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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4 PM

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6 12:19 AM 編輯


【書名】:我不成仙

【作者】:時鏡

【內容簡介】:

  ——縱你成仙,也逃不出我這一劍。

  她持劍縱橫,無數仙人在她劍下喪命。

  於是,好事者多名之曰:仙見愁。

  仙見愁仙見愁,仙人見了也發愁。

  後來,他們叫她「見愁仙子」。

  傳聞,她有過一個曾殺妻證道的夫君。

  「仙見愁」是個女人,是這浩浩三千界唯一一個不想成仙的修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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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5 PM

第001章 殺妻證道

  「轟隆……」

  黑雲湧動的天邊,滾過一道悶雷。

  「嘩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來,如注的雨水從青青的瓦簷下飛瀉而下,順著砸到已經坑坑窪窪滿是泥水的地面上。

  風刮得沒關穩的兩扇窗直晃動,發出「哐當哐當」的響聲。

  正在屋內做針線活兒的見愁,聽見這聲音,嚇了一跳,險些紮了自己的手。

  望著那不斷搖晃的窗,她總覺得有些心驚肉跳,連忙放下手中縫了一半的袍子,走到窗邊來,將兩扇窗拉回來關上。

  窗一關,外面的雨聲卻半點沒小。

  時不時在天邊滾動的悶雷,也越來越近,好似在他們家房頂上滾動一般。

  見愁一聽,不禁歎了口氣。

  伸手在自己尚未顯懷的腹部輕輕撫摸,她瓷白的臉上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

  興許,這就是老天給自己最好的賜予了。

  新婚三月,見愁也沒想到,自己竟能這麼快有孕。

  今晨也不知怎地,平白嘔吐起來,她請了鄉裏的大夫來看,大夫卻一個勁兒地說恭喜。見愁追問了好半天,對方才笑著說,您是有了身孕。

  好半天,她都沒反應過來,連到底是怎麼付了診金,送走大夫的,她都全然回記不起了。

  見愁,原本是只有名沒有姓的孤兒。

  自有記憶開始,她便知道自己無父無母,幸得好心人收養,方能安生平順地活下來。

  後來,她遇到了謝不臣,那時候他還不是秀才,只是謝家的少爺,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直到謝家家道中落,謝不臣被仇家追殺,正好為見愁所救,兩人才算是結下了不解之緣。

  三個月前,他們終於在這小村莊落了戶,成了親。

  於是,見愁也有了姓,從此以後叫「謝見愁」。

  謝不臣熟讀四書五經,在家裏時便小有才名,已經是童生。後來他參加縣試,又得了秀才,便越發用功讀書起來。

  他捨不得見愁受苦,曾握著她的手說,等他回頭拿下了更高的功名,便能做官,以後,見愁也算是個官太太了。

  今日一早,謝不臣就去了縣學讀書。

  往日裏這時候,他也該回來吃飯了,可偏偏趕上這樣的大雨天。

  見愁想著,他帶了傘,多半是道中泥濘,路不好走,所以遲遲未歸。

  等他回來,她便將這天大的喜事告訴他。

  唇邊掛上一絲淺笑,聽著周圍嘲哳的雨聲,她也不覺得心煩了。

  從窗邊走回來,見愁沒再拿起針線活兒,掃了一眼掛在牆上的一柄鮫皮為鞘的寶劍——這是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是謝不臣拚死也要帶走的。

  她走到了屋前,望著窄小的院門,巴望著謝不臣從雨幕裏出現。

  這是很簡單的農家小院,幾隻大白鵝被竹篾籬笆圍了起來,正歡快地在雨裏叫喚著,不時將修長的鵝頸轉過去梳理羽毛。偶爾一抖,便見落下來的雨珠被油亮的鵝毛抖得飛旋出去,一片晶亮。

  透過厚厚的雨幕,能瞧見不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深深的墨綠色,被雨水打濕,彷彿更濃了。

  層層的雷聲,便在山那邊滾動。

  見愁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撫摸著腹部,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傘去縣學找人,雨幕裏便傳來了一陣穿行的腳步聲。

  嘩啦啦……

  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也漸漸近了。

  一道頎長的身影,慢慢從暈染開的雨幕之中凸顯出來,傘邊沿滑落的雨水,像是連線的珠串,不斷地落下,濺在地面上,與周圍的雨水混雜在一起。

  謝不臣的眉是長的,鼻是挺的,唇是薄的,有一線近乎冷峻的弧度。

  濕冷的水氣,暈染在他眼角眉梢上,似乎又增了一分霜寒。

  握著傘柄的手,是握筆的手,修長,白皙。

  見愁瞧見了他,臉上立時露出放心的表情來,唇角不自覺的勾起:「你回來了。」

  謝不臣淡淡點了點頭,嘴唇一分,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又牽出一抹笑來,走上了屋簷,將傘收起,小心地倒立在了門軸旁。

  見愁趕緊將他讓進屋,伸手就要為他解下外面已經濕了的袍子。

  蒼青色的袍子,被雨水打濕,變出一種與外面群山一樣的墨綠色。

  見愁唯恐他著涼,卻沒想到,在這一剎,手卻被另一隻冰涼的手給按住了。

  順著這一隻手看過去,見愁看見了謝不臣帶著淺笑的臉。

  為什麼覺得有些奇怪?

  見愁不解:「你手好涼,怎麼了?」

  謝不臣搖搖頭,轉眸一打量屋內的陳設。

  這裏像是他今晨走的時候一樣,除了放在簡單方桌上的那幾件衣裳,有一些已經疊好了放在一旁,還有兩件則散放著,其中一件的袖子上還插著針線。

  見愁解釋道:「方才窗沒關好,又打雷又下雨的,我顧著關窗,回來便只顧著想你怎麼還沒回來,一時便忘了繼續縫。不過其餘的幾件衣裳,我已經縫好了,一會兒你可以換上,下午雨小了,便繼續去縣學——」

  「見愁。」

  清冷的嗓音,這一次卻帶了一點奇異的沙啞。

  見愁以為他是被雨淋了,染了風寒,倒擔心得不行:「你嗓子都啞了,必定是急著回來,路上不當心,在雨大的時候趕路。若是回不來,在縣學裏待著也是可以的……」

  話是這樣說,可她心裏卻甜滋滋的一片。

  說著說著,唇邊的笑弧便擴大了。

  謝不臣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

  他渾身都濕透了,腳邊全是水跡,眼前的見愁,滿心滿眼都是他,笑起來的時候也暖暖的。

  今日冒雨歸來時見到的場面,又平靜地在他腦海之中重播,同時迴響的,還有那振聾發聵的蒼老聲音。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不敢臣。」

  「人為肉體,為凡胎,心為七情六欲所系,難離酒色財氣。」

  「世外有仙山,蒼茫雲海間。凡塵如一芥子,紅塵幾度皆為虛妄。問世間人,何不脫去凡根,尋仙問道?」

  「斬情根,斷塵緣。若要求道,須舍盡一切,汝以何證之?」

  汝以何證之?

  短短的五個字,卻像是一道天塹鴻溝,隔絕了人世與仙塵。

  而謝不臣,必須跨過去。

  他抬手,冰涼的手撫摸著見愁溫暖的臉頰,淡淡笑道:「你在家,我總歸要回來一趟的。」

  這手涼得,叫見愁抖了一下:「哪裏用得著那樣麻煩?我又不是什麼身嬌肉貴的。不過你回來也好,我有件事……」

  她說著,伸出手去,溫暖的掌心覆蓋在謝不臣的手背上,才一碰著,便感覺到了那種冰冷。

  歎息一聲,見愁都擔憂得忘了要說什麼:「你身上太涼了。」

  「無事,我身子可比你壯多了。」

  謝不臣笑著,退後了一步,平靜地轉過身,一眼就瞧見了掛在斑駁牆壁上的那一把劍。

  烏黑的刀鞘上滿布著片片鱗甲,卻依舊黑亮,沒有半點灰塵。

  他慢慢伸手出去,將這一柄寶劍取下,輕輕一擰,再一用力,一寸一寸的寒光乍泄而出,伴著窗外的雨聲雷聲,令人不禁屏息。

  隨著劍身不斷抽離,隱隱的劍吟之聲也漸漸清越起來。

  他抽劍,卻像是要釋放什麼一樣。

  見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裏卻盤算著怎麼告訴他自己有孕的事。

  「這劍我每日都要擦上一遍,沒沾上多少灰塵,不過倒從沒拔它出來過,這模樣真是漂亮,難怪你要把它帶出來了。」

  謝不臣終於完全將這一柄劍抽了出來,寒光閃爍的劍刃倒映著他的深潭般的眼眸。

  這一刻,他忽然看清楚了。

  這是他自己的眼眸,無情無欲,無悲無喜,無悵惘,無不舍。

  世間人,都不過夢幻泡影。

  有什麼不能捨棄?

  即便是……

  見愁。

  不過證明自己有求道之心而已。

  他淡靜的眼眸一轉,從霜寒的劍刃上移開,落在了見愁的臉上。

  打扮簡單,荊釵布裙,只有一張臉是白皙的,狹長的眼尾拉開,有一種難言的端麗。縱使是在這般寒酸的地方,也遮不住她滿身的光芒。

  謝不臣從未覺得,他的妻子有這般美過。

  然而,這樣的美,已經不能撼動他的心半分。

  古井不波。

  「見愁。」

  他又喚她的名字。

  見愁眨眨眼,走上來半步,張口想要問他到底怎麼了。

  可下一刻,邁出的腳步陡然止住。

  劇烈的疼痛來襲——

  劍!

  見愁困惑地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胸前那一柄劍。

  她順著雪亮的劍刃看過去,看見了一隻持劍的手。

  那是謝不臣的手。

  執筆的手,撐傘的手,持劍的手。

  謝不臣漠然地注視著他,昔日的柔情繾綣彷彿過眼雲煙,消散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種冷硬、有情還似無情的眼神。

  刺入胸膛的劍,像是一塊冷寒的堅冰,凍得她連疼都要忘了。

  瞳孔劇烈收縮,見愁微微張開了兩瓣唇,迷茫又驚痛。

  謝不臣手持著三尺青峰,而三尺青峰的劍尖,已經沒入了見愁的胸口。

  鮮紅的血跡暈染開來,順著鋒利的劍刃,一滴,一滴,又一滴……

  嗒。

  第一滴血,點在了地面上,像是一枚帶血的棋子。

  謝不臣蒼白的臉,被這樣的鮮豔照著,也有了一分奇異的血色。

  「你……」

  見愁竭力地想要說話,可張大了嘴,像是被人拋上岸的魚,怎麼也只能發出模糊的聲音。

  她眸子底下,有淚光閃爍。

  為什麼……

  謝不臣將她的一切神態收入眼底,卻彷彿隔了一層一般,無動於衷。

  緩慢地,殘酷地,又近乎優雅地,他將長劍抽回。

  見愁胸口濺開一朵血花,怎麼也站不穩了。

  謝不臣淡淡地看著,劍尖斜斜點地,任由劍上的血落下,在潮濕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

  「今生我負你。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今生我負你。

  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見愁站不穩,她捂著胸口的傷,低頭時,只看見了指縫裏汨汨流出的鮮血。

  是她心頭血,眼底淚。

  身形晃了幾晃,她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謝不臣提劍,腳步無聲,從她身邊走了出去。

  她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指用力地握著,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一樣。

  然而,只有一片濕透的衣角,從她眼前劃過。

  「刷拉拉……」

  瓢潑般的雨還在下,天的邊緣,依舊有悶雷滾動。

  小院外,目之所及的連綿群山又彷彿蒼翠了一層。

  院子裏的大白鵝在雨裏踱步,謝不臣走出來的時候,有幾隻就要朝籬外撲騰,他沒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低矮的院牆。

  幾根枯草的斷莖在雨裏顫抖。

  院牆上有著個蒼顏白髮的道士,負手而立,腳卻離牆上的枯草有不多不少恰好三寸的距離,乃是浮在上面的。

  他滄桑的目光,彷彿通達天機,落在謝不臣的身上。

  他劍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漸漸變淡。

  微微一笑,老道開口:「塵緣已斬,心性絕佳。他日尋仙問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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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2章 死而復生

  大雨三日才歇。

  瓦藍瓦藍的天空裏,一絲雲也沒有,明澈至極。

  空氣裏有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林間茂密的枝葉上垂下點點露珠,不經意之間滑落而下,便潤濕了一片土壤。

  遠處起伏的山巒,有著柔和的曲線,清風拂過,吹來牧童的笛聲。

  還有奇怪的歌聲。

  「左手一隻鴨,右手一隻雞,今天吃完了,明天吃什麼?」

  四面環山的穀底斷崖下,見愁坐在一口用新鮮樹幹剖成的棺材裏,怔怔地望著站在面前哼歌兒的老頭兒。

  一身油膩膩的道袍籠著他枯瘦的身體,像是一百年沒洗過,臉上也髒兮兮一片,腰上掛了個酒葫蘆,一手捏著細細的破竹竿,另一手卻抓著一隻雞腿,正鼓著腮幫子看她。

  她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老、老丈,您剛才說什麼?」

  歌聲頓止。

  那一瞬間,老頭兒險些氣得一個踉蹌磕死棺材上!

  「氣煞山人,氣煞山人啊!」

  他使勁兒撓著自己頭上不多的頭髮。

  「姑娘啊,你死了三天,腦花都化了不成?說八百遍了……我乃扶道山人,路過此處,見此地藏風聚氣乃是龍穴,順著血跡就看到了你的墳,這才挖你出來,施法喚你回魂!你不要再什麼老丈老丈地叫了,一點都不好聽啊!」

  見愁訥訥地開口:「那我叫您什麼?」

  「當然是……」

  是個屁啊!

  說了一百遍「扶道山人」她沒記住是不是!

  老頭兒離氣暈不遠了,直接右手抬起,給了自己左手手背一巴掌:「叫你手賤,叫你手賤,行善積德這種事也是你能做的嗎?再不敢手賤了吧?!」

  見愁不是很明白,只靜靜地看著他。

  到底發生了什麼……

  腦子裏木木的一片,似乎的確是扶道山人所言「死了三天腦子化了」,她只覺連望著周遭的山巒,樹木,花草,都覺得陌生無比。

  有零碎的畫面,從她腦海之中閃過去。

  農家小院,雷雨交加的天,哐當作響的窗,出現在雨幕裏的傘……

  那是她的夫君,她曾要託付一生的良人……

  謝不臣。

  那一道送入她滾燙胸膛的劍光!

  謝不臣!

  見愁心口忽然一陣劇痛!

  她一下低頭看去,粗布衣衫上,胸口處有一個破空,邊緣整齊,似是利器所傷,一片已經乾涸的血跡……

  沒有流血,像是那衣衫下根本沒有傷口,像是從來沒有過那一劍,像是……

  謝不臣不曾殺她。

  可衣服上那個破洞,卻輕輕地咧著嘴。

  那一瞬間,見愁像是被什麼紮了一樣,痛的不是她的身,而是心,於是霎時臉色蒼白,手指顫抖。

  昔年相處的一點一滴,都無法控製地從她記憶裏瘋湧而出。

  枝葉茂密的樹上,謝不臣躲在濃蔭之中,手裏捏著一卷書,輕輕念著:「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

  她就坐在樹下,抄寫著謝母要的經文。

  聒噪的蟬聲無法打破他們平靜的相處。

  ……

  小巷子裏,出來避禍的謝不臣臉上,帶著難掩的憔悴,整個人搖搖欲墜。

  她撐住了他的肩膀,扶著他一路在暗巷之中逃竄,跑著跑著最後沒有了路,謝不臣抱著她滾到巷中的柴草堆裏,用紮人的乾草將兩個人遮擋起來……

  她被他緊緊抱在懷裏,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

  成親的那一日,謝不臣用喜秤挑開她的蓋頭。

  見愁還記得他臉上溫暖的笑意,比旁邊燃著的紅燭還要叫她心神搖曳。

  ……

  閃爍的畫面,最後定格在了謝不臣持劍的手上。

  那是她在心裏描過千遍萬遍的輪廓,是她許之以真心,要將終身託付的良人!

  可他卻持劍而對!

  劍上,染著的是她的鮮血!

  他們不是夫妻嗎?

  莫大的悲苦與仇恨,一瞬間侵襲了見愁的理智。

  她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她?

  他們曾同甘苦,共患難,甚至她還有了他們的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換來的竟是拔劍相向?

  見愁覺得自己眼眶裏熱熱的,彷彿有灼燙的淚水被鎖在其中,可她哭不出來,反而想笑。

  大笑。

  嘲諷,帶著一種難言的蒼涼。

  見愁難以抑製地抖動著肩膀。

  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不過戲言;笑真心盡負東流水,萬般轉頭皆成空……

  她所有的淚,都往心裏淌,坐在潮濕的棺材裏,越發顯得身形單薄。

  周圍是散落的泥土,蒼翠的樹木……雨後的世界,充滿了生機,一切都蓬勃生長。

  只有她的一顆心,如死灰。

  旁邊的扶道山人見她此番情狀,只覺得毛骨悚然:「你……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笑過了,心裏也就空空的了。

  反倒是在她意識消散之前,曾聽見的一句話,不斷在腦海中回蕩……

  「塵緣已斬,心性絕佳。他日尋仙問道,通天大能,必有你一席。」

  尋仙問道。

  這世上,真有的仙人嗎?

  見愁下意識地看向了那老頭,扶道山人。

  髒兮兮的鬍子,賊兮兮的一雙眼,渾身上下都寫著兩個字:猥瑣。

  這時候,他一雙眼睛骨碌碌轉著,彷彿在看四周有什麼情況,手上動作卻毫不含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隻雞腿來就朝嘴裏塞。

  「真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這年頭救個人跟救了個祖宗一樣!唉……」

  「山人,」見愁忽然問了一聲,「你是神仙嗎?」

  扶道山人正專心致誌地啃著雞腿,陡然聽見這清越的一聲,真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險些把手裏沒啃完的雞腿給扔飛出去。

  「神仙個屁!你以為飛升那麼簡單啊?真是,山人我也就是個修士,當然了,是厲害一點的那種修士了。不對,你怎麼問這個?嘿嘿,難道也想拜我為師,求仙問道,長生不死?」

  求仙問道,長生不死?

