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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13 AM

第六十章

夏初嵐卻搖了搖頭道:“二叔如何保證她下次不會如此?”

“這……”夏柏茂猶豫, 下意識地看了韓氏一眼。這麼多年他都讓著韓氏,著實疏于管教。按照韓氏一貫的行為, 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 才能讓她有所收斂。

韓氏還處在夏柏茂說要休了她的震驚中,聽到夏初嵐這麼說, 手不由地攥緊了衣襟。韓湛來跟她說騙子跑了的時候, 她就知道完蛋了。就算把事后把罪名全都推到蕭音的身上,夏初嵐回來也不會輕易地放過她。她一心為韓家著想, 所以拿錢去貼補娘家,可她又何嘗真的希望夏家出事?

這些天追債的人天天在夏家門口叫囂, 她又想起三年前在泉州遭遇過同樣的事情, 整夜都不得安眠。人在犯錯的時候, 總會本能地想要逃避,但縱使如此,也逃脫不了良心的譴責。

夏柏茂一時語塞, 過了會儿才緩緩問道:“嵐儿,你希望我如何做?”

夏初嵐不急著說話, 而是走到旁邊坐了下來。她的確是不想再看到韓氏,但這個時候要分家,別說老夫人會鬧得天翻地覆, 就是對解決眼前的危機也毫無益處。但她也不想就這樣便宜了韓氏,所以必須得讓二房拿出一個態度來,讓韓氏記住這次的教訓。

夏初嵐越是不說話,韓氏越是覺得坐立難安, 偷偷看了一眼夏初嵐的神色……她不會真的讓夏柏茂休了自己吧?

半晌,夏初嵐才開口道:“這就要二嬸拿出誠意來了。”

頓時,二房眾人都看向韓氏,几乎是逼視著她。他們現在看夏初嵐就像看救命稻草一樣,哪敢違逆她的意思。夏初熒低聲勸道:“娘,您就說一句軟話吧,您真想鬧到分家被休才肯罷休嗎?”

韓氏本來不願意。她撐著一口氣僵坐在那里,直到夏柏茂變了臉色,儿女也都露出不理解的神情,她才泄了那股氣。她整天嚷嚷著被夏初嵐束縛,但心里知道,若沒有夏初嵐和夏柏青,夏家早就不成樣子了。為了二房,她站出來道聲歉又有何妨。

這樣想著,她起身緩緩走到堂屋中間,俯下身去:“娘,大嫂,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錯,連累大家了。三丫頭,你要我如何做才肯幫忙解決此事,說句話吧。”

夏初嵐看著手中的茶碗,綠色的茶湯有些渾濁。她飲了一口才說:“二嬸需當眾立誓,若以后再因為你的原因,致使夏家陷入危機,那麼大哥仕途盡毀,二姐和四妹終身難嫁,二叔不得善終。而且你需主動離開夏家,再也不能回來。”

韓氏渾身一僵,脫口說道:“三丫頭,你這個誓也太毒了吧!”

“毒嗎?我還覺得自己太慈悲了,能讓二嬸繼續留在夏家。”夏初嵐扯了下嘴角說道。

若是在后世,她根本不懼撕破臉。鬧大了,也不過就是多些風言風語。可眼下是個以孝為先的時代,老夫人健在,老人家死活不同意分家,若違逆她的意思,便是大不孝。傳出去,對夏衍,夏柏青將來的仕途都大大的不利。

所以母親拿捏儿子,婆婆拿捏儿媳,都是仗著一個大過天的“孝”字。

夏柏茂自知理虧,沒有說話。夏謙看向那個玉雪一般的人儿,開口勸道:“三妹,讓我娘發個誓就行了,那些話就不必說了吧?”

夏初嵐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二嬸若不發這個誓,我不會管這件事。欠債的是韓家,讓韓家父子逃走的是二嬸,我幫忙只是情分。”對待韓氏這種人,一定得捏著她的痛處,狠狠地踩上兩腳,她才會記住教訓。

夏初嵐也懶得管二房今后如何。經此一事,她看出來韓氏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人,家業不可能完全交到二房手上。

夏謙閉上眼睛。他是長孫,按理來說家中的事應該幫著分擔。可科舉乃是他的當務之急,他也不願意一輩子做個商戶,給人看不起。因此很多事只能做壁上觀。

他縱然覺得夏初嵐的要求有些過分了,但她一個人撐著家實在是辛苦。往后若沒有她,夏家可怎麼辦?一想到她會離開,他便覺得不舒服。

老夫人一直沒插嘴,她就怕夏初嵐提分家。這會儿見二房眾人都沉默著,就看向杜氏,期望她說兩句來緩和氣氛。杜氏平時很少參與家里的事,難得開口道:“嵐儿要二弟妹發這個毒誓,只是不希望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二弟妹只要不再犯錯,自然不會應誓。”

韓氏咬著嘴唇,氣得渾身發抖。不愧是母女倆,杜氏平日里擺出一副溫順的模樣,關鍵的時候,卻比夏初嵐還厲害。她最在乎的東西,全都被夏初嵐羅列在這個毒誓里。就像把她關在了一個籠子之中,束住她的手腳,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為所欲為了。

畢竟她不敢拿二房所有人的前途和性命來做賭注。

夏初嵐見韓氏杵在那儿,遲遲不肯發誓,將手中的茶碗一擲,對老夫人說道:“二嬸若不願意發誓,我便沒辦法相信這會是她的最后一次。祖母,請恕孫女不孝,這件事管不了。”

“使不得!”二房眾人齊聲喊道。

夏柏茂走到韓氏身邊,看了老母親一眼。夏老夫人又生氣又無奈,夏初嵐是家主,向來說一不二。說了不管,就肯定不會管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二房的錯,發個誓已經算輕的了。

“老二,你說句話吧。”老夫人嘆道。

夏柏茂還沒開口,韓氏已經硬著聲音說道:“皇天后土為證,我若再做出對不起夏家的事,不僅要自動離開,而且不得好死。另外二房上下都不得善終。這樣可以了嗎?”

夏初嵐點了下頭:“順便提醒二嬸一句,韓家的事,你以后也少插手。”

韓氏沒吭聲,鐵青著臉轉身出去了。夏初熒向老夫人行了個禮,追了出去,夏柏茂和夏謙也覺得訕訕的。到底是韓氏有錯在先,也怨不得夏初嵐咄咄逼人。

“二叔,我需要知道韓家名下都有哪些產業。這件事交給您去辦吧。”夏初嵐淡淡道。

“好,我這就去。”夏柏茂不敢怠慢,向老夫人告退。

杜氏看向夏初嵐,知道現在不是問她私事的時候,一切都得等夏家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

夏初熒懷著身孕,好不容易追上了韓氏,扯住她的手臂說道:“娘,您走慢些!我這有身子呢。”

韓氏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臭丫頭,這麼多年,我白養你了!跟你爹和你哥一樣,關鍵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幫我!”

夏初熒摸著尚且平坦的肚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娘,以前三妹當家做主我是很不服氣的。但是您看三年前大伯出事了之后,爹也掌過家,沒讓夏家渡過難關。三年之后,爹又掌家,連上門追債的人都解決不了,我對三妹才是真的服氣了。您想想看,這麼多年,三妹她虧待過我們二房嗎?這次真的是您做錯了。要不是祖母還在世,三妹她恐怕真的會跟我們分家的。”

韓氏仰頭嘆了口氣。自己耳根軟,想幫娘家,反而給夏家惹了大麻煩。可她這麼多年在夏柏茂面前威風慣了,自然而然地覺得,不管做了什麼,他都會站在她這邊護著她,便有恃無恐了。

這次是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

其實真要說起來,夏柏茂對她非常好。她不想因為這件事讓夫妻離心,所以才發了那個毒誓。

夏初熒挽著韓氏的手臂說道:“娘,您回去跟爹好好認個錯。爹一定不會再怪您的。”

韓氏面色緩和下來。以后韓家的事,她再也不管就是了。

***

鳳子鳴近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在健康府的政績不錯,按理說在紹興任上再作出些成績,三年后進都城便不是難事。至于他的上一任宋大人為何跑到明州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城中因為韓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韓家父子關了鋪子逃跑了事,連累夏家受此事波及,追債的人都鬧到夏家門前去了。

他身為紹興的父母官,有責任維護一方的安穩。但民心這回事,就算他是皇帝也無能為力。

他嘆了口氣,雙手枕在腦后,看著屋頂發呆。夏家是紹興的首富,賦稅直接關系到他的政績,但他又不能直接出面干涉私人恩怨,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到夏家。

這個時候,隨從送了一封信進來:“大人,夏家來的。好像是夏家的家主三姑娘寫給您的信。”

鳳子鳴一愣,夏初嵐不是去臨安了,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想想也是,夏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肯定得趕回來。

他拆開信,看到信上是漂亮的簪花小楷,果真是字如其人。夏初嵐在信上說,要他幫忙追查韓家父子的下落。他們拿走了夏家一大筆錢,但韓家根基在紹興,應該不會跑得太遠。

鳳子鳴迅速看完信,凝神想了想,對隨從說道:“吩咐下去,在紹興全境搜索韓湛父子的下落,一有消息就告訴本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17 AM

第六十一章

沒過几日, 余姚縣縣令便親自將韓湛父子押送到了府衙。

紹興府下轄八縣之中,以余姚縣的縣令政績最佳。這個余姚縣令叫蔣旭, 與樞密使蔣堂乃是同支, 按輩分,蔣堂得喊他一聲從兄。照理說這個身份很好升官, 但他跟宋云寬一樣, 也是從政二十多年,一直在各地做縣令, 未見提拔。其一是因為他為人耿直,經常得罪上級。其二是他覺得在地方比去朝堂更能為百姓做實事。

余姚縣在他的治理之下, 可謂是路不拾遺, 夜不閉戶, 據說縣衙都好久沒有升堂了。

蔣旭拜見鳳子鳴,對鳳子鳴的才學和能力也是万分欽佩,他說道:“大人, 此二人藏匿于余姚縣山中的客邸,店家通知官府才抓到。”

鳳子鳴起身回禮:“昨日已經收到老大人的消息, 讓老大人費心了。”他叫隨從把韓家父子帶到官舍去,自己親自招待蔣旭茶水。蔣旭輩分比他高許多,又與樞密使是同宗的兄弟, 鳳子鳴不敢怠慢。

蔣旭問道:“鳳大人這是要把兩人帶去收監?”

“不是,是夏家的家主要見他們。”鳳子鳴笑道。

蔣旭早就聽說了夏家是靠一個十几歲的女娃娃撐起來的。之前夏家的二房要跟他結親,他也是衝著這個姑娘和三房夏柏青的為人才答應的。哪知道二房臨時變卦,他家夫人十分生氣, 后來就為大郎另擇佳緣了。

“鳳大人,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去聽聽看他們說了什麼?下官只是好奇,這個夏三姑娘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鳳子鳴了然,起身抬手道:“老大人,請吧。”

……

隨從將韓湛父子領到一處屋子前面,推門道:“進去吧。”

韓家父子以為是直接帶他們去蹲牢房,沒想到這府衙的待遇這麼好?韓湛扶著父親走進去,看到一個人負手背門而立。一身男裝打扮,卻比男子纖弱了很多。等那人回過頭來,才發現是夏初嵐。

韓湛父子倆雙雙往后縮了一些。

夏初嵐手中拿著張紙,淡然地走到桌子旁邊,放在桌上。他們這才發現,桌上擺放著筆墨,只聽夏初嵐說道:“這是我讓人清點的韓家名下的產業,你們看看對不對。”

韓湛遲疑了片刻,才上前拿起紙來看。確認過之后,點了點頭:“三姑娘,我們……”

夏初嵐抬手阻止道:“閑話不多說。韓家出了此事,是決計經營不下去了。我可以拿出錢幫你們還債,但自此以后,韓家全部產業都得收歸夏家的名下。也就是說,你們可以繼續用韓家的鋪子,但不再是所有者。”

韓家老爺一聽,雙手拍在圓桌上:“你想干什麼,這是趁火打劫麼!我好不容易經營了半生的生意,如何能全數交于你手?”

夏初嵐冷冷地掃他一眼,韓家老爺雙腿不由地心虛,氣焰消下去一半。是他唆使妹妹去夏家拿錢幫他們躲債,他原本想等這陣風頭過了,再悄悄回去了結。誰知事情越鬧越大,將夏家也拖下了水。他覺得不能一走了之,但又沒有回去面對的勇氣,一直躲在山中的客邸。

夏初嵐又從袖子里拿出几張紙,攤開在桌子上:“這是契約。以后韓家的生意獲利全部歸夏家所有,但你們可按照經營的好壞來分成。我會每年找專人對你們的家業進行估值,等你們有錢以后,可以再把家業買回去。另外,你們還需將從夏家拿走的錢全部交出來,否則我們只能公堂上見了。你們可得好好想清楚,到時候就不是交出家業這麼簡單了。”

“大郎!”韓老爺抓著韓湛的手,聲音發抖。

韓湛這些天也不好過。韓家到了這一步,早已經是無路可走。夏初嵐指了一條生路,其實也算在幫韓家。他將韓老爺拉到旁邊,低聲道:“爹,夏家三姑娘做生意向來誠信,不會騙我們的。韓家如今這樣,她願意幫我們一把,還不用我們受牢獄之苦,不如就聽她說的吧?我們從頭開始。”

韓老爺怔然地望著儿子。

夏初嵐一邊喝水,一邊耐心等待。她是不著急的,只要聰明的人都會選擇。韓家的酒水生意本來就做得不錯,雖然經此一事聲譽受損,但她自有辦法讓它重塑威名。夏家如今也處處開源節流,有了韓家的生意,賬目也有更多可以轉圜的余地。

當然代價就是她要先把這個爛攤子給收拾了。

父子倆商量了一陣,韓湛走到桌子前,說道:“我同意在契約上押字。”

門外,鳳子鳴和蔣旭互相看了一眼,有默契地走開。回到前面的公堂,蔣旭眯著眼睛笑了笑:“這個夏三姑娘,著實是個妙人啊。哪家若是娶她做了媳婦,必定是個賢內助。”

鳳子鳴訕訕的,只可惜是商戶出身,了不得嫁個商戶或是小官。高門的不敢娶,哪里又能讓她真正地施展拳腳。

蔣旭從府衙告辭出來,快步走到一旁的巷子里。顧居敬正跟崇義交代事情,看到蔣旭過來,連忙拱手道:“老哥哥,事情可辦妥了?”

“二爺真是多慮了。哪里需要我們出馬,那姑娘完全可以自己解決。”

顧居敬這些年走南闖北,自然各色人物都認識一些。他受了顧行簡所托,跟來紹興看看有何需要幫忙的地方。誰知這丫頭實在太强了,他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也沒辦法去阿弟面前邀功了。

他還是謝過蔣旭,又聽蔣旭說道:“老夫倒是真有點想與夏家結親了。這位夏三姑娘還未婚配吧?”

崇義忙說道:“老大人,您的長子不是與人議親了嗎?”

“長子是不行了。可老夫還有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小儿子剛進太學讀書呢。”蔣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他不在乎什麼門第,蔣家也並非高門。在他看來娶妻當娶賢,夏三姑娘是厲害了些,可他的幼子剛好性子弱了點,能夠互補。

顧居敬哼了一聲:“老哥哥,這可是我的弟媳,你難道要跟我阿弟搶人?我這次來紹興,就是向夏家提親的。”

蔣旭微怔,隨即搖頭嘆氣:“唉,可惜老夫晚了一步。相爺真是好眼光啊。”

***

高宗御禁中寒翠堂納涼。寒翠堂有寒瀑飛空,下注大池,池中遍植紅白菡萏。四周茂林修竹,濃翠蔽日,故而得名。庭院中種南花數百盆,鼓以風輪,芬芳滿殿。置金盆數十架,積雪如山。紗櫥懸掛伽蘭木,真蠟龍涎等香珠百斛。

顧行簡走入其中,芳香盈鼻,周身一陣涼意,絲毫感受不到人間酷暑。

高宗坐于御榻之上,茶床上擺著兩只金碗,榻后珠簾微動,顯然是有人剛進去。

高宗抬手讓顧行簡坐下:“顧愛卿的傷可好全了?”

“臣已無大礙,多謝皇上關心。韋醫官妙手回春,多虧他醫治,臣才能好得這麼快。”顧行簡特意提到韋從,表示皇恩浩蕩。

高宗欣然點頭,又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好了,可昨夜張愛卿的愛女夭折,恐怕得悲痛一陣子。朕今早也是從張賢妃那里得知此事,據說張夫人已經哭暈了好几次,朕已派董昌前去慰問了。”

顧行簡一怔,那女孩儿還不到兩歲,竟然夭折了?張家沒有派人來報信,大概是張詠忙于悲痛,還顧不上。孩子早夭在當下實屬常見,顧家兄弟姐妹五個,也只有三個活到成年,他自己不是險些……顧行簡微微皺眉,神情凝重了些。

“你求見朕,是有何要事?”高宗復又問道。

“臣想娶妻,但唯恐家母不願。臣非她不娶,還請皇上做主。”顧行簡起身拜道。

高宗覺得真是件稀罕事:“哦?是哪家姑娘有幸入了愛卿的眼?你終于肯成家,你母親應當高興才是。”

“商戶出身,故而母親有些不喜。”顧行簡知道皇帝的脾氣,是個大孝子。靖康之難時,太后被一同抓去金國,皇帝一直費盡心機地想要將她贖回來。之后奉迎太后歸國,動用了最高規格的鹵簿儀仗。所以顧行簡在皇帝面前,自然不會表現出對顧老夫人的不滿,而是万分尊敬。

高宗點頭:“原來是商戶。你是宰相,怪不得你母親不願意。雖說本朝沒前朝那麼嚴格的門第顧念,但到底是差遠了些。”

顧行簡說道:“皇上可還記得英國公世子去紹興募捐軍餉時,捐了十万貫的紹興首富夏家?她就是夏家的家主,臣機緣巧合與她相識,深覺此女明理曉義,與臣志趣相投,故而才有了娶她的念頭。”

高宗倒是知道紹興夏家捐了十万貫軍餉的事,卻不知道家主竟然是位姑娘。他一向看重這些忠君愛國之士,何況一個姑娘家有此魄力實屬難得,當下便覺得門戶也沒那麼重要了。他沉吟了片刻說道:“既然顧愛卿如此想娶,還求到了朕這儿來,朕沒理由不幫這個忙。只不過朕給你這道聖旨之后,你還得多方規勸老夫人。總歸是件喜事,別讓母子之間生了嫌隙。”

顧行簡叩謝皇恩。

這時一個內侍低頭小跑進來,跪在地上,仰頭面露喜色:“官家!殿帥把被金國誘捕的主將安全帶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19 AM

第六十二章

高宗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確定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是!但是殿帥和主將均受傷不輕,所以英國公先將他們送回來養傷了。不日便可抵達都城。”內侍喜笑顏開。

“好!太好了!”高宗難得激動, 只覺得心中長出了口氣。他之前一直擔心陸彥遠會落在金國的手上, 完顏宗弼以此來要挾,提出更苛刻的和談條件。他守著先祖留下的這半壁江山, 雖然風雨飄搖但不願意再出什麼亂子。

顧行簡的臉上始終如潭水一般, 平靜無波。

出于私心,這的確是個好消息。他給完顏昌的回信上提到, 大宋會主動退兵,他也會修書請金國皇帝派完顏昌來和談, 但前提條件是要完顏宗弼的命。信送出去之后, 還沒收到回音, 所以他暫時不向皇帝提退兵的事。

皇帝現在光顧著高興,比打了勝仗還要喜悅。

顧行簡便先行告退了。

等顧行簡走了以后,莫凌薇才從珠簾后面轉出來, 緩緩走過去,蹲在皇帝的面前:“皇上, 看把您高興的,像個孩子一樣。”

高宗拉她起來,坐在自己的腿上, 內侍和宮女連忙都退了出去。

年輕的身体,嬌美的容貌,還有莫懷琮之女的身份,這些都是莫凌薇能夠快速獲得盛寵的原因。高宗不怎麼沉迷于女色, 吳皇后人老珠黃了,張賢妃又是個清冷的性子,后宮里頭位分高的,也就莫凌薇的性子最對高宗的胃口,高宗自然格外鐘愛于她。

高宗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可不知道朕做夢都在盼著陸彥遠能平安無事,更何況他還把我方的大將給帶了回來!英國公父子乃是國之棟梁,此次歸來,朕必定重重嘉獎。”

莫凌薇笑了笑,英國公府與她家是姻親,她自然高興,雙手勾住高宗的肩膀:“那皇上真的要給顧相賜婚?那個商戶女的身份配顧相,到底是低了些。”

高宗忽然凝視著她,她被看得心慌,强行笑道:“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這麼看著臣妾,臣妾有些怕。”

“你不會還記掛著入宮前的事情吧?”高宗將她手拿開,板著臉問道。莫凌薇入宮前痴戀顧行簡的事,都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高宗原本還擔憂她不是真的想進宮,心中始終存著一份疑慮。然而這几年下來,她始終盡心盡力地侍奉他,還為他生下了小皇子,他才打消了疑慮。尤其小皇子意外夭折以后,他對她更加憐惜了。

此刻聽她提起顧行簡的婚事,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莫凌薇低頭掩嘴笑道:“皇上,您這是吃醋了嗎?”

