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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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6 12:19 AM

第030章 我沒劍

  劍都沒有,拔什麼啊?

  還有,大師姐你有什麼趁手的武器嗎?

  他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幾個人全都貼在殿外的岩壁邊,無一不有一種扶額興歎的衝動。

  其中沈咎簡直有一種「哈哈哈終於被我帶歪了」的爽快感,可偏偏,他仔細一想,才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崖山拔劍派,拔劍派,不僅是要讓人拔劍,你自己也得拔啊!

  眾人內心是暈厥的。

  殿內。

  見愁吐出「拔劍」二字後,周寶珠頓時一怔,而後反應過來。

  崖山弟子之中自古有「拔劍」一說,所以都說「崖山一劍,橫絕九天」,所有崇尚「拔劍」的崖山弟子,皆稱之為「拔劍派」。

  她對此早有過耳聞,卻因甚少接觸崖山一派弟子,從未得見。

  如今竟然在這大殿之上,聽見一個煉氣期的崖山派大師姐對自己說「拔劍」?

  修界之中,這些人何時竟如此膽大了?

  即便是崖山,就不需要看弟子的修為了嗎?

  好歹,周寶珠也是個築基中期!

  眼下竟然有個煉氣期的小嘍囉仗著自己是崖山弟子,就敢對她說拔劍?

  一種被侮辱的感覺,陡然如同一個巴掌,摔在了周寶珠的臉上,讓她的臉色越發難看了起來。

  「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等敬重見愁師姐乃崖山弟子,所以一直甚為客氣,自問上崖山以來處處有禮,不曾有什麼得罪見愁前輩的地方,見愁前輩何至於如此?」

  周寶珠沉著臉,像是在規勸見愁。

  「崖山弟子拔劍之說,寶珠亦略有耳聞。只是奉勸見愁前輩甚重考慮,兩派的臉面,撕破哪一邊都不會好看。」

  說是「兩派」的臉面,可實際上周寶珠這話裏的意思,誰都明白。

  見愁在她們看來也就是個煉氣期,竟然狂妄到了要挑戰築基中期的周寶珠,丟臉的必定是崖山無疑!

  只是……

  周寶珠身後,那怯懦的少女,終於緩緩抬起了頭,去看大殿上一直沒說話的崖山掌門鄭邀與長老。

  出乎意料地是,這兩位話事者竟然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眼底冒光,更彷彿是興奮?

  那一剎,少女覺得有些不對,想要對周寶珠說什麼,卻礙於在大殿上,不敢開口。

  鄭邀這會兒心裏早就樂開花了。

  見愁大師姐剛剛築基成功,竟然就有人送上門來練招,竟然還口出狂言,暗示他們崖山會丟臉?

  樂子大發了。

  鄭邀憋著笑,扭頭朝扶道山人看去,扶道山人也是一副「好像挺有意思」的表情扭過頭來。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沒出言阻止。

  至於見愁,在聽聞什麼「撕破哪一邊的都不會好看」的時候,就已經懶得說話了。

  她只轉過身去,對著鄭邀與扶道山人一拜:「掌門,師尊,這大殿太小,施展不開拳腳,不知可否換個地方?」

  一意孤行的意思。

  她今日是一定要「拔劍」了。

  其實眼下的攬月殿並不小,只給兩個築基期的修士打鬥,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見愁不會看不到攬月殿的情況,所以唯一的可能是……

  扶道山人想到那山壁上巨大的破洞,不由得眼放異彩:哎呀哎呀,自家徒兒也是藏有私貨的高手啊!

  看樣子,這是準備來一場了!

  沒等鄭邀說話,他就已經唯恐天下不亂地站起來:「後山拔劍台,夠大,夠空,若要比個高下,談談誤傷這種事到底容不容易發生,去那邊就好。」

  鄭邀忍不住在心裏贊了一聲。

  瞅瞅這無恥的模樣,好好一場尋釁滋事,竟然直接被美化成了「談談誤傷這件事發生的可能性」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實在是太過分了!

  不過,他喜歡。

  於是,崖山掌門也站起來,笑眯了眼:「對,拔劍台正好。」

  「咕咚!」

  「咕咚!」

  「咕咚!」

  ……

  殿外傳來了一片倒地的聲音。

  扶道山人早知道外面有幾個人在偷聽,心裏也不甚在意,只當做沒聽到。

  見愁卻是有些訝異。

  掌門鄭邀早已經邁步朝殿外走去,算是給這三名剪燭派女修引路。

  周寶珠冷冷地看了見愁一眼,跟著鄭邀去了。

  見愁微微頷首,竟然十分有禮,她唇邊掛笑,只等著扶道山人走過來了,才跟在了自家師父的身邊,也朝外面去。

  長而闊的通道,就在眼前。

  只是見愁走出來的時候,竟然瞧見了外頭還有五個人。

  曲正風與沈咎自不用說,之前看見的小蘿蔔頭也在,另有一個個子高高看上去憨厚的,還有一個周身都泛著一股頹唐落拓之氣,只有一雙眼睛,讓人格外深刻。

  「大師姐!」

  沈咎見人出來,連忙跳了出來,壓低聲音喊道。

  見愁停下了腳步,看了前面的周寶珠一眼,方向一變,朝著沈咎走過來:「四師弟?」

  這是有什麼事嗎?

  沈咎上下打量見愁,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曲正風也是目光奇妙,只覺得見愁的性子,與他一開始想的,的確有些不一樣。

  至於其他三人,則是真真正正頭一次看見這一位「大師姐」,更是瞪著眼睛,彷彿想要數清她有幾根骨頭。

  「大師姐你有劍嗎?」

  這種關鍵時刻,沈咎不說廢話,單刀直入,問出了所有人都十分關切的一個問題。

  見愁一怔:「沒有。」

  沈咎扶額,無奈長歎:「沒劍你叫人拔什麼劍啊?」

  「刷拉。」

  一陣寒芒爆閃而出。

  一柄長劍,忽然被遞了出來,放到見愁的眼前。

  沈咎與見愁,都詫異地轉過頭去一看。

  只見曲正風手裏持著一柄連鞘的深黑色長劍,烏光如墨,看上去平平無奇。

  見愁不解其意。

  曲正風淡聲道:「據我說知,大師姐如今還沒有十分趁手的武器,如今既然要與剪燭派一戰,無劍不可。此劍名深潭,為上品法寶,乃我早年隨身所用,見愁師姐可立刻滴血認主。」

  「對啊!」

  沈咎一拍自己腦袋,也直接手一伸,「刷拉」便有另外一柄通透秀雅的小劍出現在他掌心。

  「這是我前幾年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原本就是個女修用的,也是上品法寶,比二師兄那把更好看一些。見愁師姐若不喜歡,拿這把去吧!」

  他二人法寶一亮,其他幾個人也紛紛瞪眼。

  見愁眼瞅著其餘三人也有要掏法器的架勢,不由有些無奈。

  唇邊掛上一抹笑,這一回卻是暖了。

  「幾位師弟不必牽掛勞心了,我以為,拔劍是讓旁人拔劍。我自己卻不一定要拔劍啊。」

  「但是……」沈咎眼珠子轉了轉,終於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大師姐,沒劍就不帥了啊!」

  其餘幾人齊齊翻白眼。

  見愁樂了,她莞爾道:「多謝四師弟好意,我的確沒劍。」

  她一頓,幾個人都看著她。

  見愁十分輕鬆:「但我有腿。」

  腿。

  呆子陳維山的目光,一下就挪了下去。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在經過最初的那一時的怔忡之後,所有人齊刷刷去看見愁的腿。

  見愁的打扮並不女氣,穿的乃是素白的一身袍子,適合在外行走,與他們這些男修的打扮差不多。

  一雙腿……

  額,這樣盯著大師姐的腿看是不是有點不好?

  姜賀小胖子紅了臉。

  見愁側頭一看前面,掌門鄭邀已經停下了腳步,回轉身看他們。

  扶道山人抄著手在一旁吃雞腿,完全一副看樂子的表情。

  她知道不能多留,也沒有再解釋什麼,微微笑了一下,便轉身繼續朝外走。

  原地,師兄弟五人都有點懵。

  幾個人的目光落在見愁邁出的腿上,身材高挑,腰肢纖細……

  這腿……

  「果然藏經閣外面那大洞的形狀,就是見愁師姐留下的啊……」陳維山一副自己的想法已經被證實了的表情,「那麼粗的腿……」

  沈咎聽見這一句,險些一個趔趄摔到地上去。

  他回過頭來,只看見其餘四個人的目光,都凝在見愁大師姐的大長腿上,不敢打別人,但是沈咎敢一個巴掌給姜賀小胖子拍過去。

  「啪!」

  「四師兄你幹什麼?」小胖子怒了。

  沈咎瞪眼:「看什麼看?見愁師姐是女修?有你這樣盯著人家腿看的嗎?!」

  曲正風的笑容一下變得涼涼地,沒說話。

  陳維山眨眨眼:「四師兄你剛才不也看得很入神嗎?」

  「咳咳咳……」

  沈咎一下咳嗽了起來,老臉一紅。

  「那什麼,我們還是趕緊出去看熱鬧吧!」

  說著,他直接當頭一個跑了出去。

  後面幾人也沒計較,都跟了出來。

  所有人都想看看,「但我有腿」,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此刻見愁翻出了掌門之前賜下的那一座裏外鏡。

  在藏經閣中,她所閱覽的玉簡很多,自然也學習了禦器之法,這一面裏外鏡,自己雖還沒滴血認主,卻能使用自如。

  裏外鏡泛出一陣濛濛的金光,霎是紮眼。

  扶道山人看過來,鄭邀也看過來。

  旁邊的周寶珠忍不住輕蔑笑道:「見愁前輩不會是臨陣磨槍吧?」

  見愁笑笑,也不說話,直接對鄭邀一拜。

  而後,她直接一抬手,裏外鏡霎時飛旋起來,在這飛旋的過程中,金光大方,朝著周圍散射,裏外鏡也一變而為三尺見方。

  明亮的金光,有如琉璃一樣通透。

  這法寶,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崖山底蘊之深厚,遠非其他小門派可比。

  剪燭派雖然不小,可在見愁亮出裏外鏡時,周寶珠也依舊忍不住有些眼紅。

  見愁從容地踏上鏡面,對周寶珠一擺手:「剪燭派小友,請。」

  這一聲「小友」,與之前那一句「剪燭派妹妹」有異曲同工之妙。

  誰不知道見愁不過才踏入修行十餘日,仗著自己輩分高,就敢稱自己為小友?

  不……

  不對!

  踏入修行十餘日!

  周寶珠眼底忽然露出駭然之色!

  她盯著見愁與她腳下的裏外鏡——

  這是禦器!

  修界非築基不可禦器!

  一旦能禦器,便代表此人已經踏入了築基期!

  怎麼可能?

  周寶珠不敢相信。

  許師姐曾說,這是扶道山人臨時收的弟子,在斬業島時也才堪堪進入煉氣,分明是個剛修煉不久的,往後能不能築基都不一定。

  可是現在才過去多久?

  十三天。

  自己親眼所見,怎可能有假?!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在十三日內完成了築基!

  見愁一看周寶珠表情,就知道對方心底必定正一片翻湧,她笑眯了眼,提醒道:「可有什麼不妥?」

  周寶珠這才一下回過神來。

  她眼底的忌憚已經變得有如實質,卻強自鎮定,冷哼了一聲。

  「見愁前輩請。」

  她冷著一張俏臉,手訣一起,便有一道幽幽的紫光亮起,一柄秀氣的飛劍已將她抬高。

  二話不說,兩人幾乎同時出發,化作了兩道流光,從高高的石亭上拋下,一下落在了高大寬闊的拔劍台!

  下方,不少閒適的崖山弟子感覺到靈力波動,抬頭仰望。

  「什麼情況?」

  「那不是大師伯嗎?」

  「怎麼還有個女修?」

  「不對不對,見愁師伯什麼時候會飛了?」

  「我是不是看錯了?難道真的一個閉關就築基了?」

  「你看!她們去拔劍台了!」

  拔劍台!

  在崖山門下所有弟子的眼中,拔劍台永遠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一柄細長的劍,劍尖落地插在地面,劍柄則穩穩地撐起高高的拔劍台,撐起崖山的脊樑。

  層雲只在靈照頂上漂浮,熾烈的日光將拔劍台巨大的陰影,投落在靈照頂平坦的地表。

  見愁與周寶珠,分別落在拔劍台的兩側。

  山風凜冽,將雲氣攪動,卻再難以漫上拔劍台。

  靈照頂已經夠高,而拔劍台卻還要高出靈照頂數十丈!

  崖山,向來是這中域至高的一個點。

  剪燭派雖然不小,卻萬萬沒有崖山這般淩絕頂的氣勢。

  如今站在高高的拔劍臺上,下面無數崖山弟子仰頭而往,就連靈照頂對面,也有不少人走出了自己的洞府,站在山壁前觀望。

  周寶珠忽然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液,都在湧流。

  崖山,崖山。

  這便是崖山嗎?

  她就站在崖山的靈照頂上,卻要與崖山門下弟子為敵。

  這跟與整個崖山為敵,又有什麼區別?

  只是,若此戰一勝,從此以後她周寶珠必將聲名鵲起,整個中域都將傳揚她大名。

  周寶珠的思緒,飛得很遠。

  她注視著站在自己對面的見愁,此前所有輕敵的心思,都已經被收攏一空。

  即便站在自己對面的只是一個凡人,她如今也必當全力以赴!

  持劍抱拳,周寶珠躬身一拜,聲音清晰,足可令整個靈照頂上的人聽見。

  「剪燭派周寶珠,請見愁前輩賜教。」

  見愁手持著裏外鏡,頷首淡笑:「不客氣。」

  「……」

  不客氣!

  下面無數崖山弟子險些為之絕倒!

  山壁上看戲的扶道山人簡直拍腿大笑:見愁丫頭這一句真是能氣死個人!

  沈咎等人更是嘴角抽搐,有種掩面的衝動。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若把大師姐剖開了看,不用說:黑的!

  站在見愁對面的周寶珠,原本心境已經調到了最佳的狀態,聽見這一句「不客氣」,也是氣血翻湧。

  她趁著這一股怒氣,只把臉色一沉,長劍一拔,烈烈紫光沖天而起!

  一座一丈方圓的鬥盤,終於在她腳下閃亮!

  周寶珠決心用最快的速度,打敗見愁!

  裏外鏡,為鄭邀所贈見面禮,上品法寶,能抵擋金丹期修士全力一擊。

  見愁手持著裏外鏡,手指在鏡面上輕輕點動,那琉璃色的光芒,便漫射而出,霎時好看。

  拔劍臺上,紫光金芒,一時相映成輝。

  若論法器,周寶珠其實略遜一籌,但她勝在修煉已久,又是築基中期。

  見愁抵擋許師姐瀾淵一擊之時,手持的乃是扶道山人給的九節竹,品級甚高,據師門長輩分析,那一次許藍兒會失手,純因法寶之利。

  可現在……

  見愁竟然不用九節竹,而持裏外鏡上來,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因為,所有剪燭派的弟子都清楚,許藍兒修為高,可真論起暫態的攻擊力,周寶珠才是剪燭派弟子之中的新秀!

  那一刻,周寶珠已經勢在必得。

  她緊盯著見愁持著裏外鏡的手,同時持劍而起,充沛的靈力從眉心祖竅處驟然爆發出來,大放光明!

  同時,她腳下一踏,便化作無數道殘影,沖向了原地未動的見愁!

  鬥盤的旋轉速度,因靈力的注入,而陡然加快,絢麗奪目。

  鬥盤上有一十餘枚道子組成的道印,從第一顆道子開始,逐一亮起。

  周寶珠手中的劍,華光遮天,竟彷彿要籠罩整個拔劍台,也將見愁的身影覆蓋其中。

  見愁沒有動。

  只有她手裏的裏外鏡,散發出淡淡的流光。

  然而這樣的流光,在璀璨的紫光之下,如此微不足道。

  下面已經有人忍不住要驚呼出聲。

  危險!

  見愁慢慢抬眼,看著越來越近的周寶珠,腦海裏卻在思考一個問題。

  會出人命嗎?

  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此她再不出手,出的人命一定不是周寶珠,而是自己!

  天盤她有;道印她有;實力她也有!

  還有什麼理由不拔劍,不出手?

  她微一垂眸,腳下滔天的白光熾烈而現。

  狂風吹卷而起,讓她衣袍與青絲一起翻飛。

  一丈一尺的鬥盤,旋轉而出。

  周寶珠已越來越近。

  在覆蓋一切的紫光之中,旁人都看不見,只有她能看見,那一座鬥盤!

  一根根坤線明亮,遵循著天地間最古老的玄機,排列在鬥盤上,靈光四射,延伸出去……

  整座鬥盤都亮著!

  沒有任何一根坤線暗淡!

  周寶珠終於徹底駭然。

  然而,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駭然。

  所有人只能看見紫光覆蓋了一切,他們崖山的大師姐,彷彿無助又無力的一葉孤舟,漂在狂風巨浪裏。

  一枚道子。

  在鬥盤上亮起,靠近見愁的腳邊,又一隱而去。

  第二枚道子。

  第三枚道子。

  ……

  一道流光閃過,便有一枚道子亮起。

  這分明是初學的道印,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若施法之人,早將道印掌握,如臂使指,在鬥盤出現的剎那,整個道印就應該已經出現!

  周寶珠初時的駭然,終於平息下去一些,滔天的紫光終於一斬而下!

  剪燭派,瀾淵一擊!

  見愁歎了口氣。

  等她下次將道印研究好,會嘗試著用手來施展的。

  如今麼……

  她不敢冒險,在這關頭若是用手掌施展道印失敗,丟的可不止自己的臉,而是整個崖山的臉了。

  腦子裏略過這個想法的同時,見愁霎時抬腿而起,迎著滔天紫光,迎著周寶珠的劍,迎著剪燭派的瀾淵一擊,轟然一腳!

  撞去!

  巨大的虛影在見愁抬腿的瞬間出現!

  虛影與紫光,交匯在一起!

  在它出現的剎那,便逼退了紫光,見愁的身影,終於真真切切地展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當然,所有人也都看清楚了見愁的姿態。

  就這麼一腿過去!

  虛影與紫光!

  原本龐大的撞擊,並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噗。」

  彷彿水面上冒出的氣泡破碎,聲音輕輕。

  那滔天紫光竟彷彿不堪一擊一樣,在撞擊的瞬間,就被擊破!

  周寶珠一劍,甚至未能接近見愁的身子,就被那虛影淩空一撞!

  她只覺有一股巨力襲擊了自己的五臟六腑,身體經脈之中的靈氣,在虛影穿過她身體的剎那,彷彿都失去了抵抗,在她經脈之中橫衝直撞!

  「噗」地一口鮮血長吐而出。

  周寶珠再也無力握劍。

  「噹啷」一聲,長劍落地。

  而周寶珠本人,卻被那一道虛影帶著,直接拋飛出拔劍台,重重落在靈照頂的邊緣!

  那一道虛影,在擊潰了周寶珠之後,並未停止,而是直直向前而出,轟向了不遠處的雲層,撞出一層形狀奇怪的破洞,很遠很遠,才力竭而止。

  一擊之力,恐怖如斯!

  整個靈照頂上,一片寂靜。

  拔劍臺上,如今只站著見愁一人的身影,腳踏鬥盤,獵獵迎風!

  好半晌,才有兩道驚呼先後從山壁上響起。

  「周師姐!」

  是剪燭派其餘兩名女修,先後飛身而起,急急沖向堪堪就要掉下靈照頂的周寶珠!

  山壁上,沈咎等人已徹底目瞪口呆。

  好暴力!

  瘋了吧……

  這是瘋了吧!

  姜賀之前就曾感受過撞破藏經閣那一擊的「風采」,現在再感受了一遍,只覺得頭皮發麻,帶著哭腔喊:「真的是腿……」

  劍癡寇謙之則有些忍不住,眼底迸射出一團精光。

  他的手,緩緩按住了腰間彷彿要掙紮而出的長劍。

  陳維山目光也呆呆的,注視著拔劍臺上那一道素色的身影,只覺天朗氣清。

  「原來是一言不合就拔腿……」

  沈咎本就出於震驚之中,如今真是要被他這一句嚇得掉下山壁去。

  與他們一樣,整個崖山目擊了這一場的所有人,都震撼無比。

  戰鬥的過程太短,可也太驚豔!

  一擊對一擊!

  一勝一負!

  與所有人不同,曲正風沒有說話,目光從前方站著的鄭邀與扶道山人身上掠過。

  這二人,竟然還保持著觀戰時的姿勢,怔怔地望著拔劍臺上的見愁,彷彿已經陷入了恒久的失語。

  這一幕,有些異樣。

  曲正風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拔劍臺上,見愁腳下的鬥盤,旋轉的速度,終於緩慢了下來,光芒也逐漸變淡,慢慢隱入了拔劍台堅硬的石質之中。

  「天盤……」

  微微顫抖著的聲音,洩露了曲正風少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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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5-26 12:22 AM

第031章 天盤

  「師伯,師伯……你,你掐我一下!」

  這是掌門人鄭邀不敢相信的聲音。

  扶道山人抖著手,油膩膩的雞腿彷彿有生命一樣,不斷在他兩手之間滑動。

  娘的,今天這雞腿怎麼這麼不老實?

  他只能用雙手將雞腿握緊,才能保證不讓它掉下去。

  聽見鄭邀在那兒叫喚,他想也不想就罵了一聲:「山人我還想有人掐我一把呢!你嚎個屁!」

  姥姥誒,這可是天盤啊!

  快來個人給他們一巴掌!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見愁這丫頭,真是太壞了,太壞了!

  最開始的時候不回答自己也就算了,打鬥初,竟然沒有亮出鬥盤。等到開始戰鬥了,鬥盤又被遮蔽在了紫光之中。

  一直等到打完了,一腳把那喋喋不休的周寶珠踹出去了,他們才看到啊!

  真是嚇得山人雞腿都掉了!

  紫光虛影散去之後,站在拔劍臺上的見愁腳下,竟然是一座全亮的鬥盤!

  一根根坤線,皆如玉質一樣瑩潤!

  全亮的坤線,全亮的鬥盤,意味著什麼?

  完美鬥盤,天盤啊!

  「天盤」兩個字已經在兩個不靠譜的人腦子裏不斷盤旋,他們太過激動,以至於現在竟然無法說話。

  山壁上,繼曲正風之後,其餘人等也終於聽見了「天盤」二字,一時陷入無盡的震撼之中。

  拔劍臺上,見愁還站在原地。

  這一次,她收著力道,身體裏的靈氣其實也沒完全恢復,這一擊其實也就堪堪與之前藏經閣那一次相比。

  但即便如此,之前還神氣不已的周寶珠,已經重傷吐血,現在躺在剪燭派另一名女修的懷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靜靜地注視著下面的周寶珠,接觸到了一種極為震駭與不甘的眼神。

  見愁一語不發地持著裏外鏡,朝外面走了兩步。

  之前在殿中所見三名剪燭派女修之中,較為平庸的那個,懷抱著周寶珠,一臉驚恐地望著見愁;而之前膽戰心驚怯懦不已的那個,卻在這一瞬間拔出了手中劍。

  「你已經勝了,還要趕盡殺絕嗎?」

  這倒有些出乎見愁的意料。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步,再看看對方驚弓之鳥般的神情,頓時就笑了出來。

  真是,趕盡殺絕?

