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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07 PM

泊煙 -【掌心寵】《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小茅 於 2018-9-3 12:05 AM 編輯

【書名】:掌心寵

【作者】:泊煙

【內容簡介】:

夏家原本是泉州當地的富商,家中突逢變故,舉家搬遷到紹興,成為當地的首富。

當家姑娘夏初嵐不僅經商手段過人,而且貌美如花,在當地美名遠播。

她偶遇微服出行的宰相顧行簡,一見傾心,卻因為年齡和身份的差距不能在一起。

后二人經歷種種波折,認清彼此的心意,終成眷屬。

本文的背景南宋是個內憂外患,偏安一隅的朝廷。

失去半壁江山,被迫南渡之后,一直在與金人的對抗中掙扎求存。

文中展示了當時的人物風情,還原了一個王朝的富庶和繁華。出場人物眾多,但各個鮮活飽滿,情節環環相扣,跌宕起伏,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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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11 PM

第一章

紹興十七年,這是皇室南遷后的第二十個年頭。

當年金人以雷霆之勢攻克汴京,擄走二帝,當今皇上在應天府倉促登基,而后一路南逃。不料金兵窮追猛打,皇室一度避之海上。

自黃天蕩之戰以后,金兵退回北邊,朝廷趁勢命主和派大臣北上議和。兩國約定划淮水至大散關一帶為界,暫時和平共處。

雖然失去了北方的廣袤疆土,偏安一隅,但政局總算趨于穩定。杭州升為臨安府,定為行都。

南方早在五代時期,便不煩干戈,百姓富庶,皇室南遷又帶來了北方大量的人口和手藝匠人,臨安很快再現了當年汴京的繁華。

紹興府與臨安府相距不遠,因當今皇上南逃時曾短暫地以此地為都,故有小臨安之稱。

今日是紹興府的夏家大公子夏謙成親的日子,滿城轟動。

夏家在江南一帶也算赫赫有名。南方大城多處于河灣港口,朝廷開放海事,海商也隨之興隆。夏家在廣州和泉州港擁有多艘商船,與諸蕃國貿易,生意一直做到了西洋。

前兩年,夏家的家主在海上出了事,夏老夫人找算命先生測了一卦,這才舉家搬到了紹興府,一躍成為了當地首富。

喜樂吹吹打打,送親的隊伍沿著城中的街衢走了一圈,花轎便抬到了夏家門口。喜娘扶著新娘下轎,圍觀的百姓發出一片喝彩之聲。

年輕的新郎站在那里,挺拔如松竹,卻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喜娘將紅綢的一端塞進他的手里,含笑喊了聲“大公子!”,他這才回過神來,順勢牽著紅綢入內。

一群人走過正對門的磚雕影壁,便是敞闊的前院和布置喜慶的正堂。堂屋兩邊以游廊圍成方形,各有耳房數間,格局龐大,紋飾華麗。

本朝對房屋的規格早有限制:執政、親王曰府,余官曰宅,庶民曰家。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拱、藻井及五色文采為飾,不得四鋪飛檐。但隨著大商賈的興盛,打破規制的現象也時有發生,朝廷並未加以管制。

熱鬧的喜堂里,夏謙的眼睛往四周看了一遍,不免失望。

她不在。連自己的婚禮,她都不來參加。

高堂在座,一對新人行拜天地之禮。

喜娘唱福,夏謙麻木地跪下,周遭的喧鬧好像都與他無關。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衝動,想要離開這里,帶那個人走。

“禮成,送入洞房!”喜娘高唱了一聲。夏謙猛然回過神來,為自己剛才荒唐的念頭感到可笑。他要考取功名,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一切。更何況那還是他絕對不能肖想的人。

喜娘以為夏謙的種種反常是因為過度緊張,輕推著他的后背,歡歡喜喜地將一對新人送去新房。

夏家的下人隨即安排賓客入座,座位也極有講究。今日總共席開三十五桌,門外還為城中百姓擺了流水席。

正堂前面的五桌,除了坐著主家和近親以外,其余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夏家生意做得大,也攀交了不少官員,今日來賀喜的人里頭就有紹興府的知府宋云寬。

宋云寬進士出身,從政二十多年,一直政績平平。他在紹興府即將任滿三年,磨勘之后調任,眼下四處托人找關系,想調進臨安的市舶司,剛有了點眉目。

然而市舶司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地方,正式的調任沒下來之前,他無法安心。

喜宴上人頭攢動,不時有下級官員帶著親朋前來拜見宋云寬。宋元寬敷衍地笑笑,翹首張望,卻遲遲不見那人現身,莫非消息有誤?

恰好這時,一群人從廊下走了過來。

為首的男人約四十歲上下,穿著一身茶色寬袍,高大英武,五官俊朗,臉上一層濃密的絡腮胡子,平添了几分粗獷。

宋云寬尚未來得及動,身旁眾人已經一窩蜂似地圍了過去,“顧二爺顧二爺”這般殷勤地叫著。

原來這位爺乃是臨安的大商賈顧居敬,在臨安乃至全國有塌房,邸店,質庫等多處產業,富可敵國。時下商人的地位遠優于歷代,有些大商賈甚至可以與官員平起平坐。

而顧居敬最讓人趨之若鶩的身份是當朝宰相顧行簡的兄長。時人講:權歸人主,政出中書。中書即是以宰相為首的文官班子,宰相可進退百官,皇帝發布的政令也需得有宰相副署方能生效。

顧相權傾朝野,又兼為皇子師,深得皇上器重,誰不想巴結一把?巴結不到他本人,能巴結上他兄長也是好的。

顧居敬對這般眾星拱月早就習以為常,環顧四周,猛然間發現了一件事,抬起手指將身后白皙清俊的少年隨從喚來,耳語道:“崇明,他人呢?”

崇明錯愕地張望四周:“剛剛明明還在的……”

***

夏家的后花園,花木繁盛,花壇里培育著姹紫嫣紅的花朵,如散在茵茵綠草上的寶石。

臨湖的芙蓉榭,卷棚歇山頂,欄杆低平,設鵝頸靠椅。一名白衣女子正靠坐在欄杆上,一手執線裝書,一手端著白瓷茶杯,面前擺著張雕花茶床,上頭精美的茶具一應俱全。

女子素手芊芊,腕上掛著一串質色上好的珍珠,肌膚泛著雪光。

她上身著半臂,肩膀到胸口繡著精致的花紋,手臂挽著披帛,腰上系帶,掛著一枚古朴的玉佩。一頭烏墨的秀發梳成雙髻,髻上插著珠花。

端的是一副令百花失色的好相貌。

她微垂著眼睫,櫻桃小口抿了抿杯沿,秀眉輕蹙。

旁邊站著一個穩重的婦人和一名圓臉的小侍女。小侍女見狀,連忙上前道:“姑娘,這茶想必涼了,奴婢再給您泡杯新的?”

女子未抬眼,只順勢將杯子遞了過去,算是默許了。

小侍女連忙接過,跑到旁邊的茶床上,邊研磨茶粉邊說:“奴婢明早再叫人去打些泉水來。這活水煮出來的茶,就是不一樣。”

旁邊的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姑娘,今日大公子成親,那些商家官人可都是衝著您和老爺的臉面來的。您不出去,就怕老夫人和二房那邊會不滿……”

女子靜靜地翻過一頁,沒有說話,很自然地將垂落在鬢旁的一縷發絲掖到了耳后。

趙嬤嬤心里暗道:自老爺出事以后,姑娘就大不一樣了。從前為了個男人尋死覓活的,老爺和夫人還一直擔心她。現如今姑娘主意大了,想來也不用他們再跟著操心了。

趙嬤嬤正感慨著,那邊泡茶的思安“哎喲”了一聲,瞪向從門外跑進來,險些撞到自己的人:“死六平,你想撞死我呀!”

那名喚六平的小廝大概十四五歲,長得一副伶俐的模樣。他衝思安哈腰賠不是,然后壓低聲音道:“姑娘,二夫人殺過來了!”

思安如臨大敵,連忙看向主子。

這位二夫人可不是什麼善茬。

女子不緊不慢地伸出手:“思安,茶給我。”聲若玉片相擊,清脆悅耳,含著股鎮定人心的力量。

思安連忙把茶杯遞過去,她喝了口,平靜地說道:“燙了。”

“奴婢下次一定注意。”思安馬上回道。

片刻之后,二房的夫人韓氏,攜著几名侍女仆婦進了水榭,聲勢浩蕩。

韓氏今日打扮得十分隆重,暗紅金絲繡花的裳裙,肩搭披帛,小盤髻上插著的赤金步搖直垂落到耳廓,眉目秀致,看著十分年輕。她眼見夏初嵐坐著一動不動,絲毫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火氣郁結在胸口,喝道:“夏初嵐!”

夏初嵐不為所動,纖長玉白的手指執著茶杯,眼也不抬:“二嬸找我何事?”

三年了,韓氏還是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女子跟從前那個夏初嵐聯系在一起。從前的夏初嵐美則美矣,卻沒有腦子,像個精致的花瓶,只能當擺設。

記得那時候,夏初嵐跟外頭的男人鬧出了事,長房關起門來把事解決了,老夫人不許其它兩房過問,韓氏有好一陣沒見到她。后來夏柏盛沒了,再見夏初嵐時,她完全變了。眼神清冷倨傲,有時一個眼風掃過來,韓氏這個做長輩的都心虛。

可偌大的家業交到一個小姑娘手里,韓氏如何能夠服氣?

就拿這次夏謙成親的事來說,原本要席開五十桌,最后硬是給縮減到了三十几桌。夏家還缺這點錢麼?分明是這丫頭想要打壓二房。

“大郎成親,你躲在這儿,是何意思?”韓氏單刀直入。

“二嬸弄錯了。我沒有躲,只是有些累,不想出去應酬。”夏初嵐淡淡地說道,目光卻是向著外頭水面的,神情冷漠至極。

韓氏裝作沒看見,徑自坐了下來,又換了長輩的口吻:“你一個姑娘家整日里拋頭露面的,二嬸也知道你不易。你若肯放權,何至于如此勞累?當年你二叔跟著你爹跑商,海上的事情也十分在行的。”

海商是夏家的根本,韓氏的算盤倒是打得好。

夏初嵐勾了勾嘴角,笑得顛倒眾生:“我爹出事后,二叔倒是主事了一段時日,可結果呢?若我再將家業交給二叔,二嬸就不怕都敗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15 PM

第二章

韓氏臉上青白交加,登時無言以對。

夏家是從長子夏柏盛的手里發達起來的。次子夏柏茂眼高手低,只會紙上談兵。兄長出事以后,他被妻子韓氏硬推著出面主事,非但沒有好好善后,還被逼債的船工家眷直接押進了州府衙門,險些出不來。幸而有夏初嵐站出來力挽狂瀾,夏家才有如今的勢頭。

夏初嵐見韓氏無言以對,拿手指隨意地撥動著腕上的珍珠——那是夏柏盛送給她的十四歲生辰禮。

准確地說,是送給這個身体原來的主人的。

后世的夏初嵐遭遇了一場空難,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越到這個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並擁有了原主全部的記憶。生存起來不算太困難,唯一麻煩的是她的性情跟原主實在相差太多。

好在那時候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她性情大變也被眾人所接受。

韓氏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不中用,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繼續說道:“那你總該去見見顧二爺吧?他是衝著你爹的臉面來的,怠慢了貴客總歸不好。”

像顧居敬這樣的巨賈,不是誰都能見到,誰都能攀交的。顧二爺在臨安抖抖手指,整條御街上的商戶都得震一震,更別提他還有個做宰相的弟弟。

剛才席上顧居敬問起了夏初嵐,韓氏這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找她。

夏初嵐卻說:“有事他自會找我,不用特意去見。”

韓氏愣了一下,几乎以為自己聽錯。一個十几歲的小丫頭,居然要那樣的大人物親自來找她?實在太狂妄。

她耐著性子道:“三丫頭,那可是顧二爺!都城里響當當的人物。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大郎想想。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學富五車。若能攀上他們顧家的人,得顧相指點一二,大郎來年再試,還怕不成……”

韓氏兀自滔滔不絕,夏初嵐卻不想跟她多費口舌,拿著書站了起來,對左右說道:“我尋個安靜的地方看書,六平,不准任何人來打擾。”說完人已經走出去了。

韓氏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這丫頭翅膀硬了,居然敢這麼下自己的臉面!她狠狠咬了咬牙,對侍女仆婦們道:“我們走!”

……

暮色降臨,前院那邊熱鬧非凡,隱約能聽到人語聲,后院這里反顯得有些冷清。

夏初嵐站在拱橋上,手扶著欄杆,穩了穩心神。

原主小時候應該見過顧居敬,但時隔太久,印象已經很模糊了。顧居敬本是條極好的人脈,于生意場上大有助益。若不是事出有因,她斷不會如此。

事實上,夏柏盛出事之后,夏初嵐一直在暗中調查那場海難的原因,也查到了一些線索。

時任泉州的提舉市舶吳志遠,利用職務之便,牟取私利。他想要與夏家的商船合作,被夏柏盛嚴詞拒絕。沒多久夏柏盛就出了事,吳志遠卻被顧行簡舉薦,升為戶部侍郎。

夏初嵐無法確定那位極人臣的宰相大人究竟有沒有參與此事,也不敢聲張,就怕將夏家卷入更大的災禍之中。如今家中尚有体弱的娘親,年少的弟弟需她照顧。她既占了這具身子,就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

池塘里“咚”的一聲水響,一只原本停在荷葉上的青蛙,躍進水里游走了。

夏初嵐回過神來,沒注意到身后站著個人。因為忙碌了一日未進食,眼前的景物俱都浮動起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軟。

原以為要摔倒,卻有一雙手臂適時地伸了過來,將她扶住。隨即,一股仿佛千年古剎里厚重深遠的檀香味飄進了鼻腔里。

夏初嵐抬起一只手扶著額頭,勉力站穩,感覺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腕被尤帶溫熱的几根手指按住。

“姑娘何處不舒服?”頭頂有個低沉悅耳的男聲問道。

夏初嵐一愣,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人身量很高,体態偏瘦,穿著普通的道衣裳袍。他的五官極為俊秀,只是下巴上留了一撮胡子,反倒看不出年紀。尤其是那雙眼睛,仿佛蓮台上端坐的佛,深邃而又難以捉摸。

“你是誰?”夏初嵐問到。

“我沒有惡意,只是誤走到此處,想向姑娘問路。”男人平靜地說道,“方才把脈察色,姑娘似乎是氣血不足。”

夏初嵐微愣,低頭從腰間取下絲袋,迅速拿出一小顆糖球放進嘴里含著。原主這具身体的確有輕微的暈眩之症,大概類似于低血糖。

男人靜靜地看著她的臉龐,猶如欣賞一塊成色上好的美玉,不沾染一絲雜念。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裊裊纖腰上垂掛著的玉佩,是只活靈活現的瑞獸麒麟,十分特別。

分明像男人之物。

“先生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叫人送您出去。”夏初嵐微微一禮,便轉身走了,不敢久留。這男人身上的氣場實在太强,無形之中,有一種凌駕于人的壓迫感。

夏初嵐離開之后,男人俯身將她遺落在地上的書卷撿了起來,封面上印著“夢溪筆談”四個字。

竟然是這本書?