  不。

  見愁撐著樹心剖成的棺材邊緣,硬硬的小刺紮著她的手心,她卻半點也不在意,緩緩從棺材裏站了起來。

  彎腰將衣服上的碎屑和塵土拂去,她臉上浮出了難言的諷刺與譏誚。

  天空晴藍,見愁的目光從這所謂的「藏風聚氣之龍穴」遊弋而去,在那一片廣闊之中。

  「我不想求仙問道,也不要長生不死,我只想問,為什麼,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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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6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3章 山人

  「為什麼,憑什麼?」

  扶道山人不明白。

  見愁一笑:「山人有所不知,殺我之人乃是我枕邊的夫君,若我沒猜錯,他該是為尋仙問道而殺。」

  「什麼?」

  扶道山人頓時大驚。

  「你竟是因斬塵緣而死?」

  「斬塵緣?」

  見愁已經從棺材裏出來,踩到了泥濘的地面上。

  扶道山人道:「世上有許多人,為求仙問道,追尋天地間的至理,所以滅絕塵心,斬斷俗緣。因而有一說,名曰:斬塵緣。」

  「人無牽掛,拋開欲念,一心求道,方能成就無上大道。所以世間修士,多會待斬盡塵緣之後,再一心修行。一般修士壽數極長,遠超凡人,待得人間六親皆達往生,塵緣便自然斷了。只是有些極端之人,心急難耐,難以等待數十年的漫長歲月,因而會做出一些非常之事。」

  說到這裏的時候,扶道山人臉上彷彿綻放出一層光彩來,終於從一個老乞丐,化身為道骨仙風的山人。

  他帶著幾分難言的憐憫,看著她。

  「你夫君……」

  「便是山人所說的後者?」

  為求道,而殺妻?

  何等冷血?

  見愁聽得幾乎發笑。

  這般冷血狠毒之輩,上蒼也能允他們成仙不成?

  共患難的夫妻情義,在長生不老面前,當真有那般脆弱?

  低低一聲嗤笑,見愁臉上的神色,一下變得無比嘲諷起來。

  潮濕的木心棺材躺在土坑裏,下面還有暈染開的一團血跡,紮眼極了。

  她面前一步的地方,一塊木牌歪倒在地,被雨水打濕,暈染了上面的字跡,卻依舊模糊可辨。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是她的墓碑。

  是謝不臣的字跡。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哈。

  真是再沒有比這諷刺的事情了。

  謝見愁?

  不,不是了。

  在那一劍之後,一切便已恩斷義絕。

  她將不再姓謝,更不是謝不臣的妻子。

  她有名無姓,無父無母,只這天地之間一根飄萍。

  見愁一步邁出,沒有半分留戀的、甚至冷酷地,踩在了這塊墓碑上,像是踩在自己的過去上。

  「昨日之日不可留……」

  「什麼?」扶道山人沒聽清。

  「沒什麼。」

  見愁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淡笑,只朝扶道山人躬身一拜:「見愁自知本已奔赴黃泉,山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見愁無以為報——」

  「要以身相許?」

  扶道山人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身子前傾,期待地望著見愁。

  方才那個滿口「大道仁義」的老頭,這一瞬間,臉上寫滿了猥瑣。

  「……」

  一時之間,見愁所有道謝的話,感動的話,全部被噎在了喉嚨口,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山、山人取笑了……」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嘍?

  扶道山人才亮起來的眼睛,頓時就暗了下去,只覺大倒胃口,長歎一口氣:「果然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山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給救了起來……」

  見愁默默想,的確是世道變了,人心不古。

  這年頭這些方外之人,施恩圖報也就算了,還、還想這些?

  不是說,修道之人,都要斷情絕欲嗎?

  顯然,見愁的疑惑,此刻是無人解答的。

  扶道山人看見愁最終也沒什麼表示,不由得悻悻摸了摸自己的鼻樑,老臉頗有幾分掛不住,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題:「呃,那什麼,現在你人已經沒事了,準備幹什麼去?」

  準備幹什麼?

  見愁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謝不臣,下一刻回蕩在腦海之中的,便是才住了沒幾月的農家小院。

  她一下朝著斷崖上面望去。

  黃色的泥土最近浸飽了雨水,將斷崖斷面上的黑色岩石染汙了一片。有幾棵老樹紮根在岩縫裏,枝幹遒勁。斷崖不高,兩側有樹木掩映,左邊便有一道斜坡,上頭長滿了雜草,從這一道斜坡,可以上這一層斷崖。

  見愁道:「我想回家看看。」

  說完,她竟然直接朝著前面斜坡走去。

  「哎?回家?你腦子沒坑吧?」

  扶道山人簡直傻眼。

  「回去幹什麼啊?你死都死了!」

  死了她也要回去看看。

  見愁沒回他,兩步上了陡峭的斜坡,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你是不是傻啊?你要回去被村民們發現怎麼辦?死而復生,你會被弄死的啊!山人我不是白救你了?你說說你,浪費人家心意,救了你你就以為自己厲害了不成?像你這麼忘恩負義的還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見!」

  她哪裏忘恩負義了?

  不過……

  見愁忽然問道:「三百六十七次……那您救過多少次人?」

  「這個麼……等我數數……」扶道山人連忙掐著手指頭連點,最後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那有多少個忘恩負義的?」

  「三百六十七。」

  扶道山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種難言的悲憤。

  「哦……說到底不忘恩負義的也就一個呀?不過也挺好。」

  「挺好?!」

  扶道山人瞪圓了眼睛,怒視見愁!

  見愁輕輕一笑,只道:「我會是第二個。」

  「恩?」

  扶道山人頓時詫異。

  第二個不忘恩負義的人罷了。

  見愁沒有解釋,繼續往前行去。

  扶道山人卻愣住了,他不由打量起見愁來:蒼白的臉色,已經因為爬坡過於吃力,染上一層病態的暈紅,草葉鋒銳的邊緣,偶爾會劃傷她手臂,她卻半點不在意一樣,一心往上。

  是個有心氣兒的姑娘。

  他思索了起來:要不,真收個徒弟試試?

  上面,見愁卻已經爬完了這不長的斜坡,眼前一下開闊。

  草叢如地毯一般平鋪而去,遠處樹木蔥鬱,一條大道向著林中延伸,又朝著遠處的山巒蜿蜒盤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經開始逐漸變暗,山坳之中的小村莊,似有嫋嫋的炊煙飄起。

  那邊的那邊,便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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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7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4章 夜歸人

  「你真要回去呀?」

  扶道山人的聲音,一下從見愁耳邊響起。

  她嚇了一跳,側頭一看,剛才還在斜坡下發愣的扶道山人,一下就跑上來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問你呢,怎麼不說話?」扶道山人啃一口雞腿,皺了眉。

  見愁只好壓下那疑惑,回道:「回自然是要回的,不管以後如何,我想回去看看。」

  「我都說了,你死而復生,被人看見是要當妖怪抓起來的,再說萬一你夫君還在怎麼辦?」

  「那我正好殺了他。」

  見愁的聲音,沒有任何的波動,平緩而淡靜。

  「咳!」

  扶道山人險些被自己的雞骨頭給嗆死:「你……」

  見愁見他似乎驚詫,也不由得一笑,不過說了一回真話而已。殺她之人,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她何必留情?

  而且……

  「山人不必擔憂,我不會被當妖怪抓起來的。」

  「咦?你怎麼敢肯定?」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扶道山人完全迷惑了。

  看來,自稱「修士」,能轉換陰陽的扶道山人,在思考這一塊上,與尋常人沒有很大的差別。

  見愁一笑:「我向來與山中村民為善,若他們知道我身故,必定有香燭紙錢相送。可我只有一具樹棺,還葬在山崖之下,便可知他們並不知情,一切都是我夫君所為。說不準,還為我找了個失蹤的理由。」

  「有、有道理!」

  一拍自己腦袋,扶道山人看著見愁的目光簡直帶了幾分驚異和讚歎:這腦瓜子,真靈光啊!

  「如此,我回家,應當不會有事。」

  見愁下了最後的結論,便當先朝前走去。

  傍晚的夜色,漸趨迷離,緩緩籠罩下來。

  很快,便是夜色深深,斜月高掛。

  足足一個時辰後,見愁與扶道山人才到了山道的盡頭,來到了那一座簡單的小村莊。

  村子最中央,村中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樹,月光皎潔,給它披上一層紗衣,即便是站在西面村口,都可以一眼望見。夏日裏,正是它枝葉繁密的時候,隱約還能瞧見上面垂下的一根根許願的紅綢。

  見愁有些恍惚。

  風裏飄來幾絲煙火氣息。

  扶道山人鼻子一動,使勁嗅了嗅,驚喜道:好香,好香!有哪家在烤乳豬!還有野雞!野鴨……」

  見愁卻彷彿沒聽見,她緩緩抬步,走入了村中。

  或是狹窄,或是寬敞的村道邊上,堆放著村民們煮飯做菜需要的柴禾,一星又一星的燈火照亮家家戶戶的窗,越往村東頭,人家越是稀少,排布在黑夜裏的,只有零星的燈火。

  她身上帶有血跡,可在這黑夜裏,難以看清。

  這個是劉家,那個是李家……

  一戶一戶。

  見愁都能認得。

  不遠處一扇柴扉忽然打開,一圓臉農婦嘴裏咕噥著什麼,匆匆朝外走。

  「咦,謝家娘子?你怎麼回來了?前兒謝秀才不是帶你去城裏享福去了嗎?」

  她一眼看見了見愁,一下驚訝地喊了一聲。

  見愁一怔,而後莫名地一笑,和善地對那農婦道:「勞張家大姐記掛,有些東西沒拿,所以回來找找。」

  「原來這樣啊。」

  張家大姐倒沒怎麼懷疑,知道這一對兒小夫妻是伉儷情深,身份更是不一般,那謝不臣以後是要做官老爺的。

  她笑得淳樸又熱情,道:「那你先找著,我急著去劉家借點針線,趕明兒再來找你敘話啊!」

  「哎。」

  見愁應了一聲,便見張家大姐滿面笑容地走了。

  從始至終,她好像都沒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得意地挑了挑眉,也不說話。

  約莫又是他們的術法,見愁想起之前他一步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事,也不多問,打起精神來,就朝著盡頭走去。

  前面就是她家了。

  一間漆黑的農家小院,用木柵欄圍起來,當中朝南開了一道門,也都是用樹木拚起來的,頂上撒著茅草遮雨。

  此刻,那兩扇門上,竟然還有一把黃銅小鎖。

  門鎖著。

  無邊的回憶,再次從見愁腦海之中劃過。

  她走上前去,站到門前,輕輕地踮起腳尖,伸手朝著門框裏面一摸。

  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的物體。

  見愁將之取出,攤開放在手裏,果然是一把鑰匙。

  謝不臣即便是撒了謊離開,鑰匙也還像以前一樣放著……

  見愁眨了眨眼,直覺心底一股悲涼湧上,險些抑製不住,就要哭出來。

  在看到門鎖著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謝不臣不在。

  在翻出鑰匙的時候,她卻能肯定,當年的那些情義都絕非作偽。

  「今生我負你。若三界六道有輪回,來世,你盡可向我索命。」

  見愁倒想找他索命。

  一面這樣想著,她一面將淚意壓回眼眶,用鑰匙開了鎖,將門一推。

  「吱呀……」

  細細的,悠長的一聲響。

  門開了。

  乾乾淨淨的院落,幾乎看不到什麼雜草,靠西的牆邊圍著籬笆,裏面原本的一群大白鵝,不知為何,只剩下了最後一隻,正縮在角落睡著。正面則有三間屋子,門沒鎖,看得出只是虛掩著,門軸旁還立著那一日謝不臣撐回來的青色油紙傘。

  見愁走了進去。

  扶道山人探頭探腦,跟在她身後,瞧見這環堵蕭然模樣,忍不住嘖嘖歎氣。

  「你家也真是夠破敗的,這還有什麼回來的意思?反正山人我也救了你一命,哎,我說,不如你順便直接拜我為師算了,山人帶你走遍天涯海角,說不定你以後還能在六道十九洲遇到他?怎麼樣?只要你肯……」

  絮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扶道山人的腳步就停下了。

  在經過養鵝的籬笆時,他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裏那一隻大白鵝,肥肥的,正縮在那邊睡覺。

  他兩眼陡然亮起來。

  多好的鵝啊!

  羽毛油亮,膘肥體壯,若能扒了毛下鍋,不多不少,正好一鍋啊!

  扶道山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走到了籬笆旁,直接一抬腿,翻了過去。

  同時,他沒忘對見愁來一句:「那什麼,只要你讓這大白鵝跟山人我走,什麼拜師的束脩都給你免了!」

  見愁一直往前走,來到了門口,沒搭理他。

  扶道山人也沒在意,此時此刻,眼底只有那只大白鵝。

  他走到了它旁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著大白鵝的頭,像是在摸著一個好孩子。

  「好肥的鵝啊……」

  這時候,見愁已經走到了房門前,倒沒注意背後扶道山人在做什麼。

  又推開門,入目所見乃是一片的漆黑。

  她循著記憶中的路,從窗臺上摸到了火摺子,輕輕一吹,微弱的火光亮起來,照亮了屋內熟悉的簡單擺設。

  三隻凳子,一張方桌,桌上擺著一盞沒點的油燈,放著疊好的衣服,還沒做完的針線活兒……

  見愁只覺得兩腳都跟灌了鉛一樣,有些走不動。

  她來到桌前,將火摺子靠在油燈邊,點著了,便把火摺子滅了。

  一星弱火升騰起來,見愁的臉在暈黃的燈光裏,有幾分明滅不定的陰影。

  她坐在凳子上,看著這空寂的屋子,對面牆上已經空蕩蕩一片。

  那一把劍不見了。

  見愁的心裏也空蕩蕩地。

  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衣物,每一件都是謝不臣的,每件衣服上的針腳都異常細密。針線簍子裏,斜斜靠著一把剪子,是平日用來剪碎布的。

  見愁伸手就想拿過來。

  然而,在她握緊了剪子,將它拿開之後,針線簍子下面,便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撥浪鼓,旁邊盤著一根紅繩,系著一個小小的銀鎖,上頭刻了個「謝」字。

  那一瞬間,見愁的手一下顫抖了起來。

  撥浪鼓,是在得知有孕後,她從貨郎的手裏買來的;銀鎖是謝不臣小時候用的,說等他們有了孩子,便將這一把小小的銀鎖傳給孩子。所以她那天找了一根紅繩,給穿了起來。

  如今再見到這一切……

  纏著紅布的剪子,從見愁的手中滑回了針線簍中。

  一時之間,她只覺心痛如絞。

  緩緩收回手來,見愁下意識地撫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她豁然回頭,看向黑漆漆的門外,大聲一喊:「山人!山人!」

  院子裏,扶道山人已經兩手摟住了大白鵝的脖子。

  大白鵝驚覺有敵人來襲,死命地叫喚起來,更把一對肉肉的翅膀使勁兒撲騰,頓時只見鵝毛亂飛,泥水四濺,攪得扶道山人滿身都是狼藉。

  這死蠢的大白鵝,竟然敢這樣撲騰!

  扶道山人心裏發了狠,眼饞地吞了吞口水,就要對著一隻大白鵝行什麼不軌之事,冷不丁聽見裏面謝馥在喊,嚇得一個激靈,一下就縮回手,兩手高舉,朝著屋內見愁道:「我沒偷鵝!」

  見愁已經起身,腳步踉踉蹌蹌,背後一盞油燈的光照不亮她的身影。

  扶道山人更看不清她的表情。

  「山人,我、我其實有身孕。可否……請您為我診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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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5章 喪子之痛

  見愁的聲音,在夜裏,被夜風吹著,彷彿深秋樹梢上掛著的樹葉一樣,飄零又顫抖。

  見慣了人世的悲歡離合,看多了修士們之間的爾虞我詐,再看見這樣的見愁,扶道山人忽然有些不忍。

  他自然不是那些赤腳大夫,需要通過把脈,才能判斷一個人的情況。

  這一雙眼睛,只消一看,便什麼都知道了。

  「山人?」

  見愁又問了一聲,滿含著希冀。

  或恐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只因初初得知有孕,竟毫無自覺。到了如今,才觸景生情,想起自己即將為人母!

  掰著手指頭算算,也就那麼幾個時辰而已。

  扶道山人兩隻手慢慢放下來,尷尬地打了個哈哈,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道:「把脈?山人怎麼可能會這種凡人才幹的事?我說丫頭啊,你問錯人了。」

  「……」

  見愁一下變得頹然起來,扶在門框上的手,也順著滑了下來。

  她清亮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在衡量他言語的真假。

  「山人神通廣大,即便不會診脈,別的法子也總能……」

  「我哪裏會?」

  扶道山人連忙搖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一會兒看看簷角的青瓦,一會兒看看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幕,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

  「哎呀,山人我夜觀天象,星月齊出,乃是這世上要出一個有大造化之人啊!丫頭,說不定就是你了!」

  「……山人,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沒了?」

  見愁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扶道山人一下就僵硬了。

  他慢慢回轉頭來,看著見愁。

  見愁神色之中有頗多悽惶,在看見扶道山人的反應之後,她還能有什麼不明白?

  從棺材裏出來的時候,那一灘血色,忽然浮現在了見愁的腦海裏。

  扶道山人身負神奇之術,看來也沒能保住她的孩子吧?

  才不到兩個月的嬰孩,就這樣離她而去了?