  自己看上去有那麼嚇人嗎?

  她不由開口道:「這一切不過她咎由自取。昔日,你剪燭派能仗勢欺人,今日,我崖山仗勢欺人,若用同樣的標準來看,有何過錯?」

  那少女不由沉默,咬了咬唇,猶豫至極地望著見愁好半晌,才將手中劍一收,兩手抱拳,躬身一拜。

  「此次乃我派不自量力,行為有頗多失了偏頗之處,見愁前輩大人大量,還請高抬貴手,放過周師姐。」

  「江鈴!你說什麼!」

  艱難的一聲斷喝,咬牙切齒,從已經重傷的周寶珠口中發出。

  她狠狠地瞪著前面的少女,彷彿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江鈴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將頭埋得更低,照舊對見愁道。

  「晚輩深知,見愁師姐當日未對聶師姐袖手旁觀,實則是個心有正道之人。如今周師姐已為她的狂言付出代價,可她畢竟不是始作俑者。若見愁前輩能放過我等,待一回到剪燭派,晚輩必對師尊及閘主陳明今日事情原委,轉達崖山之意,相信門主一定會改變主意。如此,方可有兩全之法。」

  「胡說八道!你……咳咳……」周寶珠氣急敗壞,說話間,竟然又咳出了不少鮮血。

  抱著她的那名女修,已經險些急得掉了眼淚。

  「周師姐你別動了,別動了……」

  「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快把她給我攔住!」

  真是丟剪燭派的臉,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朝崖山低頭!

  等到回到剪燭派,等到她養好傷,看她怎麼收拾她!

  那女修看了看周寶珠,又看了看前面背對著她們,卻將她們護在身後的江鈴,又望了一眼站在高高拔劍臺上的見愁,她正在注視著她們。

  這女修,終於緩緩地低垂下了頭,沒有奉行周寶珠的話。

  這一次,任由周寶珠如何叱駡,她也只當沒有聽見。

  這一幕,有點意思。

  見愁看著這少女江鈴的目光,倒是變得有些欣賞起來。

  不過說放就放,未免也太容易了一點吧?

  她兩手一背,將裏外鏡放到了背後,笑著問道:「你說放走你們,讓你們回去跟剪燭派的長輩們陳明事情原委,空口白牙,我怎敢相信你們?誰知道,你們回去會不會直接抹黑我崖山?再說了,我看你,也不過剪燭派一無名小輩,怎可能說動你師門長輩,改變主意?」

  直中要害。

  見愁所言,句句在理。

  一看江鈴就知道她在剪燭派的處境了,初來之時戰戰兢兢,半句話不敢多說,如今站出來歸根到底是為了維護周寶珠,保護兩位同門,卻要被周寶珠叱駡威脅。

  人微言輕,見愁不相信她,才是必然。

  顯然,江鈴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她唇瓣鮮紅,牙齒雪白,咬起來的時候也分外用力,彷彿越用力一些,就越能讓自己冷靜一些。

  遲疑了許久,江鈴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道:「晚輩並不敢保證一定可以說動師門長輩,但若見愁前輩不放過我等,此事便絕無可能。」

  見愁一聽,忍不住點頭,贊一句:「有道理。」

  得了見愁這一句肯定,江鈴煞白的小臉,頓時漲得一片通紅,彷彿得到了鼓勵,便說了下去。

  「若見愁前輩肯高抬貴手,一則崖山之名遠傳中域,師門長輩皆敬重不已,不敢不考慮崖山的想法;二則見愁前輩甚為維護無妄齋聶師姐,見愁前輩天資卓絕,人莫能與敵,師門長輩想必絕不願再豎強敵;更兼今日之戰,乃是周師姐出言不遜,是非正誤,師門長輩必能判別。」

  其實剪燭派會派人來單獨給崖山道歉,無非他們以為這一次崖山會置身事外,以為見愁會選擇置身事外,沒想到,不管是崖山還是見愁,竟然都像是一副趟定了這渾水的模樣。

  如此反差,是之前沒有人能想到的。

  若剪燭派師門長輩得知,心中即便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也只會選擇暫時對崖山低頭,將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

  江鈴的一番分析,儘管有用一些比較好聽的辭彙來修飾,可本質上便是說剪燭派夠識時務。

  其實這不算是什麼誇獎,甚至太過功利。

  可這就是現實的剪燭派。

  見愁依舊不得不說,江鈴是個很聰明的人,只可惜……

  竟拜入了剪燭派。

  眼見著見愁許久沒說話,江鈴一顆心不由懸得更高了。

  「不知,見愁前輩意下如何?」

  「……」

  見愁定定俯視著下面的少女,一時之間,竟然想起聶小晚來,她目光複雜了些許,看向遠處正在看她的扶道山人和鄭邀,還有那幾位同門師兄弟。

  最後,她轉回目光來:「你有一句話我很喜歡,那就是我並非與你周師姐一般強詞奪理還濫殺無辜之人,我已經勝了,本沒準備趕盡殺絕,不過逗逗你。至於讓不讓你們走……我想,你該問問我們掌門。」

  江鈴近乎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站在那高高拔劍臺上,見愁的身影被高處垂落的日光,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銀光,從下往上仰視之時,只能隱約看見那一道逆光的身影,連她臉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

  然而,江鈴卻能感覺,見愁前輩笑得似乎很開心。

  她反應了好半天,才明白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對見愁遞去感激不已的眼神。

  一時由極度的緊張而放鬆,她險些跌倒在地。

  遠處看戲的鄭邀與扶道山人,一看時機成熟,簡直迫不及待地就沖了過來,同樣落在拔劍臺上。

  江鈴開口就要問,鄭邀已經十分好爽地一擺手:「沒你們事兒了,趕緊走吧!」

  趕緊走趕緊走!

  一個剪燭派算什麼大事?

  他們壓根兒就不關心!

  現在他們心裏只有兩個字——天盤!

  天盤天盤天盤……

  鄭邀心頭火熱,一句話放走了剪燭派等幾人之後,就急不可耐地湊到了見愁的身邊來。

  那兩隻眼睛,簡直要放光。

  「大師姐大師姐!」

  「見愁丫頭,你簡直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老人家?」

  扶道山人已經想不出第二句控訴的話來了。

  見愁站在拔劍臺上,強忍住扶額的衝動,瞥了一眼下面一群無語的崖山弟子,頓時想要以頭搶地。

  這裏還有那麼多人呢,你們兩位可都是崖山的主心骨啊!

  「那個什麼……掌門,師尊,你們……能不能注意一點……還有這麼多人呢……」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就怕被人聽見了。

  扶道山人與掌門人毫不猶豫地送了見愁一對白眼,內心中只有同一個想法:形象,形象個屁!形象能值幾個錢?有天盤重要嗎?有天盤重要嗎?有天盤重要嗎?!

  扶道山人就差掐著見愁的脖子了,他只問:「你就說,是天盤吧?」

  鄭邀連連點頭:「對對對,快說快說!」

  剛才他們不都看到了嗎?

  見愁自己其實也不很說得上來,她只道:「徒兒只知道鬥盤上所有的坤線的確都亮了起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天盤。」

  「二傻子!」

  扶道山人毫不猶豫送了見愁一個新稱號。

  「所有坤線都亮了自然就是天盤啊!你真不愧是我收的徒弟,這種時候都能犯傻!」

  這聲音著實不小,山壁上佇立的其餘五位弟子,齊齊覺得自己膝蓋很疼。

  至於站在拔劍台下的其餘崖山弟子,這會兒都有點懵。

  為什麼開始聽不懂師伯祖和掌門師叔到底在說什麼了?

  天盤?

  誰天盤?

  不對,是怎麼可能真的有天盤?

  這難道不是傳說中的存在,上千年來基本沒人達到過嗎!!!

  再一看他們興奮的對象,見愁大師伯!

  那個剛剛築基就一腳踹飛了築基中期對手的見愁大師伯!崖山有史以來最厲害的一條腿!

  一言不合就拔腿的傳說,只怕以後就要冠在這位大師伯的頭上了。

  現在竟然又說什麼天盤?

  要不要這麼誇張?

  已經有人被打擊得萬念俱灰,恨不能趴在地上了。

  而見愁……

  從被扶道山人與鄭邀圍住開始,就有一種想跪下來叫他們爺爺的衝動。

  她無力解釋:「師父,不是……我也說不上那種感覺,反正就是,就是修煉起來好像太簡單了一點,順利得讓我害怕。莫名其妙就修出這樣的天盤來,跟我想像中不一樣。」

  見愁不覺得自己是個庸才,可也沒覺得自己有天才到逆天的地步。

  不然,為什麼被殺的是自己,被人看上收徒的是謝不臣?

  所以,她對自己的修煉進度,一直持一種很神奇的「咦怎麼就修煉成了」的態度。

  只可惜,在扶道山人這個師父的眼裏……

  他聽完了見愁的話,默默把雞腿朝嘴裏一塞,呵呵笑出來。

  「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收徒弟了。」

  怎麼就讓他收到這麼個奇葩?

  天盤?

  還敢嫌修煉的速度太快?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會死!

  嗚嗚嗚,再也不想跟見愁丫頭說話了!太打擊人了!

  唯有掌門鄭邀,這時候還兩眼放光,他搓著手道:「那什麼,咱們換個地方,繼續聊聊吧。我長這麼大,修煉這麼久,還真沒見過真正的天盤是什麼樣呢!大師姐,大師姐!快讓我過把癮啊!」

  十三日築基,還是天盤。

  扶道山人擺擺手:「走走走換地方,得要好好研究一下,另外還有幾件事得問問你。」

  見愁猜,估計是要問自己這一「腿」的事情。

  她沒拒絕,便與扶道山人、鄭邀兩人,一起回到了攬月殿。

  中途,她碰到了山壁上幾位師弟,每個人都用一種神奇莫名的眼神看著她。

  見愁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停下了腳步,朝著他們走來。

  沈咎心有餘悸地看著見愁一雙腿,吞了吞口水,恨不能離見愁遠點。

  他就怕這腿一不留神再來一下,自己雖是元嬰期了,卻也可能hi被這一擊搞得狼狽不已。

  要緊的是……

  剛才那一腿實在漂亮得讓人頭皮發麻!

  就算見愁是築基期,也叫人害怕。

  還好,見愁不是來找他的。

  她走過來,停在了曲正風的面前:「曲師兄,你修為最高,我有一件事……」

  曲正風還沉浸在方才瞧見天盤的感覺之中,如今一看見愁,只覺得她滿身都有一種極為神秘的感覺。天盤……

  有幾個人能有天盤?

  不是天眷,便是天妒。

  見愁會是哪個?

  他想法很多,不過並不妨礙他回答見愁的問題:「見愁師姐可是擔心方才離開的那位?」

  見愁訝異地看著他。

  曲正風心思之細密,實在超出她的想像。

  她都還沒透露半個字的口風,他竟然就已經猜到了,要麼是能讀心,要麼是心裏也有同樣的擔心,見愁猜,他怕是兩樣都會。

  既然曲正風點明,她也就不客氣。

  「誠如曲師弟所言,我正是擔心剛走的剪燭派弟子,江鈴。她在拔劍台下說出那些話,固然是維護了周寶珠,只怕是離開崖山之後,周寶珠就要翻臉不認人。若中間出了什麼意外,只怕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事情若真能如江鈴所言一般處理妥當,那真是再好不過。

  曲正風自然也明白。

  他一拱手:「如此,還請見愁師姐放心,此事便交給我吧。」

  畢竟,見愁找他的理由是:他修為最高。

  其實,到底為什麼會找曲正風,見愁也不知道。

  興許,因為他是以前的大師兄,看上去比其他人更靠譜一些?

  見愁沒深究,只是謝過了曲正風,便拜別其餘幾人,入內而去。

  見愁一走,沈咎就嚷嚷開了:「真是,我也可以啊,為什麼不找我?寇師弟也行啊,戰鬥力一流呢,還是個純情男修呢!這樣開桃花的機會,怎麼可以不給我呢!」

  陳維山在一旁憨厚地笑:「我要是見愁師姐也不找你,一看你就不像是什麼好人。」

  「……」

  沈咎險些被這呆子噎了個半死,瞪圓了眼睛,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姜賀小胖子卻是咬著自己的手指,咕噥道:「好想知道掌門和師父他們到底要聊什麼……」

  攬月殿內。

  見愁也很好奇。

  她已經走回來,站在扶道山人與鄭邀的面前,看上去規規矩矩的,甚至有些平平無奇,與站在拔劍臺上時候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同。

  怎麼看也不像是直接一腿幹掉築基中期修士的戰力啊!

  扶道山人揪著自己下巴上的鬍鬚,用看禽獸的目光看著見愁。

  過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開口:「鬥盤亮一個給我看看。」

  見愁依言而行,心念一閃,腳下鬥盤就重新亮了起來。

  一丈方圓的鬥盤,將扶道山人與鄭邀兩人都括了進去。

  這種站在別人鬥盤上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奇妙……

  鄭邀呢喃著:「我這還是站在一座天盤上啊……」

  這一回,終於看得真切了。

  一根一根的坤線,穿插交織,構成了一座完整的鬥盤。

  仔仔細細,每個角落都檢查過了,扶道山人口裏發苦,也不知胸中到底是什麼感覺:「真的是天盤……真的是天盤……」

  真的是?

  見愁一直不敢肯定,如今被扶道山人一口咬定了,心裏才算是落了地。

  她眼底神采奕奕,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師父,我十三日築基,昆吾橫虛老怪的徒弟十日築基,但我有天盤,他有嗎?」

  「噗!」

  掌門鄭邀再次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他在看了見愁一眼之後,立刻去看扶道山人:「師伯,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怎麼跟大師姐說的!」

  「叫他老怪怎麼了?委屈了他了?」扶道山人真是白眼連翻,道理都不想跟鄭邀講了,直接一把把鄭邀撥開,「別擋路!」

  鄭邀委屈。

  扶道山人後腦勺對著他,半點也看不見。

  他只來到見愁對面,抄著一根雞腿道:「天盤我不知道。但是山人我發現了,你是個可造之材。不如這樣吧,你再用這速度修煉幾天,我把橫虛老怪約出來,讓你跟他徒弟打一場。山人我算了算你的戰力,說不準三兩腿出去就揍死那倒楣催的謝不臣了呢?」

  「……」

  見愁足足瞪了扶道山人好久,才強忍住激動,點頭如搗蒜:「師父果然英明神武不愧是我崖山脊樑啊!」

  鄭邀站在背後,頓時有無語問蒼天的衝動。

  「你們怎麼知道那一位不是天盤了?」

  「他是?」

  見愁一下回頭。

  鄭邀聳肩:「我只是覺得,以昆吾的作風,向來喜歡藏拙,搞出一個十日築基,已經很駭人聽聞了,若我是橫虛真人,即便有天盤也不會說出來。」

  「這倒也是……」

  橫虛真人的作風,扶道山人還是瞭解的。

  他想了想,最後又直接擺了擺手:「有沒有天盤有什麼要緊?反正見愁丫頭這戰力,絕對是同級之中少見!對,戰力……」

  一下想到什麼,扶道山人扭頭來看她。

  「說起來,山人我還忘了問你,你那一腿是怎麼回事?」

  一腿……

  自然就是道印了。

  見愁猶豫了一下,道:「在青峰庵隱界外,曾出現過一個很大的符號,當時徒兒就在外面,把這符號記了下來,前幾日在藏經閣修煉的時候,覺得挺像是道印,就隨手反向推衍了一下,沒想到一下使出來,竟然成功了,所以才毀壞了藏經閣。」

  說著,她將自己早已經藏起的那一張畫著道印的紙,從袖中取出,遞了出去。

  青峰庵隱界?

  難道是那一枚符號?

  扶道山人陡然一驚,將紙接過來,與鄭邀一起看去。

  這符號看著平平無奇,要知道具體在哪條經脈和竅穴上運行靈氣,才能體會這道印是否強大。

  扶道山人想起見愁那些話來,腦子裏還有些蒙。

  「我沒聽錯的話,你剛剛說,你隨手反向推衍了一下,一下使出來,就成功了……也就是說,你第一次就成功了?」

  「對。」見愁老實地點點頭,「興許是運氣好吧。」

  運氣……

  世上真有人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扶道山人眉頭緊皺起來,又想起見愁說之前修煉起來異常順利,快得讓人不敢相信,如今又是天盤,甚至還一次就試驗成功了一個道印。

  且不說這道印之中的玄機,單說反向推衍這件事,在修士們看來就是極為耗費心神的一件事。

  一枚道印,要在無數種可能之中試驗,一不小心還有經脈炸裂走火入魔的風險。

  一萬個可能裏推衍出幾個來,興許還不一定能成,推衍試驗者就有可能已經死了。

  若非風險這樣高,天底下的道印豈不都早就要多少有多少了嗎?

  扶道山人只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在轉。

  不對勁,不對勁……

  這裏面一定有原因。

  他使勁地用手指敲擊著自己的太陽穴,思考著自己到底漏掉了哪裏。

  見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只好跟鄭邀一起,轉動著腦袋,隨著扶道山人的腳步而移動。

  過了好半晌,扶道山人才腦子裏靈光一閃。

  「我記得你在崖山道上之時,曾越過一次道上的險處,當時你手背上亮起了鬥盤?!」

  「……是有這麼一回事。」

  見愁也想起來,點了點頭。

  「不過這有什麼嗎?」

  這有什麼嗎?

  扶道山人要給這小祖宗跪了。

  他伸出手指來,顫抖著點著見愁,聲音也一顫一顫地:「到底竟是我大意了……你……你還能再讓鬥盤在手背上亮亮嗎?」

  「這樣嗎?」

  見愁雖不知扶道山人要幹什麼,但瞧他一臉呼吸不過來的表情,也不敢有所違抗,直接伸手一抬。

  腳下的鬥盤霎時隱沒,再出現時,竟然直接懸浮在了見愁的手背上!

  那一瞬間,扶道山人跟鄭邀都化作了兩尊石像,站在原地動不了。

  見愁沒覺得這有什麼。

  「難道不是靈力流轉到哪裏,心念一動,鬥盤就在哪裏亮起嗎?像這樣……」

  她念頭一動,伸出去的那一隻手五指收攏後,將食指伸出來,於是那鬥盤一下又到了食指上。

  為了好玩,她還隨便轉了轉手指,手指轉,鬥盤也轉,一時之間流光溢彩,好看得不行。

  「或者,這樣。」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正確,證明這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見愁手指一收,鬥盤再次隱沒。

  然後她抬起頭來,朝上一望,瓷白的面頰微微仰起。

  那一瞬,靈力都湧至祖竅處。

  於是,鬥盤乍現,在見愁的頭頂旋轉。

  這樣看著,著實有幾分滑稽,像是一個小人戴了一頂巨大無比的帽子。

  可扶道山人笑不出來,他只差哭給見愁看了。

  人比人得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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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09:48 PM

第032章 神秘消失

  我收了個很會欺負老人家的徒弟!

  果然我收的徒弟沒一個好東西!

  山人我心口好疼啊!

  「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過了好久,扶道山人才將心情平復過來,手裏舉著雞腿,啃了一口。

  見愁沒已經停了下來,盯了一眼那雞腿,皺眉道:「雞腿。」

  「……」

  這傻徒兒。

  扶道山人直接一口把雞腿上的肉都拽了下來,雞骨頭隨便往地上一扔。

  攬月殿光滑的地面,在受到雞骨頭撞擊的一剎那,便散出一陣漣漪來,雞骨頭頓時像是扔進了水裏,眨眼就沉下去了。

  見愁怔怔地望著,眨了眨眼,有些沒想到。

  扶道山人也沒解釋,白眼一翻,直接道:「山人我當然不是問你雞腿啊,你都不用動動腦子嗎?我問你你知道的東西幹什麼?」

  「那徒兒不知道的東西,師父你幹什麼還要問我?」

  結果不都是不知道嗎?

  見愁咕噥了一聲。

  「噗。」

  鄭邀不厚道地笑出聲來了。

  扶道山人真是一個頭兩個大,疼得不能再疼了。

  他原地跌了跌腳,臉上的神情,卻漸漸變化起來。

  目光落在見愁的身上,但見她一身氣息並不柔弱,比尋常的女修還要來得灑脫幾分。

  也不知為什麼,扶道山人就笑了一下。

  「懶得跟你這毛丫頭計較了。修行之中,有一種特殊的體質,名為天虛之體,跟你的情況差不多。不拘哪裏,心意一動,便到處都是鬥盤。不過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所以,回答為師幾個問題。」

  天虛之體?

  見愁眨眼,道:「請師父問。」

  「的確是可以隨心所欲,想到哪裏就到哪裏?」扶道山人問了第一個問題。

  見愁點頭:「不錯。」

  方才其實已經試過了,不過扶道山人問一遍比較保險。

  他滿臉的皺紋,都鐫刻著歲月的痕跡,這會兒問話的時候,把手背起來,眉頭一擰,倒是像模像樣。

  「此前你曾說,修煉的時候,覺得特別容易。那在打通經脈,點亮坤線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前面的許多坤線,都是徒兒從藏經閣玉簡之中看來,所以順著玉簡之中敍述的路線過去,幾乎都是一次成功。只有在根據鬥盤上的坤線反推經脈位置的時候,時常失敗,不過如果找準位置,一般也都能成。」

  這也就是見愁覺得自己修煉太容易的原因所在。

  扶道山人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

  他原本輕鬆的表情,倏忽消失不見,眼底不斷地閃爍著,似乎在回憶什麼。

  鄭邀一直聽著,並未說話,此刻走上來道:「師伯,可是這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

  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並未回答,又問見愁:「那道印呢?一次成功?」

  「對。」

  這一點,見愁是肯定的。

  不過她以為,這純粹是幸運。

  這道印到底是什麼,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威力奇大。以她一個小小的築基期修士,竟然也能發出那麼恐怖的攻擊力,勢必是這一枚道印本身太過高明。

  不同的經脈運行方法,帶來不同的效果。

  擅長攻擊的修士們,往往喜歡研究怎麼用最少的靈力,發出最強的攻擊。

  見愁猜,這一枚道印約莫也是此類。

  「你可還有力氣?」扶道山人又問。

  力氣?

  見愁想了想,道:「力氣還有,靈力也還有。」

  就是不知道扶道山人指的「力氣」到底是哪種了。

  扶道山人看了鄭邀一眼,直接回轉身,拽著他領子就往旁邊扯:「過來,別擋著。」

  「喂喂喂!不帶你這樣的啊!你要幹什麼?師伯!」

  好了,被放下來了。

  鄭邀不喊了,狐疑地看了扶道山人一眼,覺得他好像一下有點不對勁了。

  「師伯,你是不是受刺激太嚴重了?」

  「閉嘴。」

  簡短的兩個字。

  扶道山人臉色其實不大好。

  這一回,這麼明顯,見愁也看出來了。

  她很少看見扶道山人把臉色拉下來,一般都是他裝的,要麼就都是嘻嘻哈哈,一副老頑童模樣。

  心裏不由有些擔心,見愁躊躇半晌:「師父,怎麼了?」

  「沒什麼,就嫌他擋路。」扶道山人白了旁邊鄭邀一眼,彷彿又恢復了正常,他隨意地拍拍手,道,「一會兒我說開始,你就換一個地方,這回不用腿,用手試試,就用那個道印。」

  換手使用道印?