他不由自主地翻開,仔細看里面的排版和字体,不由一愣。這是當年汴京國子監第一批印出的版本,還是他的恩師主持修訂的,如今堪稱一字千金了。

他小心地撫著書頁,恩師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多少年了,恩師所贈的那套書在當年逃往南方的途中散佚了,連他都遍求不到,竟然在此處看見了真品。

少頃,思安奉命來到拱橋處,見到男人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不敢再看第二眼:

“奴婢奉姑娘之命,來送先生出去。”

***

前院,觥籌交錯,賓主盡歡。顧居敬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宋云寬,對方貴為知府,不好隨便打發。

宋云寬笑道:“我仰慕顧相已久,聽說他喜歡古玩字畫,便收集了兩幅,還請二爺幫忙轉交。”

顧居敬摸了摸胡子,回得不卑不亢:“非顧某不願幫大人的忙。只不過都城里頭的人都曉得,我這弟弟打小体弱,養在寺廟里頭,跟家里的人都不太親近。宋大人這字畫,恐怕得另尋門路。”

他口氣里盡是推諉之意,宋云寬怎能聽不出來?失望之余,也沒多做糾纏,尋了個由頭便離開了。

他一走,崇明便在顧居敬身后嘀咕:“怎麼還有人敢給相爺送字畫……”

早先有個官員為了調回都城,也托了關系到顧居敬這里,讓他轉交字畫。因為所托之人有些來頭,不好推辭,顧居敬便叫崇明將東西帶回相府,讓弟弟自行處理。不料,很快崇明又把東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說是贗品,退回不要。

顧行簡對字畫古玩鑽研頗深,再高明的贗品也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官員送禮,輕易不敢送這些,万一是贗品,就要得罪宰相了。

顧居敬抬眼看見穿道袍的男人回來了,在自己身旁落座,側頭溫和地問道:“去哪了?這般久。”

男人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輕描淡寫地說:“迷路了。遇到一個侍女,她送我回來的。”

顧居敬搖了搖頭,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居然不認路。若不是早知他不近女色,還以為是私會佳人去了。

喜宴過半,夏謙由夏柏茂陪著,到了顧居敬這桌敬酒。夏柏茂拉著夏謙特意繞到了顧居敬面前,手中的酒水不小心灑了點到坐在旁邊的男人身上。

男人眯了眯眼,不悅。

夏柏茂不甚在意,只隨意說了句“對不住”,然后便轉向顧居敬,滿臉堆笑:“顧二爺,這是犬子夏謙,您還記得吧?請您看在家兄的面上,一定要在相爺面前提攜提攜他。”

夏謙立刻鞠了一躬。他心高氣傲,甚少佩服什麼人,顧行簡卻是少有的几個之一。

顧行簡十五歲高中狀元,文章才華一鳴驚人。三十歲便做到了宰相,權領中書。他一力促成了與金國的議和,使政局穩定,還大力提倡海事,重視商人,一下將國庫扭虧為盈。

他不僅是權相,還是經學致用的大儒,號稱是不輸給蘇公和沈括的全才。據說他去年在國子監的太學講了堂課,竟讓偌大的太學府被人圍得水泄不通,上至白發耄耋,下到總角小儿全都慕名前去。許多人專程趕了几個月的路到臨安,就為了聽他一堂課,可最后連太學的門都沒擠進去,直接坐在大街上嚎啕。

顧居敬掃了眼站在夏柏茂身后,正拿手帕默默擦袍子的男人,嘴角微揚。

若是夏家父子知道,本尊此刻就在這里,還被他們視若無睹,會不會悔得腸子都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22 PM

第三章

月上中天,城里只有寥落的几處燈火,一輛馬車在夜色里奔馳。

寬敞的馬車內,顧行簡用力摘掉下巴上的胡子,抬手摸了摸那處皮膚。微熱,還有些刺疼。他本就相貌清雋,皮膚白皙,一臉的書卷氣。只不過加上這撮胡子,一下子老了几歲。

坐在對面的顧居敬遞了條干淨的帕子過去:“阿弟,果真沒人認出你來。”

“此處畢竟是紹興府。若在都城,我走不出十步。如今停官在家,還是謹慎些。”顧行簡擦了把臉,淡淡地說道。

顧居敬道:“那些食古不化的台諫官,聽風就是雨,當真可惡。等過一陣子,皇上想起你的好,也就沒事了。倒是你這趟同我到紹興來,究竟是要……?”

顧行簡沒有接話,而是從手腕上褪下小葉紫檀佛珠一顆顆地轉著。那串佛珠表面光滑,上頭紋路如絲,顏色泛紫,有些年歲了。

顧居敬知道弟弟每當如此,便是在琢磨事情,乖乖閉上嘴。

不久前,臨安市舶司的提舉市舶病死在任上。吏部磨勘之后,將宋云寬的名字報了上來。顧行簡翻閱他以往的政績,十分平常,無功無過。提舉市舶的官不算大,但權任堪重。市舶司又和坑治,茶馬共擔一路監司的職責。所以他趁著停官在家,隨顧居敬到紹興府走一趟。

好一會儿,顧居敬都要打瞌睡了,才聽到弟弟問:“夏柏盛出事以后,夏家的光景如何?”

顧居敬連忙坐好,回答道:“很不好。那時死了數十船工,船工家眷日日坐在夏家門前逼債,差點把夏家逼入了絕境。我本想幫他們一把,沒想到夏家的三姑娘主動把擔子挑了起來,夏家這才挺過了難關。”

顧行簡點了下頭,又道:“那夏三姑娘從前倒是沒怎麼聽過。”

顧居敬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可是弟弟頭一次主動提起女人,雖然對方只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片子。

幼時家里窮,顧行簡出生便十分体弱,几乎活不成。后來得高人指點,抱到大相國寺去養,養成了半個和尚:吃素,不沾酒水,不近女色。家里原先還催過他的婚事,后來見他對女人實在沒興趣,也不再管了。

到了這個年紀,官的確做得很大,身邊卻連個体己的人儿都沒有。

顧居敬微微前傾身子,說道:“從前在泉州就有美名,豆蔻之年,求親的人便踏破門檻了。要不是跟英國公世子鬧出了點事,壞掉名聲,早就嫁人了。”

顧行簡微頓。英國公父子在本朝,可算是風云人物了。

英國公陸世澤出生于西北,早年抗擊西夏時,初露鋒芒。后來金兵南下,他在北方堅持抗金多年,所帶兵馬不多,但所向披靡,從無一敗,令金兵聞風喪膽。

直到金人攻克汴京,皇室匆忙南遷。沒多久朝廷內部發生叛亂,英國公奮勇救駕。皇帝感其救命之恩,封他為御營司都統制,管轄諸將,權勢如日中天。

至于英國公世子陸彥遠,相貌堂堂,不知虜獲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他打小跟著英國公南征北戰,屢立戰功,成為了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禁軍殿前司指揮使。兩年多前娶了參知政事莫懷琮的掌上明珠莫秀庭,在朝中一時風頭無倆。

英國公父子是主戰派的人物,而顧行簡是主和派,兩派是政敵。如今朝中是主和派略占上風,但兩派明爭暗斗,各有勝負。關鍵是看聖心偏向哪一邊。

雖然政見不合,但顧行簡對英國公父子保家衛國,收復故土的赤膽忠心亦是万分感佩。他只是沒想到像陸彥遠那般的英雄人物,居然會跟商戶女有過一段往事。

他本人對商戶倒是沒什麼偏見,在他的大力倡導之下,商人在本朝的地位有了顯著的提高,諸行百戶,欣欣向榮。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累世公卿之家不屑與商人為伍,以商人為輕賤。

英國公恰恰就是個十分傳統刻板的人。難怪當時英國公世子的婚事那麼急,想來跟這段往事脫不了干系。

顧居敬見弟弟沉默,也不知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顧行簡喜靜,相府里伺候的下人走路都跟貓儿似的沒有聲音,平日里也不敢高聲言語。顧居敬算是兄弟姐妹几個里頭跟他最親近的人了,但還是摸不透弟弟的脾性。

“后來呢?”顧行簡隨口問道。

顧居敬這才繼續說:“據我所知,英國公世子與莫老之女早就定親。英國公夫人還派人去過夏家,要讓夏三姑娘過府做妾。夏家沒同意,小姑娘鬧著上吊,差點死了,好不容易才救活過來。”

就算是商戶出身,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個甘願去做妾?英國公府此舉名為納妾,實則有些羞辱人了。但是閨閣女子,與男人私定終身,又難免叫人輕賤。

“陸彥遠未必動過真心。”顧行簡神色冷淡地說道。

顧居敬表示贊同:“是啊,像他那樣的高門衙內,身邊多的是女人,不過隨便玩玩而已。可你不知,夏家那丫頭是真的漂亮。小時候便粉雕玉砌的,我還抱過呢。今日本想叫她出來相見,這不是你不讓麼。”

顧行簡回想起那時拱橋上立著的少女,猶如迎風而綻的茉莉。潔白嬌美,香遠益清,的確過目難忘。

他略一推測,便知道是夏三姑娘無疑。那般玉雪清姿,如何都想不到會是個輕浮的女子。

“我要在紹興呆几日。”顧行簡說道。

顧居敬疑惑地望向他,他淡淡地笑:“等位失主。”

***

夏家的玉茗居,因廣種白色山茶而得名。假山湖畔,枝繁葉綠,雖已過花期,還有三兩朵殘花點綴其間,遠望白若霜雪。

屋內,夏初嵐穿著絲質的暗花月白小衣,坐在閨房的銅鏡前,和思安一起把頭上的飾物一件件摘下來,放在妝台上。

趙嬤嬤放下窗邊的繡簾,走過去整理床鋪。她看到那塊麒麟玉佩,小心地捧在手中,說道:“姑娘還是別佩這塊玉了,仔細丟了。”

夏初嵐回頭看了一眼,今日掛繩松動,幸好她發現得及時:“嗯。嬤嬤幫我收起來吧。”

“哎!”趙嬤嬤應了一聲,連忙找出一個精美的匣子,把玉佩放進去,藏在了多寶架上的一個暗格里。

老爺曾交代過,這玉佩姑娘打小戴著,十分重要,千万不能丟了。她一直記著呢,每日都要檢查這寶貝是否安好。

思安幫夏初嵐梳著頭發,嘀咕道:“姑娘,今日誤闖后花園的那位先生真是奇了。明明看著挺溫和的一個人,奴婢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呢。”

夏初嵐想起那男人身上穩健如山,又磅礡如潮的氣勢,不由問道:“你可看見他跟何人坐在一處?”

“好像是顧二爺帶來的。但不像是有身份的人,那些官員全都圍著顧二爺轉,不怎麼理他。姑娘覺得他是什麼人?”

夏初嵐摘下耳珰,搖了搖頭。紹興畢竟不是都城,這儿的官員沒什麼眼力,那人的身份尚且不好下定論。

夏家如今風頭盛,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著。二房和老太太那邊還想大肆操辦夏謙的婚禮,恨不得將整個紹興府的名流都請來。

到底是商賈小民,沒有遠見,不懂樹大招風的道理。

夏初嵐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夏柏盛還在就好了。

后世的她是單親家庭長大,父親是大學教授,寡言少語,從小對她要求嚴苛。她努力讀書,終于拿到了國外大學的offer。在國外的那几年,與父親偶爾通話也是寥寥數語就掛斷。寒暑假賺生活費,沒回過國。大學畢業之后,父親一定要她留在國外工作,她便進了一家跨國大企業,東瑞集團。

總裁譚彥是她同一個學校畢業的師兄,是個十分有能力的人。

之后工作忙碌,几乎沒有閑暇想家,與父親的聯絡也越來越少。

可以說,從小到大,她所有事都是靠自己扛過來的。

夏柏盛跟父親則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對原主很寬容,甚至有些溺愛。原主要什麼便給什麼,從未說過一句重話,簡直是捧在手心里疼著。也許因此,養成了原主天真單純的性子,被一個才見過几面的男人用花言巧語給騙了,險些賠上性命。

夏初嵐至今還會夢到三年前的事,情竇初開的少女與高大英俊的男人私會,看山看海,濃情蜜意。不久男人回了都城,約定半年之內回來娶她。可最后等來的卻是侯府几個態度傲慢的婆子,說奉英國公夫人之命,替世子接少女過府做妾。

少女想不開,大哭大鬧,夜里悲憤之下上吊自盡,被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咽了氣。

夏初嵐就是在那個時候來的。雖與夏柏盛只做了不長時間的父女,卻真正体會到了慈父之愛。

“姑娘,好了。”思安將手中那柔順如云的長發垂放下來,衝夏初嵐笑道。

夏初嵐點了下頭,起身走到書桌那邊,想要取下午的書看,卻怎麼都找不到,便問趙嬤嬤:“可有看到我下午讀的那本書?”

趙嬤嬤搖了搖頭:“好像姑娘帶出了芙蓉榭,之后便沒再帶回來。”

夏初嵐心驚,莫非是落在拱橋那儿了?這套書是她花了重金好不容易得來的,若丟一卷,她可是要心疼的。

這時,院子里六平的聲音響起來:“大公子,您怎麼到這儿來了?”

思安和趙嬤嬤迅速對看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望向夏初嵐。大公子這個時候不去洞房,跑到玉茗居來做什麼?

院子里有很低的說話聲,六平又道:“您不能過去,姑娘已經歇下了……”

“狗東西,你敢攔我?快滾開!” 男人拔高聲音,接著是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好像起了爭執。

夏初嵐聽到這,果斷地披上衣服,推開門走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27 PM

第四章

廊下的紙燈籠發出朦朧的光芒,六平倒在地上,雙肘撐著地面,站在他面前的夏謙穿著喜服,搖搖晃晃的,站得不是太穩。

夏謙胸膛起伏,聽到聲響,抬眼往夏初嵐這邊看來。

女子披散著鴉羽一般的長發,眸如星子,表情冷淡地站在光亮處。她的皮膚很清透,泛著薄薄的一層光暈,猶如月色一般迷人。

她小時候很愛纏著他,總是哥哥長,哥哥短地叫著,那時他還嫌煩。可自從兩年前大伯在海上出了事,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猶如涅盤后的鳳凰,光芒万丈。他再也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

夏謙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只覺得渾身上下更燥熱了。他也恨自己那肮髒齷齪的念頭,但心中的感情卻怎麼都克制不住。

“這麼晚了,大哥有事?”夏初嵐微微歪頭問道。夏謙住的含英院跟她的玉茗居隔了老遠,並不順路。這位兄長對原主也算照顧,盡管這照顧多半是為了討家主夏柏盛的歡心,但夏初嵐對他還算客氣。

夏謙揉了揉前額,被風一吹,理智回來了點:“三妹,我喝醉了,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就走到這儿來了。我頭疼得厲害,勞你派個人送我回去。”

他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這是他的親妹妹,而他是夏家的長孫。

夏初嵐也不多做追究,只吩咐道:“六平,快送大公子回含英院去。”

六平應了一聲,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去扶夏謙:“小的方才多有得罪,這就送公子回去。”

……

夏謙扶著六平搖搖晃晃地回了含英院。時辰已經不早,新娘的陪嫁侍女和嬤嬤都等急了,在屋前來來回回地走。

看到姑爺回來,她們心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歡天喜地地把他扶了進去。

屋內的紅案上,三指粗的喜燭燒得正旺。案上擺著四盤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紅棗,桂圓,蓮子和花生。畫著鸞鳳和鳴的紅漆托盤里,放著銀質的酒杯和酒壺。

新娘蕭音聽到響聲,微微掀起蓋頭一角,看到眾人扶著夏謙,立刻迎了過來,想搭把手。男人滿身酒氣,面紅耳赤,東倒西歪的。人一沾床,就倒下去睡了。

蕭音俯身幫他脫靴子,陪嫁的嬤嬤擔心地說:“姑爺醉成這樣,還怎麼圓房……”

“嬤嬤,你先下去吧。”蕭音小聲道。

嬤嬤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辦法,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

蕭音望向夏謙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夏蕭兩家本是世交,她跟夏謙打小就定了親。蕭家原先是北方的大戶,汴京失陷以后,家族跟著皇室南逃。她的祖父和父親相繼病死在路上,家財也損失過半,再不復當年的風光。

其實她也知道,夏家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早就看不上她,想為夏謙另擇良配。是過世的夏伯伯重諾,親自敲定了這門婚事。只不過三年前夏謙要考科舉,婚事便暫且擱置了。

蕭音知道自己不算美人,至少跟夏家的姑娘們比,差得太遠。而且已經二十歲了,算是個老姑娘,夏謙心中難免不滿。可他們已經成親,日子總是要過的。

她斟酌著開口:“夫君,我知道你沒睡。你我的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可我從小就認定了你。我會為你生儿育女,好好孝敬公婆祖母,將來你若有看中的姑娘,納入房中,我也會以姐妹相待……”

蕭音看夏謙還是一動不動的,想起自己悲涼的身世,忍不住傷心落淚:“阿音自及笄一直等著夫君。不敢求夫君的寵愛,只求夫君不要嫌棄……我,我什麼都願意為夫君做。”

她哭泣時的聲音柔柔軟軟的,像只小奶貓。夏謙轉過身去,見她蓋頭半掀在頭頂,白皙的臉頰紅扑扑的,睫毛上沾著淚珠,原本不出眾的相貌陡然生出了股楚楚可憐之感。

夏謙胸中正聚著一團火,伸手便將她拉了過來,直接壓在身下。

眼前清秀的面容仿佛變成了那張勾人心魄的臉:長而濃密的睫毛扑閃著,如月似水的眼眸望著他,微張的檀口似乎等著他來吻。夏謙痴迷地摸著,一下子動情地親了上去,恨不得將她吞裹入腹!再抬頭時,那張臉又變成了蕭音普通的容貌。

夏謙愣了片刻,不甘,惱怒,執拗全都涌上了心頭。他動手撕扯蕭音的喜服,衣裳碎裂,潔白無瑕的女子胴体更加刺激了他的情欲。

他一點都不溫柔,甚至很粗暴,蕭音有些被他嚇到,瑟瑟發抖又不敢反抗。

……

夏初嵐舉著燈籠在拱橋附近找,怎麼也找不到那本書。

她細細想了想,猜測書應該是被那個男人拿走了。

夏初嵐有些想不通。按理說書這種東西,其貌不揚,普通人想必看不出什麼名堂,更不會拿走。但若能看出那是當年由沈括之子沈衝主持修訂,汴京國子監印制的版本,如今市價勝于黃金,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有如此眼力的,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如此人物,怎麼會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呢?

