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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8:48 AM

飯團桃子控 -【貴女重生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0-8 12:21 PM 編輯

【書名】:貴女重生記

【作者】:飯團桃子控

【內容簡介】:

  大晉貴女剛重生就被人嫌棄,丟了親事,於是她毫不猶豫的將未婚夫賣了個好價錢!

  被穿越女害得活不過十八歲?你且看姐佛擋殺佛,鬼擋殺鬼,將這王朝翻個天!

  小王爺:小娘你適合我,我就喜歡你這種能殺敵,會早死的短命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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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8:5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8:50 AM 編輯

卷一 第一章 簪花

  承和十三年,大楚十萬鐵騎戰突厥,大獲全勝,魯家的烈火旗終於再一次插在了番邦的土地上。

  天眼見著就要亮了,一位披著蓑衣穿著火紅軍服的少年郎騎著駿馬,踏著晨露直往范陽奔去。更夫吃了一嘴兒土,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因著沈十八娘簪花禮,這范陽的地界都要踏低一尺了,看這身烈火祥雲,想必是魯家的兒郎!」

  沈庭行至石牌口,急急地勒住了馬。沈琴簪花之時,他正與外祖抗胡,趕不及回來,倒是十八妹的,讓他趕上了。

  「沈七歸家。」

  門房聽到沈七兩個字,有些意外,他們這一房的人,都有多久沒有回來了,都讓人忘了十八娘還有沈七這個親兄長。門開了。

  沈庭站在十八娘的院門口,卻遲遲不敢邁開那一步,說是妹妹,卻是沒有見過的。若不是為了沈琴,這范陽,他是萬萬不想踏進一步。

  在世家望族中,這簪花禮是女郎最為看重的事,這意味著她花信正好,中意的郎君可以上門求娶了。

  沈十八看著鏡中的自己,挽著最普通的流雲髻,乾乾淨淨,襯托得她越發的白。她向來顏色好,皮膚更是像那羊脂膏子似的白膩。

  「十八身條高,以前梳著丫髻怪違和的,如今倒是順眼多了。咦,這個口脂顏色好!你怎麼嘴唇發白,莫是怕祖母給你簪朵野菜花?」

  十八橫了十六娘一眼。她是大房嫡幼女,母親是沈氏宗婦,又出自太原王氏,生性活潑,向來是如此口無遮攔。十八娘雖少年老成,卻也不能免俗,誰都知道,長輩賜的花品種可是大有玄機,決定著將來能嫁得什麼樣的夫婿。

  祖母會給她簪朵什麼花呢?

  「油菜花有什麼不好,至少說明娶了我十八娘,年年豐衣足食,子孫腹中自有才華。」

  十六娘一聽,忍不住笑出聲來,「難怪范陽人都說,牙尖嘴利,當數沈十八。你個小娘,當真是沒臉沒羞,不害臊,哪家小郎敢娶你?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王……」

  十八娘俏臉一紅,站起身來,拔下牆上的清越劍,佯裝要刺十六。

  「十八娘,時辰快到了!」

  沈十八將劍挽了個花兒,插回劍鞘,彈了彈身上莫有的塵土,甩了甩衣袖,挺起胸膛,便朝著簪花祠走去。

  十六拍了拍胸口,快步跟了上去。手臂上挽著不同顏色臂紗的侍女隨後魚貫而出,垂首前行,像那二人的影子一般,竟然無半點聲響。

  到了簪花祠附近時,侍女們便齊齊停下腳步,前頭的地方,絕對不是她們這等身份的人,能夠進去的了。

  沈家的祖宅,在整個范陽都極有名氣,尤其是石。沈家世代添喜郎,簪纓數百年,藏書之豐,大楚少有。便是那一山一石上,都刻著名家書法。而簪花祠,便在這庭院最深處,散發著淡淡地幽香。

  沈十八靜靜地跪在簪花臺上,說是台,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凸起的竹簡模樣的石雕,上頭刻著的正是沈家女子的訓誡文。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環繞了下四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族中的一些長輩,喜愛她的世家夫人,還有那些對她十八娘聞名於耳的兒郎,卻是有兩個人讓她有些意外。

  她那難得一見的祖父,正站在不遠處的小樓上,靜靜地背著手望著她,他好像在思量著什麼。十八娘近年來在沈家算是風頭無二的女郎,可是祖父卻與她格外的生疏,便是十六,都曾經得祖父指導過劍法,雖然不過十寥寥數語,卻讓十八娘羨慕了好久。

  另一個人,說起來,她並沒有見過他。他長得和她略有幾分相像,兩眼烏青顯得有些憔悴,一看便是風塵僕僕的趕過來的;他身上帶著一股子的煞氣,在周圍溫文爾雅的兒郎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出,不是個軍爺便是遊俠。

  沈家尚武之人,又與她關係匪淺的,便只有她傳說中的哥哥沈庭了。沈十八眼眸一動,只覺得心中腫脹得很,好像有什麼,就要溢出來了一般。

  「開始吧。」

  十八抬起頭來,大伯母王氏拿起盤裡的木梳子,對著她的髮絲,輕輕地梳了三下,又拿起毛筆,沾了沾盆中的泉水,灑了三次,「宣。」

  「沈氏十八女,名靜。身體髮膚,才華名利,皆來自家族,是以,唯家為重,願以一己之力,修兩性之好。居貴不自賤,居寒不自輕,為吾性;居安而思危,居危而先立為吾責。請賜!」

  「曇花?花細白而蕊黃,形容少見,沒錯,就是此花,沒有想到,沈十八娘,居然沒有獲賜牡丹,而是這轉瞬即逝的曇花……」

  十八娘一愣,曇花?月下美人縱然高貴,卻是遺憾之花,祖母這是為什麼?

  她抬頭一看,果然看到祖母手中拿著一隻白玉簪子,簪頭上正是那罕有的曇花,前年祖父院中那株曇花開時,還特意設了夜宴,邀請了他的至交好友來一同賞花。她那時正在一旁斟酒,才有幸得以一見。

  「牡丹雖貴,卻為常人所賞,曇花性高,恣意芳華,世人皆道其花期短,卻不知這曇花開得最是圓滿,一瞬即為永生,了無遺憾;十八聰慧得大道,正適此花。」

  沈老夫人說著,便將那花簪簪到了沈十八的頭上,「靜兒,祖父為你賜字,書華。」

  「禮成!」

  若說此前十八娘被賜曇花總讓人覺得詫異,可這書華的表字,卻讓現場的氣氛一下輕鬆起來,這沈家,可是以添喜郎聞名。

  果見那王十一郎撫掌大笑起來:「十八娘,這下我九姐可要鬆口氣了,她可是日日對著她那朵牡丹喊卿卿呢,你得了曇花,我們太原的邪風可終於是要散了……」

  十八娘一聽,心中頓時一輕,王九娘是她的閨中密友,前兩年得了牡丹,如今正在長安待嫁。

  簪花禮之後,便是遊園會,各家適婚的兒郎和小娘吟詩舞劍,論論天下大道,甚是輕狂。十八娘正想上前去見見那素未謀面的兄長,卻瞅見小樓上的祖父沖著她招了招手。

  十八娘用手捂了捂眼,今兒個太陽有些大。

  這座小樓許久不用,散發出厚重的松油味兒,讓她的心莫名一沉,腳步也變得有些重了起來。

  祖父背著手,站在窗前,依舊保持著適才的姿勢,聽到她來了,緩緩開口道:「可知為何會賜予你曇花?」

  十八娘垂眸行了個禮,「十八近日多感不適,畏寒體乏。」她說著,手有些微微地顫抖,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最近她感覺到了,晨起舞劍時,行氣阻滯;夜裡就寢,手腳冰涼;十六今日說她嘴白,可不是嚇的。她先前不敢肯定,可獲了曇花,反倒定了心,她怕是得了什麼難纏的病了。

  祖父歎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十八娘那頗肖自己的臉,狠了狠心,「我沈氏此輩女子,沒有第二個人能伶俐過十八娘你,只可惜,你是活不過十八歲的。」

  「大楚改元那年,我遇刺,你娘以一己之力擊退數人,可最後也是寡不敵眾,替我擋了一刀。豈料毒性太大,你娘當場便去了。你非足月而生,天生弱症,在三歲那年,訪得神醫,得一丸藥,若是出嫁前病情無反復則斷了根,此後與常人無異,若是……也是你的命數。」

  「而你的哥哥沈三郎,年幼成名,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是也毀在了那一場刺殺裡。」

  「刺殺您的人是誰?算了,您不說,我也明白了。」沈十八娘感覺自己的手心熱熱的,想必是掐出了血。

  居然,她沈十八,是活不過十八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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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8:57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4:29 PM 編輯

卷一 第二章 重生

  十八娘端坐在窗前,祖父適才的話語尚在她耳邊嗡嗡作響,像是暮色裡的鐘聲,震得她肺腑翻騰,彷彿下一刻便要吐出來了。掐破的手心已然結痂,無意間牽扯到傷口,一陣刺痛。

  她,沈十八,在被人告知大限將至之後,竟然還能笑逐顏開的夜宴群賓,這范陽的小娘裡,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符合貴女典範的了。可這有何用?

  上輩子亦是如此。

  初春的風,乍暖還寒,吹散了身上梨花白的香氣,讓十八清醒了一些。她已經很久不回憶往事了。

  那時候她還是大晉貴女,鮮衣怒馬好不恣意,便是宗室女,亦不如她,這天下能與相師學權謀的女子唯她一人。便是嫁人,也嫁與最出色的男子,成為王氏宗婦。

  然而縱然胸有丘壑,也架不住興衰更替。晉末亂世,世家風雨飄搖,夫君戰死疆場,她帶著滿門孤弱,撐住王氏門庭。

  那時候亦是初春,她躺在小榻上,一旁的雙鶴抱松銅爐裡燃著淡淡地香,她很久都沒有睡得那麼沉了。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孩子,閨名沈靜。

  剛來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麼馬腳,讓身邊的人看出了破綻,可是日子舊了卻讓她忍不住為這孩子心疼起來。沈靜在沈氏大宅裡,是一個突兀的存在。

  她是五房嫡女,母親魯氏在生她時難產而亡,父親沈澤外放多年未歸家,有嫡出兄長二人,嫡姐一人,然而從未謀面。她就像是被家人遺忘了一般,自己住在諾大宅子裡。當初她並不明白,如今卻是有些明白了。

  「十八娘,夜風太寒,奴為你關窗可好?」大丫鬟南枝挑了挑被風吹弱的燈芯,擔憂的問道。看起來曇花也不錯,可是在南枝的心裡,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們的十八娘,更何況,王氏宗婦,非牡丹不可。那十八娘……可怎麼辦?

