇柒然話裡的重點,詫異問道:「北蜀要撤退?他們不是剛大兵壓境麼?」

  蘇柒然笑著搖搖頭:「你以為宣墨會做沒把握的事麼?他既然選在凌家軍與北蜀決戰那日宣佈聖旨,就早已料到凌將軍會不堪受辱而殉國,凌家軍會解散。那麼他肯定做好了完全準備,不會讓北蜀再南下一步。他行事謹慎,並非魯莽之輩。他的謀略,你應該知道的。」

  流蘇心裡一痛,也不回答,只是默默的喝茶。那樣的黯然看在蘇柒然眼裡,胸口也是一陣痛,搖搖晃晃漫不經心的站了起來,丟下一句「我明天再來」,妖嬈婉轉的身形便消失在夜色中。






伍拾肆   雲掠瓊樓競穿紗

  木堤曲接到密報時精神大振,勉強想露出一本正經的神色,嘴角抑不住的笑容卻洩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藍止看著愉悅的木堤曲,笑問:「什麼好消息?」木堤曲把密報遞了過去,縱使冷靜深沉如藍止,也不由笑起來。他撩起車簾看看後面跟著的長龍一般的軍隊,挑挑眉,彎起一支手指微曲在唇邊:「這麼說,這次南下,我們勝算的可能要大些了。」

  「是。」木堤曲往後一靠,「我本不贊同這時出軍,不過既然主上此次決心已定,又派了大兵壓境,想必拿下大越是勢在必行。現在凌風雷已死,凌家軍不復存在,南下的阻礙也沒了,離我北蜀壯士勢如破竹攻下京都的日子也不遠了。」

  藍止凝眉細想了一會,隱隱卻覺得有些不安,說道:「雖然凌家軍已散,大越軍隊的兵符落在了宣墨手裡,這個人,我們也不可小覷,輕敵不得。」

  木堤曲揚了揚手上的密報:「上面說,宣墨隻身一人帶領軍隊前來,並無任何武將。論權術,我比不過他;論戰略,他出身書香門第,恐怕戰場都沒上過,紙上談兵可是大忌,他如何比得過我。阿止,若這樣的情況下我仍敗在他手……」他長歎一聲,「那我不得不服老了。」

  望天縣很安靜,越往凌家軍營地走,安靜的越詭異。木堤曲停住馬,派了小隊探子前去探查。不一會兒,探子回報說並無伏兵,他略略安下了心,繼續率著眾人往前。

  大越明黃色的旗幟在北方高遠的藍天中顯得分外鮮明。木堤曲瞇著眼睛朝旗下望了望,卻只有零星數十人。他原以為宣墨既然敢在大戰當口逼得凌風雷自殺,凌家軍分裂,自是有了準備,隨身定有大軍保護,卻不料只有那麼幾個親隨,心中疑竇叢生,不由朝藍止看了一眼,在他的眼裡也看到了同樣的不安和疑惑。那些宣墨帶來的軍隊呢?他們是不是中計了?

  木堤曲此刻再無了不久前那躊躇滿懷的壯志,警惕的策馬徐行。宣墨聽到了北蜀軍隊鐵蹄踏在地上的震動聲,卻頭也不回,只是看著一處不知名的方向,他的流蘇,就是從這個方向離開,慢慢消失不見。他躲在暗處,看她茫然四顧,看她孤苦無依,他卻是最沒有立場和資格去愛她的那個人。「流蘇,流蘇,流蘇……」他低下頭緩緩念著這兩字,壓在心上似有千斤重,彷彿只有藉這一遍遍的低喃呼喚,才能緩解胸口深深淺淺痛到極致的麻木。

  木堤曲因為宣墨顯而易見的輕視有些氣悶,重重一勒馬,馬嘶叫著騰起前肢,落地後打了好幾個響鼻。宣墨好似才聽到一樣,負手轉身,眉眼清秀儒雅,滿身清貴之氣。他笑問:「木將軍是否以為宣某小人,得志便猖狂?」

  木堤曲被識破了心思,也不否認,大方承認:「是,我敬重凌將軍,卻不想他一代名將,竟是這種死法。」

  宣墨笑的風輕雲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學會捨棄,方為正道。以大局為重,這句話木將軍想必耳熟能詳。宣某是如此,推及木將軍,也是如此。」

  木堤曲意識到眼前的情況一定有詐,自己像是一步步跟著宣墨的圈套走,卻還不得不求助於眼前這個設陷阱的人:「什麼意思?」

  宣墨搖搖頭,頗為可惜的說:「木將軍,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會在這浪費時間。你可知,你在這裡每浪費一秒,你的國家就多一分淪陷的危險。」

  木堤曲臉色巨變,卻無法理解宣墨的意思。藍止略一思索,猛的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宣墨,聲音都發著抖:「你攻入焉獨了?」

  焉獨是北蜀的京都。因為北蜀的地理和氣候,所產土質均為疏鬆的沙質土,用這些沙土,無論是築牆,還是黏合磚縫,都不甚穩固。因此,北蜀的建築都不牢固,焉獨的城牆也不能例外。而越高祖當年馬背上打下一片江山,統一的小國均在南方,城牆厚實,堅不可摧。為了攻下這些城池,相應的大越的攻城武器也十分強悍,北蜀鬆脆的城牆,禁不起重重擊打。而北蜀外圍的遊牧民族各成派系,各懷鬼胎,每個酋長都想著圈地為王,根本談不上對北蜀忠誠。北蜀的防禦軍隊,一部分在木堤曲手裡,此刻正和宣墨磨嘰;另一部分卻在許多天前駐守在大越邊境,就算此刻急急回調,也需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到達焉獨。因此大越這次,竟如入無人之境。

  宣墨無辜的攤手:「何談攻入焉獨,宣某只不過往焉獨派了幾個探子,成不了什麼氣候。」

  木堤曲看著宣墨氣定神閒的樣子,知道他所謂的幾個探子,事實上卻可能是能摧毀整個北蜀的大軍,當下冷汗漣漣,也不再廢話,下了軍令,整支軍隊急急回調支援焉獨。

  藍止落在最後,面上竟無絲毫慌亂之色,問道:「本來滅門凌家的聖旨,不需你親自來宣,你卻故意在大戰當口領了這份差事,帶了大支軍隊趕到望天縣,逼得凌風雷自刎,凌家軍覆滅。是故意演給我們看,讓我們以為你是決意取凌風雷而代之,與我們打一仗。也料到了木將軍他會輕敵,把我們匡到這裡來拖延時間,而事實上你帶來的那支軍隊,不過是臨時湊齊穿上軍服的百姓,真正的軍隊,已經到了焉獨,我說的對也不對?」