  的確,是只有幾個時辰啊。

  她甚至都不曾有一個即將為人母的自覺……

  短得像是一場夢。

  見愁陡然覺得渾身無力,喉嚨裏像是卡著千萬把尖銳的刀片。

  她僵硬地轉過了身子去,嘴裏喃喃:「我知道了……」

  一步一步走回桌旁,見愁重又坐了下來。

  放在針線簍裏的那一把剪刀,尖得像是能紮破她的眼,更不用說下面映光閃爍的那一把銀鎖了。

  她呆呆坐著,彷彿要坐到天荒地老。

  院子裏的扶道山人見狀,長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重新將目光放回了大白鵝的身上。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背後的屋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壓抑而隱忍的抽泣聲。

  那哭聲的主人,彷彿在百般控製自己內心的悲痛,可終究控製不住。

  洪水於是霎時決堤,席捲一切。

  原本隱秘的抽泣,一下變為了悲慟的大哭,她像是要把自己一切一切的委屈和無助都宣洩出來。

  她經歷的是丈夫的背叛,是喪子的苦痛,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不過來的……

  扶道山人最終還是沒有回頭去看,只是翻過了籬笆,把滿地亂跑的大白鵝往懷裏一抱,不顧大白鵝拚死的掙紮,幽幽開口道:「鵝啊鵝,這會兒山人心情不大好,你可千萬別撲騰……不然啊,山人只好生啃了你。」

  大白鵝渾身一抖,修長的脖頸頓時垂了下去,彷彿聽懂了扶道山人的話一樣,再也不敢動了。

  扶道山人這才滿意地摸著大白鵝的羽毛。

  「好鵝,好鵝啊。生作畜生多好,這些人的悲歡離合,你都能不懂……」

  他摸一下,大白鵝就顫抖一下,險些被折騰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的星月都慢慢地移了位置。

  屋子裏的哭聲,也漸漸止了。

  扶道山人抬起頭去,看向屋門口。

  見愁慢慢從裏面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抬首望著那一片夜空,過了好久,才開口問:「山人,你剛才說要收我為徒,這話可當真?」

  扶道山人心裏猜想她應該好不少了,不過說收徒之事,卻不能這般貿然。

  他道:「方才我問你,你半句話不答,可見你一點也不想拜我為師。可如今你卻改了主意,那山人便問你一句:你拜我為師,要幹什麼?」

  「求仙問道。」

  見愁篤定地回答。

  扶道山人一笑,半點不相信:「是求仙問道,還是去報仇?」

  見愁不說話了。

  哭過了一場,她眼圈紅紅的,月亮的光,霜白一片,照進她波光瀲灩的眼底,一時竟有幾分難言的美。

  「也不是我不想收你為徒。只是若你入我門,修我道,只是為了復仇,不說在修道路上無寸功之進,即便有所建樹,他日也會因今日之遭遇,而成無上心障。心障一起,尋仙問道,不過是個笑話。」

  扶道山人這一番話,難得地正經和嚴肅。

  修士之路,往往充滿了艱辛和險阻。

  世上之人千千萬萬,大半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大智慧大成就者得無二三,一萬個煉氣期的修士之中,興許能有十個築基期,十個築基期的修士裏,卻不一定能有一個修煉到金丹期。

  修行,本就是萬中無一的事情,出不得半點差池,對天賦和心性的要求,高得離譜。

  以見愁此刻的心性,著實不適合這一條路。

  此前扶道山人會開口詢問見愁,只因為其誠心所感,又與見愁有一點緣法在,所以想要收徒。

  心性能決定一個人的成敗。

  見愁遭逢大變,仍能偶有歡顏,甚至說出「我會是第二個」這樣的話來,扶道山人並非已通達天意、全無人情之人,自然也能感覺到,見愁心地如何。

  至於「若如此,我便殺了他」一句,又偏偏有修行之人獨有的一分強硬冷漠,近乎天道。

  若無心障,他收她為徒,未必不能有大作為。

  可惜了……

  扶道山人就要將收見愁為徒這個念頭,徹底拋開。

  然而下一刻……

  「大白鵝跟你一起走,你收我為徒。」

  見愁從屋簷下走出來,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聲音鎮定而冷靜。

  如果不是因為此刻他們身處於這山坳之中的小村莊,如果不是周圍的一切太過破敗,如果不是因為站在自己面前的見愁只一身荊釵布裙!

  扶道山人簡直以為她說的是「萬世仙皇的劍塚給你,你收我為徒」了!

  開什麼玩笑?

  區區一隻大白鵝!

  扶道山人低頭看著還被自己抱在懷裏的大白鵝,一臉的憤懣。

  「山人在你眼底便是這般俗不可耐嗎?我像是那麼貪小便宜的人嗎?修道可是大事!山人我當年一根竹竿挑遍了六道十九洲,人人見了我都要磕頭叫一聲爺爺,我這麼厲害的人,你拜我為師竟然只給一隻大白鵝?!實在是欺人太甚!」

  兩隻鼻孔裏彷彿都要噴出氣體來,扶道山人瞪著見愁的眼睛都要紅了。

  「難道你覺得,我會這麼輕易就被一隻大白鵝收買嗎?!」

  說完,他的憤怒似乎已經到達了頂點,只把懷裏大白鵝往地上一摔。

  「至少也要兩隻吧?!」

  「……」

  見愁定定地看著扶道山人,目光裏儘是一種一言難盡的鄙夷。

  這人真的是……

  讓人有種翻白眼的衝動啊。

  見愁也不知到底應該怎麼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她沉默了很久,才從那種詭異的情緒之中逃出來,道:「眼下我家的鵝都跑了,沒有第二隻。不過找鵝是簡單的事,他日見愁願再給您尋一隻來。」

  「這還差不多。」

  扶道山人哼一聲,算是滿意了。

  他看見方才摔在地上的鵝,那鵝現下已被摔蒙了,像是完全沒明白自己之前那般「得寵」,現在怎麼就被打入「冷宮」了。

  連忙一彎腰,扶道山人又把地上那只大白鵝抱起來。

  剛才因為氣勢需要,一把把大白鵝扔了,隨做了點手腳保護,必定不會出事,可千萬別受驚了。

  他頭都沒抬一下,只對見愁道:「那我們就這樣成交了,你行個拜師禮吧。」

  「拜師禮?」

  見愁只在路上見識了他一些神奇手段,知道這位不普通。可到底應該怎樣行拜師禮,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禮節,卻是一概不清楚了。

  她不恥下問:「還請山人指點。」

  大白鵝在扶道山人的懷裏,簡直被嚇壞了,變成了一隻呆頭鵝,沒什麼反應。

  扶道山人憂心不已,歎了一口氣對見愁道:「你家的大白鵝都比你有靈性,拜師禮有什麼可指點的?磕三個響頭就是。」

  說著,他表情卻忽然一肅。

  另一隻空著的手握著竹竿,往地上一敲。

  只聽得「啪」一聲脆響,便有一道深藍的光圈以竹竿與中心,向著四周擴散開去,水波一樣,最終泛到了一丈三尺六的位置定住。

  光圈定住之後,只維持了三息,便漸漸隱沒下去,像是藏在了泥土之中。

  見愁與扶道山人,呃……還有一隻大白鵝,都在這圈子裏。

  這般神奇的手段,見愁還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見到。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臉上彷彿也籠罩了一層光環,道:「拜吧。」

  天地君親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尊師重道的道理,見愁比誰都明白。

  可這種感覺也挺奇怪,自己竟然也要有師父了,而且也是要踏上仙道?

  將身前的粗布裙擺提起,見愁跪在了地上,將雙手高舉過頭頂,掌心向下,貼到額頭的位置,而後俯身而拜。

  月斜風清。

  樹影搖搖。

  隨著見愁下拜,向下的掌心,自然地貼在了院子裏潤濕的泥土上。

  冰冷的泥土,像是她此刻波瀾不動的心。

  若說六親滅絕是塵緣盡斬,那麼此刻的自己,約莫也算是斬盡塵緣了。

  她無父無母,不知自己從何處來,更不知今後要往何處去,夫君已背她而去,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兒已再無叫她娘親的機會。

  天地雖大,竟再無一人一物一事,能叫她牽腸掛肚。

  這感覺,空落落,寂寥寥。

  一拜一叩首,再拜再叩首,三拜三叩首。

  在拜師禮成的那一剎那,一陣濛濛的微光忽然亮起,以見愁所在之地為中心,朝著周圍幅散開去。

  那光芒很淡,有一種灰撲撲的混沌感,暗暗地,並不很分明。

  可在這樣的夜裏,已經足夠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個一丈見方的八角圖形,上面有四個方向交錯縱橫的線條,將整個八角劃分成了無數的小格子,看上去像是一個八角棋盤。

  隨著見愁起身,這八角棋盤的圖案又漸漸隱去,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剛才這是……」

  見愁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奇景,好像這圖案是因拜師禮成才出現的。

  她望向扶道山人,卻見他一臉的呆滯。

  這時候,扶道山人已經有點做夢的感覺了。

  後知後覺的大白鵝終於反應了過來,從他懷裏跳了出去,他竟然也沒回頭多看一眼:「一丈……一丈的萬象鬥盤……」

  萬象鬥盤?

  「那是什麼?」見愁好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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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3 PM 編輯

第006章 修行路

  「萬象鬥盤,是世間萬物修行的基礎,如同千丈高臺,必有層石壘土。尋常言,一個人在初初踏入修行之路,完成拜師禮後,便能在天地契約之力的引動下,激發鬥盤。鬥盤越大,則此人的天賦便可能越高。」

  扶道山人漸漸恢復了神智,看著見愁的目光,也漸漸發亮起來。

  那一瞬間,見愁險些以為自己就要變成一個雞腿,一隻大白鵝。

  她強忍著那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又問:「您的意思是,我的天賦不錯?」

  「……算不錯吧。」扶道山人點了點頭。

  見愁明白了,那就是已經非常好了的意思。

  她一想,又不禁好奇:「鬥盤是每個人修行都會有的嗎?那您的鬥盤一開始多大?三丈嗎?」

  「……」

  面上的表情一下僵硬起來,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四處亂看:「呃……好像,一丈零一寸吧!」

  一丈……

  零一寸?

  見愁懷疑地看著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你不信是不是?」

  「徒兒不敢。」見愁心裏已經明白了,老老實實道,「您說是多少就是多少。徒兒雖比不上師父,可看師父的鬥盤還能變大,想來此刻鬥盤的大小也不決定一切。」

  好吧,這話勉強還算動聽。

  扶道山人巴不得把天賦鬥盤大小這事兒趕快揭過去,連忙道:「那是當然了,一般而言,萬象鬥盤會在踏入修行之中變大,至於變大多少,就看個人能力。所以如今的天賦,也不過是暫時的而已。修行之路,天賦與努力缺一不可,多少天才夭折在了道上?反而是當初那些天賦一般的,更能有所作為。等你正式踏入修行之路,就會知道,能點亮鬥盤的才是真天才。」

  如今的一切概念,於見愁而言,都很新鮮。

  外頭夜風吹著,她困意全無,續問道:「點亮鬥盤又是怎麼回事?」

  「哎呀呀呀你好煩啊!怎麼一直問一直問?」

  扶道山人抱著大白鵝,有種暈厥過去的衝動,帶個徒弟怎麼這麼麻煩?太久沒帶徒弟,他都快忘記自己當初帶徒弟是多艱難的一件事了。

  現在一聽見見愁開始問問題,往昔的記憶就直接衝破了大堤,朝著扶道山人狂奔而來。

  見愁默默道:「聖人說,不恥下問……」

  「那叫個屁的聖人!」

  凡人的聖人,扶道山人有不是沒聽過,當即翻了個更大的白眼。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了。這是你今天最後一個問題了啊,我回答完這個,你不許再問。」

  「……好。」

  他不回答,自己也拿他沒辦法。

  見愁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點了點頭。

  於是,扶道山人輕輕摸了摸大白鵝的頭,靸著破草鞋的一隻右腳伸出來,在濕潤的泥地上輕輕一點。

  刷拉——

  那一瞬間,整個院落都被奇異的光彩照亮了。

  一個巨大的三丈方圓的八角鬥盤出現在扶道山人腳下!

  那龐大的鬥盤,甚至蔓延到了見愁的腳下,也蔓延到了屋簷下,微微閃爍的光影一下襯得這農家小院有種夢幻之感。

  與見愁方才那個暗淡的混沌的鬥盤不同,扶道山人的鬥盤顏色要亮得多,尤其是上面交錯縱橫的經緯線,竟然呈現出一種亮眼的雪白。

  在這鬥盤之上,竟然還密密麻麻地落有不少黑色的「棋子」。這些「棋子」錯落有致地分佈著,三五個成一組,在雪白經緯線的勾勒之下,竟然像是一個又一個的印符。

  「看到這八個方向的光線了嗎?」 扶道山人手裏的破竹竿,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輕輕點在了鬥盤的其中一根線條上,「六道十九洲,統稱它為坤線。坤為地,這坤線長在鬥盤上,貼地而生,乃是修行的根基。」

  坤線。

  見愁仔細地辨認了那四根八個朝向的線條,牢牢地記下了它的名字。

  扶道山人破竹竿收回,重新一點。

  這一次,是鬥盤上的「棋子」。

  「黑色的這些,看著像是棋子,我們稱它們為道子。天行有常,星漢燦爛,有道生焉。這道子,便是一名修士修行的法門,乃是『術』。不同的道子排列,會形成不同的術法。」

  道子。

  又是一個新的詞。

  見愁默默地點著頭,認真聽著。

  原本扶道山人覺得,一個對修行毫不瞭解的人,沒必要知道這麼多,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可就在他正要收回破竹竿的時候,抬頭一看,見愁臉上一片的認真,眉眼低低,注視著他踩在腳下的鬥盤。

  也不知為什麼,方才舉起的破竹竿,鬼使神差地又落了下去,在一組非常靠近的七枚棋子周圍一劃。

  「你可以看到,整個鬥盤上的道子排布,都有其規律,有時候有些地方會沒有道子,把坤線組成的格子空出來。這七枚,是山人我修行的一個法術,在鬥盤上,它們被稱為道印。」

  道印。

  瞧著那排布玄奧的幾枚道子,見愁想,這個也能明白。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問道:「師父救我時候用的也是這鬥盤上的術法嗎?」

  扶道山人眉毛一揚,聽見見愁提起自己救人的事情,得意之情頓時湧上心頭,立刻開口道:「那是當……啊呸!」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覺得不對勁,立刻截住了。

  抬眼,怒瞪見愁,扶道山人咋咋呼呼:「都說了剛才就是你最後一個問題了!你這徒弟怎麼這麼不自覺不省心?實在是太壞了!」

  「我——」

  見愁有些傻眼,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

  扶道山人一擺手:「不許說話!」

  見愁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只好生生吞了回去,把嘴巴閉得緊緊地。

  「看你還不老實。」

  這一下,扶道山人才算是滿意了,優哉遊哉地把竹竿往肩膀上一扛,道:「萬象鬥盤,坤線,道子,道印,你都該明白了。現在,不必我解釋,你也該明白鬥盤為何名之為『鬥盤』了。剛才你問的是,點亮鬥盤,其實就是點亮這些坤線。鬥盤本身混沌,人力有修為積累,於是自天元而起……呃,天元?」

  好像忘了說這個挺關鍵的東西。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有些尷尬地呵呵了兩聲,將自己的一隻腳抬起來,露出之前一直被踩在他腳底下的那一團光。

  原來,在整個鬥盤的最中間,竟然還有一顆最大的「棋子」,約莫有拳頭大小。

  這一顆的顏色,與整個鬥盤原本的顏色很接近,只是要亮得多,彷彿拿一束光對準了彌漫的霧氣,螢火樣的光斑不斷在「棋子」內閃爍。

  不用扶道山人說,見愁都知道,這一顆就是「天元」了。

  「哈哈,天元,天元在這裏。」

  乾笑兩聲,扶道山人覺得自己有些丟臉。

  竟然連最關鍵的東西都忘了。

  「天元乃是一名修士剛剛踏入修行的關鍵,吸收天地靈氣之後,便要漸漸填滿天元,天元發亮,其後才能點亮原本灰暗的坤線。你看這些坤線,都是發亮的,有的卻是不亮的。理論上講,鬥盤上的每條坤線都能點亮,只是人力有時而盡,天賦與努力限製,很多人無法將之全盤點亮,便開始築基。」

  也就是說,修行的話,是要先點亮鬥盤上的天元,其後再以天元為中心,將盡可能多的坤線點亮。

  見愁理解起來也不困難,一面聽,一面點頭。

  扶道山人續道:「築基只是修行之中的一個境界,在此之前乃是煉氣期。練氣,即煉精化氣,便能逐漸點亮鬥盤。點亮鬥盤之後可以封存鬥盤,衝擊築基,成功築基後再開始修煉靈寶法術,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現在懂了吧?」

  「謝師父賜教,弟子明白了。」

  見愁總算是牢牢記住了這幾個概念,同時也在心裏猜測:每個人最開始出現的天賦萬象鬥盤,可能大小不一,而自己的這一塊鬥盤,並不算小。

  也就是說,她並非毫無潛質。

  只是不知道,謝不臣的鬥盤如何?

  不知不覺地又想到這個人,見愁恍惚了一下。

  扶道山人沒察覺,心想徒弟也收了,大白鵝也收了,真是兩全其美。

  他心裏也美滋滋地,抬頭來便道:「那你收拾收拾跟山人走吧,既然要踏入修道之路,這地方也沒什麼待頭了,師父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走麼?

  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乍然提起來,見愁也有些惶惑。

  沉默片刻,見愁望瞭望這農家小院,道:「如此,還請師父寬容一會兒,容見愁處理些事情,再收拾收拾東西。」

  扶道山人眼睛一亮:「難道你家還藏著許多隻大肥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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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39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4 PM 編輯

第007章 師徒

  為什麼她的師父滿腦子都是大白鵝?