  沈十八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南枝,替我更衣罷。」

  南枝插好窗峭,淨過手,替沈十八取了今兒新簪的曇花釵。這釵日間不顯,在燭光之下竟然顯得流光溢彩,握在手心亦是感覺一股暖流滑過,竟是上好的暖玉。

  沈十八輕拂這曇花簪,又是愁上心頭。就是它,將她的前路擾亂了。

  窗外的桃花又要開,她卻是再也嫁不得王六郎了。

  她原本想著,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她嫁給心儀的男子,當上王氏宗婦,照拂一下這個身體的兄弟姐妹,也算是還了恩情了,美好又順遂的一生,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十八娘,七郎在院門口小踱多時,卻未進來,怕是有事,可要喚他。」北流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十八的思路,今日還真是多事,有這麼多想見而不得見的人來找她,告訴她一些她並不想知道的秘密。

  屋裡暖洋洋地,燃著不知名的好聞熏香,卻不刺鼻。潔白的羊毛胡毯鋪在小几下,讓他有些局促,他匆匆而來,身上滿是塵土,甚至還有血漬,與這裡顯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美貌的丫鬟輕聲地上了一碗煮好的茶,像是會遁地術一樣,陡然間就消失不見了。他打小便與外祖父一同戍邊,習慣不來這些世家做派。

  更何況,這個阿妹是從未見過的。便是在長安,他都聽過她的美名,聽別人說她有多聰慧。若不是為了琴妹,他是萬萬不想來范陽的。把別人扔在一旁十三年,第一次見面便是求人,饒是沈庭臉皮厚,卻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把茶撤了,給我阿兄來壺酒。」沈庭正忐忑著,突然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他抬頭一看,有些愣神。

  今天簪花禮的時候,他站得有些遠,沒能看清楚,萬萬沒想到,沈靜竟然長得如此像父親。她比尋常女子要高一些,有些削瘦,皮膚白得發亮,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只是站在那裡,便自有一股氣勢,像是一把利劍,將要刺過來。

  她的身手不弱。沈庭想著,整個身體都緊繃了起來,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而沈靜卻突然笑了起來,滿室春風。適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全都沒有了。

  沈庭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沈庭。沈氏是添喜郎世家,男子多單薄俊美,沈庭不像沈家人,他身材魁梧,虎背蜂腰,不過中人之姿,一看便是武將。

  「盼了十三年,總算見到阿兄了。聽聞魯家軍大敗突厥,十八心中歡喜,還以為這次簪花禮,無親近之人相證,不料阿兄竟然風雨兼程的趕了過來,十八……」

  沈庭越發的不好意思起來,他哪裡就是為了什麼簪花禮了,他明明是為了沈琴的婚事來的。到底該如何開口?

  「阿兄來得正好,今日祖父告訴我一樁舊事,還望阿兄解惑。阿娘到底是被誰害死的?」

  沈庭一震,猛地站了起來,怒目圓睜:「你說什麼?什麼被誰害死的?母親就是為了生下你這個孽障剖腹取子而死!」

  他說完,自覺失言,跌坐了下去。就是因為這個,十三年了,他從來都沒來看過一眼十八。

  剖腹取子?沈十八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不敢想像。

  她醒了醒神,怒極反笑:「難怪魯氏滿門被屠,教出的都是你這等蠢鈍之人。今日祖父親言,改元之時,他路遇刺客,阿娘隻身抗敵,身中毒刀;大兄亦然,方難於行。那刺客的刀可真是長了眼,原本要殺的人一個沒死,反倒是我們這一房的人,死的死傷的傷,阿娘死了,大兄殘了,誰獲利?」

  十八說完,滿室寂靜。沈庭已經被問得啞口無言,他想說,阿娘和大兄有武藝,自然容易中招,可是世家男兒誰沒有個武藝傍身……

  魯氏滿門被屠?什麼叫滿門被屠?明明是戰死沙場……

  「當時祖母病重,大伯母帶著各房家眷一起去遠山寺祈福。歸來途中遇到了一群匪徒。我當時年僅五歲,阿娘將我藏在馬車裡,她與大兄一同抗敵救人。」

  「後來聽到外頭的人聲音小了,我便走了出去,只見阿娘坐在地上,交了一張紙給袁阿嬤,然後……然後拿起刀,剖腹取子,生下了你,大兄在一旁昏迷不醒,滿地都是血,都是阿娘的血……」沈庭說著,竟然流下淚來。

  自己剖腹取子,那畫面光是想像,都知道有多慘烈。沈十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彷彿要把自己的委屈,連帶魯氏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她重生到大楚這麼多年,從未真正將自己當成沈靜。她費盡心機成為祖母跟前的紅人,名揚天下的貴女;嫁王氏兒郎,分明就是照著上輩子的痕跡,一步一步過回熟悉的日子。她在害怕,滿世皆楚人,安知何處是吾鄉?

  現在她卻捨不得浪費魯氏為她換來的每一刻,她便是沈靜,是大楚的沈靜。這一刻,她彷彿才真正的重生了。

  沈庭走出門的時候,眼睛還是紅紅的。他只覺得腦子亂哄哄的,他明明是來問沈琴的那樁糟心親事要怎麼辦的,卻心中有了更多為什麼要問。阿娘是被誰害死的?

  他正呆愣著,北流塞了個燈籠在他手中,輕輕說道:「十八娘說,琴娘的親事,讓您不必掛心,必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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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01 AM

卷一 第三章 請辭

  范陽地處幽州,范水以北,聚集了眾多的名門望族,被譽天下第一州。因世家兒郎多在沈氏青山書院求學,是最顯魏晉風流之地。

  沈十八卻對此嗤之以鼻。畫皮難畫骨,風流他們倒是學了個十成,風骨卻難覓幾分。

  當年哪個兒郎不是上馬驅韃虜,下馬論天下。如今這沈氏大宅裡,也只有她這清越劍是當真見過血的了。

  一劍刺喉,沈庭只覺得寒光一現,一個鷂子翻身險險躲開,踉蹌了幾下,顯得有些懊惱。在阿妹面前失手,讓他覺得有些丟臉。

  「十八勝之不武,阿兄來尋你,可沒帶大刀。」他常年戰場殺敵,劍太輕,不如砍刀趁手。只如今在家中,怕提著刀嚇壞了那些弱雞們,便收了起來。

  十八收劍入鞘,笑道:「阿兄來得正好,靜欲向祖母請辭,與阿兄一道去長安。」昨日一夜好眠,她感覺整個人都輕快了不少,活不過十八又如何,本來這輩子就是多出來的,多活一刻鐘也是賺了。

  只是歲月苦短,她要為阿娘報仇,還要安頓好兄姐。長安,那是非去不可的。

  沈庭一聽,心下更是慚愧,十八什麼都知曉,卻仍願意去助琴娘。

  沈老太太住在沈宅最東面的福壽園裡,整個園子裡山石林立,定睛一看,竟是上百個各異的壽字,當真是福氣鼎盛,不輸天家氣度。

  尚隔數步,便聽得十六爽朗的笑鬧聲,她是沈老太太的手心寶,打小便住在這福壽園裡,由老太太親自教養。

  十六,卻是簪了牡丹的。

  沈庭聽到女郎的笑聲,有些發怵,可是十八腳步都沒有頓一下,他只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門口的小丫頭見到二人,輕挑珠簾,脆聲響起:「七郎和十八娘來請老夫人安。」

  說是老夫人,崔氏卻並不老。她來自清河崔家,亦是名門望族。嫁入沈家之後,誕下三個嫡子,兩個嫡女。又送走了公婆,如今是沈氏內宅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沈崔氏穿著絳紫色繡著杏花的外袍,坐在主座上,正聽著十六說話,嘴角帶笑,膚白微胖,眼角全是細紋,這是一個很愛笑的人,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七郎你這個不孝孫兒,可算是等你歸來了;我這老婆子兒孫滿堂,可是每年祭祖,卻獨少你一人,我這雙眼,可都盼穿了!」沈崔氏說著,竟然站起身來,眼中含淚。

  十八見一旁的阿兄眼中泛淚,馬上就要上演一場失散親人再相見的好戲。趕忙快步上前,挽住沈崔氏的手,連聲說道:「祖母別難過,阿兄保家衛國,過家門不得入,日夜遙望范陽思念親長,若是累得祖母落淚,那便是阿兄的罪過了。」

  沈崔氏聽得擦了擦眼淚,又坐了回去。

  沈庭給沈崔氏磕了頭,又與一旁的伯母們見了禮,便站在十八身後再不言語。

  十八卻是一下子紅了眼,對著沈崔氏跪了下去:「祖母,十八承蒙祖母不棄,親自教養,本應該承歡膝下以全孝道。只是昨夜夢見阿娘,問十八簪了什麼花,又問父親可好?十八無言以答,羞愧不已。還請祖母准辭,讓十八隨阿兄去長安,一探父親,以慰亡母。」

  十八要去長安。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心思各異,均偷偷地打量老夫人的臉色。

  大楚對女子管束並不算嚴格,有父兄相伴,出行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十八畢竟已經簪花,按說應該在范陽擇婿而嫁,若是去長安,那王家的事……老夫人會答應嗎?

  「好孩子,難為你了。十八甚少出遠門,全靠七郎你了。」沈崔氏不捨的拍了拍十八的手,嘴裡對著沈庭說著話,眼睛卻定定的看著十八,彷彿要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什麼。

  等到和十八一同出了門,沈庭還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是片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陰陽怪氣的地方了。

  「阿兄,若是以後有人問起你為何多年不回范陽,就照十八今日回答即可。不孝是大過。」十八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沈七郎,當真是個莽夫,是個直腸子。

  不孝是大過。看來沈崔氏是真心厭惡沈庭,毫不掩飾,這是為什麼?她一開口,便說他不孝,沈氏兒郎天南海北,怎獨他不祭祖,不敬長?

  明明魯氏已經為沈氏捨了一條命,崔氏卻為何要苛待她的遺孤?

