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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00 AM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6-6 04:02 PM 編輯

【書名】: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作者】:吳瑕

【內容簡介】:

  晉城的貧民窟裡,有一座連牌匾都沒有的破落道觀,掌門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撐著一個不愛修真只逐花月的奇葩門派。

  即便是人人不屑的廢柴體質,她也想將宗門發揚光大,帶著那些半吊子同門,回到師父死前唸唸不忘的蒼梧山。

  有一天,她居然「撿」回來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青年。

  花容月貌,任勞任怨,還能一個打十個!

  等等,這不科學!

  一句話總結:這是一個廢柴流掌門的發家史。

  【體系】

  煉氣——築基——金丹真人——元嬰真君——化神神君——大乘元君——渡劫道尊

  「正道滄桑」系列修真文最後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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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08 AM

第一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一)

  今年的光景不太好。

  魏楚兩國邊界又打了起來,頻頻有帶著戰報的法寶從天空上呼嘯而過,沒人知道究竟打成什麼樣,老人們只能望天歎息,主君說是為民爭利,可這天下,歸根結底不還是那些受供奉的高階修士說了算?

  於是村裡被抓了壯丁,春耕人手便不太足了。

  不過,好在偶爾有肯幫一手的修士,會在路過麥田時降下甘霖,若是不然,只怕秋收後家家都要數著米粒下鍋。

  然而真到了要秋收的時候,又開始鬧鼠災。

  村裡商量著去請個修士來吧,魏國供奉的慈祿宮修士遍佈大小城鎮,若是打一份申請遞交到鎮子上,排隊等候修士來幫忙解決問題也是個選擇,可那也得人家修士看得上你這任務不是?驅鼠這種活,你是定多少靈石合適?有幾個修士願意免費凡人解決鼠患?難道要那些謫仙似的冰雪人物,使著光華絢爛的道法,走街串巷地找耗子麼?

  也許還真有想靈石想瘋了的散修願意接這活,但是村裡已有上百年沒出過好資質的孩子了,仙師看不中,村裡哪兒還有靈石儲備?

  村長愁得成宿睡不著,村民到處找貓,有那下了狠心的,甚至去山上抓毒蛇。

  魯延啟的二哥參軍去了,家裡只剩下老邁的爹娘和大哥小妹,他今年十三歲,卻長得膀大腰圓,一身好力氣。這一日,天還沒亮就打著露水出了村,準備去山上抓幾隻山貓崽子回來馴養,希望能治治那些快成精的耗子。

  只是這山貓,抓獵物是一把好手,卻性子兇殘,弄不好驚動了老貓,命都能搭進去,家裡人肯定不同意他冒險,所以魯延啟只好偷偷溜出來,懷裡揣個餅子,腰上別個柴刀,一路疾走,向村子東面的簾山而去。

  他腦子清醒,想過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想到自己剛出了老錫頭的油菜地,迎面便見一個娉婷少女坐在路邊,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這是個生面孔啊,長得還挺漂亮。

  魯延啟只掃了一眼,也沒往心裡去,繼續走他的路。

  卻沒想到那少女開口問道:「小兄弟,這裡可是魯家村?」

  「正是。」他停下來回道。

  少女笑眯眯道:「聽說你們村子鬧鼠患,對吧?」

  鬧了都十多天了,他抓了抓腦袋,覺得這姑娘有點煩,點頭道:「對,鬧著呢!」

  「那正好,我來給你們驅鼠,你們準備給我多少靈石?」

  魯延啟後退一步,這大抵是凡人看到修士的本能,他有點緊張地問道:「你,哦不,您是修士?」

  聽老人講過,看修士不能看長相,這些能吸靈氣的人都會保持身體的巔峰狀態,幾乎都是年輕樣貌。

  只是這位女修不乘坐法寶,就坐在田地邊,看著也太親民了點兒……

  少女站起身,拍了拍裙子,高深莫測道:「我當然是修士,本座掐指一算,魯家村有難,這一場因果正應在本座身上,故而前來為你們作一次法。當然,醜話先說在前面,低於十塊靈石,本座是不幹的。」

  按照現在的物價,一塊靈石折合銀子五十兩,十塊靈石就是五百兩——簡直要了親命了!

  魯延啟擺手道:「仙長,別說十塊,就是一塊,都得全村人去湊。」

  那少女也不糾結於這一點,她上下打量了魯延啟一眼,道:「小兄弟這身架不錯,可有測過靈根?你這村子,若是有人肯給我當徒弟,便有了師徒緣分,我幫忙是不收錢的。」

  魯延啟苦著臉道:「村口就立著一塊測靈根的石柱,但是村裡人資質都不好,鎮子裡的仙長看不上。」

  倒也是,如今人間早已過了修真狂熱,各宗門收弟子都相當嚴格,五靈根已經極少有宗門肯收了,就算是當外門弟子,人家也嫌你浪費宗門資源,到不如自己隨便修點道法,還能在人間混上一口飯吃。

  但少女明顯不介意資質問題,她眼睛一亮,問道:「這麼說,你們這村子裡,果真有能修煉的人?」

  「啊,有,我就是,還有我們村長的老婆子,老錫頭的大兒媳婦,嗯……還有王大爺!」

  「有緣,有緣!」少女拍手道。

  魯延啟吃驚地看著少女:「村長的老婆子都六十了,老錫頭的大兒媳婦還懷著崽兒,王大爺也四十五了,您,您……」您這口味很重啊您知道嗎?

  「不是還有你嗎我的小蠻牛,來,跟為師進村兒,等為師驅鼠成功,就帶你回師門拜祖師!」

  「驅鼠不要靈石?」

  「不要。」

  「你們管飯嗎?」

  「管飯。」

  「能回家看爹娘嗎?」

  「看情況。」

  「那,我真的能修煉嗎……」

  「連為師都能修煉,你有什麼不能的,乖,聽話,一會趕跑小鼠鼠師父就帶你回家家……」

  「那好,我聽師父的。」

  魯延啟雖然年紀小,但不是傻子,他知道這等於是賣了自己,為村子換來了驅除鼠患的機會,但是他不後悔,如果真的能成為修士,得道成仙,以後他的村子就再也不用為一次小小的鼠患發愁了。

  不過,對於這位少女模樣的師父……他為什麼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

  ※※※※※※※※※※※※

  別看少女年紀輕輕的,擺起架子來還挺唬人。

  但見她目光清透,容貌明麗,雖沒有成年修士那股子仙風道骨勁兒,卻也有高人風範。

  她見了村長之後,面帶微笑道:「本座乃是離此地三百里外晉城修士,此次偶遇魯家村,碰巧遇到有緣之人,便是這位魯延啟,又聽聞魯家村有難,特來為你們排憂解難。」

  村長是個臉色黑黃的乾巴老頭,他看上去十分激動,搓著手結結巴巴地道:「呵呵,呵呵,仙長說哪裡話,但是,但是村子裡窮啊,這靈石,靈石……」

  「靈石自然是不收的,能收延啟為徒,本座自會為魯家村降下機緣。」

  「那敢情好!」村長那老褶子臉立刻笑開了花,他是真高興啊,好不容易種出來的糧食,要是都被耗子糟蹋了,人又該拿什麼去過活?

  站在另一邊的是魯延啟的爹娘,還有他大哥小妹,俱是一臉激動。對凡人來說,若是家裡出了一個修士,那就是天大的光榮,中狀元都比不上啊!

  許多人都跑到村長家門口張望,村長的老婆子也湊過來,手裡還端著一碗乾棗,硬是塞在少女手中,只是老婆子有點糊塗,嘴裡絮叨著:「多俊的姑娘啊,多大啦?叫什麼啊?許配人家沒啊……」

  熱情,村長拽都拽不住。

  少女也不生氣,和藹道:「本座名為曲笙,乃是蒼梧派修士,宗門已有數千年歷史,道法博大精深。延啟這孩子跟我回去,定會好好教導他的。」

  這麼一說,周圍人更是高興了,魯家村已經許久沒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大家像是過年一樣,還有調皮的少年喊著:「吃流水席嘍,要吃流水席嘍!」

  村長到底想得比別人多,又小聲問道:「不知仙長準備何時作法,可需村人配合?」

  曲笙眼波流轉,泰然自若道:「明日即可作法,諸位靜候便是。」

  村長立刻大手一揮,對著外面人道:「吃!恭迎仙長,吃他個流水席!」

  這流水席便從中午一直擺到了月上柳梢,雖然桌上沒什麼好菜肴,甚至連葷腥都不多,但大家吃得喜氣洋洋,眉飛色舞。

  曲笙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幾筷,她坐在主位,看著這些常年擔憂吃不上飯的村民,好不容易敞開肚皮吃了一頓,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從村長家準備的客房悄無聲息地翻窗而出,幾個閃身便來到村外最高的老槐樹上,她身形纖巧,端坐在最粗的枝幹上,竟也穩穩當當。

  曲笙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流雲紋小錦囊,乃是修真界中最為普及的法寶——儲物袋,她從裡面拿出一面小鑼,拎在手中輕輕一敲。

  一絲聲音都沒發出。

  但是一股如有實質的音波卻自小鑼中心擴散開來,周圍一切凡物皆顫慄不敢動,就連樹葉都已不再沙沙作響。

  曲笙臉色一白,她立刻便覺一陣眩暈,身體靠在後方的樹幹上平息著,低聲自語道:「我這煉氣後期的修為,勉強也就能敲這震地鑼一下,若是真有什麼妖魔鬼怪搗亂,您可快點出來給我瞧一瞧才好,不然我那新收的小徒弟,恐怕要泡湯了……」

  音波擴散之後,只見那村子的入口處突然起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嘶嘶嘶……」

  「嘶嘶嘶……」

  某種凡人聽不到,但耳聰目明,五感敏銳的修士卻能聽到的聲音響了起來。

  曲笙淡定地收起震地鑼。

  她已經感到一股妖力正在接近她所在的位置,心中道,果然是妖獸在作亂,想來這種窮鄉僻壤,靈脈不生的地方也養不出什麼高階妖獸,只要不超過二階,她就有一搏的希望!

  也不知道師父留下的機緣灶準不準,都坑了她二十多次了,這次要是再晃點她,回頭就送到溫娘子那裡燒洗腳水去!

  漸漸地,聲音近了,更近了……

  「沙沙沙……」

  「嘶嘶嘶……」

  黑影暴漲,妖力沖天,一雙暗夜中閃著金光的獸瞳出現在曲笙面前。

  鳥鳴嘵嘵,一物出言暴喝!

  「人類,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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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14 AM

第二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二)

  曲笙不怕它來,就怕它不來。

  她「蹭」地一聲從樹上躍下,身在半空之時,從儲物袋中祭出一根長約七尺二寸的雁翎槍,八寸扁平梭槍頭兩邊帶著鉤子,杆尾還有四寸長的鐵鐏。

  這是一杆重兵!

  曲笙將雁翎槍握在手中的時候,黑漆漆的槍身融入在夜色中,唯有上下兩頭帶著寒光,被她揮得密不透風,如點點星芒在她身邊環繞。恐怕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看上去甚是嬌弱的少女,居然用了一件比她高出半個人身的重型冷兵器,而最要命的是……這件兵器上面沒有一絲靈力,完完全全是一件凡間的兵器。

  對面的黑影發出一團譏笑,張口吐出一團烈火,向著她手中的兵器燒去,這物憑地狡猾,一道攻擊還不夠,渾身一抖,無數細小的暗器同時爆開向曲笙射去!

  當此物開始攻之時,曲笙倒是確定了對方確實為妖獸,等級怕是真的有二階,相當於人修築基修為,對她而言,已是很難對付。她堪堪護著兵器躲過了火焰攻擊,用身上那微薄的護體靈力罩硬抗了那些暗器。聲聲入肉,針紮似的,她立刻感覺每一處關節都劇痛無比。

  但曲笙臉上沒露出一絲痛苦之色,她左手一揮,接下一把暗器抓在手中,放在鼻子下輕輕嗅過,才笑道:「我當是個什麼東西,原來是個耗子成精!」

  手中的麥粒散發著穀物的清香,可不就是魯家村被糟蹋的糧食麼。

  那妖獸十分兇悍,「嘶嘶嘶」的聲音大作,又是連吐火團,曲笙只能仗著身體小巧靈活,左右閃避騰挪。只是她逃得狼狽,看似沒有章法,卻逐漸將戰局引往某一處。

  老錫頭的油菜地,她可不是白在那裡坐那麼久的。

  當她看那團亮著兩個金色瞳孔的黑影追到自己設下的陣法處時,立刻掐訣道:「乾坤借法,道禦有靈,顯聖!」

  田壟處亮起一個直徑不過半尺的光圈,卻恰好束住了那團黑影,銀色的陣法符文光芒大作,將黑影驅除,終於露出了這只深陷陣法妖獸的本來面目。

  在明亮的月光星辰之下,一隻淡金色毛皮,不過三寸大小,眼睛烏溜溜亂轉的小鼠正呲牙咧嘴地面向曲笙,發現自己失去屏障了之後,震驚地卡巴卡巴小眼睛,與曲笙的視線對上了。

  一人一獸都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嚇。

  ——無恥的人類,居然放陷阱坑人家!

  ——這小玩意兒是耗子們請來的逗比嗎!

  就在那小鼠又要眼冒凶光之前,曲笙當機立斷,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咬破指尖彈出一滴精血後,立刻將符籙拍在了陣法上。

  「鎮!」

  那金毛小鼠終於堅持不住,「吱」的一聲從半空掉了下來,跌在陣法上滾了幾滾,便縮成一團不動了。

  曲笙拎著雁翎槍走到陣法邊上。

  師父死的時候沒留下幾件好東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這煉氣修士都可以使用的天穴陣。其陣最擅束縛,以她的修為,勉強也能困住底子不厚的築基修士,或是殺傷力不大的二階妖獸。機緣灶算出她在此地有一場機緣後,她第一個帶上的便是這天穴陣,在進村子之前找了一塊方位最正之地布下了此陣。

  這天穴陣耗費了曲笙一夜時間,她遇到魯延啟本是意外,那會兒她剛布好陣,坐在田壟間恢復靈力,沒想到正巧撿到了一個野生的徒弟。

  然後,又捉到了這麼一隻小東西。

  曲笙一挑,槍尖冷冷地對準了金毛小鼠。

  她正準備提搶,卻不想那金毛小鼠突然舉起前爪,學著人類的樣子作揖道:「求仙姑念在小畜不曾害過人,只是偷了些嘴的份兒上,放過小畜吧!」

  一雙眼睛淚盈盈地,渾身毛茸茸如一個小球兒,看著好不可憐。

  曲笙心裡道,果然是成了精的耗子,言之鑿鑿,意欲將大事化小,差點害得魯家村顆粒無收,卻不過是「偷了些嘴兒」,若是不細想,恐怕還真能被它哄過去。

  「雖然官府和修士不會坐視轄區有人餓死,但魯家村何其無辜,辛勞大半年,卻落個食不果腹的下場,你還敢狡辯?」

  金毛小鼠簌簌發抖,困在天穴陣中,面對曲笙這麼個比自己低一階的修士,卻全無二階妖獸的威勢,繼續拱爪道:「小畜錯了,小畜一定歸還糧食,痛改前非,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仙姑何必為小畜造殺孽,多不值得!」

  其實曲笙原本也沒想造殺孽,但凡能成「患」的災難,無不是有因有果,只要找到源頭,「患」自然會消失。

  魯家村的鼠患,應該就是這這隻妖獸在興風作浪,曲笙回想了下妖獸圖鑒,這種金色毛髮的小鼠應該是一種名為「麥鼠」的二階妖獸,顧名思義,這種妖獸喜歡吃糧食,有號令群鼠的能力,但麥鼠曾因大肆禍害莊稼,被高階修士用大手筆收拾過,一度瀕臨滅絕,近些年也是活得小心謹慎,魯家村也是倒黴,偏偏遇到了這麼一隻稀有的麥鼠。

  只是書上並沒有提及麥鼠會吐火,而且麥鼠通人性,卻不會人言——這莫非還是一隻變異的麥鼠?不如捉回去賣掉,有些女修最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看對眼了多少靈石都肯掏。

  她掐訣做法,天穴陣逐漸縮小,直到只剩金毛小鼠身下那一小塊時,她才俯下身,準備將麥鼠收起來。

  曲笙一邊掏出另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綠皮小荷包,一邊道:「我不取你性命,倒是你既然敢在這魯家村劃道兒,就怪不得我出手,所以……」

  正說話間,原本老實乖巧的麥鼠突然暴起,它眼中一道金光閃過,利爪揮出,直向曲笙的領口,從她頸間撈出一條銀色鏈子,上方繫著一塊純得幾乎透明的水滴形玉墜,已被麥鼠雙爪捧住。

  「哈哈,好寶貝,我要了!」

  曲笙瞪大眼睛,似是震驚。

  與此同時,遙遠的田地盡頭的簾山上,亦傳來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靈力波動。

  ……

  這玉墜似冰一般純淨,卻又帶著一股暖意,在月華下,泛出晶瑩剔透的極美之光。

  ※※※※※※※※※※※※

  他其實一直都在這裡。

  金丹修士的神識範圍很大,整個魯家村都在他的神識範圍內,而且負責此地防禦的簾山鎮修士最高修為也不過金丹期,只要他隱藏得足夠好,絕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影。

  所以他不過是隱在樹蔭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好整以暇地觀看一場別開生面的鬥法。

  一個是隱藏真面目的二階小妖獸,一個是手持凡鐵、膽大心細的小姑娘,雖然兩者鬥法手段拙劣不堪,但他此次下山,便是為了在紅塵歷練,遇到修士鬥法,不論修為高低,都會擺正心態好好觀摩。

  但是他卻因為見到了某個信物,而產生了心神波動。

  這便不妙了,他可不想被人發現。

  好在他反應極快,立刻掐訣,從指尖彈出一個透明光罩,將這一片陰影區域罩在其中,繼續粉飾太平。這便是結界,隱去了人的氣息,同時也將一方天地劃為自己的空間,如此一來,他反而不用再受拘束。