  宣墨但笑不語,藍止面露讚歎之色:「宣墨,這一次是我大意,不過誰能笑到最後,還未可知。」

  北蜀軍隊揚起的塵沙已然落下,蒼瀾面露喜色,說:「他們上當了,可見果然輕敵。」

  宣墨回道:「他們不是輕敵,而是太高估我。要讓一支軍隊悄無聲息躲過邊境上的大軍潛入北蜀國都,我做不到。等到木堤曲發現焉獨裡真的只有幾個探子在虛張聲勢,到時候定會反撲。蒼瀾,你拿著兵符與大軍先行一步離開,到了京城把兵符給康鳳,命他速整軍紀,操練兵馬,不日會有一場惡戰,讓裴航也跟著康鳳上前線。我稍後就來。」

  蒼瀾一一應著,聽到裴航也要上前線時稍稍猶豫,問道:「裴公子也要去麼?二小姐與裴公子剛剛完婚,現在就……」

  宣墨沒有回答,眼神波瀾不驚,淡淡的看著蒼瀾。

  蒼瀾被那眼神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有質疑,退下自去安排。

  宣墨尋了一棵枯樹,向那樹下坐了,眼神又不由自主的瞥向流蘇離開的方向。

  該收網了。他花了多少年,費了多少精力,甚至將比自己還重要的人,都捨棄了,還有什麼不能丟下。

  他在黃沙漫漫中獨坐了許久,直到勝雪白衣染上風塵,像是終於確定了那個方向、那條路,不會再出現那抹身影,才慢慢站了起來,拂去袍上的塵沙和草葉,蕭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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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歡顏日夜兼程,趕往澤遙,她知道宣墨已等了她許多天。一邊火急火燎的趕路,一邊責怪那個畫歌,帶著夫人也不直接回離宮,偏要在外頭閒逛這麼多天,連累她也跟在兩人後面轉悠。公子等了那麼多天,也不知道心情如何,她想起宣墨發怒時愈發平靜的姿態,腳上更是加快了步伐。

  到澤遙的時候已近傍晚,宣墨孤身一人,負手立在窗前看那天邊一兩顆早出的星子,聽到夏歡顏微微有些喘氣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轉身說道:「進來。」

  夏歡顏趕了這麼多天路,有些蓬頭垢面,進房時看到宣墨側對著她,正緩緩的斟一杯茶。幾縷黑髮垂在肩上,如玉雕的側臉俊秀儒雅,他就那樣獨自坐著,那樣安然的姿態卻與周圍的背景凝固成了一幅絕美的畫卷。夏歡顏不由得自慚形穢。

  畫中的人飲下一口茶,問:「可護她周全?」

  夏歡顏一驚,差點跳起來,連忙回道:「夫人很安全。神醫畫歌會護送她回離宮。」

  宣墨覺得今日泡的茶十分苦澀,連一向完美的笑容都染上苦韻,幾欲再掛不住。他合上茶杯,又問:「把那句話帶到了罷?」

  夏歡顏一思索,這話裡像不是單純的問話是否帶到,似乎還隱藏著些許期待,些許惶然,她在心裡編了一段謊話,又過了一遍,覺得十分圓滿,這才開口:「帶到了,夫人聽完那句話,說:她雖恨您,卻仍愛著您。她會等那一天,等到她和您之間再無欺瞞,再無算計那一天,就和兩個普通人般相愛。」

  宣墨唇角有隱約的笑意,漸漸大笑出聲,說:「歡顏,你太不會撒謊!她那樣的個性、她那樣的個性,怎麼會說出此等話來!我做的這些事情,誰能輕易原諒,我和她,哪裡還有將來……」他一直笑著,眼中卻隱隱泛著淚光。胸口劇痛,他痛的彎下背脊,卻還在笑。

  夏歡顏看著這樣失態的宣墨,駭的手足無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剛跨前一步,宣墨伸手止住了她,道:「出去。」聲音雖帶著笑意,夏歡顏卻聽出了其中的濃重的警告意味,當下不敢再停留,退出去關上了門。

  宣墨沒有起身,漸漸滑下椅子,癱倒在地。他摀住臉,將頭埋在膝蓋裡,像個孩子一般,嗚咽出聲,放聲悲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8 02:46 AM

伍拾伍   日斜攜醉扣籬門

  流蘇看著面前華麗的馬車發怵,她想起之前在馬車裡顛的七葷八素的經歷就心有餘悸。一旁夏侯阿囡高傲的仰著頭,斜睨了她一眼,提著裙擺施施然進了她那堪比行宮的豪華馬車。到了車內,掀了車簾探出頭來,用甜的膩死人的聲音衝著蘇柒然喊:「然哥哥,你也上來嘛!」

  流蘇被那聲音刺激的一個冷顫。蘇柒然選擇性失聰,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關懷的看著流蘇:「你不必如此擔心,此次回京不像上次那般急,馬車會盡可能平穩,畫歌也與你們同車,到時若難受,她會幫你的。」

  夏侯阿囡扭曲了一張美艷的臉,氣呼呼摔了簾子。流蘇回頭看看美輪美奐的離宮,有些難以接受:「這處就真的廢棄了,不要了麼?」

  蘇柒然失笑,看著流蘇依依不捨的臉,無可無不可的說道:「京城那處比這處可不知要好多少,這裡簡陋了些,何況這北方的環境也不盡人意,到了京城,你會喜歡上京城的離宮的。」

  流蘇仇富心理隱隱作祟,歎道:「你究竟有多少錢啊!」

  蘇柒然深深望進流蘇的眼裡:「如果你要,什麼都是你的。」

  馬車開始以龜速往京城挪動。流蘇倒確實不暈了,看了車外無邊無際的黃土許久,失了新鮮感,百無聊賴的玩起手指。畫歌一臉呆滯,也不知在想什麼;荷包小媳婦樣的羞答答的還在繡她的定情信物。流蘇長歎,畫歌木愣愣的眼珠嘎達嘎達的開始轉動,看著流蘇問:「你很無聊?」

  流蘇攤手表示自己的無奈,窮極無聊的兩個女人眼神一對上,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發亮的灼灼神采,心意相通,開始了漫漫旅途中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談——八卦。

  流蘇首先有些困惑:「畫歌,我們這次回京,夏侯姑娘也與我們一道住嗎?」雖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說難聽點,就是寄人籬下,可是畢竟也不想日日看人臉色。

  畫歌搖搖頭,壓低聲音神秘的說:「哪能啊,她自然是回自己的府邸。她那府裡啊,養了不知多少個美少年,各色類型的都被搜刮其中,簡直就是一勾欄院嘛!這次回去,肯定得好好溫存溫存。」

  流蘇驚悚,不可置信的問:「怎麼可能!蘇柒然不管她麼?」

  「可不就是不管麼,不聞不問的。她第一次帶了一個清倌回家,本來是想氣氣宮主的,卻得不到宮主一點反應,一氣之下,就破罐子破摔,江湖上稍微有些名氣的美少年,她看見了,不管不顧的讓手下的人綁了回府。偏偏有那麼幾個少年還真喜歡上她了,卻得不到她真心對待,成天尋死覓活的。這惹下的情債呦,嘖嘖嘖。」畫歌搖頭晃腦。