  見愁詫異。

  她還沒來得及領會這一句話裏的意思,扶道山人就連忙退到了一旁,一指見愁前面不遠處。

  那是大殿的正門口,但是外面無路可走,對著的是崖山索道的方向,也就是見愁初來時候千修塚的方向。

  「千萬別朝裏面轟,朝外面,收著點力,看看能不能成就行。」

  說著,又退了兩步。

  至於麼……

  見愁嘴角一抽,只覺得自家師父未免也太誇張了。

  她一個築基期的修士,能對他們兩個大能修士產生什麼威脅?

  不過她早已經深刻瞭解扶道山人內心之中浮誇的風格,所以乾脆沒繼續想,不在意了。

  轉過身,面對著大殿門口。

  天上的驕陽還很熾烈,此刻才到日中,從見愁所站的位置,看不見山下一切的樹木花草,更看不見有任何一座可以進入視野的山峰。

  這倒真是個適合放大招的好地方。

  可惜,就是不能看效果了。

  不過,她也沒膽子再轟崖山一座牆。

  回想著那一枚道印排列的規則,見愁想起自己定下的四個位置,兩手兩腳,使用術法基本不出於這兩個位置。

  於是,她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掌,仔細看了看。

  不知何時,掌紋竟然變得有些模糊。

  素白的手掌上,隱約能看見裏面蜿蜒的青色血管。

  一個個排布在手掌上的竅穴名稱,一一浮現在見愁的腦海之中。

  七枚道子。

  七個竅穴。

  試試哪幾個組合呢?

  見愁思索了起來。

  靈力,緩緩湧動在她眉心祖竅,從肩膀過天泉穴,少海穴,流至手臂……

  與此同時,她的手臂也緩緩朝外抬起,自然地將手臂伸出。

  周圍的風,在這一瞬間,好像停止了。

  四周寂靜得可怕。

  這一次,好像與之前用腿,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見愁有些小小的緊張。

  扶道山人也感覺出了這種異樣,手一伸,那嵌著裂縫的無劍,便已經握在手裏。

  「無妨,你繼續。」

  有扶道山人這一句,見愁一下安心了許多。

  她將心沉下來,腳下的鬥盤,隨著她心意而旋轉。

  此刻流光聚集到鬥盤某個位置,便見一顆道子亮起,隨後熄滅,到達下一個位置。

  見愁靈氣走穴,也到了第三個位置。

  位於小臂的間使穴。

  風乍起,並非從外面吹來,而是從見愁的鬥盤上吹來。

  旋轉的鬥盤,帶起了周圍凝聚的靈氣。

  見愁心跳有些加快。

  靈氣陸續走過大陵、神門、少府穴,最後一個——

  中沖!

  右手中指指尖霎時間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刺痛,而手掌亦在同時,被一股玄奇的力量帶著,朝前面緩緩一推!

  轟——

  四周本沒有聲音,可所有人都彷彿聽見了聲音!

  以攬月殿為中心,整個山腰周圍的所有靈氣,都顫抖了起來,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召喚一樣,蜂擁而至!

  無數的靈氣,彙聚起來,形成一個以靈氣組成的巨大虛影!

  這一次,是手掌!

  幾乎是同時,見愁感覺到鬥盤忽然變得不受控製起來!

  瘋狂旋轉!

  眉心祖竅光芒大放,不斷有星塵一樣的光芒被抽了出來,注入鬥盤,注入她的手掌!

  「丫頭!」

  扶道山人已經感覺到了那種失控,大驚之下,便要上來阻攔。

  只是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控製不住了。

  先前用腿部的竅穴,施展這一枚道印的時候,見愁可以及時地控製住靈氣的注入量,可現在,她卻發現這一枚道印,在手上的時候,彷彿一個巨大的漩渦,通向一個浩無邊際的黑洞!

  整個身體,都泛出一種刺痛的感覺!

  那是因為蘊藏在身體血肉之中的靈氣,都被一絲一厘地抽了出來!

  她已經無法回答扶道山人的問題,只覺周身劇痛無比,彷彿千刀萬剮!

  扶道山人大駭之下,踏前一步,無劍此刻必定沒有什麼作用,他連忙伸手朝前面一抓,身後立時浮現出一隻巨大的雄鷹。

  攬月殿中,彷彿立刻有了一聲長鳴!

  雄鷹展翅,揮爪而去!

  扶道山人五指成爪形,亦向著見愁抓去!

  見愁手掌前那巨大的虛影,已經逐漸凝實,轟然前行,終於脫離了見愁的掌心!

  那一剎,她只覺得那巨大的黑洞,巨大的漩渦,終於停止了旋轉,也停止了吸收來自外部的靈氣,離自己遠去。

  一種巨大的疲憊與疼痛,陡然襲上。

  見愁眼前有些發黑,喉頭腥甜,竟有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扶道山人的一爪,後發先至,堪堪趕上!

  ※

  攬月殿前,山腰之上,便是崖山索道。

  三道身影,從崖山道上繞出,終於上了索道,很快便過了九頭江在崖山的支流,停在了對岸的高臺上。

  「放我下來!」

  周寶珠被剪燭派另一名女修背著,在過了崖山地界的瞬間,便立刻冷著臉吩咐了一聲。

  那一名女修連忙將周寶珠放下,喊了一聲:「周師姐。」

  江鈴站在這女修的身邊,也想要開口:「周——」

  「啪!」

  剛站穩的周寶珠,來不及擦乾淨自己唇邊的血跡,抬手就給了江鈴一個耳光!

  原本嬌嬌弱弱的少女,猝不及防之下,只被這一個巴掌摔了個趔趄!

  她踉蹌了好幾步,才停了下來,詫異地抬起頭,十分不解。

  「周、周師姐?」

  抬手起來,摸著自己的臉頰,江鈴徹底愣了。

  於修士而言,皮肉上的傷害,真不算是什麼。

  可有一句話說得好,打人不打臉,修士也是人!

  周寶珠雖沒對江鈴真正動刀劍,可眼下這一巴掌,真比刀劍辛辣出十倍、百倍!

  冷眼看著江鈴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周寶珠直接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竟然也敢趁著我受傷,趁著有那崖山的賤人給你撐腰,踩在我頭上,還敢不聽我的話?!」

  「師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鈴試圖解釋。

  在當時那個情況下,任誰都不會以為見愁對她們懷有善意。

  若是三個人全折在了崖山,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當時我們根本無路可選,要想脫身,只能向崖山低頭啊。若是他們一怒之下,要與我剪燭派算賬,又該如何是好?以崖山之強,我們根本……」

  「閉嘴!」

  周寶珠咬著牙,走上前來,掐住她削尖而白皙的下巴,笑得刻毒。

  「崖山?你以為崖山算什麼?你知道什麼?!」

  「周師姐……」

  江鈴看著眼前的場景,有些蒙。

  她朝旁邊那一名女修,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沒想到,對方竟然後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地看著眼下的周寶珠。

  周寶珠身上有傷,半路上恢復了一點力氣,若是江鈴此刻反抗,周寶珠必定不是對手。

  可她不敢。

  在剪燭派,周寶珠的地位,僅次於許藍兒,天知道若是得罪了她,回去之後會有什麼日子?

  江鈴顫抖起來,聲音裏帶了哭腔:「拔劍台下,實在是迫不得已,周師姐,我……」

  「你?」

  周寶珠輕蔑地笑出了聲,尖尖的指甲掐進肉裏,在江鈴的下頜處留下一道道淺淺的血痕,她卻看得快意,尤不知收斂。

  「你在門中算什麼東西?今次帶你來,不過是看你夠聽話,沒想到你竟然敢擅做主張!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師尊的心腹,從來都是我與許師姐!什麼也不知道,就敢站出來丟我剪燭派的臉,你江鈴有本事。」

  這一番話,著實讓江鈴心裏發冷。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聶師姐受傷之事,原本許師姐便是罪魁禍首,師尊一力庇佑於她,勢必惹怒無妄齋。如今聶師姐又與見愁前輩交好,難保他日崖山不為無妄齋撐腰。師姐,你何必為了許師姐而陷自己於險地?本就是我們錯了!」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個巴掌。

  周寶珠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意。

  眼瞧著江鈴有些站立不穩,她倒是漸漸清醒了。

  「今日你這般以為,不過因為崖山依舊是中域絕巔,有成千上萬年的底蘊在,可若是那一日崖山沒了,不在了,倒了!你還這樣以為嗎?十九洲自古以實力為尊,若我剪燭派亦有此刻崖山的地位和聲望,誰敢說我們錯!」

  眼底的光芒,瘋狂而冷靜。

  周寶珠低頭一看,江鈴已經愣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輕輕咳嗽了一聲,周寶珠站在高臺之上,目光穿過長長的索道,落在了高高的崖山上。

  千修塚靜靜地躺在寬闊的河灘上,偶爾被上漲的河水淹沒到邊角。

  這一趟,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崖山見愁?

  呵。

  周寶珠回轉過身來,也沒看江鈴一眼:「 等回去,自有師尊好好收拾你。我們走!」

  江鈴站在原地,只覺得渾身發冷。

  她不明白,許藍兒師姐到底哪裏來的膽氣,竟然敢招惹於崖山修士在一起的聶小晚,更不知道師尊為什麼偏偏要派性情刁鑽刻毒的周寶珠師姐來崖山致歉,甚至……

  她還不明白,周寶珠的底氣,從何而來。

  方才那一名女修,有些不忍地看了江鈴一眼,卻終於還是連忙跟上了周寶珠的腳步。

  十九洲大地,青山蒼蒼,白雲浮動。

  高臺下,是亙古流淌的九頭江。

  長長的索道上,一道身影,在剪燭派三人離去之後,漸漸顯露出來。

  一身的深灰色長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搭在身前,長風吹動,卻吹不動他思緒。

  曲正風站在這裏有一時了。

  受見愁所托,因擔心剪燭派弟子江鈴在離開崖山之後出事,他跟了出來,準備看看情況。

  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看見這樣的一幕,聽見這許多奇怪的話語。

  看周寶珠這架勢,江鈴的安危,倒一時無虞。

  只是待回了剪燭派,可就難料。

  只是那已經不是曲正風能乾涉的了。

  他思索片刻,眼底有幾分不解,默立許久,才從遠處收回目光。

  此刻,他正站在崖山索道的正中,腳下大江奔流,日夜不息。

  浮光碎金,灑在粼粼的江面上。

  曲正風回首而望,便瞧見了對岸河灘上的千座墳塚,衰草依舊連片而去,他緩緩地從索道上走過,步履間,彷彿有種奇異的沉重。

  在即將走到索道盡頭的時候,曲正風的腳步,忽然頓住。

  抬頭一看,崖山道前,站著一身白衣的沈咎。

  「你怎麼來了?」

  曲正風發問。

  沈咎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笑著走上前三步,道:「沒什麼,只是在自己屋裏發現了點有意思的東西,思考了一下,還是來找二師兄你談談心。」

  曲正風沒說話。

  沈咎直接伸出手來,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一隻白玉碗,瑩潤,通透,陽光這麼一照,光澤細膩。

  「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我沈咎自負聰明一世,最終差點被二師兄你玩弄於鼓掌之間,厲害,厲害。差一點,我就要去找見愁師姐要天火盞了,卻沒想,天火盞根本就沒離開過我的屋子。」

  曲正風終於一笑。

  「總算是發現了?」

  「好像是遲了一點。」

  沈咎嫌棄地看了看手裏的小碗,直接朝袖子裏一塞,就不見了,他走上前來,摟住曲正風的肩膀,拍了拍,笑得奸詐:「不過啊,要我說,二師兄你這人就是不坦誠!想要找我打架就直說嘛?我知道你一直不是咱們拔劍一派的,但是……偶爾壞壞原則,拔拔劍,不也挺開心的嗎?何必繞這麼一大圈,引我主動跟你拔劍呢?」

  「……」

  曲正風一時沒有說話,只伸出手去,將沈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扔開。

  他眉長眼狹,風度怡然。

  「我不是故意引你拔劍,不過是厭惡你。」

  沈咎一愣,看了看自己被撥開的手掌,慢慢抬起頭來,看向曲正風。

  曲正風臉上淡淡的,說出來的話,是真還是假,半點也分辨不出。

  「二師兄,你……」

  沈咎想要說什麼。

  曲正風眼皮一搭,便直接朝前面走去,竟半點也沒搭理沈咎。

  這一刻,沈咎終於怒了。

  他站在原地,豁然回頭看向曲正風的背影。

  「你給我站住!」

  曲正風腳步一頓,卻沒站住,便繼續往前走了。

  沈咎咬牙,一時之間有些邪火上來。

  這一位二師兄,原本是他們的大師兄,從來深藏不露,被一群人說是心裏蔫壞。

  可沈咎覺得,他做事周到,心思細密,往往能想到旁人所不能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是眾師兄弟之中難得沉穩的一個人。

  同時,曲正風也是扶道山人收得最早的一個徒弟。

  沈咎不過成為扶道山人的徒弟三百五十餘年,這當中還有三百年是扶道山人不在的時候。

  可聽三師兄寇謙之說,曲正風是扶道山人六百八十多年的徒弟。

  他不是眾師兄弟中天賦最卓絕者,卻是如今修為最高的一個,甚至即將比肩於扶道山人。

  沈咎只覺得他周全歸周全,可平日裏開玩笑都只是淡淡一提,不與其餘人一樣。卻萬萬沒想到……

  他好心好意,竟然換來曲正風如此歹毒的一句「厭惡」!

  曲正風卡在元嬰大圓滿這個坎兒上,已經許久了。

  從元嬰到出竅,並非那麼簡單的事情,沈咎只以為他需要戰鬥來找點進階的感覺。

  看來……

  是他想錯了。

  眼瞧著曲正風的背影越去越遠,沈咎心緒翻騰也就越厲害。

  他忍無可忍,終於大喊了一聲:「厭惡我也就算了,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連大師姐也不喜歡!」

  喊完了,沈咎自己就愣住了。

  前面一直如常走動的曲正風,終於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回過頭,看了站在原地的沈咎一眼,唇邊掛上一抹淡笑,聲音涼涼:「你願意怎麼想,便怎麼想。」

  說罷,再不理會,腳下一道暗藍色光芒騰起,整個人便已禦劍而去。

  他怎麼會忽然問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沈咎忽然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可偏偏……

  在問出來之後,他又隱隱覺得自己問得沒錯。

  這種矛盾的感覺,讓他極為糾結,一時竟想要抓狂起來。

  轟——

  沈咎感覺到了什麼,倏忽之間,一下抬起頭去,仰望高高在上的攬月殿!

  恐怖的氣息,自前山攬月殿磅礡而出,沈咎竟覺得自己耳邊彷彿出現了老鷹展翅時淒厲的長嘯!

  手掌的虛影,緩緩推出。

  一道爪印,立刻跟上,卻阻之不及,力量雖強,也沒將那一道掌印虛影阻攔乾淨!

  攬月殿上的琉璃飛簷,被這虛影撞破一個角,撲簌簌地便落了下來。

  那一道虛影,繼續朝前面撞去,排開了無數的雲氣,也不知出去多遠才消散乾淨。

  這一幕,如此熟悉!

  沈咎只覺得渾身汗毛一豎,幾乎立刻就想到了見愁的身上。

  還有那鷹爪的虛影!

  沒記錯的話,那是扶道山人「山鷹振翅」裏的一式。

  難道出什麼事了?

  站在原地,沈咎只猶豫了片刻,便立時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禦空投向了攬月殿!

  這一次,他乃是從攬月殿前門進入,一下站在殿前的平臺上,沈咎朝內望去。

  地面上乾乾淨淨的一片,只有空氣裏,似乎有一點點的血腥味。

  銅雀燈盞佇立,銅爐內火光熊熊。

  照舊是尋常的攬月殿,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

  沈咎記得很清楚,剛才那一擊絕不是自己的錯覺,剛才見愁大師姐與扶道山人,一定都在這攬月殿中。

  他記得之前見愁師姐是被扶道山人與掌門叫了進去,像是要談什麼事。

  按理說,此刻殿中應該有三人。

  可是現在人卻不見了。

  沈咎慢慢地走進來,在大殿之中轉了一圈。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腳底下,這一片光滑的地面。

  「難道,是去了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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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09:49 PM

第033章 天虛之體

  啪嗒,啪嗒。

  空曠的地底空間,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彷彿是在被鑿空的山腹之中,一座高臺拔地而起,像是一座祭壇,最頂上鑲嵌著一面巨大的銅鏡,銅鏡表面彷彿蒙著無數的灰塵,沒有半點光透入。

  銅鏡中央,盤坐著一具枯骨,身上披著的衣衫卻還完好無損。

  在那腳步聲傳入的剎那,枯骨上陡然泛起濛濛的金光,光芒過後,盤坐在祭壇銅鏡上的枯骨,已然變成一個雖枯瘦無比,卻有血有肉的老者。

  乾枯發皺的皮膚,預示著他超乎尋常人的年紀。

  眼皮抬起,老者的目光,望向了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扶道山人在前,掌門鄭邀在後,兩人朝著祭壇這邊走來。

  腳步不快,可轉眼已經到了祭壇下面。

  扶道山人臉上籠著一層陰雲,也不說話,直接抬腳一踩,整個人便像是登上了天梯一樣,落腳時,已在祭壇邊緣,卻沒踩到那一面銅鏡上。

  彎身,將懷裏抱著的人放到銅鏡上。

  「扶道……」

  沙啞的聲音,像是乾枯的骨頭在摩擦一樣。

  老者緩緩開了口,渾濁的目光落在扶道山人的身上,像是花了好半天,才將他認出來。

  扶道山人很久沒聽見過這樣的稱呼了。

  所以啊,他才這麼討厭這些老不死的,真是,襯得自己輩分都小了!

  只是……

  該拜,還得拜。

  扶道山人兩手一拱:「崖山門下,扶道,拜見老祖宗。」

  「老祖宗」微微一笑:「心不甘,情不願。多少年沒見過你了,幾百年前,鄭邀小子跟我說,你出門散心去了,眼下可算回來,一散心,三五百年,可真夠久的。」

  「山人我愛散心就散心,老祖宗你這是嫉妒呢。」

  扶道山人心裏又罵了一聲老不死,瞅了一眼他身下這一面巨大的銅鏡,又看了看躺在銅鏡上,唇邊有血跡的見愁。

  這一會兒,見愁眼睛緊閉,像是初見時躺在棺材裏一樣。

  扶道山人腦海之中,一直浮現出當時的場面來,那種奇怪的感覺,也就越發厲害。

  他開口道:「知道老祖宗你日理萬機,扶道我也不廢話,我新收了一名弟子,天賦卓絕,築基便是天盤,並且運轉鬥盤隨心所欲,約莫是天虛之體。只是我並不敢確定,想請老祖宗出手,借彌天鏡之力,一觀究竟。」

  「天虛之體?」

  皺巴巴的臉上,一直沒有什麼表情的老者,終於皺了皺眉,低頭看向躺在銅鏡之上的人。

  一名女子。

  崖山也有女修了啊。

  「天盤,已是天才之中的驚世者;天虛之體更是十九洲成千上萬年也出不了一次的……這女娃竟同時擁有天盤與天虛之體,不大對勁……」

  當然不對勁了。

  若是對勁老子找你幹什麼?

  扶道山人心裏腹誹著,無邊火起。

  「非天眷,便是天妒……」老者呢喃了一聲,倒是對眼前的見愁好奇了起來,「彌天鏡之力注入了地底,我能調用的也不多。天決定的事,我等亦無能為力。你既然已知她是天盤,又是天虛之體,還要我查什麼?」

  「想請老祖宗觀她三魂與七魄。」

  聲音低沉,顯得他整個人也低沉。

  扶道山人這樣子,倒像是被霜打過一樣。

  老者奇怪:「魂與魄有什麼好觀的?」

  ……這老不死的。

  若不是對方修為太高,又是崖山輩分比天高的長輩,扶道山人老早就一個雞腿甩過去了。

  「這丫頭乃是我從墳裏挖出來的,當時她埋在一處藏風聚氣之地,乃為龍穴。她魂魄遊走在外,我借了那龍穴聚氣之效,重聚了她神魂,也是她命不該絕。山人我瞧她有緣,所以收她為徒。如今一有天盤,二有天虛之體,我只怕是這當中有什麼變故。」

  藏風聚氣之地,必出精怪。

  扶道山人一說,老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他皺了眉,道:「你先下去。」

  這是答應下來了。

  扶道山人想要說什麼,最終看了毫無知覺躺著的見愁一眼,還是縱身一躍,直接跳下去了。

  崖山掌門鄭邀,一直在下面站著,沒上去。

  見扶道山人下來,也聽見了他們之前的對話,只壓低聲音道:「每次到這下面,我總覺得陰森森的,唉,老祖宗也就對你還算和善了。」

  和善?

  個屁!

  扶道山人冷哼道:「他也就是在這下頭壓了太久,幾百年沒見到人,驟見到了脾氣好上一些罷了。」

  鄭邀被他一句話頂得一硌,摸了摸鼻子,也不敢觸黴頭,只道:「老祖宗雖血肉沒了,只有一副骨頭,卻還有點人情味嘛。不過,我還以為師伯你要做什麼逆天改運的事情,沒想到不過請老祖宗觀一觀大師姐的魂魄,自己做豈不輕鬆?還不用來這裏……」

  「觀?山人我拿什麼觀?」

  扶道山人氣得直接翻白眼。

  「都跌到出竅了,還觀個屁。」

  那一瞬,鄭邀忽然愣了一下。

  他眼神閃了閃,注視著扶道山人:「我……師伯,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跌就跌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抬頭朝高高的祭壇上望了一眼,扶道山人知道,約莫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就一屁股坐下了。

  修行統共九境九重天。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為前五重;入世,返虛,有界,通天,為後四重。

  扶道山人三百年前是入世,如今是出竅,從第六重跌回了第五重。

  尋常來看,像是只往下跌了一個境界,可在大能修士們眼中,卻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

  原因無他,唯修心耳。

  修行九重天,以出竅期為分界,出竅之前修的是「身」,出竅之後修的則是「心」。

  前五重天,力量到了,機緣到了,便能突破,可在突破出竅期,到達入世境界的時候,卻會出現一異常兇險的道劫,修士稱其為「問心」。

  「問心」一劫後,敗者灰飛煙滅,成者扶搖直上。

  從此以後,力量乃是其次,體悟與感知,卻成為了重中之重。

  出竅之前,乃是修士的「身」脫離凡塵;出竅之後,乃是修士的「心」脫離凡塵。

  所以,從入世跌落出竅,不僅僅是只跌了一個境界那麼簡單。

  好不容易攀越而上,三百年後不升反跌,只怕是心境上出了問題。

  這種事,說出去,整個修界也無人敢信。

  可這一切,就發生在鄭邀眼前。

  他躊躇著,想要挽回之前那一句話,卻沒想到扶道山人竟似半點也不在意。

  如今境界只有出竅期的扶道山人,在「心」上的修為不足,又如何能觀人「魂魄」?