“姑娘,要不奴婢去問問管家?”思安一邊撥著草叢一邊問。

“不用了,我已經知道書在哪里。回去吧。”夏初嵐攏了攏身上的衣服,帶著一群人往回走。江南的五月,梅雨季節,空氣濕熱。原主的身体不算硬朗,甚至還有點嬌氣,故而她穿得比旁人都多。

夏初嵐踏上長廊,聽到花牆那邊來了兩個侍女,正小聲議論:“剛才我奉二夫人的命令去含英院送東西,你猜怎麼著?少夫人在里頭又哭又叫的,聽得我渾身不舒服。”

“我娘說女子初夜,總會有些疼的。若夫君懂得憐惜,新婚夜也不會太辛苦。”

“是嗎?我看少夫人的陪嫁侍女和嬤嬤臉色都變了,少夫人好像在哀求大公子呢。”

“真沒想到,大公子一個讀書人居然……唉,別說了,仔細被主子們聽見。”

那邊燈火漸遠,夏初嵐慢慢地在廊下走,仿佛什麼都沒聽見。思安在后面扯了扯趙嬤嬤的袖子,耳語道:“真想不到,大公子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房事上竟然這麼可怕。少夫人一個弱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趙嬤嬤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小丫頭懂什麼,興許是大公子想疼新夫人呢。床笫間的事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思安撇了撇嘴,嘀咕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英國公世子……”話一出口,她就連忙捂住嘴巴,瞪大雙眼看著前面夏初嵐的背影。

趙嬤嬤也是身子一僵,埋怨地看了思安一眼,生怕惹姑娘不痛快。

夏初嵐卻沒怎麼在意,她的心思全都在那本書上。那人有意隱瞞身份,想必找起來並不容易。就算找到了,他既然拿走,還會乖乖把書交出來嗎?

“姐姐!姐姐!”游廊的盡頭奔過來一個少年,一下停在她的面前。

“衍儿?”夏初嵐叫道。

少年抬起頭,圓臉蛋,眉目清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極有靈氣,咧著嘴笑。這是長房唯一的男丁夏衍,今年十二歲。

几個伺候的侍女和嬤嬤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忙向夏初嵐行禮:“姑娘恕罪,六公子非要來找您,我們也攔不住。”

夏初嵐擺了擺手,低頭問少年:“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今日大哥成親,我跟四姐五姐他們玩了許久。明日先生考課,我怕答不出來,不敢睡。姐姐能不能幫我?”夏衍搖著夏初嵐的手臂,懇求道。

夏柏盛極重視子女的教育,連女儿也是開蒙起就請了當地有名的先生來教。原主算不錯,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琴棋書畫都懂一些,不輸給普通的大家閨秀。

夏初嵐應了夏衍,一起往他和杜氏住的石麟院走。杜氏体弱多病,早已經睡下,夏初嵐便沒有過去打擾。

夏衍的課業很好,在族學里頭算是佼佼者。夏初嵐沒費多大的工夫就幫他溫習好了功課。夏衍長長地出了口氣:“謝謝姐姐,明日我就不怕先生問了。”

夏初嵐淡淡一笑:“不早了,收拾下睡吧。”

“是。”夏衍聽話地開始整理書籍。他將所有的書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文房四寶也都擦得干干淨淨。桌上擺著一本顧行簡編修的《論語集注》,邊角被仔細修補過,顯然是多次翻閱所致。

“近來在讀這本書?”夏初嵐拿起來問道。

夏衍點了點頭:“族學的先生要我們看的。恰好爹爹的書閣里有,我就拿來了。顧相連任兩屆知貢舉,選拔天子門生,號稱是天下文章第一人。他修的這本書道理深入淺出,我讀了受益良多。可惜我沒有機會聽他講課。”

顧行簡的書,可謂是“朝出鏤板,暮傳咸陽”,十分地搶手。如果動作慢一點,可能都搶不到。

夏初嵐看夏衍臉上滿是遺憾之色,寬慰道:“爹說過,學問勤中得。也許很多年后,有人會以聽你的一堂課為榮。”

夏衍的小臉又明亮起來,抓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

“嗯。你早點睡,我先走了。”夏初嵐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站了起來。夏衍連忙跟著起身,恭敬地目送她出去。隨后,嬤嬤和婢女們進來伺候他寬衣。他老成地嘆了口氣,嬤嬤好笑地問他:“六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夏衍沒回答,耷拉著腦袋,徑自抱了《論語集注》爬上床。自從那年英國公府的人來過以后,活潑愛笑的姐姐就變得冷冰冰的。今日的功課,他其實自己也可以完成,只是想跟姐姐多親近親近。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手中的書。總有一日他要高中,入朝為官,找那個英國公世子算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33 PM

第五章

夏初嵐走出石麟院,忍不住抬頭看了看竹匾上的“石麟”二字。那是夏柏盛親手所書,生下夏衍那年寫的,原本掛在泉州家中的書房。

天上石麟,誇小儿之邁眾。他對夏衍,寄予了厚望吧。

不遠處兩層高的書閣,隱在重重樹影里,暗色的輪廓,沒有燈火。夏柏盛最喜歡收集絕版書籍和名家字畫,在這方面花費不少。不論真假,買到就像個孩子一樣高興。

搬遷時,杜氏拿出自己不少的私用,將那些字畫都給運到紹興來,就收在這座書閣里頭。

如今紙卷猶在,卻唯有落月滿屋梁。

這夜夏初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找到顧二爺,也一定能找到那位先生。她倒不是心疼錢財,而是真的舍不得那本書,不去試試總歸不甘心。可她直覺那位先生並非普通人,只怕……很難對付。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她才隱約有了點睡意。剛闔眼,就聽見窗外的侍女在低聲議論,嘰嘰喳喳的。

夏初嵐蹙眉喊道:“思安!”思安立刻進來了,在紫色的紗帳外面輕聲問道:“姑娘,可是她們吵著您了?”

“外頭何事喧嘩?”夏初嵐不悅地問道。

思安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是別處的几個小姐妹來傳話,說二姑娘回來了。”

夏初嵐從床上坐起來,揉著太陽穴。

二房的長女夏初熒兩年前出嫁,男方叫裴永昭,祖籍泉州,家里是走仕途的,祖上也當過大官。裴永昭上一屆科舉中了第四甲,大小也算個功名,原本看不上青梅竹馬的夏初熒。

恰好他沒選上官,夏家二房這邊出錢出力,四處托人,總算讓他留在臨安混了個小官,夏初熒這才得償所願。

商戶女能嫁給官家的嫡子,說出去都是臉上貼金的事。韓氏為此趾高氣昂了好一陣。

夏初嵐卻覺得裴永昭不是良配,否則也不會等到夏家給他找好了門路,才答應娶夏初熒。但二房的人都不在意,她也懶得多管閑事。

成親這兩年,夏初熒一有事就往家里跑,此次想必也不例外。

思安看到自家姑娘不說話,以為她生氣了,連忙道:“奴婢去叫她們別吵了。”

“罷了,我不睡了,隨她們去吧。”夏初嵐淡淡地說道,又想起一事,“二姐夫有一同回來嗎?”

思安搖了搖頭。

……

夏初熒領著侍女仆婦們風風火火地進了松華院,韓氏早早立在堂屋門口等著,眼見女儿走進來,連忙下了台階:“阿熒,你不是說不回來了?怎麼又……”

夏初熒將韓氏拉進屋,附在她耳邊說了一番。韓氏大喜:“你當真有了?佛祖保佑,真是謝天謝地!這下娘可算是踏實了。”女儿嫁到裴家兩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生怕裴永昭納妾,頻頻捎信回來求救。韓氏也是用盡了各種辦法,總算讓她懷上了孩子。

夏初熒含羞說道:“前陣子老覺得惡心,原先還不信。后來請了個大夫到家里頭看,才確診了。官人原本跟我一起回來,剛好有事,晚兩日才到。”

韓氏點了點頭,又不放心:“還是叫家里常用的那個李大夫來給你瞧瞧吧?”

“也好。”夏初熒應道。

韓氏立刻叫人去請大夫,夏初熒則命侍女將大大小小的禮盒捧到韓氏面前,逐一翻開給她看。

“娘,這些是我給你帶的胭脂水粉,還有綾羅綢緞,都是眼下最時興的樣式。您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你送的,娘怎能不喜歡?”韓氏平日里最愛交游宴飲,將自己美美地打扮一番。看到這些東西,歡喜得滿面紅光。

母女倆熱絡地聊了一會儿,四姑娘夏初嬋揉著眼睛進了堂屋:“娘,是不是姐姐回來了……”她昨日跟年齡相近的兄弟姐妹們瘋玩,這會儿還困得很。

“嬋儿,快過來。”夏初熒將妹妹叫到眼前,忍不住誇到,“咱們嬋儿長得真好看,將來一定能找戶好人家。”

夏初嬋臉紅扭捏到:“姐姐說的哪里話……”

夏初熒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你都十四歲了,早晚要嫁人的。正好叫娘好好幫你相看相看。”

“說到這件事我就來氣。給她說了几戶,她都不滿意。想來得讓姑爺幫忙在都內找了。”韓氏瞪了小女儿一眼,口氣卻是極寵愛的。夏初嬋打小被韓氏嬌養,心比天高,尋常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隨后李大夫到松華院確診了夏初熒的喜脈,連帶開了几副安胎藥。韓氏謝過李大夫,又將夏初熒的陪嫁嬤嬤和侍女們通通打賞了一遍。

眼看新媳婦要到老夫人那里去敬茶了,韓氏催著夏初嬋去換衣服。

夏初熒拉著母親到旁邊,悄聲問道:“娘可還記得我捎回來的那封信?”

“自然記得,怎麼了?”

夏初熒的聲音更小:“我打聽過了,那件事是真的。原先英國公府那邊還遮著掩著,后來莫秀庭一氣之下回了娘家,莫老也是雷霆震怒。咱們得早作打算。”

韓氏的眼珠轉了轉,立刻會意。

夏初嵐跟陸彥遠的那一段往事,雖然老夫人和長房守口如瓶,但韓氏自然有能耐打聽得一清二楚。英國公府對于他們這種商戶小民來說,簡直就跟天上的云一樣,高攀不起。夏初嵐跟陸彥遠沒有結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倘若陸彥遠真跟莫秀庭和離了,回來找夏初嵐呢?到時那死丫頭可謂是飛上枝頭做鳳凰,老夫人的心還不知怎麼偏到長房去呢。二房別說拿回當家的權力,只怕在長房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了。

再怎麼說,長房也有個嫡子呢,還挺出息的,只是跟老夫人不親而已。

韓氏不信自己斗不過几個孤儿寡母,心生一計。

……

夏老夫人住在家中的北院,院子坐北朝南,日光充足,有一片蓊蓊郁郁的林子,都是松柏之類的常青物,院子的規制也是夏家最高的。

她膝下原有一女三子,長女許多年前嫁到蜀中去了,與家中鮮少來往。長子夏柏盛,次子夏柏茂都是商人,唯有庶出的老三夏柏青早些年考下功名,在泉州市舶司當了個從九品的小官。但夏柏盛出事之后,他的官也做不下去,賦閑在家。

三房跟老夫人的關系很疏遠,住在單獨的一處偏院,除了平日里向老夫人請安以外,很少過來主院。

今日是蕭音進門的第一日,老夫人特意也叫了三房的人過來認親,北院才如此熱鬧。

夏初嵐一邊與杜氏說話,一邊往三房那邊看了一眼。她的三嬸柳氏穿著對襟素底的長袖褙子,湖綠長裙,頭上只簡單地插著兩支銀釵,垂目坐著。三房的獨女夏靜月也是謹小慎微地站在母親旁邊,獨不見三叔夏柏青的蹤影。

夏初嵐正覺得奇怪,老夫人扶著侍女進來,所有人都站起來行禮。

杜氏身子不好,起得慢了些。

老夫人素來不喜歡她病怏怏的樣子,微微皺眉,轉向長孫那邊。夏謙疏朗挺拔,一表人才。站在他身旁的蕭音穿著朱色繡纏枝蓮的短衣薄褙子,淺色長裙,面色有些發白。

老夫人落座,壓了壓手,眾人也都跟著坐了下來。寒暄過后,新媳婦按禮奉茶。

蕭音的兩條腿直打顫,咬咬牙,扶著陪嫁嬤嬤硬是跪下了。她眼睛底下有兩團青影,襯得本就不出眾的容貌有些憔悴。昨夜是她的第一次,夏謙卻半點都沒有憐惜,一直折騰到天快亮的時候,方才罷休。

她從來不知道男人在床幃之間如此凶猛,好像要把她撕扯成好几塊一樣。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淤痕,早上沐浴時,陪嫁嬤嬤問起,她也只能强笑著搪塞過去。

老夫人沉默地接過茶喝了,心中對這個長孫媳也不見得多滿意,隨便打發侍女賞了點東西,便讓身旁的常嬤嬤帶著蕭音認人。

各房長輩都給了見面禮,等到了柳氏面前,柳氏輕聲說道:“真是抱歉,你三叔他有急事,一大早就出門了。行禮便免了吧,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說著,便讓身后的侍女把一個精致的匣子遞了過去。

三房素來節儉,柳氏和夏靜月都穿得很朴素。這個匣子看起來卻價格不菲。

蕭音謝過,韓氏在旁邊插嘴道:“弟妹這話可不對,你是長輩,阿音還是應該給你磕個頭的。既然三弟不在,便讓她磕兩個,你代三弟受了。”言談間,口氣已是不好。

既然婆母發了話,蕭音便乖乖地跪下去磕了兩個頭。磕完頭,柳氏連忙伸手,扶她站起來。柳氏也是過來人,看到新嫁娘氣色如此不好,便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

韓氏還要再說兩句,卻被旁邊的夏柏茂扯住了袖子。可韓氏咽不下這口氣,夏柏青究竟有什麼要緊事,非在新媳婦敬茶的時候去辦?分明是仗著做過官,沒把他們二房看在眼里!

夏柏茂跟韓氏拉扯了一陣,好說歹說,總算沒讓妻子講出更難聽的話來。夏老夫人靜觀其變,對夏謙說道:“你成了親,也別荒廢了學業。今年的秋闈可得好好准備,全家就盼著你高中呢。”

言談中含著几分告誡的意思,讓他別耽于女色。

夏謙嘴上應是,心中卻訕訕的。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但上一屆的科舉連個禮部試都沒中,對他多少是個打擊。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對面的夏初嵐。她的頭發梳成一個同心髻,珍珠串的發圈繞在髻上,尾端露出兩條淺桃色的綁帶,輕盈靈動。耳朵上戴著珍珠耳珰,那珍珠兩大兩小,拼成蝴蝶的形狀,還用紅寶石點綴出兩只眼睛,異常精巧。

她慣常愛穿素色的衣裳,無論是褙子還是襦裙,上頭都有刺繡的花紋,淡雅精致,加上瓊姿玉貌,怎麼打扮都好看。

蕭音退回夏謙身邊,原以為丈夫會關心地問一句,怎奈夏謙根本就沒看她。順著夏謙的目光,她看到坐在對面的夏初嵐,正抬手隨意地撥了下耳珰,儀態万方。

蕭音不由得心生羨慕。

夏家的三姑娘,早在泉州的時候就美名遠播。那時,上夏家求親的人,每日都要在門外排隊。后來夏初嵐壞了名聲,坊間什麼難聽話都傳了出來,嚇退了不少求親者。但依舊有人,痴心不改。

女人果然只要長得好看,便是天大的福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39 PM

第六章

韓氏笑著說:“娘,今儿個家里還有好事呢。阿熒有喜了!”

老夫人臉上的褶子深了几許,看向孫女,欣慰道:“好,好啊。總算是把這個孩子盼來了。老二媳婦,好好給阿熒補補身子,頭胎要格外注意。”

“哎!”韓氏高高興興地應了。

堂屋里的眾人紛紛向夏初熒道喜,夏初嵐也跟著母親杜氏說了兩句話。

夏初熒趁勢說道:“三妹,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好好考慮下自己的婚事。若有需要二姐幫忙的地方,千万別客氣。”

杜氏知道二姑爺裴永昭身邊不乏一些家世良好的同僚,若對方真心肯幫女儿牽線,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她剛要張口,夏初嵐卻按住她的手背,先一步說道:“謝謝二姐的好意。只是如今家中諸務繁忙,我抽不開身。”

韓氏輕蔑地撇了撇嘴。什麼諸務繁忙,不過是不肯放權罷了。

眾人又坐著閑聊了一會儿,便各自回去。韓氏特意留下來,在老夫人的跟前說道:“娘,三弟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大郎媳婦第一天進門,他也不來。”

老夫人知道她心直口快,笑道:“興許真是有要緊事出去了。他那人你知道的,不至于如此。”

韓氏暫時壓下心中的不快,又說道:“其實媳婦儿正盤算著一件事,又拿不定主意,想同娘商量商量。”

老夫人微笑道:“你說來聽聽。”

韓氏湊過去,在老夫人的耳邊悄聲說了一番,老夫人擰眉道:“你想給三丫頭說媒?”