  流蘇憤懣了,夏侯阿囡竟然還有臉在自己面前談什麼清白,她固然是有婦之夫,殘花敗柳,可是與她相比,夏侯阿囡那可是殘的連花都算不上了。可想到她那沒有後果的苦戀,心下又隱隱有些惻然。

  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那這次蘇柒然回去說要處理事情,是不是夏侯阿囡惹出來的?難不成她綁了哪個名門正派的掌門的公子?」

  畫歌很淡定:「是啊,這次她綁了暮淵閣掌門的二公子,人家不依,打上門來了。她這次趕到澤遙,說是安慰宮主,其實就是躲禍來的。」

  流蘇覺得自己實在是孤陋寡聞,看不透這神奇的世界,見畫歌一臉淡定,好奇的問:「你不擔心麼?」

  畫歌囧然一笑:「習慣了。況且那些名門正派,不過是嫉妒我們,隨便扯個緣由,打著為江湖除害的招牌,就想除了我們揚名立萬。對付他們,宮主一個小指頭就夠了。」

  荷包也停了針線活兒,饒有興致的聽畫歌講八卦。她忍了許久,終於羞澀的開口問道:「畫歌姑娘,那個,那個……小葛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蘇柒然騎著馬,聽到馬車裡三個女人吱吱咋咋鬧開鍋的聲音,寵溺的一笑。如果流蘇在那個人身邊,收斂起了她原本的性情,放低了她本清傲的身段,那麼他惟願自己照顧下的流蘇,不再擔驚受怕,不再為陰謀所累,不再為愛情所傷。

  馬車裡的八卦仍在繼續。畫歌講到激情處,兩眼賊亮,滿面紅光,唾沫橫飛,指點江山。離宮上下但凡有頭有臉的幾個人物的糗事全被挖了出來。大到阮地星一把年紀卻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仍然喜歡喝花酒,小到盛真每次如廁脫褲子前都要念一句「阿彌陀佛」之類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被畫歌生動形象的描繪出來,繪聲繪色的讓人如同身臨其境。

  習武之人本就耳力非凡,再加上畫歌一時亢奮,不查聲音有些響亮,車外的眾人將這些個奇聞異事聽的清清楚楚。蘇柒然瞥了眼眾八卦主角越來越黑的臉色,暗笑不語。突然聽到流蘇清亮的嗓音裡帶著濃濃的好奇,問道:「哎,畫歌,那蘇柒然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東西?」

  畫歌像是在思索,片刻後回答說:「宮主好像沒有怕什麼哎,不過我知道他一個驚天大秘密!」

  車裡流蘇八卦的問:「是什麼?」車外眾人也放緩了□的馬速,支楞起耳朵預備聽這個驚天大秘密。

  蘇柒然有不好的預感,還來不及有所動作,畫歌刻意壓低的聲音還是清楚的傳到了流蘇和車外眾人的耳朵裡:「你知道麼,宮主他活了這麼多年,風月場上做戲也做過不少,可是他還是個處男,不折不扣的處男。」

  車裡一陣靜默,車外也一片詭異的沉默。原先八卦主角們的黑臉雲開霧散,面上一片光明,想笑又不敢笑的看著勇登八卦排行榜第一的自家宮主。

  詭異的沉默被夏侯阿囡打破了,她訝異的掀開車簾,臉色很有些難看:「然哥哥,你……」

  大約是想到自己荒唐的私生活,益發覺得配不上蘇柒然,臉色迅速黯然下去。

  蘇柒然咬牙切齒的叫停隊伍,下了馬向流蘇的馬車走去。

  車簾被掀開,蘇柒然溫柔的笑著,從牙縫裡擠出字來:「畫歌,你出去。」

  畫歌想不到報應來的那麼快,一邊感歎著現世報,一邊認命的慷慨赴義的爬出馬車,準備接受那些被她嚼舌頭的八卦主角們的溫柔眼神。

  「荷包,你也出去。」蘇柒然命令。

  荷包還是很護主的,看了看明顯瀕臨爆發邊緣的蘇柒然和自己柔弱的主子,磨蹭著不肯出去。

  蘇柒然朝她媚然一笑,那叫一個色若春曉,說:「小葛有事找你。」

  被蘇柒然的一笑笑得骨頭都酥了的荷包很沒有骨氣的出去了。流蘇大約也知道面前蘇柒然臉色發黑所為何事,很有些尷尬,沒話找話的說:「坐啊。」

  原來寬敞的馬車自從多了一個蘇柒然,流蘇驟然覺得逼仄了起來。小小一方空間裡是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流蘇訕訕解釋:「嗯,畫歌她,不是故意的……」

  「睡罷。」蘇柒然從馬車的暗格裡抽出被褥和墊子,扔給流蘇。

  「嗯?」流蘇一時沒反應過來,接著被褥發呆。

  「你平常不是都有習慣晌午休憩的麼?」

  「哦。」流蘇被這麼一說,倒確實有些睏意。她心裡有些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這個男人如此細心對待。倘若有一天,連他也不再愛她,那麼自己,恐怕再無立足之地了。

  馬車有規律的微微搖晃,流蘇打了個呵欠,很快抱著枕頭睡去。她睡得很不安穩,身體隨著馬車的晃蕩而東搖西晃。蘇柒然皺眉,伸手一攬,將流蘇攬至自己懷裡。靠著蘇柒然的胸膛,安定下來的流蘇很快便熟睡過去,夢裡覺得這方懷抱有無盡的溫柔,妥帖的熨平她心裡所有的創傷。

  流甦醒來的時候自己獨自一人躺著,枕著枕頭,身上的棉被蓋的嚴嚴實實,若非空氣裡殘留的那絲彼岸花的芳香,她幾乎要以為那個懷抱只是自己的一個幻夢。她掀開被子,坐了一會,心裡竟升騰起失望的情緒。

  幾天後,馬車終於駛進了大越的京都。由北到南,從荒涼到富庶,儘管外面的世道兵荒馬亂,難民流離,在京城卻是一片歌舞昇平。

  再入京都,流蘇只覺物是人非,朱雀街上的洛兒殷已經關門,換成了餛飩鋪,老實的主人家站在一口大銅鍋前下餛飩,女主人招呼著客人,滿臉皆是幸福。爵祿街口的牌坊依舊華彩流離,流蘇不自覺的踮起腳仰望這條清冷的望不到頭的街的最深處,想起還在不久前,那裡還坐落著她曾經以為的家,她還與她曾經以為的良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如今再見,卻只能形同陌路。

  馬車轔轔駛過許多條街,在一處偏僻的巷弄裡停下。面前一扇朱紅大門,粉牆裡幾株老梅探出頭來,流蘇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大門,問道:「這就是染,這就是離宮,這就是你們的根據地?」