高宗冷哼了一聲,不說話。莫凌薇靠在他的懷里,撫著他的胸口說道:“臣妾都為您生了小皇子,您還不信臣妾?您是臣妾的夫君,還是小皇子的父親。就算小皇子不在了,臣妾的心里也是永遠向著您的。”

她提到小皇子,聲音又有些哽咽。

高宗心軟,拍著她的背道:“瞧瞧你,好端端的怎麼一提起小皇子又難過起來了?是朕不好,不該跟你說這些。”

莫凌薇是個見好就收的人,臉上立刻就陰轉晴了。

高宗看到她依偎在自己的懷中,嬌軟的身体馨香無比,忽然間就覺得一股血氣上來,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到后殿里去了。

董昌從張府回來,本來要向皇帝回話,可看到內侍宮女全都站在寒翠堂的外面,便知道里面發生了何事。皇帝久不臨幸后宮,偏偏每回碰到莫貴妃就控制不住要云雨一番……他嘆了口氣,讓左右內侍都守好,別讓閑雜人等靠近。

***

顧行簡從宮里出來,坐上馬車,就吩咐崇明去張家。他的傷還沒好全,所以不能騎馬。

崇明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便問道:“相爺,我們怎麼忽然要去張府?”平日里都是張詠三天兩頭往顧行簡這邊跑,顧行簡主動去找他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張詠的女儿昨夜夭折了。”馬車里的人淡淡地說道。

崇明張了張嘴,給事中大人可万分疼愛那個幼女啊。記得洗三的時候,還非要相爺去參加,連名字都是相爺給娶的。

到了張府,上下都是一片愁云慘霧的。張詠的女儿未成年而夭折,不能設靈堂也不可大肆操辦喪事。管家跑去稟告張詠宰相臨門,張詠從妻子的床前猛地站起來,愣了一下,才擦干眼角的淚水,去前堂相見。

顧行簡看到張詠一個壯漢,哭得雙目通紅,皺了皺眉問道:“怎麼忽然出了這種事?”

下人正在給他送茶水,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顧行簡可是個稀罕的大人物,聲名在外,卻深居簡出,尋常人還不容易見到。這有機會見到了,還不得看個仔細?

張詠抬手撐著額頭,眼眶更紅了:“得了天花,守了几日,沒熬過去。這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是從哪里知道的?”

顧行簡道:“我今日進宮,皇上說的。尊夫人如何?”

“咱們男人還好,再難過也能頂得住,女人家就沒那麼好過了。醒了哭,哭了暈,身子都熬壞了。我這也是剛從她那儿過來。”張詠無精打采地說道,“大概跟那陣子莫貴妃的情況差不多。”

顧行簡沉默了一下,又開口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說。”

張詠原本想說沒有,忽然間又想到一樁事:“你與大佛寺的方丈是否交好?我想把慧儿的牌位放在佛前供奉,好讓她早早轉世投胎。可聽說大佛寺的供奉已經滿了,很難再放牌位進去。”

顧行簡點頭:“交給我。”

張詠道謝,强打起精神問道:“你那婚事如何了?今年之內可能辦妥?我勸你在成親之前,養好身子骨,吃得壯實一些。等成親之后,盡快讓你家夫人懷上孩子。哥哥我是過來人,你聽我的准沒錯。”

顧行簡原本沒想到那麼遠,可今日張詠的確給他提了醒。他這身子骨,万一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到時候夭折了,那她……他不忍心讓她受這樣的罪。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怎麼可能不悲痛欲絕。她雖然比一般女子堅强,可到底也是個小姑娘。

最初,他只是擔心自己會走在她的前面,陪不了她多久。現在又要開始操心子嗣的事情了。他沒有試過,應該不會不行。但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期望自己是個年輕人,身子骨强壯,這樣就不會憂思重重了。

回去的路上,顧行簡一直轉著佛珠,閉目沉思。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捏了捏身上的肉,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等回到相府,他負手走在小徑上,剛好看到廚娘買了菜回來。

廚娘一看到顧行簡就自動退避三舍,恨不得繞著走。都說宰相是因為厭惡女子,所以這麼大的相府里,除了她以外沒有半個女的。要不是為了這份豐厚的月錢,她也不敢留在相府中。

顧行簡卻破天荒地叫住她。廚娘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哆嗦著問道:“相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她每日變著花樣做素菜,按時點卯,准時離府,沒記得做錯什麼。

顧行簡淡淡道:“明日開始,三頓飯葷素搭配著做,每頓都要有肉。”他其實很不喜歡肉的腥臭味,但吃肉對身体有好處。他想調養身子,得從飲食開始。

廚娘松了口氣,連忙應道:“是,曉得了。”

顧行簡也沒跟她多說,徑自往前走了。

廚娘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自言自語:“這真是怪事,和尚居然要開葷了?”

***

這日清晨,天剛剛亮了一些。

韓家的風波,在夏初嵐的雷霆之勢下,很快平息。韓湛父子重新回來經營賣酒的生意,夏家的鋪子也都正常經營。韓氏經此一事,果然老實了很多。

夏初嵐倒頭大睡了一天一夜,吩咐誰都不能打擾。

趙嬤嬤心疼她一個人忙里忙外的,吩咐廚房燉了人參雞湯,就放在炤上小火煨著,等她醒來就能喝。

思安趁這個機會,把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都跟她說了。她聽得一驚一愣的:“那個顧五先生,竟然是宰相?”

那可是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人。

趙嬤嬤以前也想過,姑娘到底要嫁到什麼樣的人家。他們是商戶出身,了不得嫁個官家子,但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家世太好的官家子。那些高門顯貴,比如英國公府,姑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做妾。可她做夢都沒有想到,當朝宰相要娶姑娘?

“我和六平也嚇了一跳呢。顧相雖然年長一些,但溫文爾雅,又願意給姑娘正妻的身份,身邊連一個亂七八糟的女人都沒有。”思安原先不信顧行簡活了三十几年,連個侍妾通房都沒有,特意讓六平去打聽了個清楚。結果令她吃驚,顧行簡別說情史一片空白,當真連個侍女都沒有過。

思安還暗暗奇怪,這樣的人,怎麼能用那麼短的時間,就把姑娘拿下了呢?

趙嬤嬤側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心中的感覺很復雜。

原本一直擔心姑娘嫁得不好,可如今這門親事又太好了,好得她有點不相信。她沒見過顧行簡,只能從思安有限的描述中想象那個人。雖然認識的時間短,主要是姑娘喜歡。她希望不會再像上次英國公世子的事一樣,最后是空歡喜一場。

趙嬤嬤正這麼想著,六平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顧,顧二爺帶著媒人上門提親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24 AM

第六十三章

按理說過六禮開始之前, 需由媒人先上門詢問女方家的意思,雙方家里都同意之后, 才開始走六禮。但為了表示鄭重, 顧居敬跟著媒人一道上門。這媒人是都城里的頭等媒人孫媒婆,專門給皇室和衙內們說媒的, 在她手中成就的好姻緣數不勝數, 輕易還請不到。

她戴頭蓋,穿著紫色背心, 搖著一把團扇,跟在顧居敬的身后。另外還有几個隨從小廝挑著禮品,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夏家。

夏初嵐吩咐了不許人去玉茗居打擾, 侍女便跑去松華院稟報。二房的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夏初嬋喃喃問道:“你說給誰提親?”

那來稟報的侍女說:“顧二爺來給他的弟弟提親, 要娶的是咱們三姑娘!”

韓氏猛地站起來,還沒塞進嘴里的糕點全都掉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她万万沒算到, 一個英國公世子還不夠,夏初嵐竟然還能把宰相給折下來了!而且這次人家不是來要她去做妾的, 而是娶做正妻。宰相的夫人,可是一品誥命的身份,何等地風光!

不止是韓氏, 二房的人都震驚得無以復加。他們都以為夏初嵐再了不起,能嫁個小門小戶的官家子就很不錯了,哪里想到當朝的宰相竟要娶她!八抬大轎送進相府,以后他們二房的人看到長房的人何止是矮了一截, 簡直是抬不起頭了!

一時之間二房眾人的心緒都十分復雜,一邊為攀上了宰相這門高親而欣喜,一邊又為夏初嵐的高嫁而感到不是滋味。韓氏甚至想,若娶的是她的女儿就好了。

夏謙握了握拳頭,眼中彌漫著一股陰霾。一種被人奪走重要東西的不甘,憤怒還有絕望像巨浪一樣翻卷而來,瞬間把他給淹沒了。但顧行簡實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在他面前,夏謙根本就不值一提。

何況,夏謙知道,他跟夏初嵐是嫡親的堂兄妹。這種血緣關系,注定了他這種畸戀,不會有任何結果。他連去爭去搶,都沒有理由。

夏柏茂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之后,知道不能怠慢顧二爺,連忙跟著侍女去了前堂。顧居敬隨意地坐在椅子上,一手執著茶碗,一手擱置在大腿上,耐心地等著主事之人前來。

孫媒婆看到夏柏茂來了,笑盈盈地過去行禮:“大喜啊!二老爺。”

她在來之前已經將夏家上下打聽得一清二楚,加上眼力過人,立刻就將夏柏茂認了出來。沒有這兩下,也不會憑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成為都城里最搶手的媒人了。

夏柏茂沒有功名在身,顧居敬便沒有起身,只是拱手一禮:“我今日來給我阿弟提親,夏姑娘都跟你們說了嗎?”

夏柏茂怔怔地搖了搖頭。他根本什麼都沒聽夏初嵐提過。

顧居敬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張帖子,讓孫媒婆遞過去:“現在沒工夫解釋那麼多。原本兩家結親要走六禮,但前三禮都是走個過場,又耗費時日,我們就從簡吧。夏姑娘的父親過世了,這定帖便由你和她的母親過目。上面是我們家父組三代的名諱,官品職位,我阿弟在家中排行,生辰八字,還有主婚的人。”

夏柏茂接過定帖,看了一眼,然后說道:“二爺,這事儿我做不了主,還得問過娘跟大嫂的意思。”

孫媒婆在旁邊笑著說道:“夏家二老爺,這可是宰相向姑娘提親呢。我們相爺那是才冠當世,權强朝野的人物。都城里頭想要嫁給他的姑娘,那可是排著長隊呢。我們姑娘好福氣,能得到相爺的青睞。等姑娘嫁過去,就能掙個一品誥命夫人的身份,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啊!您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顧居敬觀察夏柏茂的神色,見他沒有立刻答應的意思,便說道:“既然如此,你去問問吧,我等著就是。”

夏柏茂點了點頭,拿著定帖匆匆忙忙往北院去了。

常嬤嬤也正在跟老夫人提顧二爺上門提親的事情。老夫人起先是震驚,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怎麼可能跟宰相家結親?后來聽常嬤嬤說,顧二爺人都親自來了,應當不會有假,她心里又生出几分由衷的高興來。三丫頭高嫁,對家里的男人來說可是件好事。

當年英國公府要夏初嵐去做妾老夫人都答應了,更何況這次可是正妻。雖說年歲相差了一些,可是少妻一般得寵,加上夏初嵐那相貌和性子,還怕以后沒有好日子過?肯定能把宰相捏得死死的。

夏柏茂進了北院,老夫人笑呵呵地看了定帖,說道:“這門親事既然是三丫頭自己點頭同意的,再好也沒有了。她爹死得早,你是她的親叔叔,就幫著跟顧家談吧。咱們家回的定帖上列出來的嫁妝也別寒酸了,雖說顧家不缺錢,但那以后都是三丫頭的底氣。”

“是,可大嫂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夏柏茂遲疑道。畢竟不是他自己的親生女儿,他如果對顧家點頭了,到頭來杜氏那邊不滿意,兩房鬧出嫌隙,就不好辦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讓常嬤嬤親自去石麟院一趟。

……

夏初嵐已經醒了,正坐在杜氏的床前,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杜氏近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骨也越來越好了。雖然藥還是不能斷,但時常能在院子里走走,侍弄些花草,倒是比以前强多了。

杜氏凝望著夏初嵐,緩緩道:“嵐儿,你真的想好了?你們相識的日子這麼短,性子也不知是否合適。他真的……會待你好嗎?”

“娘,我不確定我們合不合適。有許多恩愛夫妻,最后也都變成了陌路。但我很喜歡他,就想跟他在一起。”

三年前,杜氏也問過夏初嵐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那時候的對象是陸彥遠。當時夏初嵐的神情完全沉寂在情愛里,跟現在的冷靜截然不同。有時候杜氏也會覺得,夏初嵐自縊救過來以后,整個人都變了。偶爾會有種陌生的感覺,不像她從小養大的女儿。

可若不是現在的夏初嵐,也就沒有夏家的今日。

杜氏看著床上的帳子,一時沒有說話,旁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楊嬤嬤端了湯藥進來,說道:“夫人,老夫人那邊的常嬤嬤來了。說顧二爺交了定帖給我們家,您的意思是?”

如果男女雙方互換定帖,便是定親的意思了。時下很多人嫌六禮繁瑣,前三禮基本上都是合並或是直接省略。看顧家著急的樣子,大概是顧行簡的年紀大了,想早點娶妻過門。

杜氏只要一想到顧行簡比自己小不了几歲,心中還是覺得怪異。明明是同輩的人,以后卻要喊她娘,還要做她的女婿。可人都已經上門提親了,女儿又喜歡,她難道還能攔著?

“嵐儿自己做主吧。我沒有意見。”杜氏最后說道。

……

堂屋里頭,孫媒婆打量著紅木高台上的一個瓷瓶,間歇看了顧居敬一眼。這夏家人也真是奇怪,都城里哪一戶人家要知道女儿被宰相看上,那都要感激祖墳上冒了輕煙。偏偏這夏家居然很猶豫的樣子?不過想想也是,商戶之間,攀上宰相這門親事,那可是几輩子修來的福氣。

雖說宰相也是寒門出身,沒有公卿之家那麼多的毛病,可顧行簡如今在朝堂上的權勢,可連許多公卿之家都比不上。

孫媒婆正胡亂想的時候,夏柏茂已經大步走進來,對顧居敬拜道:“二爺,這婚事我們夏家允了。只不過回給您的定帖上要羅列嵐儿的嫁妝,需得再商議商議,您寬容兩日。”

顧居敬本來想說人嫁過來就好,嫁不嫁妝的倒是沒有所謂。但想到夏家怎麼說也是紹興的首富,夏初嵐又是家主,也要顧及她的体面,就起身說道:“我就住在上次落腳的院子里,你們商量好了,盡快把定帖傳來給我。”

夏柏茂親自送顧居敬出府,顧居敬大手一揮,說道:“不用送了,盡快把事情辦妥就行。”

夏柏茂俯了下身,看到顧居敬騎馬走了,才讓人關上家門。他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確定不是在做夢。原本要貼著去巴結都巴結不上的人,以后竟然要叫他二叔了。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能又拿著帖子去北院,跟老夫人商量嫁妝的事了。

外頭顧居敬看見夏柏茂進去了,才對轎子里的孫媒婆說:“后面的事情,也都交給你做。但你不要去顧家,我自然會派人聯絡你。”

孫媒婆嘴上應著,心里頭卻覺得十分奇怪。照理來說,顧相的母親健在,身子骨也硬朗,這互換定帖之后的請期得老夫人拿主意才是。可她又想起都城里的人都說,顧相跟家里人的關系很冷淡,早早就分家出去了。想必是這個原因,才讓顧二爺出面。

雖是于禮不合,但她也管不了那許多,最后給的酬金豐厚就可以了。

***

運河上,一艘大船正在緩緩地航行著。甲板上有很多穿著盔甲的兵士,有的站著不動,還有來回走動巡邏的。船頭的位置插著一面猩紅的虎頭旗,乃是軍中專用,沿途所有的船只都得讓道。

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衛從端著托盤,走上木制的樓梯,到了二層的船艙外面。那里站著個高大的男人,與他長相相似。這兩人是兄弟,分別叫定北和望遠。跟著陸彥遠多年了,是他的心腹。

定北問道:“殿帥醒了沒有,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剛從廚房拿上來的。”

望遠走開几步,小聲道:“里頭沒動靜,估計還在睡呢。我們這是到哪里了?”

“已經過了揚州,等到了平江府,就離都城不遠了。殿帥吩咐沿途盡量不停靠休息,可船上的東西都要用完了,一會儿得找個渡口停一下,補充點東西。”

望遠點了點頭。

船艙內的布置很簡單,桌椅和木板床而已。陸彥遠十分警覺,一點點人聲便把他驚醒了。他躺在床上,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天頂。他又夢到她了,她扑在自己的懷里哭泣,哀求他不要死。他捧著她的臉親吻她的嘴唇,那香甜的氣息和柔嫩的唇瓣,几乎讓他忘了身上所有的傷痛。

只想狠狠地將她壓在身下,彌補這三年來他不能靠近的痛苦。

他正夢見解了她的衣帶,流連在她玉白細嫩的頸側,正要一除束縛的時候,夢卻醒了。他不悅,但這個夢也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

當九死一生的時候,他才明白。不論她還愛不愛他,他依舊不能放手。她怨他恨他,都沒關系。這些是他應該承受的,只要她能回到他身邊,他什麼都不在乎。這次回到都中,他便向皇上求請,納她進門做側夫人,到時候誰都阻止不了。

雖然他暫時給不了她正妻的位置,但他會疼她寵她,給她所有的一切。等她生下他們的孩子,在府中站穩了腳跟,他自有辦法休了莫秀庭。

莫秀庭背地里那些手段他都知道,不過因著兩家的關系,他沒點破罷了。不過,無論她用什麼辦法,都別想有他的孩子。

他單手撐起身子,靠在壁上。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竟有些氣喘。他身上的衣襟是半敞開的,里面密密麻麻地纏繞著的紗布,可能還在滲血。他差點死了,與他同去的那几十個人,也僅有几個活下來,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可金國因此沒有抓到主將,反而被父親打得節節敗退,他們差一點就打到汴京了。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小,對汴京几乎沒什麼印象。但那曾是大宋的國都,是所有南渡的宋人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地方。

船行駛的速度慢慢降下來,好像是停靠在了哪個渡口。岸上的叫賣聲清晰起來。門外好似又有人說話,陸彥遠不悅地開口問道:“是誰在外面喧嘩?”他的聲音還是低沉而有威勢的,半點都不像受了重傷,撿回一條命的人。

李秉成是此次北征的主將之一,由樞府選派的,原來在禁軍侍衛親軍馬軍司。因為馬軍司不設在都城,他跟陸彥遠之前也沒見過几面。當日正是他被誘入金兵的圈套,被金兵俘虜。好在陸彥遠及時追趕了過來,拼盡全力把他救了回來。他受傷還沒有陸彥遠重,但習武之人最講義氣,已經把陸彥遠當做了生死兄弟。

李秉成是個豪爽的北方漢子,他在門外說道:“殿帥昨夜跟我喝酒時說,想聽姑娘唱小曲儿。這不,我剛才下船到岸上,聽這姑娘唱的曲儿不錯,就招到船上來了。”

陸彥遠只是喝酒時的戲言,沒想到李秉成當了真。他彎腰套上靴子,拿起外袍披上,然后走過去開門。

李秉成身后站著一個抱阮的年輕姑娘,應該是良家子,穿著朴素。顯然是到了陌生的環境,有些忐忑,目光四處飄忽,在看到陸彥遠的那刻,一下子定住了。

陸彥遠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軒昂,加上統領千軍的氣勢,很容易迷住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陸彥遠也打量那姑娘几眼,挺純淨的。忽然生了几分興致,便說道:“到樓下去聽吧。”

那姑娘的曲儿當真唱得不錯,吳儂軟語,格外悅耳。李秉成全神貫注,還跟著哼兩句,陸彥遠卻神游天外。他記得那個人的歌聲也很好聽。雖然她不常唱,他也只聽過一次,但就是那次,讓他念念不忘。再要她唱,她卻怎麼都不肯了。

那個時候面對自己,她還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扭捏嬌羞。他偷親了她的臉頰,她會紅著臉扑打他,然后被他一把抱住。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她,但顧惜著她年紀小。但現在想想,那時候若是真要了,甚至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父母也就沒有理由不讓她進門了。

三年之前他還不到二十歲,錦衣玉食,人生順暢。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想要的,竟會得不到。

等一曲唱完了,陸彥遠打發定北給了賞錢,讓他把人送下船去了。

姑娘臨走時依依不舍地看了陸彥遠一眼,好像期待他把自己留下。但陸彥遠不看她,她也只能訕訕地離去了。李秉成道:“殿帥好不解風情,難道沒看出那姑娘對你有意思嗎?聽聞你府上只有一個夫人,把這姑娘帶回去時而唱曲儿解悶挺好的。”

陸彥遠低頭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李秉成以為陸彥遠對夫人用情如此之深,心中倒生了几分感慨。這個時候的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尋常事,更何況陸彥遠是如此的身份。還能守著一個妻子,真是痴情。

***

處理完紹興的事情,夏初嵐便讓人護送夏靜月回臨安了。夏靜月的婚事如今也在議程中,人無端地消失了,對吳家那邊也不好交代。

夏靜月回到家中,夏柏青去市舶司了,只有柳氏在家。

夏靜月將家里的事情一一跟柳氏說了,最后說道:“三姐姐當真厲害,不僅解決了韓家的事,還把韓家的生意都歸到我們家名下。二伯母經此一事,也收斂了許多,家里總算可以安寧一陣子了。”

柳氏摸著她的頭道:“你三姐姐那樣的姑娘,恐怕多少年也出不了一個。你倒不用妄自菲薄,你有自己的好處,只是平日里多跟著她學點就是了。”

夏靜月乖巧地點了點頭,小聲問道:“娘,吳家那邊可有回信……?”