  沈庭雖然魯直,卻並不笨,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背上直出了一身冷汗。

  「且不說這些了,阿兄且回去收拾行囊,明兒一早咱們便啟程去長安。」

  沈庭點了點頭,雖然長安也是龍潭虎穴,但是范陽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作為世家嫡出的貴女,沈十八有四個貼身女婢,東珠管錢財,南枝貼身伺候,北流管往來,西屏則是武婢。除了西屏是十八親娘魯氏陪房的女兒,其他的三人,都是沈家的世代家奴。

  從十八娘決定要去長安,她們便開始收拾行囊了。

  南枝遙望著福壽園,心裡頗為不安,十八娘少年老成,卻只有在那王六郎面前,方有一番小女兒姿態。那萱草結的繩,十八娘是從不離身的,在思量的時候,甚至會一邊轉著手上的草圈,一邊出神。

  可是昨夜,她親眼看到十八娘把它放進箱子裡了。

  十八娘要去長安,那王六郎呢?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這范陽城裡,誰不知道,王六郎心悅沈十八,待她簪了牡丹,便娶她為妻。可是十八娘,簪的卻不是牡丹。

  且這次簪花禮,王六郎也是沒有來的。

  想到這裡,南枝忍不住歎了口氣。卻感覺到頭上一疼,只見東珠拿著箱籠的鑰匙,輕輕地砸了過來。

  「十八娘的事情,自有她的章法。天下之大,沒有了王六郎又如何?十八娘家財萬貫,便是買上十個六郎,也是養得起的。」

  南枝一聽,嘴角抽了抽。

  任他千百個六郎再好,也不是舉世無雙的王家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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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06 AM

卷一 第四章 王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頭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馬,定睛一看。那穿著寬袖白衫,香木簪髮,席地而坐,正在撫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顏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師命遠行,未趕上簪花禮,也不知何時,來了范陽。

  而那個人,如今正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帶著一幫貴族小郎,都圍在王六郎身邊,一見到沈十八,便叫嚷開來,「十八,我六哥有話對你說,你可張大耳朵聽好啦!」

  王六郎抬起頭來,沖著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彷彿天地間,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覺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著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當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贊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王六郎這一開口,眾人皆起哄,一時場面熱鬧非常。沈十八看著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紅,勉強維持著風流姿態。

  途經的小娘們,都豔羨的看著沈十八娘。

  十八娘卻是紅了眼。

  那日她離開祖父所在的小樓,卻是去見了另外一人,正是這王六郎的母親。

  太原王家與范陽沈家世代姻親,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兒。沈十八最好的閨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親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雖然並沒有開口說過,但是兩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見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禮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劍,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撫琴,只是那時,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霧氣未散,環繞在他的周圍,像是即將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聽著,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劍,輕輕地舞動起來。一曲終了,十八娘訕訕地站在一旁,她與這人是初次相見,又是客居此地,實在是唐突了。

  卻不想,一塊帕子從天而降,蓋在了她的頭上。

  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人稱沈十八是貴女典範,我看就是個隨性的厚臉皮丫頭罷了。臉都紅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獸,不會對你這麼個未長開的黃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頓時便瞠目結舌,呆若木雞。這這個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從此之後,這王六郎便像是長在她的眼睛裡了一般,隨處可見。他總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樣兒,唯獨面對她,便好似變得有了生氣。

  他們二人門當戶對,王六郎早就到了結親的年紀,卻遲遲沒有定親,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著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進來,趕忙看了過來,眼中帶著濃濃的憐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王六郎還坐在路邊,身旁的人起哄聲越來越大了。

  十八娘回過神來,從腰間抽出一管玉簫,一曲高山流水從她的口中輕泄而出。

  琴聲嘎然而止。

  王六郎猛地抬起頭來,徑直看著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圍的人都感覺到了他周身的寒氣,忍不住退後一步。

  十八娘鼻子紅紅的,差點便吹岔了調。她閉上眼,都能感覺到對面那刺人的目光。罷了,他們緣起高山流水,便止於此,也是好的。

  周圍靜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簫之聲,明明是高山流水頌知音,卻嗚咽得令人想要落淚。

  突然之間,一陣琴聲響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簫聲的蕭瑟之感,一下子令現場的氣氛變得輕快起來。

  十八娘突然覺得心裡頭有些空鬧鬧的。她睜開眼睛,王六郎果然低著頭,輕聲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頭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著她,滿眼都是怒火,恨不得衝上前來,拿劍刺她幾個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猶如天神,卻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塵埃裡。他恨她,也是應該的。

  沈十八娘收起簫,想要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手上由萱草編織而成的結繩,卻發現手腕上空無一物。那手繩,是一年花神誕,王六郎親自編來送給她的。

  花神誕是少男少女們最愛的日子,可以雙雙結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給她帶來的小箋,是王六郎最為擅長的行書,流暢如風。

  那天她穿了一件鵝黃色的窄袖裙衫,梳著雙丫髮髻,墜著明璫。王六郎依舊一襲白衣,瞧見十八娘的時候,捏了捏她的臉,頗為嫌棄的看著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時候,我女兒怕是都能吟詩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開他的手,便欲轉身離去。王六郎見狀,趕忙拽住她的手,從一旁的小攤上買了兩個面具,仔細的替十八娘帶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盡情嬉戲。

  花神廟附近多萱草,祈禱能夠在一起的男女,都在這裡用萱草結繩,以示情誼。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細細的編織起來。

  十八娘笑著也跟著坐下,替他也編織了一條一模一樣的。

  那時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頗受崇敬,一來是書院育人,二來便是這些求學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陽度過了最美好的少年時光,找到了將來那個要共度一生之人。

  只可惜,她與王六郎,相識於太原,終究只能是強求。

  沈庭見十八娘離去,趕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這天下男兒,還有比他更好的嗎?」

  十八娘手下一頓,是啊,天下就沒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說的什麼話,十八娘尚且年幼,還是先想著怎麼解決琴姐的婚事再說吧。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強求也不來。我和王六郎不過知己,他平日裡就愛這樣鬧著玩兒。世家郎君都這樣,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計,我若是應了,他們該笑話我了。」

  沈庭見十八娘少見的說了一通,有些懷疑,不過權當是女子矜持,愛耍花腔罷了。他這麼一個粗糙老爺們,實在是搞不懂這些事情。

  只不過,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絕對是與眾不同的。

  二人一路絕塵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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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15 AM

卷一 第五章 初見

  沈十八一行人快馬加鞭疾行數日,長安終於近在咫尺。她向來行事果決,不耐坐馬車,便只帶了西屏上路,東珠她們輜重緩行。

  「阿兄,前面有個茶寮,且稍歇片刻。」他們來得太早,長安城的城門尚未開,茶寮裡坐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他。

  他不足弱冠,膚白異常,鼻樑高挺,眼眸幽藍,一看便有胡族血統。沈庭身高已算鶴立雞群,而他竟然又要高出幾分。

  更讓人在意的是,他身著血色錦衣,腰懸黑羽。明明茶寮裡人不少,以他為中心的幾張小桌卻是空無一人。

  他端著一碗酒,獨自一人坐在那裡,滿是肅殺之氣。

  血衣黑羽,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黑羽衛。他們是天子暗衛,專職刑罰,一口尖刀上不知沾滿了多少官員貴族的鮮血。

  傳聞有人在家裡大罵趙氏不仁,片刻之後便成了黑羽衛的刀下亡魂。難怪,眾人都怕了他。

  「李世子,打擾了。」十八娘說著,拉著沈庭尋了張桌子便坐了下來。

  只見那人眼睛一亮,直直地看著沈十八,問道:「你認得我?」

  十八娘蹙了蹙眉,復又笑道:「紅衣黑羽,復又一身貴氣,除了世子,小女子想不出第二人。」

  「哦。」那人不再說話,低下去頭去,又端起酒杯來,不知道在思量著什麼。

  沈庭已經喚小二,端了牛肉黃酒上來。這一路上他已經瞭解了,他這阿妹,英氣不輸男兒。他們一路疾行,也沒有聽她叫過一聲苦累。

  「你理這廝作甚,這可是大名鼎鼎的活閻王,阿兄我的腦袋都懸在他的刀下呢。」眾人對黑羽衛怕是怕,卻也是暗地裡不齒的。

  沈十八踢了沈庭一腳,這個傻子,當著別人的面,便說三道四的,這等行徑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這李世子,名子期,出自鎮平王府,他的父親出自隴西李氏,是當今聖上的義兄弟,當年兩人都追尋唐王打天下。改元之時,又替當今給世家當說客,可謂立下不世之功,父子二人都簡在帝心。

  李子期不足弱冠便執掌黑羽衛的半壁江山,正可謂是少年英才。只可惜他有胡族血統,為世家不容,當年評四公子,方將其排除在外。

  沈十八偷偷地瞥了李子期一樣,沈庭的聲音便是壓低了也不小,適才的話,想來他全都聽到了。

  誰知李子期正好也看將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她看殺一樣。

  十八並不懼,不管哪輩子,她都是絕不輸陣之人。

  李子期看道沈十八在看他,卻快速的垂下眼眸,輕聲喃呢:「你不怕我?」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羽毛劃過。沈十八知道,他在問她。

  「橫豎都是人,小女自問無虧心之事,緣何要怕你?」她並不怕他。她是閨中女子,便是日後嫁了人,也只在內宅行走。他是朝廷鷹犬,怎麼看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處去的,她無所畏懼。

  只是阿兄們到底要走經濟仕途,這個人輕易卻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子期不再說話,沈十八漸漸地也將心思放在了父親身上,她初到長安,雖然有些事情早已知曉,可是在此之前,她並不在意,也沒有深入的打探。

  「阿兄,可以告訴我長安沈宅的事嗎?畢竟,我還沒有拜見過父親呢。」她說著,好似有些難過,又好似不甚在意。

  他們的父親沈澤,在長安,也算是個人物,如今正是吏部尚書。可他最出名的並非能力,而是美貌。

  一個以美貌聞名多年的世家子。想當年他初入長安,少女貴婦夾道相看,鮮花香帕美果,鋪滿了整個街道。他卻不以為動,獨寵一人。

  「父親最是看中武夫人,你若去了,可別頂撞於她。武夫人有三子,沈瑜沈琅沈瑞,均比你年長;兩女,沈珂比琴娘略長,沈玉比你小一些。」沈庭說完,擔心的看著沈十八。

  他是男兒,又鮮少在長安,對於家中事務,知道的也並不多。可是他不傻,武夫人再好,到底不是他們的親娘。

  「父親擅畫,不喜武,你去了,也別在他眼皮子底下練武;沈瑜已是兩榜進士,他是父親親自教導的。你也莫要得罪了他。」沈庭越說越是擔心,那一家子,竟是誰也不好得罪的。

  當年他看到了母親慘死的畫面,有一段時間,恨極了武氏,大發脾氣,將沈瑜房中的功課撕了個粉碎。父親大怒,將他捆了,打得死去活來的。

  也就是那次,外祖趕了過來,救下了他,將他帶去了邊關。後來雖然回長安必住家中,卻也父子生疏,形同陌路。

  沈十八端起酒壺,給沈庭斟了滿滿一碗。

  「阿兄且放心,區區庶枝,又有何懼。」

  沈庭的消息和她瞭解的差不多,沈瑜的確是很有出息,大楚近年來已經恢復了科舉取士,沈瑜雖是世家子,卻也一路憑真本事奪得探花,如今算是世家讀書人中的風流人物。

  沈琅卻是個整日捉雞鬥狗的紈絝子弟,頗有詩才,在教坊之中也算是略有名氣;沈瑞年紀尚幼,也在進學。

  倒是沈宅裡沒有正室,武夫人一人為大,長安城裡的人竟然將這些阿貓阿狗充作嫡出子嗣了,這讓她很不高興。

  亂了嫡庶,便是亂了根本。

  賤妾所出,安能與正室相提並論?她沈十八,就是來長安撥亂反正的。

  她當真是為魯氏不值,自己的夫君竟然獨寵妾室,還獲得滿城讚譽。簡直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門開了,門開了,快去排隊。」

  坐在城門口等著京城的平民百姓們嚷嚷著,迅速的站起身來排成長隊。有個老農的手裡還拎著兩隻母雞,發出咯咯的叫聲。

  「阿兄,走罷,咱們進城。」西屏掏出銀子付了錢,便去牽馬。

  沈十八回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子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她打馬上前,與沈庭一道,飛快的從城門一側飛躍而入。