韓氏點了點頭,扶著老夫人的手臂道:“眼看三丫頭都十七了,雖說現在夏家離不得她,可總得嫁人吧?她不嫁,對底下的几個妹妹婚事也有影響。正好我那本家內侄今年二十了,早年忙著家業顧不上親事。我心想兩個孩子剛好湊成一對,兩家親上加親,豈不正好?只不過,這事本不該我拿主意,就先跟娘提一提。娘覺得怎麼樣?”

老夫人沒言語,扶著榻上的羅漢圍屏緩緩坐下。

長房的兩個孩子雖然都跟她不親,但夏柏盛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儿,對長房並不是毫無感情。她明白二儿媳想要三丫頭手中的權力,這才著急。韓氏的內侄她也見過,相貌嘛,還算過得去。韓家做酒水生意,薄有家產。

若是從前,她肯定不應的。但現在三丫頭壞了名聲,能找到像韓家這樣的也算不錯了。

“事是好事,但你得跟老大媳婦說說,也問問三丫頭的意思。”老夫人拍了拍韓氏的手背,和顏悅色地說道。

韓氏面上笑盈盈地應了,心中卻不痛快。等回了松華院,拿夏柏茂出氣:“你那侄女不過是雙別人不要的破鞋!就你娘那口氣,好像我們韓家還高攀了她似的!”

“你可小點聲!”夏柏茂站在妻子身邊,好言好語地勸道,“嵐儿如今主意大,婚事豈是你能張羅的?娘都沒法做主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韓氏扯著嗓子道:“在松華院我有什麼好怕的!難道夏家的家業是靠大哥一個人掙下來的嗎?當初若沒有我娘家拿錢,沒有你跟著跑東跑西,夏家能有今天!?她倒好,成天擺臉色給我們看!”

夏柏茂拍著她的背道:“是是是,你說的都對。可嵐儿的確比我强,短短几年就讓夏家變成了紹興的首富。你別忘了,大哥從小就帶她出海見識,又請最好的先生教她,是當個男孩來養的。再說了,都是一家人,你非得爭長短干什麼?娘還在呢。”

韓氏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用力拍開他的手臂。想當初,大哥大嫂成親數年都沒個孩子,四處求醫問藥,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吃穿用度半點都不曾馬虎,王公貴女也不過如此。她還腹誹過一個丫頭何必花那麼大的代價養。眼下看來,還是有點用處的。

可韓氏不甘心,万一那英國公世子真的找上門呢?長房一干人等還不跟著雞犬升天。

……

從北院出來,夏衍背上書囊,鞠躬道:“娘,姐姐,我去學堂了。”

杜氏上前整了整他的衣領,看他整日里抱著一本《論語集注》,如同痴儿,笑道:“路上小心些。六郎,讀書也別太辛苦了。”

夏衍乖巧地點頭:“孩儿明白。娘,孩儿下學了就去看您。”

“嗯,快去吧。”杜氏揮了揮手,目送儿子離開。他又長高了不少,背影漸漸有點像他父親了。杜氏眼眶微紅,夏初嵐扶著她道:“娘,外面風大,回去吧。”

杜氏應好。一行人回到杜氏的住處,夏初嵐看屋里的光線暗,便叫思安去將窗邊的竹幕卷起來。陽光照進屋里,頓時亮堂了許多。

杜氏的侍女思香拿著几支新摘的月季進來,燒掉柄,置膽瓶中,然后倒入水。接著從案上的青釉刻花三重香合里挑出一粒沉香丸,放進蓮花香爐里的銀片上,蓋上爐蓋。頂端的蓮心小孔里裊裊升起煙來,如山穴之云,香氣頓時在屋子里彌漫。

思香和思安隨即躬身退下。石麟院這邊除了泉州帶過來的舊人,其它的侍女仆婦都是到了紹興府之后新買的。夏初嵐親自調教過,一個個都很懂規矩。

杜氏倚在床頭,眉眼秀美,如平湖秋月,只是面色蒼白。

夏初嵐吹了吹勺里的湯藥,一點點喂給她喝。

杜氏望著女儿嬌美的容顏,想著她小小年紀,就要里里外外地操持,不禁搭著她的手腕說道:“都怪為娘的沒有用,讓你這般辛苦。嵐儿,聽娘一句勸,還是尋個好人家嫁了,別擔心我跟你弟弟……咳咳咳。”

夏初嵐輕拍著杜氏的背說道:“娘,嫁人的事不急。”

“怎麼不急?你二姐在你這個年紀都出嫁了,初嬋也在相看人家了。莫非……你還沒將那人放下?”杜氏試探地問道。

夏初嵐低頭來回翻舀著碗里的湯藥,輕輕吹氣,沒有應聲。

“嵐儿……”杜氏拿帕子掩著嘴,語重心長地說道,“那英國公世子的確是人中龍鳳,常人難比。可他若真將你當回事,怎麼能讓府里的婆子那般羞辱你?去高門里頭做妾,還不如找戶尋常人家做正妻。並非娘阻止你跟他在一起,可是一想到你那苦命的姨娘……”她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早年杜老爺做過縣里的推吏,養出的一雙女儿知書達理,相貌也好,十里八鄉的男子都爭著來求娶。只不過杜氏的姐姐跟一位衙內好上了,硬是去給人當小妾。杜老爺攔不住,只能隨著她去了。

可惜風光日子沒過多久,人就香消玉殞了。

妾就是個半奴,在高門里頭毫無地位可言。若是親王府那些出身好的貴妾也就罷了,像他們這樣小戶人家出身的,如同螻蟻,還不是任人宰割?

所以那時英國公府派人來接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松口了,夏柏盛和杜氏卻怎麼都不肯。前車之鑒擺在那里,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捧在手心里養大的女儿去跳火坑?

夏初嵐也知道,陸彥遠要真的對原主有感情,何至于這些年,不聞不問?想來他只是貪圖美色,過后早就把那些山盟海誓給忘了。夏初嵐犯不著惦記這麼一個渣男,更別提對方于她而言,只不過是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罷了。

正要回杜氏,思安在外頭喊道:“姑娘,六平有急事稟報!”

思安這丫頭雖然性子活潑直爽,但也懂得分輕重。這樣火燒火燎的,必定是有大事。夏初嵐站起來,喚了杜氏的陪嫁楊嬤嬤進來,叮囑道:“嬤嬤,看著娘把這碗藥喝下。”

“哎!”楊嬤嬤立刻應了,目送夏初嵐出去。

床上的杜氏又咳了兩聲,長長地嘆口氣。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里的頂梁柱又不在了,女儿的婚事何必拖到現在。

楊嬤嬤在床邊坐下來,剛才母女倆在屋中的對話,她都聽見了。

“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夫人想想,老爺不在了,六公子年歲尚小,若上面沒有這個姐姐撐著,指不定二房那邊怎麼欺負咱們呢。”

杜氏看了她一眼:“嵐儿也是我的心頭肉。不能因為我們需要她,就耽誤她的終身大事。你幫著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當年的事,就告訴我。”

楊嬤嬤也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湯藥喂杜氏:“您慢點喝,燙著呢。三姑娘的事,老身一直記著的。可您也知道那英國公府是什麼人家,姑娘跟英國公世子好過,旁人稍稍打聽,都不敢蹚這渾水。差一點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們姑娘。”

杜氏何嘗不知此事難辦?否則她也不用發愁了。

楊嬤嬤正細心地喂著湯藥,思香進來稟報:“夫人,松華院那邊派人過來,說要咱們准備一下,二夫人一會儿過來。”

楊嬤嬤沒好氣地說:“豈有此理!過來便過來,還要我們准備什麼?難不成要我們夫人出去迎接她?夫人,老身得出去好好教訓一下松華院的人。”

杜氏按著楊嬤嬤的手,淺笑道:“不過是個下人,你又何必生氣?二弟妹向來是這樣,性子爭强好勝些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幫我梳頭換衣服吧。”

楊嬤嬤無奈,扶她起來。自家夫人是個知書達理的,性子溫順,素來不愛與人爭。可到底是長房長媳,身份擺在那里,不能因為老爺沒了,就由著旁人騎到頭上來。

反正姑娘說過,二房的人客氣倒也罷了。若是不客氣,還以顏色也未嘗不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42 PM

第七章

夏初嵐跟著思安走出石麟院,六平帶著三房的夏靜月來到她面前。夏靜月跟夏初嬋同歲,只略小几個月,也是極好的相貌,清麗可人。

她一見夏初嵐,便急聲道:“三姐姐,爹爹可能出事了!”

夏初嵐鎮定地問道:“出了何事,你慢慢說。”

“上午的時候,有個人把爹爹叫走了。爹爹臨走時說馬上便能回來,還能趕得及喝大嫂敬的茶,要我和娘別驚動你們。可是剛才我們回去,爹爹還未歸,有個小廝把這封信送了過來。”夏靜月說完,急忙把一封信遞給夏初嵐。

信封上沒有具名。

夏初嵐把信抽出來,抖開看了看。很普通的字体,看不出什麼端倪。信上說,要夏家當家之人單獨到泰和樓去談事,若午時不到,夏柏青也就回不來了。

泰和樓是紹興最大的酒樓,食客如云,生意興隆。

“三姐姐,娘看了信就暈過去了,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求你一定要幫幫我們。”夏靜月掩面哭泣。她年紀尚小,三房又只有她一個孩子,遇事沒有人可以倚靠。

夏初嵐受不了女孩儿哭,看了思安一眼,思安連忙上前柔聲安慰五姑娘。

夏初嵐知道,如果說夏家尚有明事理的人,便是她這位三叔了。三叔跟爹志趣相投,性情相近,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感情卻勝過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三叔當年就是為了追查爹出事的真相,才被吳志遠整治而辭官的。

她想了想,對夏靜月說道:“你先回去,告訴三嬸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訴旁人。”

夏靜月聽到這番話,心里一塊大石總算落地了,忙不迭地點頭,擦干眼淚。她知道三姐的本事,夏家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打敗眾多對手,成為紹興的首富,這位姐姐居功至偉。

對于她們這些整日里只知道悶在內宅做女工待嫁的姑娘們來說,三姐的見識和氣魄都太出色了。自己遇到事情只會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哭著求人幫忙。可三姐片刻之間就拿出了主意。

夏靜月心里,其實十分佩服她。

回到玉茗居后,夏初嵐坐著把事情想了一遍。三叔幫著打理生意場上的事,但沒聽說得罪過什麼人。那便是衝著夏家來了?可對方想要什麼呢?信上沒提錢財,沒列要求,只要夏家主事的人單獨過去……泰和樓開門做生意,大庭廣眾要行惡事也不太可能。

她一個商戶小民,還真想不到什麼人物要這樣費盡心思地見自己。無論如何,三叔在他們手里,不得不去一趟。

她叫思安進來幫忙換了身衣裳,出門在外,穿男裝行事方便,也能省去不少麻煩。思安幫她盤好發髻,仔細撫平袍上的褶皺,小聲道:“姑娘,您真的要去嗎?万一……”

“別擔心,我有分寸。”夏初嵐拿起桌上的折扇,輕敲了下思安的頭,走出去了。

端午過后白日漸長,空氣燥熱,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曬得沒有精神。夏初嵐在廊下走著,獨自想著心事,沒注意到夏初熒帶著一幫人從另一條廊下走過。

夏初熒遠遠便看見了夏初嵐,一身男裝,儼然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她不禁停下腳步,身后的人問道:“姑娘,怎麼了?”

夏初熒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每當夏初嵐出現在眼前,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在意。

她的這個三妹不僅貌美如花,而且琴棋書畫無論什麼都是一學就會。長大以后,上門求親的人更是只提夏三姑娘,禮物拜帖成堆地往長房送。那時候的夏三姑娘,當真無限風光。

直到遇見了陸彥遠,她一帆風順的人生才算栽了個大跟頭。

夏初熒心里難免生出几分幸災樂禍來,原以為三妹從此一蹶不振了。可沒想到,她如同破繭而出的蝴蝶,美得越發驚人。

難怪娘擔心陸彥遠回來找她。自己見過臨安那麼多的世家貴女,又有哪一個能比得過她?

……

夏初嵐走出家門,碰見了同樣要出門的夏謙。

夏謙主動走過來,問道:“三妹要去哪里?若有為兄能幫忙的地方,不妨說出來。你是姑娘家,還是少出門為宜。”

在旁邊裝作整理轎子的六平直咋舌。大公子平日里最不耐煩几個妹妹糾纏他,偏偏只對三姑娘脾氣好得出奇。若說是因為姑娘手里掌家的權力,可他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子,又是讀書人,吃穿用度全撿家里最好的來,根本不用巴結姑娘。

“我出門辦些事,不勞煩大哥。”夏初嵐淡淡地說道,眸光中含著三分冷意,徑自下了台階。她最不喜歡別人因她是個女子,就覺得她是該囿于內宅之中的。

夏謙看著她上了轎子,兩手在袖中握緊。好端端的姑娘家整日里拋頭露面,成何体統?那些富賈鄉紳各個都是色胚子,明著占便宜,背地里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不在意,他卻很惱火。

恨不得將她鎖起來,關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只有他能看見才好。

夏謙的隨從六福配好馬鞍,過來躬身道:“公子,可以走了。”

夏謙眼見那邊夏初嵐的轎子離開,在六福耳邊吩咐了一聲:“你派個人跟著三姑娘,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六福雖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還是喚了個人,悄悄跟在夏初嵐的后面。

轎子往泰和樓的方向走,六平跟在轎子旁,小聲問道:“姑娘,咱們要再多帶些人嗎?”

夏初嵐心里其實也沒把握,只怕對方來頭不小,真有什麼事,也怕自己帶的人不是對手。她想了想,湊到轎上的小窗邊,吩咐六平:“你去州府衙門,把事情偷偷稟告宋大人。就說夏家若有麻煩,這旬的賦稅恐怕就交不上了。”

六平猶豫:“可小的走了,姑娘怎麼辦?不如叫別的人去……”

“對方既然約在泰和樓,又是光天化日,應該不會輕易動手。宋大人知道你是我的人,換個人,他未必會給面子。你聽我的便是。”

六平應好,匆匆忙忙地掉頭走了。

……

泰和樓前豎著巨大的彩樓歡門,二樓有几名濃妝艷抹,頭戴時令花朵的妓子在憑欄叫客。門口立著個穿短衣的小倌,一看到夏初嵐下轎子,立刻殷勤地跑過來:“是夏姑娘吧?小的恭候多時,請您跟小的來。”他見過畫像,只能說真人更美。

夏初嵐一怔,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她回頭吩咐了兩句,才淡淡地說道:“前面帶路吧。”

一樓大堂坐著多是散客,此刻臨近中午,座無虛席。跑堂往來穿梭于各個席位之間,手舉托盤,里頭放著亮得發光的銀質酒器。還有歌女彈阮唱曲,仔細聽,詞是柳三變的《少年游·長安古道馬遲遲》。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那唱腔婉轉低吟,帶了几分悲切,與滿堂的熱鬧格格不入。長安在北方,如今是金人的領土,改稱京兆府。二十年前很多人背井離鄉,追隨皇室到了南方,一部分人偏安一隅,卻還有一部分人心心念念著故土和少年時。

小倌見夏初嵐駐足不前,催了一聲,夏初嵐才上樓。她也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那個渣男,勒馬望著北方,壯志滿懷,器宇軒昂的樣子,的確是很耀眼。

二樓相對比較安靜,各個雅間的門都關著。有的門口站著强壯的護院,有的是清秀的隨從。小倌走到一間有著四扇門的雅間前,先敲了敲門。得到里面的回應之后,才推門讓夏初嵐進去。

正對門擺著一座比人還高的單扇屏風,旁邊年長的茶博士正坐在風爐前煎茶。風爐是銅所鑄,三足,如同鼎。上面的銚子是銀制的,其中的水翻滾如蟹眼。

茶博士聞聲抬起頭,只覺眼前一亮。他閱人無數,一下就看出這是個頂好看的小姑娘。真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夏初嵐點頭致意,徑自繞過畫屏。

原來屋里的人還不少。四名侍女和仆婦低頭規矩地站著,仿佛四座石雕。另一名看著等級高些的侍女,見她進來,立刻走到桌子旁邊。那里還坐著位衣飾華麗的女子,正在飲茶,手中似還捏著一卷小像在賞看。

她的指甲紅如胭脂,頭上插著的一支步搖十分惹眼:環繞著折枝牡丹的一對蝴蝶、兩只鴻雁以薄金片一一鏨鑿成形,再用細金絲連為一体。繁花似錦,巧奪天工。擁有這樣手藝的金匠如今已經不多了,而且大都在臨安。

再看相貌,算不上國色天香,但妝容精致,稍稍彌補了五官上的不足,儀態舉止更是處處透著股大家閨秀的端庄和……高高在上。

那名侍女出聲提醒:“夫人,來了。”

女子這才緩緩抬起頭,與夏初嵐四目相接,捏著小像的手指驀然收緊,面露微笑:“夏姑娘,久仰大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46 PM

第八章

屋里燃著特制的合和香,是從西洋運來的。還有一股大食國薔薇水的味道。大食薔薇香氣馨烈,數十步尤可聞到。仰賴于繁盛的海上貿易,如今買到這些番貨並非難事。但不是任何人都能買得起。

夏初嵐站在原地,行禮道:“我與夫人素不相識,不知夫人為何要扣下我夏家的人?”