  見愁實在有些無法理解,有一瞬間想要剖開扶道山人的腦子看看,裏面是不是飛著一千隻大白鵝。

  她愣了半天,僵硬地回答道:「不是。」

  扶道山人頓時面露失望之色,頓足道:「師父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倒楣徒弟!連鵝都不知道多養幾隻,真是罪孽,罪孽啊……我的綠葉老祖誒,怎麼叫我遇到了你?」

  這慘呼聲,那叫一個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可見愁只注意到一個詞:「綠葉老祖是誰?」

  扶道山人白了她一眼:「一個很厲害的老妖婆,不許你提她!」

  「明明是師父您先提的。」見愁小聲道。

  「你說什麼?」

  「沒什麼……」

  看著扶道山人這麼凶,見愁也知道這一位「綠葉老祖」約莫是不能提了,趕緊閉嘴。

  「我回屋收拾去。」

  她轉過身,趕緊進了屋去。

  這時候天還很黑,夜還很深。

  屋子裏那一盞油燈,依舊靜靜地燃燒著,不時晃動的火焰,讓整個屋子裏的光線,都有些閃爍不定,在明滅之間。

  見愁掀開了裏屋的簾子,一陣灰塵飄起,裏屋內的擺設也與往日一樣。

  她想起與謝不臣剛搬到這裏的時候,曾受過許多人的恩惠,既然自己要走了,總要還上這些人情的。

  普通的雙魚櫃子上擺著一面銅鏡,昏昏地映出見愁的影子。

  她看到桌上還有零散的胭脂水粉,俱是自己往日用的。她記得不遠處劉家的大妞挺喜歡這些東西,興許可以留給她……

  見愁這樣想著,就坐到了妝鏡前。

  伸手將高高綰成髻的發放下來,一時之間,只見黑瀑灑下。

  順滑的頭髮貼在見愁的臉頰邊,她慢慢用梳子將頭髮梳好,重新綰了一個簡單的髻。

  衣箱裏還有著乾淨的衣物,見愁也翻了出來,將那一身沾有血跡的衣裙換下。

  一身淺青色的衣裙,裙裾翩翩,隨著見愁的走動而搖擺。

  她重新望著鏡中的自己,恍惚回憶起來:那代表已嫁為人婦的髮髻,她竟只盤了三個月。

  伸出手,見愁慢慢將銅鏡翻了過去,輕輕蓋在了桌上,只露出銅鏡的背面花紋。

  不再多看一眼,見愁轉身去收拾屋裏的東西。

  謝不臣走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

  甚至,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見愁發現了,卻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只能毫無意義地一勾唇。

  她去找了一張不小的青色粗布,鋪在外面的桌上,又將收拾好的東西都放到粗布上。

  不一會兒,上頭就鋪滿了零零碎碎的東西,甚至還有一把小斧頭。

  必須的換洗衣物被她放到了另一個小包袱裏,另有一些散碎的銀錢,則放入了錢袋,系在腰上。

  站在外間的桌前,油燈的光已經暗了不少。

  燈盞裏的燈油,已經漸漸要見底。

  見愁並未為它續上油,只是轉眸瞧向桌面。

  針線簍,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裏面,靜靜地躺著那把穿了紅繩的銀鎖。

  外面,扶道山人嚎了半天,也沒見見愁搭理自己,只好悻悻地停了,等她收拾完了出來。

  可等了好半天,只聽見叮叮咚咚各式各樣的響聲。

  他一時納悶兒:有那麼多東西要收拾嗎?

  實在等得不耐煩,扶道山人直接邁步走了進來,便瞧見見愁站在桌旁,桌上則放著零零碎碎一大堆的東西!

  「我的綠葉老祖誒,你這是出行呢,還是搬家呢?你都是修行中的人了,還帶這麼多幹什麼?」

  趕緊掏個雞腿出來吃,壓壓驚!

  扶道山人真是沒想到,看見愁是個挺聰明的丫頭,怎麼要出門了居然這麼麻煩?

  見愁搖搖頭:「不都是要帶走的。」

  她聲音平緩,有一種難言的惆悵。

  伸手過去,終於還是拿起了針線簍子裏,那一把用紅繩穿著的銀鎖。

  溫熱的手指指腹,撫摸著冰冷的花紋,見愁卻覺得心裏烙得慌。

  她眨了眨眼,將淚意逼回去,才將銀鎖也收了起來,道:「我好了,師父,我們走吧。」

  說完,她將那個裝著衣物的小包袱背在了肩上,另一隻手卻拎起了另一個較大的包袱,甚至還有那一柄斧頭。

  扶道山人嘴角抽搐個不停:「拿包袱也就算了,你拿斧頭到底是想幹什麼?!」

  見愁淡淡道:「總比你抱一隻鵝來得好些。」

  「……」

  嗚嗚嗚,這個徒弟的嘴好毒的樣子!

  扶道山人覺得自己受傷了,再也不想說話了。

  見愁輕輕吹滅了油燈,一縷青煙在黑暗裏嫋嫋升起。

  只有屋外,還有霜白的月光。

  一地碎銀。

  見愁出了門,將門掩上,經過養鵝的籬笆,終於站到了門口。

  回望一眼,眼前的庭院簡單極了。

  周遭靜寂,偶爾有蟲鳴之聲響起。

  她之前的二十三年,就這樣靜靜地流淌了過去,沒有太大的波瀾起伏。

  這農家小院,便是她這二十三年的終點。

  而在今夜之後,她將踏上一條未知的路。

  以後會怎樣?

  她不知道。

  轉身的那一瞬間,見愁似乎將從前的那些都放下了。

  她走出大門,見扶道真人抱著大白鵝也跟了出來,便一笑。

  「吱呀。」

  門被她重新拉上。

  「嘩。」

  銅鎖往門上一掛,輕輕一按,便鎖住了。

  見愁照舊把鑰匙放到門框邊,像是她只是出一趟遠門,以後還會回來一樣。

  扶道山人望著這一幕,一手抱著大白鵝,一手拿著破竹竿,腰上掛個酒葫蘆,臉上則露出一種很莫名的笑容。

  「嘿嘿,心境很複雜吧?」

  「也不算。」

  有一點罷了。

  見愁緩緩呼出一口氣,便轉過身,踏上了她回來時的道。

  扶道山人指著另一頭:「你家在村莊最東頭,我們直接繼續往東走不就出村了嗎?你怎麼還往那邊走?」

  見愁沒答。

  她一路往前走。

  這時候,村裏的人早已經歇了,四處都是一片的黑暗,只有滿天的星鬥,顯得格外明亮。

  距離見愁家最近的一戶人家,姓徐。

  她與謝不臣剛搬來的時候,曾蒙這家人幫忙,前段時間謝不臣還借了他們家的斧頭要做一張凳子。

  見愁彎下腰,將手裏那一把小斧頭靠在了徐家緊閉的門口。

  接著,是李家,張家……

  夜裏,見愁的身影在一扇又一扇門前停留。

  胭脂水粉也被她帶了出來,用一個小匣子裝了起來,放在了劉家的門口。

  也許,明天早上太陽從山穀裏爬出來,照亮整個村落,劉家大妞醒來,將門打開,就會露出驚喜的表情吧?

  想著,見愁輕輕一笑,在放下了匣子之後,拍拍手,直起了腰。

  這時候,她帶出來的那個大包袱已經不見了,只有簡單的一個小小包袱。

  整個過程中,扶道山人一開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她,到後來已經只有滿心的讚賞。

  見愁返回來,與扶道山人一起朝著外面走,笑著道:「師父不覺得我很奇怪嗎?」

  「不奇怪。」扶道山人腳步很輕,悠閒得很,「有恩當報,有情當還,是至情至性,山人喜歡。」

  至情至性?

  見愁倒不知這一句是不是真的能安在自己身上。

  她想,既然師父都這樣說了,她就受著吧。

  兩人一路前行,很快到了村子最中間那一棵老樹旁。

  見愁看了一眼,扶道山人卻停下了腳步,看著上面飄來飄去的許願紅綢布。

  他道:「把你那一把銀鎖掛上去吧。」

  「師父?」

  見愁詫異地抬起頭來。

  「為什麼?」

  「終究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得放下。」扶道山人這般道。

  見愁下意識地皺眉,搖頭,表示自己不願,苦澀一笑:「我未出世的孩子,只給我留下這麼一個小小的念想,這都不容我帶走麼?」

  扶道山人望著她許久,最終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罷了,走吧。」

  興許,以後她會明白的。

  見愁回望了老樹一眼,月光灑滿枝椏,紅綢迎風擺動,有新有舊,像是無數的人,無數的心願。

  她默默思索著扶道山人讓自己這樣做的含義,卻最終不願放下那一把銀鎖,只將這無數的念頭拋開,一路出去。

  「師父,我們去哪兒?」

  「呃……」

  扶道山人撓了撓頭,抱著大白鵝,思索著。

  「你知道十九洲嗎?」

  「不知道。」

  見愁老實回答。

  扶道山人笑道:「修行者能力通達,強者更有毀天滅地之人,所以一直不與凡人在一處。如今你所處之世,乃為大夏朝,是一塊不小的陸地,四面都是海,我們稱之為『人間孤島』。海外則向來有仙山,渡海而去,便是十九洲,修者雲集,大能遍地。我們,就是要去那邊,師父還要順道辦件事,走吧。」

  說完,他一摟大白鵝,就要前行。

  天邊的星子,依舊閃閃發亮。

  見愁走在山道上,背後的小村莊已經離她很遠。

  她瞥一眼扶道山人抱著的大白鵝,眼底含了幾分笑意,道:「師父,你還要抱著鵝走嗎?」

  「鵝?」扶道山人一愣,一拍腦門,「那什麼,要不我吃了再走?」

  「吃……」

  見愁莫名笑了一聲,似乎有些憋不住。

  「師父,這鵝徒兒也養了許久,雖孝敬給您了,不過還有些感情……那什麼,剛才我沒說您可以吃。」

  「啊?」扶道山人有些蒙,「你要我收你為徒的時候,不是說大白鵝跟我一起走嗎……」

  「哦……」

  見愁似乎恍然,然後面色一淡。

  「是這樣,大白鵝跟你一起走,請師父放它下來走吧。」

  「……」

  什、什麼?!

  扶道山人瞬間露出一臉被雷劈了表情:「你你你你你居然坑我!!!」

  悲憤的聲音,霎時傳遍了整個山林,驚起一片夢鄉中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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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2 PM 編輯

第008章 姓甚名誰

  十日後。

  一身素衣的見愁,走過蜿蜒的山道,站在山腰上,朝下看去。

  連綿的群山,自北向南漸漸低矮,終於將自己起伏的脈絡,藏入一望無際的浩淼平原。繁華的城鎮錯落分佈在平原上,已然一派人間煙火氣。

  「師父,到了!」

  吭哧吭哧,軲轆軲轆。

  扶道山人依舊一身破衣爛衫,腰上掛個黃黃的酒葫蘆,一手持著破竹竿,另一手卻牽著一根麻繩。

  麻繩後面,拖著一個小小的安了滾輪的板車;板車上站著一隻氣定神閑、老大爺一樣的……

  大白鵝。

  ——那只能看不能吃的大白鵝。

  在驚覺自己被見愁坑了之後,扶道山人沒處說理,又捨不得扔掉這鵝,乾脆不知從哪裏找了個板車拉著走。

  見愁是個天賦高的好徒弟,收了不虧;這鵝也不能虧!

  眼下,聽見見愁的聲音,扶道山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當初來到這人間孤島的時候,他到這個地方就下來了,自己走過去的,可要他禦劍飛在天上找到準確的方向,卻又是另一種難度了。

  還好,一路上有見愁,勉強辨認了個方向。

  只要到這個山腰上,再渡過平原,便是自己要到的地方了。

  扶道山人一下高興起來:「認得路了,認得路了!」

  「那師父你可以飛了?」

  見愁不由有些好奇起來。

  扶道山人假模假樣地一摸下巴,揚眉道:「現在就看師父我的吧,來——看劍!」

  兩根手指忽然一併。

  啪!

  空氣中彷彿有一聲爆響,緊接著,見愁便驚訝地看見那載著大白鵝的木板車竟然「哢嚓哢嚓」地一陣亂翻,迅速合攏!

  劍!

  刷地一道璀璨藍光過去,原本的小板車竟然就變成了一把木劍,緩緩懸浮在了離地一尺高的地方。

  大白鵝原本站在木板車上,哪裏想到會發生這樣驚魂的變故?

  它頓時一陣亂叫喚,好像在說:幹什麼,幹什麼!我車呢!

  然而……

  無情的依舊是車。

  大白鵝早在木劍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摔落在地,哀鳴了一聲。

  扶道山人一件,方才還擺的姿勢瞬間就撤了,連忙一把跑過去把大白鵝給抱起來:「哎喲,鵝啊鵝,沒摔壞吧?」

  大白鵝垂下了鵝頸,可憐巴巴地。

  見愁嘴角一抽,霎時不想說話。

  一隻不能吃的鵝,越不能吃,越是緊張。這一位師父,也是沒誰了。

  她轉頭去看那一柄懸浮在地面之上的木劍。

  形製古拙,乃是一柄大劍,寬有兩掌並排,長則有四尺。鈍而無鋒,顏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還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跡,竟然都是一個一個小蝌蚪的圖案,像是某種神秘的印記。

  整把劍,看上去實在不美觀。

  可在它出現的那一剎那,見愁卻感覺出了一種融於天地的樸實與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著見愁的驚訝,總算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

  「此劍名『無』,你閉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還有劍閉上眼睛能看到的嗎?」

  見愁木然問。

  「沒見識,沒見識!真是,反正說了你也不懂,趕緊上車……哦不,上劍!」

  扶道山人自己當先一腳踩了上去,站在劍尖一尺處,那木劍竟紋絲不動,依舊浮在地面上。

  見愁遲疑了片刻,約莫明白過來:這是要飛了。

  她走上來,小心地踩在後頭靠近劍柄的位置,因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師父,這不會摔下去吧?」

  「你站穩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卻摸了摸自己懷裏大白鵝的頭,道,「好鵝,好鵝,這就帶你乘風禦劍去也!無劍,起!」

  乘風禦劍去也!

  迎面一陣狂風吹來,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軀在亂顫的衣襟裏,似乎不堪一擊,可他的眼神,卻霎時熾熱而明亮起來,有一種瑩然飽滿的光彩蘊蓄在他身體之中。

  他穩穩地站在劍尖,手訣一掐,便見一道藍色的毫光自木劍劍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劍,竟然陡然拔起,自這山道上一飛沖天!

  道旁高大的樹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卻在見愁的視野之中飛快退出。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斜斜往上的劍,將她帶得更高。

  藍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越高,顏色越是純粹。

  只是片刻,他們已經離開了原本所在的群山萬壑,向著廣闊平原而去。

  浮雲飛快地從腳下飄過,繁華的城鎮都被那一層淡淡的浮雲籠罩,只看得見一點模糊的影子。

  見愁站在這層雲之上,一時之間,也心神搖盪起來。

  秀麗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亙古的雕像,佇立在平原的邊緣,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脈搏。

  廣闊山河,都在腳下。

  浩浩乎,如憑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見愁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想說什麼,只近乎著迷地看著這一切。

  彷彿能明白此刻見愁的心境,扶道山人也少見地沒有多話。

  腳下的廣闊平原,在禦劍的急速之下,早已經不是長途跋涉才能跨越。

  木劍無,化作一道雪藍的毫光,自天際飛掠而去。

  茫茫東海,已近在眼前。

  深藍的海水自天邊而來,翻出滾滾的波濤,泛起雪白的浪花。

  海岸一片平坦,只在於平原交接的地方,有一些低矮的山脈,當中最高的那一座,名為黛山,上有青峰庵,正是扶道山人要去的地方。

  遠遠地,扶道山人就瞧見了黛山後山那一道絕壁,只控製著木劍,朝那邊而去。

  「落!」

  手訣再掐,木劍劍尖向下。

  見愁險些有站立不穩的感覺,可腳卻牢牢固定在劍上,想來是有什麼防護。

  她心裏忽然有些感動,看向前面,這時候扶道山人摟緊了他那只大白鵝,像是摟著親兒子一樣!

  到底誰才你徒弟啊!

  方才升起來的感動,霎時化為烏有。

  「呼!」

  落了地,扶道山人長舒了一口氣。

  見愁也從劍上下來,放眼朝四面打量。

  東海岸的物候與她昔日所處的小山村截然不同,樹木越發高大茂密,葉片油亮,腳下的山崖石質灰白,有一層碎末,像是被經年累月的風給吹成這般。

  這是一道高高的絕崖,崖壁上斜著幾棵沒長幾片葉子的老樹。

  陣陣的罡風從崖底吹來,刮面生疼。

  扶道山人卻凜然不懼,在風吹來的那一剎那,陡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

  見愁以為有哪裏不對勁。

  扶道山人搖頭道:「無事,只是有人給山人送信?」

  「人在哪裏?」

  見愁四處看了看,也沒瞧見有人來。

  她回過頭去,只見扶道山人站在懸崖邊,破衣爛衫隨風飄擺。他伸出手,五指張開,像是感受著風的軌跡,而後微微眯眼,眉頭皺起,手指在風中輕輕攪動。

  接著,他像是感知到了什麼,食指中指一併,竟在風的軌跡之中一夾!

  一道銀亮的毫光被他從虛空之中夾出。

  「沒人,信在這裏。」

  銀色的毫光就在扶道山人手裏,見愁看著奇怪。

  「這就是信?」

  點了點頭,扶道山人算是給了見愁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眉頭皺起,只用拇指與食指指腹輕輕一碾,那一道銀光就炸裂開來,散成一片銀霧,漂在了空中,而後一凝,成為一行行的文字。

  這是?