  於是一名身著黑色勁裝,身形高挑挺拔的年輕男子從陰影處緩緩走了出來。精雕細琢的五官,亦被月色緩緩揭開,在明與暗的光線中,勾勒出一張俊美的面容。當他整個人都沐浴在月輝下時,一瞬間,似瓊花開合,驚龍宛現,氣勢迫人。

  不得不說,在人人相貌不俗的修真界中,他的樣貌也稱得上是其中翹楚,單單用「俊美」已不足以形容,若以勾魂奪魄之色論,當是「禍國殃民」那般級別的妖孽。

  至美,則難免會有些妖,他卻美得端正,眼角眉梢,舉手投足之間,盡是陽剛之氣。

  只是這樣一來,似乎更容易教人沉淪。

  ……

  他走出陰影後,看著遠處疑惑道:「暖冰?」

  聲音清潤悅耳,令人聞之忘俗。

  不過很快,他的語氣轉為肯定,低聲道:「月刃,那女修佩帶的,是我夏家的暖冰。」

  一個溫和有禮的男子聲音響起,說道:「少主,暖冰乃是夏氏的傳家之寶,但是早在三千四百年前,便被家主贈與蒼梧派傳人了。」

  他身邊再無其他人,出聲的地方居然是他手腕處的一枚銀環。

  但是細細一看,這哪裡是什麼銀環,分明是一條銀色小蛇,細細地纏在他左手手腕上,若不發聲,恐怕不會有人看出這是一件活物。

  他眯著眼睛,遙遙打量了一下曲笙,神色冷冷,抱臂道:「蒼梧派難道已淪落至此,居然把父親的信物放在一個不過煉氣後期的弟子身上?」

  「少主可以再行推演一番,若是少主與這女修有緣,那她便極有可能是蒼梧後人。」月刃溫聲道,「總歸這暖冰,天上地下,人間便僅此一枚。」

  當初下山之前,他便推演過一次,機緣指向了簾山,方來到此地。如今遇到到暖冰,其實不用月刃提醒,他已對這女修上了心。只是他剛下山沒多久,對修真界情況不甚瞭解,世事多變遷,已過去了三千四百年,蒼梧派是否還存在都不清楚,這暖冰說不準易了幾手,現在的主人,難說是誰了。

  「我倒是希望她真的是蒼梧後人,雖然十五歲便離家拜師,但我還記得父親每每提及蒼梧山一事,眉目間總有愧疚之色。月刃,咱們此次下山歷練,若是能順便扶助一下蒼梧派,父親想必會高興。」

  他下定決心便不會更改,修長的手指按在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後,開始以秘法推演機緣。

  月刃在他手腕上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語,低聲道:「我雖不曾親眼見過當年那一場慘烈大劫,不過至今仍能從家主和主母口中感受到蒼梧根之悲壯,希望蒼梧後人……能等到這份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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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21 AM

第三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三)

  突然暴起的金色小麥鼠將那玉墜子抓住後,才發現不管它怎麼扯,都沒辦法把墜子從曲笙頸間扯下來,瞬間感覺不對!

  它剛想逃,曲笙已經一把抓住它,手指按在它獸丹所在之處,冷笑道:「瞧不起人是吧?扮豬吃虎是吧?」

  她慢條斯理地從金色小鼠爪中將玉墜子奪回,再重新放回衣領內。

  她跟這小東西鬥了許久,怎會相信它乖心依順?所以麥鼠突襲,早在曲笙意料內,只是沒想到這小東西眼光還真是好,她身上那堆破爛不要,直接搶她的掌門信物,這不是作死麼?蒼梧派再怎麼窮,這從幾千年前就傳下來的掌門信物,也是用了高階防禦法器保護的,就算掌門隕落,它都能直接飛回門派道場,絕不會落入外人之手。

  一見失利,麥鼠又開始哭哭啼啼。

  「小畜錯了,求仙姑別殺我,小畜給您做個契約獸可好?從此只聽您的吩咐,絕無二話!」

  曲笙一臉嫌棄道:「養一隻麥鼠,我瘋了不成?浪費糧食。」

  綠皮小荷包已經敞開了口,那便是用來裝獸類的靈獸袋了。

  金毛小鼠終於急了,它知道一旦進去準沒好兒,這女修窮嗖嗖的,身上除了那墜子也沒個值錢東西,她絕對會把它賣掉!

  與其賣給連見都不曾見過的人,還不如……

  它尖聲道:「仙姑慢來,慢來!人家才不是麥鼠,人家不是的啊!」它在曲笙手裡一個勁兒的掙扎,「我可以翻肚皮給你看!」

  曲笙終於震驚了,這妖獸還能這麼沒下限?

  「肚皮舞?本座可不好這口。」

  小鼠氣得鼻尖都紅了,不再裝可憐,大怒道:「你招子放亮仔細看看,老子怎麼可能是麥鼠那種低階的東西!老子是元寶鼠,修真界最擅聚財的妖獸,要不是跟族裡失散,老子何至於裝麥鼠偷糧食!」

  曲笙手中的動作停住了,此時小鼠的鼻頭距離靈獸袋口也就只差半寸。

  她看著它,目色深沉了許多,少女的容貌美麗而精緻,可那雙突然沉下來的眼眸,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嚇得小鼠縮了縮。

  她又祭出一張符紙,貼在金毛小鼠的頭頂,然後將它身體翻過來,一隻手捏著它的前爪,另一隻手捏著後爪,對著月光那麼一扥。

  「吱!」你輕點兒!

  曲笙果然在它淺色乾淨的肚腹毛皮上,發現了一個形似元寶的印記,是典籍中所記載的元寶鼠最明顯特徵,但這印記長得十分隱秘,不被逮在手上,也只有高階修士能以神識查探到了。

  元寶鼠跟麥鼠一樣稀有,不過麥鼠那是自己為非作歹鬧的,元寶鼠卻是真的稀罕,因為這小東西能聚財,在各種記載中傳得神乎其神,什麼坐擁一國之富,什麼半壁江山……凡人倒是趨之若鶩,但修士卻不太把它當回事。因為歸根結底,修真界的生存法則還是以實力、機緣來說話,有了這兩樣,便不愁手上沒靈石,所以一隻元寶鼠,大概還不如一個低階的尋寶靈獸來得值錢。

  曲笙點頭道:「果然是元寶鼠,那麼,你的族人準備用多少靈石把你贖回去?」

  元寶鼠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這是綁架!勒索!」

  曲笙笑得很溫厚純良:「非也,糟蹋糧食要不要罰?意圖強取本座的傳家寶要不要罰?所以此乃罰銀,內裡還包含本座的差旅費和勞苦費,你若是配合,本座給你個優惠,算你八千八百八十八塊靈石好了。」

  元寶鼠一口老血:「都說了我跟族人失散,窮得要裝麥鼠偷糧食……算了,要不你還是賣了我吧,求你了!」它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往靈獸袋裡鑽。

  曲笙把它拉出來,好聲好氣道:「那本座換個說法,你還有多少家底兒?」

  這是一副要把它洗劫一空的架勢啊!

  元寶鼠這會兒才明白,自己這是遇到空手套白狼的對手了。

  要說這元寶鼠,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特性,就是摳門。它斂財可以,但是除非它認定的主人,否則誰也別想從它爪縫兒裡摳出半個子兒!可常言道「英雄末路」,不過如是,此時它被人用符鎮住,想活命,只能發賣或是投誠。

  它撂下爪,渾身的毛都耷拉下來,有些垂頭喪氣地道:「為了補償魯家村,我願還一倍糧食,但你也該知道,沒有主人的元寶鼠終身只有二階修為,我手上的凡俗金銀你必是看不上,不如咱們契約,我奉你為主,替你賺錢贖身。望仙姑饒過我,我還想攢夠了路費尋族人呢……」說到後面,小眼珠擠出兩滴淚,吧嗒掉在了曲笙的手背上。

  曲笙用食指摩挲了一下它頭頂上的軟毛,笑道:「出息,用妖法追著本座燒的精神勁兒呢?既然你態度尚可,我便給你再打個三折,算你三千靈石,賺夠了,我自會放你走。」

  一聽數字,元寶鼠極其敏感,那倆小圓耳立刻立了起來。

  「仙姑這賬算得不對,八千八百八十八靈石打三折,咱們四捨五入,那便是兩千六百六十六塊靈石,怎麼成了三千靈石?」

  「哦,本座的四捨五入是入到了百位數。」

  「欺詐!這是欺詐!」元寶鼠又不幹了,「你這陣法級別低,最多十塊靈石就能驅動,困住我的符籙品質還成,但到底是低階煉氣修士所用,不過是二品符籙,能擋金丹修士一擊的五品符籙才不過五十靈石,二品不過幾塊靈石而已……」

  「物價飛漲,你不懂。」曲笙看著它激動的樣子就想笑,「說起來,前年元夜時,本座欲買一瓶安魂丹,賬房靈石不夠,只能令每個弟子湊出八塊靈石上繳,卻不想最後餘出三塊靈石,他們便說只出七塊足矣,可這樣一來,又差了四塊靈石,最後本座還得自掏腰包補上,唉,當家不容易,你猜猜看,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不假思索地道:「七位。」

  「去年元夜時,還需一瓶安魂丹,於是本座又動員弟子湊靈石,這一回,商定每人出九塊靈石,結果又餘出九塊,他們便吵了起來,說明明去年還是七塊靈石,今年怎麼能要九塊?於是依舊給本座七塊靈石,如此這般,本座還需補上九塊靈石,你猜猜看,去年本座一共有幾位沒良心的弟子?」

  元寶鼠眼珠滴溜溜一轉,搖頭晃腦道:「自是九人。」

  「又到了今年元夜,本座欲買兩瓶安魂丹,這一次,本座勒令每個弟子出二十塊靈石,便能多攢下十六塊給他們買符紙,但他們齊齊哭訴,說最多只能出十八塊,唉……誰叫本座寬仁好德,只得自己補上六塊靈石才買回了丹藥,你再猜猜看,如今本座有弟子幾人?」

  元寶鼠點點頭,答道:「已有十一人,但是——」它雙眼一眯,閃過一道精光,「為什麼區區一瓶安魂丹竟能暴漲價格至此?前年不過五十三塊靈石一瓶,去年便已高達七十二塊,今年竟已要一百零二塊,漲勢遠超三成,實在太過分了!」

  別看「安魂丹」這名字犀利,其實是一種修真界中比較普及的丹藥,且在鬼月賣得最好,因為陰重易生魔,此丹藥可以幫助低階修士入定。

  曲笙點點頭道:「你看,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不過三年便漲到這個地步,你再想想你欠本座的三千靈石,若是滾上三分利……」

  元寶鼠頓時四爪冰涼,它這是被曲笙給繞進去了。

  「仙姑,吱吱吱,仙姑……」它也不敢多說話了,又擺出可憐的模樣。

  曲笙又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微笑道:「好好,咱們這就簽訂靈獸契約,從此後,本座會善待你的,只是你需得記得,什麼時候能還清本座的靈石,得看你還債的速度,否則這物價的漲勢,可不是本座說了算的呦。」

  元寶鼠認命了,誰讓它跟族人失散,流落到魯家村,栽在她手上了呢?它不過是只二階小妖獸,本想趁著秋收多囤點糧食,它都打算好了,自己隱藏妖獸的身份,鼠患鬧得又不大,根本不可能有修士來管這檔子事,竟沒想到有這麼一個窮得臉都不要的女修,先用震地鑼把它身形震出來,又用這奇怪的陣法困它,好不淒涼!

  不過能做修士的靈獸,總歸是比自己獨自在野外好,有了契約,起碼它可以直接引靈氣修煉,無需再用妖力轉化一次,何況聽她口氣,好歹是個宗門,出事定有人相護,算是個安穩的落腳點了。

  「那便……簽吧。」元寶鼠祭出一滴精血。

  曲笙心裡頗滿意,元寶鼠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打架太弱,但算起賬來絕對不含糊,而且別管它能聚什麼財,是凡銀還是靈石,她統統不介意,誰讓她窮啊!曲笙淩空畫下契約陣法,將元寶鼠的精血引入陣法之中,再滴入一滴自己的精血,陣法亮起紅色光芒,隨即帶著精血一道飛入曲笙眉心。

  契約成。

  從此這小東西便與她福禍相依,修為也會跟著她一起成長,她死,它也活不了。

  曲笙將符籙扯了下來,把元寶鼠放在自己的掌心,問道:「你可有名字?」

  元寶鼠不大高興,這是妖獸簽訂契約失去自由後的通病,它蔫嗒嗒道:「有,我叫六文錢。」

  曲笙奇道:「你是元寶鼠,怎麼會叫這麼窮酸的名字?」

  「咋啦?俺娘說賤名好養活!」六文錢不樂意了,扭過頭不看她。

  曲笙把雁翎槍和陣盤重新裝回儲物袋,手裡捧著小小的六文錢,打趣道:「那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三文錢、五文錢、七文錢……」

  「哼!三文錢總以為比我聰明,五文錢最草包,七文錢是個整天琢磨找貓當媳婦的花癡,哥兒幾個裡,就我最厲害啦!對了,主人真的有十一個弟子嗎?」

  「當然沒有,要是有這麼多弟子,本座何必花這麼多心思開啟那機緣灶,為了找徒弟真是跑斷了腿,我跟你說……」

  一人一鼠都是能聊的,一路絮絮叨叨往村裡走。

  所以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別人眼中。

  那個已算出機緣的人正扶著額,對著手腕上的銀色小蛇道:「看來這位煉氣後期的修士,便是蒼梧派的掌門了。」

  這突如其來的心力交瘁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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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28 AM

第四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四)

  在這修真界裡,想立開宗立派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首先要有自己的道場,道場所在之地要有靈脈、護山大陣;其次要有傳世功法和開山祖師御;最後便是人數限定,哪怕是最小的宗門,也得有五十名以上的成員,才足夠支撐起一個門派,且至少有一人為元嬰修士,方能鎮得住場子,下屬金丹修士多多益善,作為生力軍的煉氣弟子和築基弟子也不能少,講究些的,還要設置長老席位,客卿席位等等……做掌門的,要與鄰近的宗門打好關係,還要負責守護門派範圍內的凡人村鎮安全等等。

  還有一點乃是重中之重,那便是開壇請示天道,作法上明天意,得天道認可後,將會在道場上空出現祥雲七日,之後這宗門才算是真正在修真界立足,否則不管你聚集多少人,這些人修為有多高,也只能算是「盟」、「會」、「團」……當不得宗門二字。

  當然,有興盛,也會有衰敗,修真界大中小各規模的宗門加在一起,全界共有五百二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幾乎每一年,都有宗門消亡,也有宗門默默崛起。

  宗門的消亡有一個很明確的標誌,那便是掌門的隕落。所以通常來講,如果一個宗門,衰敗到讓一個煉氣期弟子來做掌門,也就離消亡不遠了。

  「煉氣後期的修為也沒什麼,人間歷經十萬多年的修真狂熱,早就有丹藥能讓修士按部就班地晉階到金丹期,哪怕她是個五靈根,我也有自信能讓她平步青雲,扶搖直上。但剛才我觀她體質,分明是經脈凝滯,引天地靈氣都吃力,更別提那些靈力豐沛的晉階丹藥,恐怕吃下去反而會引發經脈爆裂。」

  兩道好看的劍眉蹙起,他沒想到此事竟有些棘手。

  月刃抬起頭,輕聲道:「少主天資聰穎,變異雷靈根不說,且一出生體內便已築基,修煉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這位姑娘能以這樣的資質,修煉到煉氣後期,卻是真正的不容易。」

  他食指輕點眉心,思忖道:「若是有什麼辦法能提高她的修為就好了……」

  說罷,他不由自主地與月刃對視一眼。

  修真界裡,能極快提高修為的方法無非就三種,一種是服用丹藥,最方便有效,卻因為當事人體質實在太糟糕而無法使用;一種是用禁術灌注修為或是用邪法吸取修為,這已被修真界明令禁止,且對修士損耗極大,有傷陰德,正道人士不屑為之;最後一種,便是雙修採補之道。

  這三種方法,都掐死在眼前了。

  「總之,先混進蒼梧派,看看情況再說。」

  「但是少主已拜入太和門下,不可再入其他師門。」月刃抬起頭,謹慎地道。

  他斜睨了月刃一眼,笑道:「我看上去像是要胡鬧的樣子?不過是因為他們跟夏家有緣,去做個客卿長老罷了。」

  月刃憂心忡忡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手腕,道:「那麼,少主可想到下一步該如何做?」

  「我自有辦法,你放心。」他的眼眸在月光下流轉如星子,聲色皆不動,讓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

  曲笙趁夜將六文錢帶回去後,硬是被它磨得答應了放過那些給它打下手的「兄弟」,還去村子外找到了它的臨時「洞府」。

  六文錢的「洞府」顛覆了曲笙對耗子洞的認知,看起來十分乾淨,裡面空間不大,鋪滿了柔軟舒適的乾草,在角落裡並排擺著幾個油紙包,裡面傳來了炒豆子的香氣,門口一根快咬爛了的磨牙棒,壁上還掛著一個皺巴巴的小披風。

  圓滾滾的小鼠進了自己的窩,淚眼朦朧地摸了摸這裡,又摸了摸那裡,然後從大部分妖獸都自帶的空間中取出一個包袱布,將「洞府」裡的東西,包括乾草都一根不落地塞進包袱布裡,爪子靈巧地打成一個結,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最後用後爪扒拉點雜草遮住了洞口,擦了擦眼淚道:「走吧。」

  這風蕭蕭易水寒的架勢,曲笙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強迫佃戶閨女嫁給自己的惡財主了。順便也見識到了元寶鼠的摳門。

  當然,對於六文錢來說,那怎麼能叫摳門呢?