“還沒有回音呢。畢竟是皇后一族的,可能家里人有些顧慮,咱們再等些日子。若是沒有回音就考慮別的人家。”柳氏柔聲說道。

夏靜月對吳均也只停留在那一面的認識,說不上是非他不嫁,因此也沒覺得如何。

因為夏柏青剛剛上任,還沒拿到俸祿,他們每月的房租又不便宜,所以家里節省開支,沒有下人,都靠柳氏里外操持著。

今日天晴,柳氏和夏靜月拿屋里的被子出來曬,忽然聽到大門被人用力地敲響。

柳氏應道:“誰啊?”

“這里是夏柏青的住處嗎?”一個女人在門外問道。

“是啊,您是哪位?”柳氏人已經往大門的方向走了。他們剛到都城,根本都不認識什麼人,怎麼會有個女人上門來?

門外的女人繼續說道:“我是顧家的四娘子,你把門開開,我娘想見你。”

哪個顧家?柳氏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愣在門邊。等反應過來以后,她一驚,連忙把門拉開,看到顧素蘭扶著顧老夫人站在門外。她們身后還停著一輛馬車,隨行而來的大概有七八個人,陣仗很大。

顧老夫人板著臉,顧素蘭上下打量柳氏,問道:“你就是夏初嵐的三嬸吧?”

“是。二位快請進。”柳氏客氣地讓開。

顧老夫人讓隨從都留在門外,徑自扶著顧素蘭走進院子,皺眉看了看四周。臨安市舶司的判官不是什麼大官,俸祿微薄,自然住不起都城里的房子,只能縮在郊外。可夏柏青家里竟然連個下人都沒有,還是讓她們娘儿倆開了眼界。

顧老夫人和顧素蘭在堂屋里坐下來,柳氏讓夏靜月去弄茶水,只站在屋中說話:“不知二位到寒舍來,有何貴干?”她想著以后就是姻親了,說話便格外客氣,臉上也帶著笑意,想給顧家人留下個好印象。

“夏初嵐不在?”顧素蘭開門見山地問道。

柳氏回道:“家中有點事,嵐儿回紹興去了。”

“你侄女騙婚這件事,你知道麼?”顧素蘭冷冷地問道。她打聽到夏初嵐從前那些事儿后,迫不及待地回家告訴了顧老夫人。顧老夫人氣得半晌說不出話,再也坐不住了,要親自來夏柏青這里。

柳氏愣住,口氣輕了些:“四娘子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嵐儿做了什麼事,讓您這麼認為?”

“你不用給我裝傻,我都查清楚了。她在泉州的時候跟英國公世子有過一段,英國公府要她去做妾,你們家死活不肯,她還鬧著上吊。不過三年時間,怎麼就看上我阿弟了,還要嫁給他?你們當我們顧家人都是傻子?專撿別人不要的破鞋!”

柳氏收起笑容,正色道:“顧四娘子,您上門是客,我以禮相待,但還請您說話客氣些。”

夏靜月端了茶水過來,原本要進屋中,聽了顧素蘭的話,特意站在門邊聽著,沒有進去。

顧老夫人看了柳氏一眼,她雖然也很生氣,氣儿子竟然看上了這麼個不知檢點的女子。但她畢竟活了一把年歲,尚且能沉得住氣,就對柳氏說道:“我來就是要親口問一問,我女儿打聽到的這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28 AM

第六十四章

柳氏斟酌了一番, 才說道:“當初英國公世子在泉州游玩,隱瞞了身份, 他跟嵐儿是意外遇見, 並不是我們夏家有意要去高攀。泉州開海事,民風開放, 小儿女在一起原本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來世子亮明了身份, 要嵐儿過府去做妾,我兄嫂不舍得, 此事才不了了之。嵐儿和世子之間就算有過感情,也是清清白白的, 如何就成了四娘子口中的破鞋?”

顧老夫人沉吟不語, 不悅地掃了顧素蘭一眼。這個柳氏看起來知書達禮, 不像胡言亂語之人。反倒是顧素蘭將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弄得她怒火中燒,非要來質問夏家安得什麼心。

顧素蘭沒想到柳氏這麼能說, 言語之中十分袒護夏初嵐,譏諷道:“一個與人私定終身的女子, 何來清白可言?不過三年時間,又意外遇見了我的阿弟,夏三姑娘真是好手段。”

“嵐儿品貌出眾, 追求者甚多,並不是嫁不出去。我夏家雖然是商戶,但也不缺錢花。她跟相爺是兩情相悅,就算她有不是, 也該相爺來說,與顧四娘子無關吧?”柳氏性子雖軟,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更何況這些年她看著夏初嵐里里外外地操持,從來不抱怨一句。若沒有她就沒有夏家的今日,怎麼容許旁人如此潑髒水。

門外夏靜月看了眼手中端的茶水,又端回廚房去了。她在紹興的時候,顧二爺就帶著人上門提親了,看來是瞞著顧老夫人的。

她走到院子里,想著怎麼幫娘把這兩個不速之客打發走,同時又為夏初嵐擔心。三姐姐有這樣的大姑,恐怕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剛剛大門只是虛掩著,並沒有閂上。

崇明伸手一推門便開了,看到夏靜月呆站在院中,點頭致意。然后朝身后說道:“進來。”

夏靜月認出他好像是那日跟在顧行簡身邊的人。几個婆子和衛從進來,一下子將本就不寬敞的庭院擠得滿滿當當。她連忙躲到一旁的樹下,看到顧行簡陰沉著臉,最后走進來。

他側頭吩咐崇明:“將周圍看緊,不准人靠近。”

“是。”崇明望著顧行簡的身影,想說些什麼,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夏靜月看到顧行簡腳下生風地走進堂屋,微微出了下神。他這是為了三姐姐的事情專門趕來的麼?

屋里的人聽到院子里的喧嘩,停下說話,看到顧行簡進來了,皆十分吃驚。顧老夫人想起出門的時候好像被秦蘿身邊的嬤嬤看見了,猜測是秦蘿向顧行簡報的信。

顧行簡冷冷地掃了顧素蘭一眼,對站在旁邊的柳氏說道:“三嬸,借你的地方處理點私事,請你回避一下。”

柳氏正不知所措,聽到他跟自己說話,先是一愣,然后才反應過來,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顧素蘭看到顧行簡身上蘊含著雷雨欲來之勢,不由得有些心虛。她這個弟弟可不是什麼吃素的人,她之所以這麼有恃無恐,不過仗著自己跟他的親緣關系,料定他不敢拿自己如何。而且她只是陪著娘上門,說點難聽話而已,也沒做什麼。

“老五,你這是作何?”顧老夫人說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問清楚事情,沒想鬧事。這姑娘聲名有損,我不同意她進我們家門。”

顧行簡在旁邊坐下來,手在袖中轉著佛珠,竭力克制地說道:“她的底細如何,我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是我非要娶她,不是她上趕著巴結我們家。”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顧老夫人皺眉道,“想嫁你的姑娘那麼多,高門貴女任你挑選,你為何非要娶這麼個……”她想不出形容來,又怕說得太難聽激怒顧行簡,便道,“這姑娘,你千万娶不得。我將你們的八字合過了,大凶。”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朝院中說道:“將人帶進來。”

衛從押著一個中年男子進來,按他在地上,那名男子還在掙扎,衛從喝道:“給我老實點!”

顧老夫人看著地上的男子,驚道:“這不是在廟里給我算卦的那個人?”

顧素蘭咬住嘴唇,臉色變了變。她到底是小看了顧行簡,連這個人都被他抓住了。

顧行簡冷冷地看向她,臉色陰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先是收買了這個算卦的人,故意叫人帶娘去卜出凶卦,然后收了那些姑娘家中的賄賂,再把畫像給娘挑選。我一再容忍你,你卻得寸進尺,竟敢跑到這里來鬧事。真當我不會將你如何?”

“娘……”顧素蘭起身站到顧老夫人身邊,她其實有些害怕了,這才是她弟弟的真面目。他對家人的態度一直是冷漠淡然的,平素不往來,卻明里暗里護著。此刻卻有種狠戾,仿佛要致人于死地,讓人不寒而栗。

顧老夫人知道被騙,跺腳氣道:“老五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竟然將我牽著鼻子走!”

顧素蘭柔聲安撫她,又不死心道:“我這也是為了阿弟好。那些姑娘都身家清白,我又不會害他!再看看這個夏初嵐,商戶出身,還跟英國公世子不清不白的……”

“閉嘴!”顧行簡喝道,慢慢地轉動著佛珠,“顧素蘭,你在清風院養的那個小倌如今在我的手上。你不想他受折磨,最好不要再試圖激怒我。”

顧素蘭險些跌倒在地,連清風院的事他都知道了!她在清風院有個相好的小倌,是私交甚好的忠義伯夫人拉的線,十分隱秘,誰都不知道。莫非忠義伯夫人……是他的眼線!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蔓延至她全身,她自以為聰明的種種算計,全都在顧行簡的掌握之中!

顧行簡冷冷地說道:“現在知道也不晚。我不管你,是因為都姓顧,你也沒觸到我的底線。但如今你已經耗盡了我的耐心。從今日開始,到郊外的庄子上去養病吧。”

“不!”顧素蘭拉扯著顧老夫人的手臂,“娘,娘我不要去庄子!”

顧老夫人被一系列的事情震驚得說不出話,喃喃道:“老五,她畢竟是你的姐姐……”

“若不是我的姐姐,絕不會如此便宜。”顧行簡說完站起來,叫進來几個婆子。顧素蘭尖叫起來,扑到顧行簡腳邊欲求饒。顧行簡避開,婆子一擁上前,一個捂著顧素蘭的嘴巴,另外几個拉扯著她,强行將她拖了出去。

顧老夫人還想求情,但看到顧行簡冷厲的側影,還有遍布陰霾的表情,便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他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絕不會客氣。

“老五……你真的非要娶那個丫頭不可?”顧老夫人顫抖著嘴唇問道。這麼多年他對家里的人冷漠,毫不關心,但從未撕破過臉。如今為了一個未過門的丫頭,竟然親自處分了長姐,顧老夫人只覺得寒心。

顧行簡負手往門外走,邊走邊淡淡地說:“非娶不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所以,您好自為之。”

顧老夫人怔住。過了會儿,便有侍女和嬤嬤進來扶她回去了。

夏靜月和柳氏怕堂屋里起什麼衝突,不敢走遠。親眼看到几個婆子將顧素蘭拖出來,顧素蘭不斷地掙扎,卻被壓制得死死地,一個聲音都發不出,華麗的衣裳被扯破了,珠釵掉落,披頭散發,十分狼狽。

夏靜月嚇得躲進柳氏的懷里,柳氏低頭安撫她。

僅僅一盞茶的工夫,院子里的人就撤了個干淨,仿佛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崇明走到母女倆面前,行禮道:“相爺說讓夫人和姑娘受驚了。今日的事,兩位全當不知道就好,暫時別告訴三爺和三姑娘,免得橫生枝節。相爺還要我再問一句,對吳家這門親事,你們可滿意?”

柳氏抱著夏靜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里對顧行簡又敬又畏,哪里敢說一個字。

崇明也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傍晚夏柏青回來,看到柳氏的神色不對,夏靜月也不見人影,好奇地問道:“你今日這是怎麼了?月儿呢?”

柳氏强打起精神說道:“月儿說有點累,在房里休息。老爺,吳家那邊這麼多日都沒有回音,恐怕是對我們家不滿意吧?”

原來是擔心這件事。夏柏青嘆了口氣:“吳均是吳家這輩最出色的年輕人,聽聞皇后娘娘前几日還見了他的母親,有意給許個官家的閨秀。想來這件事是不成了。沒關系,月儿年紀還小,我們以后慢慢找。”

柳氏點了點頭,絕口不提今日顧老夫人上過門的事。

怎知沒過几日,吳家忽然派了一等媒人上門來送定帖,說要跟夏家結親。夏柏青十分意外,詢問媒人:“不是說皇后娘娘要給吳家公子做媒嗎?”

媒人掩嘴笑道:“官老爺,正是皇后給做的媒,說的就是你們家的姑娘呀。這可是天大的臉面呢,往后姑娘嫁過去,婆家都不敢小看的。”

夏柏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個小小官員的女儿,怎麼能讓皇后出面?很快他就想到了那個人。皇后哪里是給他夏柏青這個臉面,是給那個人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31 AM

第六十五章

顧居敬拿了定帖高高興興地回家。一進門, 就聽說顧老夫人生病好多日。他連忙前去探望,秦蘿在床邊伺候湯藥, 苦勸道:“娘, 您把藥喝了吧,別跟自己的身体過不去。”

顧老夫人不理她, 看到顧居敬進來, 一把執了他的手,捶胸頓足道:“儿啊, 你阿弟的心真狠那!素蘭怎麼說也是他的親姐姐,他直接送去庄子了, 半點儿情面也沒留啊!”

顧居敬皺著眉頭說道:“好端端的, 阿弟怎麼把四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顧老夫人不做聲, 只跟顧居敬哭訴顧行簡是如何地狠心,她又是如何地不要活了。

顧居敬安撫好親娘,將秦蘿拉到外面:“我不在家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何事?”

秦蘿嘆了口氣, 小聲道:“娘讓四姑打聽夏妹妹的事情,還跑到夏妹妹的三叔家里鬧了。我給五叔報了個信, 五叔大概是真的生氣了,就上門抓人,直接把四姑送到庄子里頭去了。事后, 我派人去相府,南伯說五叔閉門謝客,大概心里也不好受吧。”

顧居敬自然生氣顧素蘭行事太過,他警告過好几回, 別去動夏初嵐,她就是當耳旁風,不斷去踩顧行簡的底線。她就是記恨當年書生的事情,覺得顧行簡虧欠了她,所以越發地有恃無恐。殊不知這樣做到底有多危險。

那人在朝野上便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怎麼能容忍顧素蘭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最后索性直接動手了。

更令顧居敬沒有想到的是,短短時日,夏初嵐在顧行簡的心目中,竟然已經如此重要了。

“你照看著娘,晚點我過去相府一趟。”顧居敬最后說道。

……

夜晚相府里黑漆漆的,院子里連石燈都沒有點。南伯提著燈籠,駕輕就熟地走在前面帶路,對身后的顧居敬說道:“相爺身上的傷是好得差不多了,吃得也比以前多。現在早晚都勤練拳,就是不怎麼愛說話了。四娘子的事情,他嘴上不說,心里也是難受的。”

走過竹林小徑,他們總算看到了一點星火。寒潭旁邊,顧行簡在有模有樣地練拳,崇明站在旁邊,靜靜地陪著。

崇明知道相爺這几日心情不太好,以前偶爾還會跟他開個玩笑,問問最近看了什麼書,這几天卻什麼都沒有了。

他很擔心他,卻沒辦法像個小女孩一樣上去撒嬌,只能陪伴著他。

對于崇明來說,顧行簡亦父亦師,是這個天底下最親近和敬愛的人。那日去夏柏青家里的時候,他本想勸盛怒的相爺手下留情,因為這樣做,勢必跟家里的關系鬧得更僵。而且沒有人比崇明更明白,相爺有多渴望家的溫暖。

元日,上元燈節,中秋節這些舉家團圓的日子,相府里的下人都回去與家人團聚了,只有他跟南伯陪著孤單的相爺。相爺時常登高樓,望著万家燈火,一個人默默地出神。

南伯對顧行簡喊道:“相爺,二爺來了。”

顧行簡練出了一身汗,從崇明手上接過帕子擦了擦臉,問顧居敬:“事情都辦妥了?”

顧居敬將夏家交出的定帖給他看,上面光嫁妝就羅列了密密麻麻的几行。互換定帖便是算定親了,接下來選個大婚的黃道吉日通知女方家就可以了。顧行簡將定帖拿在手上,道了聲謝,徑直往屋子走去,沒給顧居敬說話的機會。

顧居敬不死心,還是跟了過去。

崇明和南伯在屋內點蠟燭,屋里屋外這才徹底亮堂起來,像個住人的地方。顧行簡先去淨房沐浴,顧居敬便坐在屋中等著。他看著燈台上跳躍的火苗,一直沒有說話。

等顧行簡沐浴出來,以為顧居敬早已經走了,沒想到他還坐在那里。

顧居敬開口問道:“你打算何時將婚事告訴娘?她生病了,你可知道?”

顧行簡淡淡地回道:“等聖旨下來的時候,她自然就知道了。生病是假,氣我是真。”

“怎麼,你還請了聖旨?”顧居敬眉頭皺了起來。

“我請聖旨不是為了壓制她,而是陸彥遠快回來了。”顧行簡卷了卷袖子,袖子邊上都磨損了,他還繼續穿著。這些年忙于朝政,為國家殫精竭慮,他在衣食住行上著實不怎麼講究。難怪平日走在路上,除非是認識的人,否則決計不會想到這麼朴素的人會是當朝的宰相。

顧居敬很意外:“陸彥遠竟然沒有死?”

“非但沒死,還立了大功。若我沒猜錯,他會向皇上求人。”顧行簡沒問過夏初嵐以往的事,不等于他不知道。實際上他知道得很清楚,比顧素蘭的手段厲害多了。包括陸彥遠的不死心。

顧居敬覺得心里好受了一些,但又不得不說:“四娘的事,沒有轉圜的余地了?這些年我忙里忙外,你基本不回家,都是她陪著娘。她固然有錯,給個教訓就是了,否則娘那邊……”

“阿兄不必說了。”顧行簡的口氣冷了几分,拿起墨錠磨墨,“若沒別的事,你就回去吧。”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

顧居敬猛地站起來,又看了顧行簡一眼,話到嘴邊,還是强行咽了回去。他這樣冷漠決然的性子,何嘗不是他們這些人一手造成的。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顧居敬負手走出去,腳步沉重,南伯連忙追出去送。

顧行簡將墨錠一擲,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抬手揉著額頭。原本想著跟顧家井水不犯河水,已經是最好的關系了。現在恐怕便如參商,漸行漸遠。

崇明看著他落寞的身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

夏初嵐定親的事情,震動了整個紹興。一來是沒想到她這麼早要嫁人,夏家今年麻煩事不斷,夏柏青去當官了,夏柏茂又撐不起來。二來是沒想到她會嫁給當朝的宰相。

這件事很快成為了紹興人茶余飯后的談資,連酒樓茶肆里,都有說書的將此事渲染成了一段美妙動人的愛情故事。

夏初嵐跟杜氏說要去臨安看看夏衍。夏衍進太學轉眼也快一個月了,也不知如何了。另外就是夏柏青來信說夏靜月和吳均的婚事定下來了,由皇后出面保得媒,現在就等吳家那邊定下日子。

不過夏靜月年紀還小,吳均又要參加科舉,最快也是明年后半年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夏初嵐坐在馬車里,又拿出崇明寫的信,仔細看了一遍。崇明的字跟顧行簡比相去甚遠,大概是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她沒有想到顧行簡為了她的事,竟然跟家里的關系鬧得這麼僵,連二爺都不上門了。

眼看就到他的生辰,她不想讓他一個人過。這麼孤單的人,偏偏生在了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明明身居高位,强大到無堅不摧,卻又時常覺得他可憐,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她不在乎顧素蘭如何,只是那天跟他回家,她隱隱覺得,他內心深處對家人,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冷漠。

進了城中,夏初嵐讓六平直接去相府。思安還嘲笑她:“姑娘就這麼等不及要見相爺?按理說成親之前是不能再見面的了。”

夏初嵐看著窗外:“你知道我不信那些。”

思安見夏初嵐神色淡淡的,不欲多言,便也不敢說了。她平日被夏初嵐寵著,膽子大,說話直,但她也是有分寸的。到了相府門前,六平上去求見,還是南伯親自迎了出來:“姑娘來了。”

這位如今可是相府未來的女主人了,南伯說話的口氣都帶了几分恭敬:“相爺進宮去了,還沒回來,您快請進。”

夏初嵐讓六平去馬房放馬車,帶著思安進府。她到了顧行簡的住處,上回沒細看,非常干淨整潔,屋子里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只是文書實在太多了,那麼寬的桌子都擺不下,地上也堆得到處都是。南伯說吳均本來幫著整理,但是馬上要秋闈了,加上家里最近在談婚事,相爺就先讓他回去了。

“南伯,你去忙吧,我自己在這里等著就好。”夏初嵐說道。

南伯沒把夏初嵐當外人,何況相府上下確實都需要他打點,便告退走了。夏初嵐又讓思安去廚房里幫忙,自己則將文書都搬到了桌子上,一本本翻開看,幫他整理起來。

這些枯燥的文書,大都記載著瑣碎的人事更替,降雨和賦稅,她才知道宰相要管這麼多的東西,看著都累人。她一路上舟車勞頓,整理了一會儿,困意席卷上來,打了個哈欠,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

今日顧行簡進宮是跟皇帝商量調整茶稅的事,事情沒有談完,戶部的几位官員便跟他一道回來了。他前陣子養傷,雖然大小事也都管著,但還是積壓了很多政務。

因為守衛已經輪替過,他並不知道夏初嵐來了,就帶著人徑自走回住處。等將進門之時,才發現一個纖弱的身影趴在桌子上,手中還拿著文書。他腳下一頓,十分意外。剛好戶部侍郎要說話,他回頭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全部在門外等。

眾官員都愣了一下,就看見宰相輕手輕腳地走近那個人,將他手里的文書取下來放在旁邊,又將他攔腰抱了起來,轉到旁邊的屋子里去了。

與紹興的人盡皆知不同,都城里的人大都不知道宰相要成親了。那几位高官快速地交換眼神,小聲討論這位郎君到底是何來歷。他們離得遠,也看不出男女來。見相爺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關系肯定不同尋常。難道相爺這麼多年不娶,是因為好男風?