  見愁看了過去,卻發現那字跡在自己看來模模糊糊,怎麼也看不清楚。

  扶道山人卻聚精會神地看過去。

  「扶道山人敬啟,昆吾山橫虛拜上。」

  「誠依天道之常,曾以大術測算百年,昆吾百年內有大劫將至。有一子驚才絕豔,將於六月廿二橫出於世,取吾而代之,救昆吾於水火,挽狂瀾於既倒。」

  「僕托昆吾而生,亦必以身獻昆吾,遂於十日前西取大夏,收此子於門下。」

  「此子心性絕佳,塵緣盡斬,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盡通百家。雖左手持道,然天賦卓絕,十日築基,實乃吾生平僅見。」

  「山人與吾相交多年,今有喜事,誠請山人同喜之。」

  「另附,望山人早歸十九洲,有大事相商。」

  一字,一句。

  扶道山人看完,也不知心頭是什麼滋味,兩排牙齒磨得山響。

  「橫虛老怪物!不就是剛收了個徒弟嗎?什麼面如冠玉溫文爾雅!修行又不看臉!還左手持道,左撇子就左撇子,說那麼文雅幹屁!裝,裝,裝!十日築基有什麼了不起?徒兒,徒——」

  他大聲喊著,看向了見愁,聲音卻一下卡住了。

  一身素衣的見愁,身無半點修為,疑惑地看著他。

  扶道山人想起信中所言的「十日築基」,一時之間只覺得一口老血哽在了喉頭,險些就要吐出來。

  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再看看自己這徒弟……

  一時之間,扶道山人已是滿臉的滄桑。

  見愁方才聽扶道山人大喊大叫,倒是聽明白意思了,好像是什麼人收了徒弟?

  只是……

  面如冠玉,溫文爾雅,十日築基……

  還有——

  左撇子。

  見愁怔怔地抬起頭來:「師父,你說的這個橫虛老怪物收的徒弟,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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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9-5-25 09:41 PM 編輯

第009章 璀璨之心

  「我怎麼知道這人姓甚名誰?信上沒說啊。」

  扶道山人一指已經開始漸漸消散的銀光,翻了個白眼。

  他又開始歎氣:「徒兒啊徒兒,這橫虛老怪物,乃是師父自踏足修路之後,遇到的畢生仇敵!此人奸詐狡猾,無惡不作,為非作歹,哄騙少女……」

  說到這裏,他一下頓住。

  好像說錯了……

  「咳咳。」咳嗽了一聲,扶道山人面皮都沒見紅一下,正色道,「總而言之,這就是整個十九洲如今最大的毒瘤,偏偏還佔據著第一人的名頭,實在令人髮指!徒兒,你一定要爭氣啊!」

  語重心長。

  見愁想聽的不是這些。

  在扶道山人說自己不知道以後,她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眸。

  十日築基。

  不久前收的徒弟。

  應該沒有那麼巧吧?

  見愁不斷地想要安慰自己,可「左手持道」幾個字,卻又不斷地撞擊著她的心房,讓她心底那一股仇恨,激蕩。

  「師父,橫虛老怪物很厲害嗎?」

  見愁緩緩吐出了一口氣,用有些發顫的聲音問道。

  扶道山人冷哼一聲,面露不滿:「比我厲害那麼一點點吧,就這麼多!」

  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指頭,輕輕掐了那麼一點。

  這表情動作,與說自己的天賦萬象鬥盤比見愁的大出那麼一寸的時候,一般無二。

  見愁一下就知道真實的答案了。

  她沒戳穿,又問道:「他是什麼人?」

  「挺厲害一人吧。十九洲分南、北、中、極四域,中域居中,內有無數門派,橫虛老怪便是中域之首昆吾山的首座。不過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如我。」

  說到後面,扶道山人生怕被自家徒兒看清了,連忙補上一句。

  「那也真的挺厲害了……」

  昆吾山,橫虛老怪,中域第一門派第一人?

  會是他嗎?

  見愁心裏思緒翻轉,卻只一片的冰寒。

  「那……十日築基呢?」

  「……」

  扶道山人的臉一下就綠了。

  「十日築基,十日築基!山人絕不相信!當年爺爺我驚才絕豔,橫空出世,築基也花了整整百日,十九洲所傳『百日築基,踏破凡塵』便是山人我!如今橫虛老怪一定是故意整出這風頭,要壓我一頭!」

  越想越覺得自己想的很對。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一臉肯定地看向見愁:「一定是這樣!十日築基根本不可能!」

  見愁還記得,煉氣點亮鬥盤之後,才可封盤築基。

  扶道山人稱當年他的鬥盤乃是一丈多一寸,就算那一寸是假話,可見愁還是相信,不會差到哪裏去。即便如此,也花了百日才築基,這一位傳說中的「左手持道」之人,卻能只花十日。

  她可不與扶道山人一般自欺欺人,覺得這是假。

  如果此人真是謝不臣,見愁回憶回憶乘風禦劍時候的心旌搖盪,倒能明白謝不臣怎麼會願意捨棄一切,去尋仙問道了。

  只可惜,能明白不代表不恨。

  昔日的一樁樁一件件閃過心間,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從某個地方升騰而起。

  十日。

  「師父,那尋常人築基需要多久?」

  「快則數月,慢則數載,還有人一輩子也築不了,無緣修道一途呢。」扶道山人隨口答道。

  心底泛上幾分苦澀。

  見愁忽然低笑出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笑什麼?」老覺得有點怪怪地,自打他剛才抱怨了一通之後,見愁就不對勁了,扶道山人未免有些心虛,「我又不是真的覺得你這個徒兒不好,反正山人是個很講緣法的人,我救了你,便是有緣,所以收你為徒。師父真的不嫌棄你的……」

  扶道山人向來是個不會安慰人的,竟連什麼「不嫌棄你」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

  見愁幽幽望了他半晌,心情雖有一種奇怪的低落,可說出來的話,卻氣得扶道山人倒仰過去。

  「師父,徒兒也不嫌棄你的。」

  「……」

  扶道山人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我忍,我忍,我使勁兒忍!

  忍……

  忍個屁!

  實在是忍不了!

  欺人太甚,這個壞徒兒欺人太甚了!

  「啊哇哇哇你實在是欺人太甚!什麼叫你不嫌棄我?你什麼天賦,我能收你為徒乃是你八輩子也求不來的福分,竟然還敢嫌棄我!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時候,扶道山人一下就想起橫虛老怪的那一封信來,一下捶胸頓足,哭天搶地起來。

  「你看看人家收的徒弟,十日築基,十日築基啊。再看看我這徒弟,這叫個什麼事兒啊!十日過去了半點修為都沒有!」

  「師父。」

  見愁淡淡喊了一聲。

  這聲音不大,扶道山人像是沒聽見,去把那一隻大白鵝抱在懷裏:「我怎麼這麼倒楣,收了這個這麼不孝順的徒弟啊,人家的徒弟十日築基,我的徒弟十天了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哎喲喂……」

  「師父……師父!」

  見愁嘴角抽搐得厲害,她終於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大喊一聲。

  「呃?」

  正哭喊得起勁兒的扶道山人一下回過頭來,看著見愁。

  他憤憤:「還喊我幹什麼?就沒見過你這麼不尊重老人家的!」

  「師父說我十日之中修為全無,徒兒倒要問,師父這十日教了徒兒什麼?」

  見愁臉色淡淡。

  「……這……」

  扶道山人老臉一紅,想起自己剛才抱怨的那些話……

  忽然覺得……

  有些心虛。

  「咕嘟。」

  輕輕吞了吞口水,扶道山人眼珠子亂轉,眼神亂晃:「那什麼……師父這不是忙嗎?」

  「忙著趕路,忙著吃雞腿,忙著抱大白鵝,忙著看美——」

  見愁想想最後那一個詞,實在是不好說出來,有辱師長顏面,眼瞧著說了一半出來,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總之,師父你有什麼臉面誇人家的徒弟好?!」

  徒弟總是別人家的好,那也要看看師父到底什麼樣啊!

  見愁內心已經有些崩潰了。

  同樣,這會兒扶道山人內心也是崩潰的。

  叫他嘴賤!

  數落人家之前,沒好生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不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扶道山人連忙安撫見愁:「別急別急,那話怎麼說來著,亡羊補牢,師父認錯!你這麼好的徒兒,怎麼可能不如橫虛老怪那個左撇子徒弟?你看——」

  在提到橫虛老怪的左撇子徒弟的時候,見愁心裏又是一陣刺痛。

  她不知道十九洲有多少個十日之前被修士們收為徒弟的左撇子修士,也不敢去想。

  扶道山人伸手朝著後面山下一指,見愁順著看過去。

  芳草嘉樹,禽鳥啁啾。

  清風庵就在黛山山腰上,樸素的淺淡灰白色矮牆在林間穿過,露出隱約的痕跡。

  見愁能隱約看見掛著「青峰庵」三個字匾額的庵門。

  「下面就是青峰庵,下面有幾名弟子在後山隱界之中查探,好像出了點事,師父得去看看,這山崖之上少有人來,師父傳你口訣,你就在此處修煉,等著為師辦完事回來。」

  她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不樂意了。

  他伸手一招,右手兩指併攏如刀,朝著懸浮在半空之中的無劍輕輕一點,便聽得「唰」一聲,無劍飛回,一下插在了見愁面前三尺處。

  撲簌簌,劍身進入了岩石之中,震起了一小片灰塵。

  「開!」

  扶道山人凝眉怒目,又是一個指訣一掐,同時吐氣開聲,一聲大喝。

  「當!」

  見愁耳邊似有鐘鼓齊鳴之聲,身體內的氣血一陣翻湧,險些有些受不住。

  她定睛朝前面一看,竟然有一道深藍的光圈,以無劍為中心,逐漸升起,最終在離地三丈高的位置合攏,形成一個深藍色的光罩。

  此時,紅日西斜,殘陽鋪地。

  深藍色的光罩有一種絢麗的顏色,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裏,在一群群昏鴉的鳴叫之中,如同脈搏一樣,輕輕地膨脹,收縮。

  像是……

  這深藍色的光罩,本身就有生命,會呼吸一樣。

  見愁不禁屏息。

  扶道山人倒已經習以為常,道:「你入內,盤腿坐下,把眼睛閉上。」

  「是。」

  見愁依言走了過去,踏入藍光之內的一剎那,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無劍靜靜地紮在她面前的地面上,明明是一把木劍,竟能破開這堅硬的岩石。

  興許,這就是尋仙問道的魅力所在吧?

  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散去,見愁盤膝坐下。

  扶道山人並未走進來,只道:「所謂修行,便是以肉體凡胎,溝通天地。天地有氣,名曰靈氣,蘊藏於萬物之中,非有靈者不能見。凡人看不見靈氣,也就無法修煉,除非天地之間有大才者,能領悟得一些天道,能發現靈氣,不然根本無法修煉。現在,師父便為你開心眼。」

  所謂「開心眼」,又稱為「開靈目」。

  見愁靜靜坐著,扶道山人一彈指,便有一道暗光從他手中飛出,霎時間便到了見愁的眉心處,抖著尾巴往裏面一鑽,一下不見了影子。

  同時,見愁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眉心,似乎滑入了一點涼涼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靈台一時清明至極。

  那進來的東西,像是一股清泉,不斷在她頭腦之中洗滌。

  見愁一下覺得昏昏沉沉起來,彷彿在半夢半醒之間。

  她感覺有風從自己的身邊吹過,遠遠近近的鳥雀聲,也能聽見,空氣裏有青草的香味,還有隱隱約約的炊煙……

  不。

  還有點什麼別的東西。

  見愁也說不出那到底是什麼,它們像是忽然出現在她感知之中,有的細細的,有的一團團,像是隨時在流動,雲朵一樣,有的高,有的低。

  莫名地,見愁就有一種想要觸碰它們的欲望。

  她念頭一動,那些東西就自動朝著她靠近過來。

  見愁能夠清楚地感知到,隨著它們的靠近,自己周身也一下放鬆了起來,像是自然而然的一種放鬆,親切又自然。

  那些東西從她皮膚的毛孔裏,從她周身的氣穴處,從她的眉心,掌心……

  湧了進來。

  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剔透的瓶子,只要將瓶塞拔開,就不斷地吸納外面的東西。

  風好像大了一些,身體彷彿充盈飽滿了一些。

  見愁感覺身上暖洋洋地,清涼涼地。

  矛盾的感覺,幾乎同時出現。

  說不出到底應該怎麼形容……

  它們很乖,進來之後,就順著某個路線,在她的身體之中遊動,像是在河流裏遊動一樣。

  見愁閉著的眼睛,沒有睜開。

  如呼吸一般收縮又膨脹的藍色光罩外,扶道山人保持著一彈指的姿勢,動也沒動過一下。

  此刻,他因震驚張開的嘴巴已經大得能塞下一隻雞蛋。

  他怔怔地看著無劍領域內的見愁,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一陣陣發緊。

  瘋了……

  怎麼可能!

  這丫頭片子不是跟自己一樣,天賦鬥盤一丈嗎?怎麼可能有這麼逆天的天賦!

  扶道山人都要瘋掉了!

  日頭早已經沉入了山穀,天地之間一片昏暗,懸崖上罡風獵獵,吹得崖上的花樹草木狂顫不已。

  只有那三丈方圓的深藍光罩,紋絲不動,依舊收縮,膨脹,呼吸不停。

  這青峰山上的靈氣,像是集會一樣,不斷地朝著光罩內湧來,見愁就在當中盤膝而坐。

  在她身下,那一丈方圓的鬥盤,以一個恒定的速度,緩緩旋轉。

  鬥盤最中間的那一點——

  天元。

  竟然正在逐漸由灰暗變得明亮,甚至在不斷地變大。

  有一點又一點的淡淡星光,從見愁的身體裏漫出,又像是微塵一樣灑落,落到了經緯縱橫、旋轉不停的鬥盤上。

  星光落下的剎那,鬥盤上距離最近的坤線便會發出一陣耀眼的亮光,隨後變暗。

  那一點星光,也就被吸入了坤線之中,並且逐漸順著坤線,慢慢朝著天元匯攏。

  越朝著中間,星光越是璀璨,彷彿有一團星雲,被見愁坐在身下。

  山風吹起了見愁柔順的頭髮,點點星光如螢火一樣,映照著她瓷白的臉頰。

  匯攏的星雲逐漸下落,燦燦的亮光閃閃爍爍。

  黑暗的懸崖上,樹影搖曳,大白鵝已經將脖頸轉過去,藏到身後,似乎正在酣眠,扶道山人站在這凜冽的山風之中,一雙眼亮得驚人,枯瘦的身體竟如一杆老樹一樣遒勁。

  此時此地,舉世皆暗。

  唯眼前——

  星河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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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4 PM

第010章 絕崖修行

  漫長的黑夜,還沒有過去。

  扶道山人知道,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

  他靠著旁邊一棵老樹坐了下來,將還在沉睡的大白鵝抱在了懷裏,看著沉入修煉之中的見愁,人還在恍惚之中。

  傳聞之中,世上有人被稱為「道之子」,乃是修行一途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

  這一類人,因其心無雜念,所以親近自然,融合於天地。

  不踏入修行之途則已,一旦踏入修行之途,便可暢通無阻,他們修行一日,當得上旁人修行百日。

  眼前的見愁……

  他只為她開了心眼,讓她能感知到周圍天地靈氣的存在,可她卻無師自通,竟然開始自動地吸收運轉。

  或者說,不是見愁無師自通,而是這靈氣,這天地,對她有好感,所以願意在她經脈之中自行流轉。

  人與天,本就有感應。

  而見愁的感應,約莫……

  強得可怕。

  扶道山人想著,竟有一種倒吸涼氣的感覺。

  點點的靈氣不斷通過周身竅穴匯入見愁的身體,又在運轉之後漫散出點點星光,落在鬥盤上,被鬥盤的坤線收集,而後匯入中心的天元處。

  天元,在不斷地變大。

  十日築基?

  扶道山人想起橫虛老怪說的他徒弟,又想起見愁問自己,普通人築基需要多久。

  他記得自己說自己百日築基已經很厲害了,可如今這徒兒……

  即便不能十日築基,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只是築基與築基之間也有差距,若能有一些靈藥陣法輔助,築基會越發完美,更何況他們這一門有些出奇,若見愁在外築基,只怕有不好。

  ……

  夜,還在漸漸變深。

  見愁身下,萬象鬥盤緩緩旋轉,夜空之中,素月隱沒,只有滿天的繁星點綴,星光閃爍。

  天上地下,遙相呼應。

  星鬥。

  見愁的身上,似乎也纏著一點淡淡的薄霧,繚繞起來。

  此刻,萬象鬥盤之中的天元位置,已經漸漸充盈起來,有嬰兒拳頭大小,裏面一片的混沌和朦朧,只有星塵一樣的光芒,遊弋其中,靈性十足,彷彿有生命。

  蟲鳴鳥語,越發襯得此處寂靜。

  山下,青峰庵也是一片的黑暗,只有零星幾處有一些燈火閃爍。

  沒有人知道,這裏有人在修煉。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扶道山人的目光,始終落在見愁的身上,錯也不錯一下。

  滿天星鬥,被漸趨明亮的天光給襯得暗淡了,慢慢消失在爬出海面的日光之中。

  一線光明,陡然從遠處的海上,傾瀉而出。

  這一刻,見愁萬象鬥盤上的天元,彷彿感知到什麼一樣,猛地一顫,光芒大放,那流溢而出的光彩,一下注入外部坤線之中。

  刷拉。

  一條坤線,以天元為中心,竟然一點一點地變亮!

  原本暗淡的灰色,逐漸變成了炫目的白色!

  點亮!

  第一根坤線!

  也是在這一剎那,見愁似有所感地睜開了眼,有奕奕的神采從她瞳孔之中投射而出,一轉才沒了影子。

  此處山崖,乃是附近最高的地方,從這裏,能遠遠看見東面的一片茫茫大海,漫無邊際。

  一輪紅日,此刻便從遠處躍出,緩緩升高。

  奪目的光芒,綻放在粼粼的海平面上,深藍色的大海,在那一瞬間,彷彿要跟著這一團亮光,一起燃燒起來。

  目之所及,一片熾烈。

  見愁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日出,竟然怔了好半晌。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跟著,是扶道山人的聲音:「海外有仙山,縹緲雲海間。人們都說,日出之出,便有仙人居住。」

  「那日出的地方是十九洲嗎?」

  見愁心神已為眼前畫面所奪,並未回頭,只下意識地問道。

  扶道山人笑著搖了搖頭:「並不是。」

  見愁這才回過頭來,詫異地望著扶道山人。

  一夜過去,扶道山人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是瞧著那荒誕不經的神情已經收起來許多,披著滿身的光,別有一種道骨仙風的味道。

  若此刻說扶道山人乃是神棍,她是信的。

  「師父,我……」

  「幸好只過去了一夜。」

  毫不客氣的一個白眼翻過去,扶道山人哼了一聲。

  「我倒沒想到,你竟是個天才。」

  或者說,沒想到天才到這地步。

  見愁聞言一怔,這才想起自己昨夜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裏,她明明不懂怎麼修煉,可那些漂浮在天地之間,彷彿是「靈氣」的東西,卻像是故意來引導自己。

  她不知不覺就為其所惑,隨著心意而去。

  經扶道山人一提醒,她才連忙起身,低下頭。

  身下,一輪萬象鬥盤,在旋轉之中漸漸暗淡,可見愁依然看了個清清楚楚!