  「根據地是什麼?」畫歌嘟囔,隨後又說:「是啊,這就是染,就是離宮,有什麼不妥麼?」

  流蘇喃喃道:「像你們這種江湖組織,行宮不是應該都建在山上的麼?入山的路上設一堆奇門遁甲的陣,擅闖者死。不是應該都這樣的麼?」

  畫歌看怪物一樣的看著流蘇,道:「誰耐煩住在那種地方?荒郊野外的,好玩處都沒,像阮地星那樣的,喝趟花酒都要跑好幾十里路,不把他憋死!」






伍拾陸    月彎挽酒坐竹亭

  流蘇搬了籐椅去院子裡曬太陽。冬日暖陽最能給人愜意的感覺,旁邊荷包一邊低頭做女紅,一邊絮叨著。周圍恬靜,爐裡有老參雞湯煨著,咕嘟咕嘟的冒著小泡,陶瓷罐子的蓋子被氣流頂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流蘇一邊晃著椅子,一邊想到四個字:靜世安好。

  她像是四下流離無枝可依的鳥,終於尋到一棵枝葉繁茂的樹,安然築巢,梳理自己經過風霜的羽毛。蘇柒然將蘇園給了她,彼時指著園名笑著對她說:「你看,澤遙的薰荔閣就是仿蘇園建的,可是它不及蘇園的十分之一。蘇園蘇園,當初命名的時候,不過貪圖方便,用自己的姓起了名字,哪裡能料到,它以後的女主人,名字裡也帶著『蘇』字。流蘇,你的名字裡帶著我的姓氏,我們分不開了。」

  她閉著眼回想,微微笑起來。眼前一黑,像是有陰影遮擋住了陽光,流蘇睜眼,畫歌正叉著手站在她面前四下觀望。

  流蘇又閉上了眼,問道:「在澤遙的那段時日裡不是堆積了許多事務要處理麼?你怎麼有空來我這打混?」

  畫歌捂著肚子嚎叫:「還說呢,我可是忙的連吃飯的時間都沒,餓著呢。宮主認真起來,可是要人命的,整個離宮,也只有你的蘇園最清閒了。快快快,有什麼吃的趕緊端上來。」

  流蘇笑著讓荷包給畫歌端了點心過來,斜支著下巴看她狼吞虎嚥,漫不經心的說:「你悠著點,怎麼來蘇園蹭吃的,廚房不給你神醫大人做吃的麼?」

  畫歌吃的太快,被哽的翻白眼,搶過流蘇手中的茶牛飲一大口,把糕點順了下去,邊分神回答流蘇的問題:「誰不知道蘇園的點心是宮主請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廚師做的,也只有在你這才能吃到,和這一比,咱們廚房做的那些哪裡入得了口。」

  畫歌又坐了一會,蹭了點心,吃的心滿意足,拍拍肚皮,開始與流蘇閒聊天,兩人聊著,話題就轉到了夏侯阿囡身上。流蘇和蘇柒然回離宮的那日,夏侯阿囡也回了自己的府邸,只是日日往離宮跑,她總想黏著蘇柒然,卻總被拒之門外,沒有法子,只能跑到蘇園冷嘲熱諷,意圖打擊流蘇。

  流蘇與她也鬥嘴斗慣了,別的沒長進,蘇園的點心茶水倒被她吃去不少,本來這日日報到的夏侯阿囡,最近幾日卻像是失蹤了,半點沒她的蹤影。流蘇一時清閒下來,頓覺有些不適。趁著畫歌在,問道:「夏侯阿囡最近怎麼不來了?」

  畫歌的表情很幸災樂禍,笑嘻嘻說:「還記得她上次綁回來的暮淵閣二公子麼?那二公子名為趙亦之,可不是個好惹的主,她夏侯阿囡也踢到鐵板了,據說好像被那二公子整的服服帖帖,現下裡恐怕在府裡給趙亦之端茶倒水呢。」

  夏侯阿囡被人暗地裡嚼舌頭,不由打了幾個噴嚏,手裡一抖,茶盞歪了一下,傾出一半茶水來。趙亦之眼神一緊,頗有些擔心的看著夏侯阿囡被茶水燙到的手指,只是嘴上卻仍然惡毒:「呦,一半茶水都被你給潑了,我還喝什麼?下去再泡過吧。」

  夏侯阿囡跨下臉,忽地撲上前去,十分狗腿的搖尾巴道:「趙公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已經聽從你的吩咐,把那些男子都放了,您老也趕緊回家吧。改日我定登門負荊請罪。」

  趙亦之輕佻的挑起她的下巴,飛了一個媚眼給夏侯阿囡,哀戚的說道:「這怎麼行呢,我就是來服侍小姐的,小姐還沒嘗過我的滋味,就不要我了麼?」

  夏侯阿囡絕望中感到一陣惡寒,趙亦之一變臉,又是一副惡毒嘴臉,命令道:「下去泡茶。」

  夏侯阿囡被打擊的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沒有看到身後趙亦之眼中的愛戀。

  前腳畫歌剛走,後腳蘇柒然就施施然來了。流蘇納悶:「怎麼這麼早?」

  蘇柒然沒有說自己沒日沒夜的處理公務,就是為了早點見到她的笑靨。只是皺了皺鼻子,說道:「什麼這麼香。」

  流蘇盛了老參雞湯給他,明知道自己動機很單純,可是就是有些尷尬,解釋道:「聽小葛說,你最近忙的沒怎麼吃飯,我以為,身體還是要顧及的,且我既承了你的情,容我在此安生,能照顧到的就盡量照顧,所以給你燉了這湯。那個什麼,宮主如果倒下了,離宮上上下下的人可怎麼辦,是吧?嘿嘿嘿嘿……」

  她沒有說的是,幾日前她去找蘇柒然時,見他伏在案台上,埋頭奮筆疾書,兩邊是堆的高高的案牘,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愈發瘦削,漂亮的桃花眼底一圈濃重的陰影,微微凹陷了下去。彼時她看著這樣的蘇柒然,心沒來由的一陣緊縮,像是某處被鈍刃慢慢割拉著,痛也不乾脆利落。

  蘇柒然沒有說話,專心的一口一口品著。流蘇有些晃神,眼前的身影似乎與那個眉眼笑意吟吟吃著蛋羹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耳邊傳來的溫潤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很好喝,我還要。」

  流蘇反應過來,只見蘇柒然的眼神如某種小獸,濕漉漉的期待的看著她,不由失笑,又盛了一碗給他。

  時間靜謐,一個院子,一方陽光,一張籐椅。而自己洗手做羹湯,為了一個男人。流蘇驀然覺得仿若曾經夢想的生活就是如此,可是這個人,卻不是曾經以為的良人。

  她微微笑著:「蘇柒然,我想起一首詞: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我們現在這樣,不說詞牌釋義,單從字面意思上理解,是不是也算是清平樂了?」