  「這是戀舊,這是惜情!你們人類不懂!」

  第二天,曲笙裝模作樣地在村口處開壇作法,實則是藏在她袖子裡的六文錢發出訊息,指揮那些大大小小的田鼠們,成群結隊地駝著麻袋,把糧食都還了回來。村民看到被偷走的糧食自然高興,不過有些人還是沒忍住恨意,往那田鼠群裡扔石頭。

  曲笙放出一道法術,護住了田鼠群。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它們在本座的感化下,已決定不再做壞事,各位也就給它們一次機會吧。」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裡拼命點頭,還偷偷摸摸向那群小田鼠揮爪子。

  村民自是無有不從,作法結束後,大家紛紛拿出自家裡做的食物,一定要曲笙帶著在路上慢慢吃。曲笙本想推辭,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還是收了一些看上去比較富裕人家的食物,不過是些乾糧、醬菜、堅果,還有小零嘴,裡面最值錢的是一小罐花蜜。

  魯延啟的爹娘準備了一大包兒子愛吃的東西,一個勁兒地往他手上塞。如今魯延啟已經是曲笙的弟子,他猶豫地看了一眼曲笙,不知自己該不該接。

  「接吧,雖然修士不用斷塵緣,但是修煉歲月漫漫,下一次見面,便不知是何時了。」曲笙輕聲道。

  魯延啟一下子哭了出來,這少年似乎是到了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究竟選擇了什麼……他接過爹娘的包袱,扭頭撒丫子往村外跑,一邊跑一邊撕心裂肺地叫著:「爹娘不要掛念兒子,你們……你們好好過!」

  曲笙默默向村長和魯延啟的爹娘頷首,也快步追了上去。

  雖然煉氣期還不能御風和駕馭法寶,但她身法靈巧,幾個瞬息間,便已經追上魯延啟,帶著他走遠了。

  ※※※※※※※※※※※※

  走在鄉間小徑上,身後的簾山從巍峨大山到只能看到半山腰,魯延啟還時不時地抽噎一下,用袖子擦著通紅的眼睛。

  曲笙並沒有安慰魯延啟,少時離家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他過早地失去了這世間最無私最可貴的呵護,開始獨自面對這個未知的世界。但是,這種痛苦會使得少年迅速成長,那份思念也會逐漸埋藏在心底,成為以後看盡世事冷暖後的心靈慰藉。

  好在魯延啟也不是一味傷感,當身後的簾山已經遠到只剩下一點山頭時,走入的地界已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他心裡逐漸新奇起來,又覺得世界之大,無從想像,心境自然開闊起來,不再想魯家村了。

  魯延啟塊頭大,明明才十三歲,跟在曲笙後面,卻比前面的少女還高出半個頭,一路行來,不像是師徒,倒像是一對兄妹。他有心想問師父的年紀,又怕被她訓斥,抓耳撓腮,好不心癢。

  曲笙回頭看他一眼,笑道:「這裡已離魯家村已有二十里之遙,你以前可曾來過這裡?」

  魯延啟搖頭道:「不曾。」

  「魯家村歸簾山鎮管理,而簾山鎮的上屬一級是六十里外雲台城,但是我們的目的地,卻是離此地還有將近三百里的晉城,凡人步行的話,要走上一日才能到雲台城,三日才能到晉城,而雲台城和晉城,不過是魏國版圖裡面離著最近的兩個城池罷了。延啟,你知道魏國有多少城池嗎?」

  他撓撓頭道:「不知道。」

  「魏國疆土分七道轄區,分別為青撫道、江北道、淮州道、華平道、倉行道、大湖道、內湖道,每一道治下又有十府,十府下面又有數十座城,城下又有若干鎮,鎮子下面,才是村落。嚴格來講,你之前所住的地方,全稱為——魏國華平道玉合府雲台城簾山鎮魯家村。」

  「我了個天,這好長一串名字!」少年震驚。

  「魏國是不是很大?」

  「大!最近的兩座城之間都要間隔二百多里地,那麼多城,那麼多府,那麼多道……」魯延啟掰著手指算不明白了。

  「可是魏國不過是七國聯盟中的一個國家而已,整整七國,又該是多麼大的疆土?」

  「師父,我,我算不明白了……」

  「可是這七國加起來的面積,只占了大半個中陸州罷了。七國聯盟之外,中陸州還有許多崇山峻嶺,有綿延萬里的太和山脈,除此之外,各修真門派和修士城池,以及在他們庇護下的凡人村鎮也在此生活,你說,這中陸州大不大?」

  「唔,師父……」

  「北陽州、南平州、東勝州、西涼州、白渡州、黑崎州……中陸州也不過是七州中的一州而已,」曲笙拍了拍魯延啟的肩膀道,「總有一天,我們會見識到更多的風景,對不對?」

  魯延啟立刻被激出豪情萬丈,猛地點頭道:「對哦,我以後一定——」這話還沒說完,師徒二人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吼!

  「嗷!」

  一聲滲人頭皮的野獸嚎叫聲突然響起,曲笙反應極快,她一手將魯延啟扯過來護在身後,同時祭出了雁翎槍護在身前!

  少女立刻從一名循循善誘的人師,變為渾身戒備的修真者,她沒有左右環顧,而是凝神在槍尖,時刻準備奮力一搏。

  如今天色已是近黃昏,但不知為何,二人頭頂上空,已是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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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34 AM

第五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五)

  煉氣期的修士還不能將神識外放,曲笙不知周圍發生了什麼,只能全身戒備,忽看到一隻渾身黑甲,身上覆蓋一層瘴氣,足有牛犢大小的妖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自己衝過來,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手中只來得及掏出一張符籙,便覺得腥風將至。

  又要用掉一張符籙,好心疼!

  她將符籙貼在眉心,雙目一瞪,護體靈力罩打開。

  就當那黑影將要咬上靈力罩時,突然傳來喝聲:「閃開!」

  曲笙回身護住魯延啟向左側一翻,只見一道黑影掠過,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背對他們而立,一拳擋住了妖獸的攻擊。

  妖獸不甘,又是一聲大吼,口中吐出瘴氣,雙爪撲上來便要撕咬!

  那男子又是一拳過去,生生將那妖獸轟出三丈外!

  六文錢在曲笙袖子裡簌簌發抖道:「這是瘴犬,三階妖獸,性情殘暴,好食人。」

  魯延啟第一次見妖獸,他明明腿軟,卻還抽出腰後的柴刀比劃著,六文錢一開口,他注意到師父身邊還有這麼隻小鼠,到底是好奇心占上風,不由問道:「你怎麼知道?」

  六文錢喝道:「笨牛,妖獸都有種族傳承,只要祖先知道,後代便會知道。」

  六文錢不開口還好,它一幫腔,曲笙終於想起自己也是有靈獸的人了,於是她一把將六文錢從袖子裡摸出來,作勢要往外丟,口中道:「你好歹也是二階靈獸,拿出對付我的本事,去迎戰!」

  六文錢「吱吱」亂叫:「我們元寶鼠本就不擅戰鬥,我妖力已是大損,不然當初何必乖乖聽你的話!」

  擋在他們前面的男子沉聲道:「不必你們出手,這妖獸本也是追我至此,由我一人應付即可。」他隨後衝了上去,與那瘴犬纏鬥起來,其間各種低階法術盡出,打得好不耀眼,流星飛虹那叫一個漂亮!

  三階妖獸介於人修築基和金丹修為之間,能與它鬥個不相上下,眼前這名陌生修士,至少是築基後期修為。

  曲笙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便站起身拍拍裙子,收起六文錢,對魯延啟道:「乖徒弟,隨為師繼續趕路吧,天黑前我們要趕到雲台城,才好落腳住宿。」

  魯延啟急道:「師父,那個人有難啊,我們不該幫忙嗎?」

  曲笙道:「那位道友遊刃有餘,外人不好貿然出手。」伸手拽過魯延啟的後領,便要將他帶走。

  只是兩個人剛走出兩步,就聽見後面傳來妖獸垂死的哀鳴,魯延啟回頭一看,那男子果然已徒手將妖獸殺死,只是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那瘴犬已成一灘肉泥,連獸丹都碎了。

  男子的身體搖晃了兩下,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魯延啟大聲道:「師父,他好像有事!」

  徒弟太耿直還真是麻煩啊……曲笙歎口氣,轉身走向那男子。

  「道友可還好?」她問道。

  那人不答,反而像是不堪重負一般,直挺挺向前倒下去!

  築基修士體魄強健,跌不壞,但是出於本能,曲笙伸手去抓他後領。

  結果兩人體型差距太大,曲笙這小身板只到他肩膀,哪兒抓得住,於是手在半路直接掐了一個法訣,用一團小小的引風術減緩他倒地的速度,當然,曲笙那點微末的靈力也就剛夠給他翻個身這種地步,最後還是讓人躺在了地上。

  她這才看清對方樣貌。

  其實曲笙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在她還小的時候,蒼梧派還沒搬到角子街,師父的洞府也有三五好友拜訪,隨行弟子個個清俊養眼,更別提她師父平生獨愛好顏色,收徒第一關便是相貌,所以曲笙和她的那些師兄師姐們,就算穿著料子最糙的法衣,也是風采蹁躚,滿身的清貴氣。

  明明是入不敷出的破落戶,一眼望去,通身氣度絕不亞於大世家子弟,若是誇讚個「美」字,都是褻瀆。

  曲笙雖然窮,打小就是這麼耳濡目染長大的,想當年看如今,整個蒼梧派的弟子,窮得也就只剩一副不能吃不能用的好相貌了。在這種環境的呵護下,就算面對角子街那位能把男人挖骨吸髓的名角兒溫娘子,曲笙也能抄起鞋底往那張風情萬種的臉上抽大嘴巴。

  此時她沒心沒肺地想著,要是師父沒死,看到這張臉,定會將人帶回去供起來,日日對著這位大美人兒作畫三五幅,說不定她還能偷出去賣掉——師父的畫,還是能賺點靈石的,可惜人家覺得用自己的心血結晶去換靈石那叫一個「有辱斯文」,只會捶胸頓足嗟歎「人心不古」,朽得一塌糊塗。

  要不是曲笙一直暗中賣師父的畫,他們幾個弟子都得被師父養死。

  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魯延啟也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道:「還有救嗎?沒死吧?」他看了一眼那人,驚道,「親娘乖乖,這是畫上的仙人吧?」

  曲笙抬手示意魯延啟轉過身,然後用引風術把暈厥過去的修士往少年的後背上一放,悠哉道:「小蠻牛,師父這就給你上第一課,這修真界風雲詭譎,妖孽橫行,所以咱們啊,路見不平也別著急拔刀相助,這種行為不叫獨善其身,而是行之有道。但反過來,見死不救也不是我蒼梧風格,這位道友大概是中了瘴氣,咱們將人帶去前面的雲台城,好歹救上一救,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魯延啟點點頭,其實他背著一個如此高大的成年男子還是有點吃力,但覺得師父開始教自己道理,心裡高興,渾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氣。

  曲笙有心試試他的體力,何況魯延啟雖然有靈根,卻還未引氣入體,她就算有能短時間增加體力的小清丹,也沒辦法給他服用。

  師徒二人無話,為了照顧魯延啟的腳力,他們趕到雲台城的城門時天色已晚,曲笙尋了一家客棧,數著銅板開了兩間下房,又要了一些熱飯食和兩桶熱水。來到房間後,她用熱茶化開一粒丹藥,吩咐魯延啟給那男子服下。

  「修士在外行走,有些丹藥是必須要帶的,這可省不得錢,比如這一瓶,便是有清毒效果的百草丸,價格便宜量又足,對付一些小毒不在話下,等一個時辰後,你刺破他指尖,毒血流乾淨之後應該就沒事了……」

  「原來這麼簡單,真是太好了。」魯延啟鬆了一口氣。

  「為師還沒說完,這只是在瘴犬毒性不強情況下的樂觀估計,若是這瘴犬毒性大,中毒深,那明天一早,你就能輕鬆了。」曲笙拍拍魯延啟的肩膀道,「咱們上路可不能帶個死人。」

  魯延啟渾身一激靈。

  房間裡兩張床,曲笙在男子躺著的那張床邊施法,設下了一個簡易的陣法,將靈力注入後,床板的輪廓裡便有細微的光芒閃過。

  「師父,這個我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陣法吧?」魯延啟開眼界了。

  曲笙點頭道:「這是最低階的警戒陣法,一旦他醒過來,為師便會立刻知道。延啟,此人修為比為師高,防禦陣法想必也困不住他,也只能用這個陣法聊勝於無了。」

  魯延啟這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師父,他要是壞人的話……會殺我們嗎?」

  曲笙揉了揉他的腦袋,雖然一個少女對一個少年做這個動作相當違和,但當事人都已經很快進入了師徒狀態,達到了內心的協調。

  「那可不一定,修真界有許多比死還可怕的方法可以折磨人,你想,咱們又打不過他,如果這人真的是壞人,為師也只能跟你一起下地獄了。」

  少年是真害怕了,一下子竄起來道:「師父,我不要一個人在這間屋子了!」

  曲笙沒形象地笑了起來:「好了小蠻牛,為師不逗你,他若是想對咱們下手,就不會去跟那瘴犬拼命了,所以說啊,遇到事情多想想,才不會早早掛掉,要救人,也是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是保命的第一要事,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

  「好了,我也去休息了,沒事別打擾為師。」

  曲笙轉身走了出去,她的房間就在隔壁,屋內已經放好兩木桶店家送來的熱水,曲笙關上門,又設下一個警戒陣法,然後從儲物袋裡祭出一扇簡易木制屏風和一個乾淨的浴桶,將熱水緩緩注入,又在裡面放了一片異香撲鼻的樹葉,方才脫下外面的法衣。

  六文錢這會兒還在她袖子裡呢,它好奇地探出鼻子嗅了嗅,道:「這是釋迦葉,有香體潔淨的功效,沐浴用最好……不過你是修士,一個避塵訣不就得了。」

  曲笙又忘了自己已是有靈獸的人了,她臉一黑,伸手抓住六文錢往靈獸袋裡塞。

  「我不進靈獸袋!老子不要!」六文錢一個勁兒掙扎。

  「我要洗澡,你在這兒不方便。」

  「矯情!我就不信你不會避塵訣,那是最初級的法術!」

  「我就這麼點小愛好怎麼了?聽話,你還想不想吃晉城的五香芸豆了?」

  六文錢瞬間不掙扎了。

  「兩包。」它委屈地伸爪。

  「不聽話的話,一包都沒有。」

  六文錢妥協得很快,立刻自覺地爬進了靈獸袋,其實靈獸袋也不是不舒服,只是獸類無拘無束的天性,使得它們不願意進那小小的袋子被關起來罷了。

  曉之以「利」地哄完六文錢後,曲笙繼續脫衣服。

  她沒騙六文錢,修行了十來年,她一心撲在求生和賺錢之道上,也就僅剩下疲憊時泡一個澡這種小愛好,所以隨身攜帶屏風和浴桶,只為了半晌的愜意。

  衣衫零落,最後只餘一件肚兜。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都因為承載了少女微微發育的青澀身體,而顯得旖旎了起來。

  她慢慢滑入浴桶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洗盡風塵,水中的少女顯得柔弱而嬌小。魯延啟和魯家村的村民看不出她的年紀,但是真正的修士一眼便知,骨齡十六載,真正是嫩生生的,含苞待放的年紀。

  卻已是一派掌門。

  外人看來嫉妒?羨慕?

  只怕僅僅是當成一個笑話吧。

  曲笙一臉倦意,她掬了一捧水灑在臉上,閉上雙眼,緩緩沉入浴桶之中。

  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地方,她輕聲道:

  師父,徒兒一定會在壽限之前把蒼梧撐下去的。

  還有啊,算我求您了,那機緣灶,就準一次吧,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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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40 AM

第六章 訪妖尋怪引鶴來(六)

  曲笙這點委屈不是沒來由,這機緣灶據說是師父他老人家的畢生心血,一灶四運,分別對應:命運、鴻運、武運、財運。顧名思義,命運對應命格,鴻運對應尋寶、武運對應鬥法,財運對應靈石。只是這機緣灶因為功能太過逆天,時靈時不靈不說,每次開啟都異常繁瑣,材料生僻得很,還要消耗她半身修為。

  她每次燒的是財運,蒼梧派缺靈石,但曲笙每次出去都能深刻體會到,師父留下這東西純粹就是坑人玩兒的!運氣好點或許還能撿個徒弟,運氣不好便只能空手而歸。眼瞅師父留下的那點材料都燒完了,這怕是她最後一次出來尋機緣了。

  曲笙算了一下賬,她這一次倒貼出去不少東西,契約了一隻會耍耍嘴皮子算帳的元寶鼠,收了一個五靈根的小蠻牛,這都算不上財運,好在撿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大美人,驚喜不敢奢望,起碼別讓她虧得太厲害,把那百草丸的靈石還上就行。

  帶著這點念想,曲笙定了定心,將自己收拾乾淨後,照例開始打坐修煉,補充自己消耗的靈力。當然,以她那夏時看了都堵心的經脈,修一夜怕是也趕不上人家正常人修煉一刻鐘。

  可不修煉的話,不就更趕不上了嗎?