  半尺方圓的天元!

  一條雪白的坤線!

  甚至……

  她隱隱約約感覺出,就連鬥盤都似乎大了一點點。

  「這……」

  見愁有些目瞪口呆。

  扶道山人嘿嘿一笑,繞著見愁走了兩圈,不住地摸著自己下巴上那幾根稀疏的鬍鬚,像是看什麼稀有動物一樣看見愁。

  「你是一下進入了親和自然,融於天地的狀態,倒得了無邊的好處,你師父我都要看紅了眼睛了。你是不是感覺那些靈氣引導著你修煉,在你經脈之中自動運行?」

  「是。」

  見愁聽著,扶道山人像是知道這種情況,心也就定下來大半。

  扶道山人續道:「這就對了,興許是你天生性子並不功利的原因,它們格外喜歡你也是尋常。這種融於天地獲得意外收穫的情況,一般被稱為『頓悟』。但對於初初涉足修行的人而言,我們一般稱為『天眷道之子』。也就是說,這個人被天眷顧,是天道認為最適合領悟的人。」

  聲音一下變得酸溜溜的。

  扶道山人又繞著見愁踱步,好像想要把她仔細扒開看看一樣。

  「你說說你,經歷簡單,無父無母,又有過丈夫,準確地說是曾為人婦的人,按理早就過了親近自然的時候啊。憑什麼?山人真是不明白了,難怪那些老傢夥們時不時就要叫喚一聲『天道不仁』。爺爺的,山人我算是見識到了!」

  唉。

  扶道山人憂鬱地望著她。

  「難道,以後我十九洲之中,竟要多多收一些已為人婦甚或為人母的凡人為徒了?」

  想想那個場面,扶道山人忍不住頭皮一麻。

  他趕緊掏出一隻雞腿塞進嘴裏。

  綠葉老祖誒,這回可真得壓壓驚了,真是要被自己給嚇死了!

  整個過程中,扶道山人的目光都極為古怪。

  見愁自己也沒閑著,一直在回想當時扶道山人介紹給自己的一些境界劃分。

  「您說天元落成,便算是真正踏入了修行之途。待點亮鬥盤,便能封盤築基。如今徒兒已經點亮天元並坤線一根,是否是說已經算是一名修士?」

  「這倒是不錯。」

  扶道山人含糊地說著,咕咚一聲,將最後一口雞腿肉吞了進去,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見愁思索片刻,又問:「那依師父所見,徒兒築基會花多久?」

  「……」

  不知為什麼,在聽見見愁這一句話之後,扶道山人有一種掐死她的衝動。

  憋了好半天,他才梗著脖子道:「不會很久吧。」

  「不會很久是多久?」

  怎麼自己這個師父老是這樣含含糊糊?

  見愁皺著眉追問。

  扶道山人險些被這沒眼色的徒弟氣得半死,他把竹竿往地上使勁戳著,灰塵不斷濺起,他也不停手。

  「不會很久就是不會很久!你問那麼詳細幹什麼?想要欺師滅祖不成?你師父我百日築基容易嗎?我容易嗎?啊?前兒來了一個十日築基的氣我也就罷了,現在連我自己的徒弟都不知道體恤一下師父脆弱的小心靈,你到底是有多想努力修煉把師父踩在腳底下!」

  「這……」

  見愁總算是聽明白了一點點,然而……

  「可是不把師父你踩在腳底下,怎麼能把您痛恨的橫虛老怪的徒弟踩在腳底下?」

  「……」

  扶道山人好想噴她一臉雞腿啊!

  「你這徒弟,山人我教不了了!拿著!」

  打懷裏一陣掏摸,扶道山人早已經氣得吹鬍子瞪眼,一把把摸出來的一本破爛小冊子砸給了見愁。

  見愁嚇了一跳:「師父?!」

  兩手慌忙接住小冊子,她低頭一看,封皮破破爛爛、油油膩膩,上頭好像寫著什麼字,但見愁著實辨認不出。

  扶道山人只把大白鵝一抱,氣呼呼地:「這就是修煉的方法了,你既然要把山人踩在腳底下,那就好好踩去!我下去辦事,回頭來帶你,你好好在這裏給我修煉。若我回來瞧見你在偷懶,哼哼,仔細你的皮吧!」

  說完,他直接一扭頭,朝著懸崖背後的長道而去。

  「師父!」

  見愁有些驚訝,大喊了一聲。

  扶道山人背對著她擺擺手:「別喊了,生氣了!」

  「……」

  徹底無話可說。

  見愁忽然歎氣,這師父,也真是……

  你辦事就辦事,把大白鵝抱去幹什麼?

  眼見著扶道山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山道上,見愁原地坐了下來,一時有些出神。

  過了好久,她眨了眨眼,從袖中取出那一把穿著紅繩的銀鎖,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想起扶道山人口中的「十日築基」之人,只有一種烈焰灼心之感。

  謝不臣……

  手指緩緩收緊,重新將這一把銀鎖握在掌心,硌得生疼。

  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提醒自己:她沒有資格停下。

  她還要為自己,為她腹中無辜喪命的孩兒,討回一個公道。

  緩緩呼出一口氣來,見愁慢慢將破爛的小冊子放在喜頭,慢慢翻開。

  燦爛的金色陽光鋪滿大地,青峰絕崖上,見愁的影子孤零零地。

  一頁,一頁。

  又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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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5 PM

第011章 異動

  小冊子上所繪,乃是修行的基礎。

  從人體各處的竅穴、經脈開始,到具體靈氣運行的方法,在裏面都有所講述。

  見愁很幸運。

  昨夜她是誤打誤撞,竟然直接順利地開始了修煉,對修煉的過程就已經有了很直觀的體驗。在有成功經驗的情況下,對照著小冊子上寫的修煉方法慢慢閱讀,竟然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只是與昨夜不同的是,她引動靈氣非常容易,彷彿它們天生喜歡她一樣,任由她使喚。

  可今日再要修煉,卻不一樣了。

  她嘗試著閉上眼睛,眉心處亮起一道微光,這是被扶道山人所開的「心眼」,能感知到靈氣的存在。然後,她試著像昨日一樣去冥想,卻發現它們只保持著自己原有的軌跡,絕少移動半分。

  她以為,修煉乃如臂使指一樣簡單,看來到底還是自己高估了自己。

  那一瞬間,見愁感覺到了一種失落。

  她盤膝坐在原地,莫名地輕笑了一聲。

  或許,扶道山人說的是真的,她的確不是什麼天才。

  既然不是什麼天才,那就按照普通人的路線去走好了。

  見愁知道,她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即便開頭再難,她也不能就倒在這裏。

  重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見愁摒除心中的雜念,嘗試著再次與周圍的靈氣溝通。

  這一次,似乎好了一些。

  如果說上一次是她向著它們招手,而它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搭理,那麼這一次,見愁朝著它們放聲大喊,它們終於扭過頭來,朝著見愁走來。

  努力,必定有收穫。

  見愁一次次地失敗著,又一次次地繼續嘗試著……

  紅日漸漸移高,又漸漸西斜。

  見愁落在地上的影子,漸漸變短,又漸漸變長。

  不變的,只有無劍擴散出來的光罩,始終一呼一吸,保持在恒定的三丈方圓。

  見愁,就坐在這三丈之內,絕崖之上。

  一道靈氣從她天靈而入,在她的指引下,奔流在經脈之中,滋養著她的身體,並且不斷地變得精純起來。

  最終,這一道靈氣化作了點點的星芒,又從她眉心之中擴散而出,灑在鬥盤上,被坤線搬運,匯入天元……

  如此,才算是一次修煉結束。

  見愁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薄汗,「滴答」一聲輕響,她濃密的眼睫一動,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周遭的世界,變得一片黑暗。

  唯有懸崖之上,高掛著一輪明月。

  崖底的風吹來,吹得見愁身後山上的樹木都簌簌作響。

  她吐出一口濁氣,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輕靈了不少。

  按著小冊子上的法門,見愁兩手無名指朝內扣攏,掌心相對,一個手印結出。

  刷!

  她眼前為之一亮。

  坑窪不平的地面上,浮現出一座如浮雕一般的萬象鬥盤,一丈三寸方圓,內有嬰兒拳頭大小的天元,同時還有一根半的坤線在混沌之中雪亮!

  這是見愁自己的鬥盤!

  初學者需要手印才能喚出鬥盤,可若是稍微熟練一些的修士,只需心意一動,就能讓鬥盤在腳下轉動。

  至於見愁,自然只能通過手印來喚出。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已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不過是十日。

  十日之前的她,手無縛雞之力,為人妻,為人婦;如今的她,塵世牽掛已無,卻漸漸習得了一身的本領,甚至還踏入了尋常人夢寐以求的修行之路,將要尋仙問道去。

  十日,恍然如夢。

  喜也?

  悲也?

  或恐大悲之後,有喜矣。

  見愁的手印,漸漸鬆開,腳下的鬥盤也慢慢隱去。

  她放眼望去,懸崖上的風很大,懸崖上的月也很大。

  山下的青峰庵早已經看不到什麼人影和燈火。

  更不用說她那說走就走的師父了。

  修煉了整整一日,興許是有靈氣滋養的緣故,見愁並不覺得饑餓,只是覺得口中乾燥。

  她彎腰從包袱裏取出從家裏帶出來的水囊,便朝四周看去,想要尋個地方汲水。

  不料,就在此刻,見愁忽然聽見了一聲怪異的響聲。

  「嗡!」

  她豁然抬頭,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

  竟是那一把木劍!

  插在懸崖堅硬岩石上的木劍無,此刻竟然彷彿發出了一聲哀鳴,寬大的劍身劇烈顫抖起來,原本恒定的三丈藍光,也陡然一陣劇烈的收縮,搖晃不穩。

  霎時間,三丈藍光朝內收縮,竟然依附在了劍身之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逼了回去!

  呼啦啦!

  狂風席捲而來!

  懸崖上,頓時飛沙走石一片。

  山上的樹木盡皆搖搖,落葉飄飛滿地。

  見愁站在懸崖上,素衣獵獵,險些被這一陣風給吹走,她忍不住用袖子遮了遮,怕沙石迷了眼。

  然而,她只遮了那麼一瞬,便放下了。

  瞳孔放大,一怔之後,便是滿眼的驚歎!

  茫茫的黑夜之中,竟然出現了無數道金光,從山腰的位置,朝著滿布層雲的夜空,直射而出!

  一片片雲,如裂帛一般,被金光照破!

  就連原本皎潔的白月,在這強烈的金光之下,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若非周圍還是漆黑的一片,見愁險些要以為此刻還在白天。

  發出金光位置,不是別處,正是扶道山人此前去了的青峰庵!

  此刻,青峰庵庵門緊閉,無人進出,整個庵內也看不見半個人影。

  只是見愁卻能看見,整座青峰庵底下,像是壓著什麼一樣,一陣金光就從青峰庵的周圍漫散而出,射入天際。那些金光,時有時無,在不同的位置閃爍流轉,竟然匯成一個巨大的印記,像是一個古拙的符號。

  這一個符號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竟然沖上了雲霄!

  見愁的眼底,也變得金燦燦一片,除了這一個古拙的符號,再無它物。

  那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神奇的預感:這一個符號,絕不簡單!

  寂寂的黑夜,被這一個印符照亮,也因這一個符號沸騰。

  十九洲。

  一座臨海的高樓上,正在飲酒作詩的狂士猛然將酒杯一放,豁然站起,目露震駭光芒,朝著海面上茫茫的海霧望去。

  那鋒銳的目光,彷彿能穿透時空的阻隔,看到另一岸的一切。

  「出事了……」

  同樣是十九洲。

  明澈見底的湖泊裏,幽幽地亮起一雙眼睛,深藍色的長髮浸泡在湖水裏,隨著水波緩緩擺動。

  女人的眼眸也是藍色的,眼底有一簇幽暗的火苗。

  遠在人間孤島的那一枚印符,詭異地出現在了這眼底的火苗上面。

  她似乎困惑地將秀眉皺起,又慢慢閉上眼睛,沉入那一片純粹的湖泊裏。

  依舊是十九洲。

  地底洞窟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壇表面,乃是一面平滑的巨大銅鏡。

  銅鏡上,盤坐著一名枯瘦老者,鬚髮盡白,身上落滿灰塵。

  一枚印符緩緩浮現在銅鏡上,金燦燦的光芒,霎時間將洞窟照亮……

  老者乾枯發皺的眼皮一動,慢慢掀了開,低頭一看,目光晦澀,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麼。

  ……

  整個十九洲,所有有感於天地的大能修士,此刻都仰頭而望。

  那一枚印符,都鐫刻在他們的感知之中!

  無一例外!

  然而,此刻的見愁還不知道這到底是多大的一件事。

  她極力地注視著那一枚印符,直到它漸漸消散在雲氣裏。

  青峰庵下面的光芒,也漸漸地暗淡了,消散了。

  無劍上原本收縮依附回劍身上的光圈,也像是恢復了幾分膽氣,又緩緩地撐開,將見愁籠罩其中。

  夜裏,玄奧無比的印符消失了;劇烈的狂風也消失了;刺眼的金光也消失了……

  一切歸於平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有一瞬間,見愁簡直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只有滿地的斷枝落葉在提醒著她,方才目之所見的一切,並非幻覺。

  是下面的青峰庵出事了,方才無劍也有異動,該不會是她那個便宜師父出什麼事了吧?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壓不下去。

  見愁還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下去找扶道山人,眼角餘光一閃,眼神一錯,就瞧見下面青峰庵處忽然飄出了一縷深藍的毫光。

  那一道毫光來勢極快,從山腰處順著山脊而上。

  見愁甚至彷彿能聽見它呼嘯的聲音。

  毫光霎時就來到見愁眼前,同時到來的還有一聲慘呼:「太倒楣了,太倒楣了!徒兒,徒兒!」

  「咚」一聲,有什麼東西落了地。

  見愁借著無劍光圈的光芒,終於看清了來人。

  不是別人,正是她方才還在想的扶道山人!

  「師父!」

  見愁不由得驚喜地喊了一聲,連忙走過去,沒想到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扶道山人兩手撐著那一根破竹竿,氣喘籲籲,滿臉烏黑,重要的是身上還有大片的血跡!

  一時之間,見愁大驚:「師父,你受傷了!」

  「我……」

  扶道山人低頭一看,還在想自己今日表現勇猛,怎麼也不該受傷,沒想到一低頭果然瞧見滿身鮮血,頓時被見愁氣了個半死!

  「這當然都是別人的血了!」

  「哦……」

  見愁訕訕收回驚訝的表情,腦子裏的念頭左一個右一個,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又不知到底應該先問哪個。

  「師父,剛剛……」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都給我忍著。現在事態嚴重,刻不容緩,你趕緊跟我過來!」

  說著,扶道山人朝著無劍一招手,無劍立刻拔地而起,直接飛到了扶道山人身邊。

  他一腳踩上去,順便拉了還沒反應過來的見愁一把,直接把見愁也拽上了劍,而後一個手訣掐出去,無劍立刻飛馳而去!

  迎面的夜風很冷,吹得人直打哆嗦。

  無劍發出深藍色的毫光,呼嘯著朝著半山腰上的青峰庵而去。

  一路上,不像是上一次禦劍一樣,視野開闊。

  見愁放眼望去,所能見的不過黑影幢幢,似妖魔鬼怪。

  「師、師父……我們要去幹什麼啊?」

  青峰庵庵門已在眼前,可扶道山人禦劍卻未停下,而是直接從半空之中掠過,朝著庵堂後面而去。

  「中域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弟子竟然來這邊歷練,被困在了青峰庵隱界之中,奶奶的,還不是要山人我去救?現在傳送門開啟的時間就要到了,但是中間出了差錯,要湊齊五個金丹以下的才能開啟。」

  扶道山人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隨即啐了一口。

  「奶奶個熊,你只有煉氣期,也去湊一個算了!」

  見愁只能隱約明白意思,還沒來得及再問,又聽扶道山人道:「一會兒見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就說自己是崖山門下——」

  無劍仍在呼嘯,霎時間已經掠過了半個庵堂。

  見愁朝著四周看去,庵堂之中竟然一個人影也看不見,周圍的景物都在眼前飛逝而去。

  「那徒兒行幾?師父你收了幾個徒弟?」

  「收了七個。」

  無劍忽然騰起,翻過後山一片小小的斜坡,又立刻沉了下去,前面出現了一條小小的山溪。

  扶道山人隨口答著見愁,身體卻已經緊繃起來,就要到了。

  見愁渾然不知,點了點頭,明白了:「那徒兒行八,算是小師妹了。」

  「屁!」

  扶道山人險些一個跟頭從無劍上摔下去,他真是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身上血腥的味道不斷散開,他說話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格外響亮。

  「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大、大師姐?

  見愁忍不住眼前一黑。

  她這是……

  老了?

  人還在怔忡之中,見愁半天回不過神來,「大師姐」三個字不斷在腦海之中盤旋,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一丈方圓的山洞,還在不斷放大!