  所謂貴族,有高於民之權力,自有高於民之責。某些人若是不明白,便讓她來告訴她,世家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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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19 AM

卷一 第六章 下馬威

  沈宅離長安城城門不遠,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烏衣巷,那左邊最裡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門鑲著銅釘,略有些斑駁,一看便不是淺顯人家。

  常年關閉的大門,今兒卻罕見的打開了。臺階上新撒了水,揚了塵。

  一位身披雨後天青色薄紗的女子,在奴僕的攙扶下,焦急的等待著。一水的金玉頭釵,在晨色中閃閃發光,煞是耀眼。

  與時下風靡的豐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風,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讓人一看便心生憐惜。連沈十八都忍不住讚歎,好一個美人。可惜,是她最討厭的那一種。

  一見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來,淚眼婆娑,「我的兒,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來了。一路可安好。」

  她說著,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淚來,好一幅慈母態。

  「這位大娘,可是認錯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經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經意地躲過武氏,驚訝的問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淚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難耐。十三年了,每逢年節,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著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來,方才啟口:「妾自然應當跪拜正房夫人,這是本分。」說罷徑直的走過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對我娘?」說罷從武氏身後衝出一個紅色的姑娘,她的臉蛋圓圓的,因為生氣,整個臉都紅紅的。

  沈澤與武歸都容貌大盛,竟然有這麼一個容姿平平的女兒。

  十八娘橫眉以對,竟生生的將那小娘看退了幾步。

  「沒有給玉娘請教養嬤嬤嗎?怎地如此無理,不敬嫡姐,還敢動手不成。」她的聲音極其悅耳,像四月的春風一般,語裡的話卻又是句句嚴寒。

  武氏一個激靈,趕忙上前拉住了女兒。沈玉因是幼女,又顏色不佳,她難免偏疼了幾分,平日裡被一大群人恭維著,竟是不顯。如今看來,竟是被寵壞了。

  「快給十八娘請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只強著頭,怒目而視。

  十八娘搖了搖頭,看似有些憂心。又拂了拂袖子,徑直踏進門去。戲已經唱得夠多了,她可沒有心情讓周圍的人看猴戲。

  她可以想見,不出一日,今晨發生的事情便會傳遍長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範,錯的怎麼會是她?

  沈庭看著這麼一齣,也歇了行禮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進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覺得整個五臟六腑都火燒得疼。多少年了,在這長安城裡,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裡。

  她以為又來了一個沈琴,萬萬沒想到,竟然來了個魯氏,和她當年一樣,鋒銳得像一把利劍。可是下場又如何,剛過易折,如今也不過是一抷黃土。

  「回去罷,讓人通知大人,說十八娘已經歸來了。」

  說罷也跟著回府了,剩下的奴僕們面面相覷,這沈府的天,怕是要變了。不知道今夜的風會往哪邊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擔憂的問道:「不是說讓你不要對上武氏嗎?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無禮?父親回來怕是要生氣了。」

  十八娘停住腳步,看著沈庭的眼睛,正色說道:「洗腳賤婢,安敢喚我為兒?世家之中,絕無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貴,也不過是妾室爾。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澤能做到吏部尚書,絕不是昏庸之輩。

  她不相信,沈澤為了武氏不續娶,是因為鍾情。若是他真有那麼專情,那阿娘又怎會生下他們兄妹四人,甚至最後一個她,幾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紀。

  這其中必然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武歸身上一定有什麼,讓沈澤極其看重。

  不背信棄義,往往只是利不夠罷了。

  沈庭被她的話震驚得無以復加。在這長安城裡,沒有誰會質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當家夫人。甚至連他和沈琴,都喚了她十年母親。

  現在沈十八告訴他,他錯了,那個他不敢得罪的人,不過是個玩意兒。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來。他突然覺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擔心了,雖然十八沒有開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決的。

  「帶我去琴娘的住處。」武氏都要避其鋒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麼花樣,徑直的帶著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聽蘭院,仔細一看,她的手還有些微微的發抖。

  聽蘭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個極大的院子,離主院也不算遠,這個武氏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

  只見那屋簷的一角掛著幾個銅鈴,風一吹便發出叮鈴鈴的響聲,甚是悅耳。院子裡滿是蘭花,散發出陣陣幽香。不虧聽蘭院之稱。

  雖是滿地蘭花,名品卻甚少。

  有幾個丫頭婆子正坐在一角,玩著葉子牌,屋子裡傳來女子陣陣咳嗽聲。

  沈十八怒從中來,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窩在這裡玩耍。不愧是賤人當家,也太沒有規矩了。

  「西屏,替我把這幾個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極佳,制服幾個普通人,簡直太簡單不過了。

  只見一個管事婆子從房內衝出來,怒道:「你是什麼人,來我們聽蘭院裡撒野。我們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們犯了什麼錯,你要將她們抓起來。」

  這個話倒是新鮮,她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家奴竟然與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陽,這個婆子早就被杖斃了。

  她如今擔心沈琴,也懶得理會,沒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帶著十八娘來了,咳咳……」一道女聲便隨著咳嗽聲響起,她的聲音軟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吳地軟語。

  聽聲音,便知道,這是一個嬌弱美人。

  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來看你了。」

  屋內女子一聽,掀起珠簾,便走出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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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23 AM

卷一 第七章 當頭棒喝

  只見她面色蒼白,腳步虛浮,明明一副病弱之像,卻衣著華美異常,大紅色的襦裙上用金線繡滿了豔麗的牡丹,頭上插著三支明晃晃的金步搖,她身形不穩,步搖一動一動的晃得厲害。

  「十八娘,也不是什麼大錯,放了他們罷。」這個女子,便是她的嫡姐沈琴。

  沈十八娘看著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恨不得立馬提劍斬了武氏賤婢。沈琴好好的一個世家貴女,被她養成什麼樣子了。

  「阿姐身體不適,快進屋裡歇著罷,幾個刁奴,別費了心神。」她說著,不由分說的將沈琴攙進了屋子裡。

  沈琴的屋子裡格外的清涼,尚在初春,竹塌輕紗便擺了出來,一把瑤琴放在小案几上,看上去略有些舊,一看這屋主人便經常撫琴。

  博古架子上擠得滿滿的,卻是瓷器青銅畫卷種類繁多,看不出主人的喜好,倒是那尊最顯眼的美人瓶,一看便是仿貨。

  難怪她在范陽,就曾聽人說笑,沈琴眼高手低,一身珠光寶氣。

  「阿姐體弱,又是初春,怎地就墊冰絲?」這冰絲價值不菲,通常是在盛夏之時用來解暑的,冰冰涼煞是清爽,只是閨閣女子用得不多,怕體寒於子嗣有妨礙。

  沈琴卻是搖了搖頭,連身坐下,「母親憐惜我,這冰絲少見,她也只得了這一點,巴巴地送了過來,為了這事,玉娘還大鬧了一場。」

  沈十八喉頭一梗,便是沈庭也神色莫名起來。

  「你覺得武氏待你何如?」

  「甚好,我此番急病,母親親自照料,一宿沒有合眼。便是待親兒,也不過如此罷。」說著,她摸了摸頭上的步搖,復又說道:「就是這步搖,也是我有三支,珂娘和玉娘各兩支。」

  沈十八抬眼看了下站在屋子一角的女婢,又看了看沈琴,「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抬起頭來看了眼沈琴,抬腳便走出門去。西屏見狀,自覺關了房門,守在門口。

  「你覺得武氏待你如何?」

  沈琴有些奇怪,「十八娘適才不是問過了嗎?」

  她與十八並非初次相見。前年她回范陽簪花時還是見過的,那時候她梳著雙丫髻,說話聲音清冷,對待她與旁人並無太多不同。她雖然心下黯然,卻還是送了她自己精心準備的錦被。

  她在范陽並無舊友,原本以為簪花禮會冷冷清清的,卻不想十八喚來一幫小娘,硬是給她贏得了體面。

  所以得知妹妹要來,她的內心極其歡喜,她終於也有個說話的人了。

  可是十八娘到底是孩子心氣,對後母武氏仇視異常。

  「聽聞那武氏為姐姐擇了一門佳婿?戶部尚書的嫡孫孫連成。姐姐可願嫁過去?」十八娘坐在床側,轉了轉手指上的玉扳指,看著沈琴的眼睛,輕聲問道。

  沈琴俏臉一紅,嬌羞的低下了頭,聲若蚊蠅:「父母之命,自是遵從。」

  沈庭聞言一急,插口道:「琴娘莫被那廝騙了,他獨好龍陽,與歡喜班的菊官早已玉成好事!父親卻不肯信我,我方去范陽尋了十八娘。」

  沈庭說著,深帶歉意的向沈十八娘行了個大禮。

  沈琴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張小臉血色全無。女怕嫁錯郎,若她真嫁了過去,那還有什麼指望。

  「孫連成的母親,與那武氏乃是多年密友,菊官之事,她當真不知?珂娘比你年長,怎不選珂娘?」

  母親說,她是三個女兒中最出挑的,孫連成的母親,一眼便看中她為媳,連珂娘都被比了下去。

  「你喚武氏母親。敢問她可有三媒六聘,嫁於我父為妻?范陽的沈氏族譜之上,可有她武歸的名字?你一聲母親,給了她正妻之名,她應該對你感激涕零……」

  十八娘見沈琴搖搖欲墜,眼見就要撅過去了。便知這一劑猛藥已經夠了,來日方長。

  她們雖是親姐妹,但是相處時日甚至不如她與武氏多,除了血緣,談不上什麼情誼。

  若是再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說完她一把抱住沈琴,輕撫她的背,輕聲說道:「十八與阿哥疾行數日,就怕阿姐之事塵埃落定,好在如今事情尚有轉圜餘地。十八心直口快,姐姐切莫惱了我。如今十八和阿哥歸來,阿姐再不是自己一人了。」

  沈琴再也忍不住,兩行清淚落下,打在十八的脊背上,滾燙滾燙的。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整個眼睛都紅腫得像胡桃夾子一樣了。看到打濕了幼妹的衣裳,又不好意思起來。

  只是她的心中亂糟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只好佯裝睡了過去。

  十八娘也不戳穿,帶著沈庭便出了房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僕婦們見到她,無一不噤聲。這位新來的小娘,可不講究什麼人人平等。唯有那些老僕,方才有一種熟悉之感,范陽世家的小娘們,都是這樣,並不嚴苛,卻無人敢輕慢。

  武氏為十八娘準備的小院便在聽蘭院旁邊,名喚尋梅。如今是初春,並沒有什麼梅花,枯枝錚錚,反倒有幾分古樸之意。

  屋內擺設與聽蘭院也差不離,都是軟帳輕紗,華貴異常,床榻上竟然也鋪著一床冰絲。這武氏是想將她捧成第二個沈琴嗎?