顧行簡抱著夏初嵐到了屋中,將她放在床上,摘了她的襆頭,又蹲下身子除去她的鞋子。她的腳很小,包在襪子里,還沒有他的手大,十分可人。他拉過床里側的被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

正要走,她忽然翻了個身,把他的袖子給壓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35 AM

第六十六章

顧行簡愣了一下, 俯下身要把袖子抽出來,夏初嵐卻用手揪著他的袖沿, 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她還在睡夢中, 只是無意識地這麼做。但就是這麼個簡單的親近動作,讓顧行簡的心一片柔軟。

他緩緩蹲在床邊, 看著她。好似從未這麼仔細地看過她。這是張非常好看的臉, 膚色白里透紅,臉上有細軟的絨毛, 濃密纖長的睫毛覆在下眼瞼上,無論是臉側還是脖頸的線條都十分優美。

他抬起另一只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她睡著的時候, 不像醒著時那麼活靈活現的, 全無防備的嬌軟之態, 直擊人的心房。這個人即將成為他的妻子,只要這麼想著,心里那冰封的一角如同被光芒照亮, 慢慢地溫暖起來。

“相爺……”她喃喃地喊了一聲。

夢見他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張開的嬌嫩唇瓣上,心念一動, 低頭吻了上去。像親吻了一朵花,有甘甜的花汁,尤帶著芳香馥郁。原本只想淺嘗輒止, 卻被深深地吸入其中,無法自拔。

夏初嵐覺得被一種溫暖的氣息包圍著,意識清醒了一些。只覺得嘴唇似被什麼東西吸吮著,溫熱而又柔軟。她慢慢睜開眼睛, 看到眼前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他閉著眼睛,吻得很專注,絲毫沒發現她已經醒了。

他們換過定帖,已經算是未婚的夫妻,她也要努力適應跟他的親密。只是乍然醒來,腦海中還空茫茫地一片,被他吻得透不過氣來,無力地扭動了一下。

顧行簡發覺她醒了,連忙退開些,耳廓有點紅。仿佛做壞事,被當場抓住了一樣。

兩個人靜靜地對視片刻,都沒有說話。夏初嵐率先垂下視線,臉頰發燙。他在她睡著的時候偷親她,還把她親醒了。她是個女孩子,也會羞澀無措,更何況是她的初吻。

“是我弄醒你了?”顧行簡只是尷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鎮定了。他善于掌控局面,何況這是他的未婚妻子,早晚會更加親密。

他初次親吻一個姑娘,顯然生澀,但那種愉悅和滿足,是前所未有的。難怪陸彥遠不肯放手,只要將她擁入懷中,恐怕沒有哪個男人會願意放手。

“沒有。我睡了一陣子,本來就要醒了。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初嵐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揪著他的袖子,好像被燙了一下,迅速松了手。

“我剛回來。”顧行簡笑了笑,抬手摸她的頭頂,柔聲說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這是我的屋子,你若想睡再睡一會儿,不想睡可以去院子里走走。”

“好。您去忙吧。”夏初嵐應道,低頭看著被子。他的屋子?他的床?難怪有這麼濃郁的檀香味。

顧行簡看她很乖的樣子,心情大好。雖然還想跟她說說話,但是不能讓官員們等太久,就起身走出去了。

一眾官員久等顧行簡不至,紛紛議論宰相抱著那個小郎君干什麼去了,還有的生出不少旖旎之思。近來都城好男風,很多漂亮的小倌裝成女相,十分吃香。只不過律法禁止,所以很多官員沒膽子公然褻玩,偷偷在府里養一兩個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于是官員們有種忽然抓到宰相弱點的感覺。難怪相爺這些年身邊沒個女子,原來是好這口?

直到顧行簡回來,議論聲才消下去,可誰都看出來,宰相的心情跟剛才回來的時候截然不同了。

顧行簡坐下來,正色道:“繼續說茶稅的事情。審計院已經在算這几年茶稅的遞額,若無意外,這几日就可以交付戶部復核。我的意思是官府不與民爭利,重稅不利于茶商規模的擴大,而販茶之人增加,同樣能夠補上減稅的差額。當然,各位有何高見,也可暢所欲言。”

戶部的官員們看他進宮時臉色不好,本來正繃緊精神,戰戰兢兢的,生怕自己說錯什麼話。可相爺忽然就從陰云密布到了春光明媚,商榷的內容也進行地十分順利。

不過一會儿,戶部的官員們就打道回府了。

顧行簡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正要起身去隔壁屋里看夏初嵐,崇明忽然帶了一個人進來。那人趨前几步,深深地拜了下去:“老師,許久不見,您身体可好?”

來人是鳳子鳴,顧行簡的確許多年不見了。當初在太學里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被磨成了一個全無棱角的青年。鳳家這几年光景如何,顧行簡十分清楚,包括鳳子鳴如何費盡心思地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奮力往上爬。

說起來,他可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了,同一屆太學生中,沒有誰比他爬得更快的。

幸虧鳳子鳴一心想與蕭家結親,否則如今與夏初嵐交換定帖的恐怕就是他了。

“士卿來了。坐吧。”顧行簡抬手道。

鳳子鳴不敢,急聲說道:“學生當真不知夏姑娘與老師……還請老師不要怪罪學生。”一想到他几次動了要娶夏初嵐的心思,就十分后怕。那可是顧行簡的人!他若是動了,后果不堪設想。

“不知者無罪。我們那時也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顧行簡輕描淡寫地說道,“坐下喝茶吧。北苑茶,你應當喜歡。”

鳳子鳴這才敢坐在下首,恭敬地接過茶碗。他跟顧行簡敘舊,然后說道:“我此次進都城除了來拜望老師,也要去蕭家一趟。學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老師可否答應?”

“你想我為你保媒?”顧行簡立刻就猜到了。

鳳子鳴又鄭重地拜了一下:“正是。蕭家高門,原本乃是皇族。鳳家雖然名為蜀中的名門望族,但與之差距甚遠。何況蕭昱現在掌管皇城司,風頭正勁,學生著實怕他刁難……”

顧行簡喝了口茶,沒有說話。人往高處走並沒有錯。自己當初在官場的時候,何嘗不是鑽營人心,對各路高官假意奉迎,不斷獲得提拔的機會,最后才能走到皇帝的身邊。他知道皇帝喜愛書法字畫,便收買董昌,刻苦鑽研,頻繁獲得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其實說起來,他的確沒有英國公父子身上那股浩然正氣,怨不得他們說他是佞臣。

鳳子鳴見顧行簡猶豫,繼續說道:“若學生與清源縣主的婚事能成,將來必定報答老師的大恩。”

顧行簡看了眼鳳子鳴,長得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表面上看起來吊儿郎當的,其實很懂自己要什麼。日后,或許有需要他的地方。朝堂上的勢力本就是此消彼長,而無論哪一派占上風,蕭家都是各方勢力最想要爭奪的力量。

畢竟丹書鐵券和皇城司這兩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我答應你。”顧行簡點頭道。

鳳子鳴大喜,欣然起身行禮:“如此就拜托老師了。”

顧行簡又說道:“你有空去張府看看你的恩師,他的小女儿剛夭折不久,正處在悲痛之中。”

嚴格算起來,顧行簡只是教過鳳子鳴,一直帶他的是張詠。顧行簡知道鳳子鳴是嫌張詠的分量不夠重,所以先來了相府,還是提醒了一句。他不是不贊同他的做法,只是人有時候還是不能忘本。

鳳子鳴愣了一下,立刻說道:“學生這就前去探望,先告辭了。”

顧行簡點了點頭,鳳子鳴便告退了。

顧行簡終于能夠去看夏初嵐,她卻不在屋子里了。被子放得整整齊齊,只有枕頭上留著她發膏的香氣。

……

夏初嵐在屋子里呆不住,戴好了襆頭,到院子里走走。相府雖然很大,但是道路筆直,岔路很少。南伯養了一院子的花,正在細心地澆水。她走到南伯的身邊問道:“南伯,要我幫忙嗎?”

南伯連忙擺了擺手:“怎麼敢勞煩姑娘?這些事我做慣了,沒關系。”

夏初嵐便在旁邊看著他:“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照顧相爺的?”

“從相爺回顧家開始就跟著了。我沒有子女,相爺說以后要給我養老送終,我便一直呆在這里了。”南伯自然地說道,“唉,原本以為相爺這輩子都不會成親了,幸好遇到了姑娘。往后府里可就熱鬧了,姑娘再給相爺添几個儿女,滿院子跑,多好……”

夏初嵐聽了臉微紅。南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瞧我這張嘴,年紀大了嘮叨,姑娘別見怪。”

夏初嵐搖了搖頭,詢問南伯几種她不知道的花名。她對花不是太有研究,只識得几種,很多都叫不上名字。她看到道旁有矮樹,姿態優美,粉色花朵如同吐絲,便問道:“南伯,這個花好漂亮,叫什麼名字?”

南伯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后道:“這是合歡花。”

夏初嵐回頭,看到顧行簡緩步走過來,姿態翩然。

南伯行了禮,笑眯眯地提著水桶走了。

合歡……她怎麼剛好問了這麼個花名?而且相府里為何要種這種花……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顧行簡走到她身邊,抬起手臂,摘了一朵花下來,說道:“據《神農本草經》記載:合歡,安五髒,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

原來是藥用的,看來是她想多了。

顧行簡看到她臉色變了几次,覺得很有趣,又說道:“合歡亦有夫妻恩愛之意。”然后順手將花插在了她的襆頭上。

夏初嵐抬手摸了摸鬢旁的花,目光閃爍。這個人常常撩撥得她不知所措,像個縱橫情場的老手,哪里像是不近女色的?她收起心里的那點局促,仰頭看他:“四娘子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實您不用為了我,跟家里的關系鬧得這麼僵。”

顧行簡回看著她:“不全是為了你。這些年她行事,有諸多錯處。我若一味縱容,將來難保不惹出更大的禍事來。皇上一直在抑制外戚,也是這個道理。”

顧四娘子算什麼外戚,明明是他的親姐姐……真正的外戚是她的娘家。她知道夏靜月的事情,皇后出面,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她喜歡他,嫁給他,卻從未想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麼。

“靜月的事,也是您幫忙的?其實如果吳家不願意……不用這麼麻煩的。”

顧行簡知道她的想法。她不喜歡開口求人,不習慣依賴人。他將她收入羽翼之下以后,就不想讓她事事獨當一面了。比如上次糧價的事,這次韓家的事以及家里姐妹的婚事。

她固然事事能處理得很好,但是這些事,原本不該壓在她纖弱的肩膀上。他會心疼。

顧行簡緩緩說道:“吳均家中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何況三叔也是官員,算門當戶對。我查過吳家各人的品行,沒有不良,他母親也是寬厚之人。五妹嫁過去,日后不會受委屈。至于皇后娘娘出面,也是覺得這樁婚事好,並不全是我的原因。”

這人已經隨著她稱呼家中眾人了,分明是讓她不要見外的意思。

夏初嵐又問道:“老夫人還是不同意我們的婚事?”

顧行簡淡淡道:“這些事我自有辦法,你不必操心。”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

夏初嵐不知道他的法子是什麼,不過從他把顧四娘子直接送到庄子上的做法來看,恐怕也不會是什麼好法子。她知道顧老夫人不喜歡她的出身,還有從前的那些事。她原本也可以不在乎顧老夫人,但到底是顧行簡的親娘,母子倆這樣僵著也不是辦法。

鬧大了,言官肯定會參他不孝。他雖然是宰相,權傾朝野,但官聲亦是十分重要。她不想他為了自己,失去家人。

思安跟廚娘做了几碗面端來給他們吃。夏初嵐看到顧行簡的碗里有肉,還暗暗吃了一驚。這人不是慣常吃素的嗎?后來才聽思安說,最近一段時間,顧行簡都在吃肉。難怪好像看起來胖了一些。只是跟常人比,還是偏瘦。

吃過面,夏初嵐便帶著思安告辭了。她想去顧家一趟,只是沒告訴顧行簡。

八月十五前后這段日子,是觀潮最好的時節,八月十八日達到最高潮。錢塘江之潮,天下奇觀。早在漢魏之時,觀潮已經形成風氣,近世尤甚,還有檢閱水兵的儀式和弄潮儿在水中表演。

只不過都人傾城而出,街上車馬紛紛,行進困難。尤其是通往侯潮門這一路,要堵上半日。

夏初嵐坐在馬車中,閉目小憩,忽然聽到有人來驅趕馬車,讓所有馬車都停靠到邊上去。道路本就擁堵,自然有達官顯貴的人家不願意配合,那來趕車的人就叱道:“英國公世子回都城,車馬就要過來了,爾等敢不讓!”

陸彥遠如今在都城里可是個響當當的英雄人物了。他跟陸世澤不僅打得金兵節節敗退,還率軍深入敵后,僅用几十個人就將被金人俘虜的大將救了回來。

那些人也不敢有怨言,駕著馬車讓到旁邊去了。

夏初嵐聽說陸彥遠在前線的事情,不過那人已經與她無關了。

她輕輕撩開簾子,看到外面一隊步伐整齊的士兵先走過去,后面跟著一個騎馬的高大男人,接著是一輛規格很高的玉輅,這好像是皇帝出行才能用的。

道路兩旁的百姓都在振臂歡呼,似乎在慶賀英雄凱旋。

坐在玉輅中的陸彥遠沒有想到皇上竟會讓儀鸞司派出玉輅來接他,以示恩寵,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九死一生,為國奮戰,本就從來沒顧惜過性命。這一刻,聽到道兩旁百姓的歡呼聲,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看到外面路上有個駕馬的小廝很面熟,不由多看了一眼。

恰好這時,李秉成駕馬走到玉輅旁邊,對陸彥遠說道:“一會儿殿帥見了皇上,可要好好討個賞。兄弟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若有何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直言。”

“李兄客氣了。”陸彥遠回道。他忙于思索一會儿如何向皇帝開口,也沒再管外面。

等到了麗正門外,董昌等在那里,臉上笑意盈盈的:“殿帥可算是平安回來了。官家這几日十分掛心您。您身上有傷,乘著這步輦進去吧。”

陸彥遠連忙推拒:“都知,這可使不得。”

“官家的意思,殿帥就別推拒了。”董昌親自扶著陸彥遠上了步輦,陸彥遠也只能拘謹地坐著。內侍抬著步輦到了垂拱殿外,董昌又要上前來扶,陸彥遠說道:“不敢勞煩都知,還是讓李兄扶我一把吧。”

董昌笑了笑,也沒堅持,退開一些。

高宗已經坐在殿中的御榻上等著,看見陸彥遠扶著李秉成慢慢走進來,知道他受傷很重,連忙道:“兩位愛卿不必多禮,來人,搬張杌子給陸愛卿坐。”

陸彥遠受傷很重,的確久站不得。高宗又叫了翰林醫官來給他看診,親自過問傷勢,以示隆寵。陸彥遠簡單地說了這次與金兵交戰的經過,臨了,他看著皇帝說道:“實際上,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李秉成知道陸彥遠對皇帝有所求,只是一路上悶著不說,他還好奇到底是什麼事。眼下終于要說了,聚精會神地聽著。

“陸愛卿但說無妨。”高宗果然痛快地答應。

“臣想向皇上求一個女子。”陸彥遠慢慢說道。

高宗聽了,反而笑道:“你是堂堂英國公世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麼還向朕求?說說吧,是哪家姑娘?”

“臣愛慕她,因為她的出身,家父家母不容進府。但臣這次從前線回來,差點丟了性命,才意識到不能不與她在一起,還請皇上成全。她是紹興首富夏家的姑娘……”

陸彥遠話還沒說完,高宗已經覺得耳熟,然后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他。怎麼又是紹興夏家?那個女子居然能讓他的兩個大臣先后來求她。

“皇上?”陸彥遠不確定地叫了一聲,繼續說道,“她雖是商戶出身,卻深明大義。此次北征,紹興商賈之中,便是她率先捐錢。”

高宗嘆了口氣:“朕知道,但愛卿求晚了。那女子,朕已經許給顧愛卿做妻子了。這會儿傳旨的小黃門應該都去顧家宣完旨了。”

陸彥遠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堵在胸口,整個人向后栽倒,頓時不省人事。

***

傳旨的小黃門去顧家宣旨。原本官家賜婚,乃是天大的喜事。可他宣旨的時候,余光看到顧老夫人陰沉著張臉,越來越難看。

他念完旨,顧老夫人也不謝恩,就跪在那里不動。還是顧居敬接過聖旨,請小黃門去喝一口茶。

“好,真是好啊。”顧老夫人冷笑道。

顧居敬解釋道:“娘,阿弟他不是……”

“為了娶那姑娘,竟然請了聖旨來壓我?”顧老夫人扶著侍女站起來,吩咐道,“給我收拾東西,我明日就去庄子上住。”

“娘,您這是干什麼!”顧居敬這段日子為了安撫老夫人,也不敢與顧行簡往來。畢竟事情鬧大了,對兩邊都沒有好處。

可聖旨一下來,顧老夫人覺得顧行簡拿皇帝壓她,自然沒有好臉色。

“我活到這把年紀了,沒什麼看不開的。他是大官,想要娶誰便去娶誰,我眼不見為淨。你們就當我死了吧。”顧老夫人甩開顧居敬拉她的手,扶著侍女往回走,當真叫人收拾起東西。

顧老夫人健在,若是到時候妻子進門,喜堂上沒有顧老夫人在,顧行簡免不得又要被言官參一本。顧居敬和秦蘿苦口婆心地勸著,顧老夫人卻什麼都聽不進去,硬是要去庄子上住。

顧居敬見勸不動,索性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娘若是要走,讓別人戳著儿子的脊梁骨罵不孝,儿子就跪死在這里罷了。阿弟是百官的表率,娘這樣做,可有考慮過他的官聲?”