  見愁瞪大眼睛,長大嘴,還來不及驚叫出聲,扶道山人已經禦劍而去,朝著狹小的山洞之中紮了進去——

  一往無前!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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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5 PM

第012章 崖山門下

  見愁原以為自己會隨著無劍,一頭紮入黑暗之中,然後碰得頭破血流,卻絕沒想到,能看到眼前這一副開闊的景象。

  扶道山人一路從庵門而來,直殺庵後而去,過了山澗,便看見一座洞穴,毫不猶豫直沖而入!

  短暫的黑暗之後,見愁的心跳忽然停止,屏息。

  濃重得有如實質的黑暗,漸漸被流轉的五色光芒驅散。

  柔和,明亮,卻不刺眼。

  這像是在一座山的山腹之中,山腹底部乃是百丈方圓的水潭。

  迎面一道石壁峭立而起,如刀刃削平,高高地抵在三十餘丈高的山腹穹頂之上。

  石壁的下部有兩扇緊緊關閉著的金色巨門,在巨門上方約十丈處,石壁上深陷著一個足足占去三分之一石壁大小的巨大球體!

  那是一個朝外凸出一半的球體,石質,表面坑坑窪窪,像是有鏤空的古老花紋,內裏卻有明亮的白光,輕輕旋轉,像是在球體之內流動,旋轉。

  那白光散射而出,也不知怎麼,便成了五色。

  絢爛的光芒,幾乎奪走了見愁全部的注意力。

  她還站在無劍上,耳邊是呼嘯的聲音,距離那一道石門越來越近!

  越近,也就越發現自己的渺小。

  刷!

  無劍劍尖向下,降了下去,扶道真人一下落地,站在了那一道巨大的石門前面。

  見愁跟著走下來,在望著石門的一剎那,才發現,她竟然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艱難地看到這兩扇金色大門的頂部。

  更上面,那巨大的球體像是隨時要落下來一般,驚險無比!

  不斷有光芒從球體上散射而出,投入四周濃重的黑暗,倏忽消失不見。

  見愁看著,都覺得心驚膽寒。

  「晚輩等拜見山人!」

  空曠而奇異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了四個人齊聲說話的聲音。

  見愁嚇了一跳,收回目光轉身,才發現原來這一道絕壁下面,竟然還站著兩男兩女,身上好像都有血跡,此刻盡皆朝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扶道山人俯身而拜。

  她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們好像太過恭敬。

  扶道山人彷彿感覺到了見愁的詫異,一手持著寬大的無劍,一手杵著那一根破竹竿,一面朝著見愁轉過頭來,一面得意地挑著眉毛。

  那一瞬間,早已經瞭解扶道山人秉性的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麼樣?師父厲害吧?害怕了吧?

  見愁彷彿已經聽見扶道山人說出這些話來,不由得嘴角一抽,沒有說話。

  哼。

  小丫頭片子。

  扶道山人見見愁沒搭理自己,心裏有些不爽,也不能叫人家其他門派的小輩行禮太久,遂扭頭,拿了腔調起來:「不必多禮,都起來吧,我不在的時候沒出什麼事吧?」

  四個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收了架勢,抬起頭來。

  「從隱界出來之後,我們便再也沒進去過。不過那孽畜曾多番衝撞隱界大門,都沒能成功。」

  一道清麗柔和的聲音從旁側響起,帶著一點點的心有餘悸。

  見愁聞聲望去,說話的是兩名女修之中身材纖長的那一名女子。

  那女子也順勢看了見愁一眼。

  一襲水藍色的紗衣,四角都繡著奇異的圖案,粗粗一看像是兩扇閉合的窗。她細瘦又苗條,眼波流轉時有一種醉人的光暈,唇瓣更有飽滿的光澤,狹長的鳳眼裏透著一種隱隱的刺探。

  見愁微微有些彆扭,沒說話。

  她左邊是個一身暗紅色長袍的男修,身背赤紅色劍鞘的長劍,相貌普通,身上有深褐色的血跡。更左邊是第二名男修,面相憨厚,眉毛粗黑,眼睛瞪得銅鈴一樣大,肩扛一柄黑色大斧,右手手指上滿布著新新舊舊、一片密密麻麻的傷疤,戴著黑色金屬質的護腕。

  見愁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只一看就覺得沉甸甸的。

  最後,則是一個年約十三四的小女孩,一臉怯生生的模樣,身穿一身紅衣,臉盤子圓圓,很是可愛,正眨巴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她。

  見愁也眨眨眼。

  那小女孩一下就像是受驚了一樣,收回了目光去。

  扶道山人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也不多言,只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你們千裏迢迢來到此處試煉,雖是自不量力,可並非你們的過錯,都怪你們自家的長輩不帶腦子做事。今日之事,既然被山人我撞見,自然不會丟下你們不管。」

  這一番話說出之時,站在他面前的幾個人都彷彿鬆了一口氣。

  見愁心裏覺得奇妙,豎著耳朵聽了下去。

  扶道山人續道:「傳送陣必要五人才能啟動,如今第五人我已經尋來。你們的試煉也就不必繼續了,待會兒你們直接啟動傳送陣,回到十九洲。」

  「多謝山人。」

  四人終於算是將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齊聲道謝。

  不過,他們同時也對扶道山人口中的「第五人」好奇了起來。

  方才是一直在說話,不敢挑戰扶道山人權威,目不斜視,可現在,鬆下一口氣後,他們便都看向了見愁。

  這幾道目光一落到身上,見愁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心裏想著,該自己自報家門了?

  話已經到了喉嚨口,見愁心裏還有些緊張,就要開口。

  沒想到,扶道山人朝著她一招手:「見愁,你過來,我還有事交代你。」

  見愁?

  她叫見愁?

  四個人都豎著耳朵在聽呢,那背劍的青年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倒是那扛斧頭的咂摸咂摸嘴,像是在心裏念了念這名字。

  那藍衣女子則是多看了見愁一眼,目光流轉。

  至於小女孩,彷彿又克服了恐懼,好奇地看向見愁。

  他們四個人心中的疑問都是一樣的:她跟扶道山人什麼關係?

  只可惜,見愁還不會什麼讀心術,無法知道旁人的想法。

  聽見扶道山人喊自己,她倒是吃了一驚,朝著扶道山人看去。

  扶道山人朝著旁邊走去。

  這山腹之中的巨大空間到底是怎麼形成的,見愁並不知曉,眼下她所站的這一片地面,乃是從山腹深潭之中突出來的,呈半圓形向外擴展。

  半圓形的平臺背靠石壁,面向周圍的潭水,被環了一圈。

  扶道山人一直走到了水邊,距離那四人所站的位置有些距離。

  見愁也跟了過去,正要說話,卻見扶道山人抬手一彈,便有一道光幕從在見愁背後亮起,將他們師徒二人與後面四人隔開。

  「不必驚訝,不過隔絕聲色罷了。」

  在這裏說話,那四個看不到也聽不到。

  見愁心下了然,卻奇怪:「師父有什麼事情交代我嗎?」

  「方才怕他們出事,急著趕路,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此處時刻可能發生危險,我要你跟他們一道離開,直接通過傳送陣,到達十九洲。你到那邊的時候,會出現在一座海島上,到了那邊不要亂走,帶著這東西,在原地等我,頂多兩日,我便來尋你。」

  說著,扶道山人將手裏那從未離身的破竹竿遞給了見愁。

  破竹竿髒兮兮地,共有九節,約有四尺來長,平日裏大概被扶道山人折騰得狠了,青翠的表面似乎應有了不少的白色劃痕。

  它看上去平平無奇,半點特色也沒有。

  見愁猶豫半晌,還是接了過來,拿在手裏。

  「多謝師父。」

  「我給你的《萬象如一法》你也看了,內有最基本的法寶駕馭之法,你天賦卓絕,有樣學樣地用著唬唬人也就是了。只是傳送過去,約莫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扶道山人說著,朝著那半點動靜也沒有的巨門看了一眼,眼神之中竟然藏著深深的忌憚。

  「只是十九洲乃修行之地,這四人又不是我崖山修士,終究人心難測。師父看那扛斧頭的像個傻子,好騙,關鍵時刻興許是個靠得住的。」

  人心險惡?

  為什麼……

  跟自己想的有點不一樣?

  見愁兩手握著那一根破竹竿,點了點頭,在對那個扛斧漢子的印象上,倒與扶道山人判斷一致。

  「徒兒也這樣想。對了,師父,你這破竹竿有名字嗎?」

  「……」

  破、竹、竿?!

  扶道山人險些被她給氣炸了!

  「你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嗎?這是我遠赴南海,斬來的九節竹!你知道多少人哭也哭不來半截兒嗎?!還破竹竿?你別拿著了,還我!」

  「別別別!」

  眼見著這不靠譜的師父竟然還要收回破竹竿,見愁簡直驚訝萬分,連忙護住。

  「師父你東西都給了,怎麼還能收回?徒兒謝師父賞!」

  「算你識相!」

  扶道山人見她總算是老實了,心也就放下去了。

  原以為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可想想除了這一根破竹竿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只要見愁還有點腦子,到了那邊之後應該都不會出事。

  他儘快解決掉這青峰庵隱界之中的問題,也可以回十九洲交差了。

  於是,扶道山人直接伸手,將方才的光幕給撤掉,便帶著見愁朝著那四人走了回去。

  四人齊齊看向見愁,或者說她手裏的破竹竿。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背劍男子沉默不語,扛斧漢子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那藍衣女子眼角也是一陣狂跳,有些隱隱的抽搐。

  她遲疑著看了見愁許久,才向扶道山人道:「山人,這位便是您找來的第五人了吧?請恕藍兒無禮,不知高姓大名,師出何門?」

  扶道山人眉一挑,瞅了她一眼,才看向見愁。

  見愁會意。

  她持著那長長的蒼翠九節竹,略上前半步,兩手合攏朝前面抱拳,同時微微垂首,笑意清淺。

  「崖山門下,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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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6 PM

第013章 無盡道印

  崖、崖山門下?!

  那一剎,見愁短短的幾個字,簡直像是平地裏炸開了一連串的驚雷!

  開什麼玩笑?

  什麼時候崖山竟然能看得上這樣的弟子了?!

  自稱為「藍兒」的女修聽了,怔怔看著見愁半天,甚至驚得合不攏嘴。

  她彷彿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了看旁邊的兩位同伴,卻發現他們竟與自己一樣,都是一樣震驚的表情。

  崖山,崖山。

  只這兩個字,在舌尖這麼回環上一圈,就有一種滌蕩人心的力量,讓人仰而望之,不敢有半分輕侮。

  許藍兒還記得,當年自己自恃天賦卓絕,竟拜上崖山,稀圖能被看中拜入山門……

  可沒想到……

  當日的一幕幕飛快地浮現在許藍兒的腦海之中,讓她這時候的表情,變得無比奇怪。

  定定地注視著見愁,許藍兒忍不住上下將她打量了起來,彷彿連她到底有幾根頭髮絲也想要數個清清楚楚。

  長相一般!

  穿著一般!

  打扮一般!

  看不出半點的仙氣兒,要緊的是根本沒有什麼高人模樣,這竟然也是崖山弟子?

  為什麼自己從未聽過?

  一系列的問題,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

  許藍兒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其餘的幾人也是近乎用詫異地目光看著見愁,彷彿這是多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咳咳。」

  眼見著所有人都傻了,扶道山人終於還是咳嗽了一聲,吸引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許藍兒這才回過神,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眼底的不相信,將方才略生硬的聲音給放軟了,朝著見愁一拱手:「沒想到這位師妹竟然是崖山門下,倒是藍兒眼拙……」

  「什麼師妹?」

  見愁還沒開口,扶道山人首先皺了眉。

  許藍兒怔然抬頭,疑惑地望著扶道山人,笑了一下,想要解釋:「晚輩看這位師妹修為不高……」

  「她乃我崖山門下第三十六代大弟子,按理,你們都得叫一聲大師姐。」

  心裏罵了一聲「沒眼色」,扶道山人若不是顧忌著眼下都是晚輩在,這會兒早一個白眼翻過去了。

  見愁自報了名號之後,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

  在聽見那一句「大師姐」之後,她險些沒站穩,一個趔趄就要摔下去。

  扶道山人像是腦門兒後面長了眼睛一樣,迅速伸手扶了她一把,回頭就罵她:「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見愁:「……」

  其餘四人:「……」

  終究還是許藍兒反應快,心中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爽,可她依舊朝著見愁強笑了一聲:「原來是崖山門下大師姐,是藍兒唐突了。在下許藍兒,乃中域左三千剪燭派弟子,見過大師姐。」

  見過大師姐……

  強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見愁慢慢彎起唇角,揚起一個極其虛偽的笑容——

  沒辦法,真誠不起來!

  她以為自己是小師妹!

  「許師妹客氣了。」

  許藍兒眼角一陣跳動,放在身前的兩手險些都要掐到一起了。

  總覺得眼前這一位「大師姐」,皮笑肉不笑,好像不怎麼喜歡自己。

  強忍住那種轉身就要走人的衝動,許藍兒搭下了眼皮。

  這一下,輪到旁邊的三人了。

  身著紅袍的背劍青年兩手抱拳,朝見愁一拱:「封魔劍派張遂,見過崖山大師姐。」

  張遂。

  見愁聽了,默默點點頭,一個字不改地回道:「張師弟客氣了。」

  師弟……

  已經修煉有四十六年的張遂,頭一次有點不淡定。

  眼前這一位崖山「大師姐」,身上凡氣未脫,就聯手裏持的那一根九節竹都是扶道山人方才給的。

  張遂雖沉默寡言,這時候卻也特別想問一句:這就是為了啟動傳送陣,臨時收來湊數的吧?

  「沖霄門周狂,見過大師姐!」

  中氣十足的聲音,接著響起。

  見愁只覺得耳朵旁邊嗡嗡作響,感覺這山腹穹頂上的灰塵都要被這聲音給震落。

  不用說,這是肩扛大斧,長得魁梧兇悍的那一位了。

  瞧他這個頭,配著名字很合適,只是性格嘛……

  見愁覺得這應當是個樸實的。

  她目光淡淡,也一拱手,還是一個字不改:「周師弟客氣了。」

  客氣了!

  就不能換個詞兒嗎?

  扶道山人在旁邊聽著,有一種歎氣的衝動。

  不過,看見愁這僵著一張臉應付的樣子,他竟然覺得有點爽?

  「咳,好了,你們也都相互見過了,那我們——」

  「還、還有我……」

  一個弱弱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扶道山人一愣,四下看了看,沒人,接著一低頭,才發現矮了許藍兒一個半頭的小姑娘。

  「忘了,這兒還有一個呢!」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額頭,對見愁道:「這裏還有個小丫頭。」

  那小丫頭可憐兮兮地站在那邊,彷彿因為自己被遺忘有些惶恐。

  說實話,見愁有些奇怪。

  十來歲的小姑娘,怎麼也在這個看起來似乎很危險的地方?

  她好奇地望過去。

  感知到見愁的目光,那小姑娘像是被燙了一下,臉頰一下紅了起來。

  她垂下頭,囁嚅著開口:「我是無妄齋門下弟子,叫聶小晚,見過見愁大師姐。」

  這一次,見愁終於換了詞兒:「你多大啊?」

  「啊?」

  難道不應該說「聶師妹客氣了」嗎?

  聶小晚聽慣了此前見愁的說辭,這時候被她問了一句,一下沒反應過來,好半天才愣愣答道:「十三。」

  見愁倒吸一口涼氣。

  扶道山人忍不住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有什麼不妥,只是覺得年紀好小……」

  搖搖頭,見愁有些感歎。

  此言一出,許藍兒立刻看了見愁一眼。

  這眼神裏,透著一種驚訝,不理解……

  周狂則是愣了,然後笑了一下。

  他扛著那一把斧頭,憨厚地對著見愁道:「見愁大師姐有所不知,修士修行,年紀自然是越早越好。別看小晚年紀才十三,可現在已經是築基中期了,在我們四人中,境界僅次於張師兄。」

  她也猜到是如此,隨後看向了那背劍青年:「那看來張師弟的修為乃是最高的了。」

  「正是。」

  周狂點了點頭,用空著的那一隻大手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笑笑。

  「我雖修行已有八年,卻也才剛築基不久,不能與他們相比。」

  旁邊負劍的張遂聽了這話,臉便黑了一圈,眼角微跳。

  修行八年,築基初期;修行五十餘年,築基後期。

  張遂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厲害的地方,偏偏大個子周狂不是個會說話的,在這危急時刻,也沒辦法與他們計較。

  只有旁邊的許藍兒聽了周狂的話,咯咯笑出聲來,彷彿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

  氣氛一時詭異。

  見愁一眼掃過去,雖不明白這裏到底有什麼玄機,卻也看出這幾個人的確是巧合湊在了一起,彼此之間頗有不對盤,貌合神離。

  她沒說話。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那金色巨門,沉聲道:「你們也算是認識了,廢話山人也不再多說,持符入陣吧。」

  「是。」

  四人齊聲應道。

  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方形玉佩一樣的東西,與幾人對望一眼,點了點頭,便朝著不遠處水潭邊走去。

  其餘幾個人連忙跟上。

  扶道山人拍了拍見愁的肩膀,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見愁心裏有些奇怪的忐忑,在感覺到扶道山人手掌的力度之後,她就安心了許多。

  將手中的九節翠竹握緊,見愁深吸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原來,在水潭旁邊不遠處的地面上,竟然刻畫著一座古老的陣法。

  勾連的直線深陷入地面之中,縱橫交錯,在交錯的點上都有一個比較大的凹槽。

  此刻,許藍兒從袖中取出一枚又一枚晶瑩剔透如白玉一般的等大石頭,放入凹槽之中。

  見愁走了上來,恰好站在聶小晚的旁邊,也跟他們一起看著。

  這就是傳送陣了嗎?

  這東西能送她去十九洲?