  算準了魯延啟的作息時間,曲笙在房間裡一直打坐到天亮,方來到隔壁房間,準備敲門將那頭小蠻牛叫醒。

  剛叩第一下,門就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魯延啟,而是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可不就是她撿回來的那位。

  這人醒過來的時候,比昏迷的時候還好看,一雙桃花眼不知是何人手筆,黑曈曈睜開時,生妙意,橫秋水,盈淺霧,浣清波——不似人間物。

  只可惜曲笙抗性高,她第一反應不是驚豔,而是越過美人,看向昨夜布下的粗陋陣法。

  那陣法原封不動,彷彿在嘲諷她的貽笑大方。

  曲笙不動聲色,笑吟吟道:「道友福運通天,看來已經無事了。」

  美人更是矜持,禮貌頷首道:「在下姓夏名時,有勞道友和賢徒仗義救助,此等救命之恩,必當厚報。」

  曲笙等的就是這句話。

  「夏道友客氣了,舉手之勞罷了,不過是用了一顆百草丸,市價七塊靈石,您付帳之後,且了因果,咱們各踏前程。」她這一番話已是相當厚道,修士最重因果,若是有什麼情分,一定要還回去才能甘心,否則受因果所累,不知後面要生出多少事來,麻煩。

  果然,夏時雖然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曲笙卻能察覺到他眉頭一動,顯然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取出儲物袋,將神識往裡一探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夏道友?」曲笙提醒道。

  夏時回過神,臉上閃過一絲狼狽,他拱手道:「在遇道友之前,我已經歷了一場生死戰,不小心將補給用盡,可否請道友告知寶方所在,日後我定當將靈石歸還。」

  曲笙這就不幹了,她其實跟六文錢是一路貨,內心錙銖必較,看準的就是它一塊一塊靈石算計的樣子,一人一鼠對漲價的那份深惡痛絕勁兒,更是彰顯了慳吝人本色。他們這類人,不愛欠人錢,更不愛人家欠自己錢。

  想賴帳?沒門。

  曲笙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她沒想到看著如此光鮮的美人還會囊中羞澀,心道,莫不是遇上靠皮相吃飯的小白臉了吧?她狐疑地看過去,不加掩飾的目光刺得對方臉色一白。

  「敢問道友師從何方?」先打聽了地方,以後也好算帳。

  「在下……只是一介散修。」

  散修流浪天涯,指不定什麼時候能還上靈石呢!若是那頭瘴犬沒被毀成肉泥還能賣錢抵債,只可惜被他打爛了。

  「那麼,道友是想如何還我靈石?」曲笙不客氣地問道。

  對方老老實實道:「去城中告示欄接任務。」

  她忍不住又開始精打細算起來,想到眼前這位徒手能殺瘴犬,雖然寒酸了點兒,但結個善緣總沒壞處,何況為了七塊靈石把一個築基後期修士逼急了不划算,便試探地問道:「不知道友可有要事在身?亦或是閑雲野鶴,隨遇而安?」

  「不知道友可聽說過絕地觀?」

  「有印象,似乎是華平道的一個門派。」

  「三個月前,絕地觀已被附近的天璿谷吞併,我原是絕地觀的弟子,如今已經無憑無家,想不隨遇而安也不行了。」說話間,夏時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之色。

  此話一出口,曲笙略微對夏時的身份放心了一些,便道:「要不這樣,你隨我回晉城,我來給你安排任務,也方便你還錢。」

  夏時略有些猶豫。

  她又道:「放心,七塊靈石而已,咱們算三分利,不難。」

  夏時看上去動心了。

  畢竟是七塊靈石而已。

  曲掌門心裡笑著。

  物價飛漲,利滾利,七塊靈石……

  呵呵。

  ※※※※※※※※※※※※

  去客棧結了賬,一行人出了城門,繼續往晉城前行,照例還是靠兩條腿,曲笙在前,魯延啟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新來的那位夏道友也不遠不近地跟著。

  步行,是一種人類最基本的移動方式,但是自凡人可以修真起,築基期以上的修士都可以習得御風訣,除了限定飛行的地點,他們或以御風訣往來山水間,或以飛行法寶日行千里,已是很少在野外步行,究其原因,一是不安全,二是浪費時間。

  煉氣後期修為的曲笙不會飛,魯延啟一個凡人更不會,倆人慢悠悠地走著。

  不過才走了半里,那位夏道友終於按耐不住,飛過來道:「若是道友不介意的話,在下可以用飛行法寶帶二位回晉城。」

  曲笙推辭道:「那怎麼好麻煩道友,步行,亦是一種修行,人行天地,自生感悟……」她扭頭問道,「延啟,你可有感悟?」

  魯延啟還新鮮著呢,立刻回道:「弟子有感悟!」

  乖徒兒說得好。

  她客客氣氣地道:「我等修士,終日埋頭苦練,難得看一看山光湖色,親和天人之道,而且租用飛行法寶也是一項不菲的花銷,只能麻煩夏道友跟咱們同甘共苦了。」

  滿嘴全都是虛的,不願意掏錢也不願意用飛行的錢抵帳才是真的。

  沒想到這位夏道友也是個頗上道的人物,立刻道:「在下感激道友相救之情,願無償送道友回晉城。」

  「那就有勞夏道友了,」曲笙笑眯眯地招手道,「延啟,還不過來謝過這位夏前輩。」

  她眼角餘光觀察夏時表情,對方竟無一絲不耐,她心裡反而咯噔一聲。

  別怪她小心謹慎試探多,曲笙一路行來,腦子裡絕對沒有那種「普天之下皆我爹」的念頭,在這殘酷的修真界中,沒人義務給你坑,而眼前這位夏道友橫空而出,若說沒圖謀,曲笙不敢這麼天真,若是有圖謀,她不知道已經光棍到如此地步的蒼梧還有什麼值得人惦記。

  她心中百轉,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夏時祭出一柄綠如意,迎風漲至兩丈長短,一躍而上道:「請。」

  曲笙拉著魯延啟的手,正想將他也帶上去,卻沒想到少年嚇得魂不附體,他從未見過修士乘坐法寶,這會兒看著比樹幹粗不了多少的如意柄,一邊後退一邊道:「師父,我害怕!這東西太細,會不會摔死人?」

  「不會,那上面有法陣,很穩當的。」曲笙手腕一抖,將少年扔到如意上。

  魯延啟欲哭無淚,他張開雙臂準備死死抱住如意柄,卻沒想到上來之後,腳下意外穩當,好像踩在一層透明的東西上,而非是眼見的如意柄。他伸出手摸了摸,並無任何實質,人卻無法穿透,如意柄的兩邊也是如此,他才真正曉得了修士手段。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周圍空蕩蕩一片連個把手都沒,魯延啟還是覺得沒安全感,曲笙一上來,他就抱住師父小腿,死不撒手。

  曲笙踢了他一腳,輕斥:「手輕點。」然後對夏時無奈地笑了笑,雙臂環抱在胸前,行禮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兒,見識淺薄,讓道友見笑了。」

  夏時亦溫文爾雅地回禮道:「無妨,多練練便好。」

  說罷將靈力注入法寶,綠如意飛上高空,一路飛馳而去。

  ……

  曲笙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乘坐過飛行法寶了,在她的印象裡,也只坐過三次。

  第一次是被師父撿回去的時候,她坐在師父胳膊上,只知大哭,沒有恐懼也沒有快樂。

  第二次是師父帶她去尋訪老友,為的是解決她身上的資質問題,兩人橫跨了漫漫一個州,飛了好久好久,她忍不住睡了過去,結果醒過來時法寶還在飛,只是師父的眼神變得木訥,她便知道,事情又不成了。

  最後一次,是師父祭出一片荷葉,將蒼梧諸人全部帶到晉城安家。

  這之後他們便很少出門,甚至師父死後,她一度忘記自己其實是名修士,而不是一個省吃儉用操持整個門派,一個子兒恨不得掰成兩半來花的老媽子。燒機緣灶,求財運,曲笙心裡明鏡,沒有靈石,門派便沒有修煉資源,大家遲早會散夥。在這個四處奔走的過程中,她一次都沒捨得租用過飛行法寶,無他,還是想省下靈石供大家修煉罷了,反正她的資質,是沒——

  前面御使法寶的夏時輕輕咳了一聲,打算了曲笙的思緒,他側過身道:「在下失禮了,還未請教道友的名號。」

  「曲笙,一曲笙歌的曲笙,晉城蒼梧派掌門。」曲笙朗朗道出身份,雙目不躲不避,看向夏時。

  夏時那一雙桃花眼也是目光坦蕩,但說出的話卻有些讓人驚悚:「曲掌門樂善好客,在下佩服,但此時此刻,卻不得不提醒一句,人行在外,最好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若我心懷不軌,曲掌門可曾想過你和你的門派是何等下場?此時你和你的徒弟在我的飛行法寶上,又是何等下場?」

  他這麼一說,魯延啟反應最大,渾身一顫,抱腿抱得更緊了。

  曲笙垂眸,用手摸了摸少年的頭,無奈道:「夏道友莫要嚇我徒兒,這句提醒,本座倒想原封不動送還給夏道友,你單槍匹馬來我的地盤,就不擔心我心懷不軌嗎?雖說我修為只有煉氣期,但我的門派究竟如何,道友難道不需調查一番再做定論?你是否心懷不軌不提,以我的修為,目前也拿不下你,到不如回了宗門,至少有幫手不是?至於這飛行法寶……」她粲然一笑,「除非你在這裡了結我們,否則,我還沒聽說過摔死的修士。」

  「曲掌門好膽識。」夏時輕笑,轉過身不再多言。

  「謝過夏道友的箴言。」曲笙輕輕鬆了一口氣。

  出門不是遊山玩水,機緣和危險並存,她這點末微的修為,還有一身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破爛,碾死她不比碾死一隻蟲子難多少。各大宗門和洞府都規定金丹修為弟子才可下山歷練不是沒道理,只是她——

  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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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47 AM

第七章 江湖魚江湖游(一)

  魏國,晉城。

  與七國聯盟之外,在人間七州林立無數的修士城池不同,晉城這是一座很傳統的凡人之城,雖然魏楚邊界打得火熱,但城裡有修士坐鎮,還有護城大陣,而且整個國家都在所供奉的修士大能庇護下,戰爭顯得非常遙遠,仍是一派盛世太平相。

  或是勤勞或是懶散,市井街頭,一片紅塵氣息;或是浮華或是清雅,亭臺樓閣,盡是人間百態。

  凡人的生活,就是這樣柴米油鹽的世俗。

  晉城的佈局跟其他城市一樣,東南西北四門,中間一條主街,再分東西二市用做商業娛樂,南北各十一條街,東西各十四條大街,共一百一十坊,在空中看上去,就像一個規矩的棋盤一般。

  但是這個棋盤的右下角,卻塌了一角,像是被耗子嗑過一般,破壞了整體佈局。現在已經沒人去深究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沒人去修復它,總之,這不完美的一角漸漸發展成一條街,街頭接在東市邊上,街尾便是城牆。

  這條不起眼的小街,被人們稱為「角子街」。

  角子街的街頭門臉便是大名鼎鼎的豔陽樓,頭牌溫娘子曾是魏國都城丹平城的風雲人物,不知為何流落到晉城後,便在角子街開了這麼一家娼館。

  有人說是她初來乍到,不敢進駐東市的金粉街跟人家打擂臺;也有人說她不敢在晉城做大,怕丹平城的貴人報復;還有人說她已經心灰意冷,所以才在這麼個破落地兒張羅起自己的老營生。因為這角子街其實是晉城最低賤的貧民窟,下九流的聚集地,窮鬼的唯一生存之所,就連城中的夜間巡邏和打更人都不會路過這裡。

  豔陽樓開起來之後,整條街的營生都依附著這個胭脂產業,殺豬的、漿洗的、雜耍的、唱戲的、賣狗皮膏藥的……更有那做陰私營生的,種種不堪入目,好人家的孩子連提一句「角子街」的名字都會被訓斥。

  在晉城,除東西二市,正常的街道都是白天喧囂晚上安靜,只有角子街,像是一個不合群的浪蕩貨,專司迎來送往,向著尋歡作樂的人們敞開了懷抱。

  黃昏色漫,整條街才剛剛甦醒。

  華燈初上,它才開始鮮活起來。

  曲笙帶著夏時和魯延啟,走過主街,穿過東市,逐步靠近角子街時,便是角子街的角兒們穿戴齊整,黑腔子齊開張,各色人等粉墨登場之時。

  俗豔的鑲金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抬頭便是三層高的豔陽樓,溫娘子頭戴玉簪粉鵑,長了一張天生狐媚子的妖精臉,胸挺臀翹,身上只掛了半截衣裳,露的比穿的多,正半個身子探在外面嗑瓜子。

  溫娘子一瞧見曲笙,立刻尖聲笑道:「曲丫頭開竅了,這一次終於知道撿小白臉回來了!要不要姐姐幫你試試活兒,你這嫩雛兒可別不識好歹,錯把繡針當棒槌,哈哈哈!」

  曲笙頭也不抬,邊走邊道:「溫三春,你怎麼總是記吃不記打,是不是又想歇幾天了?」

  溫娘子一把瓜子兒灑出去,叉腰叫駡道:「小沒良心的,這麼小就知道找野漢子,老娘等著看你笑話!」

  她一罵,樓裡的姑娘也跑上來好幾個,一看曲笙都是眉開眼笑,雙手扒在欄杆上喊道:「小曲兒,你回來啦!」

  曲笙沒回頭,但是她右手微微掐了一個法訣,整個豔陽樓瞬間如墜花海,欄杆上開滿了姹紫嫣紅的花朵,姑娘們都高興地歡叫起來。

  「小曲兒,謝謝你送的花!」

  「真香,有小曲兒在,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花呢。」

  豔陽樓邊是一家酒鋪,小夥計傻愣愣地看著他們三人路過,瞅成了對眼之後,才扯脖子,操著一口帶著春江水暖的公鴨嗓,撕心裂肺地叫道:「夭壽啦,曲掌門帶了個小白臉回來啦!」

  這一嗓子嚎出去,整個角子街沸騰了。

  「什麼,曲掌門帶男人回來了?」正剁豬大腿骨的張屠戶道。

  「什麼,曲掌門原來一直在外面養著小白臉?」正拎著菜刀追男人的毛大嬸停下來道。

  「什麼,曲掌門偷養的小白臉終於找上門來了?」赤著上身,紋了一身蟠龍花繡的光頭壯漢道。

  「什麼,曲掌門要成親?」街角的字畫書生失魂落魄地道。

  「什麼,曲掌門跟小白臉連孩子都有了?」正在髒兮兮的後廚裡顛勺的馮大廚道。

  ……

  曲笙一臉波瀾不驚。

  魯延啟的表情從最開始看到溫娘子時就沒正常過,最後停留在活見鬼上。

  夏時從震驚到麻木,最後也有破罐破摔的趨勢。

  因為這都不算什麼。

  當曲笙帶他們來到臨近街尾的一處破落院子時,指著這裡說是蒼梧派道場,也不算什麼。

  偏生那道觀門口正依偎著一對男女。

  男子俊美無儔,站在燈下,整個人便如同一個發光體,端得是風流倜儻好人物,且修為也有築基中期,更是為這皮相添了一分高潔之色。女子一副小家碧玉相,溫柔小意,倆人正是情濃似火之時,眼中除了彼此再沒有其他,有道是,天王老子都不能阻擋真心相愛的情侶閃瞎旁人狗眼。

  「封哥哥,這一次分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你一面。」

  「對不起,小翠,要怪就怪我情不自禁,怪我貪戀你的美麗,怪我沒有本事,無法與掌門抗爭,無法與你廝守今生。」

  「好哥哥,千萬別這麼說,哪裡是你的錯,是奴家不該癡心妄想。」

  「不,翠兒,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封哥哥,嗚嗚嗚,奴家不要與你分開……」

  「翠翠,堅強些,有空再來角子街找哥哥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不知道我瞞著爹娘來一次角子街多不容易,封哥哥,讓奴家留在你身邊吧……」

  女的癡纏上去,男的沒躲開,被攔腰抱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猶自道:「我怎麼能獨佔你的美麗,我從未奢望過……」

  「放手!」曲笙看了半天,終於開口喝道,「四師兄,你給我滾回去!」

  那男子也不憐香惜玉了,立刻把自己摘了個乾淨,訕笑道:「掌門師妹……」

  曲笙走過去,一腳踹開大門,拎著男子的後領往院子裡拖,邊拖邊對那傻眼的姑娘道:「這是個人渣,他嘴裡的話一個字都別信,回去聽爹娘話,老老實實繡花嫁人!」

  「封,封哥哥……」女子流出眼淚來,「曲掌門,你怎麼能如此殘忍,嚶嚶嚶……」

  「翠兒,我是真心的,」男子亦是痛哭流涕,「我只有對你是真心的,但是……你忘了我吧,只要你記得,我永遠都……」

  「夏道友請進,延啟,關門!」曲笙喝道。

  魯延啟備受刺激之時還能分得請師父的命令,待夏時跟進去之後,他伸手將門推上,把那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姑娘關在了門外。

  他腦子一片亂糟糟。

  這是咋回事,這是啥地方,這是什麼人?

  四師兄……我了個天,那人就是我師伯?

  ※※※※※※※※※※※※

  曲笙一手拎著那人模狗樣的四師兄進了院子,然後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院子裡有一株老樹,生生被她震掉兩片葉子,也沒見人出來歡迎她。倒是那四師兄已經看到了跟進來的夏時,眼睛一亮,立刻口無遮攔道:「掌門師妹從何獵豔而來?這位道友的相貌,恐怕比之人間雙璧,亦不遜色多少!」

  夏時面無表情,只是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手背暴起了青筋。

  曲笙一腳將師兄踹開,急忙對夏時解釋道:「這是我四師兄封笛,他沒有惡意,只是腦子糊塗,請道友見諒。」

  她這位四師兄跟師父一個性子,平生好欣賞美人,譽為「靈感之源」,常道:唯美色與天籟不可求。他所提到的「人間雙璧」,乃是目前修真界公認,單憑相貌便可以碾壓眾生的一男一女兩位高階修士,其中一位是太和派靈端峰峰主,化神後期修士棲遲神君,另一位或多或少也與太和有關,乃是魔修中有「暗夜之光」之稱的大乘初期修士柳昔卿柳元君,且她還有一層身份為太和青彌峰峰主晏修的道侶。

  封笛不過見過畫像一次,便念念不忘,如今拿夏時來比,可見已經被美色迷得色令智昏,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了。

  夏時冷冷道:「還望道友自重。」

  那位四師兄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連忙將衣衫整理好,正色拱手行禮道:「在下封笛,剛才唐突,道友勿怪。」說罷又悄悄瞄夏時,轉身對曲笙語重心長道,「我蒼梧秉禮好客,掌門師妹定要盡心招待夏道友,為兄靈感將至,回房領悟去也。」

  曲笙巴不得這禍精趕緊滾蛋,卻不想封笛走了幾步,又從袖子裡掏出個小小的紅色儲物袋,塞在跟在後面的魯延啟手中道:「這是你四師伯的見面禮,以後好好跟著你師父修煉。」說罷不知用了什麼法門,閃身便已不見。

  曲笙點頭示意魯延啟收下,然後一拳砸在老樹上。

  「都給我出來!」

  看來在她不在的時候,這群人又起⼳蛾子了,要不也不會不敢出來見她!多新鮮,有能耐就一輩子別回蒼梧,這麼縮著算什麼事兒?