“我只是想見你。”女子彎了下嘴角,自報家門,“我是莫秀庭。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吧?”她盡量保持聲線平穩,實則心里很亂。因為手中畫像上的女子,遠沒有真人來得好看。縱然她來之前已經做好充分的准備,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站在這里,自己就已經輸了。

竟然是莫秀庭!夏初嵐怎麼也想不到,會跟這位見面。

“聽過。可夫人和我之間,有何好說呢?”她臉上很淡然。一個是正室,一個是舊情人,見面多數都跟仇人似的。而且正室的爹是參知政事,也就是副相,位高權重。反觀她這個舊情人,區區商戶女,跟人家真是云泥之別了。

夏初嵐不是原主,跟莫秀庭沒有那麼多的愛恨糾葛,倒是覺得渣男跟正室也算是門當戶對了,挺相配的。

莫秀庭原以為對方聽到自己的名字,至少該驚訝一下。可眼前的女孩沉著冷靜,不卑不亢,好似渾不在意。她是莫懷琮之女,又是英國公的儿媳婦,尋常人巴結都來不及,就連宮里的娘娘們見到她,也都親親熱熱的,還沒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先坐下吧。”她和氣地說道,“這茶餅是我帶來的北苑貢茶,紹興應該沒有,你嘗嘗看。”

北苑是皇家茶園,在福建路的建州。方圓三十多里,內有四十六座茶園。每年開春,需雇用當地上千名采茶工人同時上山,腳步聲響若驚雷,蔚為壯觀。北苑茶聞名遐邇,精品頻出,更有前人今人專門著書立作。

夏初嵐不為所動:“我人既然已經來了,還請夫人先放了我三叔。他與我們之間的事情並無關系。”

“我倒忘了。”莫秀庭笑了笑,叫來侍女吩咐几句,那侍女就開門出去了。她繼續說道:“你放心,他只是在別處喝茶。我擔心你不肯來見我,才出此下策。不過你這三叔當真關心你,一聽到是英國公府來人,便急急趕來了。你坐下吧。這位茶博士點茶的手藝甚好,能在茶湯之上瞬息變幻出多種圖樣,堪稱一絕。不想看看麼?”

這女子看著挺和氣,實則十分厲害,句句壓著人。就憑她懂得從夏家那麼多人里,單拿三叔來要挾,便不能掉以輕心。

夏初嵐索性依言坐了下來。剛才來時,外面站著兩個護院,屋子里又有這麼多人,只怕想走沒那麼容易。反正她的人都留在下面,六平也應該見到宋云寬了,不愁沒人救場。

既來之則安之,正好聽聽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麼。

***

本朝的州府衙門大都破舊,雖棟施瓦獸,門設梐枑,區別于普通的建筑,仍是不太起眼。因為地方上要用錢之處實在太多,像修繕衙門這樣費錢費力又無關政績的事,任上的官員都不會去做。一個弄不好,還要被身邊的判官和朝里的台諫官參一本。久而久之,各地破舊的府衙倒也成了為官清廉的一種標志。

六平跑到衙門口,衝官差行禮:“勞官爺進去通報一聲,城南夏家的六平有急事求見宋大人!”

城南夏家不就是紹興的首富麼?官差知道宋大人一向重視這些城中的富賈,賦稅可全靠著他們,于是板著臉說道:“你在此處等著。”

“有勞官爺!多謝官爺!”六平一邊擦汗,一邊鞠躬。

州府衙門一般與官員居住的官舍連在一處,便于辦公。官差走過官舍內不大的天井,停在緊閉的堂屋門前,小聲道:“大人,夏家有個叫六平的要見您。”

“等著。”里頭傳來宋云寬的聲音。

官差不知道宋大人的意思是要他等著,還是要夏家的人等著,只能杵在門外。

堂屋內,顧行簡坐在木椅上,翻看卷宗,聽到夏家時手指微頓了一下,臉上並沒有流露出異常。這卷宗記錄著宋云寬在紹興任上三年所處理的重大案件,還有賦稅,田畝,人丁的增減情況。

宋云寬垂首站在旁邊,時不時地掏出手帕擦額頭上的汗。他后背的朱色官服濕了一大片儿,官帽上的翅頭微微顫動,眼睛直盯著顧行簡修長白皙的手指。

誰能想到堂堂宰相大人竟會親臨紹興府,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如今停官留職,是微服出行。宋大人不用拘禮,坐下便是。”顧行簡抬手道。

“下官不敢,下官還是站著罷。”宋云寬笑著應道。他也是今早才從進奏院下傳的邸報里知道,顧相被皇帝停官了。可顧相權傾朝野,勢力盤根錯節,在不在野其實並無多大區別。就憑皇上對他的寵幸,想必很快就會復起。

宋云寬又偷偷打量了眼面前之人。年輕,實在是太年輕了,玉質金相,氣度不凡。就算布衣加身,那股凌厲的壓迫感卻遮掩不住,往那里一坐,他這個正五品的官員,雙腿都有點發軟。

“我記得宋大人是明法科進士出身?”顧行簡隨意地問道。

明法科是專攻律學的人才,在本朝一度有很高的地位,甚至比明經科二甲進士及第的出身還要高。尤其是宋云寬那一年的明法科,出了很多的重臣。

宋云寬立刻恭敬地回答:“正是。但小的不才,選官時,沒能考入大理寺,反而去了地方,當過縣尉和司理參軍。這些卷宗上都有寫。”

顧行簡點了點頭,終于合上卷宗,放在手邊的圓桌上,看向宋元寬,含笑道:“我沒事了,宋大人去忙吧。”

“不忙,不忙。相爺不妨在紹興多留几日,讓下官盡盡地主之誼。今夜下官想在泰和樓為您接風洗塵,請您賞臉,一定要來。”宋云寬拜道。

顧行簡的眸色冷了几分:“莫說如今我停官在家,不欲驚動紹興府的上下官員。便是我仍在中書之位,也去不得這泰和樓。宋大人難道不知,赴非公使酒食者,杖八十。”

宋云寬一抖,又言:“那下官還有兩幅字畫想……”

“宋大人。”顧行簡肅容道,“考官憑的是真才實學,不必做無用之事。”

宋云寬的手在袖子底下搓了搓:“下官,下官沒有別的意思。聽說不久前台諫參,參了您一本,說您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您一手提拔的吳大,大人被大理寺鞫讞。他連累您被,被……您一定會沒事的。”他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吳志遠在福建路的時候就是個通竅的人,上下官員都與他交好,政績也不錯,市舶司的歲緡成年增長,為三司之首。調任戶部侍郎之后,在朝中也是過得風生水起。但吳志遠身上的污點其實不少,只因是顧行簡提拔的,自然歸到顧相那一派,沒人敢動他。

宋云寬打聽到,這次是主戰派的大臣想要興師北伐,怕顧行簡阻擾,故意打擊他,才從吳志遠下手,致使他被連累。

顧行簡意味深長地看著宋云寬。進奏院管朝中和地方的文書傳遞,隸屬門下省。各省司的邸報通過進奏院下傳地方,通常只是報個任免的結果。此次皇上雖停了他的官職,但台諫官上的折子都被壓在了御案上。按理說到了宋云寬這里,不應該知道得這般清楚,只能說進奏院有邸吏泄露了風聲。

看來這位宋大人,本事還不小啊。

宋云寬被顧行簡看得心虛,汗如雨下。難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顧行簡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閑談般說起:“吳志遠是我授意嚴辦的。我能一手提拔他,自然有本事將他拉下來。至于被連累,也在意料之中。”

宋云寬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驚得說不出話來。相爺,相爺為何要同他說這些?堂堂一位朝官的罷黜下獄,被宰相大人說得如此云淡風輕,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他忽然有些后悔,非得進臨安的市舶司干什麼?嫌命太長麼。

顧行簡站起身,走到跪著的宋云寬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大人不用怕,做好本分就是。告辭。”說完便開門出去了。

宋云寬癱坐在地上,摘下官帽,魂都去了一半。太可怕了,談笑間就決定了一位官員的仕途生死。

過了一會儿,官差進來找宋云寬,看到知府大人呆怔的模樣,連忙蹲下身問道:“大人,您怎麼了?”

宋云寬這才如夢初醒,嘆了口氣:“扶本官起來。你剛剛說夏家來人了?”

“是啊,一個叫六平的小廝,還在府衙外面等著呢。大人,您沒事吧?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官差擔心地說道。他在衙門里頭也干了不少年,自這位宋大人走馬上任,還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宋云寬想想剛才在屋里的那個人,還有點后怕,重新戴好官帽,說道:“本官去換身衣服,你把人帶進來。”

六平等了許久,在衙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總算聽到宋大人傳喚。他一見宋云寬,就把事情一股腦儿地說了。宋云寬摸著胡子琢磨,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敢在紹興府綁人?吃了熊心豹子膽!

宰相還在這儿呢,万一聽說他連轄下的良民富賈都保護不力,他的仕途便堪憂了。更何況他跟夏家的關系素來不錯,否則也不會去喝夏謙的喜酒。

他果斷地吩咐身邊的官差:“叫几個人跟六平去泰和樓,本官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紹興的地界上放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50 PM

第九章

莫秀庭叫雅間里的人都退下去,夏初嵐則認認真真地品起茶來。這茶甘冽清香,半點苦澀也無,茶湯清澈,跟市面上能買到的茶葉大不一樣。果然好東西只會集中在少數權貴手里頭,她今日也算跟著沾光了。

她不慌不忙的,靜等著莫秀庭開口。費了如此周折將她約來,肯定不是請喝茶的。

莫秀庭見夏初嵐很沉得住氣,不由地看了她好几眼。女子愛美是天性,臨安那些夫人姑娘們出門前無不悉心裝扮,細細描摹,以求妝容精致。這個女孩儿卻素面朝天。但是底子實在太好了,縱然不施粉黛,也能艷壓群芳。

“聽說你們家原來在泉州生意做得很大,為何搬到紹興來了?”莫秀庭終于緩緩地開口問道。

夏初嵐放下茶碗,說道:“我爹在海上出事,算命先生說那邊的風水不好,要我們往北遷,最好在都城附近落腳。”其實當初說的最好之處是都城臨安,但臨安乃天子腳下,寸土寸金,商賈云集。再加上陸彥遠的原因,所以他們才退而求其次選了紹興。

莫秀庭思忖,紹興離臨安這麼近,若說夏初嵐沒動過什麼別的念頭,她才不信。早年去泉州暗查的人回來說,夏初嵐可是死活都要跟陸彥遠在一起,做妾都不在意的。

“你跟世子爺,這几年可有通過書信?”莫秀庭又試探地問道。

等了半日,總算是說到正題了。夏初嵐輕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怎麼還敢高攀世子爺?當年的事是我年少無知,早就過去了。如果夫人擔心我還存有什麼非分之想,那大可不必。好馬還知道不吃回頭草。”

莫秀庭被噎了一下,索性直言道:“世子爺來了紹興,或許他會來找你。你就不想見他麼?”

陸彥遠到了紹興?夏初嵐全然不知。她剛占了這具身子那會儿,時常夢見在泉州的事情。雖然不是當事人,但那些事仿佛親歷,這具身体應該還保留了對陸彥遠的强烈意識。她也想過如果陸彥遠回來找原主,她要幫原主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可是年復一年,陸彥遠音訊全無,原有的念頭也都煙消云散了。原來的夏初嵐早已不在人世,那些愛與恨,又有什麼意義。

她還沒想好怎麼說,雅間的門忽然“砰”地一聲被踢開了。

一個人影從屏風那頭走了過來。男人高大英挺,劍眉入鬢,眸若星子,身上穿著窄袖戰袍,護腰佩劍。這人真是少有的好看,如同陽光般耀眼。難怪三年過去,她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

陸彥遠,這個仿若隔世的人。夏初嵐握著茶碗喝了口茶,不知為何,竟嘗出了些許苦澀的味道。

陸彥遠沒想到屋中是這般光景,愣了一下,停在那儿。三年不見,雖然偶能聽到她的消息,說她如何浴火重生,執掌夏家,成為紹興首富。但印象里,她還是那個扑在他懷里撒嬌,叫他陸郎的小姑娘。直到今日一見,的確是不一樣了。特別是剛才掃過來的那一眼,冷漠得如同陌生人,同時又帶著几分倨傲。

美人如畫,甚至更好看了。猶如拂曉綻放的花,帶著露水的清靈,又沾染著晨輝和霞光的絢爛。

侍女仆婦們也都跟著涌進來,跪在雅間中,齊聲道:“夫人恕罪,我們實在攔不住世子爺……”

莫秀庭先是錯愕,然后站了起來,端庄地說道:“你們都出去吧。”那些人便又魚貫而出,屋子里瞬間只剩下三個人。

空氣仿佛凝滯般安靜。

“莫秀庭。”陸彥遠開口喊道,聲音低沉,尤帶著武將的凌厲。他的目光迅速掠過夏初嵐,上前一把執著莫秀庭的手腕,將她提到面前:“我到紹興是來辦正事,你來這里做什麼?”

“夫君,您弄疼我了。”莫秀庭掙了掙,可是男人的力氣太大,她越掙扎,他抓得越緊。她沒辦法,哀怨地說道:“我離家數日,甚是思君。聽說您到紹興,我也就跟著來了,卻怎麼都找不到您。想起初嵐妹妹也在這儿,便叫她過來喝了杯茶。僅此而已,您又何必緊張呢。”

這女人說話可真是綿里藏針。言下之意就是陸彥遠故意躲著她,因為夏初嵐才現身了。

“我早說過,我跟她不過是逢場作戲,玩玩而已。區區商戶女,值得我掛心麼?我來紹興,的確是有要事。”陸彥遠扯著莫秀庭的手臂就往外拉,“跟我走。”

從始至終,他都當夏初嵐不存在一樣。

但莫秀庭太了解陸彥遠了。他的心思藏得很深,越是裝作不在意,心里越是在意。她原先也被騙了,以為他早就忘了夏初嵐。直到在他的書房里無意間發現了一幅卷起來的小像,就插在皇上賞賜的龍泉窯青釉畫筒里。

他說是當年畫的,不小心留在畫筒里。她自然不信,兩人為此大吵一架。

夏初嵐放下茶碗,站起來道:“世子不必麻煩,應該是我走。”她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頭暈得厲害,不由伸出手扶著屏風的邊沿。怎麼回事?難道是茶有問題?

陸彥遠看出她不對勁,差點過去扶,又强行忍住,掐著莫秀庭的肩膀,斥道:“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你真以為沒有王法嗎!”

莫秀庭也是一愣,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難道是看到陸彥遠來了,夏初嵐故意演戲給他看的?但聽到男人這般質問,她反而露出笑容,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夫君心疼了?若是我下毒害她,夫君會把我如何?交官府嚴辦麼?”

陸彥遠懶得跟她胡攪蠻纏,正要過去查看,外面又衝進來一群官差,一下子把雅間擠得滿滿當當。

“你們是何人,這里也是你們能闖的嗎!”莫秀庭蹙眉喝道。官差們面面相覷,頭一次遇到犯事的人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六平和顧居敬跟在后面進來。顧居敬穿著檀色寬袍,頭戴襆頭,神態悠閑。他原本在泰和樓跟老友喝酒,聽到官兵上樓的動靜,便走出來看熱鬧。沒想到看見六平,他隱約記得昨日夏家的酒席散后,這個小廝幫著送客人出門,好奇之下便跟了過來。

“姑娘,姑娘您怎麼了?”六平蹲下身,夏初嵐已經沒什麼意識了。顧居敬立刻執了夏初嵐的手腕。看脈象,好似沒什麼異常。他們顧家有祖傳的醫术,只不過他學藝不精,看個尋常的頭疼腦熱還行,這種就看不出端倪來了。他想著還是回去找阿弟吧,那家伙的醫术可是能跟翰林醫官切磋的。

“你們對我家姑娘做了什麼!”六平抬頭吼道。他是夏家搬來紹興以后收的人,並不認識陸彥遠。

顧居敬沒想到陸彥遠會在這里,拱手一禮:“顧某不知世子在此,失敬。你們這是……?”他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實際已經猜到了一些。無非是正室找到了舊愛施壓,怕二人舊情復熾。但就憑莫秀庭的出身和教養,應該做不出傷人之舉。

陸彥遠面無表情地說道:“誤會一場,我剛來,夏姑娘不知為何身体抱恙,暈了過去。這里……我來處理,還請顧二爺找個大夫給她看看。”

“好說,好說。”顧居敬轉身吩咐六平,“我的住處就在旁邊,你們姑娘現在情況不明,不如先到我那儿去。剛好有個現成的大夫在。”

六平腦子里嗡嗡的,還沒反應過來。世子?不會是那位世子吧!他又看了看陸彥遠,相貌談吐都不像是普通人。他心道壞了,八成是了,姑娘怎麼就遇到他了?