秦蘿也跪了下來:“娘,五叔不是這樣的人,他心里頭是孝敬您的。等過兩日,五叔的生辰,我們讓他回家一起過。一家人是沒什麼解不開的結的。”

“他若有心,早就回來了。可這些日子,對我不聞不問。”顧老夫人搖頭嘆道,“我這輩子跟他沒有母子的情分,想必也做不成母子了。你們也不必勸了,我心意已決。”

“娘!”顧居敬和秦蘿齊聲叫道,顧老夫人擺了擺手:“多說無益,都回去吧。”

就在這時,侍女跑進來稟報:“老夫人,門外來了位姓夏的姑娘,求見您。”

屋中的人皆是一震,顧老夫人眉頭皺起:“她倒是還敢來?不見!”然后想了想,坐在榻上說道,“讓她進來吧。”

她倒是想看看,此女要說些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38 AM

第六十七章

秦蘿親自出去接夏初嵐, 她本就瘦弱,肚子小, 還不顯懷。

夏初嵐以為顧老夫人是因為顧四娘子的事情跟顧行簡置氣, 卻聽秦蘿說道:“原本顧四娘子的事,二爺勸了一陣, 娘也沒那麼生氣了。可是剛剛宮里的內侍剛來傳旨, 一下子火上澆油,娘鬧著要去庄子上住呢。我跟二爺怎麼勸都不聽。”

“什麼聖旨?”夏初嵐停住腳步問道。

“你不知道?五叔求皇上下旨賜婚了。”秦蘿輕聲說道。

原來他說的是這麼個辦法, 難怪老夫人要鬧了。夏初嵐的確不擅長跟老人家相處,但家里如今有個祖母健在, 多少還是了解一些。跟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對著干, 她會更擰, 肯定是要哄的,像小孩子一樣。

而顧行簡那性子,還有小時候的經歷, 決定了他不會主動去親近老夫人,更不會示弱。

其實夏初嵐倒是沒想著今日來能有什麼成效, 只不過不來這一趟,于心難安。母子倆失和,到底是因她而起。

顧老夫人在堂屋里正襟危坐, 拉著長臉。等夏初嵐進來了,就趕顧居敬夫婦倆出去。

顧居敬不放心,欲開口說兩句,夏初嵐道:“二爺, 讓我跟老夫人單獨說話吧。”

顧居敬又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雙目一瞪,他才拉著秦蘿出去了。但兩個人都沒有走遠,就貓在門外偷聽。

屋里只剩下老夫人跟夏初嵐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顧老夫人仔細地打量夏初嵐,暗自揣摩這姑娘到底有何過人之處,竟然能讓儿子非娶她不可。相貌是沒得挑,性情嘛,上次見一面太匆忙,沒瞧出什麼來。

夏初嵐行禮,然后說道:“我今日來,只是想跟您說几句話。聽聞您原本有五個孩子,只有二爺,四娘子和相爺活到成年。我曾讀過徐積的一首詩:朝看他人儿,暮看他人子。一日一夜間,十生九復死。我深知為人母的不易。”

老夫人只覺得心房被人擊打了一下,想起早亡的兩個孩儿,眼眶里有了溫熱的淚意。

“相爺小時候,您怕他養不活,將他抱到廟里去。他僥幸活下來了,卻因為自小跟你們分離,不懂得如何與家人相處。他心中是想靠近你們的,但就像一個從不曾開口說話的孩子,要讓他發出聲音,得慢慢地教。您不曾教養過他,沒有教他咿呀學語,沒有看到他蹣跚學步。在他童年乃至少年的時光中,母親始終是一個缺失的空白。所以他沒辦法像二爺和四娘子那樣,對您親近討好。”

老夫人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以為我不想教他,不想把他抱在懷中嗎?他那個時候十分虛弱,顧家卻很窮,沒有錢和糧,我如何能養活他?只能狠心將他送到大相國寺去,日日祈禱上天護佑他。”

夏初嵐點了點頭:“當年將他抱走是迫不得已,的確不能怪您。可相爺回家以后,跟四娘子之間矛盾不斷。四娘子沒有把他當成家人,始終抱著敵意。可您跟二爺也沒有及時察覺他們的情緒,讓相爺覺得自己始終被排斥在這個家之外,這樣只能將他推得更遠。”

老夫人凝神想了想,好似的確是這樣,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夏初嵐知道顧老夫人跟顧四娘子不一樣。顧四娘子雖然跟顧行簡也有血緣關系,但是這種血緣關系因沒有自小處在一起,培養不出深厚的感情來。可顧行簡終究是顧老夫人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老夫人心中對他也是不舍的。否則不會因為廟里的人卜了凶卦,就變得異常緊張。

活到這個歲數,有小性子,有架子,還有拉不下臉面的固執。

顧老夫人復又看向夏初嵐,聽了她的一番話后,忽然覺得,這麼多年,她竟還沒有一個認識儿子數月的姑娘了解他。

夏初嵐看到老夫人的態度軟化了,不像剛才那樣渾身戒備,又說道:“我嫁給相爺,未曾想過要從顧家得到什麼。這几年我一人撐著家業,也從未想過依靠誰。可我真心喜歡他,想要陪伴在他的身邊,照顧他。我看到他的衣袍邊沿被磨破了,身邊連個縫縫補補的人都沒有。常常一個人默默吃著一桌飯菜,逢年過節就走到街上去看万家燈火,好像那樣就不會冷清了。您知道他有多可憐嗎?”

“別說了,你別再說了……”顧老夫人擺了擺手,不忍再聽下去。

夏初嵐深吸了口氣才說:“好,我不說這些了。前陣子他從馬上摔下來,應該不是偶然。這些年他在朝野樹敵不少,對手正愁沒有機會打壓他。若是您鬧著去庄子上,可能那些人就會借題發揮,再將他從宰相之位上拉下來。您心里也應該清楚,這麼多年,是他暗里護著顧家,顧家才能在都城里站穩腳跟。他若有事,整個顧家也會跟著傾覆。”

顧老夫人望著地面發呆,怔怔地,沒有說話。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您可以好好想一想,真的要焐熱相爺的心,到底怎麼做才是最好的。你們是母子,本應該是這天底下最親近的人,別因為我這個外人而離心。”夏初嵐又行了個禮,轉身走出了堂屋。

她走到門外,看到顧居敬和秦蘿都在門邊。秦蘿送她出府,顧居敬則走到堂屋里,小心問道:“娘,還收拾東西嗎?”

顧老夫人回過神來,斥道:“還收拾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你媳婦在門外偷聽。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弟弟前陣子摔馬不是自個儿不小心?”

顧居敬嘆了口氣:“唉,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那性子,什麼都不肯說。”

“罷了。你去問問他,准備何時迎娶那姑娘。你也幫著准備吧。”顧老夫人疲憊地擺了擺手,喚了侍女進來,徑自踱到屋后去了。

……

夏初嵐也不知道今日自己說的一番話有沒有用,回去的路上,馬車又堵住了,她靠在馬車壁上打盹儿。等到了夏柏青的住處,都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柳氏坐在院子里摘豆子,看到夏初嵐進來,起身道:“嵐儿。”他們之前已經收到信,知道夏初嵐這几日要過來。只是比預想的早到了些時候。

“三嬸,我從紹興給你們帶了點東西過來。”夏初嵐讓六平和思安去馬車后面搬東西,柴米油鹽之類的,還有些布匹和被裘,都是生活的必須用品。她知道直接給錢,柳氏肯定是不要的。這些東西不算貴重,平日里也能用得上。

柳氏心里感激夏初嵐,知道她顧著夏柏青的顏面,沒有給錢,而是換了這些物品給他們。在都城的花費的確頗多,生活拮據,常常捉襟見肘。這些東西夠他們三口人用一陣子了。

“吳家那邊定下日子沒有?”夏初嵐問道。

“還沒有。估摸著明年秋天的時候吧。那時候吏部的銓選就結束了,剛好辦喜事。你跟相爺的日子定下了嗎?”柳氏反問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也沒說顧家的那些事,免得三嬸跟著操心。成個親無論是在當下還是后世,都太不容易了。

晚些時候,夏靜月回來,手里抱著琴。她今日去上琴課,因為沒有侍女在身旁伺候,只能親力親為。思安連忙幫她把琴接過來,她擦了下額頭上的汗說:“三姐姐來了。”

夏初嵐點了點頭,柳氏遞了帕子過去:“你今日怎麼比往常晚了些?”

夏靜月坐下來說道:“快別提了。我們這些人是同時開始上課的,進展差不多。可今日清源縣主忽然來了,屋里站了四個侍女,弄得我們很不自在。而且她好像沒有什麼底子,連宮商角徵羽都分不清,老師只能一遍遍地教。”

“既然如此,她為何要學琴?”柳氏奇怪道。

夏初嵐想到清源縣主要跟鳳子鳴議親。鳳子鳴精通音律,大概是為了討好鳳子鳴吧?原來高貴如同縣主,也要百般討好自己喜歡的男子。

晚飯十分清淡,大概因為夏初嵐來了,還特意加了葷腥,夏初嵐注意到夏靜月雖竭力克制,還是一直看那碗五花肉。吃過飯,夏柏青把夏初嵐叫到堂屋里面說話。夏靜月對柳氏悄聲說道:“對了,今日上課的時候,我還聽說了一件事。那個英國公世子回來了,一進宮就向皇上討三姐姐了。幸好聖旨已經下了,否則三姐姐可能就要被他討去了。”

“你如何知道?”柳氏吃了一驚。

“娘忘了?這次北征被俘虜的主將是李將軍,他的妹妹跟我一起上琴課。她今日晚來,就是特意在家中等兄長歸來。她平日跟我玩得不錯,這些事是她偷偷告訴我的。英國公世子知道三姐姐被許配給顧相以后,當場暈了過去。娘,他會不會對三姐姐如何?”

柳氏沉吟片刻,說道:“回頭讓你爹去相府那邊催問一下婚期。為免夜長夢多,還是早些把婚事辦了才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40 AM

第六十八章

到了中秋節, 各酒樓爭賣新酒。富貴的人家張燈結彩,布置露台, 舉家合聚賞月。平民家則占據各個酒樓, 把酒言歡。御街上燈燭璀璨,笙歌四起, 整夜不息。

柳氏也在自家院子里張羅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夏初嵐和夏靜月幫忙打打下手,然后坐在一起吃飯。

市舶司中事務繁忙, 夏柏青被同僚請去喝酒,沒有回來。夏衍今日本來也從太學要到假, 但被新結識的同窗拉去玩了, 也沒有回來。

今日是顧行簡的生辰, 一早秦蘿便派人來傳信,說顧二爺要把顧行簡帶回顧家去過節。

他今夜跟家人在一起過,應該會很開心吧。

月亮碩大猶如銀盤掛在天際, 一顆星子也沒有。外頭瓦子里正鑼鼓喧天地上演著好戲。等吃過飯,幫著柳氏收拾好, 夏靜月拉夏初嵐去旁邊的瓦子里看熱鬧,柳氏也沒有攔著。

夏初嵐換了身男裝,夏靜月則依舊著女裝, 一對小儿女看上去十分亮眼。思安和六平隨行,路上人流如織。他們到了瓦子的外面,有門人在收錢。一個人入場是五文,里頭又分許多的勾欄, 各自表演著節目。

大概因為恰逢節日,人山人海,燈火輝煌。

一樓是平地,十分擁擠,各處都人聲鼎沸。有處勾欄門首掛著金字吊旗,似乎是個名班在演雜劇。一個門人笑盈盈地道:“几位客官,里面神樓還有雅座空著,都城有名的潘家班,想看看麼?一人五十文錢。”

“五十文!”思安叫了起來,“你不如去搶!”

那門人笑嘻嘻的,說話卻不客氣:“原來你們是沒錢,那就算了。”

“喂,你怎麼說話的!”思安有些生氣,又不敢擅自拿主意,看了夏初嵐一眼。

夏初嵐淡淡道:“給他錢,我們今日進去看看這個潘家班有何過人之處。”

思安痛快地拿出錢給那個門人,門人點了點,側身讓開:“几位客官里面請。”

大概是入場有些貴,勾欄里頭只稀稀落落地坐著几個人,神樓就是正對戲台的看席,里面的人倒比空地上的多一些。夏初嵐負手上了樓梯,隨意找了個靠欄杆的位置坐下來,有跑堂送來茶水和瓜果。

夏靜月小聲道:“三姐姐,這里人好少,我們是不是被騙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很想知道這個潘家班到底值不值一人五十文錢。”夏初嵐低聲調侃道。夏家是紹興首富,自然不會缺錢。可普通百姓一個月大概也就賺三百文,鮮少會有人拿出六分之一的月錢來看一場雜劇。

她們等了半日,也不見雜劇開場。倒是有個小廝捧著一個托盤到了夏初嵐面前:“還請兩位客官點個劇目。”

托盤上放著很多紅色的牌子,上面用金漆寫著劇目的名字。點劇名一般要額外加一大筆錢,夏初嵐愣了愣,才說道:“你大概送錯地方了。我們沒有要點劇目。”

“沒有送錯,是那邊的客官出錢請您這邊點劇目的。”小廝伸手指了下對面的雅座。那里坐著几個男人,雖然穿著漢人的服飾,可是發型卻跟漢人截然不同,身量也十分魁梧。是金人!

夏初嵐吃了一驚,看到為首的男人對這邊點頭致意。他嘴邊長了一圈的胡子,雙目如虎,十分威嚴。看起來氣勢不凡,不像是普通人。

她連忙低下頭,不知為何招惹了這些金人的注意,隨手翻了個牌子,就讓小廝拿走了。

“靜月,那几桌是金人。一會儿開始表演了,我們就找個機會走掉。”夏初嵐小聲提醒道。

夏靜月都不敢看那几桌金人,用力地點了點頭。她膽子小,不如夏初嵐鎮定,拿著花生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

那邊桌子上的几個男人見夏初嵐這邊翻了牌子,用女真語說道:“王爺,那穿著男裝的想必也是個姑娘,比她旁邊那個更好看。那皮膚像羊奶一般,不知嘗起來是什麼滋味。”

“江南的女人比中原的女人更柔美。那些擄去上京的妃嬪和公主都玩膩了,剛好弄几個新鮮的帶回去。這兩個看起來就很不錯。”

為首的男人低聲斥道:“這是在大宋的都城,你們忘了此行的目的?都給我收斂點。”

那些人便不說話了,有几個目光還是不斷地往夏初嵐這邊瞄。

翻過牌子以后,好戲馬上開演了。下面幕布搭的高台上,先走上來個老者,說了一段開場白。勾欄里頭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然后表演就正式開始了。夏初嵐無心欣賞,對夏靜月點了下頭,一行人起身往樓下走,快步走出了勾欄。

他們一時也沒什麼玩心了,只想要盡快回家。可誰知人還沒走多遠,就被兩個魁梧的金人追了上來。

六平抬手將三個姑娘攔在身后,警覺地問道:“我們不認識你們,你們要干什麼?”

那兩人用蹩腳的漢語說道:“我們想請這兩位姑娘陪著喝兩杯酒。”他們的目光是貪婪的,肆無忌憚地在夏初嵐她們身上轉。雖然大人警告他們不要動歪腦筋,可是他們不願意放過這麼美的姑娘。

“想找人陪酒去妓館找妓子。”思安毫不客氣地說道,“我們是良家女子,不陪酒的!”

金人欲往前几步,直接伸手搶人,夏初嵐看了思安一眼,思安忽然放生尖叫:“救命啊!快救命啊!”

瓦子里本來就有很多臨安的百姓,聽到她的叫聲,紛紛往這邊看過來。當看到兩個穿著奇怪的男人堵著三個小姑娘之后,立刻有几個男子走過來詢問:“姑娘,怎麼了?”

“這兩個金人要輕薄我們!”思安指著那兩個金人,大聲說道。

眼下宋金交戰,宋人對金人本就十分抵觸。看到這些北蠻子居然敢在都城打宋人女子的主意,几個義憤填膺的大男人立刻圍了上去:“你們想干什麼?當這里是你們的上京,可以胡來的?”

那兩個金人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推了那几個男子:“別多管閑事。”這一下引起了公憤,一群成年男人立刻圍了上去,跟他們動起手起來。

夏初嵐趁亂將夏靜月拉走了,還讓六平去報官。

……

顧行簡坐在顧家的露台上賞月,和顧居敬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他原以為今后跟顧家不會來往了,沒想到今日顧居敬就把他帶回家里了。

這時,顧老夫人端著一碗長壽面過來,擺在他的面前。

秦蘿在旁邊笑道:“五叔,這是娘親手做的。”

顧行簡抬頭看了看顧老夫人,顧老夫人柔聲說道:“許久不曾下廚,手生了些。你嘗嘗看,合不合胃口?”

顧行簡沒說話,拿起筷子,看到面條又細又長,里面只放著青菜和蘑菇,照顧他的習慣,沒有葷腥。他嘗了一口,面條太長了,剛要咬斷,顧老夫人在旁邊說道:“別咬斷。要全都吃下去,才能長命百歲。”

他認真地把面吃了個干淨,從來沒有覺得一碗素面如此好吃。顧居敬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阿弟,康樂宜年。”

“長命百歲,歲歲平安。”顧老夫人看到他將一碗面吃得連湯都不剩,心中高興。

顧行簡點了點頭,話到了嘴邊,卻生澀地難開口。太久太久沒有叫過一聲娘了。

許多年不曾像這樣,一家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賞月。圓月高照,氣氛很好,誰也不忍心破壞。

崇明小跑著過來,附在顧行簡的耳邊小聲說道:“相爺,不好了,侯潮門外的瓦子出事了。”

侯潮門的瓦子?那里離夏柏青的住處很近。顧行簡站起來,走到旁邊,低聲問道:“出了何事?”

“几個金人去那里看潘家班的雜劇,結果調戲良家女子,被百姓們給打了。其中兩個被打成重傷,現在金人要臨安府將打人的百姓全部交給他們處置,否則就不會善罷甘休。”

顧行簡皺眉問道:“對方是什麼來頭?”

崇明摸了摸額頭:“是前來議和的完顏昌一行人。”

完顏昌是金國皇帝的同宗,級別可比烏林高多了。他被封為魯國王,因為看到宋人南渡以后,政局日趨穩定,抗金之心頑强,而成為了金人中少數的主和派。

上回他來信向顧行簡求救,顧行簡答應幫忙,但前提是要他復位之后,設法殺掉完顏宗弼。完顏宗弼不死,邊境便永無寧日。他寫了封密信給金國皇帝,要他慎重考慮兩國的關系,如果是要議和的話,大宋這邊只想跟完顏昌談。

大概金國皇帝看到前線的戰局對金國不利,所以又開始啟用完顏昌。只是顧行簡沒想到,完顏昌一行人竟然會秘密進入都城,沒有提前告知他。

他走回露台,對顧老夫人和顧居敬說道:“我有些急事,先走了。”

顧居敬起身道:“我送你。”

顧行簡轉身離去,忽然停住,又回頭對顧老夫人說道:“面很好吃,謝謝您。”

老夫人愣了一下,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抬手用帕子印了印眼角。

秦蘿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娘,好端端地,您這是怎麼了?”

“這麼多年,他第一次跟我說謝謝。”老夫人哽咽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43 AM

第六十九章

夏初嵐一行人氣喘吁吁地跑回家, 柳氏已經睡下了。

夏初嵐讓夏靜月先回房休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那几個金人看起來, 來頭不小。可是當時的情況, 他們想要脫身,只能求助周圍的百姓……她讓六平去打聽消息, 自己在院中踱步。

六平很快回來, 氣喘吁吁地說道:“姑娘,事情鬧大了。那几個金人是來都城議和的, 要知府把打人的百姓全部交出去,由他們處置。”

夏初嵐握了握拳頭。她低頭往院外走, 對六平壓低聲音說道:“備馬車去相府。”

“不用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夏初嵐一怔, 抬眸看去。顧行簡從外面走進來, 穿著正式的官服,一襲紫色的官袍,掛著金魚袋, 渾身透著股高高在上的官威。他徑自走到夏初嵐的面前,停住腳步:“瓦子里的事, 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是……”夏初嵐急忙說道。

顧行簡抬手將她整個儿抱進懷里,輕靠在她的頭頂。真想讓她以后都別出門了, 如若今晚那些金人敢……他的手臂收緊,眼底閃現狠戾之色。

勾欄的門人略微形容了一下被調戲的几個姑娘,他就知道必定是她。于是放著臨安府衙鬧翻天的局勢不管,先跑來這里看看她是否安好。看到她的那一刻, 心里才踏實了。

他也不知從何時起,竟然這麼看重這個人了。也許從她詢問他是否有家室時起,他這個坐在枯井里的人,便無法推開她這抹試圖靠近的光芒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內心深處,有多渴望光明和溫暖。

夏初嵐撞進他的懷里,被他的氣息溫柔地包圍著,只覺得很有安全感。她抬手抱住他的腰,喃喃道:“是我給您添麻煩了。今日是您的生辰,願您今歲康健。今夜在顧家,過得還好嗎?”

顧行簡低頭凝視著她片刻,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但他沒有說破,只是點了點頭,輕聲問道:“今歲的腊月嫁我可好?我等不了太長時間了。”

腊月?距離現在不到四個月了。他這麼著急嗎?成親有一堆的事需要准備,通常要半年的時間。

不過想想,以他的年紀確實該著急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紅著臉點了點頭。腊月便腊月吧,她也不想以后見他還要偷偷摸摸的。

顧行簡莞爾,又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儿,舍不得松手。她發間的馨香,還有柔軟的身体,著實太令人迷戀了。有時候覺得她很强大,强大到能夠獨當一面地撐起一份家業。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弱小,這麼纖弱的身体,好像揉一揉就會化掉,得好好護著。

直到崇明小聲催到:“相爺……”府衙那邊恐怕不能再等了,晚點真要出人命了。

顧行簡這才松開了手:“早些安置。事情我會處理好。”

夏初嵐退開些,又不放心地扯住他的袖子:“會不會很麻煩……”顧行簡抬手按在她的頭頂,安撫道:“不麻煩,快去睡吧。記得把門閂好。”說完便轉身走了。

夏初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六平過去閂好門。

等他回頭,看到姑娘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嘆了口氣。怎麼感覺姑娘被相爺給吃得死死的呢?

夏靜月站在角落里,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原本睡不著,想要到院子里看看夏初嵐,恰好看到顧行簡來了。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不避旁人,感情似乎很好。

她將自己的小心思很好地藏了起來。那個人,今生便遠遠地望著就好了。

***

接待外使的四方館在六部橋旁,外面圍著一層矮牆,歇山頂的大門,宏偉壯闊。門前的豎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紅燈籠,上面用墨書著“四方”二字。

這一帶跟宮門前一樣,用大紅梐枑隔著,不准百姓靠近,所以不如御街上熱鬧。今夜禁中賜下御酒,守館的禁軍人人都喝了一些,面色微紅。

剛剛一群拿著金國文書的金人氣勢洶洶地進去了,手里還押著几個百姓,不知是何事。但來使為客,大宋為禮儀之邦,所以禁軍也沒有過問。

忽然,寂靜的大道上響起咯噠咯噠的馬蹄聲。禁軍將領上前几步,看到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大步往這邊走。他喝道:“什麼人!此處是四方館,不得靠近。”

顧行簡走到光明處,那禁軍將領認出他來,連忙軟化下來,行禮道:“相爺。”

“剛剛是不是有几個金人進去了?”顧行簡側頭,冷峻地問道。他去府衙的時候,沒看到完顏昌,也沒看到金人。知府說,因為官府不同意抓人,那些金人就走了。顧行簡覺得蹊蹺,派人去瓦子看了一眼,金人竟然直接去瓦子將人抓走了。

“是。不久前的確有几個金使進去。”禁軍回道。

顧行簡直接往四方館里走,那禁軍欲說話,顧行簡頭也不回地說道:“進館的手諭我現在沒有,但是人命關天,明日我會親自跟皇上解釋。不會對你們追責。”

禁軍哪里真的敢攔顧行簡,何況與金國的交涉一直是他負責的。

顧行簡帶著人進了四方館,不敢打擾別國的使臣,直接搜索哪處院子的燈火還亮著。

完顏昌的手下聽到動靜,趕緊叫人將燈火滅了,但是已經來不及。

崇明一把推開屋門,帶人衝了進來,顧行簡跟在后面。

借著月色,能看到那几個被抓來的百姓都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角落里。有一個正被按在中間的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看來他們是打算一個個收拾的。

金人看到顧行簡,反而鎮定下來,用女真語說道:“相爺擅闖我們的地盤,想干什麼?”