  這一砸果真好使,砸出個身穿白袍,氣質溫潤的少年來。

  這少年從中間的主屋走出來,目光柔和卻隱隱有些對不上焦距,他扶著門框,低聲道:「師父和四師伯回來了……師伯師弟們都不在,弟子來得慢了些,師父莫著急。」

  留下來這少年名叫康紂南,妥妥也是機緣灶燒出來的徒弟,而且還是曲笙的大弟子,金水木三靈根,修為已有煉氣中期,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有眼疾。康紂南從小到大,看人大概只能看個輪廓,分辨人全靠嗅覺……這等半殘,需要到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治癒,所以,即便康紂南出身魏國官宦世家,魏國鏡內的大宗門也沒哪個願意收,次一點的他又看不上,一直拖到十六歲,竟憋屈出一身病來。直到曲笙出現,康紂南才拜了師,被她帶回了蒼梧派。

  「為師不著急……他們怎麼把你一個人留了下來?紂南,老實告訴師父,出了什麼事?」

  曲笙走過去,把康紂南扶了出來,少年骨架初長成,雖然沒魯延啟那般壯碩,卻也高出她不少,他淺笑低頭看曲笙,眼睛裡也不知看到什麼,是一片朦朧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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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0:55 AM

第八章 江湖魚江湖游(二)

  康紂南的身體不大好,卻只在曲笙的攙扶下走下臺階,後面便靠著自己走了出來。沉穩懂事中還帶著少年特有的驕傲,不願因病麻煩其他人,忒叫人心疼,哪怕是個藥簍子,曲笙也沒在藥上省過錢,誰讓康紂南是未經家人許可,跟她「私奔」出來的呢……

  她低聲問道:「常鈞語、嚴琮,還有桐姝呢?」

  小院天井中央有石墩石桌,康紂南緩緩坐下後,溫聲道:「師父走後,常師弟便開始閉關,嚴師弟也回家探親,至於桐姝……」

  正說著,忽然院子上空傳來靈力波動。要說蒼梧派這院子看著殘破,圍牆外面也是有結界護持,非請勿入,角子街的那些凡人不可能有能力破這結界,那麼這靈力波動,只能說明有人回來了。

  大門被推開,夜色中,一個身形高挑豐滿的女子站在門口,她穿著一身樣式簡樸的青色衣裙,頭髮沒有挽髮髻,只是鬆鬆編了一個麻花辮,一雙眼睛淚汪汪地看過來,明眸紅唇,竟似比那豔陽樓的溫娘子還要勾人。

  有那麼一種人,就算穿著粗布衣裳,也能穿出個風情萬種,眼前的女子毫無疑問便是這種人,只是她現在一襲淒風苦雨,渾身都是泥巴印,裙角也濕漉漉的,臉頰亮晶晶的反著光,竟是乾透了的蛋清液,麻花辮也被扯得亂糟糟……她看到曲笙之後,眼淚還沒流出來,身子就先一軟,坐在門坎上嗚嗚哭了起來。

  曲笙沉著臉走過去,蹲下來抱住女子道:「是誰欺負小姝了?」

  「沒,沒有。他,他們,跑了。小姐姐,回來了,小姐姐……嗚嗚嗚……小姐姐……」女子結結巴巴地說話,最後嘴裡只是喚著「小姐姐」三個字。

  曲笙目色一厲,她轉過頭對康紂南道:「紂南,你來說。」

  康紂南道:「我也正奇怪,師父臨走時說要南下,那麼想必走的是南城門,所以桐姝這幾日,應該都在南城門守著師父,難道師父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她?」

  曲笙心就一緊。她是夏時帶回來的,因晉城明令規定,有陌生修士入城必須要去北城門登記,恰好錯過了在南城門等候她的桐姝。

  桐姝不是她的弟子,是曲笙當親妹妹一樣疼的家人。

  桐姝被曲笙撿回來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了,修為卻是連她那幾個師兄師姐都追不上的築基後期,水木雙靈根的好資質,只可惜心智有些駑鈍,連說話都不太利索,到現在也沒記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叫「小姐姐」,平日也只黏她一人。

  桐姝人已經是這樣了,所以關於她的過往經歷,曲笙一概不知,哪怕桐姝有可能是個麻煩,曲笙還是將她帶了回來。這樣顏色的女子,任由她渾渾噩噩地在修真界遊蕩,曲笙做不到。何況桐姝是個性情極好的人,除非直接對她動手,否則她絕不會用法術傷人,城裡有些地痞垂涎桐姝的美色,卻苦於她是個修士無法下手,便教唆頑童欺負她,扔泥巴扔菜葉扔臭雞蛋……所以曲笙明令桐姝不許出角子街。

  但是桐姝若是真想出去,也沒人能攔住她。

  「為什麼這次跑出去等我?」曲笙將桐姝拉起來,一邊拿出乾淨帕子幫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問道。

  「想,特別想。」只要曲笙在身邊,桐姝眼裡便容不下旁人,她垂下頭看著曲笙,目色清透得像一隻初春時分剛走出暖窩的小鹿,她用臉去蹭曲笙的帕子,明明臉上還帶著淚,卻緩緩綻開笑容。

  小孩性情,哭得快,笑得也快。

  曲笙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摸了摸桐姝的頭,然後轉過身對夏時道:「夏道友,我有些事要處理,請道友先入住客房可好?」

  夏時微微頷首道:「客隨主便。」

  曲笙掐訣,一陣水波浮動,這座不起眼的小院終於徹底改頭換面,變為一座中型宅院,腳下也盡是花團錦簇,從夏時的腳下延伸出一條紫色碎花小徑來,直通向客房。

  夏時便順著碎花小徑而去。

  曲笙看著夏時走遠,對康紂南道:「為師去照顧一下小姝,你身邊這位是魯延啟,待明日飲過拜師茶後,他就是你的四師弟了,房間由你安排。」

  康紂南起身行禮道:「謹遵師命。」他早已朦朦朧朧看到曲笙旁邊站著的陌生人,但少年心思重,不會多問,只會暗想。

  曲笙對康紂南是放心的,她轉頭對魯延啟道:「今日早些休息,這位康紂南是你的大師兄,他會教導你相關事宜,明日辰時,你們在奉省堂等我。」

  魯延啟也學著康紂南行禮道:「謹遵師命。」

  桐姝幾乎黏在她半邊身子上,曲笙拖著桐姝走了幾步,回頭又看著魯延啟道:「延啟,蒼梧所有六代弟子,我都會在來蒼梧的第二日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你今夜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在我門下,若是不願,我會求夏道友送你回去,若你願意,我也會保證,只要我和蒼梧在的一天,你便在這修真界有立足之地。」

  ※※※※※※※※※※※※

  夏時順著碎花小徑的指引來到客房,這客房不大,單獨成一個小院落,上方並未有陣法,只是在門口設下了引路令牌,符合修真界的待客之道。

  他一進房門,便揮袖在外面連設兩道結界。

  第一道符合他築基後期的身份,另一道,則遠遠超出他本身金丹初期修為,十分強橫,便是元嬰修士都無法將神識探入。

  布下結界後,他才呼出一口濁氣,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修士不會與凡人計較,不論貧民窟有多麼粗鄙,夏時都不會往心裡去,但是當封笛脫口而出「人間雙璧」的時候,他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芮棲遲是母親座下二弟子,而柳昔卿柳元君,則是他師娘。

  太和派在修真界有「正道魁首」之稱,乃是名滿天下的劍修宗門,位列五大山門之一,有堪稱奇景的懸空十八峰,其下道統無數。夏時父母皆出身自靈端峰,而他拜入門下的師父,正是青彌峰那位「既是劍修,亦是魔修」的峰主,晏修元君。

  放眼太和,也只有這位元君能教導他了,畢竟他……不知想到什麼,夏時握緊了拳頭,眼眸中隱隱有風雷之色。

  「少主煞費心思進了蒼梧派,可有什麼觀感?」月刃出聲問道。

  月刃一直隱在他手臂上,此時也顯出了身形,順著手臂遊到桌子上,銀色細絲般的身體盤成一個無辜的圈兒,側著頭看著夏時。

  夏時被月刃的聲音驚醒,隨後迅速冷靜下來。

  「初入紅塵,自是感慨萬千。」

  這一遭入晉城,夏時也算開了眼界,他家中人員簡單,不過是父母和兩隻靈獸罷了,十五歲入青彌峰那等和尚廟修道,往來都是品性端正的大宗門弟子,哪裡聽過溫娘子那等葷話?哪裡見識過能將話兒能傳得飛起的升斗小民?

  這觀感不可謂不深刻。

  但最讓夏時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曲笙放出的引路法術。碎花小徑迎遠客,芬芳鋪地,看上去雅致無比,卻要額外耗費多少靈力?對夏時來說,他從小接受的訓練,是把靈力吝嗇成一絲一毫來使用,用最少的靈力達到最極致的效果,絕不會做無用功。蒼梧派這種防禦陣法簡陋得一塌糊塗,引路的法門卻如此華而不實的做法,他完全理解不了。

  好歹也曾是佔據一山的宗門,看來蒼梧自那一戰後淪落至此,也非一日之寒。

  夏時垂眸看了月刃一眼,忽而又笑道:「你要激將我?」

  「少主哪裡話?」月刃還是那一副溫文有禮的腔調,「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那就不必多說,我會留下來。」

  「少主大善。」月刃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笑意。

  「既然下山前的機緣指向了簾山,我又遇到了與夏家有舊的蒼梧後人,斷然沒有做回頭箭的道理。」他手指掐訣,用避塵訣將整間房屋都清掃一遍後,方才入座,又重新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

  月刃道:「其實對於少主來說,修煉已非難事。少主在青彌峰不過一年便已在同期弟子中鮮有敵手,之後便進了礪劍石『十年磨一劍』,雖然說青彌峰的礪劍石與其他峰不同,殺一日當其他人百日,十年下來已是蔚為壯觀,不過這『十年磨一劍』的法門修的是殺人技,卻不是真正的『道』,想要修道心,唯有入世。」

  太和劍修雖然修煉晉階與其他修士無異,卻因以劍入道,還需修煉劍術,從最簡單的劍招到劍氣,從劍氣到劍意,最後會修出一方領域,是為「劍域」,乃是劍修一身修為精華所在,放眼太和,修出劍域者不過兩百人而已。

  夏時身負變異雷靈根,資質可以算是當世第一流,乃至築基期就已領悟了劍意,出礪劍石後,便晉階金丹期,甚至已領悟出劍域雛形——在劍的技巧上,青彌峰其實已無能教他的東西;在機緣上,放眼整個人間,又有誰能比得上他的家世?

  幾乎是碾壓整個修真界的存在!

  這等天之驕子,如今卻缺少一樣對修士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歷練。

  否則以他體質之特殊,那位元君大人也不會放他下山了……月刃暗暗想道,若是這蒼梧派能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對少主將來也有好處。

  夏時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緩緩道:「細節方見真章……我再多看幾日吧。」

  「少主不想對那位曲掌門言明身份嗎?」

  提起這位曲掌門,夏時還真有點頭疼。

  兩人一路往來交鋒,她想拐個勞力,他便創造機會讓她拐;她疑心重,他便找了足夠的理由說服她;她不信任他,他便拐彎抹角地表達善意。不敢表現得太強,怕她忌憚過多;也不能表現得太弱,那便沒有被「拐」的價值……蒼梧派的門還沒入他就操碎了心。

  這一番陣仗下來,夏時還真有些欣賞這位少女掌門,只是現在還不是說明身份的時候。

  「言明身份沒有任何意義,雖然我身上帶著琉璃石,莫說扶住蒼梧,就算是重建一個大宗門都沒問題,可若是事情如此簡單,為何父親和母親一直遲遲未用靈石靈丹報恩?人類心性複雜,他們有時心堅似鐵,有時又極容易被腐蝕,若是我扶植起一個暴發戶來,蒼梧或許可以撐百年、千年,但它的初心卻難保不在唾手可得的浮華中迷失,反而會害了他們,所以只能徐徐圖之,至少要將根基打穩,我再離開蒼梧。」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令月刃信服。夏時自己卻明白,他雖然無法理解這些蒼梧修士究竟在折騰什麼,卻沒法看著這些人不管。

  跟報恩無關,跟機緣無關。

  只因他想知道,在父親口中的往事中,那曾經發出「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蒼梧,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突然升起那麼一種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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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1:00 AM

第九章 江湖魚江湖游(三)

  第二天一早,夏時在引路令牌上找到了奉省堂的字樣,順著那讓他糟心的引路碎花小徑去尋曲笙。

  果然,昨日諸人除了那要閉關的封笛之外,都已經到齊。掌門曲笙、魯延啟、康紂南、桐姝,小貓兩三隻的陣容,修為最高的反而是那個不太靈光的桐姝。

  魯延啟剛侍奉曲笙飲了拜師茶,從此正式為她座下第四徒。

  夏時進來的時候,曲笙正說道:「……為師不貪心,只要五個徒弟就夠了。」

  康紂南坐在一側,他身形單薄卻坐得筆挺,問道:「為何?」

  「宮商角徵羽,當年我師父沒能湊齊十二樂器,我最少要湊個五音吧?」少女摸著下巴憧憬地道。

  這理由太簡單粗暴,康紂南明顯黑了黑臉,不說話了。

  魯延啟撓頭道:「難道要給我們改名字嗎?」

  「不急不急,」曲笙笑眯眯,「待你們金丹有成之時,為師會給你們賜下道號,屆時你們就能行走江湖了。」

  兩個少年都神采飛揚起來。

  康紂南修為不高,魯延啟還未引氣入體,桐姝是個癡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曲笙的資質問題,他們沒想過她能活多久,只見她笑,心裡也暢快起來。少年心性,想到以後能出師下山,憑一響亮道號會天下英豪,就足夠熱血沸騰了。

  唯有夏時知道,煉氣期的壽限不過兩百年,曲笙想在兩百年內將弟子都教導至金丹期,談何容易?

  「夏道友。」曲笙起身,對他頷首行禮。

  夏時回禮道:「若是曲掌門無事,在下這便去城中告示欄接下任務,早日歸還靈石。」

  「哎,不急不急,」曲笙眼波流轉,「今日我想出門走走,帶夏道友見識一下晉城風土人情,道友可願前往?」

  夏時心知,這又是想白用勞力了,那七塊靈石真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雖然他本身對給蒼梧派幫忙沒什麼意見,卻覺得該給這小姑娘點教訓,不能一味縱容下去。

  他故意歎口氣道:「在下其實對晉城……」

  「道友,你要是去的話,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曲掌門開始胡亂許願,也不管人家稀罕不稀罕。

  夏時自持道:「我並沒有願望……」

  曲笙一臉高深莫測:「人生在世怎麼能沒有願望沒有理想沒有奮鬥目標……」

  為了免費勞力真拼啊。

  夏時:「我……」

  「道友,你餓不餓?」

  夏時一敗塗地。

  「我去。」

  ※※※※※※※※※※※※

  曲笙準備只帶夏時一人出去。

  原因很簡單——小孩子看多了暴力場面不好。

  走之前,曲笙從儲物袋裡掏出曾在魯家村收下的乾糧零嘴之類,吩咐康紂南收拾好,而這位貴公子般的少年,居然也能手腳麻利地將生熟分開,分門別類地收攏在自己的儲物袋中,一看便是經常幫曲笙處理這些事務。

  要說曲笙這幾個徒弟,包括她自己,都只是煉氣期修為,還未到可以辟穀的築基期,仍得食人間煙火。雖然凡間食物費不了多少銀錢,蒼梧並不缺食物,但曲笙還是習慣在每次出門時,給弟子們帶點兒伴手禮回來,頗有哄孩子的手段。

  築基期的桐姝已經辟谷,曲笙把那一小罐花蜜給了她。

  桐姝說話不利索,但一舉一動卻很有教養,她打開花蜜輕輕嗅了嗅,便知道是好東西,嘴裡高興地一連迭地叫「小姐姐」,但是看到曲笙準備出門,又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曲笙在桐姝面前總有一種「渣男又要出門浪,賢惠嬌妻獨守空閨」的錯覺。

  她摸了摸桐姝的麻花辮,道:「小姐姐只是出去買點補給,一會就回來,你乖乖背《蒼梧道藏》,回來我要考校你十三篇。」

  曲笙說什麼桐姝信什麼,她點點頭,乖乖捧著花蜜回屋了。康紂南可沒那麼單純,他知道師父想做什麼,垂首道:「我昨日已教了師弟引氣入體的法門,師父儘管出門,我們各自修煉便是。」

  「有紂南在,為師一百個放心。」

  曲笙當然不會白白讓桐姝吃虧,她好歹一派掌門,怎麼可能放任別人欺負桐姝不管?

  所以今日,她這是去給桐姝找場子去了。

  曲笙年紀小,仙風道骨還沒學全,師父就已過世,她在角子街混了這麼久,別的沒學會,江湖匪氣染得那叫一個痛快,要不是蒼梧祖訓還沒叫狗吃肚子裡,怕是要一統角子街,戰出個晉城別樣紅來!