  蘇柒然笑起來,眼裡流光溢彩,生動了一冬的景色,他輕輕摩裟著碗溫熱的外壁,說道:「遇見你之前,我不曾有過這樣的快樂和安然。清平樂,也是因為有你。」

  蘇柒然在蘇園坐了很久,喝完了雞湯,連晚膳也免了。流蘇卻總覺得蘇柒然的臉色越來越白,與她說話時,聲音也愈發乾澀。她以為不過是錯覺,且蘇柒然雖然臉色蒼白,但卻興致高昂,流蘇也就以為是他累了,沒有放在心上。

  過了酉時,蘇柒然回了自己的寢宮。流蘇在燈下看了一會書,由荷包伺候著沐浴完,正在梳妝鏡前梳理長髮,門突然被氣勢洶洶踢了開來。

  流蘇被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梳子沒握緊,在地上摔成了兩段。畫歌面目猙獰,衝到流蘇面前大聲質問,就差沒有捉流蘇領口了:「你給他吃了什麼?!」

  流蘇被畫歌的氣勢嚇倒,半晌反應過來那個「他」是指誰,莫名其妙的回答:「沒什麼啊,老參雞湯。」

  畫歌被流蘇的回答氣的氣勢又暴漲了一截,那眼神恨不得拿刀把流蘇凌遲了,恨聲道:「我求你,你不瞭解他就不要自作主張好不好!」說著,把一襲白衫扔在地上,怒道:「你看看!這是你幹的好事!」

  流蘇一看,那襲白衫上星星點點觸目的血跡,在絲質布料上吸附蔓延。她慌了,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顫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畫歌焦頭爛額,撫著額說:「小姐,你知不知道宮主身體一直很虛,八年前他在一戰中受了致命傷,傷及心脈,我雖然護住了他,可是日後須得時時小心照料。上次他為了護你,被宣墨刺了一劍,傷及舊傷,身體就有些差起來。他本就是陽虛,陽不制浮陽,浮陽上升,發為虛火,虛不受補難道你不知道?!」

  流蘇聽不懂那一堆中醫術語,想起白日裡特地去廚房討的千年人參和白骨烏雞,心裡陣陣發涼。慌亂中捉住畫歌的手:「他現在在哪裡?還好麼?他沒和我說,我不知道……」

  畫歌看著流蘇蒼白的臉色,也不好再責怪,只說:「在他寢宮裡,我已經診過脈開過方子了,現在只怕服了藥睡下了。他自然不會說,只要是你煮的東西,只怕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的喝下去!」

  她還未說完,流蘇卻已飛奔出去,身後畫歌的聲音冷冷傳來:「你有用心看過他麼?你看過他卻瞭解他麼?」

  夜風寒意沁人,她向黑暗中那一點光亮奔去,夏侯阿囡的咆哮,畫歌的質問在耳邊徘徊不去:你瞭解他的痛苦他的過往嗎?你有用心看過他嘛?你看過他卻瞭解他嗎?

  她想起在酒樓那第一眼,那一身暗紅衣衫的頹廢男子,向她露出一個魅惑眾生卻沒有溫度的笑容;她想起那清冷月光下,他如情人般親暱低語:「早知你會如此絕情地背叛,也許當初,就應該殺了你……」;她想起兩人在初春河畔的相見,他低低輕吟:「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在這樣一個沒有星光月光的冬夜裡,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殘忍和種種,卻分外鮮明。

  流蘇氣喘吁吁的站在蘇柒然房間門前,輕輕推開門,燭光下斜倚在床上的蘇柒然訝異的看過來,因失血而蒼白的臉上,一雙眸子更加幽深晦暗,輕聲問:「怎麼了?」

  流蘇走到他床前,伏在他身上,低低的說:「對不起。」

  他因流蘇這一舉動而略微吃驚,卻很快明白過來,安慰著:「沒事的,畫歌嚇你了是吧。我沒事,我是離宮宮主呢,怎會如此輕易倒下。」

  流蘇還想說什麼,原本溫柔的蘇柒然卻突然暴怒,一把把她提起來:「你就穿的這麼單薄,一路光腳跑過來的?!」

  流蘇被吼得愕然,低頭一看,才發現鞋子不知何時在疾奔中跑丟了,這時她才感到寒冷,寒風彷彿從毛孔裡鑽進去一般,凍得渾身顫抖。她絞盡腦汁意圖想一個借口出來,蘇柒然卻冷著一張臉,拿一床被子把她嚴嚴實實的包了,細心擦去她足心的塵土,將她小巧的足包裹進自己溫熱的手心,輕輕揉著。

  流蘇紅透了一張臉,想縮回腳,卻被蘇柒然牢牢攥住。那樣的溫暖,沿著足,悄悄蔓延至全身,她想起知道蘇柒然咯血時的慌亂緊張,想起自己無法抑制住將要失去他的恐慌,悄悄歎口氣,向蘇柒然,也向自己承認:「蘇柒然,我好像,喜歡上你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gigi1433 發表於 2011-4-18 02:48 AM

伍拾柒  塞上風高秋正早

  「我今天又看到宮主笑了,而且不是那種沒有溫度的,是活生生的笑容哎!」小廝甲很激動。

  「是哎是哎,宮主這幾天春風拂面的,每次去送乾淨的衣服,一看他那笑,我骨頭都酥了呀!」浣洗丫頭乙兩眼愛心,咬著小手絹做小媳婦樣滿臉紅暈花癡狀。

  「宮主心情確實不錯,暮淵閣派來的殺手都落了個乾脆的死法,沒再被大刑折磨了。」宮人丙摸著下巴,嚴肅深思道。

  小葛十分不屑這些人的大驚小怪,儼然是蘇柒然的官方代言人一般,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趕牲口一樣的朝眾人嫌棄的揮揮手,啐道:「去去去,你們懂什麼,宮主這是柳暗花明,功成圓滿了!」

  小廝甲很有慧根,一聽這話,當即領悟過來,說道:「那位住在蘇園的夫人,被宮主拿下了?可是那位夫人,不是有家室的麼……」

  他雖然只做些雜事,離宮許多大事情都不能參與,對於那位住在蘇園的夫人,卻也是有耳聞。只因從不多看女人一眼的宮主,對那位夫人,可是寵上天了,偏生大家都說那夫人卻是嫁過人的,好像夫君還是某位位高權重的京官,叫什麼來著……

  小葛本來也是一臉喜色,畢竟主子心情好,底下的人也跟著輕鬆。聽那小廝說了這些話出來,卻像是平地起了雷,轟的他血色盡失,跳了起來摀住小廝的嘴巴,慌道:「掌嘴!這話可是亂說的?小心丟了你的命!甭管那姑娘什麼來頭,你們記住,萬不可叫她夫人,要叫,也只能叫她宮主夫人,你們把她當未來的女主子伺候就對嘍!」