  見愁心裏未免存了幾分疑惑。

  許藍兒忙完之後,便直起身子,手持那一枚傳送符,站在了傳送陣中央,朝外面四人點點頭。

  張遂、周狂、聶小晚和見愁四人,一一走入了傳送陣中,站在許藍兒的身邊。

  扶道山人上前來,就站在傳送陣外。

  他手中持著那一柄寬大的無劍,枯瘦的身影在背後金色巨門的襯托下,顯得越發渺小,頭頂上那一個巨大球體,依舊在不斷地放射出光芒來。

  「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你等已闖下大禍,待回到十九洲後,自有你們的師門向你等問罪。往後切記,試煉之事,當量力而行!」

  許藍兒等人被他這一句說得臉頰發燙,又因扶道山人在中域赫赫有名,並不敢頂撞,只唯唯諾諾道:「晚輩等謹記。」

  「嗯。」

  扶道山人這才點了點頭。

  於是許藍兒直接一把將手上的傳送符捏碎,朝扶道山人拱手道:「晚輩等拜別山人。」

  倏忽間,一片絢爛的白光,從傳送陣深陷入地面的線條裏迸射而出,數十枚白玉石頭「啪」地一聲碎裂,散成煙霧!

  見愁只覺得一股沛然的力道,伴隨著這一陣白光降臨。

  她的身體像是失去了重量,在這一陣白光之中,竟然有輕如鴻羽的感覺。

  地面彷彿也跟著搖晃了起來,金色的巨門一陣顫抖,更高處那陷入石壁之中的巨大球體也似乎晃動不停,震顫的五色光芒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亂設而出!

  許藍兒已經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傳送陣已經啟動,只三息過後,他們就可以回到十九洲外的海島了。

  然而,一直在注意周邊情況的張遂,卻忽然睜大了眼睛,盯著那震動不停的金色巨門。

  陡然之下,一聲大喝:「不好!」

  同一時間,背對他們而戰的扶道山人豁然轉身,彷彿已經感知到即將發生什麼一樣,腳下重重一踩,巨大的萬象鬥盤瞬間在空曠的山腹之中亮起。

  「轟!」

  金色的大門猛然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彷彿裏面忽然有什麼東西朝外撞了過來。

  高大的兩扇門,竟然也被撞開了一條門縫!

  一股腥臭的氣息,從門內噴吐而出。

  簌簌……

  石壁上的碎石塊也跟著不斷掉落下來,砸到地面上。

  扶道山人立刻雙手持劍,毫不猶豫,一道深藍的劍光亮起,劈波斬浪一樣,極其準確地朝著門縫而去!

  深藍的劍光與金色巨門的光芒轟然相撞!

  一片氣浪霎時被拋起,沖向四周。

  見愁所在的傳送陣,立時光芒不穩,搖搖欲墜!

  許藍兒面色大變,站立不住。

  站在見愁身邊的聶小晚更是小臉煞白,險些摔了下去,見愁眼疾手快,連忙扶了她一把,抓住她小手握緊。

  「大師姐!」

  聶小晚修為雖高,可似乎並沒有見過這些大場面,關鍵時刻竟然比見愁還要慌亂。

  見愁手心裏已經是一層冷汗。

  她怎麼可能見過這些?

  那門縫裏的怪物,似乎極其厲害,撞得巨門一陣猛烈的晃動,彷彿隨時會沖出來。

  在被扶道山人透門一劍擊中之後,門內發出了一陣瘋狂的哀叫聲,只靜止了一瞬,立刻就更瘋狂地撞擊起來!

  見愁身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將自己的法寶取出,腳下鬥盤接二連三地亮起。

  一眼掃過去,見愁就發現他們的鬥盤都跟扶道山人的很類似,雪白的坤線上,已經落下了一顆又一顆的黑色道子,一些道子被坤線勾連在一起,像極了夜空之中的星鬥。

  那一瞬間,見愁忽然震了一下。

  前方巨門處,扶道山人已經持劍及閘內的怪物困鬥起來;身邊,四個十九洲的修士嚴陣以待;眼前,傳送陣的白光在一陣顫抖之後,終於穩定了下來,更為燦爛。

  快了,快了。

  她感覺到天地之間那一股玄妙的力量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就要將自己吸走。

  可這一刻的見愁,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無法收回——

  那落在石壁頂端那巨大球體上的目光!

  坑坑窪窪的表面,投射出五色光彩的巨大石球,像是鑲嵌在石壁頂端一般。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從石球上朝外發出,又似乎在不斷旋轉。

  這些光芒的顏色都不一樣,只一看便叫人覺得目眩神迷。

  然而……

  一道金色的印符從見愁腦海之中飛快劃過,其後是許藍兒他們腳底下踩著的道子和道印……

  那些一道一道投射而出的光芒,並非普通的光柱,反而像是一個又一個被光芒投射出去的印記,奔向了遠處的黑暗!

  見愁的目光,霎時變得迷惑又震撼起來。

  伴隨著扶道山人與怪物鬥法,整個山腹頓時潭水亂湧,碎石亂賤!

  傳送陣的白光沖頂而起,照得陣中所有人面色發白。

  最後一息!

  傳送開啟!

  「轟!」

  一聲巨響!

  金色的巨門彷彿不堪重負,終於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吟呻。

  這一剎那,安靜極了。

  「哢嚓。」

  這樣輕微的聲音,聽在扶道山人耳中,卻如雷鳴一般。

  一道細小的裂痕,緩緩爬上了金色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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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5 09:47 PM

第014章 仙路十三島

  「嘩嘩……」

  腥鹹的海風吹拂著,夜色下墨藍的海水朝岸邊湧著,拍打著深黑色的礁石,發出一陣陣的響聲。

  此刻,還是夜晚。

  天上的月已經斜斜掛在了海面上,金黃金黃的。

  一道熾烈的白光閃過,整個海島上空的空間,彷彿有一瞬間的扭曲。

  白光散去。

  見愁強忍住眩暈的感覺,第一時間朝四面望去——

  方才種種震天撼地的場面都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而廣闊的大海,腥鹹的海風,偶爾耳邊還會飄過海鳥的鳴叫。

  這裏沒有扶道山人。

  一座海上孤島,周圍都是茫茫大海。

  目之所及,只有島上零星的樹木,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天然形成的小石澗,澗中水倒映著天上的明月,有著淺淺的波紋。

  見愁腳下有些發軟,站立不穩。

  與她一起出現在此處的其餘四人也沒好到哪裏去,盡皆臉色煞白,也不知是被之前在青峰庵山腹之中嚇的,還是因為傳送陣導致的不適。

  「見愁師姐,你沒事吧?」

  手還被見愁握在掌心的聶小晚,感覺到了見愁的顫抖和虛弱,轉過頭來問她。

  見愁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搖頭道:「還好。」

  她到沒想到,聶小晚竟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不由勾起一絲微笑來。

  聶小晚眨巴眨巴眼:「傳送陣跨越空間,正常人都會不舒服的,你還是坐一會兒吧。坐一會兒就好了。」

  說著,她伸手來扶見愁的胳膊,指了指她腳邊不遠處的一塊巨大的石頭,示意見愁坐下。

  見愁也的確有些站不穩,一猶豫,最終還是坐下了。

  「多謝。」

  她淡淡地道了聲謝,朝著聶小晚。

  聶小晚耳根子一紅,有些不大習慣。

  她好奇地看了見愁好半晌,又收回目光來:「你好像跟我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不一樣?」

  見愁不知道她認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不過……

  「反正我就這樣。」

  「……」

  聶小晚兩瓣粉唇微微分開,愣愣地看著見愁,彷彿是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見愁倒沒解釋很多,只是朝前面看去。

  許藍兒與張遂、周狂三人,在經歷了最初的不適之後,已經很快緩了過來,面上瞧不出太大的異樣,只在這海島上分頭查看了一下。

  三個人分作三個不同的方向,都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他們回來了。

  見愁發現,這三人站定之後,相互望了一眼,臉色都不大好。

  「可是出了什麼事?」

  見愁如今擔心的只有扶道山人,畢竟片刻之前,他們還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如今既然已經到了海島上,那她還需要做的,就是在此處等待。

  擔心已經無用,畢竟自己幫不上任何忙。

  只是……

  許藍兒他們像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見愁發現的異常,聶小晚也注意到了,於是跟著扭頭朝他們望去。

  許藍兒的臉色很難看,張遂也是緊抿著嘴唇,臉上烏雲密佈,周狂則是古怪又苦惱地撓著自己的頭,一把將巨斧杵在了地上。

  「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勁……怎麼辦?」

  前一句是回答見愁,後一句卻是問眾人。

  許藍兒鐵青著一張臉道:「仙路十三島,我們原本應該被傳送到第十三島才對!」

  「方才傳送陣啟動之時,正好遇到那孽畜衝撞隱界之門,只怕是起了波動,影響了原來的傳送陣,我們被傳錯地方了。」張遂開口時,倒還勉強算是平靜,「我在門中之時,曾看過仙路十三島的地圖,這裏乃是第十二島,名為斬業。」

  「那我們繼續往東走就能到了?」

  周狂一下明白過來,興奮不已。

  這邊的見愁卻聽得一頭霧水,不很明白。

  聶小晚輕輕靠在她耳邊道:「其實從凡人世界,順著正東方向一直渡海而出,就能到達十九洲。只是很多人會在茫茫大海之中迷失方向,而仙路十三島,便為世人指引正確的方向。從人間孤島的東海岸起,一共有十三座較大的島嶼,東西方向排列,一路走過這十三座島,便能有機會尋仙問道。」

  所以,凡俗之人以為,這是仙路。

  遂稱,仙路十三島。

  見愁想起那些海外有仙山的傳說,再看看腳下這一座孤島,便隱約明白了過來。

  流傳了千萬年的那些故事,其實不過才是仙路的起點罷了。

  一座一座的仙山孤島,只是艱難的開始。

  有了聶小晚的介紹,見愁一下就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原本傳送陣要將他們傳送至仙路的最後一站,如此就可輕而易舉地登臨十九洲,卻沒想到傳送陣出錯,把他們扔在了半道上,還要往東走,到達下一座島,才算是到了他們最初的目的地。

  也就是說,見愁與扶道山人約定的地方,也不在這裏。

  她想著,放眼一望,便知道,此刻她面臨一個更大的困境。

  見愁與聶小晚說話的時候,那邊的三個人也在商議對策。

  這一會兒,聶小晚說完了,見愁想玩了,那邊的三個人也商議完了,都朝著這邊走過來。

  見愁抬起頭來,看向他們。

  站在最前面的乃是許藍兒。

  她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見愁,目光在她抱在手臂間的九節翠竹上一晃兒過,便道:「師姐,聶師妹,我們方才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吧?」

  見愁聽出她這一聲「師姐」喊得彆扭極了,有些心不甘情不願。

  心裏一時覺得奇妙,見愁也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聶小晚也道:「我在門中的時候,也聽師門長輩說過仙路十三島的事情。聽聞,只有第十三島才有直通十九洲的傳送陣。如今我們困在這裏,對這斬業島半點也不瞭解。若此處有傳送陣,興許也能免去一些麻煩。」

  說著,她看向了張遂。

  張遂是此處修為最高,見識也最廣博的人,此刻卻搖了頭:「傳送陣只給十九洲的修士用,著第十二島哪裏會有?即便有,我也不知道。我們還是想想,怎麼去第十三島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裏有五個人,而且都只有築基期,要安全渡過茫茫大海,談何容易?

  海底又不是沒有妖獸出沒,運氣差一些,遇到海上風暴,只會被吞得連渣都不剩。

  還是周狂想得開,嘿嘿笑一聲,摸著鼻子道:「實在沒辦法,我們也只有飛過去了,好歹也都是築基期的修士,應該問題不大吧?」

  築基期的修士可以可以借助特殊的法器,禦器飛行,周狂這樣想著,也就這樣說了。

  可其他幾個人,卻都露出遲疑的神色。

  聶小晚悄悄看了見愁一眼,沒說話。

  張遂也似乎想要問什麼,最終沒問出口。

  最終還是許藍兒沒客氣,臉上帶笑走出來一步,問見愁道:「我等幾人或高或低也都有築基期了,可禦器飛行,只是不知見愁師姐如今是什麼境界,可否驅使法寶?」

  她的境界?

  見愁早料到有這一出,卻沒想到有這麼快。

  她看了許藍兒一眼,倒沒撒謊:「堪堪煉氣。」

  「……」

  眾人一時無言。

  「哈,煉氣……」

  許藍兒真是一時沒忍住,竟輕蔑地笑了出來,她的嘲諷,終於變得直白起來。

  「見愁師姐莫怪,如今我等五人困在這斬業島上,要想去到第十三登天島,必要向東渡海。師姐雖是崖山門下,可我等畢竟修為微末,一己之身尚且難渡,更何況要帶上一個人?如今卻是難辦了。」

  這話說得刻薄至極,可也是實話。

  見愁如今不過是剛剛踏入修行之路,修為微末,雖有扶道山人與似乎很厲害的崖山招牌作保,卻也難保旁人因為她實力微末而起輕視之心。

  更何況是如今?

  說得難聽點,這就是大家要逃命的時候,自己的存在於他們而言,無疑是累贅。

  大難臨頭,夫妻尚且如同林鳥般各自飛,又何況是這原本就貌合神離的幾位夥伴?

  見愁還記得謝不臣穿心一劍,如今也沒想旁人幫自己什麼。

  她手撐著那九節竹,慢慢站起來,纖細的身子直起,竟然比許藍兒還要高上一些,挺拔一些。

  望著許藍兒,見愁淡淡笑道:「許師妹所言有理,諸位與我本無什麼因果關聯,不過是我師門長輩曾出手搭救你們罷了。我與師父曾約定兩日後他來找我,如今雖與原來的地點略有差異,不過想也不很大。若我一起與諸位上路,想必是個累贅,就不拖累大家了。」

  話說得很明白了,見愁並非死皮賴臉要跟著他們走。

  她以為,扶道山人給自己這一根九節翠竹必定有深意,這畢竟是扶道山人的法寶,興許能據此找到她的蹤跡。既然旁人不歡迎她,她也沒必要厚著臉皮上。

  要緊的是,見愁並不喜歡許藍兒這為人與作風。

  其餘幾人聽了見愁的話,都面面相覷起來。

  周狂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左看看張遂,右看看許藍兒,見他們一個不說話,一個面露冷笑,也不知到底應該開口問誰。

  目光一轉,他忽然發現小姑娘聶小晚咬著嘴唇,像是已經有了什麼主意。

  周狂不由得眼前一亮,一下前傾著身子問道:「小晚師妹,你怎麼看?」

  聶小晚瞅了許藍兒一眼,又看了面色淡漠的見愁一眼。

  方才在青峰庵山腹,地顫不已,這個僅有煉氣期修為的師姐,竟然直接拉了站立不穩的自己一把……

  嘴唇輕抿,聶小晚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怯生生開口:「見愁師姐乃是崖山門下,又是山人帶來,山人於我們有救命之恩,更何況,沒有見愁師姐的加入,我們連到這斬業島都不能夠,說不準現在已經死在了青峰庵隱界外。不管怎麼說,都是見愁師姐於我們有恩,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拋下她自己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許藍兒臉色一下變了,她一手按在腰間,咬著牙喝問。

  張遂與周狂兩人對望了一眼,暫時沒說話。

  倒是見愁詫異無比,沒想到關鍵時刻,一群素昧平生的人之中,站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這個小姑娘。

  這跟她預想之中的結果不一樣。

  眼瞧著許藍兒似乎一副隨時就要動手的模樣,見愁有些擔心,看向了聶小晚。

  沒想到,聶小晚倒是半點害怕的神情也沒有。

  她緊緊地皺起了秀眉,望著許藍兒的雙眼裏寫滿了不贊同,生硬道:「許師姐是要跟小晚動手嗎?」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緊繃。

  許藍兒按在腰間的手指像是痙攣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她十分忌憚地看著矮上自己許多的聶小晚,最終還是慢慢將手放了下來,掩唇輕笑。

  「小晚師妹說什麼呢?我怎麼會?」

  「不會便好。」

  聶小晚咕噥了一句,倒半點也沒客氣,她轉頭直接看向張遂:「張師兄,若你們不肯帶見愁師姐,我來就好。只是見愁師姐與我們一道走,你沒意見吧?」

  許藍兒氣得不行,方才壓下的怒氣又熊熊燃燒起來。

  旁邊的周狂似乎在憋笑,不過見愁看他似乎不怎麼能憋得住,唇邊的笑紋都蕩開了。

  張遂看了見愁一眼,慢慢點了頭:「既然小晚師妹主動開口,我自然沒意見。」

  於是,聶小晚一下開心地去拉見愁的手:「真好,見愁師姐,張師兄都開口了,我們一起走吧!」

  見愁實在有些想不到。

  她發現,在這一個對峙談判的過程中,周狂只充當了一個引子的角色,許藍兒反對,聶小晚支持,在反駁掉許藍兒之後,直接徵詢了張遂的意見。

  在張遂同意之後,其他人反駁似乎也沒用了。

  這裏面彷彿有什麼規則存在。

  然而,見愁並不很明白。

  許藍兒拂袖:「既然決定好了,我們調息一下便即刻趕路吧。」

  說完,她懶得再多看一眼,直接轉身走到一旁去,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海風吹來,彷彿帶了幾分清爽的味道。

  見愁的目光從周狂的身上,移到張遂身上,兩個人都還算是友善地對她點了點頭,不過也沒多說,很快就盤下打坐。

  原地,只剩下見愁與聶小晚二人。

  聶小晚穿著一身鮮豔的衣裳,越發襯得肌膚白皙,她見見愁望過來,便調皮地朝著見愁一吐舌頭。

  見愁失笑:「你不怕她跟你動手嗎?」

  「怕。」聶小晚老老實實地點頭,「不過,更怕的應該是她。我們四個人之中,她跟周師兄的修為最低,我只比張師兄低。真打起來,她不一定能打得過我。」

  這句話一出,縈繞著見愁的疑惑,忽然就消解一空。

  她什麼都明白了。

  垂眸瞧著聶小晚有些小得意的俏皮模樣,見愁忍不住搖頭笑了。

  原來如此。

  這就是十九洲的修士,十九洲的法則嗎?

  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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