  昨晚她燒了兩桶熱水,把自己和桐姝洗了個乾淨,然後倆人在床上說悄悄話,在桐姝的隻言片語中,曲笙輕而易舉地把來龍去脈套了出來。

  曲笙現在收的幾個弟子中,大弟子康紂南老成持重,看似平易近人,實則因為出身顯貴,並不好接近;二弟子常鈞語資質不算好,年紀不大卻是個修煉狂人,常年閉關;只有三弟子嚴琮性子跳脫,玩性重,偶然還會陪陪桐姝。結果這一次她前腳出門,後腳嚴琮便偷偷回了家,兩人都不在,桐姝便待不住了,跟康紂南說了一聲,隻身去了南城門。

  桐姝守在南城門的第一日,來了幾個混混動手動腳,手段極其下作,桐姝忍無可忍,把人給打了回去。之後,每日都有一群被雇傭的頑童用泥巴和雜物羞辱她,桐姝不會對孩子下手,又不記得開靈力罩,傻傻地挨了這數日折磨。好在築基修士體質比凡人強健數倍,本也砸不疼她,卻沒想到曲笙回來的當天,竟有人趁夜色用法術捉她,桐姝奮力掙脫後,這才嚇得跑回蒼梧。

  桐姝口拙,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彷彿會說話,目光清澈地一直看著曲笙,充滿了依戀。

  「小姐姐,小姐姐……」女子柔婉的聲音輕輕喚著她。

  曲笙懷裡摟著桐姝,在這雙眼睛下,她只能把辛辣的怒意都埋在了身後,哼著歌哄了桐姝一夜。

  心裡一直在盤算。

  這晉城中,曾經覬覦過桐姝美色的,也就兩夥人。一個是常年霸著東區集市的彭樹海,另一個是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兩人手下各自有一群勉強能引氣入體的小混混,因為這一類人不講究修煉,一顆凡心好擺弄,卻又有一定的殺傷力,在凡人與修士的灰色地帶中,兩邊都靠又兩邊不沾,不魚肉一下鄉里大概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晉城的城主不過是凡人,屍位素餐了三代,如今在任的這位已年過半百,每日沉迷長壽之法,只要不死太多人,一般是不會屈尊降貴地出他那城主府的。

  所以這群混混,自稱隻手遮天,晉城無人敢管!

  ——那她曲笙就管上一管!

  修士不得對凡人動手,但只要對方能引氣入體,便是修真之人。蒼梧雖然小,但也是得了天道認可的門派,曲掌門教訓起來天經地義。

  當然,只要她能教訓得了的話……就算她教訓不了,不是還有幫手麼?

  曲笙帶著夏時,出了幾乎家家閉戶歇息的角子街,離了這晝伏夜出的地兒,走進了已經開始一天新氣象的正常人間。

  她換下了魯家村時的凡人打扮,頭上相當寫意地挽了一個簡單髮髻,身穿一件飄逸的白色廣袖長裙,整個人清新出塵,看著不像是要去找人算帳,到像是遊賞人間的仙子,尤其身邊還有夏時這樣的人物,高挑筆直地往她旁邊一站,兩人皆可入畫,自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一路單憑顏色便能碾壓眾生。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

  「那好像是角子街的修士。」

  「什麼,角子街也有修士?」

  「聽說幾年前搬進來一個什麼什麼派……」

  「修士?角子街那破落地方出來的人,恐怕連咱們凡人都不如吧,哈哈!」

  「看著倒是人模人樣,別說,這小長相真讓爺癢癢。」

  「得了吧你,凡人哪鬥得過修士,不想要命了你!」

  「哼,總之,角子街出來的能是什麼好貨!呸!」

  ……

  曲笙先砸的是彭樹海的場子,因為角子街剛好接在東市上,順路。

  彭樹海的據點迎風招展,那是東市最大的聲色場所「望月樓」,拐過一個路口,一見門臉,曲笙便掐訣作法,手指一彈,一道法術便打在寫著「望月樓」三個字的巨型牌匾上!

  縱然有低等法陣護持,在曲笙這全力一擊下,這普通建築也少不得要動得個心肝亂顫,裡面傳來此起彼伏的倉皇驚叫。

  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東市挑事了。

  周圍路人瞬間退避個乾淨,兩邊小鋪「迅雷不及掩耳」地關門大吉,只是那門縫中間夾著的分明是一雙雙眼睛,都在眯著眼看戲。

  從望月樓裡烏泱泱出來五十多號人,個個都有點修為。

  彭樹海本人也有兩把刷子,好歹是個煉氣中期修為,他歪著頭,一臉橫肉,手持一柄長劍走了出來,喝道:「是誰敢來望月樓找死!」

  曲笙撣撣袖口不存在的灰,坦然道:「蒼梧派,曲笙。」

  彭樹海三角眼一豎,他其實一看曲笙就知道是什麼事兒,也不避諱,在實力為尊的修真界,他有後臺有人撐腰,彭樹海有恃無恐。再說了,不過是底下兄弟幫他出氣,用了點小手段而已,誰也不能因為這麼點兒小事治他的罪!

  彭樹海吊兒郎當地用劍尖指著曲笙,滿不在乎地道:「別給臉不要,誰稀罕角子街破落戶的傻娘們兒,以為門派有幾個築基就敢跟老子叫號?知道這晉城誰是大爺不?不是慈祿宮,不是城主,而是咱們青極宗!青極宗的彭真人那是爺們兒家祖宗,信不信他老人家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你們那個小小的蒼梧捏死!」

  「道友聽聽,此人竟然威脅要碾死我蒼梧派,那麼——」 曲笙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對身邊的夏時道,「那麼我出手,就算是正當防衛了吧?」

  夏時分外配合,義正言辭道:「此乃奇恥大辱,宗門弟子若不捍衛門派尊嚴,又有何面目立足修真界?」

  曲笙笑道:「說得好,夏道友暫且退讓一步,可別濺一身髒血。」

  「不必,」夏時看著已經向他們衝過來的彭樹海等人,迅速道,「一起上!」

  他人如離弦之箭,一拳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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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4-29 11:23 AM

第十章 江湖魚江湖游(四)

  曲笙沒想到夏時會主動幫她。

  對付彭樹海這些人,她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夏時只用了一拳,便將望月樓前的這群烏合之眾揍得幾乎神志不清,紛紛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彭樹海那般壯碩的彪形大漢嘴裡胡亂叫著祖宗,尿了一地。

  這不是單純的招式,曲笙敏銳地在夏時這一擊中感覺出了不同,他的手上彷彿凝聚了一股意念,招式可以制敵,但他這一拳散發出來的氣勢,能夠擊潰人的心志,便是連正經修士恐怕都承受不住,何況是這些根本不煉心的混混。

  夏時一襲黑衣,在望月樓前站定。他動起手來如驟雨滂沱,收手時卻又雲淡風輕,雷霆震怒彷彿盡在笑談間。

  他帶著點歉意地對曲笙道:「曲道友見諒,在下天生見不得這些髒東西,出手快了些。」

  這位夏道友貌美手辣,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的大殺器!

  曲笙眼神有點飄忽:「道友無須多禮,沒想到被小人打擾了逛街興致,幸而有道友出手相助,不過接下來的風景更是引人入勝……咱們繼續?」

  「請。」

  曲笙頭一次覺得逛街如此美妙,周圍那些指指點點的閒言碎語,以及那些沒有錢財莫進來的店鋪,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猙獰,統統化身鳥語花香。

  兩人又是從東市走到西市,曲笙自然沒忘記出來時用的托詞,盡心盡力地介紹道:「東市多酒肆茶樓,達官貴人們自去尋鶯歌燕舞,珍饈海味。西市則是多商鋪買賣,晉城的地下黑市,也藏在西市。」

  顧名思義,「黑市」是非明面上的交易,一處城市運營得久了,來往的人流多了,自然而然會生成黑市。修真界的黑市歷來繁榮,以城為單位,其間勢力錯綜複雜,不足為外人道也。

  「晉城不過凡人之城,為何也會有黑市?」夏時低聲問道。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西市的牌樓前,裡面看上去比東市還要熱鬧一些。

  「晉城的黑市其實是幫青極宗銷贓用的,道友既然流落此地,難道不知玉合府背景最大的修真門派便是青極宗麼?」

  「慚愧,絕地觀位於華平道南台府,我之前從未下過山,因此並不知曉。」

  「七國聯盟實行門派『寬進嚴出』政策已有許多年,但凡入駐七國聯盟的宗門,得了庇護的好處,卻也不得不受各國供奉道門的掣肘,比如楚國有檀淵宮,齊國有懿榮宮,鄭國有九馗宮……還有咱們魏國的慈祿宮,若有必要,慈祿宮可以號令魏國鏡內所有宗門。」曲笙漫不經心地拂開臉上的花瓣,前面一戶商鋪為了招攬客人正大肆拋灑的鮮花,「但青極宗和另外兩個宗門不在此範圍內,因為這三個宗門的掌門,分別姓彭、厲、許。」

  夏時那雙桃花眼眯了起來。

  「世家?」

  曲笙漫步走著,她心情好,笑容便越發甜,甚至引來了不少心猿意馬的男子駐足觀賞,她用細如蚊蚋的聲音繼續道:「如今的世家可不比當年,一個龐大的世家,不僅比宗門強大,而且也可以開宗立派,據說這三個宗門便是號稱『七國八姓』中的彭、厲、許三家把持的宗門,這青極宗曾明裡暗裡地表明自己是彭家在魏國的據點,彭家也未曾否認過。彭樹海是東市一霸,大抵真的在青極宗有靠山,而這西市的黑市,也是青極宗的地盤。」

  「道友與彭家這樣的門閥世家對上,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彭家何等身份,青極宗不過是巴結上了而已,若是真有彭氏子弟坐鎮,他們也不會想對蒼梧這等小門派下手。」

  夏時皺眉道:「你是說桐姝的事是他們有意為之,其目的是想吞併蒼梧?」

  曲笙眼中有冷意:「如果背後沒人授意,那些半吊子混混怎麼可能敢招惹桐姝這樣的築基修士?天下宗門,若是寂寂無聲的消失,反而是個善終,只怕有些人貪得無厭,以吞併宗門之法,來截取其他宗門的氣運,我蒼梧派這點微末氣運,他們都能看得上眼,要說有彭家的授意,我可不信。」

  七國八姓裡的八大家族,確實不會看得上區區一個蒼梧派。

  夏時心中一歎,這姑娘還算有良心,終於跟他交了底。

  「那麼這下一處風景,又在何處?」

  「晉城黑市的三把手,陶悔。」

  「曲掌門收拾了他們的人,不怕跟青極宗衝突嗎?」

  「怕,但是我沒辦法。」曲笙那輕盈盈的笑容裡,泛的是無人能知的苦,「他們敢對桐姝下第一次手,就會有第二次,蒼梧弟子太弱小了,下一次換成紂南怎麼辦?換成延啟怎麼辦?所以……不是我打服他們,就是蒼梧捲舖蓋離開晉城。夏道友,我不能因為怕,就不去做,越是弱小,便越不能害怕,若掌門都任人宰割,那我門中弟子該如何自處?若我為人,連骨氣都散了,還拿什麼去修道呢?」

  夏時從小都立於強者之林,從未聽過這樣無奈委婉的弱者之聲。他明明知道這是曲笙在用另一種方式向他求援,布下一個感情充沛的陷阱,交底、動情、示弱……將他利用得天衣無縫、水到渠成。

  偏生還讓人心甘情願。

  好在夏時本來也苦於沒有足夠的理由來幫她,送來的臺階不用白不用,略一沉默便道:「曲掌門風骨令人敬佩,在下既然已經出手一次,自當有始有終。」

  ※※※※※※※※※※※※

  今日,陶悔有貴客登門。

  他與彭樹海那等粗人不同,一身文士打扮,頜下精心蓄出美髯,平時也是文縐縐的一口官腔,完全看不出是個心狠手辣的混混頭子。陶悔雖是三把手,卻負責黑市與背後東家的聯絡,青極宗來人都是他負責接待,此時他正帶著五名手下,跟那貴客在西市的一處茶樓商談,點了上好的靈茶,這才剛上茶,品還沒品一口,便有一名嘍囉氣喘吁吁地衝進來,跑到他耳邊準備說悄悄話。

  陶悔把人一推,喝道:「急衝衝的像什麼樣子,這位劉仙師是咱們自家人,不用避諱。」

  「爺,臨風館讓人給砸了!」

  「什麼?」陶悔蹭地站起來,「什麼人幹的!」

  「小的不知道,他們只說要見您!」

  「哼,那我便會一會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陶悔一怒,匪氣便出來了,他抱拳向對面的劉仙師行禮道,「某去去便回,仙師請在此等候。」

  那劉仙師是築基後期修為,他皺眉道:「我不宜在此地久留,也罷,我隨你一起去處置了再商談,免得耽誤正事。」

  陶悔目露喜色,兩人全力趕往臨風館。

  臨風館位於西市東北角,表面上是販賣字畫的店鋪,實際裡面別有洞天,正是黑市的交易所在地,也是陶悔的老巢。

  兩人到了臨風館前,只見地上倒了一片打手,嘴裡都還喘著氣,卻一個個嚇得如同翻肚的死魚,貼在地上連疼都不敢叫一聲。

  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明豔少女,和一個穿著冷峻黑色勁裝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臨風館的門前,招牌被砸得四分五裂,一地狼藉。

  陶悔喝道:「來者何人?」

  「蒼梧派,曲笙。」

  陶悔和那劉仙師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二話不說,便各自掐訣用法術招呼上去。

  曲笙和夏時亦是分頭迎上,她躲過陶悔那粗劣得連六文錢都不如的法術,手中祭出雁翎槍,哪怕是凡兵,也端起一腔戾氣,來勢洶洶地破了陶悔的靈力罩,將他打得抱頭鼠竄。

  陶悔不過煉氣中期,他暫退之後,身邊的打手便跟著撲了上來。

  這些沒有師父指點的野路子混混戰鬥力其實並不低,他們將法術與江湖技藝結合起來,手中都有點路數,十來號人衝上前來,亦是有流火的大刀、纏水的長鞭、能催生藤蔓的匣子、飛沙走石的鐵棍……

  曲笙手中祭出八張符籙,一字排開,掐訣道:「五蘊生靈,玄字如令,破!」

  符籙飛出,立刻破了對方法門。

  符籙激活需要一定道法,那些丹藥催起修為的混混哪裡使得,被曲笙一槍連挑數人,她長裙廣袖在空中飛舞,如翩然而起的一攏白雲,將這杆重兵揮得不帶一絲煙火氣,最後直接刺破陶悔束冠的髮帶,一腳將他踹在地上,槍尖直指咽喉,才抬起頭看向夏時那邊。

  很顯然,夏時結束得比她還快,依舊是一拳秒殺,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道貌岸然的劉仙師像是一隻紮脖的鵝,在夏時手中「哦,哦」地叫著。

  曲笙沖著他笑了笑,然後俯下身,輕聲細語地跟陶悔道:「陶館主,說真的,我不怕你們找高階修士來,晉城不講理沒關係,這世間總有講理的地方,只要你沒辦法把蒼梧滿門屠絕,我就敢跟你們死磕到底,你且來試試看!」

  她看似是對著陶悔說話,眼睛卻一直看著那劉仙師。

  吞併,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骨頭夠不夠硬氣,若是真有人敢強行屠殺弱小宗門,別說魏國的慈祿宮這關過不去,這修真界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不可能容得下這等惡事!

  只不過,蒼梧的日子會更難捱一些罷了。

  曲笙撤去槍尖,再不正眼看他們,一腳將擋路的陶悔踢開,便揚長而去。

  夏時看了看手中的劉仙師,像扔垃圾一樣直接將人扔到臨風館的樓頂,用避塵訣仔仔細細清洗了一番雙手,才跟了上去。

  一時間,滿街的人都齊刷刷給這兩位煞神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來,很不得他們走得更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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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5-9 08:56 AM

第十一章 江湖魚江湖游(五)

  曲笙卻一點都不著急,她甚至還掏出幾個銅板,在一個小攤上買了幾包五香芸豆,客氣地問夏時道:「道友要不要也嘗一嘗?」

  「不用,多謝。」夏時實則已是金丹真人,無需進食,且他常年自律,也無口腹之欲。

  曲笙看著老闆戰戰兢兢地包好豆子,方笑道:「晉城的五香芸豆可是一絕,下酒時拌上一小碟,神仙都不換。我一直覺得師父當年挑了晉城,就是為這五香芸豆而來。」

  「看來尊師是位性情中人,不知名號為何?」

  兩人出了西市,仍像是散步般慢慢走著。

  提起師父,曲笙神情柔和了下來,甚至透著點兒不易察覺的孩子氣,她輕聲道:「家師道號淩海真人,一生止步於金丹中期,但他老人家運氣還不錯,趕上了修真界的太平歲月,從天元2018年繼任掌門至今,一直活到了壽限的盡頭,是個性子極好的人。」

  天元2018年,是一個讓修真界刻骨銘心的年份,那一年人間應十萬年大劫,隕落了無數正魔兩道修士,看來蒼梧的掌門也在那一役中隕落,因此才由淩海真人繼位。

  如今已是天元3415年,金丹修士的壽元只有一千五百年上下,這位淩海真人果然是活到了壽限,在這競爭激烈的修真界中,確實是一件幸運的事。

  夏時對那個動盪的歲月似有感觸,聽她說完便沉默不語。

  曲笙也沉默了下來,她對這位一直任勞任怨,話也不多的美人略微有些歉意,心中糾結了許久,快走到角子街時,她才小聲道:「我出門前曾經說過,可以儘量滿足你一個願望,這是真的,我不是白讓人打工的惡東家。」

  夏時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這人居然還真的有良心一說,但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良心的來之不易,在小心謹慎的試探中,還帶了一絲婉轉的討好。

  他便不客氣道:「不瞞曲掌門,在下其實也想找一個容身之所,但因為某些緣故不方便拜入其他人門下,希望曲掌門能大開方便之門。」

  曲笙一聽,整個臉上都散發出光彩,這樣的助力,簡直求之不得!