顧行簡走進去坐下來,淡淡地看著那個金人:“這是在大宋的領土,几位既然貴為使臣,還是說漢語比較好。所謂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不用我說吧?”

金人都知道顧行簡的女真語其實說得非常好,跟金人無異,所以才說女真語。金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改口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顧相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進入都城,未事先告知于我,還在都城輕薄良家女子,擅自抓走大宋的子民。誰給你們的膽子!”顧行簡握著拳頭,喝道,“完顏昌呢,叫他來見我。”

金人被他一喝,面面相覷,沒想到對金國一向友好的顧相竟然會對他們興師問罪。

這個時候,完顏昌從門外走進來:“顧相,我們是老朋友了,何必發這麼大的火。”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如今金國的貴族紛紛學習漢語,服飾禮儀也都漢化得十分嚴重。金國皇帝還下詔令遏制此風,卻收效甚微。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王爺若真把顧某當做朋友,為何要秘密進都?還縱容手下到處作惡,這並非朋友所為。今夜我得討一個說法,否則對不起這身官服。”

完顏昌愣了一下,再看到屋里瑟瑟發抖的百姓,詢問剛才說話的金人是怎麼回事。聽完之后,他扇了那金人一巴掌,厲聲道:“我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了!”

金人捂著臉,不敢說話。他們哪里想到只不過想要留下兩個姑娘,就激怒了臨安的百姓。他們有兩個人還躺在醫館里等著救治呢。

完顏昌讓金人把抓來的百姓都放了,又將他們都罵了出去,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顧行簡:“知珩,何必發這麼大的火?你我相識多年,這次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還不能從行台回來。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只要派人說一聲,我自會教訓這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顧行簡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說:“完顏兄為何沒跟他們在一起?”

他說話的口氣十分輕描淡寫,卻讓完顏昌警覺了起來,莫非被他發覺了什麼?不可能,他行事明明十分隱蔽。想到這里,完顏昌鎮定道:“我去燕館了,聽說姚七娘是臨安第一名妓,我也想去抱抱美人。”

“不巧,據我所知,姚七娘從來不招待金人。”顧行簡將杯子放在手邊的茶几上,直視著完顏昌,“或者我這麼說,你秘密進都,其實是有任務在身。完顏兄若不能與我坦誠相見,那麼我們就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了。”說著便要起身走出去。

完顏昌立刻按住他,過去看了看門外是否有人。然后關好門,才低聲說道:“是皇上想殺陸彥遠。他說只有陸彥遠死了,才肯收兵和談。你能否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后,我們必定退兵。”

顧行簡眯了眯眼睛:“你將我的回信給金國的皇帝看了?”他在信上說要完顏宗弼的命,金國皇帝便提出要陸彥遠的命。

“我是沒辦法。若不給皇上看,他怎麼會信任我,由我來進行和談?我知道陸彥遠是你的政敵,他死了,對你只有好處。何況他現在重傷昏迷,弄死也不是什麼難事。”完顏昌勸道。

顧行簡沒有理會他,而是說道:“陸彥遠不死,你們金國就不會退兵?”

完顏昌點了點頭。他雖是主和派,也是金國人。他覺得陸彥遠該死。

顧行簡摸著手里的佛珠,淡淡笑了一下:“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大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46 AM

第七十章

完顏昌愣了愣:“你這是何意?”

顧行簡慢慢地說道:“王爺想必也知道, 你與完顏宗弼乃是死敵,但你們都要陸彥遠死。在國家面前, 沒有個人恩怨。更何況若不是英國公父子, 恐怕你還不能站在這四方館中。故而,我不可能幫你。若是你們想出這麼個交換條件, 未免打錯算盤。”

完顏昌看著他清冷的表情, 一時想不出什麼說辭。

他跟顧行簡數次打交道,從未見他的態度如此强硬過。想來上一次議和, 宋朝這邊占了下風,所以他不得不示弱。此次前線的戰事分明對宋朝有利, 而宋人一直對向金國稱臣這件事不滿, 所以顧行簡才會如此强硬。

完顏昌緩和了口氣:“我既然來議和, 肯定是帶著誠意來的。既然你不願意,我不勉强你就是了。”

顧行簡抬手道:“不是不勉强我,而是你最好打消念頭。臨安是天子腳下, 如若讓你們殺了我方大將,大宋顏面何在?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你在都城里埋的細作。上次你們盜取樞府機密,皇城司只揪出了兩個人,我卻知道遠不止。你們也別太得寸進尺了。”

完顏昌勉强笑道:“你這話說的, 好像在我們上京,沒有你們宋朝的細作似的。”

顧行簡轉著佛珠,漠然地看著完顏昌。完顏昌被看得脊背發涼,額上不斷地冒出冷汗。他在金國也是說一不二的魯國王, 但在這個漢臣面前,卻覺得自己生生地矮了一截。要說漢臣對顧行簡的褒貶不一,有追隨他的,也有辱罵他的。他身上並沒有像英國公父子的那種浩然正氣,也談不上是什麼大忠之臣。

但是這人太有原則了,油鹽不進。當年議和之時,他竭力維護了宋朝的半壁江山,讓大宋向金俯首稱臣,暗中卻在邊界修建防事,為的就是掣肘金國的這一日。北征之時,顧行簡剛好被貶官,那些主和派表面上看起來是不敵主戰派,敗下陣來,直接導致了宋朝皇帝同意北征。可完顏昌深知,這或許就是顧行簡的高明之處。

顧行簡心中是想要北征的,因為時機已經成熟,但他卻要表現出無力阻止的樣子,好讓金國沒有任何理由向他發難。

完顏昌訕訕地說道:“我明白了,我們不會動陸彥遠的。我會向皇上請示,但完顏宗弼恐怕……”

顧行簡搖頭道:“完顏宗弼必須死。王爺如此婦人之仁,給他以喘息的機會,就不怕他下次反扑,要的是你的命,而不是把你從上京趕走?他那人睚眥必報,你應當比我清楚姑息的下場。何況我早就說過了,要我方退兵,他必須死。金國若這點誠意都沒有,我們只能戰到底了。”

“你,你就不能退一步?”完顏昌急促地問道。

顧行簡摸著椅子的扶手,淡淡地說道:“當初我北上議和之時,貴國可是一毫一厘都沒有讓。我們漢人有一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若不能拿完顏宗弼的人頭來,和談的事不提也罷。”

完顏昌只覺得挫敗,垂著頭連聲嘆氣:“我盡力。你這個人真是……”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顧行簡並未多言,起身告辭離去。他走到門外,對崇明點了下頭,崇明才讓藏在暗處的人都撤走了。

金人走到屋子里,看到完顏昌癱坐在椅子上,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問道:“王爺,剛剛為何要對顧行簡說實話。我們明明可以……”他做了個暗中下手的動作。

完顏昌拍了他的頭,喝道:“廢物!我告訴你們進都城都給我小心點,為何不聽?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你們以為自己能討到什麼好處?此人表面看著溫和,實際上城府極深。你可知今夜他帶了多少人來?剛剛我若有半分隱瞞,恐怕他都會殺了我!”一想到這里,完顏昌就倒吸一口冷氣。

金人咋舌,完全不敢相信。那個顧相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沒想到竟是個這麼狠辣的角色?

“可我們是來議和的,他若對我們動手,恐怕也無法向宋朝的皇帝交代吧。”

“愚蠢!你以為如今的局勢,還跟几年前議和時一樣嗎?給我磨墨,我要給皇上寫信。”完顏昌坐直了身子說道。

……

顧行簡走出四方館,看到樞密使蔣堂和副相莫懷琮帶著人馬站在館外。他們看到他從里面出來,表情各異。蔣堂尚且收斂,只道:“我和副相聽聞了候潮門外瓦子的事,這幫金人膽子也太大了。”

顧行簡淡淡道:“被抓的百姓都已經放回去了。這里畢竟是四方館,你們都回去吧。”他說完便要轉身離開。一個言官急追几步,大聲罵道:“顧行簡,金人如此辱我大宋,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脊梁骨!今夜若不將那些金人抓住嚴懲,我定要狠狠地參你一本!”

那言官是上次參他的人之一,左拾遺王律。顧行簡回頭看了他一眼,王律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下,還是梗著脖子站著。

顧行簡沒說什麼,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堂原本也是怒氣衝衝的,但顧行簡說人已經放回去了,他一時又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進去,側頭詢問莫懷琮的意思。莫懷琮抬頭看了眼四方館的匾額,沉聲說道:“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我們回去吧。”

他想,當年那個為了百姓的一口糧食,跟上司據理力爭的年輕人,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當初莫懷琮很看好顧行簡,曾有意栽培,他卻不肯依附。莫懷琮有心讓他吃點苦頭,將他派到最貧苦的地方為官。那三年,几乎忘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沒想到三年后,他因政績出色,又被調回了都城。后來機緣巧合入了翰林院,頻繁在皇上面前露臉,越來越受重用。

莫懷琮沒有等來顧行簡的低頭。那時候若是提拔他一把,或許今日的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可能就是他的女婿了。

蔣堂倒是不清楚莫懷琮跟顧行簡之間的瓜葛,他單純覺得這麼放過金人實在太便宜了。但四方館接待外使,向來禮遇,這個節骨眼上的確不便與使臣大動干戈。

***

夏初嵐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肚子有些餓。她走到堂屋,聽到里面夏柏青對夏靜月訓話。

原來夏靜月禁不住夏柏青的盤問,把事情全都招了。

夏柏青氣道:“你可知道自己闖下多大的禍事?那金國的使臣,也是你們能招惹的?那些無辜的百姓若有性命之危,為父如何向百官和皇上交代?”

夏靜月嚇得不敢說話。

“三叔,不怪靜月。我們只是想去瓦子里看熱鬧,沒想到遇見了金人,只是個巧合而已。”夏初嵐走進去,幫夏靜月說話。

夏柏青也是昨晚宴席散了之后才知道此事,還聽說顧行簡親自去了四方館,將被金人帶走的百姓救了出來。而金人后來也沒有再鬧事。只不過今早王律等言官又上書參了顧行簡一本,說的無非是些忠君愛國的大道理。

夏柏青以前對夏初嵐是長輩般的關懷,現在她的身份不一樣了,身后是顧行簡,他更加不敢隨意責備。

“好在事情解決了,你們兩人以后出去小心些。別再招惹這些禍事。”他叮囑道。幸而有顧行簡在,也沒闖出大禍來。

“是。”夏靜月松了口氣,她最怕爹爹生氣了。

夏柏青又對夏初嵐說:“昨夜我和同僚去喝酒,裴永昭又攔著我說話,說他后悔將阿熒給休了,想要跟她重歸于好。我沒有理他,可他應該不會就此罷休。”

夏初嵐皺了皺眉頭。夏初熒肚子里畢竟還懷著裴永昭的孩子,裴永昭見他們這邊無動于衷,難保不會跑到紹興去求夏初熒回心轉意。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初裴永昭百般看不上的夏家,如今也是他巴結的對象了。

正這麼想著,院子里響起一個聲音:“三叔,姐姐,我回來了!”

夏初嵐心中一喜,跟著夏柏青走到院子里,看到夏衍笑眯眯地走進來。圓臉瘦下去一些,眼睛卻更亮了。

“衍儿。”夏初嵐叫了一聲。夏衍連忙跑到夏初嵐面前:“姐姐可有想我?三叔,大家都還好嗎?”

夏柏青點頭道:“家里都好。你在太學是否習慣?”

“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就是經常跟隔壁的國子學較勁,不過挺好玩的。”夏衍摸著后腦,憨厚地說道。

夏柏青讓他到屋里坐,說話的空隙,夏衍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木雕來,放在夏初嵐的手里:“蔣哥哥教我做的。”

夏初嵐看到是一個小姑娘的木雕,常常的頭發,圓圓的眼睛,很是可愛,問道:“這是我?”

夏衍含羞點了點頭。

夏靜月在旁邊看了一眼,故意酸酸地說道:“六弟弟好偏心。只給三姐姐做木雕,不給我做。”

夏衍連忙說道:“五姐姐別誤會。這是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怕你笑話。等我學會了,一定給你雕個更好看的。”

夏靜月笑道:“我逗你的,哪能跟你計較這些,太學的學業已經夠忙的了。你一定口渴了吧?我去弄些茶水給你喝。”說完就起身出去了。

夏柏青又問夏衍課業,夏初嵐在旁邊聽著,只覺得夏衍在太學似乎過得挺精彩的。

“姑娘!”思安跑進來,身后跟著上次去紹興提親的孫媒婆。孫媒婆笑意盈盈的,一見到夏初嵐就行禮:“姑娘大喜。顧家已經把迎娶的日子定下來了,腊月初八。請你們盡早准備。”

夏柏青道:“腊月初八,可就不到四個月的時間了?是不是著急了些?”

孫媒婆甩了下帕子:“瞧您說的,宰相心急娶嬌妻,日子當然是越早越好。姑娘這邊若是忙不過來,支會顧家一聲,自會派人前去幫忙。過兩日,聘禮就會送到紹興夏家。提醒姑娘一句,這段日子,您跟相爺別再見面了,不吉利的。”

夏初嵐倒是不信這些,夏柏青卻深信不疑:“你放心,我過兩日就將她送回紹興待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51 AM

第七十一章

夏初嵐離開臨安之前, 分別派人去顧家和相府送信。顧行簡不在相府,南伯說他有事離開了都城。夏初嵐無奈, 在三叔的督促之下, 提前打道回府。

馬車出了城門,夏初嵐撩開車窗上的簾子, 無意地朝外看了一眼, 道旁依依惜別的男女正是蕭碧靈和鳳子鳴。鳳子鳴風流倜儻,眉眼細長, 天生就是多情俊俏的模樣,難怪招女孩子喜歡。

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蕭碧靈的側影, 柔美俏麗的模樣, 如春天豆蔻結在枝頭。

夏初嵐猜測, 鳳子鳴大概是如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上次他幫忙抓住了韓湛父子,他們之間可以算是兩清了。鳳子鳴這個人其實說不上好壞,只不過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普通人罷了。在這個權力即代表一切的時代, 舉士登科,出身名門, 並不代表著衣食無憂。

諸如裴永昭,也算是進士,卻始終在低等官吏之間游走。而鳳子鳴出身于蜀中的名門,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反觀顧行簡憑借自己的能力,用短短二十年的時間,便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其實可以算作一個奇跡了。

天時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馬車還沒有駛出去多遠,忽然猛地停了下來。

六平在馬車外說道:“前方何人!為何攔住我們的去路?”

外面響起了一個輕柔的說話聲音,隨即有人在馬車旁急聲說道:“妹妹,你在車上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是莫秀庭的聲音。

夏初嵐嘆了口氣,下了馬車,看到眼前原本娟秀的女子,只隨意綰了個發髻,妝容也沒有前兩次見面時來得精致,眼底有深刻的青影。她一看到夏初嵐,就握著她的手腕說道:“夫君現在危在旦夕,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妹妹,你跟我去英國公府看他一眼可好?”

夏初嵐輕輕抽回手:“夫人,我當不起這一聲妹妹,還請你收回。你應當知道,我是待嫁之身了。而且我不是大夫,你應該讓翰林醫官去看世子。”

莫秀庭呆呆地望著她,咬了咬嘴唇又說道:“皇上派了翰林醫官來,可湯藥都灌不下去。醫官說他求生的意識很薄弱……你知道我多麼艱難才把他盼回來嗎?我不能這樣看著他死。醫官說,如果有人能喚醒他的意識,那就還有救,否則……”她哽咽起來,又去拉夏初嵐的手,“我知道他娶我是被迫的,他心里最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如果你能讓他活下來,你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夏初嵐扯了一下嘴角:“真的什麼都願意?”

莫秀庭的臉色白了白,卻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反正夏初嵐現在已經許給顧行簡了,肯定不會提出要正妻之位。

“可惜你那里還真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想要的。”夏初嵐笑著說道,抬眸看到莫秀庭身后,另一個婦人正緩緩地走過來。那婦人的眉眼之間跟陸彥遠有些許相像,身材臃腫,面相威嚴,卻沒有陸彥遠長得好看。她的臉色不太好,步履蹣跚,扶著身旁的侍女。

“母親,您怎麼過來了?”莫秀庭轉身說道。

原來這就是英國公夫人。夏初嵐先前沒有見過她,只知道原主算是她間接逼死的,所以對她沒有什麼好感。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夫人,隨意就可以捏死一個平民,這就是特權階級。

許氏三年前派人去泉州打聽消息的時候,就聽說夏初嵐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她自認將近半生,閱人無數,但也從未見過如此貌美的姑娘,怪不得儿子當初百般對抗家里,也要跟她在一起。

“夏姑娘,大郎為國浴血奮戰,死里逃生,卻因為聽聞皇上將你許配給顧相的消息而一病不起。就算你不看在你們曾經的情分上,哪怕是看在他是為國負傷的份上,請你去看看他行嗎?”許氏几乎算是低聲下氣地說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曾經高高在上的英國公夫人,如今為了陸彥遠,竟然來求她了。

夏初嵐說道:“夫人應當最清楚,我跟世子之間的恩怨,三年前就已經結束了。此事還是您一手促成的。他為國流血負傷,我十分欽佩,也衷心希望他能好起來。不過我不能跟您去這一趟。”

許氏抖了抖嘴唇:“你……”

夏初嵐淡然道:“夫人想說我不識抬舉?這几年我變了很多,唯獨這點,好像沒什麼變化。我既然已經有了夫家,便不能不守婦道,再與旁的男子有所瓜葛。我言盡于此,希望世子早日好起來,還請你們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說完,她微微一禮,已經轉身上了馬車。

許氏和莫秀庭雙雙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馬車離去。

莫秀庭沒想到夏初嵐的態度如此堅決,好像英國公府在她眼里就不值一提似的。她不信。若真的視富貴如浮云,又怎麼會攀上顧行簡,還得了正妻的位置?這可比當陸彥遠的側夫人風光多了。

“我們走。”許氏狠聲說道。她一貫是不求人的,要不是看陸彥遠真的危在旦夕,還在心心念念這個狠心的丫頭,她才不會多方打聽,親自來這一趟。

……

蕭碧靈目送鳳子鳴的馬車離開,幽幽地嘆了口氣,左右尋不到蕭昱的身影,便詢問侍女。侍女說蕭昱剛剛走開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事實上,蕭昱在蕭家是除了宋儉以外最有權威的人,誰敢過問他去做什麼。

過了會儿,蕭昱手里提著一袋炒栗子回來,面無表情地說道:“人也送了,回去吧。”

蕭碧靈抿著嘴說道:“哥哥還是不喜歡鳳哥哥,對麼?”

在蕭昱看來,像鳳子鳴這種善于鑽研的小人,自然入不得眼。要不是怕朝中的主和派官員再打和親的主意,會把蕭碧靈牽扯進去,他絕不會這麼輕易地答應鳳子鳴的求親。

他掃了眼蕭碧靈的腰上,忽然問道:“早上出門的時候,見你佩玉了。那塊玉佩呢?”

“剛剛我給鳳哥哥了,當做定情信物。鳳哥哥也把祖傳的玉鐲給我了。”蕭碧靈伸出手腕,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鐲。

那玉鐲成色尚可,但怎麼能跟蕭家祖傳的玉佩比?

“胡鬧!”蕭昱輕斥了一聲,可鳳子鳴的車馬早就走遠了,現在哪里還追得上。

“你可知道那塊玉佩是祖傳的,不能隨便給人的?你做事之前為何不動腦子!”蕭昱口氣嚴厲,蕭碧靈縮了下肩膀,小聲道:“鳳哥哥給我的這玉鐲也是祖傳的啊……”

蕭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大步走到馬旁,翻身上馬走了。

蕭碧靈扁了扁嘴,真不喜歡哥哥這陰晴不定的性子。好像小時候就是這樣,旁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蕭家是前朝的皇族,太祖曾是蕭氏的部將,從蕭家手里奪得江山,所以留有遺訓,要皇室善待蕭家后人。她從出生就是花團錦簇的縣主,高高在上,錦衣玉食。

她不懂哥哥為何眉宇間總有一股化不開的憂愁。莫非是對現在的日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我們也回去吧。”她吩咐左右,懶得動腦瓜去想。反正也想不明白。

一行人伺候她上了馬車,往城中行去。

……

几日后的下午時分,夏初嵐的馬車回到紹興。這次回來與上次時的心情截然不同,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這几個月,三叔應當不許她再去臨安了。本來有些沮喪,但剛好這段日子,跟趙嬤嬤學些女紅,以后少不得有些縫縫補補的事情。雖然趙嬤嬤肯定是要陪她嫁過去的,但有些事,還是親力親為比較好。

夏初嵐這麼盤算著,等到了家門口,看見門外又圍了很多人。六福帶著家中的護院驅散人群:“走開走開,有什麼好看的!”