“這廝,我跟你說話呢。”顧居敬又重復了一遍。

六平方才回過神,心中有些猶豫。雖然顧二爺是大商賈,有身份有地位,不至于欺負一個小姑娘。可是貿貿然將姑娘送到一個男人的住處去,只怕不妥當。

“憑我跟你家老爺的交情,還能害她不成。把人弄醒要緊,快些走吧!”顧居敬催到。一會儿圍觀的人多了,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麼流言蜚語來。這丫頭已經夠不容易的了。

六平沒辦法,實在擔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只能聽顧居敬所言。剛好樓下有給錢就能差使的婆子,六平連忙叫來一個,要她背上夏初嵐,跟在顧居敬后面走了。

等他們走后,陸彥遠同那些官差交涉。

莫秀庭站在旁邊,她方才看到顧居敬出現,已然是大大地吃了一驚。再看到顧居敬竟然帶走了夏初嵐,更覺得匪夷所思。這可是當朝宰相的兄長,臨安的大商賈,聲名赫赫。聽他所說,好像跟夏家有些私交?想不到夏初嵐出身這麼低微,竟也能攀上如此人物。

她偷偷地看了陸彥遠一眼,心里又有几分竊喜。關鍵時候夫君還是護著自己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54 PM

第十章

紹興雖不如臨安繁華,但也是個大城。市坊制度被徹底打破以后,百姓可臨街設鋪,不用按時啟閉。無論繁華街道或是偏遠小巷,衣食住行所需之物均能便利地買到。

顧行簡在街角的書坊里買了兩本書,就回到顧居敬買的那座民居。民居不起眼,只是個小四合院,門開在巷子里。

崇明正在院子里練劍,看到顧行簡提著包裹回來,連忙過來接。顧行簡回到屋子里換了身涼衫,便坐在西側間里看文書。崇明悄悄進來添過兩次茶,其余時間就坐在門口的石墩上,托腮看著天空。相爺被台諫官彈劾停官之后,難得清閑几日,到紹興來散心。可人在這儿吧,心還在朝中。

昨夜那麼晚回來,還秉燭看文書。崇明磨墨的時候偷偷瞄了兩眼,大到三省吏人的裁減啊,小到臨安的雨水啊,全都要相爺過目。這哪里像是個停官的人。分明是把政事堂給搬出來了。

“阿弟!阿弟快來幫忙!”顧居敬人未到,聲音已到。

崇明立刻站起來,怯生生地回頭看了一眼。二爺這是怎麼了?明知道相爺喜靜,還這麼大聲。

顧行簡正在寫字,眉心已經皺了起來,仍是提筆蘸墨,裝作沒聽見。

“阿弟,要出人命了!”顧居敬又高喊了一聲。

顧行簡閉了閉眼睛,把毛筆擱在筆架上,額角突突地跳。他就知道清靜不了几日,兄長便會原形畢露。他起身走出房門,來到廡廊下,看到顧居敬大步進來,身后跟著一個婆子和一個小廝。婆子還背著人,他們一同進了東邊的耳房。

不知道又撿了什麼阿貓阿狗回來。他拍了拍衣袍,准備退回去。

顧居敬從耳房跑過來:“阿弟,我這有個人……”他話未說完,顧行簡已經打斷:“我沒空,讓崇明找個大夫來看。”

“是夏家那個丫頭!”顧居敬生怕弟弟拒絕,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故意誇張道,“我今日在泰和樓喝酒,遇到陸彥遠和他的夫人,這丫頭也在。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怪可憐的。你醫术那麼好,不能見死不救吧?”

顧行簡淡淡地看著兄長。夏家的几個姑娘,能讓兄長這麼熱心的,也只有夏柏盛之女夏初嵐了。他不置可否,就這樣被顧居敬强行拉去了耳房。

崇明愣了愣,相爺几時變得這麼好說話了?他也跟了過去,想瞧個究竟。

耳房里,婆子正坐在床邊給夏初嵐擦臉,不停地對六平說:“我老婆子活到這般年紀,還沒見過這麼俊的丫頭。那些人怎麼下得去手喲。”

顧居敬把顧行簡拉到床邊,又親自去搬了張杌子,讓他坐下。他道:“你們倆快讓讓,大夫來了。”

婆子和六平連忙讓開,顧行簡也不說話,伸手搭脈。

六平忍不住打量他,男人臉頰瘦削,皮膚玉白,身上的衣服很朴素,看起來氣質溫潤,就像個普通的教書先生,但又有股說不上來的氣勢。六平總覺得他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忽然想起來,這不是昨天跟顧二爺一起來的那位留胡子的先生?咦,胡子呢?

顧行簡搭完脈,平靜地收回手。顧居敬忙問:“怎麼樣?是被下毒了嗎?”六平也著急地看過來。

顧行簡問六平:“當時她在的地方燃香了?”

六平連忙回答:“燃了,小的聞著是股很濃烈的香味,不像是平常用的東西。這位爺,是香有問題嗎?”

顧行簡搖了搖頭,四下看看。顧居敬會意,連忙遞了條干淨的帕子過去。顧行簡邊擦手邊說:“你家姑娘本就氣血兩虧,有暈眩之症。那香應該是番貨,氣味濃烈,尋常人若聞不慣,身体便會不適。取薄荷放置塌旁,再熬點八珍湯給她服下。”

顧居敬點頭,忙打發那個婆子跟著崇明去辦了。他們這次微服出行,沒多帶人,身旁連個婢女都沒有,只能將就著使喚臨時雇來的婆子。

顧行簡起身,見六平還盯著床上的人,杵著不動,便淡淡地說:“若不出所料,一個時辰內她會醒過來。你先回家去報個消息,免得家中長輩擔心。最好再叫個貼身侍女過來,方便照顧。”

六平連忙應是:“還是您想的周到,小的這就去辦。”他一邊往外跑,一邊想,來之前分明還很有戒心,不放心將姑娘帶到陌生男人的住處。可是見到這位先生以后,又覺得他是個謙謙君子,沒來由地相信他。這位先生究竟是什麼人呢?

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剛剛還晴空万里,這會儿便烏云密布,雷聲轟鳴,將有一場大雨。顧居敬跟在顧行簡后面,一直走到西廂房。顧行簡無奈地停下腳步:“阿兄跟著我作何?”

顧居敬賠著笑容:“我想起還把老友丟在泰和樓里,沒個交代。家里請阿弟代為照看一下,如何?”五大三粗的男人,笑容可掬。若不是見慣他生意場上那些手段,當真以為是個大善人。

顧行簡沒說話,徑自坐下繼續看文書。顧居敬就當他答應了,興衝衝地走了。

過了一會儿,果真大雨滂沱,天地間升起一層水霧,朦朦朧朧的。夏初嵐被雨打在瓦上的聲音弄醒,支著身子坐起來。陌生的地方,身旁沒有人。她下床走到屋外,雨勢太猛,移動不得。她只能站在廡廊下,四處看了看。

江南普通的兩進民居,堂屋闊三間,青瓦覆頂。院中種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根部有轉砌的六邊形護壇,旁邊擺放著几盆不知名的小花,沒有人往來。

她隱約記得暈過去以前,看見了六平和顧居敬,應該是他們帶她來的。她覺得有些冷,抱著手臂坐在門邊的石墩上,仰頭看著梧桐的樹冠發呆。

她來自后世人人平等的社會,今日是第一次强烈地感覺到特權階級跟庶民階級的不同。好比她是商戶女,莫秀庭是官家女,從出生就決定了各自的命運。不論是住的地方,用的東西,還是嫁的男人,以后生的孩子,差別都太大了。

就算莫秀庭要害自己,也有的是辦法,多的是人替她去辦。她犯不著親自動手,那樣太有失身份了。

夏初嵐忽然生出無限唏噓。倘若她沒有來,原主沒有上吊自盡,那個被毀了名聲又失去父親庇護的少女,恐怕終究逃不過被命運的洪荒所吞噬。可縱然她來了,除了改變夏家覆滅的命運,依舊改變不了她的出身。

因為這樣的出身,讓莫秀庭覺得她痴心妄想,讓陸彥遠覺得她根本不值一提。

“何為高貴,何為低賤?”她喃喃自問,覺得有些迷茫。

“這麼大的雨,坐在外面,不怕淋著麼。”旁邊有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

夏初嵐回頭看去,身材修長的男人站在雨里,一手執著傘,另一手端著白瓷碗。傘是傾著的,他的肩膀還露了些在外面,被雨打濕,藥碗上卻一粒水珠都沒有。

他很瘦,顴骨便顯得突出,修皙清俊,眼睛……她一下子認了出來:“您是昨天那位先生?”只是沒有胡子了。

顧行簡收了傘靠在牆角,端著藥碗走過來:“我阿兄帶你回來的。這是八珍湯,只剩下一點殘渣,有點苦,將就著喝。”

這事本不該他來做,但崇明和婆子正在后廚收拾殘局。平日家里不怎麼開火,多是叫的外食。崇明原以為那個婆子會,哪知道婆子也是個生手,兩個人一頓折騰,險些將廚房給燒了。

見夏初嵐不接,只顧盯著自己看,他道:“怎麼,我臉上有東西?還是擔心這碗藥有問題?”

“不是,多謝先生。”夏初嵐連忙伸手將碗接過來,低聲道謝。盯著人看確實失禮,她只是太意外了,原以為要費一番工夫才會再見的。但是人家出手相救,書的事反而不好開口了。

藥果然有點苦,還有股焦味,她一邊喝一邊眉頭緊蹙。好不容易喝完,她嫌棄地將藥碗拿遠一些,側頭輕咳兩聲。好苦,舌頭都麻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顧行簡忍不住一笑,背手看著從屋檐落下的雨線:“方才你問,何為高貴,何為低賤。人的出身固然沒辦法選擇,路卻是由自己走出來的。在本朝,寒門子弟也可以躍居宰執之位,反而是世家大族,如若子孫不爭氣,繁華富貴也維持不了几代。所以,何謂高低?你能將夏家經營至此,已是十分難得,沒必要為出身介懷。”

剛剛他都聽見了?夏初嵐看著男人瘦削的側臉,仿佛跳躍著光芒,心中一動。他是在安慰自己吧?顧家雖然出了個權勢滔天的宰相,一個大商賈,但聽說原先也是清貧人家。

她本就是有感而發,還沒到妄自菲薄的地步,不過這段話,她記在心里了。

“多謝先生指點。不知先生如何稱呼?是做什麼營生的?”夏初嵐試探地問道。這人看談吐,看氣勢,都很不簡單。

“我也姓顧,家中行五。以前在國子監教書。”顧行簡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

這話不欺人。早年他擔任過國子博士,雖然任期很短,但跟手下的學生都處得很不錯。那些孩子大概同這丫頭差不多大,很愛纏著他,“老師老師”地叫個不停。如今,他們大都在各地任職,逢節令便會派人上門送禮物,遠的便捎封書信來問候。

為人師表最有成就感的,便是桃李滿天下了。

夏初嵐知道他也許有所隱瞞,但在國子監教書,已非常了得。國子監的學府所教出來的,可都是未來的官吏,國家的股肱之臣。

兩人正說著話,雨也漸收,太陽又出來了。

“姑娘,姑娘!”思安從外面衝進來,停在夏初嵐面前,擔心地問道,“您沒事吧?六平回來說您暈過去了,奴婢都嚇壞了。”

六平跟在后面進來,先對顧行簡行了一禮。無論如何,今日這位爺和顧二爺都幫了姑娘,他很感激。

“我沒事。”夏初嵐問思安,“三叔可回家了?”

思安也看到顧行簡了,只覺得奇怪,還來不及細想,聽到夏初嵐問她,連忙回到:“三爺平安歸來,還一直派人過來問您的情況。姑娘,我們快回去吧,夫人和六公子都很擔心您。”

夏初嵐點了點頭,轉身對顧行簡施禮道:“多謝先生和令兄相救,改日必備薄禮答謝。為免家人擔憂,我不便久留,告辭了。”

“舉手之勞,無需言謝。恕不遠送。”顧行簡淡淡地說完,轉身離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8:5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小茅 於 2018-8-31 08:59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夏初嵐坐在轎子里,長長地嘆了口氣,居然忘記提書的事,只能再找機會了。今日談過之后,只覺得對方是個謙謙君子,實在不像是亂拿別人東西之人。

這位顧五先生,與她平日里見到的那些富賈鄉紳,的確不大一樣。滿身的書卷氣,談吐不凡,大概是閱歷豐富的緣故,老成持重,就像個師長。與初次見面不同,雖然他身上還帶著那股壓人的氣勢,卻有意收斂了許多。還有他眼中的風采,如同夏夜墜落的星光般吸引人。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個人——后世的師兄譚彥。

她找工作那會儿,東瑞在國外並沒有什麼名氣,只有一個辦事處。因為同學的推薦,她才去應聘。沒想到面試的人,正是總裁譚彥。那時候國內的東瑞已經從快要倒閉到蒸蒸日上,十分有實力。但對于一個能將一手爛牌打成好牌的老板來說,野心不止于此。

她的條件在同時面試的人里面不算最好的,但最后譚彥只錄取了她一個。她問過原因,譚彥說,因為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譚彥其實比她大不了几歲,也是個練達穩重的人。在工作上,一直是她亦師亦友的存在。她總是習慣于仰望那些能力出眾的人,因為他們身上都擁有著與眾不同的光芒。

或者,她也渴望能成為那樣的人。

夏初嵐回到夏家,還來不及換一身衣服,就先到石麟院去了。

杜氏和夏衍都在等她。杜氏急得飯都吃不下,她知道女儿一貫主意大,又事關三叔,必定會親自處理。可都沒弄清楚對方是什麼人,怎麼敢獨自前往呢?實在太冒險了。

她看到夏初嵐走進來,連忙直起身子:“嵐儿,你可擔心死我們了。”

“姐姐!”夏衍立刻跑到夏初嵐的面前,皺著眉頭問,“是那個壞世子來了嗎?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夏初嵐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又走到杜氏的面前,“娘,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

杜氏拉著她的手嘆氣:“你畢竟是個姑娘家,真把自己當成男孩儿了麼?万一那人有歹意,你怎麼辦?我叫了李大夫過來給你診脈,你就在此處沐浴換身衣服。剛好我們都沒吃,你和我們一道用些飯菜。”

夏初嵐微怔,這母子倆一個病中,一個還在長身体,竟然因為擔心她,連午飯都沒有用。她獨自過了許多年,自問足夠堅强。但也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家中有人等待,有人牽掛,已變成了心底的一種柔軟。

等吃過東西,李大夫也過來了。他長著山羊胡,人不高,眼神卻透著股精明。仔細詢問了一番,才緩緩說道:“那位先生所言不假。合和香聞慣的人不覺得什麼,聞不慣的人吸入過多,就會頭暈嘔吐,只要斷了香也就沒事了。倒是姑娘這体質,月事不准,得多喝些八珍湯,補補氣血。”

杜氏聽到夏初嵐沒有大礙,整個人才輕松了,又讓楊嬤嬤把李大夫說的話都記下來。等送走李大夫,她讓夏衍先回自己屋里去,單獨留了夏初嵐說話。

“嵐儿,真是英國公世子?”六平回來說的時候杜氏還不信,眼下看女儿的神色,分明有異。那個人就像他們長房心頭的一根刺,老爺走之前,也是不放心的。

夏初嵐沒有隱瞞:“是陸彥遠的夫人扣下三叔,我也見到了陸彥遠。”

杜氏聽到這里,不由地握緊了她的手,眼中滿是擔憂。

“娘,他們沒把我怎麼樣,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再痴心妄想,更不會跟那個人再有什麼瓜葛。他到紹興來是另有要事,與我無關。至于他的夫人,經過今天的事,應該也不會找我麻煩了。”

杜氏看她面色平靜,不像是裝出來的,便說道:“你想明白就好。他們是世家大族,我們招惹不起的。聽說是顧二爺幫了你?改日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嗯。我知道。”

杜氏笑了笑:“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夏初嵐走了以后,楊嬤嬤便說:“夫人怎麼不跟姑娘提二夫人來過的事呢?”