  說到底,也只能求助於老祖宗了。

  鄭邀歎了一口氣,走過來,坐到扶道山人的身邊,道:「所以,師伯你是懷疑當初聚魂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非是差錯,而是輪回。」

  扶道山人拿出一根雞腿來,慢慢啃著。

  「人間孤島與我十九洲大地不一樣。九頭鳥已死,從此修界無輪回。可人間孤島卻還有輪回在……人死,三魂七魄歸輪回。我發現見愁丫頭的地方,藏風聚氣,所以魂魄不散。十甲子前極域一役,我曾跟那些鬼東西學了一手,所以能聚凡魂……只是不過一個小手段,極域之地,向來神秘,山人我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九頭鳥已死,從此修界無輪回。

  所以修士一死,便是真正的身死道消。

  這一切都與十甲子前那一役有關,鄭邀聽著,沒插話。

  「我發現見愁丫頭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三天……」

  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扶道山人說完,自己也愣了半晌。

  然後他用油膩膩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然思索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個大量造天才的好辦法?把人殺了,埋進一個不錯的地方,然後等過段時間把他挖出來,聚魂複生,於是就能有天盤和天虛之體?」

  「……」

  才不是還好好在說見愁大師姐的事嗎!

  怎麼一轉眼就開始聊這麼兇殘的話題了!

  鄭邀真是半晌都沒反應過來,他真覺得論道行,自己還差扶道師伯太遠太遠!

  就這一瞬間換了話題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自己是沒有的。

  不過……

  鄭邀用一個與扶道山人同樣的姿勢摸著下巴,也思索了起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啊,這樣培養出來的一批弟子,簡直算無敵啊。」

  想想看,見愁師姐是什麼速度?

  十三日封盤築基,還是天盤,其後修行一個神秘道印,竟能運轉自如,威力奇大不說,身體各處竟然也還都能使用,堪稱逆天啊!

  若是再來一打見愁師姐……

  鄭邀忍不住暢想了起來,兩眼發光。

  下面兩人越聊越不靠譜,上方被他們稱為「老祖宗」的老者,卻緩緩抬起了手掌來。

  他身下坐著的銅鏡,陡然發出「嗡」地一陣長鳴,震動了起來,上面覆蓋著的灰塵,漸漸被震動彈開,迷霧一般的一片。

  金光如同氾濫的平湖之水,漫延而出。

  見愁,就躺在這一片金光的湖泊上。

  老者閉上眼,這一剎,重新身化枯骨。

  右臂五根灰白的手骨朝著彌天鏡鏡面按下,竟然像是散開了一片漣漪,漣漪不斷地浮動著,見愁的身體,也隨之而泛起淡淡的光芒。

  說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光芒,彷彿有形,又似無形。

  一道,又一道的煙氣,從她眉心漫散而出……

  整個巨大的地底空間裏,其餘各處,都彷彿隱藏在深深的虛無裏,只有這一座祭壇,乃是真實。

  金光大放,朝著四面八方照耀開去。

  於是,也終於能漸漸看清,這空間是有頂的,山岩蜿蜒,鐘乳垂落,反射著下方祭壇濛濛的光,一時也變得真實起來。

  祭壇正前方的穹頂上,露出一段大劍的劍尖,彷彿已經插在那裏很久了,明亮的劍刃都被石質覆蓋。

  而在祭壇的正後方,則有一道巨大的棱柱,亦如一柄劍的劍身,從穹頂之上,直直插到地底,貫穿整個地底空間!

  扶道山人借著這一陣的金光,朝著四面看去。

  他很清楚這是在哪裏,劍尖顯露處,其上乃是崖山拔劍台所在的位置。

  此處,乃在崖山靈照頂之下,其存在幾乎不為普通弟子所知。

  漸漸地,照亮四周的金芒,暗淡了,消散了。

  扶道山人一下回過神來,抬頭一望,起身來,虛影一晃,便出現在了那寬闊的祭壇上。

  「好了?」

  彌天鏡中央,老者緩緩將手收回,同時睜開眼,一副枯骨又漸漸血肉豐滿起來,蒼白的五根指骨也變成了五根蒼老而滿布著皺紋的手指。

  他點了點頭,沉聲道:「這女娃,魂魄有缺。」

  「……」

  扶道山人一下說不出話來,一直懸著的心,並未落地,只是被憑空來的一劍,陡然刺穿。

  真的有缺。

  老者彷彿看不到扶道山人的表情,渾濁的眼底,混雜著太多複雜與滄桑。

  「方才你們說話,我這老不死也有聽見。人死之後,魂魄離體,遊離於世間,肉身便如一具空殼,會漸漸腐爛消失,化為泥土,消散在世間。這是一種『融』,肉體消融。經脈融於筋骨,竅穴隱於血肉,最終化為一體,或為蛇蟲鼠蟻所食,或為風霜雨雪所侵。」

  「屍體,無有經脈,無有竅穴。」

  「可她活了過來……」

  扶道山人盯著躺著的見愁,心裏難以接受。

  老者點了點頭:「正是因你聚魂,她才活了過來。人活,所以血肉豐,經脈分,竅穴出。只是她魂魄有殘……」

  「三魂可離體,七魄歸於身。三魂七魄若不在,人如何能活?」

  所以魂魄若是有缺,見愁怎可能死而復生?

  扶道山人亦有不解之處。

  老者道:「三魂中,天魂缺三分,地魂不缺,命魂缺一分;七魄中,一魄天沖、二魄靈慧、三魄氣、四魄力、五魄中樞皆不缺,七魄英缺三分。」

  方才他早就觀了見愁如今魂魄的情況,當時也是驚訝無比。

  「她三魂七魄俱在,可並不完整。能聚魂魄歸體復活,是你運氣好,遇到藏風聚氣之穴,魂魄遊離未被帶走。只是藏風聚氣之穴易出精怪妖鬼之物,見生人魂魄,吃了幾分也未可知。」

  準確說,這便是最大的可能了。

  「所以,她人雖能活,可其實魂魄有缺,血肉雖豐,空有其形,而經脈不分,竅穴不出。她身體裏,根本沒有經脈,一切所謂修煉之事,不過憑空臆想,依靠靈力生造而出。她想處,便是經脈,便是竅穴。」

  這一番話,若扔出去說,堪稱是駭人聽聞!

  修成天盤的見愁,身體之中其實沒有經脈,更沒有竅穴!

  下面的鄭邀,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老者蒼老的目光,落到了扶道山人的身上。

  「所以你的徒兒,若在修行之前看過人體的經脈竅穴,便會以為自己身體之中經脈竅穴亦是如此,從而在已經消融為『屍』的身體裏,造出一條條的經脈一枚枚竅穴來。只要她想,便會有,所以只要她推算的時候,對自己推算的把握大上一些,必定能成,所以能點亮所有坤線。」

  扶道山人站在那兒,好久沒說話。

  他修行已久,不會不明白這一番話的意思。

  真因為身無經脈竅穴,所以反而處處是經脈竅穴,所以那一枚道印,她只要算準了軌跡,就能在第一次試驗的時候便直接成功。

  用腿,用手,似乎也只有在威力上的輕微差距。

  只是……

  扶道山人舌尖上一陣苦澀泛上。

  「可出竅之上,有問心之劫,一到入世,便是修心……」

  老者亦沉默許久,而後緩緩點頭。

  「所以,你這徒兒,在出竅之下,修煉速度驚人,修行道印隨心所欲,若與人交戰勢必攻擊極強。出竅以下,難逢敵手,一到問心,必死無疑。」

  出竅以下,難逢敵手。

  一到問心,必死無疑。

  只因見愁魂魄有缺,無法修心,更抗不過兇險的問心道劫!

  扶道山人沒有再接話,只是俯身彎腰,將見愁抱了起來,直接一步踏出,已在距離祭壇足有十餘丈外遠的地方。

  他朝著前面走去,腳步沉重,枯瘦的身體像是拉滿的弓弦,緊緊繃著。

  彷彿,他若不這麼繃著,就要立刻垮掉一樣。

  眼見著扶道山人漸漸消失在那一片虛無的黑暗裏,鄭邀站在原地,沒走。

  老者長歎一聲,頗為複雜。

  「六百年了,他修為竟然在倒退……何必自苦?」

  鄭邀聽了,回過頭來:「師伯向來這脾氣。」

  「向來?」老者聽了,不禁笑出聲來,聲音沉重,「他這狗脾氣,可比原先好多了。」

  狗脾氣……

  也就您敢這麼說了。

  鄭邀是不敢接話,只朝老者一拜:「老祖宗,見愁師姐如今為天虛之體,魂魄又有缺,難道就沒有什麼補全之法?」

  「但凡與魂魄相關之事,無一不涉天道玄奧,非極域不能問。只是六百年前一戰,崖山已盡耗精銳,再問不起了……」老者緩緩將眼睛閉上,「天眷,天妒,其實沒什麼差。這女娃,若想活久些,不妨修煉得慢些。」

  話音落地,他的眼皮已經徹底合上。

  於是,一身的血肉漸漸消去,巨大的祭壇彌天鏡上,只剩下一具經年的骷髏。

  鄭邀看了許久,想起扶道山人走時的沉重,亦是一聲長歎。

  他亦緩緩走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不一時,攬月殿的地面上,泛起了一陣漣漪。

  鄭邀的身形逐漸凝實起來,已經站在了攬月殿上,環顧無人,約莫是扶道山人已經帶見愁回去了。

  ※

  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光亮都有些模糊。

  見愁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是她的屋子。

  那一盞奇怪的玉碗裏,還燃燒著一點明亮的火光,經久不息。

  見愁坐起身來,只覺周身舒暢,竟無半點不適。

  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隱約想起自己在攬月殿試道印的時候,因為力竭而暈倒。

  如今出現在自己的屋子裏,想必是扶道山人送自己回來了。

  對當時出現的異狀,見愁百思不得其解,用腿可以,用掌也可以?那可真是個奇怪的道印。

  她從榻上起來,走到門前,發現當日被自己一擊撞破的地方竟然已經都修復了起來,巨大的腿形破洞,竟然沒在崖山的山壁上留下半點痕跡。

  見愁拉開門的時候,側頭看了一眼旁邊掛著的木牌,秀雅的花紋蔓開,「藏經閣」三個字已經沒了,回到木牌上的,是「見愁」二字。

  想來,藏經閣已經被扶道山人收走了。

  她站在自己門前,朝下面一望,這時候竟是暮色四合,卻不斷有各色的毫光從山壁上飛下靈照頂。

  歸鶴井前,站著不少人,見愁粗粗一數,約莫二十來個。

  扶道山人就坐在歸鶴井旁,兩腳踩在水裏,手裏捏了根細竹竿,正在逗那水面上浮著的大白鵝。

  大白鵝脖子一扭,實在懶得搭理這二傻子,腳蹼在水裏撲騰兩下,便屁股朝後,往旁邊遊去了。

  一道如金色琉璃一般的流光墜落在身邊,扶道山人不耐煩得很,頭也不回一下,便道:「真是,別來問我了!那些個金丹期弄沒了法寶的,有正當理由就帶去開武庫,沒有的自己去找!煩不煩?!」

  「……」

  見愁一怔,看了看四周,只在那一撥二十來人的隊伍裏看見了曲正風。

  曲正風也看見了見愁,隔著眾人,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見愁頷首還禮,一笑,接著回頭來,直接在扶道山人的肩膀上一拍:「師父!」

  扶道山人真是想一竹竿給她掄回去,沒想到,一轉頭來,竟然看見了見愁。

  這可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有幾分狼狽。

  不過很快,扶道山人就一臉咬牙切齒、氣憤不已的表情:「好你個見愁丫頭!睡了那麼久,剛醒了就來嚇你師父!你是真喜歡欺負老人家啊!」

  呃……

  見愁特別想問:你也算是老人家?

  她怕自己被打,所以忍住了。

  「這不是才醒了,就看見外面特別熱鬧,又看見師父你在下頭,我就過來嗎?順便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師父呢。」

  道印可不是什麼小事,見愁總要知道個為什麼。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無力地一歎。

  他把胳膊肘往自己腿上一撐,腰彎下去,手掌搭在下顎,翻著白眼看見愁:「你睡了六天,山人我這六天都在忙事兒,好不容易清閒一下。你就不能放過師父一馬嗎?要不,給你找點事兒幹吧?」

  一個想法,忽然冒了出來。

  見愁倒是一下好奇起來:「什麼事?」

  扶道山人一看有戲,連忙扭過頭朝曲正風那邊一喊:「老二過來!」

  曲正風正與其餘崖山弟子說話,聽見聲音,便對眼前那一名弟子擺了擺手,朝歸鶴井這邊走過來,來到扶道山人面前一拜:「師尊。」

  扶道山人一指見愁,道:「今日開武庫,這毛丫頭還沒趁手的法器呢,你帶她去挑上一個。」

  武庫,法器?

  見愁一下明白了,原來這許多人聚在這裏,是要去挑選法器了。

  崖山的法器,不是自己找的?而是宗門給的?

  她扭過頭去看曲正風,倒一下把道印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曲正風一怔,順著扶道山人所指,側頭看向見愁。

  的確,那一日在拔劍台對戰周寶珠的時候,見愁也就能拿出來一面裏外鏡,甚至連把劍都沒有,以至於最後……

  只能拔腿。

  咳。

  如今見愁大師伯一言不合便拔腿之事,在整個崖山弟子之中可謂是人人耳熟能詳。

  甚至,有好事者給見愁冠了個新名號,曰:崖山拔腿派。

  拔劍派的劍,拔腿派的腿,都是好名號啊!

  心裏掠過這幾日的種種傳言,曲正風眼底亦有流光閃過。

  他略一沉吟之後,開口道:「的確如此,見愁師姐如今也算是我崖山拔劍派裏排得上一號的人物了,若是再沒一把劍,實在不怎麼好。那便依師尊所言,此次開武庫,便帶著見愁師姐去吧。」

  一言不合就拔劍,怎能無劍?

  見愁看向站在曲正風身後的那一群弟子,都是崖山弟子,修為大多不高,才築基的居多,好像也有幾個金丹期的。

  在她轉過去看的時候,大家都看著她,目光都帶著一種看傳說中的人的感覺。

  見愁略略覺得頭皮發麻,又連忙將目光收回來,想到「劍」,心裏已經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我也可以有一把劍了?

  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點笑容來,見愁恭敬朝扶道山人一拜:「徒兒多謝師父,那……」

  側過頭一看曲正風,她笑道:「就勞煩曲師弟照顧了。」

  曲正風點點頭:「請師姐隨我來吧,這會兒便要出發了。」

  見愁跟著他,走入了那一群崖山弟子之中。

  扶道山人坐在歸鶴井旁邊,腳丫子被水包裹著,冰涼的一片。

  他看著見愁與那許多崖山弟子站在一起時候的模樣,緩緩將目光垂下。

  出竅以下無敵手。

  聽上去多風光?

  正如見愁此刻,萬目所視,萬心所仰,萬光所耀……

  「唉……」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扶道山人覺得自己頭開始疼。

  又一道流光落下,沈咎站在了扶道山人的身邊,看了一眼已經要出崖山的一行人,忍不住皺了眉,他開口道:「師父,中域左三千中,現在已經傳開了,都說我崖山新入門的女修,十三日內築基,負有天盤。」

  「傳開了?」

  扶道山人聽見這話,簡直頭皮都要炸了。

  這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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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09:50 PM

第034章 她前夫

  「十三日內築基,負有天盤?」

  昆吾,九頭江邊。

  照舊是奔流的大江,照舊是漫漫的長河,照舊道袍一身,白髮滿頭。

  橫虛真人慢慢沿著江堤朝前面走,卻是要回昆吾去。

  身邊跟著的徒弟,是他早年所收的三弟子,名為吳端,如今也是元嬰後期的修士了。

  吳端聽見橫虛真人的疑惑,點了點頭:「便是前段時日所傳崖山新收的那一名女弟子,名為見愁的。有人說她築基的時間,興許還不到時日,天賦鬥盤一丈,如今多少不知,但有人親眼所見,乃是天盤。」

  「天盤……」

  還有人親眼所見?

  橫虛真人笑了笑:「有人,指的是何人?」

  吳端一怔:「師尊的意思是……」

  「無甚意思,群魔亂舞罷了。」

  他倒是真好奇,剪燭派到底得了什麼,竟陡然間敢如此倡狂。

  打上崖山,與崖山弟子交手不說,現在還敢散佈這樣的傳言,到底為的是什麼?

  昆吾前不久才出了個十日築基,十三日提名九重天碑第二重的天才弟子,接著就有人傳崖山出了個十三日築基負有天盤的女弟子……

  其心可誅。

  不過……

  都與他沒太大關係。

  橫虛真人微微一笑,只依舊順著山道而上,將歸於昆吾去。

  原地,吳端為這一個啞謎,著實思索了許久。

  他沒有跟上橫虛真人的腳步,只是朝著寬闊的江面上望去。

  殘陽鋪水,一片血色。

  謝不臣一身青袍,盤坐於江心湍流之中,周身無光無芒,彷彿一個普通人。

  崖山那一名女修是否十三日築基,吳端不知,只是他很清楚,眼前這人十日築基,決然不假。

  才入門多久?

  竟然就光輝奕奕,甚至將整個昆吾其餘的修士都蓋過去了。

  往日,昆吾趙卓有人知;往日,昆吾嶽河有人知;往日,昆吾吳端有人知……

  可如今,這些人,誰也不關心了,所有人的眼裏嘴裏,永遠都只有昆吾謝不臣!

  天才?

  那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平靜,攪得吳端心潮湧動。

  他上前幾步,踩著滔滔滾動的江水,一步步朝前面而去。

  謝不臣搭著的眼簾,緩緩掀起。

  第一映入眼底的,是奔流不息的九頭江,江面寬闊,而他正在江心之中,目之所見,較在江邊,更為雄奇壯麗。

  看了有一會兒,他才側頭看向已經走到江心位置的吳端。

  未起身,只開口,謝不臣道一聲:「吳師兄。」

  表情太淡漠,眼底無情,也似沒心。

  有關於謝不臣的來歷,師尊從來不對旁人說,以至於他們所有人對這一個新入門的師弟,一無所知。他們不知他從何而來,更不知他過往有何經歷,是何身份……

  太過神秘。

  也太過耀眼。

  不遭人妒是庸才,而謝不臣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即便在人才濟濟的昆吾,亦能淩於絕頂。

  「師弟久在江心修煉,好像許久不曾回昆吾了。」吳端隨意起了個話頭,笑看著他,「近來中域十分熱鬧,出了幾件大事,不知師弟可曾聽聞?」

  久不回昆吾,自然什麼也不會知道。

  謝不臣對所謂的消息,也不感興趣。

  他淡聲道:「不曾。」

  吳端心底冷笑一聲,開口道:「聽聞崖山有一新入門的女修,十三日內築基,且坤線全部點亮,乃為世所罕見的天盤!說起來,師弟你十日築基,雖為中域萬人所傳,我身為你同門師兄,竟從未親眼見過你的鬥盤。不知……師弟這般天縱奇才,可也是天盤?」

  天縱奇才……

  不假。

  至於是不是天盤……

  謝不臣低下頭去,轉眸望向奔流大江,只問:「師兄想看?」

  這般輕柔的語氣,卻帶著一種混合了冰渣的冷冽,叫人極為不舒服。

  吳端平白有一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他知道師尊如今最在乎的,便是眼下這一位天才弟子,只可惜……除了師尊之外,昆吾少有人喜歡他!

  今日既然已經開了口,吳端還不至於怕了他。

  「不僅想見識見識師弟的鬥盤,還想要見識見識師弟的本事。」

  那就是準備打了。

  謝不臣兩手原本輕輕擱在膝頭,微微蜷曲,如今忽然輕輕動了一動,柔和的折線,忽然變得有力起來。他五指撐了膝頭,終於從江心之中起了身來。

  也不看渾身緊繃,一臉忌憚的吳端。

  謝不臣俯身,將手伸入江水之中,原本只是暗裏的湍流,一下變得吵鬧起來。

  吳端不知他在幹什麼,卻已經直接手訣一指,一柄白骨長劍便已浮在他身後高處。

  江水流動,拂過謝不臣左手五指。

  修長如玉的手指,透明圓潤的指甲,永遠得體又顯出幾分風度。

  他緩緩起身,同時抽回自己的手掌……

  一江之水,在此時竟彷彿靜止了,吳端心中陡生一種警兆,只覺汗毛直豎!

  整片江面,在靜止了那樣一剎那之後,忽然浪濤驟起!

  謝不臣從江水之中抽回了手,自江心而起,滾滾流動的江水,竟然也隨之騰起,像是在江心之中拔起了一道瀑布!

  湧流!

  謝不臣五指併攏,彷彿將那一道江流握住,越抬越高!

  「嘩啦啦」的水聲,一下在耳邊響動。

  那一道江流,終於被他從江心拔起,兩旁的江水,在那一道江流離開的剎那,便猛然朝中間的空缺處一合!

  砰!

  水花濺起,沾濕了謝不臣的衣角。

  他右手負於身後,左手輕輕一抖,被他握在手中的水流竟然如一柄劍抖開雨水一樣,水花四濺,殘陽下,晶瑩如染血。

  待得水花散去,謝不臣手中握著的,已然一柄江水鑄成的劍,波紋隱隱,竟還似流淌!

  抽江流為劍!

  吳端只覺自己腳下寒氣,比那一日看見謝不臣禦空而來更甚!

  謝不臣持劍而立,腳下江水流淌,淡淡道:「聽聞師兄如今為元嬰後期,修為甚高,不臣修為尚淺,願請師兄賜教。」

  ※

  「師父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坑咱們崖山?」

  日頭,已沉入了西山。

  天徹底暗下來了。

  見愁等人已拜別而去,扶道山人從歸鶴井裏抽回了自己的腳,站在邊緣回望整座崖山,道:「你見愁師姐十三日築基之事,早已經交代下去,誰也不許說出去。崖山這一群二傻子,平日裏嘻嘻哈哈,看上去不靠譜,真到了這種時候,山人我還是很信得過的。」

  畢竟崖山。

  只是……

  什麼叫二傻子?

  來報信的沈咎扶了一把自己的膝蓋,跟在扶道山人的身邊:「所以消息不會是崖山傳出去的?」

  「可能性極低。」

  扶道山人兩手按在那細竹竿上頭。

  「見愁築基出關那一日,恰好有剪燭派的人來,那幾個壞心眼的,保不齊帶什麼心思呢。你想啊,昆吾才出個了謝不臣,我們崖山就跟著弄了個見愁大師姐出來,我要是橫虛老怪啊,這會兒就要想了,你崖山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說著,他還裝模作樣地一抹自己下巴,彷彿有很長的鬍鬚一樣。

  沈咎無語,分析在理不錯,但是你到底是有多恨橫虛真人,才能把這動作模仿得這麼難看啊!

  「師父,要不我們去敲打敲打那剪燭派?」

  「敲打?」扶道山人露出一個鄙夷的神情,「人家敢做,必定有所依憑,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且看著吧,我去找鄭邀那小王八蛋查查去。」

  說著,他便直接從歸鶴井邊離開,點著那破竹竿,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

  鄭邀正在攬月殿裏面,面前攤著一大堆的竹簡,正腦仁發疼。

  「不行了不行了,這麼多的事,我還是哪天捲舖蓋逃走算了……當個掌門怎麼這麼麻煩?」

  崖山一門不少都是武癡,他寧願成日閉關,都不想待在這裏處理事情,太難,太難了!