  可是,她沈十八,是一個從不委屈自己,只會委屈別人的人。

  不一會兒,下僕們便乖乖的將屋裡按照沈十八的要求重整了一次,煥然一新。

  十八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是第一仗,她還沒有想好,要怎樣面對夜間歸家的父親沈澤。

  畢竟那個人,才是對他們兄妹的處境有大影響的人。

  她一路疾馳,實在是太累了,需要養精蓄銳,才能給父親大人演上一齣好戲呢。

  西屏見十八睡熟了,悄聲掩門,邁出門去。

  在范陽的時候她雖然主職是負責保護十八娘,但是調教下僕這等小事,卻也是完成的。畢竟東珠南枝她們還在後面,總不能缺了她們,便讓十八娘行事不便了吧。

  更何況,十八娘不開口,她也知道,她得第一時間知道,這個宅子的男主人,什麼時候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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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27 AM

卷一 第八章 父親沈澤

  沈澤乍一回府,就聽說他的女兒,給武氏一個狠狠地下馬威。

  他坐在案几前,端著茶碗,今兒的茶湯不錯,沒有加他討厭的香料,很純粹,就像當年的武氏一樣。

  武氏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紅腫,小聲的抽泣著,欲言又止,最後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強笑著說:「十八娘來了,妾怕是招呼不周,惹得那孩子生氣了,這可怎地是好?」

  沈澤看著她的樣子,心中歎了口氣,最近不知道怎麼,很容易懷念往事,大概是老了罷!

  自從來了長安,武氏便很少受委屈了。如今這番姿態,竟然與當年的模樣重合起來。

  那時她說:「妾怕是做錯了什麼,惹得姐姐生氣了,這可怎地是好?」

  沈澤想著,走到武氏的身旁,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愛憐的說道:「歸娘辛苦,十八娘是母親養大的,你且委屈多讓著她些,就算為母親盡孝了。」

  武氏不可置信的抬起頭來,看著沈澤,復又低下頭去,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當年她還懷著玉娘,魯氏橫死,沈澤本不應出仕。還是官家三道諭令急召,方才帶了家眷直入長安,從此成為天子近臣。

  十八娘甫時跟個小貓崽兒似的,怕是養不活了。她不敢接下這燙手山芋,便以玉娘為藉口,將她留在了范陽。

  好在,沈澤並不在意。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瞧著,他又覺得有所虧欠了呢?

  武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想的對付十八娘的招數怕是不能用了。

  一時之間,兩人皆不言語,室內竟然突然安靜下來。

  「不孝女十八娘,來與父親請安了。」這聲音,清亮婉柔,卻又帶著無限的憧憬和委屈,當真是一語飽含萬千深情。

  武氏有些咬牙切齒,心中卻是暗笑,這沈十八不知當年舊事。她再怎麼乖覺,沈澤也斷不想與她父慈子孝。

  可是,沈十八娘一進門,她卻是驚呆了。

  初時在大門口,十八娘風塵僕僕,面上也戴著薄紗,灰頭土臉的,她竟是沒有看出,她有這般容貌。

  劍眉星目,活脫脫的另一個沈澤!只是因是女子,五官要柔和幾分,仍是絕色。

  她生的幾個孩兒,也就是沈瑜略有幾分肖父,便得了沈澤的關注,她常常自以為傲。那麼沈十八娘來了……

  她不僅感概一聲,還好是女郎……

  沈澤也是一愣,心中思緒萬千。他沒有想到,十八娘,竟是這樣子的。

  「十八替父彩衣娛親多年,便是最大的孝道了。」他摸了摸鬍子,聲音不由得輕柔了幾分。

  沈十八娘眼中泛淚,欲落不落,一臉孺慕的看著沈澤。復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武氏,雙眸黯淡了下去。

  沈澤心中一歎,咳了一聲,對著武氏揮了揮手手,「歸娘且先下去準備晚膳罷。」

  武氏心中不忿,卻也知道沈澤向來說一不二,只得退了出去。

  沈十八娘見她走了,徑直地走到茶爐面前,洗手挽袖,乾乾淨淨的煮了一碗新茶,端到沈澤面前。她的動作行雲流水,煞是賞心悅目,一看便是下過苦功的。

  沈澤輕抿一口,如同雨後青荷,確是不凡。

  「聽聞王六郎截道奏情,你以高山流水對之,緣何不應?」他說這話時,倒不像是一個父親,反而像是老師在考究學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六郎若是有心,自當遣人上門提親。女兒若是應了,豈不是落人笑柄。」十八娘說著,也替自己乘了一碗茶湯。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與那王六郎有情,沈澤心中一顆石頭落了地。

  「王氏宗婦,必簪牡丹。你怕是不能如願了。」王氏是絕對不會派人上門提親的。

  「非不能,落日餘暉,無須費心。」王氏已經在衰落了,卻高高在上不自知,不必多費心機在上頭。

  沈澤點了點頭,對沈十八娘,更是滿意了幾分。

  「倒是為了那孫連成,父親犧牲一個嫡女,卻是不妥的。」十八見自己摸對了沈澤的性情,便收起了那副嬌柔的樣子,直接說道。她本就不是沈澤親女,又多年未見,說兩人之間如何的父慈子孝,那都是騙騙世人的。

  沈澤一聽,面帶戲虐,「你不是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嗎?怎麼又變了。」

  「所以,十八這是來改變父親的命令,挽回父親的損失了。」

  「你也要說龍陽之癖嗎?」

  沈十八娘搖了搖頭,「孫家危矣。女兒與阿兄打馬來長安,途徑那山陽縣,卻是驚了馬。下馬一看,此界地低三尺,土質鬆軟,有水滲出。今年春起,雨多連綿,河水氾濫,是春汛之兆。山陽河堤滲水,極大可能會管湧潰堤。而那山陽縣丞,正是孫連成的父親。」

  沈澤聽聞此言,也收起了戲虐之色。此事涉及萬千百姓,若是真的,一定要上奏朝廷。只是該在什麼時機上奏呢?

  沈澤沉思片刻:「琴娘之事,我已知曉,孫連成確不是良配。」

  十八娘鬆了一口氣,總算不辜負沈庭之托。

  沈澤在髮妻身亡沒多久,便能拋下幼女遠赴長安,不說利慾薰心,卻一定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一個有欲望的人,便是有破綻的。

  那戶部尚書的嫡子,本來也算是門當戶對。就算有龍陽之好又怎樣,沈澤未必不知,可是在男子眼中,不過是年少風流,等成家立業了,自然也就收心了。

  孫連成或是爛到了根裡,那又如何?婚姻本就是締結兩姓之好,沈琴嫁過去,產下嫡子,便是穩固的孫夫人,那菊官再好,不過是個玩意罷了。

  至於女子的幸與不幸,又有誰在意?只要沈家與孫家交好,沈琴便是死了,那也只會說死得其所,哀歎一聲福薄罷了。

  這世道,對女子就是如此嚴苛。沈十八娘心中發寒,暗自冷笑,卻又無可奈何。有些事情,並非憑藉一己之力,便能扭轉的。

  好在,沈琴不用嫁給孫連成那個人渣。至於孫家何時倒,又倒到什麼程度,便是沈澤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十八與為父一道用食吧。」十八娘聞言,親自替沈澤端水淨面,她等的便是這句話。

  任沈十八娘名耀世家,在這府邸裡,還不及沈澤的一句話。

  看看武氏,出身微寒,又不甚聰慧,還不是因為沈澤,方才立於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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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32 AM

卷一 第九章 心思各異

  沈澤攜同沈十八來到花廳的時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幾個兒女,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面有怒色。

  沈庭扶著沈琴靠著窗子,有些擔憂的望著門口,看到十八進來,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長長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紅了。

  「十八娘初到長安,你們這些做兄長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讓她被人欺負了去。」沈澤就著婢女端過來的熱帕子,淨了淨手,在主位落座。

  朝華夫人造出了桌椅後,便在新貴之中流傳開來。范陽太原子弟,倒還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禮。沈澤府邸,用的是一張雕花大團桌,看來平時沒少享受天倫之樂。

  十八娘略有不適,面上卻不顯。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親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親妹,自是會好好照顧。」說話的人是沈瑜,他與沈澤果然有幾分相似,一身的書卷氣,仔細看過去,他在穿著打扮上的細枝末節上,都與沈澤有幾分相似。

  沈琅卻是有些好奇的看著十八,眼中滿是興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親娘。他臉色潮紅,不是剛從煙花之地歸來,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視,那表情與沈玉如出一轍。

  白日未見到的庶姐沈珂也歸來了,只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春衫,腰繫綠絛,頭上並無金銀之物,反倒是插著幾支碧釵,清新脫俗。與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頭發冷,原以為武氏出身低,見識淺薄,方把沈琴養成那副模樣,如今看來,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飽讀聖賢之書,你喚我娘母親,我們自然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小妹初來乍到,今後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喚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緊,青筋暴起,復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無從反駁。

  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親明明鍾情於母親,卻為何不想辦法將她扶正。別看如今他們兄妹風光無限,可是一日改家譜,一日便算不得塵埃落定。

  魯氏是大婦,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應該,也只能喚她做母親。

  沈瑞眼見就要暴起反駁,卻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兒就能讓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為仕途計,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裡,對個人性情,自有決斷。母親暴斃,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歸,沈琴認賊做母,她一腳踏在閻王殿裡,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卻活得瀟灑異常。

  她不服!也不信,獲利最多的人,會與整個事情無關。

  若不是還要顧忌沈澤,也沒有查明白武氏背後站著誰,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將這些搶奪了他人位置的強盜,狠狠地打落塵埃,踩進泥裡。

  現在,她只能提前收幾分利。

  是以見沈瑜不語,她也不糾纏。自是給父親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問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聞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紅了臉,慌慌張張拾起來,羞得抬不起頭來。

  沈三郎在這個府裡,是不得說的禁忌。自打沈琴記事開始,他便沒有出來吃過飯。她也只是聽說,在西北角,住著一個瘋子,是她的親兄長。

  她悄悄地去過幾次,卻沒有見到他,反倒被武氏身邊的嬤嬤撞破了。聽她說三哥暴虐,自從身殘之後,就經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陰晴不定。

  沈琴那時候還小,聞言回來便做了一場惡夢,高燒好幾日,大好之後,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塊地方了。

  「三郎身患頑疾,不適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見,明日便自己去見吧。且用膳。」沈澤開口,示意十八娘閉嘴。

  沈十八暗中觀察各人神色,見提到沈三郎時,武氏面有得色卻無懼意,便知傳言有虛。倒是沈琴……

  世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極其奢靡,竟比范陽主宅有過之無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饃,那饃用不同的顏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帶肥,一點不顯肥膩;更有那肥魚,肚囊鼓鼓,腹塞滿了來自東海的鮑參翅肚。每一道菜,看起來稀鬆平常,做起來卻是破費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張大桌子上,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就連沈玉,都沒有出一絲差錯。

  沈十八娘滿意用了不少,卻看見除了她和沈庭沈澤,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卻並沒有動多少,想來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嚥吧。