“提那個做什麼?反正我是不會同意的。”杜氏扶著楊嬤嬤站起來,聲音有些疲憊,“二弟妹讓韓家跟夏家聯姻,一來是要我們准備豐厚的嫁妝給韓家,二來嵐儿嫁人了,便得把掌家的權力交出去。掌不掌家我倒是沒什麼,但嵐儿的婚事絕不能馬虎。”

“理是這個理。可夫人不是想給姑娘找門好親事?那韓家的大公子韓湛相貌周正,人也老實,韓家的家境也還可以。若他不介意姑娘以前的事,未必不是一樁……”

杜氏揮手打斷她:“韓家大郎再好,我也不能委屈嵐儿嫁給一個商戶。否則老爺泉下有知,定會責怪于我。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楊嬤嬤也不再說什麼。姑娘的婚事本來就難辦,夫人又如此挑剔,恐怕真是嫁不出去了。

……

夏初嵐從杜氏的住處走出來,看到夏衍背手站在廊下,仰頭看著天空。他臉上還有未脫的稚氣,神態舉止卻像個大人一樣。夏衍是杜氏和夏柏盛唯一的儿子,又是夏家的長子長孫,若不是夏柏盛不在了,應該享受夏家最好的一切。

可他從未抱怨,努力上進,沒讓母親和長姐操過心。

夏衍看到夏初嵐,几步走過來,深吸了口氣才說:“姐姐,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夏初嵐點了點頭,示意他說。

“我,我想參加六月的補試。”夏衍鼓足勇氣說道。

夏初嵐吃了一驚。補試是國子學和太學的入學考試,每三年一次。國子學和太學都屬于國子監,但國子學只招收京官七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入學考只是走個過場,十分簡單。相反太學面向全國招生,對考生並沒有身份上的限制,相對來說入學考試也困難。

但一入了太學,好處便很多。除了免除丁糧,徭役,朝廷還會出錢養士。最重要的是,成績優異者,可以免發解試和禮部試。上舍生里最優者,甚至可以不用參加科舉,直接授予官職,稱為“釋褐狀元”,名望比參加科舉的狀元還要高。

“補試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還小,可以三年以后再考。”夏初嵐中肯地建議。據她所知,本朝好像還沒有十二歲就被太學錄用的先例。夏謙也曾考過太學,因為考題太難,都沒有答完就出來了。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

夏衍堅定地說道:“我想試試。入太學要三年才能升為上舍生,到時候我就十五歲了。若再等三年,升為上舍生要到十八歲。我不想等那麼久。”

夏初嵐看著夏衍:“為何急著考太學?”

夏衍用力抿了抿嘴唇,說道:“我想做官。等我做了大官,姐姐想嫁給誰就嫁給誰,再也不用怕那個英國公世子了!我才是家里的男人,我不想你那麼辛苦,我要保護你們!”

夏初嵐一愣,沒想到是這樣。

這三年,因為占了原主的身子,她一直在做姐姐和女儿,卻從沒有把夏衍和杜氏視作真正的親人。直到今日聽到夏衍說出這番話,她心中不可謂不震撼,甚至有些愧疚。

她主動摸了摸夏衍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衍儿,太學不是不可以考,但我希望你是為了自己去考。在你長大以前,姐姐會保護好這個家,所以你不用擔心。”

“可我還是想試試。”夏衍垂著眼睫,小聲道,“太學里的先生都是鴻學大儒,還經常能請到當朝的宰執講學,能學到很多東西。我不是說族學的先生不好,只是他講的東西實在太淺了。”

夏初嵐立刻明白了。族學里都是年齡不同的孩子,有大有小,悟性也有高有低。先生為了照顧年紀小和悟性低的孩子,講的東西必然不會太深,而夏衍又比同齡的孩子聰明太多了。

“晚上我帶你去三叔那里,問問他的意思。如果三叔覺得可以考,便讓他來幫你准備。我們試試,如何?”

夏衍一下子高興起來,激動地握著夏初嵐的手。他原以為姐姐會反對到底,沒想到姐姐是支持他的!他一下子就有信心了。

這次夏初嵐沒有抽回手,只是對他笑了笑。

人的出身固然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但路卻是由自己走出來的。

***

午后,烈日炎炎,連迎面吹來的風都帶著熱氣。松華院的侍女仆婦們一邊在院子里灑掃,一邊忙著把各處的格子窗卸下來,裝上竹幕和繡花紗簾。

夏初熒坐在堂屋里頭,喝著安胎藥,與韓氏說話:“娘,大伯母沒有同意您提的婚事?”

韓氏遞了盤果脯過去:“別提了。我只開口說了個大概,她就拒絕了。我還想她這回怎麼這麼硬氣,直到大郎跟我說,陸彥遠來紹興了,我才明白。長房大概還存著几分攀上英國公府的心思,這才拒絕我。”

“他真來了?”夏初熒拿著一粒果脯放進嘴里,“大哥又是怎麼知道的?”

“先前,你大哥派了個人跟在夏初嵐的后面,看到她進了泰和樓,不久后官兵也去了。具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只知道夏初嵐被顧二爺帶走,陸彥遠和莫秀庭兩個人則到府衙去了。”

夏初熒酸道:“夏初嵐還真是好命,什麼大人物都跟她有關系。大伯能跟顧二爺攀上關系,也算是長房的福氣了。官人說,顧二爺手眼通天,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門路廣得很。他若肯幫大哥,連太學都進得。”

韓氏當然知道顧居敬的本事。可顧居敬根本不買二房的賬,昨日來喝喜酒也是心不在焉的,她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巴巴地找上門去吧……不如打聽一下他住在何處?為了儿子的前程,她就是拉下這張臉又如何。

“姑爺!”外面的侍女喊了一聲。韓氏和夏初熒俱都驚詫地望去,就見裴永昭風塵仆仆地進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9:01 PM

第十二章

裴永昭眉清目秀,穿著一身圓領窄袖袍子,頭戴軟襆頭。

“官人,你不是說要晚几日才能來?”夏初熒喜出望外,連忙迎了過去。

裴永昭沒說話,只對韓氏點了點頭,便徑自坐在了榻上。他雖是芝麻大的小官,可周圍來往的士大夫,家里的正妻都是官戶出身,只有他娶了個商戶女,說出去都覺得沒面子。

他很不愛來夏家,這種遠超一般民庶家規制的院子,就像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多富有一樣。要不是夏初熒有孕,加上他此行到紹興有事,他才不會來。

韓氏與他寒暄,他也只是隨意敷衍几句,便拉著夏初熒回房了。

“我問你,英國公世子可有來過夏家找你妹妹?”裴永昭一本正經地問道。旁人或許不清楚,妻子娘家的事他還是知道得很清楚的。妻妹跟英國公世子好過這種事說出去難聽,但關鍵時候可能還會有點作用。

夏初熒搖了搖頭:“當然沒有,您真以為世子爺能看上我那妹妹?”

裴永昭蹙了蹙眉,希望落空,臉色便沉下來了。

夏初熒拉著他問:“官人,可是有什麼事?您不妨說出來,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跟你說什麼?你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幫我謀划官場上的事?”裴永昭譏諷道。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后悔當初一時心軟,娶了夏初熒。若是娶個官家女,至少這種時候能去跟老丈人商量。他那個老丈人,滿身銅臭,畏妻如虎,能指望什麼?

夏初熒低下頭,手捏著裙子,十分委屈的模樣。

裴永昭看她這個樣子,想到她肚子里還懷著自己的孩子,軟了口氣:“跟你說說也無妨。金國內亂,跟咱們談和的完顏昌被貶到行台去了。金國皇帝啟用了一個新的大將完顏宗弼,十分好戰,似乎想撕毀和議。朝中的主戰派大臣正勸皇上出兵,皇上似乎被說動了,只是軍餉很成問題。朝臣都在捐錢,還發動了臨安的商賈,但錢沒湊夠,世子就到紹興府來了。”

南渡以后,因為各地遭受戰亂,損毀程度不一,經濟正在逐漸復蘇中。但國庫也才剛剛扭虧為盈沒几年,並不算充裕。然而打戰沒有軍餉卻是万万不行的。

這時候可是在英國公父子面前長臉的好時機。裴永昭見不到位高權重的英國公,只能在英國公世子這里找機會。

這些政治的事情夏初熒當然聽不懂。她平日里就喜歡打扮,養花,逛胭脂水粉鋪子,哪里知道什麼金國和議的。不過她還算聰明,立刻抓住了重點:“官人想見英國公世子?”

“怎麼,你有辦法?”

“官人,我倒是知道世子如今人在哪里。”夏初熒湊到裴永昭的耳邊,與他說了几句。

***

宋云寬坐在公堂上摸著胡子出神,沒注意到官差已經回來了。旁邊的書吏提醒他:“大人,好像是去泰和樓的人回來了。”

宋云寬頭也不轉,擺足了官威,揚聲道:“人犯都押來了?”

“宋大人。”一個有力的聲音喊道。

宋云寬扭頭看過去,只見庭前立著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偉岸不凡。他身后跟著一個華服寶飾的女子,神情高傲。這兩人跟蕭條的公堂顯得格格不入,宋云寬警覺地站了起來:“二位是……?”

“禁軍殿前司,陸彥遠。”男子取出令牌,氣勢如虹地說道。

宋云寬雙腿一軟,險些跌到案下去。幸而旁邊的書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宋云寬一邊扶正跌歪的官帽,一邊匆匆走到陸彥遠的面前行禮:“下官紹興知府宋云寬,拜見殿帥。”

那些帶陸彥遠回來的官差頓時驚住了,紛紛跪在地上。

英國公世子只是榮銜,並沒有實權。陸彥遠真正讓人畏懼的身份是禁軍殿前司都指揮使,從二品的高階武官,掌管天子親兵,都城防衛。非皇帝的親信做不到這個位置,而且他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殿帥。

陸彥遠回頭對莫秀庭說:“你先回避一下。”又對宋云寬道,“勞煩宋大人在官舍騰出一間空房給內子休息。”

“是,下官這就去辦。”宋云寬立刻叫了書吏過來,帶莫秀庭去官舍了。

陸彥遠徑自走到宋云寬的位置坐下,宋云寬站在旁邊,吩咐人去端茶。今個儿到底是什麼好日子,他從前沒見到的大人物,跟走馬燈似地來。剛走了個宰相,又來了個殿帥,這下紹興可熱鬧了。

“我到紹興府來,是有公務在身。”陸彥遠道,“朝廷要興兵北伐,但軍餉不夠。紹興府離都城最近,故來找宋大人想想辦法。”

宋云寬拜了拜:“殿帥您知道的,當年金兵追到南方來,紹興也遭到了破壞。這几年剛剛好轉了些,您看看這府衙破成這樣都沒錢修呢,又哪來錢給您湊軍餉呢。”他倒不是推諉,這話著實不假。紹興因為靠近臨安,恢復得不錯。但百姓難得過上安穩的日子,又有誰希望再發生戰爭。也只有這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不察五谷,只為逞自己的英雄意氣,才想著收復河山。

陸彥遠掃了他一眼:“我不想為難宋大人,只要城中富賈的名冊。”

要名冊可比拿錢容易多了,宋云寬立刻去辦了。

沒多久,陸彥遠手里便有了本名冊,字体工整,上頭大概有數十人。首個位置,赫然寫著夏家,主事夏初嵐。他腦海中不由地浮現泰和樓里見到的女子,清冷倨傲,冰清玉潔,几乎驚艷了他。

當年在泉州的時候,他便被她的容色所迷,但美則美矣,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直到這次重逢,才發現正是少了這樣獨一無二的氣質。皎若明月,清若芙蕖,一下子就印在了腦海里。

宋云寬恭敬地說道:“下官是按照征收的賦稅來排列名次的,身價跟都城里的自是沒法比,但也都算是本地的大富賈了。”

“兩日后,我要見到名冊上的所有人。”陸彥遠收回思緒,公事公辦地說道。

“是,下官來安排,請您和夫人到官邸休息。今夜下官安排酒席,為您接風洗塵。”

陸彥遠沒有拒絕,說了聲:“告辭,不必送。”便起身離開了。

府衙外停著輛馬車,陸彥遠的侍從正牽著馬,莫秀庭的侍女仆婦都站在馬車旁邊,還有一小隊護衛跟在后面,陣仗不可謂不大。莫秀庭故意走得慢一些,前面的男人卻絲毫沒發覺,她咬了下嘴唇,主動伸手拉住他:“夫君,你還生我的氣嗎?我真的沒有對初嵐妹妹怎麼樣,不信你去查。”

陸彥遠冷淡地說:“我派人護送你回都城去。”

“可我不想走。”莫秀庭抱住他的手臂,柔聲道,“讓我陪著你好嗎?知道你有公事要忙,我就是想照顧你的飲食起居,肯定不給你添麻煩。”她這陣子也想明白了,母親說的沒錯,做姑娘時候的驕傲在男人面前半點用都沒有。她的男人年輕英俊,手握重兵,家世顯赫。說句不好聽的,多的是人等著她讓出正妻的位置,好往上扑。她不看牢點,怎麼行?

陸彥遠本來想把手甩開,但想到岳丈和父親正在都中四處籌措軍餉,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若是對莫秀庭態度强硬,影響的可能是大局。

“隨你。”他沒掙開,繼續往前走。

莫秀庭的侍女先扶著她上了馬車,陸彥遠剛要上去,忽然有人在旁邊大喊:“世子!世子且慢!”

四個護衛立刻上前,將那人攔住:“什麼人,不得放肆!”陸彥遠本不想理,又聽那人說:“下官知道世子為軍餉的事頭疼,下官是來獻策的!世子聽聽又何妨!”

陸彥遠一頓,這才側頭看去。

一個眼生的男子,但自稱“下官”看來也是官吏。他抬手,那四個護衛便撤了下去。男子跑到他面前來,行禮道:“下官是戶部的官員裴永昭,聽說世子您在湊集軍餉,特來為您分憂。”

懂得到官衙這里來堵他,也是個消息靈通之人。

陸彥遠滿不在乎地開口:“說來聽聽。”

“每當征伐,必須動用國庫。然本朝特殊,國庫並不充裕,是以要向民間的大商賈……”

“我很忙,說重點。”陸彥遠毫不客氣地打斷,氣勢壓人。

裴永昭一抖,立刻說道:“下官聽說臨安的商賈拖延不肯捐錢。您到紹興來募捐,想必也是這種情況。商人都唯利是圖,不施以好處,他們怎麼肯乖乖把錢財拿出來?下官這樣想……”他低聲說了一通,然后道,“您可以試試,若行得通,他們便會心甘情願地拿錢出來。而臨安的商賈本就在天子腳下,看到紹興如此,想必也會慷慨解囊了。”

陸彥遠仔細琢磨了下對方的話,點了點頭:“剛剛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裴永昭笑著一揖:“下官裴永昭,在戶部做事。”尚書省的官員除了那些朝官和主事者要在省司當直,像他這樣九品以下的小官每日都無需點卯。

“你隨我去官邸,再詳細說說。”

裴永昭大喜:“下官聽憑世子差遣。”

陸彥遠隨手招來一個人,側頭吩咐兩聲。那人立刻去牽來一匹馬,扶著裴永昭上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9:05 PM

第十三章

這日夜幕降臨,顧居敬才從外面回來。

他直接走到西廂房,看到顧行簡手里拿著一本書,正望著書封出神。那本書看起來很舊了,不像是新買的,顧行簡卻當個寶貝一樣。

崇明輕手輕腳地點燈,特意對顧居敬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阿弟,你可知道皇上已經同意北伐了?英國公在皇上面前立了軍令狀,必在半月之內籌足軍餉。朝官都在捐俸祿,陸彥遠還特地跑到紹興來,要召見紹興的大商賈。”他聲若洪鐘,崇明在旁邊聽了直搖頭。

顧行簡揉了揉耳朵:“知道了。”

“你還能坐得住?這場戰能打得贏嗎?”顧居敬在旁邊坐下來,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過了几年安生日子,戰事一起,老百姓又要叫苦不迭了。”

顧行簡將書放在桌上:“這樣也好,能挫一挫金國的銳氣。”

顧居敬奇怪道:“你不是一向主和的嗎?若是英國公他們勝了,往后朝中的局勢就對你不利了。”

顧行簡不以為意:“金國內亂,完顏宗弼主戰,想撕毀和議南下。這次與其說是我們北伐,不如說是自保。以現今的國力,要想戰勝金國几不可能,金國也勝不了我們。最后必定再次議和。若是英國公戰場上表現好一些,議和之時,便能不被金國掣肘。”

顧居敬想了想,拊掌道:“皇上畏懼金人,現在雖然一時被說服,但很快就會后悔,想要議和。到時,朝中沒有人比你更了解金國,皇上必定會再啟用你。你都算好了,是不是?”