  唉……

  一聲長歎。

  扶道山人進來,聽見這一聲,就想給他一巴掌。

  「歎歎歎,歎個屁啊!山人我都沒歎了,你歎個什麼勁兒?」

  鄭邀冷不丁被噴這麼一通,抬起頭來還有點蒙,他乾脆地把自己眼前的一堆東西一推,直接走過來:「我歎我的,師伯你歎你的,咱倆兩不相乾啊。誒,不對,你都沒歎了?」

  他一下睜大了眼睛看著扶道山人。

  「大師姐醒了?」

  「醒了。」扶道山人白眼,呵呵一笑,「可沒良心了,山人我擔心她那麼久,結果她丫一醒了,就跟老二那黑餡兒的跑了!一聽說可以去武庫選法器,笑得牙不見眼,你是沒看到。」

  「……」

  這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鄭邀想,當初本座第一次去武庫的時候不也一蹦三尺高嗎?

  只是笑笑?

  唉,見愁師姐這也太含蓄了嘛!

  鄭邀道:「不過……這個時候,見愁師姐適合去武庫嗎?」

  「怎麼了?」

  扶道山人抬眼。

  鄭邀臉色古怪:「見愁師姐魂魄有缺,崖山武庫之中,名器皆非凡品,尤其是劍……只怕……不會有幾口劍會挑她。」

  「咦……」

  扶道山人聽了,猛然一拍自己腦門兒,露出呆滯的表情:「對啊!那丫頭好像還是想要一把劍!完了……」

  這回算完了。

  武庫裏到底哪口劍會瞎眼看上閃亮閃亮的崖山大師姐?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哪!

  鄭邀只有狂擦冷汗的份兒,他湊到扶道山人身邊來,又問:「武庫的事,大不了大師姐空手而歸,但是魂魄有缺這件事,我們怎麼辦?」

  「山人我已經想好了。」

  扶道山人收回落在武庫那邊的思緒,開口時已經輕鬆了不少。

  「見愁這丫頭,乃是經歷過生死的人,遠不是我們想的那樣脆弱。當初我說問她若見到她前夫怎麼辦?你猜她怎麼說?彼時不過一介凡人,竟說,那就殺了。嘿嘿,山人我收的徒弟,豈是那般心智懦弱之人?所以,這件事,等她回來我就告訴她。」

  好像有點道理。

  鄭邀其實也這樣想,若是稀裏糊塗地修行下去,萬一哪天問心道劫來了,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若要見愁知道了自己眼下的情況,也好選擇以後的道路。

  到底還要不要繼續修行,修行到什麼境界,要不要控製速度……

  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鄭邀點頭,表示贊同扶道山人,然而……

  他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師伯你剛才說什麼?前夫?」

  「我沒說過嗎?」好像是沒說過,扶道山人一拍腦門,道,「她夫君是個狠人,為求仙問道,竟殺了她。所以見愁才會為山人我所救。」

  「殺妻證道?」鄭邀只覺悚然,「那她夫君……哦不,前夫,若求道而來,也應當在十九洲了。我倒好奇,她前夫何許人也?可有名姓?」

  「……」

  扶道山人被問住了,眨了眨眼,然後搖頭。

  「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件事……從沒問過……」

  「……」

  鄭邀頓時鄙夷。

  扶道山人不在意地擺擺手,道:「待那丫頭取了法器回來,咱們一併說,一併問,若合適了,直接幫她把那該死的前夫逮過來殺給她看!」

  這時候知道當師父的要給徒弟撐腰了?

  鄭邀搖頭不語,早你幹啥去了?

  算了,還是等著吧。

  看時辰,武庫也差不多該開了。

  不知一言不合就拔腿的見愁大師姐,會帶回來怎樣的法器?

  崖山之外,九頭江的支流在逐漸暗下來的夜裏流淌。

  見愁跟著曲正風等一行人,出了崖山,一路沿江而下,禦器往前,約莫行了有一個時辰。

  周遭都是法器毫光,照亮黑夜。

  見愁抬眼望去,只見群山蒼茫,在夜裏有深色的輪廓,越過一座高山,終於看見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盆地。

  曲正風腳下踩著海光劍,就在見愁身邊不遠處,眼瞧著到了地方,他便道:「此地便是武庫所在,還請諸位同門都落地,稍等片刻。」

  這一座高山的山腰處,正好有一座平臺,像是專門供人落腳。

  見愁聽了,依言控製著已經滴血認主的裏外鏡朝下落去。

  站在這平臺上,便能俯視下面整個平原。

  她心裏不由好奇:武庫,武庫,武庫在哪裏?會像是崖山奇妙的藏經閣一樣嗎?

  曲正風乃是崖山之中輩分較長的弟子,修為也已經到了元嬰巔峰,放眼整個十九洲也不遑多讓,此次便由他帶新築基的弟子們並一些沒了法器的金丹期弟子,前來武庫挑選法器。

  眼見著眾人落下,曲正風卻並未落下,而是腳踩海光劍,懸停在了虛空。

  不少人都轉頭朝他望去。

  曲正風只望著沉沉黑夜之中的虛空,巨大的盆地裏,林木茂密,鳥雀早還巢,一片靜悄悄地,只偶爾有什麼小動物從樹叢之間穿行過去的聲音。

  他手一伸,海光劍飛到他掌中。

  禦空而去,曲正風持劍立在高山平臺之外,盆地的邊緣。

  見愁從後面,只能看見他昂藏的背影,深灰色的衣袍邊角,有精緻的繡紋,彷彿閃過淡淡的流光。

  劍,抬而起之。

  曲正風凝目,注視著下面的盆地,腳下三丈鬥盤霎時旋開,一道靈光從他眉心亮起,繼而風聲大作,無數在天地間遊蕩的靈氣,在那一剎那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的吸引,朝著曲正風瘋狂湧來!

  見愁睜大了眼睛,只覺得這一幕隱隱有些熟悉。

  呼喚來的靈氣。

  全數凝在那一柄暗藍的海光劍上!

  每有一分靈氣襲來,海光劍上的光芒便漲起一分。

  原本暗藍的顏色,在無數的靈氣積累之後,終於漸漸澄澈起來,像是雨後淨藍的天空!

  伴隨而來的,是在這靈氣積蓄之中產生的莫大威壓!

  不過,曲正風並沒有讓這威壓持續多久。

  他淩空而立,只持劍——

  一斬!

  湛藍的劍光終於爆發,如一灣月華一樣朝著前方巨大的盆地奔去!

  寂靜的夜,被這一道璀璨的劍光照亮!

  盆地裏一片茂密的樹林,周圍群山環抱的影子,甚至包括盆地邊緣的溪流……一切的一切,在這熾烈的劍光之下,都彷彿無所遁形!

  見愁竭力想要睜大眼睛,卻也無法看清曲正風隱在劍光之後的身影!

  「轟!」

  劍光落下!

  那一片被群山環抱的盆地,被這一道劍光從中間劈開,竟朝著兩邊退去,一陣地動山搖!

  站在高山平臺之上的崖山弟子,皆震撼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地面被綻開,朝著兩旁退開之後,劍光還未消散,可地縫之中,竟然緩緩升起了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

  最近的兩根,正好就在高臺兩側,與群山齊高!

  這一幕,曲正風早已經看過許多次了。

  他手提海光劍,回頭看去,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震撼,即便不是第一次來的金丹期弟子,也依舊滿眼讚歎。

  而站在最前方的見愁,注視著那一道漸漸消散的劍光,目光卻十分明亮。

  一雙烏黑而澄淨的眼,可眼底彷彿有一簇小小的火光亮起。

  不知,是不是劍光在她眼底的映照?

  那樣的表情,曲正風好像在其他人的眼底也看到過,有些像沈咎。

  那是心嚮往之的眼神,是堅韌,是好戰,是好勝……

  只是藏得極深,興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

  身形緩緩下落,曲正風正好落到了見愁的身邊,同樣望著那一片巨變中的盆地。

  無數的山石被推了開去,一座平臺緩緩從地底升起,周邊無數道石柱,高聳而立,比肩群山,環抱著那一座平臺。

  「凡元嬰期修士,皆有開武庫之力。一劍斬之,萬象齊開。」

  見愁聽著,一下從眼前震撼的場景之中回過神來,側頭看曲正風:「曲師弟?」

  這是什麼意思?

  曲正風亦緩緩回頭看她,卻發現那眼底隱約的光亮,已經消失不見,此刻的見愁站在他面前,臉容淡淡,還帶著一點點的疑惑和好奇,一下就變得柔和了。

  他唇角一勾,道:「我的意思是,若見愁師姐他日到得元嬰期,也可持劍來武庫過上一把癮。」

  持劍來武庫過一把癮?

  見愁聽了,微微愕然,而後卻不禁笑起來。

  她重又看向開始恢復平靜的盆地,回想方才那震撼心神的一幕,只知道自己還差很遠。

  只是……

  若有那樣一日,站在此地,為新築基的崖山弟子,一劍劈開武庫,豈不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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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36 PM

第035章 她的法器

  「如今我才築基呢,曲師弟玩笑了。」

  最終,見愁也只是歎了這麼一聲。

  曲正風沒有說太多的話,也只是回以一笑,見愁倒不明白這個笑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眼前的盆地,終於停止了震動。

  三十六根巨大的石柱如通天一般高聳,下方巨大的平臺顯露出灰白的石質顏色,整個盆地看上去,有如某種建築的殘垣斷壁。

  「這便是我崖山武庫了。」

  說著,曲正風取出一枚虎頭權杖來,黝黑而有光澤,伸手朝著自己前方一按。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彷彿聽見了「哢嚓」的咬合聲,像是那一枚權杖,在虛空之中的某個地方與什麼東西合上了。

  於是,只見一道漣漪一樣的金光以曲正風的權杖為中心,朝著四面散開。

  兩根立在平臺兩側的石柱之間,竟然憑空出現了一道泛著金光的石牆!

  花紋鏤刻,圖騰蜿蜒,儼然昔日見愁在崖山道上抬首所見!

  武庫!

  於一片虛空之中出現!

  在曲正風將權杖按下之後,便見無數道石牆緩緩從虛空之中浮現,一下變成一座巨大的石宮,宏偉軒峻!

  在見愁他們面前的那一道牆上,便有兩扇巨門,曲正風的權杖,便正好卡在兩扇巨門的門縫中央。

  他輕輕地將權杖旋轉,兩扇巨門便轟然朝內打開,門口爆出一片刺目的白光。

  見愁看不清裏面有什麼。

  其餘弟子也是一臉的好奇,而來過這裏的金丹期弟子,則是眼露火熱。

  「武庫已開,請諸位同門隨我入內吧。」

  說著,曲正風當先禦劍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武庫門內那一片雪白的光芒之中,身影消失不見。

  見愁輩分高,又站在前面,便跟在了曲正風的後面,第二個飛了進去。

  穿過那一片白光,彷彿穿過一面玄奇的鏡子,飛出去不過三尺餘的距離,卻像是飛越了半個滄海。

  在看清楚門內場景的一剎那,見愁愣住了。

  寒風乍起,刮面生疼。

  風裏彷彿夾著冰刀,凍得人骨頭裏發冷。

  放眼望去,銀裝素裹,千山飄雪。

  穿過石宮的大門,竟然就來到了一處茫茫冰原之上。遠處近處,山峰佇立,又鋒銳的棱角,全都被冰雪覆蓋,看不到一點點的綠色,只有冰的透明和雪的潔白。

  連天空都是灰白的顏色,不時刮過怒號的寒風。

  茫茫冰原,一望無際。

  呵出一口氣來,竟然也變成了茫茫白霧。

  見愁回頭看了一眼來處,竟看不見大門,只有灰白天空的顏色,還有跟隨而來的二十餘崖山弟子的眼底的震撼與讚歎。

  修界術法,果真奇妙。

  她還記得一路行來,但見古木蒼蒼,飛鳥繞鳴,轉眼便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這裏,便是我崖山武庫。」

  曲正風淩空立在所有人的面前,聲音平緩,彷彿早已經習慣了一撥又一撥崖山弟子的震驚。

  「崖山曆有萬餘年,底蘊深厚。這武庫乃是有界期的大能先輩,以一擊之力開拓,離於十九洲,不在六界內。至於裏面的所有法器,低者有法寶,高者有玄寶,甚至據聞此地還有仙家用過的名劍,高於玄寶的特殊聖器……不過,到底能得到什麼,皆看各人緣法。」

  說完,海光劍托著他,緩緩下落。

  正下方,是一座冰上平原。

  曲正風落下,其餘人跟上。

  見愁落地時,隨意跺了跺腳,腳下的冰原,似乎都看不到泥土,只有無數凝結的堅冰,跺起來與鐵塊無異。她皺了皺眉,卻在想法器到底在何處。

  原本已經準備收回目光,卻沒想,就在她即將抬頭的那一剎,冰下某個輪廓,一下映入了她眼底。

  腳下堅冰雖是透明,可光線在冰質之中卻有折射,導致人看不清下面的東西。

  然而……

  見愁依舊能發現,堅冰下的那影子,像是一把劍。

  曲正風回頭便發現了見愁的舉動,他微笑解釋道:「正如你們所見,就在腳下這一片冰原上,便有無數的法器。它們都被封在這萬年的堅冰之中……」

  「這要怎麼取出來啊?」

  有人不禁發問,犯了難。

  見愁也好奇地看著他。

  曲正風道:「武庫之中的法器,少有凡品。但凡法器,上者必有靈。崖山法器無主而擇主,若是有緣,你自然可以得到。至於怎麼得到,那是你們的事了。你們只有半日的時間來挑選法器,若半日之後依然一無所獲,也只能一起回去。時間不多,祝願諸位同門皆能有所獲。」

  此言一出,大家便都拱手躬身謝過曲正風,之後便朝四面散開了。

  見愁站著沒動,看向四面。

  有的人一路在冰原上尋找,看見冰下有法器的形狀,便直接抬劍朝冰下一斬,卻只砍出一些碎冰塊來,整座冰面,竟紋絲不動。

  也有人直接下了冰原,朝著更遠處的山川而去。

  無數冰面之下,似乎覆蓋著無數的法寶。

  「大師姐不去嗎?」

  海光劍便在曲正風的手中,如今已經光華斂去,只有外面幽藍的暗色。

  曲正風看她還站在原地,便走了過來。

  見愁回頭語一看,忽然好奇起來:「曲師弟的劍,也是在這裏得到的嗎?」

  曲正風低頭一看自己手中的海光劍,又瞧了見愁一眼,笑了一笑:「大師姐你猜呢?」

  「……」

  唉。

  難以對話。

  見愁道:「我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

  她一面說,一面在這冰原上轉悠起來。

  曲正風也不怎麼在意地跟著她走。

  「大師姐曾在攬月殿外托正風跟隨剪燭派那三名女修出去,怕那江鈴出事。說來,這幾日大師姐昏迷,正風一直沒機會同大師姐說當日的狀況。」

  是了,確有此事。

  其實曲正風此時不說,見愁過不久也要問。

  她停下腳步看曲正風,問道:「周寶珠不像是個好相與的,那江鈴沒事吧?」

  「暫時沒事。」曲正風道,「那一日我尾隨她們出了崖山索道,周寶珠便呵斥了江鈴,說她什麼也不懂,叫她頗受了幾分委屈……」

  將昔日自己所見,一一道來。

  見愁聽得眉頭皺起。

  曲正風說完了便道:「聽她們言語,我總覺得這剪燭派背後另有陰謀。茲事體大,所以也已經將此事報給了掌門與師尊,這幾日門中已在查。若有什麼結果,正風也會告知師姐,師姐不必太過掛心。」

  真是個周全又體貼的人。

  見愁想起諸人對曲正風的評價來,一時覺得好玩。

  「此事多勞曲師弟了,那我回頭等消息便是。現在,還是找找這武庫之中,有什麼趁手的東西吧……」

  說著,她已經走到了冰原的邊緣。

  朝下面一望,冰原與冰山之間,有狹長的山壑,也都覆蓋著皚皚白雪。

  山川的褶皺,在這裏都成為了通透白色。

  「武庫之中,各種各樣奇怪的法器都有,刀槍劍戟斧鉞勾叉……不過,修界之中用劍的修士比較多,我崖山也不例外,又因有拔劍台一說,所以用劍的人越發多起來。武庫之中,九成九都是劍。」

  曲正風站住腳,看著見愁。

  「師姐想要什麼法器?」

  「我?」見愁想了想,「我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劍。」

  不是一把趁手的劍,而是一把趁手的好劍。

  見愁望著山穀下面,周圍也有一些崖山弟子,已經開始了四處尋覓。

  至今,還未有一人有什麼收穫。

  見愁看了看腳下,冰原高有數百丈,她笑一聲,竟然直接縱身往下一躍!

  那一刻,曲正風的瞳孔不由得縮了一下,被見愁這舉動嚇了一跳!

  「大師姐!」

  但見見愁的身影,如同一塊石頭一樣,朝著冰原之下急速下墜,滿頭青絲在滿世界白雪的襯托之下,如暈染在紙面山的墨蹟一樣,純粹又詩意。

  狂風刮面,衣袂翻飛。

  數百丈的高度,躍下之時,堪稱驚心動魄!

  眼見著見愁就要摔在下面堅硬的冰面上,一道琉璃金光乍起,三尺圓鏡一下出現在了見愁的腳下,將她墜落的身體托住,竟然又扶搖而上,朝正前方劃過一道絢麗的圓弧!

  落地時,見愁已經在冰原對面的山腳下。

  回首一望,見愁看見高高站在冰原上的曲正風,彷彿正要禦劍。

  因為逆光,也看不清他臉上表情。

  不過見愁想,估摸著是蠻驚詫的。

  她臉上露出笑容來,呼出一口氣,感受著胸腔之中還劇烈不止的心跳,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過了好一會兒,曲正風才禦劍而下,落到見愁的身邊。

  他目光,或多或少有些奇異。

  「大師姐忽然跳這麼一下,會嚇到人的。」

  「禦劍乘風,數百丈高的地方一躍而下,也能乘風而起……」見愁並不在意,眼底露出幾分回憶之色來,「若在二十餘日之前,這是我想也不敢想的。」

  曲正風一怔,看向見愁,卻見她已經抬步朝前面走去。

  眼前這一座山很高,冰面上有密密麻麻不少法器的影子。

  見愁能看到一座小小的燈盞封在裏面,也有一些歪七扭八的長劍……

  很多,很多。

  她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這武庫若是搬到十九洲去,到底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法器都如破銅爛鐵一樣封在冰裏啊!

  彷彿看穿了見愁此刻的想法,曲正風道:「我崖山一向財大氣粗。」

  「……」

  見愁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終於說不出話來。

  「大師姐若要尋一把好劍,需要仔細一些。」曲正風道,「好劍有靈,傲氣天生,必不與諸劍同。」

  他的意思是……

  見愁轉頭看了看著密密麻麻的一片劍,明白過來:「多謝曲師弟指點。」

  她不再停留於此處,只抬首望向這一座山的高處,裏外鏡一起,便拖著她往高處飛去。

  曲正風只在下面看著,並沒有上去。

  見愁越升越高,看見的各種法器也就越來越多。

  她甚至發現,有的冰面之下,竟然還有隱隱藏著的血跡,有的劍,也並非完整,會出現一些小缺口……

  這些劍是哪裏來的?

  見愁的想法,一掠而過。

  巨大的山壁,如同一面平滑的鏡子,見愁能從上面看見自己的影子。

  越往上走,眼前所見冰面之中的影子,也就越少。

  漸漸地,見愁好像明白了什麼。

  下方密密麻麻都是法器的影子,上面卻開始稀疏起來,有時候,整個視線所及的範圍之內,也只有三兩把。

  出現的,多是劍。

  形製古樸,造型獨特,有的如一彎鉤月,有的則寬闊巨大,表面鑄有一圈一圈的雲雷紋,隱隱有流光閃爍。

  見愁幾乎就要在這裏停下了,然而,在她抬頭的那一剎那……

  一道巨大的陰影,忽然映入了她眼中。

  在冰峰的高處,終於空白的一片,只有剔透的冰色,彷彿在這麼一大片地方,沒有一把劍敢停留。

  一道虛影,伏在一層又一層的堅冰裏。

  它豎直而立,劍尖指向這一座山的底部,彷彿處於整座冰山的中心,足足有六尺長,如群劍之王,俯瞰著腳下無數的凡器。

  只在見愁看見它的瞬間,便有那種強烈的毛骨悚然的衝動,彷彿有一道寒氣,忽然從這一柄劍的虛影上侵襲了她全身經脈!

  六尺,古樸。

  彷彿遺留自荒古的文字,安靜地鐫刻在它的劍身上。

  鋒銳的劍刃邊緣,有波浪紋的痕跡。

  一道深深的紅痕,似一條線,從劍尖處往劍身上延伸,如同血跡,為這一柄劍平添了幾分猙獰的豔色!

  那一瞬間,見愁為之心折。

  她想,這就是她想要的劍!

  她隔著層層的堅冰朝它望去,心底的震撼難以掩飾……

  見愁懸浮在高空已久,下面的曲正風自然注意到了。

  在發現見愁所停留的位置時,他忽然睜大了眼睛:「一線天?!」

  一線天,是那一把劍的名字。

  曾經,有無數的崖山弟子,走到這一柄劍的面前,想要將它喚出,然而它只亙古屹立,巍然不動,彷彿已經在長久的冰凍之中,失去了生命。

  這一刻,又有一名崖山弟子看上了它。

  曲正風再也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

  這一位大師姐,是崖山有史以來最神奇的一位,修煉速度極快,又有天盤,甚至還他還聽說了一些很奇怪的傳言,比如:天虛之體。

  不過師尊並沒有透露更多的東西,他也並不想去問。

  可這一刻,他不得不去關注見愁:因為,也許她能拔出這一把劍。

  見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拔出這一把劍。

  她只將手按在了那萬古的堅冰之上,一股寒氣立刻順著指尖上來,凍得她整個人都要為之顫抖。

  手指彎曲,輕輕叩了叩冰面,便有清脆的聲音傳來,見愁竟然覺得這一座冰山,都跟著這樣的聲音震動起來。然而,它巍然不動。

  緣法……

  到底什麼才是緣法?

  見愁實在不明白,曲正風也沒有說得很清楚,彷彿這是很玄奧的一件事。

  要鑿開堅冰,才能將劍取出嗎?

  手一翻,裏外鏡出現在了她手上,但見一道流光劃過,巨大的鬥盤出現在她腳下,橫鏡一斬,裏外鏡便脫手飛出,直朝著巨大的冰面撞去!

  「當!」

  一聲清脆的巨響!

  裏外鏡去勢極快,撞在冰面上,如同撞響了一口鐘!

  霎時間,整個冰域雪原上,都回蕩著巨大的響聲。

  然而,見愁已經注意不到。

  她視野之中,裏外鏡化作了一道流光,在撞上冰面之後,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彈射回來!

  見愁迅速地一側頭,便覺臉頰旁掠過了一道狂風!

  呼!

  裏外鏡竟然被撞飛了出去!

  驚魂未定!

  見愁回過頭,便瞧見那一道琉璃色的金光朝著遠遠的冰原邊緣撞去!

  那邊,正有另一名崖山弟子鑿開了冰面,似乎就差一點就要摸到冰面裏的一把劍。

  而後,一道琉璃金光乍現!