夏初嵐撥開人群走上前去,看到裴永昭筆直地跪在門口。這廝臉皮真厚,果然追到紹興來了。

夏初熒站在台階上,皺眉看著裴永昭:“你我已經和離,不是夫妻。我不會再跟你回去了。”

裴永昭跪挪了几步,抬手說道:“阿熒,離開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重視你。以前都是我不好,不懂得珍惜你。可你肚子里懷著我的孩子,以后又能嫁給誰呢?只要你回心轉意,我保證給你做牛做馬,你就原諒我這回吧!你若不答應,我寧可跪死在這里!”

夏初熒的眉頭皺得更緊,也不說話,直接轉身進去了。

思安在夏初嵐身邊小聲說道:“這人還真是不要臉,在臨安纏著三老爺還不夠,還敢跑到夏家來。奴婢過去罵罵他。”

夏初嵐拉著她的手臂:“這件事讓二姐自己拿主意吧,我們別管。”

思安應了一聲,從裴永昭身邊過去的時候,還是對他做了個鬼臉。

夏初嵐知道裴永昭的的確確不是什麼好男人,但夏初熒畢竟懷著他的孩子。孩子出生以后,夏初熒如若改嫁,新的夫家未必會善待它。而若是將它留在夏家,倒也不是養不起,而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著實可憐。

何況如今夏家已經不同于以前。裴永昭為了得到好處,勢必加倍善待夏初熒,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了。

所以還要看夏初熒自己怎麼選。

裴永昭在夏家門口一直跪到天黑,任六福他們趕也趕不走,夜里跪暈了,被送到醫館去,夏初熒也沒有去看的意思。眾人都以為他會就此作罷,哪知道休息几日,他又來了。頗有几分三顧茅廬的意思。

夏初嵐懶得理會他的事,去問趙嬤嬤關于針線的事情。

顧家已經派人來通知過婚期,趙嬤嬤覺得趕是趕了點,但宰相姑爺和姑娘的年紀都不小了,早點成親也能早些添上孩子。她正愁找不到機會跟夏初嵐說說房中的事情,見夏初嵐主動拿著針線來問,就說道:“姑娘,既然婚期已經定下來了,有些話我可得給您好好說說。”

夏初嵐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點了下頭:“嬤嬤盡管說就是了。”

“您可知道新婚之夜要怎麼做?”

夏初嵐被她問得臉紅,輕輕搖了搖頭。男女之間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但沒有親身經歷過,大都停留在理論知識。新婚之夜,必定是要跟他合房的……她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覺得渾身發燙,莫名地有些緊張。

趙嬤嬤語重心長地說道:“姑爺是宰相,百官之首,雖然潔身自好,但難保身邊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往上貼。而維持夫妻關系最好的方法,自然就是床笫之間的歡愉了。他比您年長,自然是會加倍地疼愛您,可您也別讓他胡來,嘗著新鮮了,就適可而止。得讓他總想著您的好,這樣才不會去外頭偷吃。”

趙嬤嬤看夏初嵐的表情,接著說道:“這種事一般都是男子主動的,姑娘倒也不必怕。初次有些疼,往后就好了。”

夏初嵐被趙嬤嬤唬住,手指略微收緊,心里砰砰亂跳。她道行還不夠高,沒辦法像趙嬤嬤一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談論這些事。

趙嬤嬤又去拿了一些書冊過來,推到夏初嵐的面前。夏初嵐隨手翻開,里面是一幅幅香艷的圖畫,男女交纏在一起,袒胸露乳,姿勢百態,細節都畫得很清楚。她腦中嗡地一聲,一下子合上了畫冊。這可不就是傳說中的秘戲圖?趙嬤嬤從哪里搞得這些東西……

“姑娘別覺得害羞,得好好看這些,這樣才能把相爺抓得穩穩的。”

夏初嵐無奈地撐著額頭:“趙嬤嬤,這些東西有用嗎?”

趙嬤嬤嚴肅起來:“姑娘可不能還當自己是個孩子了,成親以后最重要的就是侍奉好夫君。連公主下降前,都有專門的嬤嬤教授這些的。您拿回去好好看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夏初嵐覺得自己大抵是不會看這些東西的,容易胡思亂想不說,還會激起她想念那個人的心思。想想要四個月不能見面,她不能光顧著想他,要做些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裴永昭后來又上門几次,都沒有打動夏初熒,他也就不來了。

到了九月,都城中傳來消息,金國的使臣重新與宋朝議和。大宋不再向金俯首稱臣,改為兄弟之國,歲幣也由原來的二十万白銀降到了十五万。朝中有很多大臣反對議和,認為應該一戰到底,連百姓都聚在朝天門附近請願。但皇帝最后還是在議和書上蓋下了御印,于是主和派又被言官一頓猛烈地抨擊。

顧行簡大概真的很忙,一直都沒有消息。顧家按時派人來下聘,一箱箱的聘禮抬進夏家,燃放爆竹,街坊鄰居都圍到夏家門前看熱鬧。都知道是宰相要娶一個商戶女,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件事。

那之后紹興的上下官員,大小富賈也都往夏家送禮,庫房都堆不下了。思安幫著王三娘整理清單,每日累到腰酸背痛。

夏初嵐一邊准備婚事,一邊忙于家里的生意,也沒有太多的閑暇時間。

十月份天氣轉涼,解試放榜,夏謙得了紹興府的第四名。按照禮俗,各州府要請這些通過解試的試子們宴飲,試子們還要回請考官和恩師,夏謙每日都早出晚歸。

他這回的名次可比上回高多了,家里也十分地歡喜。

夏初嵐將東西從水榭搬回了屋子里,簾幕也由竹簾換成了厚重些的棉簾,既能透氣還能防風。因為她天生有些畏寒,提前用了一個火盆。她這段時日也在積極地調養身体,可宮寒体虛、暈眩之症都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李大夫也說以后可能不容易懷孕生子。

夏初嵐隱隱有些擔心。万一這身子不能懷孕,他會不會介意?這個時候的人對于子嗣還是十分看重的,她如果嫁過去之后不能很快地生下孩子,估計顧老夫人那邊也會不好交代,到時候說不定就會讓顧行簡納妾了。

她有時候也會想,他們之間並沒有很堅定的感情基礎。她喜歡他是因為一股衝動,他喜歡她也有些突然,好像一下子從陌生的男女拉近到夫妻的關系,速度實在太快了。若是成親之后他后悔了,想要另尋新歡或者納妾,她該怎麼辦?

其實不合適分開就行了,但她竟然有點不似剛開始時的灑脫了。大概那個人身上真的有某種魔力,她不知不覺就有點沉迷其中了。

這時,思安走進來說道:“姑娘,二夫人和四姑娘求見。”

上回韓家的事情以后,韓氏著實消停了一陣子,縮在松華院里,基本不怎麼出來走動。偶爾在北院老夫人那邊碰上了,也只是相互間點頭打個招呼,並無太多交集。

“讓她們進來吧。”夏初嵐翻著賬本,淡淡地說道。

韓氏本來也不願過來玉茗居,但關系到夏初嬋的終身大事,不得不來這一趟。她聽說夏靜月的婚事已經定下了,臨安的吳家,也算書香世家。吳家本來有些猶豫,后來皇后出面,才歡歡喜喜地答應了。想來這其中也有顧行簡的原因。

韓氏說明了來意,又給夏初嬋使眼色,夏初嬋討好地說道:“請三姐姐給嬋儿做主。”

韓氏附和道:“初嵐,你福氣好,能夠嫁給相爺,家里的兄弟姐妹自然都跟著沾光。靜月的事你都讓相爺出面了,初嬋可是你的嫡親堂妹,你也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吧?”

夏初嵐合上賬本,徑自看向韓氏:“二嬸覺得,什麼樣的家世才能配得上初嬋?之前余姚縣令的家世不比吳家差,蔣縣令為官清廉,家風清正,對商戶也沒有偏見。是二嬸你們一心想要與鳳大人結親才錯失了這門良緣。”

夏初嬋覺得自己生得貌美,自然不能嫁得比夏靜月差。夏靜月是嫁到臨安去,她若是嫁給余姚縣令的儿子,不是還得到余姚縣去?那種鄉下地方,她才不願意去。

“余姚縣令有什麼好?姐夫貴為宰相,臨安那麼多的官家子,他只要肯出面,還怕沒人願意娶我嗎?姐姐若覺得不好開口,那我自己寫封信給他說。”夏初嬋說道。

夏初嵐伸手拍了下桌子,嚴厲地說道:“夏初嬋,你給我記住。夏家是夏家,他是他。你若想利用這層關系給自己謀求好處,就大錯特錯了。你的婚事有二叔二嬸給你做主,該嫁什麼人家就嫁什麼人家,不准打他的主意。”

夏初嬋咬著嘴唇,一下站了起來:“你都可以嫁給宰相,為何我要嫁給縣令的儿子?我的婚事你不幫忙就算了,等著瞧吧,我一樣可以嫁得很好!”說完,她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韓氏只能起身追出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沉不住氣。你的婚事還得靠你三姐姐,撕破臉對你有什麼好處?”

“娘,您看她說話的口氣,像要幫我的樣子嗎?她自己嫁得好了,就見不得我們二房好。”夏初嬋越想越委屈,直接說道,“娘,我想出去走一走。”

韓氏皺眉,斥道:“你瘋了,你一個姑娘家,出去若是遇到壞人了怎麼辦?你給我老實呆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眼下你兄長考上了解試,明年開春若能高中,自然會做主為你選一戶好人家,你不用著急。”

夏初嬋嘴上沒說什麼,心中卻很不服氣。那些囿于內宅的女子,像大嫂和二姐,都沒有好下場。反而像三姐和五姐那樣的,到更廣闊的天地里去,反而會有更好的機遇。三姐遇到宰相有什麼了不起的?也許她能遇到更好的。

第二日,韓氏看到夏初嬋睡到日上三竿了還不起床,便讓夏初熒去叫她。過了一會儿,夏初熒急急忙忙地回來,手里拿著一封信,喊道:“娘,嬋儿不在房中,只留下這封信!”

韓氏心中一驚,迅速地拆開信。夏初嬋在信中說,她到揚州的姨母家里玩一陣子,散散心。因為怕韓氏不准,所以自己帶了兩個貼身的侍女和嬤嬤連夜走了。她還說要韓氏別擔心,等到了揚州會再給她寫信。

韓氏又氣又急,差人去告訴夏柏茂,要把這小丫頭給追回來。她長到這麼大,還沒獨自出過家門,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可怎麼辦?

夏柏茂很快從鋪子里回來,接過夏初嬋留下的信看了看,嘆氣道:“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竟然敢離家出走。”

“老爺,您可得想想辦法……”韓氏抓著夏柏茂的手臂說道。

夏柏茂說:“我已經派人去渡口問過了,凌晨有一艘客船就是去揚州的,這會儿恐怕都已經開出去很遠了,追是追不上的。好在我們帶她去過几回揚州,那客船也是直接抵達的。你趕緊寫封信給大姐,讓她在揚州的渡口做好接應。”

“好,我這就去。”韓氏忙不迭地點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54 AM

第七十二章

大半個月后, 韓氏在揚州的大姐送來消息,說已經順利接到夏初嬋, 要她放心。韓氏長出了口氣, 原本還擔心夏初嬋四處亂跑,出什麼意外。想來她自己也未單獨出過門, 沒那個膽子, 只是不想呆在府中,想要出去散散心。

現在知道她在親戚那儿, 願意住就住一段時日吧。

反正眼下家里上到老夫人,下到侍女仆婦, 都在全身心地忙夏初嵐的婚事, 也無暇顧及她。

夏初嵐在趙嬤嬤的指導下, 勉强做了一身中衣,針腳歪歪扭扭的,一邊袖子長一邊袖子短, 她想不要了,思安卻搶了下來, 說道:“怎麼說也是姑娘親手做的,怎麼能扔了。”

夏初嵐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真是沒什麼天賦,也隨她去了。

時下男方若是富貴人家, 聘禮里肯定有三件金器:金釧、金鐲子、金帔墜。顧家給的聘禮當然遠不止這些。女方的回禮主要是綠紫蘿雙匹,彩色綢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須掠女工。時下的風氣是嫁女比娶婦貴, 所以很多沒落的官家子還是願意娶商戶女,雖然名聲不好聽,但能獲得很豐厚的嫁妝。

夏家給夏初嵐的嫁妝自然也是挑最好最金貴的來辦,光是回禮就比顧家的聘禮要多出兩箱。

南伯看到夏家派人抬來的回禮,咋舌不已。早就聽聞新夫人家中是紹興首富,以前在泉州的時候就富甲一方,看這回禮的陣仗,不得不感慨當下的商戶是多麼富有。

他將東西清點入庫,一個小廝拿著件跟滿目金玉琳琅不匹配的杭綢中衣過來:“南伯,這個東西壓在箱底里,是不是放錯了?”

回禮的東西肯定都由女方家里過目,肯定不會是放錯了。

南伯拿著那件中衣細細看,料子是上好的,還有暗紋,但做工真的不怎麼樣,尺寸跟相爺的好像也不合適,但如果是新夫人親手做的,相爺看到了應該會高興吧?南伯笑眯眯地把東西捧到顧行簡面前去,顧行簡正埋頭于文書,問道:“怎麼了?”

南伯不說話,只是把中衣給他看:“相爺快瞧瞧。這件中衣是跟夫人家的回禮一起送來的,想必是給相爺的?”

顧行簡擱筆,把中衣拿過來看,忍俊不禁。原來那日在西湖上她說自己不善女紅不是謙虛,這針腳……他搖了搖頭,恐怕以后想要穿妻子親手做的衣服,有些困難。他問南伯:“二爺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還沒有。想必就這几日了。”南伯回道

夏初嵐住在紹興,來回得几日,親迎那日不太方便。顧行簡便讓顧居敬在城中找一處大些的院子買下來,到時候把夏家的人都接來臨安,在那里送她出嫁。

但這件事他暫時還沒有告訴夏初嵐和夏家。

這段日子忙著和金國議和,送迎使臣,還要准備婚事,几乎沒閑暇的時間。每日只睡不到三個時辰,倒是也沒有怎麼想她。現在這柔軟的布料擱在膝頭,就像有只小爪子在撓他的心,他忽然非常想見到她。

可是臨安到紹興來回需要几日,如今快到年尾,正是諸部司最繁忙的時候,他不可能離開那麼長的時間。

他倒是希望她像上回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但待嫁的姑娘,想必也會被家里看得很緊。

他分神想了一會儿,全然不覺自己很少像現在這樣,在做正事的時候,分心想別的事。

崇明抱著滿懷的請帖進來,看到顧行簡在出神,小聲道:“相爺?該寫請帖了。要不要找個代筆的人來?”

顧行簡回神,看向他抱著的請帖,搖頭道:“我自己寫吧。”

崇明愣了一下,這麼多請帖,親自寫得寫到什麼時候?而且相爺的墨寶,那些人收到了,還不得高興死。

顧行簡把公事暫放到一邊,羅列出一張名單,第一個寫的就是崇義公的姓名。蕭儉這些年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想必請他也不會來。但對于顧行簡來說,無論蕭儉來不來,禮肯定是不能失的。

……

夏初嵐本來讓人到都城里去買座院子,好在出嫁的時候用。可是人還沒派出去,顧居敬已經讓崇義把一處院子的地契送來了。那院子在太學附近,離他們第一次去臨安住的地方很近。

崇義還說:“二爺說,這也算是聘禮的一部分,請姑娘務必收下。不知到時候派誰去相府鋪房?”親迎的前一日,女方家里會派全福人去男方家布置婚房。在房中掛上帳幔,鋪放房奩器具,擺好珠寶首飾。這全福人指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愛,兄弟姐妹之間和睦的人。

夏初嵐犯了難,她身邊似乎沒有這樣的全福人。

崇義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難處,微微笑道:“到時候相爺會派忠義伯夫人前來,姑娘大可以把鋪房的事情交給她來做。”

“替我謝謝相爺。”夏初嵐由衷地說道。事事都為她考慮得周全,她都不用費神了。

到了十一月底,已經進入冬日,眾人都換上了棉衣襖裙。諸事准備妥當,臨安那邊一下子過來几輛馬車接夏家的人前往都城。

自上回從泉州搬家到紹興以后,老夫人和杜氏還沒有出過遠門。她們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夏柏茂有些擔心地問夏初嵐:“嵐儿,臨安的院子夠住我們這麼多人嗎?要不我們二房住到附近的客邸里?剛好阿音在娘家休養,嬋儿也不在,我們沒多少人。”

“二叔放心,夠住的。”夏初嵐已經派人去那處院子瞧過了,住下夏家全部的人都不成問題。她想等她出嫁以后,就把那處院子給夏柏青一家住,這樣三叔就不用每日凌晨起來去市舶司,也不用在郊外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住。當然這件事,她會先跟顧行簡商量,不會擅自做主。

“嬋儿也真是不懂事。不過她姨母的確身体欠佳,想讓她留在身邊,所以不能趕回來參加你的婚事。你別往心里去。”夏柏茂還是替夏初嬋編了個說辭。

夏初嵐犯不著跟一個小丫頭計較,一笑置之。

她本來跟全家同行,但臨時有事,晚了兩日才出發。

馬車剛駛出城門,忽然停下來了。夏初嵐詢問六平發生了何事,六平卻沒有回答。忽然簾子一掀,一個人俯身進來,坐在夏初嵐的面前。

夏初嵐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思安抬手護著她,張嘴要叫,那人卻一個手刀過去,將思安擊昏了。

夏初嵐很快鎮定下來,淡淡地望著眼前的人:“你想干什麼?”

陸彥遠伸出一只手臂,按在夏初嵐身后的車壁上,身子湊過去,聲音嘶啞,滿口酒氣:“你當真心狠。我母親去求你,你都不願意來看我一眼。我的確負了你,你就這麼恨我,想讓我死?顧行簡到底有什麼好,你就這麼想嫁給他。你可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以為他真像看上去的那般溫和嗎?他肮髒,不擇手段,排除異己。他折磨人的法子如果叫你看了,你肯定會受不了。”

夏初嵐早就知道陸彥遠已經痊愈的消息。她以為那日跟英國公夫人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沒想到他還來糾纏不清。她將思安搬到旁邊,淡淡地說道:“我喜歡顧行簡,他怎樣我都喜歡。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才能明白,我對你已經一點感覺都沒有了,所以我不會去看你。你的生死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用來要挾我。”

“夏初嵐!”陸彥遠吼道,擒住她的手腕,欺身過來要壓住她,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地扭頭,他的嘴唇只能刮到她的臉側。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甩手扇了他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馬車里瞬間安靜了。

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剛剛掙扎的時候,她几乎用盡了全力,現在胸膛起伏,微微有些喘。她冷冷地說道:“就算你是英國公世子,我也是當朝宰相的未婚妻子,你脅迫我,可想過后果?我的婚事是皇上親自下旨所賜,你想要整個英國公府因為你不負責任的行為而覆滅?”