  一場晚膳下來,眾人各自散去,沈瑜看著沈十八娘遠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著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適才晚膳,我見你用得不多。」

  沈琴見十八娘沒有再提三哥,臉色好轉了一些,她搖了搖頭,「父親威嚴,平日裡我們都各自用飯,只有大日節氣,方才闔家團聚。」

  原來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廚房。

  十八娘更加滿意了,夜間大魚大肉的,絕非養生之道。

  兩人相攜走到院子的分道處,便揮手告別了。

  沈琴需要養身子,而她,夜間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遙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籠裡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幾下,復又將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蓋了她的面龐,讓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尋下我七哥,約他西北角見。」西屏聞言,竟然嗖的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長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卻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時,開門見客。沈庭有勇無謀,不時又要再去邊關。就算她在內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調查的事情,卻還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頗具才華,是最好不過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陽,將王六郎賣了個好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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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9-18 04:00 PM 編輯

卷一 第十章 夜訪怪醫

  大楚實行宵禁,除了在乞巧元宵等佳節,庶民夜間出行是重罪,鞭二十。

  十八娘身披黑色長斗篷,與沈庭一路疾行,片刻也不敢停歇,一路上靜悄悄地,只有三兩隻夜貓的叫聲。

  不知道轉了幾道彎,只見前方人聲鼎沸,一片燈火通明。沈庭面色越發難看,「十八娘,你確定那神醫就住在這裡?」

  沈十八娘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近年來有一怪醫,聲名鵲起,的確是能妙手回春。只是他的脾性頗為怪異,只有手持他所贈玉牌者才醫治,夜間來請方才出診。

  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居無定所,向來只住在青樓之中,眠花宿柳。

  這是一座並不起眼的小樓,塗著薄粉,衣著暴露的娘子,坐在門口,無聊的打著哈欠,見到沈庭來了,也不意動,更別說起身攬客了。

  只見她伸出手來,皓腕盈盈,眉目流轉盡是風情,「小郎君,進門錢,一人一錠金。」

  沈庭黑著臉,從袖袋裡掏出錢,放到那花娘手上。

  花娘笑了笑,將金子扔到錢袋裡,發出清脆地響聲,方才挪開腿,讓二人進去。

  這醫館,沒有一絲藥香味,反而全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八娘頗為熟悉,這是杏花粉,范陽老宅裡,祖母崔氏最愛杏花。

  「范陽沈庭攜妹十八娘,請神醫出診。」屋裡空無一人,又不好貿貿然亂闖,沈庭只好朗聲說道。

  卻見那小樓上,突然走下一個小童,看到沈庭眼睛一亮,揚聲問道:「可是烈火流雲沈七郎?」說罷便蹭蹭蹭地跑下樓來。

  激動的抓住沈庭的衣袖:「聽聞沈七郎身高九尺,聲如洪鐘,只一刀便斬盡千軍萬馬,是蓋世無敵的大英雄!」

  沈庭哪裡聽過這等恭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都是世人誇大罷了!庭不過一個普通的先鋒罷了。」

  魯家軍方才打了勝仗,在這長安城裡,正是威望頗盛的時候。

  「你家先生可在?」沈十八娘見小童激動不已,眼見著就要拉著沈庭絮叨,趕忙出聲打斷。他們時間寶貴,半點耽誤不得。

  小童想起二人來意,有些為難道:「庭哥哥你可有玉牌,若是沒有,便是要死了,先生也不會出診的。」

  沈十八娘一聽,伸出手來,手心裡赫然就是半截玉牌。

  那小童輕舒了一口氣,如此甚好,他便不用左右為難了。他飛速的拿起玉牌,嗖的一下,竟然就到了二樓。這孩子年紀輕輕,竟有一身好功夫!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對怪醫又多了幾分期待。

  小童去了片刻,樓上陡然響起木屐聲,只見那樓上緩緩走出了一個美人。

  他的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腦後,只用一根紅線鬆鬆垮垮的束了一縷,調皮的髮絲在胸口飄來飄去。

  他的胸口敞得極開,兩顆紅茱彷彿隨時都要跳出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妖豔卻不媚俗。他不像是神醫,反倒像是這青樓楚館裡的小倌。

  都說朝華夫人閱盡天下美男,可是沈十八娘卻覺得,若是她沒將這位收入裙中,那便是枉然。

  這美貌,便是活了多年的沈十八娘,都不僅紅了臉。

  「這不是王家的玉牌嗎?你怎麼姓沈?」美人不僅人美,聲音也像泉水一般,叮咚作響。

  沈庭看著十八娘,神情一下子變得怪異起來。先前他就想問了,十八娘初次來京城,怎麼會知道神醫的住所,還知道他需要玉牌,問王氏討了來?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是說憑玉牌便可請醫嗎?神醫又何必管它姓王還是姓沈。」十八娘神色淡淡,先前被美色所震撼的心情,完全收了回來。

  管他是美是醜,能醫得好就行。

  「上來吧,我為你把把脈,不過看你面相,不一定救得回。」那美人一看到沈十八娘,立刻走下樓來,好奇的圍著她轉了轉。

  「你要救的人不在這裡,不知神醫何時能出診。」沈十八娘神色淡淡。不是她捨己為人,真不惜命。只是她離十八歲尚有幾年,但是沈耀身殘多年,拖得越久,越是難治。

  等到人心死了,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活了。這玉牌,她既然能弄到第一塊,便能弄到第二塊。

  美人卻是撫掌大笑起來:「你一定在想,我會說,你不想讓我治,那我便要給你治!可惜了,我是不會這麼說的。」

  他這話一出,沈十八娘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沒有說話。

  見沈十八娘不是玩笑,美人收了神色,開口道:「崔閩,我的名字。一個月之後,我自去沈宅為沈三郎治病。」

  說完,崔閩便轉身上樓去了。小童看了沈庭一眼,咬咬牙,一跺腳,也跟著上樓了。

  不一會兒又飛快的跑了下來,拎著一個大包裹,放到沈庭的手中:「庭哥哥,這都是我師父制的上好金瘡藥,我這還有一顆紅色的大藥丸,你若是受了什麼重傷,吃下去興許能保住一命。」

  說著他伸出手,拿出一顆雞蛋大小的紅色珠子,硬塞給沈庭。紅著臉,又說道:「就是有點大,吃的時候容易噎著,你可小心一點。」

  沈十八娘看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此大的藥丸,沈庭怕是沒失血過多而死,反倒要被噎死了。這麼不可靠的師徒,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哥的病。

  沈庭卻是高興的長大了嘴,不客氣的全收下了,「放心,我嘴巴大,肯定能吃下去的。到時候我多殺幾個,算你的。」

  那小童還要說什麼,卻聽到樓上崔閩的聲音:「阿來,該碾藥了。」

  小童依依不捨的看著沈庭,轉身上樓去了。

  「哥哥,走罷,再不走,可要被小人鑽空子了。」十八娘戴好斗篷,拉著沈庭,朝門外走去。

  兩人一路疾馳,很快便回到了沈宅。尋梅院裡靜悄悄地,下僕們早就睡著了。

  十八娘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西屏,你受傷了?」

  只見西屏靜靜地坐在桌子前,手不能動,口不能言。竟然是被人定身了。

  而十八娘的床上,赫然睡著一個黑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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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3:59 PM

卷一 第十一章 麻煩上身

  十八娘頓時警惕起來,只見她的袖間寒光一閃,一把匕首落下,猛地朝那床上飛去。

  只見床上那人突然睜開了眼,伸手一夾,竟然只用兩根手指,便穩穩地夾住了匕首,他一動作,好像扯到了傷口,悶哼了一聲。

  看來是受了不輕的傷。十八娘卻是鬆了一口氣,那藍眸她才見過不久,又怎會忘記。

  「李世子夜闖女子閨房,非君子所為?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王府在城西。」

  李子期卻是沒有回答,氣息漸弱。

  沈十八娘無奈的搖了搖頭,替西屏解了穴道。西屏方能動,立馬跪地:「西屏讓宵小入室,有負十八娘所托,願領罰。」

  「先救人吧。你武功不敵他,擋了擋不住。」李子期若是死在了這裡,她便是有八張嘴都說不清了,除非能夠完美的毀屍滅跡。

  方才隔得遠沒有看清楚,這李子期穿著哪裡是黑色的衣服,明明是那鮮血染透了錦衣,乾了之後,便成了黑色。他們這才分開多久,李子期怎麼就受了這麼重的傷。

  「西屏,你拿剪刀把他衣服剪了,塗好金創藥。」夜間不能點燈,好在十八娘和西屏都有武藝在身,夜間能視物。

  西屏一剪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只見那李子期胸口正插著一隻斷箭,箭頭黑黑的,顯然有毒。

  沈十八娘也不禁臉色大變,他面有黑雲,怕是已經難救了。她歎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那顆大紅珠子,「也是你命不該絕。」

  西屏看道沈十八娘餵李子期吃那麼大一丸藥,手一抖,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李子期的傷口,他哼了一聲,竟然醒了過來。

  「你是想要噎……」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沈十八娘白嫩的小手一晃,將那紅珠子塞進了他的嘴裡,他努力的一吞,差點噎到翻白眼,終於吞了下去,「……死我嗎」?

  他看了看沈十八娘的小手,又白又嫩,放到他的嘴邊時,冰冰涼涼地,像是最美的玉。

  沈十八娘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忍不住薄雲上臉,冷哼一聲,一個重手將那斷箭拔了出來。那阿來也不知道給的什麼神藥,竟然一吃下去,李子期胸口的黑氣肉眼可見的退去了,毒已經解了。

  李子期痛得滿頭大汗,沈十八娘白了他一眼:「死不了。你若是好了,便快點離開吧,一會兒天該亮了。」

  誰知道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屋外有婆子在說話:「小娘可是起了,大人讓我送床錦被。初春露寒。」

  十八娘對西屏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脫了衣服,佯裝睡在床上,卻讓西屏開門接了被子。

  若是武氏派人前來,大可不必理會,但是沈澤,她如今還想要保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那婆子果然借著遞被子的時候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見十八娘著中衣睡得香甜,滿意的點頭離去。

  床上的李子期只覺得一陣清香撲鼻,一個又軟又暖的東西將他猛地一踹,撞到了床角,疼得他差點喚出聲來,然後又快速的離他二尺有餘。十八娘的頭髮很黑,像上好的錦緞。

  屋子裡黑黑的,便是十八娘也沒有看到他整個臉紅得不像話了。

  等門一關,十八娘迅速的起身,將披風裹在了身上。「你快走罷,切記你我今日未曾見過,就當是報我的救命之恩了。」

  沈澤是男子,再心細也不可能思量到女兒閨中之事。他遣人過來,要不就是武氏吹了枕頭風,告了她的黑狀;要不,就是因為李子期。

  這樣想著,十八娘好奇的看著李子期,卻見他捂著肚子,一臉鬱色。

  十八娘冷哼一聲,撇過頭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怎可與男子肌膚相親。她當然只要一腳將他踹開咯,還好沒有踹到傷口。