  那弟子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眼前炸開一片冰霧,堅硬的裏外鏡一下撞在了他開鑿的位置上,將外面層層的堅冰撞垮。

  嘩啦啦……

  冰面墜落而下,封在堅冰之中的寶劍霎時間沖天而起。

  那弟子顧不得驚訝,眼底掠過一道狂喜,直接一躍而上,將那一把亂飛的劍抓在手中,歡呼起來:「劍!我的劍!出來啦!」

  周圍所有還在忙碌的崖山弟子,都不禁轉頭看去。

  那一把剛剛解封的劍,像是十分興奮一樣,拽著那弟子在天空之中飛行了好久,才慢慢落在山穀之中。

  下面有他同門的師兄弟,見狀立刻歡呼起來。

  「哈哈哈哈幹得好!」

  歡呼的同時,關係好的幾個朋友,便將拳頭伸出去。

  那得了劍的弟子拎起拳頭來跟他們一下一下撞過去:「同喜同喜!」

  整個山穀下,一片歡騰。

  見愁站在高空的冰面上,嘴角忽然抽了一眼。

  她回頭看了一眼在冰面裏紋絲不動的「一線天」,又看了看被嵌在冰原上的裏外鏡,心念一動,便將裏外鏡喚回,化作一道流光,重新落在她腳下。

  那一名得劍的崖山弟子連忙跑了過來,站在下面,恭敬地對著見愁行了一禮,面帶喜色:「弟子多謝見愁大師伯出手相助!願祝大師伯得一口好劍!」

  見愁說不出話來,只能道:「恭喜師侄,不必客氣。」

  明明是她要去砸裏面那一把大劍,誰想到竟然被彈飛出去,誤打誤撞幫了別人?

  見愁也只能說,權當自己是做好事了。

  她回過頭去,看著那一柄六尺長劍,伸手摸了摸冰面,除了一個小小的白印子,什麼也沒留下。

  這一刻,她已經明白,這一把劍自己拿不到。

  雖然不舍,可見愁也知道時間有限,很識時務,直接降落下來,隨便挑了一把看得順眼的長劍,便抬鏡砸去。

  這一下,倒是簡單。

  哢嚓哢嚓,沒幾下,冰面就已經被她砸破,眼瞧著一柄長劍就在裏面,見愁有些驚喜,心想:就是它了。

  她伸出手去,就要將這一柄劍拿起。

  早已經被鑿開了周圍的堅冰,見愁本以為輕而易舉就能抬起這一把劍,沒想到,這一把劍竟然——

  紋絲不動!

  她愣住了,不信邪,使勁拔了拔,那一把劍也還是牢牢在遠處,就是不動一下!

  曲正風注意到了這奇怪的一幕,皺眉走了過來。

  見愁實在是反應不過來:「上面那一把劍也就算了,這一把明明鑿出來了,可怎麼動也不動一下……」

  就在此時,一聲穿冰之聲從背後響起!

  見愁回頭看去,原來是另一名崖山弟子,在走到一面冰牆前的時候,裏面一口短劍竟然破壁而出,自動飛到了他手中!

  又是一陣歡呼聲!

  這是劍擇主!

  曲正風收回眼神來,看向見愁握劍的手,遲疑了片刻,道:「劍有靈,這一把劍,好像與師姐不合,並未選擇師姐,所以不動。不如還是換一把吧。」

  「……」

  見愁也不知自己心底是什麼感受。

  她慢慢縮回手來,站在原地看了看這一把劍,道:「……那還是換一把吧。」

  說著,見愁直接換了一個方向,心想有可能是劍的品級太高,看不上她這樣才築基期的小嘍囉,於是她繼續往下,重新開始鑿冰。

  哢嚓哢嚓的聲音,再次密集響起。

  這一次,比上次更快,沒兩下,一柄通體火紅的長劍,就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因為周圍的冰都被鑿開,這一柄劍懸空於冰面上,發出一陣淺淺的靈力波動。

  見愁想,這一次總行了吧?

  她伸手過去,拿劍。

  拿……

  拿……

  拿……

  拿不動!

  見愁蒙了。

  曲正風也有一種傻眼的感覺。

  「怎麼會?」

  他詫異極了。

  一般而言,只要能鑿開冰面,即便是劍不沖入人手中,也會任由旁人拿走,不至於像這樣拔也拔不動!

  「見愁大師伯,這一把劍你不要嗎?」

  一名崖山弟子,走到了見愁上次鑿劍的地方,輕輕鬆鬆將先前那一把劍拔起來,朝著這邊的見愁揚了揚,放聲問她。

  見愁僵硬地扭過自己的脖子,就看見了那讓她無語的一幕。

  先前她死活也拔不出來的長劍,竟然被一個同是剛築基的弟子輕鬆地拿在手裏!

  到底這是怎麼了?

  這武庫之中的劍都嫌棄自己不成?

  她沒回答,低頭去這一柄懸空起來,也無法被自己拔走的劍,頓覺心裏哇涼哇涼的。

  那崖山弟子看見愁在拔另一把劍,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原來大師伯是看不上這一把劍啊。

  他摸了摸下巴,乾脆將這一把劍收起來,對著見愁躬身一拜:「多謝大師伯賜劍。」

  見愁頭也沒回一下,僵硬而木然道:「師侄不必多禮,不客氣。」

  手上再次用力!

  拔劍!

  ……拔不出來。

  見愁回頭看了曲正風一眼:「曲師弟,這劍裏是不是有什麼古怪?」

  「……我帶過許多弟子來武庫,卻還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曲正風也詫異至極,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他走上前來,道,「我來試試。」

  見愁鬆手,讓開了一步,讓曲正風站到前面來。

  曲正風沉下氣來,朝著那一柄劍伸出手去,五指握住劍柄,都沒用力,那一把劍就被他抽了回來,拿在手裏。

  這一瞬間,兩個人都忽然沒了話。

  情況太過詭異了。

  曲正風將劍遞給見愁,心裏覺得,若是旁人拔劍給她,應該不會有問題。

  見愁也想知道結果,於是伸手去接劍,那劍上卻猛然彈射出一陣赤光。

  「啊!」

  見愁驚呼了一聲,連忙抽手回來,白皙的手指頓時一片通紅,乃是被方才那一陣赤光擊中!

  心,一下沉了下來。

  見愁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曲正風更沒想到……

  他手裏提著劍,過了好久,想要說什麼,卻見見愁抿了唇,一個近乎冷峻的弧度。

  她一語不發,直接轉過身去,抬起手中裏外鏡便砸,不一時,一柄一柄的長劍,便都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與之前的情況一模一樣。

  沒有一把劍,能被見愁拿起。

  它們都像是在排斥著什麼,又忌憚著什麼……

  一下,兩下……

  一把劍,兩把劍……

  見愁砸出了無數的劍,卻依舊沒有得到一把。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所有的崖山弟子,都已經尋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劍,可見愁依舊一無所獲。

  大家都發現了這異常的情況,不由面面相覷起來,看著見愁的模樣,又有些擔心。

  時辰到了。

  見愁也終於停下了,她面前的一把劍,依舊動也沒動一下。

  身邊腳步聲響起,是曲正風來到了她身邊,聲音有些滯澀:「大師姐……」

  時間到了。

  見愁眨了眨眼,道:「我知道。」

  「興許是武庫出了什麼問題,大師姐不必擔心,等到回去之後,我們將此事稟明師尊與掌門,看看能否解決。他日再單獨為大師姐開武庫,也無不可……」

  原本是想說出一些什麼安慰的話的,可曲正風不知見愁不為劍所選的原因,連寬慰的話語,都顯得如此蒼白。

  見愁怔了許久,其實這個時候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甚至沒有任何一把破破爛爛的劍瞧上自己。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聲:「難道我上輩子做過什麼虐待它們的事?」

  這算是調侃,可曲正風笑不出來。

  見愁回頭一望,其餘的二十餘名弟子,都已經聚集在了一起,人人手中一把劍,她也不能再耽擱大家的時間了,便道:「無妨,不過是沒一把趁手的劍罷了。也許出了武庫,去別的地方行呢?裏外鏡可沒嫌棄我。」

  她笑了一聲,便朝著那邊走去。

  曲正風眼神複雜地望著她的背影,回頭看了一眼被砸出來的無數把劍,它們都在冰原雪域的風中屹立不動。

  抬步,曲正風就要上前,引著眾人出武庫,回崖山。

  卻沒想,便在此刻,天邊忽然飛來了一道黑影!

  「呼!」

  速度太快,破空之音!

  曲正風一看,竟然是一團巨大的黑影,急速地朝著見愁的方向奔去!

  那一剎,他大喊了一聲:「危險!」

  站在見愁前方的崖山弟子們,也都驚駭地抬頭看去,朝著見愁大喊:「大師伯小心!」

  見愁只覺後面吹來了一陣狂風,她一道手訣,將裏外鏡祭起,絢爛的琉璃金光便從她腳下升起。

  她霎時回轉身去,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那巨大的黑影從高空砸來!

  呼呼呼!

  狂風湧動!

  見愁睜大了眼睛,根本避之不及!

  不管是曲正風,還是前面無數的崖山弟子,都來不及出手相救!

  見愁只覺那一道黑影刀刃一樣的鋒銳之氣,直朝著自己面門砸來!

  在它砸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剎那,她終於看清了!

  一柄開山巨斧!

  黝黑的斧身,刻著古老的印符,金色的流光暗淡不已,雲雷紋有一段又一段的殘缺,脊背上有一塊凹陷下去的圓孔,鏽跡斑斑!

  那一刻,見愁以為自己會被這一柄「天外飛斧」劈成兩半!

  「哢!」

  一聲巨響!

  那斧頭重重砸下,尖利的刃頭直直釘在了見愁腳下一尺處的堅冰上!

  「哢嚓哢嚓……」

  一陣破冰的巨響。

  見愁腳下的冰面,霎時有無數的裂紋爆開!

  一斧之威,竟至於斯!

  這一柄巨斧,與見愁整個人齊高,巨大的斧身足足有三尺長,一尺五寬。

  深紅色的鏽跡,彷彿經歷過很久很久的風吹雨打……

  滄桑古樸,歲月痕跡。

  巨大的斧柄上,盤旋著一圈骷髏頭紋路,更有無數的惡鬼雕刻其上,彷彿被地獄之火煎熬,欲要從這斧上掙紮而出!

  兩個古篆字鐫刻在縫紉的一側。

  見愁明明不認識這兩個字,卻在看見這兩字的一瞬間知道:鬼斧。

  曲正風站在原地,海光長劍上湛藍的劍光,如長鯨吸水一樣斂去。

  怔然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起來,走上前來,對見愁伸出手來,握成拳。

  見愁抬起眼,雖然半天反應不過來,卻還是下意識地將手握成拳,跟曲正風對碰了這麼一下。

  她看見了曲正風奇怪的笑容,也聽見了他含著笑意的聲音。

  「恭喜見愁大師姐了。」

  恭、恭喜?

  見愁慢慢收回手,看著自己面前這一把比自己還大的斧頭,忽然有一種跪下的衝動!

  她腦海之中,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肌肉滿身,濃眉大眼,一臉憨厚,厚重的巨斧扛在他肩上,若一座巨人!

  周狂!

  再看看眼前這一把斧頭,比周狂那一把更大,更誇張,更厚重,也更兇惡!

  說好的劍呢!

  見愁有些崩潰。

  後面二十餘崖山弟子,更是目瞪口呆。

  巨大的斧頭,嬌小纖細的見愁師姐!

  這、這真是……

  有夠暴力啊!

  崖山第一個用開山巨斧的弟子,還是女修!

  真是要炸了,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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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37 PM

第036章 我心

  「天都要亮了,也差不多該回了吧?」

  歸鶴井旁,扶道山人跟鄭邀都等著。

  山壁上一道道流光落下來,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

  扶道山人不回頭都知道,是那幾個二傻子。

  「你們下來幹什麼?」

  沈咎打頭,嘿嘿笑道:「聽聞見愁師姐也去了武庫,挑選武器,我們都好奇,到底大師姐會帶回來怎樣的一把劍。」

  跟沈咎站在一起的,還有呆子陳維山,小胖子姜賀,甚至連一向深居簡出從不關心其他事情的劍癡寇謙之也出來了。

  扶道山人回頭一看。

  瞧見其他人也還好,一看見寇謙之,他詫異道:「你出來幹什麼?」

  寇謙之手裏提著自己的長劍,用那難聽的聲音回道:「大師姐天賦卓絕,我等難以相比,只想知道,以師姐的天賦,是否能帶回一線天。」

  一線天。

  一線天,一線仙。

  天機一線,仙機一線。

  多少年了?

  無數弟子進出武庫,對對這一口劍仰慕至極,卻從無一人能將之帶回!

  萬年的堅冰亙古不化,刀槍難入。

  當年的寇謙之,幾乎為那一片堅冰耗盡了心力,可一線天紋絲不動。

  於一名癡迷於劍的修士而言,不能得一線天垂青,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遺憾。

  所以,當他思考著,似乎有人能帶回一線天的時候,就格外關注起來。

  其實,其餘人也都一樣。

  扶道山人共八個徒弟,除去兩個還在外面歷練修行的人之外,站在這裏的三個人,還有去了武庫的曲正風,無一不用劍。

  見愁入門至今,時日雖短,卻不斷給眾人驚喜或是驚嚇。

  那麼……

  這一次呢?

  武庫中的「一線天」,可是所有人望而不得的夢想了!

  扶道山人約略也明白這一群二傻子的想法了,不由轉過頭來,與鄭邀對望一眼。

  只有他們兩個老傢夥知道……

  幾乎不可能。

  見愁魂魄有缺,武庫之中的名劍名器擇主,會依此來感應。

  準確地說,魂魄有缺,那都不叫個人,叫「行屍走肉」,只是見愁這一具比較特別罷了。

  能帶回一線天?

  呵呵。

  扶道山人默默想,他還不如指望這丫頭給自己帶回來一群肥美的大白鵝!

  肩膀一垮,扶道山人長長歎了一聲。

  眾人皆不知扶道山人為何歎氣,還以為是嫌棄他們在這裏看熱鬧。

  但是幾個人修行了這麼多年,修為且不說,至少臉皮的厚度是練出來了。

  他們對望了一眼,只當是根本就沒聽見扶道山人這一聲「嫌棄」的長歎,只站在原地等著。

  見愁他們走的時候乃是天將夜,如今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高懸在崖山懸崖邊上的月亮,也終於漸漸沉落。

  隨著一道道法寶毫光亮起,一聲聲破空的之聲傳來,眾人終於精神一震,抬頭看去!、「他們回來了!」

  一道又一道毫光,或是深藍,或是淺碧,或是赤紅,或是雪白……

  一一落在歸鶴井旁。

  二十餘人,都有了自己的法器,眼見著掌門與扶道山人竟然都在這邊等著他們,眾人一怔之後,齊齊行禮:「拜見掌門,拜見師伯祖!」

  鄭邀看了一眼,便道:「不必多禮。」

  只是……

  再看看,沒人?

  扶道山人也奇怪,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去,竟然沒有一張長得像是曲正風和見愁的。

  「怎麼只有你們?你們曲師伯與見愁師伯人呢?」

  眾位弟子一聽,忽然面面相覷起來。

  這個……

  回想起發生在武庫之中的那一幕,眾人都有一種頭上狂飆冷汗的衝動。

  還是之前拔了見愁那一把劍的清秀修士走了出來,戰戰兢兢稟道:「回稟師伯祖,見愁大師伯的、的……法器,有些重,曲師伯陪著大師伯,還在後頭。」

  呃。

  法器?

  有點重?

  需要曲正風陪著?

  扶道山人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

  鄭邀也奇道:「大師姐怎麼可能有法器?」

  旁邊無數人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彷彿奇怪他怎麼知道,又彷彿是在奇怪,掌門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鄭邀剛想跟扶道山人說點什麼,那清秀的少年便抬頭朝半空中一望,道:「回來了!」

  眾人側頭望去,但見一金一藍兩道流光落下。

  深藍的那一道還好,穩穩地;可琉璃金的那一道卻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一樣,像是隨時都會從天上栽下來。

  無疑,深藍的乃是曲正風,那一道琉璃金嘛……

  下面眾人皆捏了一把冷汗。

  肯定是見愁大師伯了!

  兩道光還沒到靈照頂正中,那一道琉璃金終於撐不住了,直直朝下落去。

  曲正風倒吸一口涼氣:「大師姐!」

  「咚!」

  一聲巨響!

  有什麼東西伴隨著見愁落地,同時落地,敲在了靈照頂堅實的地面上。

  歸鶴井旁,所有人都覺得在那一剎,整個靈照頂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接著,他們看見了等待已久的見愁大師伯。

  身材纖細的見愁大師伯。

  抬頭一看,她便發現他們都在那邊,於是慢慢拖著什麼沉重的東西,漸漸走過來。

  見愁每走一步,地面上便發出巨大的摩擦之聲。

  一步,「隆……」

  一步,「隆……」

  一步……

  整個靈照頂都似乎微微顫抖了起來,巨大的聲響,讓周圍山壁上的崖山弟子,都聽了個完全。

  這一大早,早起的人也有,估摸著方才伸了個懶腰,就耳邊一陣轟鳴。

  於是,眾人盡皆起身,朝聲音發源處望去。

  見愁一步一個腳印,終於走了過來。

  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齊齊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扶道山人與鄭邀更是抽搐不已。

  那是什麼……

  她後頭拖著的那個到底是什麼!

  一步,一步。

  見愁終於走近了,她手腕已經發酸,終於鬆了一口氣,五指一放。

  巨大的鬼斧終於轟然倒在地上!

  「碰!」

  又一聲巨響。

  煙塵四起。

  在這一片煙塵之中,見愁俯身一拜,聲音裏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解脫。

  「弟子拜見師尊,拜見掌門。武庫一行,不辱使命,已取回法器。」

  「……」

  扶道山人呆滯的目光,從她生無可戀的淡定臉上,挪到了她腳邊那一把橫躺的巨斧……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不辱使命……

  這四個字,不斷在扶道山人的耳邊回蕩,讓他有一種在做夢之中的感覺。

  「你、你、你……」

  扶道山人抬起手來,指著她,又指著她腳邊的劍,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鄭邀心有戚戚地走上來,拍了拍扶道山人的肩膀:「居然能帶回一柄法器來,已然不易了,師伯就不要苛求太多了吧?」

  周圍人聽著這句話,都覺得奇怪。

  見愁也很奇怪,像是……

  有玄機?

  至於見愁那幾位便宜師弟,這會兒只覺得後腦勺狂冒冷汗。

  我去!

  帶什麼回來不好,竟然帶回來一把劍!

  大師姐,你跟尋常的女修有點不一樣啊!

  這斧頭也太、太……

  太大了吧!

  扶道山人顫抖了半天,才跌腳冒出來一句:「不辱使命個屁!」

  真是寧願見愁什麼也沒帶回來,也別把這種大得要命的玩意兒帶回崖山啊!

  要讓旁人知道,崖山新入門的女弟子竟然就用這麼兇殘的一把斧頭,只怕崖山不歡迎女修的駡名,還要在頭上掛個好幾百年啊!

  扶道山人險些就要哭出來了。

  他默默往嘴裏塞了半隻雞腿,哭道:「山人我真不知是你瞎,還是這斧頭瞎啊……」

  鄭邀在旁邊用睿智的腦子,思考了許久,最後肯定道:「師伯,這得是斧頭瞎啊!」

  「……」

  這是無語的眾人。

  地上躺著的那一把斧頭,周身黝黑無光,深紅的鏽跡滿布,簡直像是一把標準的破銅爛鐵。

  這會兒,它毫無動靜地躺在所有人或是詫異或是異樣或是無語的目光之中,彷彿已經習慣了。

  見愁早知道拖回這一把斧頭來會有這種效果。

  她的聲音有些無力:「徒兒能得到這一把鬼斧已經很不容易了,您是不知道,武庫裏的那些劍,一口比一口傲氣,徒兒也不知怎地,一把都拔不出來。這一把斧頭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徒兒……徒兒覺得,應該還挺厲害。」

  「哢嚓。」

  這是扶道山人尖利的牙齒一口咬斷了雞骨頭的聲音。

  他嚼了兩下,看了見愁許久,終於慢慢地走了過來,伸出腳去,踹了踹那一把斧頭。

  鄭邀咳嗽了兩聲,看周圍所有人都用異樣到崇敬的目光看著見愁,頓時這一位命途多舛的大師姐心生憐憫。

  他走出來對那些看熱鬧的弟子道:「剛拿到法器,都趕緊回去好生修煉吧。」

  眾人也知道,熱鬧估計是看不成了。

  也正好離開,好回去跟其餘同門說道說道有關見愁大師伯的新消息!

  拔腿之後有巨斧!

  這一位見愁大師伯果真我崖山第一奇葩,絕非常人啊!

  想想如此美貌與嬌小的見愁大師伯,掄起比自己還高大的開山斧砍人的樣子,所有人都有一種異常興奮的感覺!

  大約,自那一腿之後,他們已經接受了「見愁大師伯很暴力」這種預設。

  沒一會兒,人就已經乖覺地散了走。

  原地還留著的,也就掌門鄭邀與扶道山人的幾名親傳弟子。

  眾便宜師弟這會兒內心也是一言難盡……

  大師姐沒有帶回一線天,卻帶回了一把神奇的巨斧……

  沈咎側眸看了一眼站在旁邊沒說話的曲正風,又慢慢收回了目光。

  這時候,扶道山人已經蹲下來,伸出手指頭,把這沉重的巨斧翻了一轉。

  「哐當。」

  這一下,他立刻就看見了旁邊鐫刻著的兩個字。

  鬼斧。

  那一瞬間,他怔了怔。

  原本還在奇怪,武庫之中怎麼可能有法器會選擇見愁,卻沒想到……

  會是這一把。

  扶道山人的手指,挪到了巨斧的脊背上,那裏果然有一個圓形的凹陷處。

  「原來不是這斧頭眼瞎啊……」

  這一句話說得更奇怪了,鄭邀忍不住走了上來:「師伯,怎麼了?」

  「是鬼斧。」

  方才見愁言語之間就曾提到過,可扶道山人當時正在「女修怎麼可以用這麼大的斧頭」的內心咆哮之中,所以並未注意。

  如今蹲下來一看,才算看了個真切。

  望著這巨斧上那些深紅色的鏽跡,往昔極域閻羅戰場上的一幕幕,又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扶道山人的身形僵硬下來,很久很久沒動。

  在聽扶道山人說出「鬼斧」二字的剎那,在走過來看見斧柄和斧身上那些惡鬼圖案的剎那,鄭遨也愣住了。

  兩個人都沒說話。

  曲正風瞧見這一幕,慢慢將眼皮搭下來。

  見愁見狀,有些不明白。

  她側身,也注視著那一把斧頭:「師父,這已經是武庫之中唯一一柄選中我的法器了,難道有什麼不妥?」

  「無甚不妥之處。」扶道山人慢慢起身來,將手指收回,長歎一聲,「這是把好斧頭,也難怪它會選中你。不過你可要想好了,這是一柄殘斧,並不完整。原先的品級很高,如今山人我也說不準……殘斧選殘魂,難怪……」

  難怪見愁能帶回這把斧頭來。

  見愁皺眉:「殘斧選殘魂?」

  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忽然升了起來,她望著扶道山人。

  鄭邀沒說話,心裏歎氣。

  他知道,扶道山人之前曾說,等見愁回來,就把話攤開了說,讓大師姐自己做選擇。可真到了要說的時候,才會覺得這是多殘忍的一件事。

  扶道山人沉默了良久,抬起頭來,注視著見愁。

  迎著她疑惑的目光,他開了口:「去武庫之前,你想問我與道印和鬥盤有關之事,現在我便告訴你。」

  那種不詳的預感,緩緩沉重起來,像是一塊石頭,壓實在她心上。

  見愁聽著,沒說話。

  扶道山人道:「你是我在斷崖下的棺材裏發現的,那時已身亡有三日,我施展聚魂之術,將你三魂七魄喚回,令你死而復生。」

  對。

  見愁記得。

  扶道山人又道:「前陣子,你輕而易舉修成了天盤,輕而易舉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鬥盤,甚至能在身體任何一個位置施展出道印術法,百無禁忌……我說,你是天虛之體。」

  「正是。」

  只是天虛之體的事情,見愁還沒瞭解得很清楚。

  而其餘眾人聽到這四個字之後,也是面露駭然之色。

  天盤也就罷了!