  眾人看小葛的臉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唯唯諾諾的應了,都長了個心眼。

  蘇柒然繼續滿面春風,傻呵呵的笑著在離宮上下飄蕩。畫歌,盛真和阮地星卻齊齊聚在流蘇的蘇園,共商大事。

  阮地星雖然老了,卻精神矍鑠,一雙眼閃電一樣盯著流蘇:「凌姑娘,你可是想好了?」

  流蘇無畏無懼:「是,我確實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會有閒言碎語,可是我以為,我抓住我自己的幸福就好,別的什麼,實在顧不上了。」

  盛真擺擺手:「咳,說什麼閒言碎語,離宮人心還是很開放很單純的,閨女未婚有了娃娃的事也不稀奇,不然他阮地星一把年紀去喝花酒還不被人戳脊樑骨!」

  阮地星的臉色黑了下去,被人觸到痛腳,躲到角落去畫圈圈,留給眾人一個蒼涼背影。

  畫歌伸了個懶腰,做總結陳詞:「行了,流蘇,你趕緊去看看他,把他收拾收拾,我實在是受不了他傻子一樣的笑了,這和隔壁的二狗子有啥區別嘛!」

  流蘇很明智的決定不去追究隔壁二狗子是何許人也,回想起那晚的情境,不由微笑。

  「蘇柒然,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揉著她纖足的手驀然一頓,蘇柒然的表情很困惑,好像在努力消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漸漸的,眼中露出狂喜之色,頓了許久,卻小心翼翼的問:「你剛說什麼?」那眼中不敢相信的惶恐,讓流蘇心裡一酸。

  她撫上蘇柒然消瘦的臉龐,一字一頓的說:「蘇柒然,我喜歡上你了。」這一次,沒了「好像」,沒了猶豫,字字堅貞,像是敲進蘇柒然的心裡。

  蘇柒然沒有說話,一把將流蘇摟進懷裡,流蘇的鼻子撞上他堅硬的胸膛,剛想抬頭抗議,鼻端聞到熟悉的蘇柒然的味道,心裡驀地一軟,伸手環住了蘇柒然的腰。

  蘇柒然渾身一僵,流蘇摟的更緊了些,漸漸的才感受到他軟化下來。他們相擁了許久,為了彼此這歷經千辛萬苦,差點要擦肩而過的愛情。

  良久,蘇柒然才放開流蘇,濕潤眸子裡波光璀璨,他念著流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念到心裡去,藉以抒發這抑制不住的狂喜。

  蘇柒然戀戀不捨,磨了流蘇許久。流蘇看天色已晚,也擔心他方才咯血,需要休息,像哄孩子一般的哄著蘇柒然:「你趕緊休息罷,我也回去睡了。明天再來看你。」

  蘇柒然很不捨:「你不留下來麼?」

  流蘇失笑:「我現在留下來,算是個什麼,名不正言不順的。你說,我算不算一女侍二夫啊?」

  蘇柒然的眸色迅速黯淡下來,流蘇知曉自己說錯了話,又溫言勸說了許久,蘇柒然終於肯放人了。卻在流蘇走出門的那一刻,說道:「流蘇,冠上我的姓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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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正說著,畫歌口中的「二狗子」飄了進來,畫歌他們一一向蘇柒然行了禮,很識相的告別離開,蘇柒然眼裡卻容不下旁人了,滿心滿眼都是那個陽光下淺笑著的纖細身影。

  流蘇看他大冬天的卻仍一襲鬆鬆垮垮的長袍,胸前的肌膚若隱若現,知道他並不懼冷,只是自那晚確定心意以後,彷彿就有了佔有意識,走上前去替他將衣襟掩上,責怪道:「這麼冷的天,你還穿這樣單薄。」

  蘇柒然捉住她的手,眼角笑紋抑制不住擴散開來,輕咳一聲,低下頭抵住流蘇的額頭,傻傻的問:「流蘇,你是我的罷?」

  流蘇很有些後悔表了白,將好好一個蘇柒然生生變成了傻子,倘若離宮眾人問她要一個正常的蘇柒然,她可如何是好。她笑著又攏了攏蘇柒然的衣襟,無奈哄道:「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

  蘇柒然笑的愈發傻了,流蘇看著他那樣稚氣美麗的笑容,心神一晃,咳了咳道:「我看今日天氣晴好,宮中也沒什麼事務要忙,不如我們去夏侯姑娘的府邸看看她罷。」

  蘇柒然總算還沒有達到超脫人世繁蕪,游離三界之外的境地,聽到流蘇如此說,皺眉道:「去看那丫頭做什麼?不如你好好陪陪我。」

  這卻是流蘇的私心了,雖然她想著自己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獨立女性,前世今生年齡加起來都能做夏侯阿囡的娘了,不該與一個黃毛丫頭計較,不過也畢竟沒有達到那蓮花座上寶相莊嚴的觀世音大慈大悲的境地,聽到夏侯阿囡吃了癟,心下還是有小小雀躍,便要去看看她出醜的樣子。

  她扯住蘇柒然的衣角,做撒嬌狀:「去嘛。」

  蘇柒然很受用,丟盔棄甲很沒骨氣,寵溺的捏捏流蘇的鼻子,說:「好,我們去。」

  馬車轔轔駛到一座氣勢恢弘的龐大府邸前,門外竟沒有守衛,也沒人通報。蘇柒然囂張的震開緊閉的大門,大搖大擺走了進去,流蘇緊跟其後。

  一路行來,流蘇東張西望,只盼著能讓她瞧見幾個夏侯阿囡私藏豢養的面首,她來之前,腦中勾勒出的就是眾多美少年或坐或臥,均是衣衫不整的魅惑樣,偶爾斜斜飛個媚眼過來的奢靡畫面。只是這一路行來,別說美少年了,連個小廝都沒見到,四周均是丫鬟,見到他們,也不驚訝,只是盯著蘇柒然緋紅了臉,羞答答的咬小手絹。

  蘇柒然很不滿意流蘇無視他的樣子,問道:「你在找什麼?」

  流蘇答得很順溜:「美少年呀。聽畫歌說個個都是絕色呀。」

  說完驀然覺得不對,轉過頭去果然看到蘇柒然烏漆麻黑的一張臉,臉色難看的不能用言語形容了。

  他用力刷拉一聲扯開自己才被流蘇掩好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瞪著流蘇問道:「看我還不夠麼?」

  流蘇聽到無數只烏鴉在她頭上撲稜稜飛過的聲音,偷眼往四週一看,果然眾丫鬟均露出如癡如醉的狂熱表情,有幾個還掛下了兩行鼻血。她撲上前去,將蘇柒然包嚴實,恨聲道:「你怎麼那麼不知廉恥,哪裡隨便能給人看身體,要看也只有我才能看!」