  李子期看了看窗外,確實是離天亮不遠了。他站起身來,沖著十八娘抱了抱拳,又仔細的聽了一下窗外的動靜,便快速的翻窗離去了。

  十八娘輕舒了一口氣,麻煩終於走了,這床是萬萬不想再躺了。

  西屏想主人所想,快速的將整套寢具都換了個遍。

  在主僕二人不知道的地方,李子期飛簷走壁,哪裡還有半點重傷的跡象,朝著那蘭桂坊徑直奔去。

  那青樓楚館夜夜笙歌,到現在仍是燈火通明。李子期輕車熟路的來到花樓前,翻窗進去。

  他一言不發,拔劍就往那床上刺去。床上的人猛地一滾,險險的躲開一劍。

  「李子期,李郎君,李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又發什麼瘋?我不是已經答應去給沈三郎醫病了嗎?你要知道,這大楚除了我,可沒有人能夠救他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一定大為驚訝,這個狼狽不堪正在咆哮的人,竟然就是他們剛剛見過的神醫崔閩。

  李子期將劍一收,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一咕嚕就喝了下去。他在沈十八那裝了一通可憐,竟然連茶都沒有喝上一盞,還被踹了一腳。

  崔閩鄙視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在他的傷口上戳了一戳:「你還真受傷了啊,還中了毒。到底是今晚的事情太過危險,還是你為了使苦肉計?要是沈十八娘捨不得把我的藥給你吃,那你不是死定了。」

  李子期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是說道:「你的那個丸藥,實在是太大了。」他的聲音冷冷清清的,此刻竟然讓人聽出了一絲不忿。

  崔閩忍不住笑彎了腰,能坑到李子期一次,他也算值了。

  李子期喝完茶,又吃了幾塊雲片糕,方才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白玉瓷瓶,向崔閩扔去,「只有一顆,你可千萬別浪費了。」

  崔閩此刻那裡還有適才不正經的樣子,他小心翼翼的抓過瓷瓶,打開一看,裡頭竟然只有一顆紅色的丹藥,更為詭異的是,這丹藥上仔細一看,竟然還畫有一個嬰兒。

  崔閩兩眼放光,這可是那位大人府裡偷來的,他看著李子期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你放心,我定不辱命。」

  李子期點點頭,一個閃身,又翻窗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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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4:17 PM

卷一 第十二章 貴客臨門

  第二日一早,十八娘醒來的時候,沈澤已經去了朝會。並沒有人提起昨夜之事,好像昨晚當真是父親關心女兒一般。

  十八娘遣西屏出去打探了一圈,也沒有聽到昨夜京中發生了什麼大事。倒是聽說榮陽公主來了,還點名要見她。

  榮陽公主並非天子之女,卻貴重異常,只因她的母親是朝華夫人。

  說起這朝華夫人,在大楚是家喻戶曉,尤其在女子之中,頗有威名。

  傳聞她與當朝天子相識於微末之時,雖是女子,卻有女中諸葛,陶朱女公之稱。

  她的朝華閣遍佈整個大楚,裡頭集齊天下新奇之物。小到女兒家來潮時用的棉墊,新式的肚兜,大到火炮鳥槍,她統統能制。堪為天下奇人。

  當然,她更加出名的還是美貌與風流韻事。

  據說當年天子三請朝華夫人入宮為后,均被拒絕,天子無奈,娶了清河崔氏女子為后,卻對朝華夫人大加封賞,比肩異性王,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朝華夫人獨愛美男,入幕之賓不知凡凡。卻只得一女,甫一出生,便被破格封為榮陽公主,比真正的金枝玉葉還要受恩寵。

  一個生父不詳的女子,卻被捧上了天,再看李子期,哪怕母親是胡族公主,也照樣因為血統被人鄙夷,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前世十八娘見多了公主,並不將她們看在眼裡,可是今世,卻是不能輕易撕破了臉。

  榮華公主來了,府中不見異色,可見是常來的。她前腳來打了武氏的臉,後腳公主就來了,若說其中沒有什麼關聯,十八娘是不信的。

  她整了整衣衫,銅鏡中的女子,身量高挑,自有一番威儀。許是前世當久了宗婦,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讓人仰視的貴氣。

  西屏看了看,又從首飾匣子裡取出一隻金步搖,插在了十八娘的髮髻上。

  這隻金步搖不大,卻用的是罕見的拔絲工藝,千金難尋。

  十八娘滿意的點了點頭,朝著花廳走去。

  沈府的花廳,在園子的中央,那紫藤花逕自然纏繞,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棚頂,在藤頂之下,又用那百年老樹根製成了純木色的桌椅,一旁放著新泥小爐,熱騰騰的煮著茶。

  遠遠地便能聞到丹桂的味道,想來是茶裡放了桂花蜜。

  榮陽公主穿著一件白色錦袍,上面用金線繡了大朵的牡丹花,她身量不高,比十八娘約莫矮了半個頭。

  她的對面坐著沈玉,兩人正手拉著手,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麼。沈珂與沈琴在小爐面前煮茶,兩人眼睛都有些紅紅的。

  沈琴一抬頭,看到了十八娘,欣喜地喊道:「妹妹來了,快過來飲茶。」

  榮陽公主一聽,站起身來,仔細的打量了十八娘片刻,冷哼一聲:「都說沈十八娘美貌異常,如今一看,不過爾爾。」

  來者不善。

  十八娘對著公主行了一禮,笑道:「不過外界妄言,十八娘螢火之姿,怎能與公主皓月爭輝。」

  公主看她態度恭謹,奇怪的看了沈玉一樣,不知道嘟囔了什麼,示意一旁的婢女取出一張帖子,遞到了十八娘的手上。

  「明日我府裡要辦桃花會,你也一起來吧。我告訴你,沈玉是我的好友,你可別欺負了她。」榮陽說著,拍了拍沈玉的手。

  沈玉面有得色,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眼看著十八娘。

  十八娘心中想笑,這小姑娘的手段,當真是幼稚得緊。自己鬥不過,竟然拉了公主來當救兵。

  「公主說笑了,玉娘乃我庶妹,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沖著沈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沈玉卻是脊背發寒,竟然往後跳了一步。

  只見那帖子上貼著一朵鮮嫩得掐得出水的桃花,遠遠看去,還以為是真的,卻不想竟然是娟紮的,當真是巧奪天工。

  看來這鴻門宴,是不去也得去了。

  十八娘收了帖子,端起茶,抿了一口,簡直甜得發膩,又輕輕地放下了。

  榮陽看著沈玉,突然開口說道:「十八娘這話說得不對,人人平等,你怎麼可以因為沈玉是庶女,就輕賤她呢?啊!阿玉你是庶出的啊?那你不是武夫人親生的嗎?」

  沈玉和沈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沈十八心中忍不住撫掌大笑,這個公主真是太會說話了。

  她眼波流轉,笑道:「阿玉的確是武夫人親生的,只不過武夫人她……阿玉得喚我娘一聲母親。」

  榮陽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沈玉,又看了看沈珂。只見她同情的拍了拍沈玉的肩膀,說道:「阿玉,沒關係的,不管你是嫡出的,還是庶出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沈玉鬧了個大紅臉,訕訕地不說話了。

  只不過,人人平等,這話很熟悉,好像是在哪裡聽過的?

  榮陽見說錯了話,氣氛尷尬了下來,便快速的起身告辭了。反正她也是聽娘的話,來給沈十八娘送帖子的,原本還想幫沈玉出口氣,但是沈十八娘看起來又不想沈玉說的那麼囂張跋扈。

  讓她想揪個錯處,都揪不到。

  榮陽一走,沈玉拉著沈珂馬上也走了,只剩下沈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的杵在那裡。

  十八娘走過去,拉起沈琴的手,問道:「阿姐身體才好些,怎麼就來園子裡煮茶了?明兒桃花會,阿姐可要領著我,這還是我第一次去呢。朝華夫人是不是真的那麼和藹可親,講究人人平等呢?」

  榮陽單純,是萬萬不會想得出這些的。

  沈琴看到沈十八好奇的樣子,終於有了幾分當姐姐的感覺。十八再厲害,到底還是個孩子呢。

  「朝華夫人是極其和藹可親的,她與母親……武氏格外投緣,是以待我們姐妹也格外親和。那冰絲,便是她送給母親的。夫人待下人也很寬厚,幾乎沒有重罰之事。」沈琴越說越來勁,不一會兒,竟然將桌上的茶都喝光了。

  沈十八娘聽著,眉頭緊皺,這朝華夫人,當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她正想著,卻見西屏走過來,在她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沈十八娘臉色不變,心中卻是急切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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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4:28 PM

卷一 第十三章 母親遺言

  原來那西屏說的竟是,袁阿嬤找到了。

  十八娘心裡著急,面上不顯,她將茶碗輕輕地擱在小木桌子上,笑著對沈琴說道:「阿姐,起風了,且先回去罷。你身子才好,別又著涼了。明日那桃花會上,指不定會遇到我未來的姐夫呢。」

  沈琴一聽,羞紅了臉,用帕子掩面快速的告辭回了聽蘭院。

  十八娘看了西屏一眼,見她點了點頭,主僕二人徑直出門上了車。

  說起來,長安民風開放,遠超范陽。這沈宅裡除了一個大老爺們沈澤,都沒有什麼正經的長輩,十八娘出門竟變得無比自由。

  馬車一路不停歇,直接到了城西的一座精緻茶樓門口。西屏掀起簾子,扶著十八娘下了車。

  門口的小二哥見到二人,高喊:「二位,裡頭請,大堂雅座還是包廂?」

  這茶樓裡正有戲班子唱堂會,大堂裡滿滿當當坐的全是人,熙攘吵雜,正是見人的好地方。

  見二人不答,小二哥正要再問一次,卻見掌櫃的走了過來,沖著他擺了擺手,恭敬的帶著二人上了樓,去到最深處的包廂裡,「東家,人在這裡了。」

  見西屏點了點頭,那掌櫃的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並將那包廂隔壁的那間,也鎖了起來。

  十八娘推門一看,只見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端坐在那,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也不見局促之色。

  這袁阿嬤,原本是十八娘母親身邊的掌事嬤嬤,又是前朝宮裡頭出來的,魯氏死的時候,將一張紙交給了她,後來她便突然消失不見了。

  看到十八娘,她愣了一下,開口說道:「沒想到,小娘已經長這麼大了,若是你母親泉下有知,應當是十分欣慰。她懷著你的時候,經常念叨,若是你長得像大人就好了,沒想到讓她一語成真。」

  十八娘聽到她提起魯氏,心裡也覺得親切起來。雖然她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可是她卻是打心眼裡,佩服她的。

  「阿嬤這些年過得可好?母親去了,私以為阿嬤會留下來照顧哥哥。」十八娘抬了抬眼,直直地看著袁阿嬤。

  那阿嬤竟然心中一怵,低下頭來,當年她在宮中行走,都沒有見過如此有氣勢的女子。

  「老奴若是留下,怕是會死。你母親去的當晚,就有人要殺了老奴,奪走這東西。」她說著,顫顫巍巍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許是過了許多年,這紙有些泛黃。

  十八娘接過來,並沒有打開來看,反倒是用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擊著,她每敲一下,袁阿嬤心中就顫一下,到最後,竟然滿頭大汗的跪倒在地。

  「刺客留下了什麼東西?」魯氏當時不可能料到自己會遇襲,寫下遺書。因為如果知道,她不會冒著危險帶孩子一起去,遺書也不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交給一個嬤嬤,私下裡偷偷給沈耀不就好了嗎?