“不用算,時局如此。”顧行簡拿起桌上的書,找了布仔細包好,淡淡地說,“我帶崇明出去吃些東西。晚歸。”

顧居敬還在想今日聽到的消息,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家伙停官停得剛剛好,既不用與主戰派的人為要不要出兵爭論,又能避過朝官募捐軍餉一事。

等他想再問兩句,屋子里早就沒有人了。

***

吃過晚飯,夏初嵐帶著夏衍到了三房。三房住在偏院,跟主院隔著一片杉樹林,到了夜晚也是涼風習習。

之前夏初嵐已經讓六平來報過信,夏柏青便在堂屋里等著他們。

偏院這邊比不上主院,堂屋只面闊一間,陳設簡單,書倒是隨處可見。夏柏青身穿襕衫,坐在榻上與柳氏下棋。夏靜月在旁邊做針線,時不時看看花架上擺著的那盆鳳仙花,紅如霞光,開得正好。

“三叔,三嬸!”夏衍在門外叫道。

夏柏青抬起頭,立刻站起來:“嵐儿,衍儿,你們來了。”他剛剛不惑,滿頭青絲,唯獨兩鬢有些霜白。這頭發,是三年前夏柏盛出事的時候,生生急白的。整個人很清瘦,身上的衣袍都不太撐得起來。

柳氏看到姐弟倆來了,也很高興,跟著起身。

夏初嵐和夏衍進來行禮,夏靜月連忙去搬了兩張杌子過來。寒暄過后,夏初嵐道:“三叔三嬸,你們是長輩,快坐下吧。”

“三姑娘,真不知道怎麼感激你才好。聽說為了你三叔的事情,你受了不少的委屈。”柳氏愧疚地說道,“我跟月儿終日在內宅,也沒個主意,多虧你幫著出頭。我們本來想親自過去道謝,又怕打擾到你休息……”

夏初嵐擺了擺手:“三嬸不要見外,都是一家人。三叔平日里也幫了我許多,而且這次的事本就因我而起。好在現在都沒事了,這次過來,是想向三叔請教。”

“你但說無妨。”夏柏青抬手道。

夏初嵐看向夏衍,讓他自己說。夏衍便把想考補試的事情說了,最后拜道:“衍儿請三叔指點。”

夏靜月端來冰好的酸梅湯給他們喝,聞言吃了一驚:“六弟弟,你要考那麼難的補試?大哥當初去考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大,可是連題都沒有做完呢。”

夏衍一邊喝酸梅湯,一邊不好意思地說:“五姐,我也沒有把握,所以才來問問三叔的意思。這酸梅湯真好喝,謝謝你。”

夏靜月甜甜地笑道:“你慢點喝,還有。”

夏柏青看著夏衍,沉吟了片刻。夏衍平日有什麼不會的,也會拿過來問他。他對這個孩子的實力還是知道的。

“衍儿悟性高,學習也刻苦,試試倒也沒什麼。雖說太學錄用學生的平均年齡在十五歲,但若考不上,也可以先當個外舍生。國子監里頭藏龍臥虎,對衍儿來說,的確更好。當初顧相就是只當了一年的太學外舍生便參加科舉,最后連中三元的。”

夏衍連忙說:“三叔,我怎麼敢跟顧相比呢?我只要能在太學聽到顧相講一堂課,就知足了。”

夏初嵐只知道顧行簡是少年狀元,倒沒想到他這麼了得。難怪被讀書人奉若神明。若不是吳志遠的事情,她對這個人還是挺好奇的。

“既如此,那接下來請三叔幫衍儿准備補試,娘那邊我去說。”

夏衍雀躍,忙站起來向夏柏青鞠躬。夏柏摸著他的頭,說道:“衍儿,時間所剩不多,你得辛苦些。”

“我聽三叔的,我不怕!”夏衍堅定地說道。為了那個目標,為了能夠一睹那個人的風采,什麼苦他都能吃。

夏初嵐又問了夏柏青有關補試和國子監的一些事情,夏靜月也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著。她時不時地看向夏初嵐,燈火在她臉上投出暖暖的光暈,眉目精致如畫。她心想,三姐姐真是好看,那種淡然大氣,不俗不媚,想模仿都模仿不來。

一屋子的人正有說有笑的,思安跑進來,在夏初嵐耳邊說:“姑娘,顧家那個先生來找您,此刻人就在門外。”

夏初嵐一怔,立刻站起來道:“三叔三嬸,我有些事,離開一下。”

……

大概是白日下過雨的緣故,晚上還有風,廣袤的夜空漂浮著几朵淡淡的云。

夏初嵐也不知自己為何走得很快,並且沒讓思安他們跟著。等到了門口,她才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從容地走出去。

街上還有過往的行人,旁邊一家店的門口豎著杆子,上面懸掛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那人站在燈籠底下,眺望著長街的盡頭,身影清雅至極。俊秀的少年侍從站在他身后,也頗吸引眼球,但風采卻遠遠不及他。

這個人明明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偏偏身上又有那種權貴階級才有的壓迫感,當真矛盾。

她忽然想起來那日顧五好像以兄長稱呼顧居敬,顧居敬的弟弟,豈不就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宰相公務繁重,朝乾夕惕。逢節令都未必可以休假,更別說像這樣的日子在外逗留。也許只是從兄弟罷了。

夏初嵐走過去,站在他的背后:“先生找我?”

顧行簡原以為要等一陣子,沒料到她這麼快就來了。

他轉過身,見她換回了女裝,玉雪瓊花般,覺得還是這樣更好看些。他將手中提著的布包遞過去:“昨日撿到姑娘的書,看到其中有些殘頁,便帶回去幫姑娘修了修。”

他是特意來還書的?夏初嵐打開布包,里面正是那本不見的《夢溪筆談》,原本破損的地方被補得整整齊齊,比書坊里賣書的人補得還要細致。她也想過修書,這樣能讓書的壽命更長一些。但是她自己不會,書坊里的人又怕不盡心,因此一直沒動過。

“多謝先生。先生修得實在太好了,不勝感激。”夏初嵐翻著書,由衷地說道。她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討要,沒想到對方主動送回來了,還幫忙修好,真是意外之喜。

崇明在旁邊扁了扁嘴,暗道,相爺這手本事可是在館閣跟人學了好多年的。多少高官拿著昂貴的古籍求著相爺修補,都被相爺拒絕了。為了修這本書,相爺昨夜可都沒有睡。

顧行簡看到她高興,嘴角也浮現出一點笑意,忽然就想起以前在國子監的那些學生來。對于愛書讀書的孩子,他向來是喜歡的。

“你為何看這本書?”他問道。眼下稍微有些財力的人家,也都讓女子讀書,但是讀的書還是局限于五經,諸子,像這樣涉及知識面極廣的雜談,連參加科舉的試子都未必看。

夏初嵐很自然地說道:“最早是看到熙寧年間與遼國划定邊境的事而仰慕沈公的才學的。”

顧行簡意外,熙寧是南渡以前神宗的年號了。熙寧八年,沈括奉命出使契丹,與遼國解決邊境問題。當時遼國大臣提出以黃嵬山和分水嶺為界,本朝的官員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地方在哪里。沈括根據兩國以前來往的文書,提出以石長城為界,沒讓遼國侵占一里地。

這件事一直被引為佳話,成為文官不費一兵一卒扞衛領土的美談。

顧行簡是監修國史,又是沈衝的學生,所以對這段往事知道得很清楚。如今連很多新入朝的年輕官員都已不知此事,沒想到她……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崇明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兩個人都望向他。他摸著肚子,低頭委屈道:“爺,我餓了。”

顧行簡會意,對夏初嵐道:“我們還要去夜市,就不打擾姑娘了。”說著舉步便走。

“爺,您真的知道夜市在哪里嗎?”崇明擔心地說,“從我們住的地方到夏家不太遠,您卻走了很久……”他還以為相爺在体察民情呢。

夏初嵐看到顧行簡停下來,認真思索的表情,想起第一次見面,他就走錯了地方,不由笑道:“先生對紹興不熟吧?若您不介意,等我片刻,我帶你們去夜市。當做謝謝您幫我修書。”

顧行簡回頭,淡笑道:“那就有勞姑娘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8-31 09:09 PM

第十四章

夏初嵐回去換了一身男裝,只說要出門,也沒說去干什麼。趙嬤嬤本不放心她晚上出去,但有思安和六平跟著,城中還有巡鋪,也就沒有攔著。

夜市集中在几條主要的街道,如同白日一樣喧鬧。整條街燈火如龍,人潮熙攘,小販沿街叫賣。有固定的鋪子,也有挑擔子推車的浮鋪。賣的東西很多,有各色美食:羊脂韭餅,糟蟹,香辣罐肺,腊肉,姜蝦,脆螺,蠣肉……整條街都彌漫著香氣。

崇明看了暗暗流口水,六平和思安便給他買了很多吃的,熱情地招呼他。他先看了看顧行簡,等到顧行簡點頭,他才放開膽子吃。到底是孩子心性,也不再冷冰冰的,跟六平和思安兩個人算是熟了。

顧行簡吃得很少,夏初嵐特意買了一家很好吃的羊肉荷包給他,崇明立刻阻止道:“使不得,我家爺吃素的!”

夏初嵐只能順手遞給崇明了。原來他是茹素的,怪不得這麼瘦。

他們走到一位賣素餅的老者面前,顧行簡停下來,拿出銅錢買了一個,閑談起來:“老人家,聽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老者點頭道:“這位先生好耳力,老朽是開封人。二十年前帶著一家老小逃到南方來的,二十年咯,這口鄉音還是改不了。”

顧行簡又問:“這几年光景如何?”

老者熟練地舀出米漿,平攤在鐵板上,說道:“剛來那會儿老是打仗,整日里沒個安生的,吃住也不習慣。這几年好多了,生意也做得不錯。可還是老想著回去,日日想,夜夜盼,也不知朝廷什麼時候才能打回中原,祖墳跟根都在那儿呢。先生,您的餅,拿好咯。”

顧行簡接過餅,道了聲謝,默默吃著往前走了。

夏初嵐看他好像在想事情,便沒有說話,安靜地走在他的身旁。思安跟六平嬉鬧,她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兩個人便不敢再鬧了。崇明咬著鮮嫩的羊肉,打量夏初嵐。這位姑娘可真是七竅玲瓏的心思。明明沒見過几回面,好像就能摸清相爺的脾氣了。

等顧行簡回過神來,一條街快要走到頭了,燈火闌珊。

“想起些舊事,冷落了姑娘。”顧行簡帶著歉意說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她也不喜歡男人話太多,寡言些正好。這時,一個推著車的貨郎過來,大概板車上的東西堆得太高了,他看不見前面,又到了下坡的地方,忽然加速。

“姑娘小心!”六平高聲喊道,人已經飛快地跑過來。因為那個貨郎的板車眼看就要撞到夏初嵐了。

顧行簡眼疾手快,伸手摟住她的腰,抱著人轉過身去:“崇明,攔住車!”

崇明微愣,立刻過去幫著貨郎穩住板車,這才沒衝到鬧市里去。

夏初嵐沒防備忽然被人抱住,雙手下意識地抵在男人的胸前,几乎摸到了他的心跳。她不經意間抬頭,落入了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眸里。滿街的燈火和喧囂好像都消失了,只有眼前這個人,還有她猛然加快的心跳。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二位沒事吧?”貨郎跑過來,關切地問道。

夏初嵐這才回過神,輕輕從顧行簡的懷里退出來,感覺耳根發燙。顧行簡倒也沒責怪貨郎,只提醒道:“下次擔心些。夜黑本就看不清路,此處人多,傷到人就不好了。”

“小的注意,小的下次一定注意!”貨郎看到兩人沒事,也沒提要他賠錢,松了口氣。又道了几聲不是才走了。

六平和思安圍著夏初嵐問長問短,顧行簡站在一旁,無意識地看了她一眼。剛才她陷在他的懷里,抬眸的那瞬間,他的呼吸竟然有些亂了。這丫頭絕色,當真不能離得太近。

崇明走到他身邊,低聲道:“爺,您沒事吧?看樣子只是個普通的貨郎,沒有可疑。”

顧行簡點了下頭,走過去對夏初嵐道:“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離夜市遠了,燈火就沒有那麼輝煌,地上的兩個影子一長一短,中間隔了些距離。兩個巡鋪的兵士迎面過來,正小聲交談:“兄弟今夜可得打起精神,聽上頭說英國公世子到了紹興,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放心吧,你我在這一帶干了這麼多年了,也沒出過什麼大案子。倒是英國公世子跑到紹興來干什麼?”

“我聽府衙里的官差兄弟說好像是要打仗了,來湊軍餉的,把紹興富賈的名冊都要去了。”

兩個兵士說著話就走遠了。夏初嵐聽得真真切切,沒想到陸彥遠來紹興是這個目的,只怕很快又要和他見面。她是很不想跟這個人打交道的。

顧行簡看到她的神色,問道:“在想捐錢的事?”

夏初嵐順勢說道:“國家要打仗,國庫不夠,向商賈募捐也是慣例。前朝太宗時期戰事頻仍,我朝已經算少了。只是紹興的商賈遠沒有臨安的富庶,捐錢也輪不到我們才是。”

顧行簡熟門熟路道:“以國家的名義籌募軍餉,一般會有很好的交換條件。比如鹽引,茶引,或者可用布帛等折換賦稅。而且此事乃自願,官府也强迫不得,不必過分憂心。”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上位者的篤定,又不像是個教書先生了。夏初嵐覺得這個人真是藏得很深,不太看得明白。剛才在夜市里曾靠得那麼近,現在仿佛又遠隔山水了。

思安在后面小聲地跟六平說話:“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姑娘跟這位顧先生看起來還挺配的?”

六平不同意:“這位先生好像年長姑娘許多,哪里配?”

思安偷笑道:“剛才顧先生救下姑娘,我分明看到姑娘的耳根紅了。你進府以后,有看到過咱們姑娘對誰害羞嗎?年長怕什麼,會疼人啊。我阿爹就比我阿娘大許多歲,照樣恩恩愛愛的。”

六平細想一下,姑娘對這位顧先生,好像真的不太一樣。想必是這位先生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快到夏家的時候,夏初嵐主動開口說道:“我到了,先生不必再送。”

顧行簡也沒有多言,帶著崇明離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些,夏初嵐才繼續往家里走,心事重重。裴永昭從另一頭過來,心情似乎很好,還哼著小曲儿,兩個人在門外打了照面。

裴永昭道:“三妹,這麼晚了,剛從外面回來?”

“嗯。”夏初嵐淡淡地,不想與他多說話,正要走上台階,裴永昭追上來道:“三妹,是一家人我才告訴你。英國公世子來紹興籌集軍餉,要商賈捐錢。夏家是紹興的首富,這件事恐怕逃不掉。你可得早作准備。”

夏初嵐側頭看他。裴永昭一向看不上夏家,這次竟然破天荒地關心起夏家的事來了?

裴永昭當然不會說自己今天去干什麼了,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先進去了。

夏初嵐懶得理他,進家門以后,吩咐六平把門關好。她仔細想了想,又把六平叫過來:“盯著裴永昭。”

“是。”

夏家的大門關嚴,角落里有個人走出來,迅速地跑向街角。那里停著輛不起眼的馬車,駕車的人扞腰佩劍,一看就是軍士。那人在馬車旁邊行禮道:“世子,夏姑娘回來了,裴永昭也進了夏家。”

駕車的人道:“怪不得不讓我們送呢。這種小人,居然靠出賣自己妻子的娘家往上爬,可恥!世子,您當真要用他說的法子?”

陸彥遠下了馬車,遠遠地望著夏家的方向。大門似乎修得與普通的富庶人家無異,廊檐下掛著兩盞紅燈籠,除此之外也不怎麼起眼。他原以為裴永昭是有人故意派來獻計的,便觀察了一陣子。眼下看來不過就是個不擇手段想要往上爬的小人,不足掛齒。

天色已經晚了,城南這里沒什麼店鋪,四下寂靜無聲。陸彥遠往前走了兩步,握緊拳頭,走回來低聲道:“我們回去。”

兩個隨從愕然,等了這麼半天,人都沒見到,就要回去了?這位夏姑娘可真厲害,世子爺行事果斷,從來不會如此踟躕,更別提等一個女人了。

須臾,馬車駛進夜色里,不留痕跡。

***

崇明一晚上吃了許多東西,有點撐,走回來以后,還沒有消食,又在院子里打拳。

顧居敬比他們還晚回來。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紹興又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要談生意,要應酬。這些人都可算是他的耳目,果然有消息靈通的人,已經打聽到陸彥遠后日要在哪里見紹興的商賈,他特意趕回來,要告訴顧行簡。

他一進院子里就把一個紙包扔給崇明:“給你帶的羊肉包子,熱騰騰的,趕緊吃。和你們爺出去肯定餓壞了吧?那家伙走路老出神,性子又悶,胃口像個女娃娃一樣,難為你跟著他了。”

崇明摸了摸肚子,為難道:“二爺,我已經吃得很飽了……”

顧居敬覺得奇怪,便追問晚上發生了什麼事。等聽完崇明的敘述,他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問:“他,他是去找夏家的丫頭,還抱,抱了人家?你確定是抱,不是推?”

崇明用力點了點頭。當時他也覺得很意外,這些年喜歡相爺的女子可謂是前仆后繼。都城里還開了賭局,押哪個女子能把相爺拿下。就連每回進宮赴宴,也總有家世顯赫的王公貴女主動追來送花啊,贈箋啊,相爺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碰她們一根手指頭了。

顧居敬覺得不可思議,莫非這棵鐵樹終于要開竅了?他趕緊問道:“你們爺人呢?”

“一回來找了本佛經,然后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了。”崇明實話實說。

顧居敬無語,抱了個女人就要看佛經,他果然還是高興得太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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