  話剛說完,她悔得想咬掉自己舌頭,蘇柒然卻雲開霧散,看著她溫柔的笑,認真點頭:「嗯,以後只給娘子看。」說著,端出一副聖潔無比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走了進去。

  夏侯阿囡淒苦無比的趴在桌上,她這幾日被趙亦之折騰的神思恍惚,看到流蘇都油然而生一種親切感,可憐兮兮的叫:「然哥哥……」

  蘇柒然果然是絕情冷心之輩,大美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一雙美目殷切的將他看著,他卻恍若未覺,看都不看夏侯阿囡一眼,逕直朝座上俊朗清逸的男子一頷首:「趙公子。」

  趙亦之若有所思,深深看了蘇柒然一眼,從座上站起,抱拳道:「蘇宮主,百聞不如一見。亦之這廂有禮了。」

  兩個男人一對眼,電光石火間仿若達成了什麼協議,蘇柒然慵懶笑道:「阿囡平日裡被寵壞了,此番還望趙公子多擔待擔待。」

  趙亦之亦含笑回道:「不敢。得夏侯姑娘垂青,實是趙某一生之福分。」

  夏侯阿囡怒瞪著座上眉清目秀笑的無害的趙亦之,趴桌上哭去了。

  流蘇以為夏侯阿囡既然叫蘇柒然一聲哥哥,那麼自己遲早得承她一聲嫂嫂之稱,長嫂如母,少不得要多關照一些。因而暫時收了看笑話的心思,過去溫言撫慰。

  蘇柒然和趙亦之還在寒暄,蘇柒然飲了一口茶,不急不緩的將茶蓋一合,說道:「趙公子此次長住阿囡此處,蘇某本不該有何置喙,只是不知趙公子與趙掌門可打過招呼?這幾日,我那離宮被暮淵閣派來的殺手,攪得可是烏煙瘴氣。暮淵閣與離宮素來無過節,此次若因為公子結仇,想必也不是趙公子樂見的。你若要出這府邸,阿囡攔你不住,我也不會攔;不過你若願意住在這,還望與令尊講明白才好。」

  趙亦之鎖了一對長眉,道:「蘇宮主請放心,我自有分寸,不會讓暮淵閣擾了宮主清修。」

  流蘇也沒閒著,對著夏侯阿囡做出一副知心大姐狀,口乾舌燥的講了一堆諸如人生夢想的廢話。夏侯阿囡明顯沒有聽進去,插嘴問道:「你和然哥哥在一起了?」

  流蘇很坦然,點頭應是。

  夏侯阿囡很惡毒,詛咒道:「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和他就別想順利,你們肯定會被我拆散的!」

  流蘇一口氣哽在喉嚨,半晌才緩過來,恨道:「趙亦之怎麼沒把你折騰的更慘些!」





伍拾捌  雲間霜淺素當初

  年關將近,離宮上下忙的熱火朝天。採買年貨,購置桃符,新翻被褥,灑掃庭院,事情雖然不大,但卻瑣碎,做起來倒也花費時間精力。

  流蘇自然是最清閒的那個,第二清閒的,卻是蘇柒然。他將事務全委派了下去,自己樂得輕鬆,成天在蘇園黏著流蘇。

  流蘇端了茶出來,看蘇柒然在庭院裡一張幾前鋪開筆墨,右手握筆,意態瀟灑的揮毫潑墨,冬日陽光下,身形分外清俊。她將茶盞放在桌上,探頭去看蘇柒然寫些什麼,原來是一幅對聯,紅紙上摻了金泥的幾個字熠熠生輝,流蘇笑道:「你倒練得一手好顏體,我以為,你那手就是握劍的,不想握起筆來也是瀟灑。」

  蘇柒然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白玉雕花的紫毫扔進筆洗,自豪的說:「不錯吧,到時候給你貼到蘇園門口去!」

  流蘇失笑的歎氣,低頭去嗅那茶的香氣。蘇柒然又黏了上去,抱著流蘇,在她耳邊說道:「流蘇,同你說件事。」

  「嗯?」她輕輕一揚頭,光線透過她的碎發稀稀疏疏落在白皙的肌膚上,蘇柒然離她那麼近,看到她長長睫毛掩蓋下安靜的眸子,她閃著緋色光澤的雙唇,她白的幾乎透明的肌膚下細小的粉色血管。心裡愛意洶湧澎湃,只覺得自己情願在這樣的笑容裡一直沉淪下去,在流蘇臉上輕輕一吻,才道:「小葛今托我,向你家荷包提親來了,我想,得問問你這主人的意見。」

  流蘇吃了一驚,聲音都輕快了許多:「真的麼?」

  不等蘇柒然回答,又說:「我當然答應,荷包跟了我這麼久,吃的苦頭也不少了。我早看出她對小葛有心,只不知小葛的意思,女孩兒家面皮又薄,也不好意思直接去問她的意思。現在小葛這一主動,免去了好事多磨,實是件大喜事!」說著,急急掙脫了蘇柒然,去屋內找荷包。

  荷包沒遇見小葛之前,還頗有些稚氣憨傻,遇到小葛以後,流蘇成天沒見她做別的,總是低著頭在繡東西,繡完手絹繡肚兜,繡完肚兜編絡子,編完絡子又開始繡荷包,簡直是賢妻良母的典範。流蘇曾經打趣過:「你繡什麼荷包呀,自己就叫荷包,把自己送出不就得了!」這回流蘇進去,卻見她有些茫然失意,從不知愁為何物的荷包竟然也開始傷春悲秋,流蘇一陣惡寒,她可不想看到荷包做對著窗外一枝枯死的海棠落淚這種極度文藝的事情,也不逗她了,開門見山問道:「荷包,小葛托了宮主來向你提親,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荷包圓溜溜的眼睛撲閃撲閃,騰的鬧了一張大紅臉,低下頭去扭捏了半晌,蚊子哼哼似的擠出了一句:「全憑小姐做主。」

  流蘇鬆了口氣,她還頗有些擔心荷包給她來欲拒還迎這一套,見她雖是扭捏,但總算是答應下來了,又逗了她幾句,看她面皮紅的像是要燒起來般,才走出去回復甦柒然。

  蘇柒然高深莫測的瞇起眼睛,沉思半晌,突然笑逐顏開:「這個月十六我看就不錯,不如讓他們那日成親罷。小葛自己有住處,東西擺設一應俱全,你做主子的,替荷包打點打點出嫁要用的物什,屆時花轎從蘇園抬到小葛處,事情就成了。」