  所以這張紙很可能只是一個幌子,魯氏不知道刺客是誰,她是故意讓人認為她知道了什麼,引出刺客。

  不心虛的人只會覺得是遺言,而心虛的人,會去試探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馬腳,留下了什麼信息。

  袁阿嬤從自己懷裡,舀出一個小錦囊,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十八娘打開一看,裡頭竟然是一個平安扣。這平安扣是和田玉,玉質低劣,雕工粗糙,摸起來卻光滑無比,一看便是被人經常把玩的。最特別的是,這平安扣下竟然掛著一朵小小的繡花香包。這香包不過是普通的細紗布,布上繡著一朵荷花,這荷花早就起了毛,看來在當年已經是舊物了。

  這花不是蘇繡,也不是蜀繡,更不是湘繡,竟是近年來才風靡閨中的十字繡。

  誰會在二十多年前,就會十字繡?

  「這是當年你母親從刺客身上拿到的,她借著遞紙給我,將這平安扣放到了我的衣袖裡。晚上老奴想要抓住刺客,不料力有不逮,險險保住性命。只聞到那人身上,有淡淡地荷花香氣。」

  十八娘點了點頭,她低估了魯氏,沒想到她不光是引蛇出洞,還來了一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明,自己都要死了,還給後人留下這麼多的信息。

  只可惜,除了她沈十八娘,別的人壓根兒不在意,到底誰害死了魯氏。

  她打開桌上的那張紙,卻是有些驚訝,這是一張簽文,上面寫著一首詩,看起來像是給某人批命,大意便是貴不可言,命主中宮!

  沈家當時一大家子就是去寺廟裡祈福,想來魯氏就是在那裡求的簽。這是給誰求的?

  袁阿嬤看十八娘打開了紙,忍不住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這是當年夫人給腹中胎兒求的簽。」

  沈十八一愣,不由得苦笑起來。她這將死之人,怎麼可能是鳳命?

  這魯氏當真厲害,原來是一箭三雕。這作為幌子的紙條,竟然也是不傳之秘,讓人看不得的。

  一旁的西屏卻是臉色大變,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方才冷靜下來。

  十八娘敲燃了火石,將這紙條當場便給焚燒了,方才說道:「母親的遺言,是叫我們兄妹查明真相,好好活著,對嗎?袁阿嬤。」

  袁阿嬤對著沈十八娘磕了一個頭,恭敬的說道:「小娘所言甚是,這就是夫人的意思。」

  十八娘將平安扣放到衣袖裡,輕聲說道:「西屏,快扶袁阿嬤起來罷,她年紀大了,怎能一直跪著。阿嬤為我娘操勞了一輩子,衷心耿耿,是該享福了。聽聞阿嬤在長安城郊的農莊裡討生活,今年你媳婦兒還給你生了個大胖孫子,世道艱難,阿嬤去我的莊子上吧,定不會有人欺辱於你的。」

  袁阿嬤點點頭,鬆了一口氣,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比預想的要好得多的結局了。

  若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兒,那全家小命都得玩完。

  十八娘上了車,閉上了眼睛。

  這十字繡的創始人,正是那位朝華夫人,可是她是隴西人士,玉卻不是藍田玉,而是胡族甚愛的和田玉。

  不過早年就會十字繡的人,必然和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看來明日那桃花會,她當真是要一探虎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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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8-9-18 04:34 PM

卷一 第十四章 桃花盛宴

  翌日一早,十八娘梳洗完畢,便帶著西屏去了聽蘭院,想到第一次見到沈琴的樣子,她就有些無語,明明是個清雅的性子,偏偏要將自己往富貴妖媚裡收拾,怎麼看都不合人眼緣。

  到了聽蘭院的時候,沈琴身邊的大丫頭紅袖已經替她梳好頭了,照舊是滿頭金釵,閃得人眼花。

  十八娘笑著走到沈琴身後,說道:「阿姐,這長安城的裝扮都讓人看膩了,不若試試我這西屏丫頭的手藝吧。」

  沈琴照了照鏡子,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又看了看十八娘,便點了點頭。

  只見她今日穿了件鵝黃色的春衫,頭飾是一整套的南海珍珠,看起來格外的清新,顯得年幼又嬌憨,讓人忍不住與之親近。

  西屏手腳及其麻利,不一會兒就將沈琴整個兒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明明少插了許多金步搖,卻顯得更加的貴氣,宛若空谷幽蘭。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淺粉色裙衫,襯得她的氣色紅潤起來。

  「阿姐看這樣多美,不過平日裡阿姐不是喜歡著濃色嗎,今兒怎麼想著穿淺粉了?」十八娘給沈琴端著鏡子,笑問道。

  先前沈琴見十八娘帶行裝太少,專門開了箱籠讓她挑選,她的衣衫大多是濃墨重彩,極其豔麗,這淺粉的還真沒有見過。

  「是玉娘一大早給我送來的,說是要和我穿姐妹衫呢,我拗不過她,就穿著了。十八有粉衫嗎?要不要也換上。」沈琴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有點兒不敢相信,明明還是自己,怎麼就突然美了幾分。指不定,今兒還真如十八說的,要遇到命定之人。

  想著,她忍不住臉微微一紅。

  十八娘皺了皺眉,沈玉黃鼠狼給雞拜年,安的是什麼心?還是說,她只是隨性而為?

  「我的箱籠還沒有來,下次一定和阿姐穿一樣的裙裝。我給阿姐塗胭脂吧。」說著,十八娘突然手一抖,竟然將那胭脂不小心灑在了梳粧檯上。

  「對不起阿姐,我笨手笨腳的……」

  沈琴笑了笑,突然驚訝道:「十八你看,你無意間這麼一灑,竟然灑出了一朵花兒呢。我竟然捨不得把它擦掉了,就留著罷。」

  姐妹倆說說笑笑的,一齊上了馬車。沈庭已經騎著馬,在一旁侯著了。

  這大門口的場景,還真是涇渭分明,武氏的幾個子女湊成一堆,也不上來。

  朝華夫人府邸門口的巷子,如今已經車水馬龍,堵得不可開交。車夫駕著車,突然緊急的拉了一下馬韁,沈琴一個踉蹌,差點飛了出去。

  「怎麼回事,車上坐著小娘呢。」西屏不滿的問道。

  車夫滿頭大汗,小聲說道:「是孔家的馬車插到了我們前頭。」

  沈琴一聽,尷尬的紅了臉,「那便算了,咱們接著走罷。」

  她又轉過頭去,對十八解釋道:「以前母親給耀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為妻,可是後來耀哥哥受了傷,父親就做主退了這麼親事,沒想到孔家姐姐性情剛烈,說好女不定二男,如今已經十九了,還未嫁人。她的兩個妹妹,心中自然有怨氣。」

  這世間,到底是女子多情。

  「這孔家姐姐和大哥以前可認識呢?」十八娘有些好奇,這孔氏是迂腐,還是有情有義呢?

  沈琴俏臉一紅,壓低了聲音說道:「孔姐姐對大哥一往情深,父親去退親,她還曾來探望過耀哥哥呢,可惜沒見著。我聽以前的老人說,二人以前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呢。」

  沈琴正欲說著,馬車行到了門前,要下車了。

  姐妹幾人跟著婢女去了後花院,而男子們都去前院喝酒去了。

  朝華夫人甚愛桃花,家中更是十里桃林,如今殷紅的一片,風一吹,花瓣片片落地,煞是賞心悅目。院子中間,有一條活水,水中飄著桃花瓣,桃樹葉等各種形狀的花式器皿,有的裝著美酒,有的裝著點心,順著溪流一路飄將下來,頗有意境。

  客人看中了什麼,自取便是。

  十八娘剛剛進園子,就被人叫住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娉婷,李娉婷是隴西李氏嫡枝嫡女,先前也在范陽求學,去年剛嫁來了長安,說起來也巧,她嫁的竟然也是孫家,不過是長房長子,算起來是孫連成的嫂嫂。

  「娉婷姐姐,一年不見,竟是圓潤了幾分,可見姐夫待你如珠似寶呢。」十八娘拉著沈琴,笑著走了上去。李娉婷小腹微微隆起,面色紅潤,看起來過得不錯,已有數月身孕。

  許是久未見故人,李娉婷有些激動,拉著十八的手,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當人媳婦哪裡好過當女兒,你如今年紀小,且先多玩會。好在我肚子爭氣,總算可以好過些了。這位是?」

  十八娘一愣,竟然沒有想到,沈琴在長安這麼多年,還有女眷不認識她。

  「是我姐姐沈琴,她一直養在長安,性情喜靜,所以甚少出來行走。」

  李娉婷性格爽朗,沖著沈琴笑道:「我新嫁來長安不久,許多人都認不全,妹妹莫怪。說起來,我們竟然差點成了妯娌呢。」

  她又將二人拉到比較偏僻的地方,輕聲說道:「你算是逃過一劫,那人是三房幼子,裡頭可黑著呢。我那三伯娘,厲害得不行,你若是嫁過去了,保管骨頭都不剩,你那姨娘也真是狠心,竟然將你往火坑裡推。」

  說罷又指了指一旁一個穿著綠衫的小姑娘說道:「那個就是他的妹妹。」那表情,竟是不屑。

  沈琴整個人臉都是煞白的,之前十八娘這樣說,她多少以為她是討厭武氏,可是如今,旁人也這樣說。

  十八娘心中卻對李娉婷感激不盡,少女時代的閨蜜,就是不同,即便嫁人了,也忘不掉之前的情誼。

  這也是為什麼新貴都想娶個世家女,這其中環環繞繞的關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派上了用場。

  「聘婷姐姐,真是多謝你了。我阿姐性情溫和,差點被那歹人害了去。對了,前些日子我得了點好參,你如今懷著胎呢,給你送去備著,可要平平安安的生個大胖小子。」

  李娉婷一聽,笑著戳了戳十八娘的額頭,「你說的這話我愛聽。」

  說著三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一旁的綠衣小姑娘,看著三人談笑,忍不住跑了過來,對李聘婷說道:「嫂嫂你別自顧自的談笑,我娘可是讓你領著我呢。一會桃花會就要開始了,我們再不去,搶不到好位置了。」

  李聘婷神色不耐,到底沒有出言懟她,只笑著對十八娘和沈琴說道:「一起去吧,這桃花會,就是看小姑娘們秀才藝,頭名能獲得朝華夫人親制的首飾呢。十八還小,不急,倒是琴娘,切莫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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