陸彥遠幽幽地看著她,雙手緊緊地握成拳。她還是她,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線,常常出現在他的夢里。但她又不是她了,三年的時間几乎把她變得面目全非,就像一顆發光的夜明珠,更加璀璨奪目。

他一直以為她會等他。年少時曾經約定過將來要一起乘船去更遠的地方,看外面的世界。他曾答應娶她,卻因為高估了自己在英國公府的地位,最后失約了。這些年他難過自責,把心思深埋在心底,就為了等一個機會。可機會等來了,卻再也不能擁有她。

他不甘心,不想就這樣放棄。都城里都是顧行簡的勢力,不好下手,所以他才跑到紹興來。他一時衝動想把她帶走,只要她願意跟他走,他什麼都不在乎。可她一番話,立刻擊中了他的軟肋。他可以不在乎個人的生死,卻不能不顧家中的父母還有英國公府的門楣。

他的父親戎馬半生,立下赫赫戰功,不能因為他這個不孝子而蒙羞。

陸彥遠盯著夏初嵐,最后還是下了馬車。外面的冷風一吹,他的大腦清醒了很多。定北制住六平,望遠在給他把風,看到他這麼快下來了,皆投來不解的目光。其實私心里,他們不希望世子這麼做,可是看到世子如此痴迷這位夏姑娘,他們也不能阻止。

陸彥遠沉聲道:“放開他,我們走。”

馬車內,夏初嵐松了口氣。剛才跟陸彥遠對峙的時候,她整個后背都汗濕了。幸好這個人還不算全無理智,否則不知他今天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六平掀開車簾,急急問道:“姑娘,您沒事吧?那個世子的兩個隨從身手都很好,小的實在不是他們的對手。”

“不怪你,我沒事。只是思安被他敲暈了,我們先回城找個大夫給她看看,順便再多帶几個人手上路。”夏初嵐心有余悸地說道。

六平點頭,連忙調轉馬車回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1:57 AM

第七十三章

夏初嵐抵達都城的時候, 已經進入腊月。昨夜霜凍,溫度驟降, 但都城中的年味已經十分濃了。朝天門內外, 競相叫賣年貨:諸如錦裝新歷、諸般大小門神、桃符鐘馗、狻猊虎頭及金彩縷花、春帖幡勝之類。市集為一年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夏初嵐為免家人擔心,只說是賬目上出了問題, 所以才耽擱了時日, 只字不提陸彥遠的事情。

思安和六平去街上買了一堆年貨回來,將家里裝點得十分喜慶。

老夫人召集全家商量迎親那日的細節, 諸如誰負責去送親,誰負責給新郎家來迎親的人分發利市錢, 還有誰跟著忠義伯夫人去相府里鋪房。因為是跟宰相結親, 家中人人都十分警醒, 不敢出錯。

忠義伯夫人是個口舌伶俐,容貌端庄的貴婦人。她上門好几次,已經跟老夫人混得很熟了。她還叫老夫人以后常來都城, 她可以帶著去燒香拜佛。臨安內外佛寺眾多,香火旺盛, 老人家很信這個。

為了夏初嵐的婚事,全家人都異常忙碌,反而夏初嵐像個沒事人一樣, 也不知道做什麼,只能看著趙嬤嬤修改婚服。那婚服是大袖衫,襦裙,披帛, 顏色艷麗,花紋精致,十分華美。除了公主和妃嬪,民間女子一輩子也就風光這麼一回。夏初嵐覺得有點恍惚,她竟然要嫁人了。

其實每一場婚姻都像是博弈,沒有人在一開始就能看到結局。陸彥遠那日所說的話,到底在她心理投下了一道陰影。究竟顧行簡的真面目是什麼,會讓陸彥遠如此詆毀呢?

她想過他的為人可能不如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好,畢竟要維持大權獨攬的局面,必定要有陰暗的一面。可是那一面到底有多陰暗,她沒有見識過,所以本能地有些畏懼。如果把這個人比作一本書,她最多只翻到了扉頁和開頭,還有很厚的一部分,沒有讀過。

吃過晚飯,下人說秦蘿求見。夏初嵐有一陣子沒見到秦蘿了,甚是思念,便跟著下人走到門外,那里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前站著秦蘿常用的嬤嬤和侍女,笑著請她上去。

“秦姐姐……”她彎腰進馬車,待看清里面的人,驚得直起身子。腦門“砰”地一聲撞到了馬車頂。

顧行簡拉她坐下來,伸手揉著她的頭。看到自己就這麼驚訝麼?他本來想忍忍,几個月都忍過來了,也不差這几日。但聽說她到都城了,還是忍不住想來看看。怎麼覺得越來越瘦了?

“您怎麼來了?”夏初嵐小聲問道。她在他面前總是局促而慌張的,當真像個小丫頭一樣。

“來看看你。婚事准備得如何了?”顧行簡溫聲問道。

夏初嵐低頭回答:“祖母帶著一家人都在忙碌,只有我沒什麼事可干。您這几個月是否很忙?”一直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嗯。活到這個歲數,還從未如此忙過。皇上和百官知道我要在腊月放婚假,巴不得把我掰成几個用。”顧行簡笑道,然后從袖子里摸出一個東西,輕輕插入了夏初嵐的發髻里。

夏初嵐抬手摸了摸,似乎是一支釵子。顧行簡說道:“上回太匆忙了,這金釵還沒有打出來。我聽聞民間男女訂婚后會約在一個地方見面,男方滿意的話便會給女子插上金釵,不滿意的就會留下四匹布。”

他送金釵的意思就是滿意了?夏初嵐摸了摸鬢角,沒有說話,卻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臉上。被看得不自在,只能說:“都訂婚了,不滿意還能退回去嗎?”

顧行簡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從前有件官司就是男女雙方訂婚了,相看之后男方不滿意,硬要退婚,被岳母告到了官府。”

夏初嵐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這男方家著實有些過分了。

“我不能出來太久,得趕在大婚前把事情做完。你這几日早些休息,我這就走了。”顧行簡察覺出她不是很自在,好像比從前還要緊張。大概是身份忽然轉換了,大婚將近,她一下子還沒有適應,他不敢逼她太緊。

這就要走了?夏初嵐終于抬眸看向他。

顧行簡看到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緒。忽然伸手將她一拉,帶進了懷里,收緊手臂抱著:“再等我几日。”到時候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把她抱在懷里了。

他肯定是誤會什麼了……夏初嵐乖乖地趴在他的胸膛上,覺得他連身上都結實了好多,這人最近真的很忙嗎?到底在忙什麼……馬車里的空間本來就不寬敞,兩具身体這樣緊貼著,他身上的溫暖也傳達到她的身上。好像就沒那麼冷了。

等夏初嵐從馬車上下來,臉頰還在發燙。他們在大婚前偷偷見面,就像偷情一樣。她抬手將他插上去的那支釵取下來看,釵柄是赤金的,釵頭卻是玉的,似乎是茉莉花的紋樣,雕刻得十分精美。這必定是特意定做的,因為市面上几乎見不到茉莉花的圖樣。

他如何知道她喜歡茉莉花的?

夏初嵐握著釵子往回走,忽然覺得背后好像有一道目光,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腊月初八的早上飄了一點薄薄的雪。泉州的冬日是不怎麼下雪的,臨安下雪的時候也很少,不像北方一樣會下鵝毛大雪。趙嬤嬤一早就弄了一大鍋的腊八粥,分給左右鄰里。夏初嵐也被從被窩里拉起來,夏家的女眷都圍在她的身邊。

她本來就有些緊張,一下子被這麼多人圍著,更加緊張了。

上妝有專門的侍女,思安和趙嬤嬤只是幫忙打打下手。杜氏和韓氏在旁邊挑金銀首飾,男方送的那一套肯定是要戴上的,另外還有夏家的長輩送的金玉項鏈和手鐲。侍女將一層層的鉛粉壓在她的臉上,又上了胭脂和眉墨,夏初嵐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几乎認不出來了。

並不是如想象的那樣貌若天仙,而是非常地難看。基本上新娘若是這樣上妝,都長得一樣。

她忍不住笑,蓋頭揭開的那一刻,他要嚇死了吧。

杜氏幫夏初嵐插著發飾,眼眶又忍不住有些發紅。她當然高興女儿能找到好的歸宿,但內心還是舍不得的。女儿嫁人了,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總要受著許多束縛,往后也不是想看見就能看見的了。

夏初嵐抬頭看杜氏,叫了一聲:“娘。”

杜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瞧我,今日應該高興的。”

韓氏在旁邊說道:“當初阿熒出嫁的時候,我也掉了眼淚。等三丫頭以后當了娘就知道了。父母都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就跟心頭肉被挖了一樣。”

“二弟妹說得對。”杜氏點了點頭,扶著夏初嵐的肩膀,又柔聲叮囑了她几句。

親迎是在黃昏時分。新郎盛裝前來,騎馬在前,花轎和隨從在后。一路上都有樂工在奏樂,還有騎馬的女子唱曲,隊伍浩浩蕩蕩的,几乎全城都知道了。

等迎親的隊伍到了夏家,夏柏茂招待樂工和隨從進去喝茶,還贈給他們禮物和利市錢。顧行簡拜見夏家的長輩,他穿著圓領寬袍,腰上束著玉帶,戴著折腳襆頭。夏老夫人沒想到宰相看著這麼年輕清俊,彬彬有禮,絲毫沒什麼架子,心中越發滿意。

等到了吉時,孫媒婆將換好衣裳的夏初嵐從閨房中接出來,送上了花轎。夏初嵐看著腳底下,耳邊都是喧鬧的人聲和樂聲,也分不清誰是誰,只是跟著孫媒婆走。

回程的路上,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沿街有不少百姓圍觀,都聽說宰相娶了個美貌的商戶女,只可惜新娘坐在花轎里看不見。

花轎到了相府,新娘出轎子前,有陰陽先生拿豆谷潑灑門首,謂之壓煞。新娘下轎,但腳不能踩地,而是走在事先鋪好的氈花席上,前面有手持蓮花燭台和鏡子的侍女引路。

進家門前要先跨過馬鞍,鞍與安同音,有平安的寓意。等跨進家門,便正式成為夫家的人了。

夏初嵐被帶去洞房坐床,顧行簡則先去換衣服。男方的直系親屬幫著接待送嫁的女方家眷,但他們只喝三杯酒就要退回去了,不能久留。

顧行簡換了一身綠袍,戴著花襆頭,前去洞房稍事休息,等候拜堂。還沒拜堂是不能掀起新娘的蓋頭的,而且屋子里圍著很多人,兩個人不能說話。夏初嵐低頭看著腳踏,能看到他穿著的黑色皂靴上面一層不染。

幸好是寒冬腊月,她身上的衣裳很厚重,卻沒怎麼出汗。手心倒是出了很多的汗,全都擦在裙子上了。

顧行簡也不喜歡被這麼多人圍觀,被吵得有點頭疼。但是阿兄說成親一定要熱鬧,這樣對新娘才好。他看到夏初嵐的一截玉手伸出厚重的袖子,偷偷在裙子上擦了下,覺得很有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1 02:00 AM

第七十四章

他伸手過去, 抓住了那只細膩白皙的手。手心果然一片濕漉漉的,他忍不住笑。夏初嵐本來要把手抽回來, 抵不過他的力氣, 被他牢牢抓著,又聽到他的低笑聲, 有點著惱。

成親這麼大的事, 他非但不緊張,還在嘲笑她?

顧行簡只覺得自己像抓住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貓爪, 一直在他掌心撓啊撓的,他的氣息都有些不穩了。

“哎呀, 看我們相爺多喜歡新夫人, 這坐床還要握著手呢。”孫媒婆發現了兩個人之間的互動, 大聲說道。

這下全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顧行簡微愣,手上松了力道, 那小手就像掙脫的魚儿一樣,一下子收回去了。

到了吉時, 孫媒婆和忠義伯夫人將兩匹彩絹打成同心結,這兩段彩絹由男女雙方各出一匹,寓意著百年好合。然后顧行簡手執槐木木牌, 同心結的一頭就掛在牌子上,另一頭由夏初嵐握著。顧行簡倒著走,和夏初嵐面對面,到前堂行禮。

新人並立在堂屋中, 忠義伯夫人用杆秤挑起蓋頭,堂上發出喝彩聲。夏初嵐知道他們也不管美丑,為了討彩頭,肯定是要呼好的。她眼睛也不敢亂看,在孫媒婆的指引下,向神明和祖先的牌位下跪,向他們告示自己已經成為了顧家的一員。跪完之后,依次向顧家的長輩下拜。

“請新人拜,天神地只東王公西王母,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本家禁忌龍神井灶門官,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本家伏事香火一切神只,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高祖曾祖公婆祖父祖婆,再拜,又拜。

請新人拜,在堂公姑內外諸親尊長,再拜,又拜。”

夏初嵐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頭暈眼花,就聽著孫媒婆的指令一遍遍地拜。前面是顧老夫人,顧居敬夫妻,然后是顧素蘭。她暫時從庄子上回來,整個人雖然盛裝,卻死氣沉沉的。

顧行簡看了她一眼,她渾身一抖,勉强擠出個笑容來。

等到拜完了,夏初嵐倒行著,牽顧行簡回洞房。兩個人的視線終于撞在一起,他的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她很快將目光移開了。她當然知道這個妝容難看,但她也沒辦法。

夫妻交拜,男在東,女在西。她先拜,顧行簡再回拜。女子要拜四回,男子只要拜兩回,這寓意著以夫為天,以夫為貴。

對拜完了,他們重新坐回床上,孫媒婆和忠義伯夫人往床上分撒金銀錢幣和雜果,嘴里還要念著一段撒帳專用的致詞。那些東西如大雨般嘩嘩地撒在他們身后的帳中,夏初嵐微微側頭看了顧行簡一眼,他的眉頭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個人有潔癖,這麼亂糟糟的床,想必他是不愛睡的。

撒帳完畢,緊接著就要合巹。酒杯用紅綠的同心結連起來,喝完之后,將酒杯拋到床下。夏初嵐拋得用力了點,她的酒杯彈飛出去,她還覺得有點窘迫,孫媒婆連忙說道:“這可是好兆頭啊,以后夫人要給相爺添很多男丁的。”

夏初嵐低頭,只覺得指尖發燙。然后忠義伯夫人上前,各剪下新人的一縷頭發,用發帶綁在了一起,放在床頭。

至此,婚禮的主要步驟已經完成,就剩下宴客和圓房了。屋里的人都退出去,留他們二人獨處。關上門前,孫媒婆含笑提醒道:“相爺可別忘了還要出去答謝前來道賀的賓客,別耽擱太久了。”

顧行簡應了一聲,她把門關上,好像把所有的熱鬧喧囂都擋在了外頭。這一方天地,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寒冬腊月,夏初嵐的額頭上居然出了汗。她跟這個人是名義上的夫妻了,世上最親密的男女關系。

顧行簡起身走到放置銅盆的架子那里,擰了一塊布過來,走到夏初嵐的面前。夏初嵐抬頭看他,他伸手捏著她小巧的下巴,小心地幫她把臉上厚重的妝容都擦掉。這個妝容實在難看,把她的花容月貌全都擋住,不過這樣也好,外人都看不見。

夏初嵐閉著眼睛,感覺到他小心仔細地擦拭著,以免弄傷她柔嫩的皮膚,只不過那妝容太過厚重了,他來來回回几次,才把她的臉徹底擦干淨。等到她的真容露出來,顧行簡滿意地點了點頭:“總算變好看了。”

夏初嵐的下巴被他捏著,不能躲開,只能望著他的眼睛,氣惱道:“原來您也是以貌取人的。”

“嗯。被夫人的美色所迷。”顧行簡竟然沒有否認,低頭俘獲了她的唇。

剛開始他只是輕輕地碾著她的嘴唇,然后氣息越發急促了起來,索性坐在床邊,將她整個人摟到了懷里,迫不及待地撬開了她的貝齒。除了權力,他從沒如此渴望過什麼。這女子好似在他的心田里燃了把大火,把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全都燒了個干淨。

夏初嵐扑在他的胸膛上,腰背被他禁錮著,只覺得這個人的力氣好大,根本不像個柔弱書生。

她被吻得喘不過氣來,銀絲滑落嘴角,整個人癱軟在他懷里。原主留下的記憶里,她一直猶如外人,所以原主跟陸彥遠的過往,她沒辦法感同身受。但是現在吻她的這個男人是真實的,他有力的手背,結實的胸膛,還有在她口中翻攪的舌頭,都讓她意亂情迷。

等顧行簡發覺到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几乎喘不上氣來,才終于放開了她的舌頭,讓她喘口氣。她的身体抖得很厲害,他剛才的確有些不知克制了,狂風巨浪一樣,把她嚇到了吧。

他抬手輕撫著她的背,靜靜等她平復下來。

她這個年紀在女子里頭不算小了,但對于他來說,還是太小了。而且身子這麼敏感,完全沒有嘗過情欲的模樣。他簡直要懷疑,三年前在泉州跟陸彥遠繾倦纏綿的人不是她。

他自然將她跟陸彥遠之間的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雖然不知道他們具体到了哪一步,但是以陸彥遠的性格,肯定少不了親密的舉動。他不說,代表他既往不咎。但誰也不能跟他搶。他早早請了聖旨,特意計算好時日,等到陸彥遠回來的那日剛好宣讀。為的就是讓陸彥遠懂得,什麼叫失之交臂。

而如今在他的懷里的人儿,徹底屬于他了。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在他面前倒是溫順得很。像以前阿兄送他的那只小貓儿,整日跟在他的身邊,他看書的時候就跳到他的膝頭趴著,毛絨絨地很好摸,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

他甚至萌生了一個念頭,以后寵著她,她想要什麼他都會給。

門外崇明催了一聲,說賓客都等著急了。顧行簡才將夏初嵐抱到邊上,摸了摸她緋紅的臉側,起身道:“等我回來。”

夏初嵐心里忽然有點不想他回來了。不過是親吻,她就已經潰不成軍,若是到了晚上……她不被吃干抹淨了才怪。剛剛她似乎感覺到他平日不外露的一股强勢和占有欲,與陸彥遠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她竟然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

顧行簡走了以后,思安和趙嬤嬤進來伺候。她們看到夏初嵐臉上的妝容已經卸了,嘴唇又紅又腫,兩腮通紅,眼波如水,就猜到顧行簡剛才在房中磨蹭著不出去,到底是干什麼了。

趙嬤嬤嘆了口氣,上了年紀的男人原來也這麼心急。她和思安把夏初嵐大嫁的婚服一層層地脫下來,扶著她去后面的淨室里沐浴。夏初嵐累了一日,精神一直緊繃著,好不容易放松下來,頭靠在浴桶上差點睡了過去。

趙嬤嬤不斷用手試著水溫,輕聲提醒道:“天冷,姑娘可不敢睡過去了,仔細著涼。”

夏初嵐這才强打起精神,徹頭徹尾地清洗干淨,才從浴桶里起來。

這屋子上回她來過,但當時沒有細看。屋中用單屏巨幅的山水屏風隔成兩邊。這寢室似乎被拓寬過了,一應家具擺設也是嶄新的。昨日忠義伯夫人帶著思安和趙嬤嬤來鋪房,先將她的東西放了進來,所以有些陳設還透著股熟悉的感覺。

離床不遠的地方新添了一座妝台,比她原來的書桌都要大,擺放著一面巨大的銅鏡,台子上還有大大小小的黑漆妝奩,似乎是一整套的。上面的花紋是牡丹鳳凰,寓意吉祥,做工十分考究。

眼下漆工藝還沒有那麼普及,所以勝過黃金,堪與玉器比肩。而這一套是貢品的級別了。夏初嵐知道夏家沒有這樣的東西,必定是顧行簡為她准備的。

昨日忠義伯夫人鋪房回來,就跟她好生說了這妝台。無論多少金銀首飾,胭脂水粉都能裝得下。她其實不怎麼愛打扮,首飾倒是很多。女為悅己者容,看來她的夫君是希望她多打扮的。

夏初嵐換了身真紅色的散花褙子,靠坐在東側的榻上,榻上有張小几,上面放著棋盤,好像是殘局。下棋她會一些,但是不怎麼精通。跟夏靜月下過几回,每回都被她殺得片甲不留。她其實不擅長的事情還蠻多的,不如家里几個姐妹。

趙嬤嬤和思安幫她熏干頭發,她又四處看了看。那張床也換過了,比上回的大了許多,可以並躺三四個人,也不會覺得擠。他們兩個人,弄這麼大的床,是怕她睡相不好嗎?

這時有人敲門,思安連忙過去開門。侍女們端著一個個盤子進來,擺在圓桌上。有雕花蜜餞,三珍膾,花炊鵪子,三脆羹,螃蟹釀橙,炙炊餅。大概是今夜宴席上的好東西分了些過來,還有一壺溫酒暖身。

夏初嵐餓了一天,立刻十指大動,還喝了几杯酒。她平常也不喝酒的,一喝就上臉。但是喝酒能夠壯膽,她現在需要這個。

……

前堂觥籌交錯,相熟的官員湊在一起閑聊。上回來相府的几個戶部的官員又聚在一起,說起看到的那個小郎君:“你們說,相爺不是好男色嗎?怎麼這麼快就娶親了。那個小倌想必是不能養在府里了。”

“這新夫人不過是個商戶女,相爺估計就是娶回來做做樣子,不會真的喜歡。我看啊,他還是喜歡上回那個小倌。”

戶部的官員們都贊同地點了點頭,畢竟他們從沒有看到過相爺對誰那麼小心翼翼的模樣,必定是十分寵愛的吧。

顧行簡走到前堂,官員們都起身向他行禮,向他道賀,他微微點頭致意,徑自走過去了。

顧居敬拿著酒杯走過來,在他耳邊說道:“令公親自過來了,你去見一下。”

顧行簡微怔,跟著顧居敬走到離主家那桌最近的一桌,已經圍了不少官員,都是要跟蕭儉套近乎的。蕭儉坐在最尊貴的位置,正與身旁的忠義伯說話。他身上自帶威勢,五官英俊,能看出蕭昱的影子。他年輕時也是個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否則也不會得到吳皇后妹妹的垂青。

忠義伯先看到顧行簡,對蕭儉耳語道:“令公,顧相親自過來了。”蕭儉兼領中書令之銜,滿朝文武都尊稱一聲令公。

蕭儉轉過頭去,顧行簡俯身一拜:“令公大駕光臨,顧某甚幸。”

這在座的文武百官,能堂堂正正當得起顧行簡一拜的,也只有蕭儉了。蕭儉抬手道:“顧相不必多禮。”他說話的底氣十足,大概是習武出身,舉手投足間又帶著股豪氣。他許久沒有公開露面了,今次是給了顧行簡天大的面子。

顧行簡注意到蕭儉身邊的位置空著,那是留給英國公的。不過英國公不來,倒也在他的預料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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