  流蘇驚歎於蘇柒然說風就是雨的行事作風,前後思量了一回,覺得沒什麼不妥,縱有,蘇柒然也總能處理妥當,便答應了。

  日後幾天,荷包終於不繡荷包手絹了,流蘇才鬆了口氣,驀然發現她開始繡自己的嫁衣,被套和枕套。她萬分不可置信:「荷包,怎麼這些東西也要自己繡?」

  荷包咬斷線頭,打了個漂亮的結,說的認真無比:「自己繡的嫁衣,一針一線都包含著情,我總想,穿著這包含了許多心願的嫁衣,一定能夠幸福的。」

  流蘇突然怨念叢生,她哪裡會做什麼女紅,連粒紐扣都不會縫,離賢妻良母那個標準,相差不是一點點。流蘇看看那些五色光華的並蒂蓮,鴛鴦戲水等圖案,覺得若要自己繡出這些東西,其困難程度不亞於母雞肚子裡生出個鴨蛋,還是個鹹鴨蛋。

  荷包說完就後悔了,她知曉流蘇出生武門,定不會女紅,可是話既已說出,只能試圖彌補:「小姐,你也別擔心,要不我教你吧,小姐這麼聰明,一定學的很快的。」

  流蘇想說這東西與智商沒什麼關係,倒與動手操作能力成正比,最終還是沒說。她被荷包殷切盼望的眼神盯的莫名其妙的覺得仿若不會女紅就是罄竹難書罪大惡極罪孽深重,於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頭。

  這一點頭,就是噩夢般生涯的開始。流蘇永遠沒有辦法與針線和平共處,五色絲線纏的她手指打結,往往縫一針,卻要理順一下午的線。其慘不忍睹的程度可叫天地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荷包的嘴角抽了又抽,苦思冥想了半日,終於挑揀出流蘇的一個優點,十分誠懇的鼓勵:「小姐,我覺得你理線時真有耐心。」

  今日十五,明日就是十六了。荷包的嫁妝都打點齊備,就等明天風光出嫁了。畢竟是小女兒性情,這一晚,流蘇聽到外間荷包翻來覆去的聲音,想是緊張又欣喜,期待又恐懼,定然是睡不著了。

  荷包很愁,流蘇卻更愁,她對著燈下那團白乎乎的看不出形狀的莫名布料愁到柔腸百結。她本是想給蘇柒然做件裡衣的,也不敢貿貿然跑去度量他的骨架大小,只能粗略的估計了大小裁了布,她構思了自己的作品,嗯,袖口是要有纏絲花紋的;接口處最好沒有一個線頭,柔軟而貼身;如果可以,繡一朵暗紅色的彼岸花也是不錯的……希望是美好的,藍圖是宏偉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她手裡如今這一件東西,這一件看不出袖子領口衣襟的東西,如果以超後現代主義頹廢主義野獸派抽像派的藝術眼光去看,它確實是一件衣服。

  她本想在明天荷包出嫁時把這件衣服送給蘇柒然的,如今看來,實在是忒送不出手了。她自我安慰了一番,把衣服往桌上一扔,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漸漸也就睡了過去。

  還不到四更,流蘇就被叫醒了,她迷迷糊糊一想,想到今日荷包要出嫁,瞌睡蟲立刻被驚飛,爬起來先收拾好自己,再出去叫荷包時,她卻早已在梳妝鏡前坐著,任由身後的丫鬟梳妝打扮。流蘇打著呵欠,給自己沏了一杯極濃的茶,看那些丫鬟怎麼個打扮法。

  只見那些丫鬟絞了熱毛巾,在荷包臉上絞了幾絞,就算開臉了。然後開始細細的上水粉,描眉,又在唇上抿了胭脂。等上完了妝,半個時辰已過去了,天邊開始露出一絲微光,丫鬟們開始替荷包梳髮髻,梳完髮髻,一切基本完備了,荷包穿上了自己繡的嫁衣,轉過身時,完成了蛻變,脫去了那稚氣天真,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流蘇頗有些感慨,她參觀了兩次婚禮,卻連自己嫁人時的一絲印象也無。她想起唐絡那場寒酸淒清的婚禮,便想到了那個狠絕卻儒雅的男子。真好,流蘇想,她已經不再刻意迴避去想起那些往事,她已經能夠淡然面對。而給予她這些勇氣的人……她想起蘇柒然,微微笑起來。

  荷包蓋上蓋頭,捧了流蘇送的如意,淚水漣漣的由丫鬟們扶著,慢慢走了出去。園外鼓聲震天,園裡處處結了紅綢紅花,喜慶無比。小葛穿著喜服,喜的手足無措,搓著手來回走著,看到荷包出來時,嗖的衝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扶著荷包進了花轎,喜笑顏開的上了馬,一隊鼓吹手敲敲打打,一路熱鬧無比的進了小葛的住處。

  蘇柒然在座上坐著,見流蘇來了,拍拍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邊,流蘇彆扭了一會,還是坐了上去。蘇柒然此時作為宮主的風範畢露無疑,一本正經的主持完了婚禮。離宮向來低調,不怎麼與其他門派打交道,因此觀禮的人也都是離宮自己人,一場婚禮熱熱鬧鬧很是溫馨。流蘇很有女大不中留的感覺,坐在座位上做出一副既欣慰又傷感的樣子來,入了戲,很有感覺,還想拿手絹拭一下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蘇柒然十分不能理解:「她雖嫁了出去,卻是嫁到離宮來,好歹也還是住在離宮,你兩個日日定能相見,你傷感什麼?」

  流蘇瞪他一眼:「我多愁善感,敏感矯情,行不行?」

  蘇柒然咳了一聲,轉過頭去看那新人被簇擁著進入了洞房。流蘇做戲做夠了,滿足了自己的YY心態,看看也沒自己的事了,便打算回蘇園。

  蘇柒然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流蘇奇怪:「你不回自己的地方,跟著我做什麼?」

  蘇柒然的借口十分之光明:「平日裡都是荷包陪著你,如今她出嫁了,我怕你晚上一個人不習慣,夜裡要喝個水的也沒人服侍。本來應該給你找個丫鬟的,只不過離宮上下,也只有幾個浣洗丫鬟,她們又手腳粗笨,恐不合你心,要不明日裡我買幾個進來,你自己去挑一個……」

  流蘇感動於蘇柒然的細心,想了半晌怎樣能夠不拂了他的好意,慢慢說道:「我一個有手有腳的大活人,沒人伺候就活不了了麼,你看我可是那嬌慣的人?平日我在家,有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所以這丫鬟,有沒有都沒差。我知道你的心,不過我們倆若現在就住在一處,恐有些不合適罷。」她雖然到了古代漸漸習慣了別人服侍,可是她的前世可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就算一時不能習慣適應,但肯定不會有太大困擾。最主要的是,她不敢讓蘇柒然一宮之主做這些掉身價的事。

  夜色裡蘇柒然的鳳目閃了閃,像是自嘲:「你怕我碰你麼?你到現在還認為我們不適合?你若這麼注重名分,卻又為何不肯答應嫁給我?」突然湊近流蘇,冷冷盯著她,「還是,你根本還沒有忘了他。」

  流蘇渾身發冷,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個字來,眼睜睜看蘇柒然一拂衣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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