  「完全沒問題,道友想在蒼梧住多久都行!」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那倒黴的七塊靈石,畢竟有了一起打過架的交情,談靈石多傷感情啊……

  夏時微微低頭道:「這次,不怕我是心懷不軌的壞人嗎?」

  「當然不怕,我蒼梧的護宅大陣可不是紙糊的!」曲笙驕傲地一挺。

  她到底修為低年紀也小,對師父留下的陣法深信不疑。

  夏時忍不住要去扶額。

  你那所謂的護宅大陣,還真就是紙糊的。

  一想到那滿是漏洞的防禦陣法,他就有一種把琉璃石裡收著的各種極品陣法拿出來,直接扣那破院子上的衝動。

  ※※※※※※※※※※※※

  用了大概一包五香芸豆見底的時間,兩人已經可以看見角子街那紅妝金粉的豔陽樓,時值午時,走過在白天安靜得近乎詭異的角子街,回到了蒼梧小院。

  曲笙剛一打開陣法,裡面便適時傳來了白粥的香氣,魯延啟坐在天井擺放的石凳上,石桌上面正是熱騰騰的一罐煮好的粥。

  魯延啟看到他們便起身行禮,然後朝主屋叫了一聲:「大師兄,師父和夏前輩回來了!」

  曲笙將包著五香芸豆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將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對夏時道:「我記得屋裡還有靈茶,夏道友跟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

  夏時也想好好觀察下蒼梧諸人的性情,自是應下。

  這一頓飯極其簡陋,一看便知,整個蒼梧大概都沒會做飯的人。

  曲笙的四個弟子,除了閉關的常鈞語和未回家的嚴琮,魯延啟在家裡連火都沒生過,勉強還能用法術點火的也就康紂南了。

  這位病弱的貴公子也只會煮白粥,其他的飯食都是曲笙從魯家村帶回來的,桐姝跟夏時一樣,在旁邊啜飲著放了兩三根茶葉的靈茶,幾個人吃得異常清淡,連點油水都沒有,最後六文錢都看不下去了,它雙手捧著一粒五香芸豆,後爪一蹬,將另一包沒開封的豆子推到了魯延啟面前。

  魯延啟哪好意思搶小動物的口糧,正要將油紙包還回去,卻不想曲笙按下了他的手。

  「小蠻牛,你跟紂南不一樣,沒引氣入體便不能用靈氣補充體能,多吃點吧,長身體呢。」曲笙摸了摸儲物袋道,「待到中秋,為師一定去東市訂一桌上好的席面。」

  康紂南笑道:「師父這一願,可是從端午一直許到了現在。」

  曲笙難得紅了紅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已引氣入體,延啟不一樣。」

  魯延啟稀裡嘩啦把豆子往嘴裡一倒,牛嚼道:「沒事,我吃得慣!」苦孩子出身,能吃飽就足夠了。

  曲笙也在犯愁,修士基本都是遠庖廚的存在,康紂南能煮個粥已經不容易了,她還真不知道該給徒弟們吃什麼,難道真的要雇廚娘麼?好心疼銀子……

  正琢磨著,小院上的結界突然又是一陣波動。

  誰回來了?

  她往正門方向看過去,卻不想東牆那邊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身形矯健的矮個少年從東牆外翻了進來,落地跟隻狸貓似的連響動都沒有,只是這院子就這麼大,他就是再輕,裡面的人也是齊刷刷地扭頭看過來了。

  「哎呦,師父回來啦!」這矮個少年是個圓臉,見人先帶了三分笑意,透著一股活潑伶俐的自來熟架勢。

  他笑,曲笙也笑。

  「嚴琮,為師沒想到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說得哪裡話,弟子這是回去拿東西孝敬您了。」少年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包袱,放在石桌上一打開,裡面竟是一個食盒,裡面傳來了肉的香氣,然後又拿出一個長長的木匣,食指在上面敲了敲,神色飛揚地看著周圍,彷彿才發現魯延啟和夏時般,禮貌周全地一笑,然後道,「看來我這東西拿得巧,正好蒼梧來了貴人。」

  他手一抖,從那木匣裡翻出一張朱紅色的古琴。

  曲笙立刻眼睛一亮,她伸手摸了上去,輕輕按壓了一下琴弦,挑抹空弦,而後雙手覆在琴上彈了幾個音,便道:「不錯,琴音沉而悠遠,鬆而不散,上品。」

  「我爹新收的,名為『紅袖』,想起師父原來的琴已毀,特意叫我把這張琴帶給您。」

  嚴琮家在西市開當鋪,手裡經常也能收到一些稀罕物件。

  「嚴掌櫃有心了。」她將琴重新放回木匣,收進了儲物袋,「有了琴,即便不燒機緣灶,大家以後也有肉吃了。」

  夏時心裡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她想用這張琴去幹什麼?

  嚴琮臉上表情一鬆,覺得自己是蒙混過去了,繞在曲笙身邊笑眯眯道:「師父從哪兒迎來這兩位貴客?」他偏過頭對著魯延啟和夏時,眨了眨眼睛,「我師父可是琴技高手,兩位有耳福。」

  「這位是你的師弟,名魯延啟。延啟過來,嚴琮是你的三師兄。」曲笙果然一副被嚴琮哄舒坦了的模樣,「至於旁邊這位,是我回晉城時偶遇的道友,你們須尊稱夏前輩。」

  「夏前輩有禮,」嚴琮行禮端莊,但也僅限於行禮,立刻又活蹦亂跳地對魯延啟道,「四師弟初來蒼梧,若有什麼不懂不習慣不好意思開口的,盡可來找你三師兄……對了,師父還不知我為什麼回來這麼晚吧?這修真界可出了一件大事!」

  曲笙一邊調著琴弦一邊問道:「修真界幾天一個風向,物價一天一個樣,還能有什麼大事?」

  「前日,天極金丹榜的前十名又是一番大動,第一名仍是虛妙山的魔修莊小舟,但是從第二名到前五十名動得叫一個天翻地覆,許多排在五十開外的人紛紛爬了上來,聽說這些人都去了一個金丹秘境,得了大機緣,才會導致榜單劇變。」

  曲笙停下手,沉吟道:「沒聽說在秘境能有這麼多人同樣得大機緣的……不過天極金丹榜這麼一動,怕是又要引起一段紛爭。」

  嚴琮道:「可不是麼,天極榜一出,因為榜單排名殺人奪寶的,私下也有不少。」

  曲笙又想起了什麼,叮囑道:「現在說一說也就罷了,別在你二師兄面前提起這天極榜,免得他又要激動。」

  她的二徒弟常鈞語從未提及身世,但只要聽到「天極榜」三個字,情緒便總有失控跡象,只要他在,「天極榜」三個字在蒼梧便是默認的禁詞。

  說起這天極榜,乃是近五百年出現的一個修士榜單,分為天極金丹榜、天極元嬰榜、天極化神榜等三個單人綜合實力榜單,起源自中陸州天極山,最開始是幾個聯合起來的宗門為了給門中弟子大比排位用,天極山的隆石真君發明了天極榜,分為「石」「冊」兩體,只要修士在天極石中輸入靈力,便可以在天極冊中錄入自己的綜合實力,當然,修士的各項屬性都保密,出現在天極冊上的只有排名。

  當年排行在天極榜第一的弟子,一時間風頭無兩,人也確實有真材實料,幾次秘境擂臺下來,便將天極榜的名號打了出去。

  於是又有慕名而來的宗門加入了天極榜,後來經過五大山門之一、專精煉器之道的格物宗掌門中如元君檢測,證明這天極榜確實不會侵犯修士的隱私,且隆石真君又將天極榜交予了格物宗保管,最後經由格物宗長老親手改造,將「石」和「冊」合二為一,只要修士將靈力輸入天極石,便可以實時更新天極冊,所有天極石都會將排行榜名單映射在空中,方便修士查看。

  於是這天極榜影響越來越大,歷經五百年後,天極石已與測靈根的石碑一起,遍佈七洲各大小城市,成為人間全界修士的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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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5-9 09:04 AM

第十二章 列子御風(一)

  不過,天極榜雖然可以網羅天下修士,卻必須修士親自輸入靈力方可,除五大山門嚴令弟子不得參與天極榜外,也可能另有隱居避世的高手不在排名內。只是參與榜單的修士已有百萬人之多,雖然天極榜只顯示前五百名,修士卻可以用神識查詢自己的排位和前後十名修士的名號。

  一時間,與天極榜相關的所有信息,都成為修真界炙手可熱的大新聞,更別提一百年前,那隆石真君又研製出一個天極宗門榜,將除五大山門之外的所有宗門按照表現出的綜合實力排名,排出了百名宗門排行榜,此榜一出,亦是令修真界風雲變色,另有一番角逐。

  當然,天極榜受到推崇的同時,修真界也有許多反對聲音。其中以兩大論點為主流:其一,雖然天極榜是經由天極石判定修士資質來確定排名,但還是阻攔不了一些修士的好勝心,修真界時而也會發生為了爭奪榜單排名釀成的慘劇。其二,爭名奪利好虛名,又怎能修得道心?君不見五大山門從來不摻和這些事,人家的弟子照樣碾壓各大宗門。

  以曲笙目前的實力,還有這拖後腿的宗門,天極榜這種高大上的榜單離她很遙遠,她也從未將天極榜作為自己的目標。

  她現在的目標非常簡單,一是全力衝擊築基期;二是收夠五個徒弟,好好培養起來,爭取在壽限到之前能帶出靠譜的接班人來。

  宗門什麼的,能撐住不散,就是她的造化了。

  修真界綿延十萬餘年,五大山門中又有衍丹門這樣位專精丹藥煉成的門派,將丹道發揚光大,目前修真界在丹藥上的造詣已登峰造極,又因能夠隨身攜帶的芥子石越來越普及,人人都能種靈植,再稀缺的草藥,只要有心也能找到。在這種環境下,只要經脈正常,靈根不那麼糟糕,築基期和金丹期對修士們來說,是單純靠丹藥就能達到的境界。築基用的築基丹,金丹用凝元丹,雖然價格不菲,卻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丹藥。

  但曲笙卻不一樣,她經脈凝滯,好在煉氣期的丹藥靈力沒那麼強,她這身修為也是師父尋了許多秘法加修煉生生提上來的,若是服用築基丹這種靈力充沛的丹藥,只怕死得更快些。曲笙想築基,只能慢慢攢足了經脈中的靈力,然後一次次去衝擊。當然眼下,還是多多賺錢給弟子們買築基丹,一粒一千靈石,想想就催人老。

  「嚴琮未經本座允許,擅自離開宗門,罰抄門規五十遍,正巧延啟剛拜師,你便跟著你三師兄一起抄吧,三日後正好是你們四師伯講經的日子,沒完成的不准聽課,」曲笙不緊不慢地道,「紂南不用準備飯食,既然有了『紅袖』,為師定保你們錦衣玉食。」

  「多謝師父。」

  魯延啟興高采烈,康紂南一臉淡定——師父這種跟「錦衣玉食」相關的許諾,聽一聽甜一甜耳朵也就罷了。

  只有嚴琮的臉垮了下來,他還以為師父能饒他一次呢,蒼梧派那花式百出堪比駢文的門規,抄起來能要人命!

  曲笙抱著琴看向夏時,露出極無害的笑容來:「夏道友,來聽個曲兒不?」

  夏時:「……」

  曲掌門的琴,恐怕並不是那麼容易聽的。

  這一次不用鮮花引路,曲笙跟他一起來到客房外,在花圃中焚香架琴,兩人對坐品茗,曲笙手指已按在琴弦上,卻沒有動。

  「夏道友出手俐落,以拳鬥法,莫非是體修?」她說完,才輕挑慢撚地彈出一個悠遠的音。

  實際上,曲笙心裡遠沒有這麼輕鬆,青極宗派出的兩個嘍囉被她態度強硬地打臉,後面只怕還有損招等著。對她來說,天下之大,已沒有蒼梧的容身之地。一個煉氣後期掌門支撐的宗門,放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只是一塊待烹的肥肉,今日不是青極宗下手,也會有其他人覬覦,眼下她能拉攏的,也只有這位身手了得的夏道友了。

  「算不得體修,略懂一些而已,倒是曲掌門,出手也不似尋常法修。」修長的手指捏著精緻小巧的茶杯把玩,夏時坐姿筆挺,脊背幾乎呈一條直線,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

  「我的經脈靈根其實並不適合修煉,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麼大德,六歲時遇到了我師父淩海真人,方才走上修道一途,哪怕資質不好,我也從未懈怠,想走一個以武入道的路子,因此我不算體修,只能算是個不倫不類的武修。」她低聲道,琴上泛出一串清冽如泉的奏鳴,似是心境,似是心聲。

  夏時淺酌一口,道:「曲掌門獨力經營宗門,著實不易。」

  「事到如今,我便直說了,夏道友有一副好身手,又無門派牽掛,可願在我蒼梧做一名客卿長老,享門派供奉?」

  他笑道:「方才出手,曲掌門不是已經答應在下常住蒼梧了麼?現在又要我繼續出力,說不得還要衝鋒陷陣,那麼……曲掌門又能給我什麼好處?」

  曲笙的琴音明顯黯淡了下去。

  「道友也看到我這門派,弱的弱,殘的殘,唯有問道之心,赤誠一片……道友固然是尋棲身之地,可惜小宗門求生艱難,若蒼梧被吞併,道友豈不是又要流離失所?難道道友便忍看蒼梧同絕地觀一樣被吞併嗎?」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何況我蒼梧派,寧死也不會淪為他人附庸。」

  一番話慷慨激昂,她指下琴音驟然哀婉,清越錚鳴,像是雛鳥渴望掙脫牢籠。

  夏時忍不住歎氣,絕地觀這個假身份本就是他用來做扣兒的,只是沒想到用得這麼早。他微微露出猶豫的表情,此時此刻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身份的真相,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當時絕地觀被吞併時,我無力阻止,心中一直……也罷,我會盡力而為。」夏時放下茶杯,「但是蒼梧的情況,還請曲掌門詳細告知我。」

  曲笙停下撫琴,她站起身一拜到底,喜道:「這麼說,夏道友是同意做蒼梧派的客卿長老了?大善,我願舉全派之力供之,絕無隱瞞!」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要當客卿了?」夏時及時閃身,不肯受她這一拜。

  曲笙抬起頭,瞪著一雙眼睛水汪汪道:「客卿非門派中人,卻受門派供奉禮遇,只是逢門派大難時才予以援手,若蒼梧真的被吞併,客卿也可以來去自如,夏道友,這個名分並非對你的束縛,而是蒼梧的誠意!」

  「道友還未查證我身份,不怕我身懷秘密,心懷不軌,給蒼梧帶來災難嗎?」

  曲笙苦笑道:「不瞞道友,眼下蒼梧已遇難關,要是走不過這一步,還談什麼將來?夏道友放心,本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全都仰仗夏道友了。」

  夏時心情更複雜了,蒼梧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本來制定的循序漸進計劃幾乎都沒用上,便如此順暢地達到了混進蒼梧的目的。

  不知道為什麼,開心不起來……

  他送出一道柔和的勁力將曲笙服起來,正色道:「既然曲掌門如此誠心,那麼今後,便請掌門大人多多指教了。」

  曲笙笑得明媚:「夏道友客氣,從今日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她這副模樣落在夏時的眼裡,像是一隻得償所願的小狐狸,那種不能太嬌慣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咳了一聲,沉吟道:「那貴派的供奉……」

  曲笙彎腰抱起琴,突然頓了一下,表情無辜地道:「我這就去給夏道友賺供奉,至於本座的那些徒兒,就先餓上幾頓吧……」

  夏時:「……那好吧,供奉的事我不著急,但是貴派總有個供奉客卿的章程吧?」

  「蒼梧從未有過客卿,若是夏道友不嫌棄,我會抽出門派盈利的一成,作為道友的供奉。」

  這一成盈利可大可小,若是那種大型宗門,絕對是一筆鉅款,但是在蒼梧來說,恐怕連七塊靈石都沒有吧?

  夏時側過身為曲笙讓路,無奈道:「那在下便期待蒼梧蒸蒸日上,若掌門有什麼吩咐,我一定隨叫隨到。」

  曲笙欠身行禮:「夏道友有心了,不過我現在去的地方,你大概幫不上忙。」

  「何解?」

  「我要去豔陽樓。」

  夏時一愣。

  修士並不斷七情六欲,他們知道何為歡愉,卻不會耽於歡愉,又因雙修可以促進雙方修為,所以露水情緣也是有的,願共同承擔天道因果的雙方,還可以結為雙修道侶。

  仗著天資聰穎,夏時幼時也算博覽群書,長大後自然知道男歡女愛是怎麼回事。在進角子街之前,他對這些世俗生活還停留在書本認知上,真正進了萬丈紅塵,他才知道聲色犬馬、紙醉金迷是個什麼概念。

  夏時從小受正統教育長大,潔身自好不說,還略有點兒潔癖,對這些花樣兒是真正沒興趣。當時溫娘子的冒犯雖然沒往心裡去,但如果進了那搖曳生姿的豔陽樓,他不敢保證自己的脾氣。

  而且他完全沒想到曲笙會去那種地方。

  「你去豔陽樓做什麼?」他問道,一時間卸去了溫厚的假面,聲音極冷。

  曲笙瞄了眼夏時的臉色,意識到他的不悅,才解釋道:「我偶爾會客串豔陽樓的琴師,上一張琴不小心在那摔壞了,我已經好久沒去,如今有了『紅袖』,正好再去賺點銀子,我想請個廚娘,給徒兒們吃點好的……」她看著夏時越發冷峻的面孔,安撫地笑笑,「不過是賣藝而已,溫三春一直照顧我,再說了,修士能吃什麼虧,不過是一群凡人。」

  夏時的神色還是未暖,不知在氣些什麼。

  曲笙突然有點懷念這種感覺。好人家的姑娘去那種地方,應該是有人來管教的,若是師父還在,一定不會讓她去。

  可如果師父在的話,她何至於此?

  曲笙躬身行禮,抱琴遠去。走到碎花小徑的盡頭,她才想到……夏時那張臉,生起氣來,居然比他笑起來還好看,真是活生生的美人,宜嗔宜喜。

  曲掌門沒心沒肺,夏時卻穩不住了。

  他回到客房後仍舊沒緩過來——堂堂一派掌門去歡場賣藝,這在正統修士眼中簡直無法想像!