  連天虛之體都整出來了!

  大師姐,要不要這麼變態!

  抬眸望見愁一眼,扶道山人又移開了目光去:「有天虛之體,自然是無上的好事。只是你的天虛之體,成因卻與旁人不同。你曾三魂七魄離體,肉體消融。若三魂七魄完整融於肉體,經脈與竅穴便該與常人一樣。可你的身上沒有經脈,也沒有竅穴。心之所想,身之所現,於是有天盤易築,於是有道印隨心。也就是說……」

  「我的三魂七魄,並不完整?」

  見愁何等聰明?輕而易舉就領會了扶道山人話裏的意思。

  周圍人頓時愣住。

  鄭邀長歎一聲。

  扶道山人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你三魂七魄俱在,只是其中兩魂一魄各有殘缺,約莫是在你三魂七魄離體之時,為龍穴精怪惡鬼所食……所以,肉身與三魂七魄無法相融……」

  正是因為無法相融,才有了她古怪的「天虛之體」。

  這其實是件好事。

  只是見愁看見了扶道山人的神情,往日的扶道山人,就像是個什麼也不管的甩手大爺,怎麼看怎麼可樂,如今看去,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有幾分故哭意。

  見愁知道,沒那麼簡單。

  「師父,兩魂一魄有缺,可是有什麼禍患?」

  「有。」

  扶道山人吐出一口氣來。

  既然早就決定要說,自然不能瞞著見愁。

  她應該知道,也必須知道,如此,以後走的路才是她自己選出來的。

  作為她的師尊,儘管再心疼,也不得不做這個決定,說出這一番話。

  「魂魄有缺的天虛之體,修煉會極快,便像是你十三日內築基還是天盤一樣;加之你身無經脈,隨心所欲,若與人交戰,難以預料你怎麼出手,體內則百無禁忌,將會威力奇大。只是這樣的速度,只會持續到出竅期。」

  一頓,扶道山人終於還是沒忍住,長歎一口氣。

  「出竅期之後乃是修心,你魂魄有缺,修心幾無可能,面對針對心境的兇險問心道劫之時,幾近必死無疑。出竅之下,難逢敵手。一旦過了出竅……」

  一旦過了出竅,必死無疑。

  見愁聽明白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

  周圍沈咎等人更是徹底愣住了,怎麼會這樣?

  出竅之下,難逢敵手;

  一過出竅,必死無疑?

  鄭邀著實有些擔心。

  他走上前來,站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想要笑一笑,卻發現笑起來挺艱難的。

  「那什麼……其實本座覺得吧,也不算什麼大事。畢竟要過了出竅才有問心之劫,大師姐也可以選擇不修煉的,或者只修煉到那個門檻上,沒有那麼危險。」

  頂多是到不了更高的境界罷了。

  扶道山人聽了,也點頭:「正是如此。為師不想瞞你,所以今天把事情都告訴你,看你自己怎麼選……」

  見愁依舊站在那兒,沒說話,微微垂著眼簾,有些看不出她表情。

  巨大的斧頭,就在她腳邊上。

  現在,見愁明白為什麼武庫之中的那些劍,都對自己無動於衷了,只因為自己魂魄有缺。而這一柄斧頭會選中自己,無非因為它也是一柄有缺的斧頭。

  鬼斧有殘,見愁有殘。

  英雄惜英雄,殘廢惜殘廢?

  見愁這麼一想,也不知為什麼就笑了一下。

  這一笑,可把扶道山人給嚇住了。

  他緊張不已,只以為見愁是被這消息給打擊壞了,頓時有種捶胸頓足的衝動!

  「我早該知道不應該告訴你的,正常人都受不了這樣的消息。那什麼,見愁丫頭你也別著急,大不了以後師父給你跑一趟極域,看看那邊有沒有什麼補缺的辦法。不就是魂魄嗎?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山人我拍著胸口給你保證,在你達到出竅之前,一定找到辦法!」

  哎喲喂,這大話都開始放出來了。

  聽聽,什麼縫縫補補!

  屁!

  你以為魂魄是衣服呢!

  鄭邀聽著扶道山人這一片的口不擇言,真有一種一巴掌把這師伯拍開的衝動!

  「還有,師父也知道你想要一把劍,沒事,這斧頭太醜了,咱不要了,扔開它去!」

  扶道山人說著,就要把見愁身邊的鬼斧一腳踹開。

  見愁聽著,心裏無奈,連忙一把給攔住了。

  「師父……」

  一片安靜。

  扶道山人看她:「怎麼了?」

  見愁無奈地搖搖頭:「真是,徒兒我有那麼脆弱嗎?好歹也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能死而復生,這一條命就是賺回來的。梗何況,正如掌門所言,我也可以選擇不修煉嘛……至於這一把斧頭,師父你腳拿開。」

  扶道山人看她彎腰,連忙將腳挪開,眨巴眨巴眼,還沒明白自己這徒兒的意思。

  見愁彎腰,兩手握住斧柄,上面惡鬼的紋路,越發清晰起來。

  斑斑鏽跡如血,彷彿訴說著它曾經歷過的滄桑變幻。

  「鬼斧乃殘斧,它既然選擇了我,我必不能辜負它。」

  這一番話,很淡,可很有力。

  見愁五指用力,握緊,一道靈光從手中亮起,她一咬牙,竟然一把將斧頭抬了起來!

  眾人瞪圓了眼睛看著她!

  一口氣緩緩吐出,見愁發現,自己若是用上靈力,還是拎得動這一柄巨斧的。

  她將巨大的鬼斧往肩上一扛,眼眸澄澈而明亮,朝扶道山人一笑,帶著一種近乎超然的灑脫。

  「再說了,出竅以下,難逢敵手,不正好嗎?」

  很好?

  扶道山人一怔。

  「你的意思是……」

  「但凡我努力修煉,這十九洲大地之上,便少有人能超過我。那麼,只要我努力修煉,一定可以在出竅之前——」

  見愁見愁眯了眯眼,微笑起來,純善無比,將剩下的幾個字補上。

  「幹掉他!」

  乾脆,俐落。

  旭日東昇,新的一天到來了。

  燦爛的日光,灑在見愁的身上,巨大的鬼斧在被她扛起之後,足足高出她大半個身子,怪異又誇張,曲線兇險又猙獰!

  而她,偏偏一臉的笑容,溫和又怡然。

  這一副畫面組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眾人看著,都不禁屏息。

  大個子陳維山,帶著一種豔羨的目光,望著那一把斧頭,也不知是說見愁,還是說那一把斧頭。

  「夠爺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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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38 PM

第037章 鬼斧

  她看到,站在陳維山身邊的小胖子姜賀,險些摔了個趔趄;她看到,聽見這句話的沈咎,只把巴掌往臉上蓋了一下,好像發誓日後要離陳維山遠一點;她看到,就連向來面上沒什麼表情的寇謙之,也有一瞬間的龜裂;她看到……

  看到太多,都如畫面直接從腦海裏閃過,一瞬就沒了影子。

  見愁印象深刻的,是在許久許久冷場一般的死寂之後,爆發出來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爆笑的掌門鄭邀。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捶胸頓足的師父扶道山人。

  見愁忽然之間不是很想說話。

  她默默看了陳維山一眼,涼涼笑了一聲:「多謝六師弟誇獎。」

  真是個好師弟啊。

  來日方長,不急不急。

  陳維山還愣愣的,望著見愁那表情,下意識看了一眼曲正風。

  咦……

  為什麼會覺得大師姐這個表情跟以前的二師兄好像?

  想想以前二師兄對自己這樣笑過之後,發生過什麼……

  好像是被打了一頓……

  不會吧?

  陳維山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他張張嘴,好像想解釋什麼,然而見愁已經直接一個轉身,扔下一句話就走了。

  「我先把斧頭扛回去認主了再說。」

  也許,認主之後就可以不那麼重了吧?

  見愁心裏哀歎著,只想早點離開歸鶴井。

  沒想到,「嗒嗒嗒」,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扶道山人樂呵呵地追了過來。

  「丫頭,丫頭,哎呀,不要生氣嘛。老六也是好意,剛才那樣子真好看!架勢真好!那什麼,要不你把斧頭借給山人我耍耍?哎呀,要有了這斧頭,日後師父走到哪裏也不會有人敢欺負我了……」

  說得跟有人敢欺負你一樣,真是。

  見愁可知道,這位就算是修為倒退了,眼下也是恐怖的出竅期高手,一個出去能撂倒一群的,還不至於被什麼沒眼色的人給欺負了去。

  她回頭一看,只看見扶道山人瞧著自己這一柄鬼斧,眼睛冒光的模樣。

  那一瞬間,她真有種一斧頭掄回去弒師的衝動!

  「師父,你跟著我幹什麼?」

  見愁很無力。

  扶道山人就走在她旁邊,不滿道:「我是你師父啊,憑什麼我不能走在你身邊?你說說,你都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了,說不定哪天一到出竅就嗝兒屁了,師父當然要抓緊時間跟著你啊。」

  「……」

  剛剛那個可愛又疼她的師父哪裏去了!

  信誓旦旦說要為她找到補缺之法的師父哪裏去了!

  被狗吃了嗎?!

  見愁近乎震駭的回頭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扶道山人眨巴眨巴眼,一副「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的表情。

  「徒兒,怎麼不走了?扛不動了是不是?要不師父幫幫你?」

  「……」

  見愁憋了好久,終於還是一句話沒說,大步向前走!

  再也不想相信這個世界了!

  忒坑!

  見愁走,扶道山人追。

  他還有事要跟見愁說呢,一看她腳步這麼快,頓時憤怒地揮舞著手臂:「你到底尊不尊重老人家?老人家走路很慢的你知道嗎?你走這麼快幹什麼,哎!慢點啊!你個逆徒!太壞了,太壞了!你……」

  「……你閉嘴!」

  忍無可忍的見愁終於爆發了。

  然而……

  回應她的,依舊是扶道山人的喋喋不休。

  「我的綠葉老祖啊,我新收的乖徒弟,竟然叫我閉嘴……還有沒有天理了,不公啊……」

  「……」

  歸鶴井旁,眾人見著那逐漸遠去的一老一少,一種同情與敬佩油然而生。

  沈咎摸著下巴,心有餘悸道:「三百年沒見,師父越變越可怕,真不知道大師姐與他同行的那一段日子,該是多難熬啊……」

  「我怎麼看你好像一點也不同情的樣子?」

  陳維山很敏銳地皺著眉問。

  沈咎一個白眼翻過去,似笑非笑看他。

  「誰說我不同情了?」

  陳維山打了個寒戰,低下頭咕噥道:「怎麼都笑得這麼可怕……」

  算了,還是不說話了,安全。

  曲正風收回自己落在遠處的目光,也沒參與眾人的討論,轉身便離開了。

  小胖子姜賀看了一眼,卻沒在意,反而摸了摸自己的頭,皺著眉道:「大師姐剛剛說『幹掉他』,可是『他』是誰啊?」

  這問題一出來,所有人都愣住了。

  對啊,「他」是誰?

  大師姐這樣好的人,難道還有仇人?

  ※

  一路被扶道山人跟著來到了自己的屋門口,見愁停下來,站住腳,看著他。

  「師父,還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

  扶道山人眼珠子骨碌碌轉著,吃著雞腿就沒有個停下來的時候。

  「我還要指點你修煉啊。好不容易搬了把斧頭回來,難看是難看了一點,也不是很適合女修,不過挺適合你……」

  「什麼?」

  見愁再次有種掄他出去的衝動。

  扶道山人立刻解釋:「哎哎哎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用一般男修用的法器也挺好看的,那叫一個英姿颯爽玉樹臨風迷倒萬千少女……哦不,少男。」

  「……」

  見愁轉身就走。

  「哎哎哎別急嘛。」

  好像又說錯什麼了,扶道山人趕緊拉住見愁,搓了搓手。

  「你總想知道,天虛之體應該怎麼修煉,還有後面的道印的事情,還包括這一把斧頭吧?山人我可是很清楚的……」

  他望著見愁,一臉「我什麼都知道你不好奇嗎」的表情。

  見愁定定看了他有半晌,生硬道:「好奇。」

  「很好。」

  扶道山人直接一塊權杖摸出來,上一次是個「經」字,這一次則變成了「道」字。

  好像,跟上次有些不一樣。

  見愁站在旁邊,之間扶道山人照舊把那權杖往她門口的牌子上一按,寫有「見愁」二字的木牌,一變而為黑色,成了「道場」二字。

  扶道山人大大方方把門推開,見愁便看見自己那可憐的小屋又不見了。

  呈現在眼前的,只是一異常空闊的巨大空間,像是漏鬥一樣朝下,四面都有不少的階梯,最下面的位置是一個圓形的平臺,彷彿可供人站立。

  「這是我崖山的道場,不過很久沒人用過了。對了,這幾塊牌子你存一下吧。」

  說著,他直接手一伸,摸出來一大串的牌子,遞給見愁。

  見愁伸手接過。

  扶道山人直接朝裏面走,一面走一面說:「崖山很高,弟子們都住在山壁上,表面上看只有一個靈照頂,還有外面那一圈煉丹煉器堂什麼的,可實際上很大。武庫你去過了,那是已經殞身的崖山前輩們留下的,這一座道場,則修建在山下地底。只要你手持權杖,站在崖山範圍內,隨便往牆上一按,就能到這裏。」

  相應的,別的權杖也是一樣。

  見愁好奇地翻了翻,這一串權杖,除了之前她見過的「經」字牌之外,「道」字在,還有「修」字牌,「鬥」字牌等……

  每一面字牌後面,應該都隱藏著一個地方。

  「這個也給你,修士的東西太多,都得要個小袋子裝起來。」扶道山人又扔過去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淺藍色織金小袋子,「這東西叫乾坤袋,當然東邊那一群禿和尚喜歡叫芥子袋,山人我覺得都差不多,跟咱們崖山權杖是差不多的東西。」

  依舊接過袋子,見愁看了看,小小的一個,只像是一個香囊:「這也太小了吧?」

  「你打開裝東西試試看?」

  其實不過是修界一個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兒罷了,扶道山人忍不住停下腳步來,得意地看著她。

  見愁皺眉,將小袋子打開,遲疑著把幾枚權杖朝口子上一放,便見一道濛濛的光芒湧出來,那幾枚權杖一下就不見了!

  「這……」

  「這小袋子是用一種特殊的材質製成,能感應空間之力,自成一個小空間。雖然不大,不過平時帶在身邊,裝裝雜物什麼的,卻是剛剛合適。」

  這東西其實並不常見,因為一旦與「規則」相關的東西,都極為難得。

  空間和時間,便是宇和宙,縱橫千千萬萬年下來,除卻「有界」修士,誰人能自成空間,領悟宇宙洪荒?

  大多數修士,有東西都是滴血認主之後,藏在體內罷了。

  至於崖山?

  財大氣粗而已。

  扶道山人道:「下來吧,山人我最近都忙壞了,你既然醒了,又有了自己的法器,便叫你看看,我這師父不是白當的。」

  說完,他就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直接盤坐在了下方最中央的石臺上。

  見愁扛著斧頭走過來,盤坐在了扶道山人的對面。

  這一刻,周遭無人,廣闊的道場裏,只有他們師徒二人。

  扶道山人臉上,那種輕慢的表情,也終於收了起來:「今日要說的,是你的鬼斧,道印,還有日後的修行。先從斧頭開始吧……」

  鬼斧就被放在見愁的身邊,深紅色的鏽跡,如雲又如墨,像是鐫刻在鬼斧上的花紋。

  猙獰的圖案,見證了它曾經經歷過的崢嶸。

  扶道山人忍不住看了許久,才淡淡笑了一聲:「十甲子之前,我崖山曾經歷過一場大戰,遠赴極域,被十萬惡鬼所困。中有一人,乃返虛大能,算是當時我崖山最驚才絕豔之人。他持此斧入閻羅,縱橫極域三千裏,封惡鬼無數。」

  返虛大能?

  見愁微怔,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柄斧頭竟然還有這樣的來歷。

  還有,十甲子前一場大戰,又是怎麼回事?

  她有心想問,可扶道山人並不多言,只道:「這斧頭乃是以陰鐵陽火打造而成,原名陰陽斧,曾是北域陰陽兩宗的一名煉器宗師打造,號稱雖為上品玄寶,卻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他殞身之時,將這一柄斧頭贈給了我崖山。只是沒想到……在跟隨那人去了極域之後,它自己回來了。」

  「自己回來了?」

  見愁詫異。

  斧頭還能自己回來?

  扶道山人笑看著她,笑容有些奇怪:「你在武庫之時,沒看見那些法器上,有很多沾有鮮血嗎?」

  「是……」

  見愁的心情,有些低沉下來,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崖山武庫之大,乃成千上萬年的積累,不斷有新的法器被打造出來,也有舊人逝去,於是原來的法器,便成了無主之物。但凡崖山弟子,但凡是從武庫之中取走的法器,只要那人身死,法器會自動歸於崖山。」

  扶道山人聲音平緩地說著,伸手將那一柄斧頭拿了起來,輕而易舉。

  「十甲子那一役死了很多人,這一柄斧頭的主人,約莫也沒了。你能拿到它,也算是一種緣分。興許,是他日的機緣也不一定。」

  原來如此。

  見愁聽明白了……

  她不是很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說什麼。

  很明顯,扶道山人並非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淺薄。

  「滴血認主吧。」

  他看了許久,往昔戰場上的一幕一幕,簡直像是烙印一樣,讓他整個人都熬煎在獄火之上。

  將鬼斧放下,扶道山人看向了見愁。

  見愁點了點頭,手指尖輕輕一彈,便有一粒血珠從她指尖冒出,滴落在鬼斧黝黑無光的表面。

  那一剎,只見紅血漸漸融入鬼斧,在它逐漸消失的同時,鬼斧顫動了起來。

  一下,又一下。

  彷彿是沉睡了六百年,終於有機會起來伸個懶腰。

  烏光流轉,斧頭表面那些惡鬼,彷彿也聞到了鮮血的刺激,越發兇惡猙獰起來,在慢慢地扭曲著。

  在紅血完全消失的剎那,見愁耳邊聽見了一聲呼嘯——

  那是惡鬼的嚎叫。

  烏光大放!

  無數的惡鬼從斧頭之中掙紮而出,霎時間擠滿整座道場,牛頭馬面,窮兇極惡,陰風怒號,萬鬼咆哮!

  見愁險些以為自己已身處閻羅地獄,周遭所見只有惡鬼!

  無窮無盡的惡鬼!

  黑的影子,紅的鮮血,白的骷髏……

  黃泉水流,三生河淌……

  倏忽之間,一道烏黑的斧影從天而降,在落地之時爆開一道炫目的白光!

  漫天惡鬼退避,皆如飛灰一樣,湮滅!

  於是,眼前的所有幻象,重又消失。

  見愁目之所見,又成了那空蕩蕩的道場。

  鬼斧靜靜地躺在見愁的面前,那滴落的鮮血,已經消失不見。

  一種莫名的心神聯繫,終於被她感知到。

  「剛才……」

  見愁猶自有種驚魂之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向對面的扶道山人。

  「名器有靈,此斧雖是殘斧,卻也曾斬萬鬼。」剛才那一幕,扶道山人自然看見了,「那不過是這一把斧頭內心的不甘,它曾一斧出,萬鬼哭。」

  一斧出,萬鬼哭。

  見愁的手指,搭在了鬼斧上,只感覺這斧頭表面的烏光,似乎圓潤了一些。

  扶道山人道:「滴血認主已經完成,你試著往上面注入靈力,我想看看,這一把斧頭上的器印還在不在。」

  器印,見愁是知道的。

  在藏經閣內,她看過很多的東西了。

  但凡有靈的名器,自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便會像修士有天賦鬥盤一樣,帶著天賦器印,這器印與修士的道印無無異,乃是一樣天賦能力。

  有的器印可以斬邪,有的器印乃是防護,有的器印則是淩厲的攻擊……

  甚至,最頂級的器印,會成為修士也可修行,用來與器印匹配的道印。

  鬼斧也有?

  見愁也不禁好奇起來,手拿住斧柄,注入靈力。

  一道又一道的白光,在斧頭上流轉開去,化作瑩潤的烏光,又被散發出來。

  斧身上,逐漸浮現出一些黑白的光點來。

  扶道山人凝神看去,卻是歎了一口氣:「器印有缺,原本是三枚,如今只有一枚。果然是殘斧,缺了東西……」

  「這斧頭缺了東西嗎?」

  見愁仔細地看了看,目光停在了斧頭脊背那圓形的凹痕上。

  扶道山人點頭:「正是此處。煉製這一柄斧頭的人,北域陰宗的叛徒,後來入了陽宗,所以能習得陰陽兩種功法,他製了一枚『兩儀珠』,安放在此處,以使此斧,有溝通陰陽兩界之能。如今卻是無法了……也好,留下的這一枚器印,於你而言,正好合適,乃是劈空斬。」

  「劈空斬?」

  見愁思索了起來。

  扶道山人倒是不急,慢慢與她講來。

  除卻鬼斧之外,要說的還有很多。

  見愁與扶道山人,足足在這道場之中坐了有三日,見愁才算是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因為是天虛之體,見愁修行道印會變得格外容易,但是這樣也有一個弊端,便是全而不精。所以扶道山人為見愁定下的路線是:道印可以多學,但一定要有專精,最好還是選擇搭配好的。

  「如今你有一枚威力奇大的道印,可以為攻,可別的道印,還是回頭去藏經閣好生挑選一番。」

  扶道山人已經在思考,要給見愁什麼樣的道印了。

  見愁聽見這一句,忽然想起來:「師父,我在青峰庵隱界抄下的那一枚道印,到底是什麼來頭?」

  「來頭太大,如今我們也不知道。」

  一說到這個,扶道山人就嘿嘿笑了。

  「這幾日我都在為這道印奔忙,隱界裏頭似乎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這道印只是其中一枚。當時不少大能修士,神識過海,都沒能觀得這一枚道印的全貌,倒叫你個小丫頭片子撿了便宜……」

  一想到祭壇上那一副骨頭架子當時也沒看到道印全貌,最後被自己拿過去的道印震得說不出來的模樣,扶道山人心裏就得意萬分。

  「據說這一枚道印叫翻天印,乃是上九品,難得之中的難得。只是無法判斷是否有殘缺……所以品級約莫有下降吧,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個丫頭,可賺大了。」

  「九品?」

  見愁不禁咋舌。

  道印分九品,從一到九,品次遞增。

  九品豈不是頂天了?

  雖有殘缺,可本質上還是九品啊!