  他低聲道:「月刃,你在嗎?」

  「少主可有什麼疑問?」那銀色小蛇顯出身形,抬頭望他,「你知道我的任務,我充其量只能做一個引導者,你的一切行動我都不會干涉。」

  夏時自然知道,月刃本體是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大妖獸,久經人間變遷,他下山前,是母親特意拜託月刃隨他同行的。

  只不過,月刃的任務並非為了保護他……哪怕他死在月刃面前,它也不會出手。

  「我只想知道,以你的閱歷來看,曲笙的資質,有沒有改造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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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子御風》是一首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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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5-9 09:10 AM

第十三章 列子御風(二)

  洗筋伐髓通常只存在於人間的傳說中,若是真的有這等逆天的法術,資質好的修士豈不俯拾皆是?但也有一些可以小幅度改善修士體質的方法流傳下來,通常要用更大的代價去換,非正途。

  眼下曲笙未築基,只有兩百年壽命,對於修士來說,兩百年太短暫,也許是一次秘境,也許是一次閉關,也許只是入定了一會兒罷了。他必須想辦法改善曲笙資質,蒼梧才有未來。

  「我勸少主還是從其他方面著手,這位曲掌門的師父算是明白人,如今她能循正道修煉的方法,唯有以武入道,方有轉機。」

  他按著眉頭道:「那不如我教她修劍。」

  「半途轉換道統,根基不穩。」

  夏時反笑:「……難道我要幫她教徒弟不成?」

  這的確是一句玩笑,越俎代庖是修真界大忌,眼下夏時也沒什麼好的辦法,更何況有眼疾的康紂南一副風一吹就倒的樣子,閉關的常鈞語還不知是什麼情況,滑不留手的嚴琮心思太浮躁,魯延啟品性還不錯,但資質也就比他師父強那麼一點……簡直不忍心想下去。

  「既然以武入道的話,便從『武』入手好了。」

  他一揚手,空中浮現出一張人體經脈圖來,上方所畫經脈隱隱有靈力流動,乃是專門為修士所設的經脈運轉圖。

  夏時一整晚都盯著這張圖,直到天曉雞鳴,神情才舒展開來,有恍然大悟之色。

  而此時,曲笙正哼著小調,一手抱著琴,一手拎著食盒,懷中揣著十多兩碎銀走出了豔陽樓。

  她剛走上角子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天剛濛濛亮,角子街上的店鋪都已經歇了下來,但絕對不該這麼安靜。

  氤氳的晨霧中,不知誰家的貓正從房檐上走過,綠幽幽的眼睛望了曲笙所在的方向一眼,而後從房檐上躍下,向她撲過來。

  曲笙沒躲,那貓卻穿過她的身體,邁著小碎步跑開了。

  她立刻便知,自己這是進了結界之中!

  曲笙咬住下唇,將手中雜物都收入儲物袋中,手心裡已經扣住一張符籙,緩緩向著回家的路一步步走著。

  漸漸地,那晨霧中出現一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何師叔,這便是那位不把青極宗放在眼裡的臭丫頭,待擒住後,還望何師叔將其留給我,哼,好教她知道青極宗的厲害!」

  旁邊那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他的右手慢慢抬起,道:「劉師侄慎言,青極宗可不是邪門歪道,咱們不過是來了結因果,至於這位掌門有什麼下場,還得看她是不是識時務。」

  「何師叔說得有理,是晚輩造次。」另一個人影躬身道。

  曲笙心中一片冰涼。

  那「劉師侄」的聲音正是昨日在夏時手中「哦哦」亂叫的「劉仙師」,青極宗居然這麼快找上來了!

  她將靈力罩打開,手中符籙祭出,正要作法將靈力輸入符籙之中——

  對方怎會給她這個機會,那「何師叔」身上立刻放出威壓,曲笙瞬間扛不住了,她半跪在地,手都在顫抖,更別提掐指作法。

  那是金丹期的威壓!

  修為境界一共分:煉氣期、築基期、金丹期、元嬰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等七個境界,高階修士對低階修士皆有威壓壓制,在橫跨了一個築基期的金丹威壓之下,煉氣期的曲笙幾乎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換句話說,若不是當天她找了夏時做幫手,這築基期的劉仙師一出馬,她很難全身而退。

  如今對方一個金丹期,一個築基期,她怕是要折在這裡了。

  「你們青極宗自詡名門正派,覬覦他人宗門氣運……難道就不怕,不怕報應……嗎?」她斷斷續續,幾乎從牙縫中擠出這麼一段話。

  那「何師叔」本已祭出一件法寶,正要將她收拿,卻沒想到曲笙說出這一番話之後,他身形似乎震動了一下,立刻將已經快要發動的法寶收回,手指改為虎掌之勢,一陣風起,將曲笙淩空抓到自己身前。

  曲笙完全無力反抗,她像是吊起的木偶,直直飛了過去。

  可是她分明感覺那「何師叔」氣息有些紊亂,威壓竟不自覺收斂,直到她來到他面前,抬頭看上一眼,才目露震驚之色。

  眼前人無疑也是英俊的,他有一雙狹長而深邃的雙眸。

  她不敢置信道:「師兄,大師兄?」

  這一瞬間,曲笙連掙扎都忘記了。

  「何師叔」立刻將她丟開,虎掌反而抓住了旁邊的劉仙師,他出手極快,就在劉仙師剛要大叫前,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頸,乾淨利索地收力,那劉仙師只掙扎了兩下,便頭一歪,雙目圓瞪地死去了。

  曲笙看著他殺人滅口,臉上慢慢浮現出冷笑:「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再次見到大師兄,已經物是人非……何簫,你如今好出息,做了青極宗門下打手,只是你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嗎?」

  原來那「何師叔」,正是蒼梧派五代弟子,前任掌門淩海真人座下首徒,何簫。

  何簫將劉仙師的屍體收入儲物袋,方才轉身看向曲笙,他表情冷漠,開口道:「沒想到你們已經搬到了晉城,連曾經的削月洞都待不得了麼?」

  曲笙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師兄說得哪裡話,若不是當年你以首徒的權限將門派大半資源偷走叛逃師門,我們又怎麼會連削月洞都待不下去?」

  「蒼梧這樣的道統,本就不適合在修真界生存,你們到現在還沒看破嗎?倒是師父,他不思進取,只知作畫怡情,現在蒼梧會被青極宗盯上,你們居然還在這裡等死?師父由著你胡鬧……他越來越老糊塗了。」

  「何簫,你混帳!師父已經仙逝一年多了!」

  「師父死了?」何簫驚道,他後退兩步,「怎麼可能,門派裡明明還有一顆壽元丹,我……」

  除非已修到渡劫期,可與天地同壽,否則所有修士都有其壽限,只不過年限不同罷了。也因此,壽元丹是修真界最昂貴的幾種丹藥之一,煉製此丹不僅材料苛刻,且失敗率是所有丹藥中最高的,最高極品九轉壽元丹可以增加修士一千年壽命。

  何簫當年將門派中像樣一些的資源都打包帶走,唯有這顆壽元丹,他留給了師父。

  「師父賣了壽元丹。」曲笙看著何簫的眼神是帶著恨意的,「他不是你這樣的小人,師父他寧可自己到壽限,也希望宗門能繼續走下去。何簫,你是蒼梧之恥!」

  何簫暴怒,他一把將曲笙抓了起來,揪著她的衣領將她抬高。

  曲笙幾乎無法呼吸,她眼角流下淚來:「誰能想到你會做這種事,師父悄悄用壽元丹換了物資,門派裡所有人都只知道你同六師兄一樣遠遊,直到他臨死前,才將此事告訴我一人。師父說自己糊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他不希望我們知道真相,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大師兄,居然會做出這種自私無恥之事……他甚至還想著你有朝一日想清楚後,會重新回到蒼梧,他還給你留著一道門……何簫,我的大師兄,師父那個糊塗人,連你小時候給他紮過的草蟈蟈都留著,你真是混帳啊……」

  何簫眼睛通紅,他的手漸漸無力,放下了曲笙。

  「青極宗不知從什麼地方請來了一個可以測算門派氣運的修士,方圓三千里內的小宗門,只有你們,既有氣數將盡之勢,卻又暗含生機,最適合吞併,所以青極宗不會放過蒼梧的,他們對你們勢在必得。」他低聲道,「逃吧,離開晉城吧。」

  「他們給你的任務是什麼?」曲笙比他冷靜得多,低聲問道。

  「我來之時,並不知道在晉城的是蒼梧,他們只說此地掌門跋扈欺人,吩咐我將你捉回去,但事情並不難猜,一派氣運皆在掌門之身,只要拿捏住了你,他們便可以細細謀劃吞併蒼梧了。」

  「何簫,我不會走。你大可告訴青極宗,蒼梧寧死不降,我寧可斷了這氣運,也不會任由青極宗鯨吞蠶食。」

  「你果然……師父他最後……」師父最後,還是看對了人,將蒼梧交到你手上。

  曲笙手中指甲刺入掌心,她扭過頭道:「師父臨死前都在盼著你回來,大師兄,你若是肯回來,還是我們心目中那個雲遊歸來的大師兄。」

  何簫慘然一笑,他低聲道:「我回不去了,我有何顏面回蒼梧……師父是被我害死的……哈……」

  他揮袖撤去結界,飛行法寶也未祭出,在那破曉的一線紅光中,跌跌撞撞地御風遠去了。

  曲笙也是搖搖晃晃,結界撤去後,她突然出現在角子街的街道上,身邊是一隻正在洗臉的貓。

  她腿一軟,將要倒下之時,一道勁風撐住了她。

  曲笙抬頭,便映入一雙桃花眼中。

  她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夏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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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19-5-9 09:19 AM

第十四章 列子御風(三)

  她額頭上都是汗,看上去有些狼狽。

  當她落在夏時眼中,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收好的心事。

  夏時沉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借著夏時的力道,曲笙緩緩站直了身體。角子街上空,陽光已經出來了,周圍還有零星幾個老街坊在拾掇東西,看到她突然出現也不驚訝,點個頭便各忙各的。

  她慘白著臉,勉強笑道:「沒什麼事,遇到了個熟人,要朝本座借銀子,那怎麼行,一大家子人要養活啊,他說三分利,我說七分利……」

  夏時知道她在說謊。

  出門在外,他若不在自己的落腳地方做好準備,也就枉費師父教導了。何簫跟劉仙師剛一來到角子街的時候,他便有所察覺,之後,何簫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好在何簫對曲笙沒殺意,否則他還真不好解釋自己怎麼以築基後期修為突破了金丹修士的結界。

  蒼梧的門派私務他不便參與,也不會刨根問底為難曲笙。

  「大家準備吃早飯,我正好無事,康紂南拜託我出來接應你一下。」

  「有勞夏道友。」

  她一路都心不在焉。

  青極宗的事情比她想像得複雜,那個神秘的修士是誰?引導青極宗來對付蒼梧,是無心還是有意?

  何簫回去後會怎麼說?青極宗還會不會派人來?

  若真的硬碰硬,她還如何自處?她的同門、她的弟子們,又該如何自處?

  一時間心亂如麻,她進了院子,只是敷衍地摸了摸桐姝的辮子,將從豔陽樓帶回來的食盒放在石桌上,嚴肅地對等著她開飯的少年們道:「今日飯時不必叫我,紂南自行修煉,嚴琮帶著延啟繼續抄門規。」然後轉過身看著夏時,「請夏道友隨我入內堂一敘。」

  ※※※※※※※※※※※※

  「剛才在街上,我並未對夏道友說出實情,乃是因為人多眼雜,不得不防備,望道友勿怪。」

  「自是不會。」

  兩人在空蕩蕩的內堂對坐,從這裡便可以看出蒼梧家徒四壁,屋裡沒任何擺設,連個待客用的茶桌,都是曲笙從儲物袋中取出的。

  曲笙將與何簫的恩怨一筆帶過,細細講了青極宗的目的,以及那個神秘的修士,而後道:「青極宗不會善罷甘休,我雖誇下海口,卻也不會只逞匹夫之勇,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曾經我答應過夏道友,將蒼梧情況和盤托出,不知道友現在願意聽否?」

  夏時頷首道:「洗耳恭聽。」

  「蒼梧派,得名於燕國附近的蒼梧山,由我派開山祖師明潛真君,於銘古紀3942年創立。」

  如今是天元3415年。在天元紀年之前,人間曾經歷經長達近十萬年的九大紀年,而在九大紀年之前,還有更早的上古時期、洪荒時期、混沌時期。

  銘古紀,便是九大紀年中的最後一個紀年,在整個人間歷史中,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段時期——那是一段充滿爭鬥的漫長歷史。

  人間界始於混沌,有上古十二神降世,他們裂大地,造七州;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分割水域,方有四海;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創造規則,方有今日人間雛形,得稱「人間界」。

  洪荒混戰,生六界三道,六界乃: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三道又分:輪回道、天道、修羅道。六界並不像如今涇渭分明,而是一團混沌,除仙道獨善其身,不在此界外,人間界中有神有魔,有人有妖,摩擦紛爭不斷。

  當矛盾愈演愈烈,天道崩塌,爆發神魔大戰。上古十二神於彼岸之門封印魔界,以眾神神格殉難,重新建立天道,制衡六界。但因為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導致心魔橫生,封印時留下一道暗門,因此人間每萬年一場大劫。

  魔界洩露的魔氣會滋養出魔尊,人身魔心,覺醒前與普通修士無異,但覺醒後會得到人間登頂的渡劫期修為,擁有打破封印的力量。如果人間沒有渡劫期大能與之抗衡,不能及時殺死魔尊,封印魔界的封印便會開啟,屆時修羅道主宰人間,六界重回生靈塗炭。

  於是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銘古紀等九個紀年,前八個紀年都產生了一位魔尊,之後被正道修士誅滅。只有到了銘古紀,太和靈端峰出身的魔尊,覺醒後並沒有屠殺人間修士,而是與人間界主一同進入彼岸之門,自此之後,彼岸之門消失,再無魔氣泄入人間,也不會再產生新的魔尊。

  魔尊與界主相攜鎮守魔界,方才有了天元紀年的太平盛世,靈端峰峰主「太和桃花」阮琉蘅與夏承玄,亦是成為人間一段佳話。

  曲笙繼續道:「只可惜,銘古紀4745年,明潛祖師遭同門師兄清吾神君迫害,蒼梧道統,講究的是『無欲無求,與世無爭』,當年除明潛祖師一人為元嬰期,座下弟子僅有四名金丹期罷了。在此一役中,門內弟子慘遭屠戮,最後只餘第二代蒼梧掌門彥之真人,帶著二百七十二人,從蒼梧山撤離,隨後隱匿在深山之中,幾乎不問世事。」

  夏時心中一震。

  曲笙所訴,竟與他所知的當年真相不同!

  他按捺住心中觸動,問道:「銘古紀4745年正是銘古紀年的最後一年,之後便是天下大定,為何要撤離蒼梧山?」

  曲笙道:「夏道友有所不知,當年彥之真人不過是築基後期修為,放眼宗門竟無一個金丹修士,其他弟子也不過是煉氣期,自是守不住蒼梧山,只好隱居避難,彥之真人於天元元年成為蒼梧第二任掌門,在位一千四百年,壽限終了逝世。」

  夏時垂眸道:「彥之真人臨危受命,以築基後期修為將蒼梧維繫下來,已是不易。」

  「蒼梧第三任掌門為逢朗真人,乃是彥之真人三徒,於天元1412年繼任,卻經歷了天元紀年最動盪的一段歲月,」講到蒼梧歷史,曲笙臉上是超出她這個年紀的沉重,「天元2018年,歌留山老祖陌降元君欲勾結北冥界之人吞併人間,發動失心魔修與人間大戰,戰火荼毒人間全界,便是連隱居的蒼梧都不能倖免,逢朗真人投身大戰,被失心魔修所害,且門派好不容易晉階成功的數名金丹長老盡數隕落於此戰……之後,便如修真界典籍所記載,當年的魔君晏修,如今的太和青彌峰峰主與其道侶柳元君,誅盡奸邪,還人間朗朗乾坤。同年,尚才築基後期的師父淩海真人成為了蒼梧第四任掌門,帶領其餘的弟子,在魏國附近的一處山坳裡,尋到一個無人洞府『削月洞』,在那裡安頓了下來。」

  但凡修士大戰,修真界和人間都不能倖免,又何況是天元2018年的十萬年人間大劫……蒼梧這樣弱小的宗門,能保住一點血脈不散,已是造化。

  「其實我一直心有疑問,如今蒼梧莫非只有你與封笛,再無其他同門?」夏時問道。

  「蒼梧派行至今日,弟子一代比一代凋零,五年前,也就是天元3410年,師父壽限將至,而宗門資源日漸微薄,師父無力晉階,於是點燃機緣灶,推演機緣指向了晉城,師父便將門派從削月洞遷徙至魏國,淪落到晉城貧民窟中蝸居一隅。天元3413年,晉城剛入冬,師父他老人家沒能撐過那一年……他臨死前,將蒼梧託付給了我,也正是這一年,我成為蒼梧第五任掌門。」曲笙臉上沒有表情,但她的手指一直緊緊攥著腰上的飄帶,「夏道友想必也心知肚明,我這堂堂一派掌門,找徒弟基本靠撿,找機緣基本靠懵。然而曾幾何時,我師父淩海真人座下,蒼梧第五代弟子,也有九人之多,只可惜……」

  大師兄何簫金丹期,五年前從削月洞叛逃,捲了門中大半資源不知所蹤;

  二師兄岳罄她連面都沒見過,聽說不過一百多歲便已早夭;

  三師兄徐鼓築基中期,成日鼓搗一些奇怪的玩意,充其量只是個不伸手要靈石花的存在;

  四師兄封笛放誕不羈,好枕溫柔鄉,精通琴棋書畫,但偶爾譜個曲換錢養家糊口已是良心;

  五師姐管鈴,築基初期修為,已與天瀾丹派的一名內門弟子結為道侶,因此並不在蒼梧;

  六師兄韓箏同樣面都沒見過,聽說已經遠遊了五十年,除了密室裡的本命元神燈證明他還沒死,其他什麼都沒有留下;

  七師兄胡築十年前進了一個小秘境,再也沒有回來;

  八師兄關瑟也是築基中期,別看是修士,卻是喜好務農的實幹家,在晉城郊區開荒了兩畝地,專門用來種植他的花花草草,通常是不著家的。

  「如今蒼梧五代弟子中,能在蒼梧幫襯一二的,也就只有三師兄徐鼓、四師兄封笛、八師兄關瑟三人,」曲笙平靜地道,「何簫是指望不上的,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念及舊情,但夏道友,我蒼梧也並非無一戰之力。」

  「願聞其詳。」

  「蒼梧第四代弟子,還沒有死絕。」

  夏時抬頭看向她。

  曲笙一字一句道:「蒼梧派,也是有金丹真人坐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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