  她一下就想到了另外的幾枚道印。

  那也跟青峰庵隱界有一點關係,見愁沉吟片刻,便開口道:「師父,當日在青峰庵隱界外,就那一扇大門那裏,我還得了四枚道印……」

  「噗!」

  扶道山人被口水嗆了。

  那一瞬間,他抬起眼來,用一種看禽獸的目光看她:「多少?!」

  見愁的聲音小了一點:「四、四枚。」

  加起來一共五個。

  見愁就是想給扶道山人看看,所以才說出來。畢竟對方是自己的師父,見愁沒覺得有什麼不可說的。

  扶道山人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神情恍惚。

  「老子修煉了一輩子,最高的也才八品啊……姥姥的,還要不要人活了?」

  「師父?」

  見愁有些奇怪的尷尬,在有關於道印這一塊上,她的運氣似乎極好。

  「不過我也不確定它們是不是能修煉,所以想請師父幫忙看看……」

  「別別別!」

  沒想到,扶道山人竟然一口拒絕。

  見愁詫異:「師父?」

  扶道山人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將心態調整回來了,只道:「如今我不過只是個出竅期的修士,無法與那些在窺探天地的大能相比。青峰庵隱界之事重大,如今也還沒個頭緒。你若將道印給我看,便算是洩露了天機,未必不能被大能修士以大術推衍而出。還是算了,時機成熟之時再說。」

  青峰庵隱界之事重大,扶道山人卻不敢拿這小丫頭的命來冒險。

  他拍了拍見愁的肩膀,道:「反正你自己看看能用就用,這種事能做不能說,一說一看就會被人知道。十九洲可嚇人著呢。」

  見愁無法理解,卻也沒有反駁。

  對面扶道山人拍拍屁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手一拿,便是一隻雞腿。

  「好了,該說的也都說完了,你自己好生修煉吧。」

  說完,扶道山人便覺得自己這個師父的職責已經盡夠了,轉身就要走。

  見愁起身便要相送,沒想到……

  腳步一停,扶道山人頓住,扭頭道:「對了,丫頭,你那前夫叫啥名兒來著?」

  一個名字就在舌尖上,準備脫口而出。

  然而,即將開口的剎那。

  又被她吞了回去,見愁看他:「師父怎麼忽然問這個?」

  「那什麼,你不是想要幹掉這沒心沒肺的嗎?」扶道山人一副要幫見愁打抱不平的樣子,「十九洲這麼大,什麼時候才能碰到他?不如你告訴我,回頭咱們崖山一起幫你找,早點找著了,早點弄死他,不更好?」

  「……」

  眼角跳了跳,見愁沉默好半晌,才開口問:「師父你是不是怕我還沒問得為什麼,還沒報仇,就死了?」

  「咳咳咳……」扶道山人連忙咳嗽起來,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起來,「瞧你說的,怎麼可能?師父才不是這種人呢,這不是想你早點報仇嗎?」

  「那還不簡單?」

  見愁微微一笑:「等徒兒早點修煉好,師父帶我去昆吾便是。」

  「那還不簡單?」

  扶道山人想也不想就一揮手,像是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一樣。

  然而……

  等等!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昆吾?!

  扶道山人陡然蹦起來,手指頭顫抖地點著見愁:「你你你你你你你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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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38 PM

第038章 不斬邪魔

  「沒什麼意思啊……」見愁忽然覺得扶道山人的反應很好玩,她眼珠子轉著思索了一會兒,道,「聽聞昆吾乃是中域絕顛,甚至是比崖山還要高上一點的存在,慕名已久,想去看看風景什麼的……」

  「屁!昆吾算個球!」

  扶道山人一下就憤怒了起來,然後他一拍腦門。

  「不對不對不對,你個死丫頭片子別扯開話題。快告訴我,難道你前夫是……是那個?」

  「哪個?」

  見愁一臉迷惑的表情看他。

  扶道山人恨得咬牙:「裝!就十日築基姓謝的那個!」

  「……你還是出去吧。」見愁想了想,直接推著扶道山人就往外面走,「我還要修煉,師父你就別打擾我了。」

  「啊啊啊啊啊你快說是是不是啊!」

  扶道山人兩手摳著門框,死活也不想走,就跟見愁僵在那兒了。

  「真的是十日築基的那個?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為什麼是昆吾!你前夫到底叫什麼名字!快說呀——」

  見愁無奈至極,只問了一個問題:「師父以為,他是個絕頂天才的可能有多少?」

  「殺妻證道,無情至極,一定是個王八蛋。更何況還挖了個坑給你堆了座墳,甚至還立了墓碑,一看就知道雖然殺妻卻也不能證道的。」扶道山人一分析,續道,「修煉起來應該不快,為心魔所困,多半會停滯不前。」

  「那不就結了?」

  見愁攤手,示意扶道山人可以出去了。

  扶道山人覺得不對:「結個屁啊!我怎麼覺得你在忽悠我?你前夫到底叫什麼名字?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走了!」

  昆吾謝不臣。

  見愁怎麼可能真的告訴他?

  她道:「師父,你就別亂想了。我知道他人在昆吾,卻不是謝不臣。他日徒兒修煉到了,您只管帶我去,我便告訴你他是誰。」

  「喂!你!」

  扶道山人叉腰就要罵她,這麼遮遮掩掩算什麼本事?

  沒想到,他憤怒地一抬眼,卻忽然愣住了。

  見愁一雙眼睛,變得淡靜無比,沒有絲毫的笑意:「師父,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真能上昆吾,把他抓過來,跪到我面前,讓我殺了他嗎?」

  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謝不臣,見愁明確告訴了他的一點是:她前夫在昆吾。

  昆吾是什麼地方?

  與崖山一樣,只收天才,在十九洲之中,與崖山低調甚至有點避世的做法不一樣,昆吾大張旗鼓,打的就是十九洲正統第一修行門派的旗號。

  連中域左三千小會都是他們主持的。

  昆吾勢大,自不必說。

  她前夫在昆吾,可以確定的是,天賦必定不差,不然不會被昆吾看中。

  既然是昆吾門下,扶道山人憑什麼向昆吾出手?

  如果見愁沒記錯的話,扶道山人還是整個中域的執法長老,據聞這個位置很特殊,又怎麼可以挑起兩派的矛盾?

  不管怎麼看,所謂「幫你把那孫子抓過來」這種事,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罷了。

  扶道山人與橫虛老怪雖然不合,可當年乃是一起成名,甚至一起從左三千小會上走出。扶道山人嘴上抱怨,可實際上橫虛老怪還隔著茫茫大海傳信給他,兩人關係應當不差。

  這些事情,見愁都看在眼底。

  她不想扶道山人為難,也不想他糾結於此事上。

  走上來,見愁對他笑眯了眼:「師父,徒兒的事情就讓徒兒自己來解決。畢竟都是修行以前的事了,事事都要師父為徒兒強出頭,徒兒好不容易踏上修行路,豈不一點長進都沒有?」

  「話是這麼說……」

  扶道山人還是猶豫。

  見愁道:「我保證,在出竅之前,一定解決這件事,不讓師父您老人家掛心!」

  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

  扶道山人酸酸地哼了一聲:「你別是對你那前夫還有舊情,生怕師父我傷了他害了他吧?」

  「……」

  見愁一怔,霎時失笑。

  她真是沒想到,扶道山人竟然會這樣以為。

  「笑笑笑,笑什麼?」扶道山人惱了,大喊了一聲,「有那麼好笑嗎?」

  好半天,見愁才停下來。

  她也不知自己應該怎麼說,只一垂眸,才慢慢抬起來,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一雙眼底,透著一種奇怪的淡漠。

  「原來,在師父眼中,我竟是個這麼容易忘仇的人嗎?」

  「我……」

  扶道山人一下想起那一日她在山村屋內的慟哭之聲,說不出話來了。

  見愁故作輕鬆,推了他一把:「好了,師父不用擔心。徒兒這就閉關去,好好修煉,必定不辜負師父期望,待徒兒出來,一定又學了不少本事了!」

  這一回,扶道山人終於被推了出去。

  見愁隨意擺擺手,便將門關上了。

  「居然就把山人我推出去了……好壞!好壞!」

  扶道山人站在外面了,才反應過來,大力地拍著門,然而裏面半點反應都沒有。

  站在道場內,門口邊緣處最高,可以俯視那一把放在圓臺上的巨斧。

  猙獰的鏽跡,斑斑駁駁,像是那一日見愁看見的血跡。

  有舊情?

  還有什麼舊情?

  若仇恨亦是情,那約莫也算是有。

  見愁慢慢地走了下去,一步一步,來到了鬼斧旁邊,便隨意地坐下來,伸手按在冰涼的斧身上,萬鬼圖紋彷彿要一口咬掉她手指。

  她只嗤笑一聲。

  縱使永墮閻羅又如何?

  縱使出竅必死又如何?

  縱使他天賦絕頂又如何?

  只要在這一段時間裏,她有任何一個超過他的機會,必定得而問之,得而殺之!

  見愁慢慢將手指挪開,露出完整的鬼紋來。

  那一頭惡鬼高高仰著頭,一腳踩著一具女屍,一手舉起一顆可怖的人頭,倡狂大笑起來,彷彿在嘲笑這世間人太癡,太苦,太難熬。

  鬼斧曾斬萬鬼,可也能斬去她心中的邪魔?

  不。

  不能。

  也不願。

  這是她的鬼斧。

  縱使心有邪魔,她也聽之任之。

  屠刀方舉,怎可輕放?

  見愁看了好半晌,輕輕笑了一聲,只將這一柄鬼斧翻轉了一面,再也看不見這一隻大笑的鬼。

  她開始了自己第二次閉關。

  這一次,要比第一次久得多。

  道印貴精不貴多,所以見愁著力修行了一道輕身的道印,名為「萍蹤」,可在與人交戰之時騰挪翻轉;掌上的功夫她其實已有了,於是又挑了一套指法,名字她很喜歡,叫「紅塵破妄」,不過她好像難以施展出其中精髓來,只學會了其中的第一式,名曰「入妄」;又及新有了一柄鬼斧,所以她竟然也從藏經閣挑選出了一枚為持斧的修士量身打造的道印,名曰「開山十二斧」,走的是「一力降十會」的路子。

  「紅塵破妄指」似乎與一些體悟有關,見愁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因為魂魄殘缺的問題,難以繼續往下修煉;但是「開山十二斧」就不一樣了,簡單粗暴,純走力氣路線。

  也就是說,只要見愁修為夠,使用得當,這一個複雜的由二十七枚道子組成的疊加道印,可以讓見愁用最少的靈力,發揮出斧頭最大的攻擊力。

  於魂魄有缺卻還不知道具體情況的她而言,絕對是再合適不過。

  對女修而言,純走力氣路線,約莫還是驚世駭俗了一點。

  見愁只要一想想自己提斧頭劈人的場面,再想想眾位便宜師弟的反應,就知道會有什麼效果了。

  不過……

  已經不重要了。

  見愁在結束了學習道印之後,又著力吸收靈氣,鞏固著自己身體裏的「經脈」。所謂經脈,不過就是靈氣的運行路線罷了,扶道山人說她沒有經脈,可只要靈氣順著這一條路走,又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見愁自己倒是想得開。

  樂觀些看,他日別人要一狠上來,想要摧毀自己經脈,不是摧無可摧嗎?

  道場圓臺上,鬥盤重新出現,並且旋轉起來。

  見愁的眉心祖竅,彷彿化作了燦燦星空之中的一個點,不斷地有星塵隨著她吐納吸收,而慢慢漫散開來。

  築基初期的境界,很快就穩住了,並且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著築基中期積累……

  鬥盤微不可見地,慢慢變大著。

  一般而言,一個人的天賦鬥盤大小,決定了這個人能承載多少靈力。隨著修為變高,鬥盤也在不斷變大。只是變大,需要有一個基礎。這個基礎,便是天賦鬥盤的大小。

  扶道山人與見愁都是一丈的天賦鬥盤。

  扶道山人如今跌到了出竅期,約莫有三丈多。

  按著見愁所看的玉簡裏的說法,以出竅期為分界線,出竅以前,一般修士的鬥盤每一個大境界可以擴寬一丈左右。

  見愁一直處於修煉吸納靈氣的過程中,一條條坤線,在修煉的過程中逐漸凝實起來。

  一寸,一寸……

  鬥盤也更大起來。

  等到結束最後一次吐納的時候,見愁周圍已經鋪著淺淺的一層灰。

  睜眼一看,鬥盤一丈四尺多。

  只是吐納靈氣,這修煉的速度,果然很快。

  見愁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反正現在約莫也算是跨過了築基中期的門檻,將境界給穩住了。

  她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心念一動,鬼斧就從地上飛起來,朝著她身上一撞,霎時消失了。

  「原來這就是體藏利器的感覺麼……」

  走起路來,好像也沒什麼差,只覺得這一柄斧頭就在自己的眉心,隨時可以抽它出來。

  見愁摸了摸,也不明白原理,只把乾坤袋收入自己袖中,便朝著外面走去。

  重新站在了道場的門前,見愁深吸一口氣,不知外頭現在怎麼樣了?

  都說山裏人不知歲月短長,如今她才算知道「山裏人」到底是個什麼說法。

  「吱。」

  用力地將門拉開。

  撲面而來一陣狂風,加著潮氣,吹得見愁面頰都濕了。

  「嘩啦啦」暴雨沖刷的聲音席捲而來,一道飛瀑從崖壁上非瀉而下,外面一道雷霆炸響!

  「轟隆!」

  滿世界雪白的一片,閃電掠過天際,照亮了被籠罩在暴雨之中的靈照頂。

  大白鵝歡快地揮舞著翅膀,在不斷被濺起小氣泡的歸鶴井中徜徉。

  幾隻丹頂仙鶴立在歸鶴井旁邊,動也沒動一下,彷彿冷眼看著這佔據了它們歸巢的異類。

  那一瞬間,見愁愣住了。

  歸鶴井有鶴歸來?

  她初到崖山時候,沈咎介紹的話,又在耳邊。

  每年八月,歸鶴井有鶴歸來,在此盤旋……

  這麼說,至少過去有近一個月了?

  回頭一看自己門前的木牌,見愁走上去,抓著那「道場」兩字一摳,便見手上華光一閃,頓時有一枚「道」字牌躺在見愁的掌心。

  開著門的道場消失,闊別了許久的小屋,終於出現在了見愁的眼前。

  當初在她閉關之前,扶道山人已經給過了「道」字牌,手上這一枚是多出來的,終究還是得還給他去。

  另一則,一口氣到了築基中期,雖然也不算是大突破,也算小有成就,正好與師父交流交流。

  想著,見愁就想出發去找師父。

  可眼瞧著已經喚出了裏外鏡,見愁便愣住了:扶道山人住哪兒?

  她入門這許久,竟然連這個問題都不知道。

  再一想,她連幾位師弟的住處也不知道。

  外面這一片瓢潑的雷雨,讓人心煩。

  見愁想著,不如等雨停了再出去找人,總能碰到知道地方的人,卻沒想到,便在此刻——

  閃電,劃破天空!

  然而,這一次卻不是在天際,而是直直劈向了歸鶴井!

  歸鶴井裏的大白鵝嚇得直接兩隻翅膀高舉起來,一頭埋進了水裏,兩隻腳蹼揚在外面翻動,顯然以為自己就要大難臨頭。

  可它對面的那幾隻丹頂仙鶴,卻是自在地踱了兩步,顯然沒把那一道慘白的雷電當一回事。

  見愁原本有些擔心,見了這一幕,不由得歇了心思,頓住了腳步。

  那一道雷電,劈在了歸鶴井的中央處,如同其他的雷電一般,一閃而逝,半點痕跡也沒留下。

  只是在雷電消失之後,歸鶴井浮動著的水面上方,卻出現了一根閃電形細針。

  見愁一下明白過來了,原來與「風信」相同,這一次是「雷信」。

  崖山的歸鶴井自動收集所有無明確指向或者直接指向門派的資訊,等待著合適的人去收取。

  以前她見過的風信比較多,都是一根細細的牛毛針一樣流線形的,這樣閃電形狀的細針形卻還從來沒見過。

  風雷雨雪等「信」中,雷電的速度約莫是最快的,不過也快不到哪裏去,來信之人連這一點點的時間都要爭,約莫是十萬火急的事了。

  正這樣想著,見愁便瞧見靈照頂那面的執事堂內走出來一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頓時「咦」了一聲。

  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曲正風。

  往日見他都是灰袍,並不怎麼亮眼,如今換上一身顏色厚重的,倒襯得他氣質拔俗起來。

  他腳踩海光劍,站在靈照頂邊緣一看,便一伸手,那遠在靈照頂中央的歸鶴井上,之前出現的閃電形的那一道流光傳訊,便朝著他指間急速飛去。

  彷彿感覺到了有人注視,在傳訊到手的時候,他朝崖壁上看了一眼。

  不過,很快見愁就看見他走進了執事堂。

  想了想,見愁將手中裏外鏡一放,琉璃金光芒驟現。

  她腳踩上去,便朝著雨幕之中飛去。

  裏外鏡自動彈起了一道光圈,將落下的雨水,都阻隔在外,見愁禦器行於雨中,身上卻半點也未沾濕。

  執事堂建在靈照頂邊緣,就在拔劍台的右邊幾十丈遠,見愁落在了飛簷下,抬眼一望,外面是待客的地方,擺著桌椅板凳各式飲水的用具,卻沒一個人坐著。

  相反,後面一片吵鬧之聲,彷彿還在爭執什麼話題。

  「這剪燭派,竟然敢說我們?」

  「真是臭不要臉!」

  「咱們崖山最近是不是太客氣了一點?」

  「扶道師叔祖,扶道師叔祖?五夷宗那件事怎麼辦?」

  「師叔祖,師叔祖?」

  ……

  「吵吵吵吵個屁!山人我有事,你們先商量著!」

  一聲大吼傳來,站在外面的見愁嚇了一跳,這是扶道山人的聲音沒錯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裏面就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一個是扶道山人,一個卻是方才見愁所見的曲正風,之前曲正風取走的雷信,現在已經捏在了扶道山人的手裏。

  剛出來,扶道山人面沉似水,只道:「真是……惹急了山人我,直接一人一劍踏平了剪燭派!」

  一抬頭,他就看見了見愁。

  「咦,見愁丫頭你閉關好了?」

  曲正風也抬起頭來,看見了她,微微一笑:「見愁大師姐。」

  見愁有些尷尬,本來是想問問曲正風,怎麼去找師父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都看見了。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處理正事。

  她拱手道:「拜見師尊,見過曲師弟了。徒兒堪堪邁入築基中期,便結束閉關出來了,想著應該先拜見一下師父,原本想找曲師弟問問您住處的,沒想到師父在這兒。」

  「唉。」

  扶道山人回頭看了一眼執事堂裏面,還有不斷的爭吵聲傳出來。

  他真是半點也不想搭理,直接走到了外面來,站在屋簷高高的臺階下,聽著滿世界的雨聲,這才算是好了許多。

  「師父這是在這裏受罪呢。真是要被氣死了……十九洲這麼多年居然擠壓了這麼多的事情……這不,又來了一件?」

  說著,他「啪」地捏了一把,那銀光便炸開了。

  細碎的銀塵重新組合起來,一行行字出現,扶道山人就給了自己一巴掌:「叫你當年瞎,要聽橫虛老怪忽悠,這回坑慘了吧!真是要命……」

  「可是又出了什麼事?」

  曲正風倒彷彿習慣了,隨口問了一聲。

  扶道山人巴不得直接去雨裏打滾,歎氣道:「望江樓那頭出了點小事,你去解決一下吧。」

  說完,他毫不負責地直接將面前那浮著字的一片光幕一抓,便又將之聚成了一道細細的銀光,直接朝站在身邊的曲正風一扔,就要走人。

  這真真是飛來橫禍,曲正風都愣住了。

  「師父,這……」

  扶道山人直接背對著他擺擺手,道:「師父知錯,師父知錯,師父以後再也不偷懶了,就偷這一次,你也是元嬰巔峰的修士了,這點小事難不倒你。順便帶著見愁丫頭去吧,也好出去見見世面。對了……」

  他自己碎碎念著,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於是扯開嗓子朝執事堂裏面大喊。

  「胖子!小胖子!老七……哦不,老八!出來!」

  裏面一陣翻騰的聲音,接著見愁就聽見咚咚的腳步聲。

  在聽到扶道山人的呼喚之後,姜賀小胖子連忙邁著兩條小短腿跑了出來,站到扶道山人的面前:「師父,終於要放我回去了嗎?」

  放你回去?

  想得美!

  扶道山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副懶散表情。

  「不是放你回去,是放你出去。跟著你見愁大師姐和正風二師兄,也出去練練。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金丹後期了,雖然體質特殊,也不能就這麼荒廢著,出去一趟,說不定回來就突破了呢?」

  姜賀立刻就要叫喚起來。

  扶道山人眼睛一瞪:「閉嘴!」

  姜賀委屈。

  眼見著這小娃老實了,扶道山人才語重心長對曲正風道:「剩下的可就交給你了,師父不管了啊。」

  說完,他又伸手拍了拍見愁的肩膀。

  至於姜賀……

  伸出手去,又收回來,拍了拍屁股。

  姜賀小胖子就是長不大又長不高,真是……

  算了,走人嘍!

  才剛見到師父,還沒說上兩句話呢,見愁這就被扔了個奇怪的什麼「任務」,她腦子完全轉不過彎來。

  「這……這是……」

  曲正風搖頭笑笑,估摸著心裏也是一片苦意。

  「師父乃是中域左三千的執法長老,按說是雜事纏身,如今才慢慢把擔子撿起來,他人又懶……」說到這裏,曲正風頓了一下,便道,「總之,這一次勞煩大師姐與八師弟同我一起去西海了。」

  剛才他已經查過了這一次事情的根由,望江樓在九頭江入海口處,人是望江樓那邊的人,事卻是在西海出的。

  見愁手裏捏著自己的裏外鏡,只僵硬地問了一句:「需要我出力嗎?」

  曲正風看了一眼她的裏外鏡,沉默半晌,回道:「希望不用吧。」

  那一瞬間,見愁忍不住扶額。

  看運氣的意思了。

  姜賀小胖子早已經被壓榨慣了:「他們都忍心把我這麼可愛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壓在執事堂裏處理雜事,壓榨一下你算什麼啊?」

  這口氣頗為不客氣,頗為睥睨,頗為高傲。

  見愁聽著不對勁,抬起頭來,注視著他。

  這就是排行老八的小胖子姜賀吧?

  一見見愁看自己,姜賀哼了一聲:「其實我不很喜歡你。」

  「為什麼?」

  見愁記得,自己還跟他沒什麼交集呢,怎麼就不招人喜歡了?

  姜賀別過眼去:「他們都騙我,說來的是個小師妹……結果師父直接讓你當了大師姐……嗚嗚嗚不公平……為什麼不讓我當師兄……」

  笑容,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

  見愁眨了眨眼,她自己倒是不生氣,只是有點小詫異。

  不過另一位傳說中「切開全黑」的二師兄,就不一定了……

  曲正風慢慢地走了過來,海光劍握在他手中,輕輕往地上一杵。

  他低下眼來,看著姜賀,聲音淺淡。

  「八師弟,你剛才說什麼?我有些沒聽清。」

  「……」

  那一瞬間,姜賀簡直汗毛直豎,還沒等面前見愁反應過來,就怪叫了一聲:「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赤光霎時沖天而起,姜賀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的聲音遠遠從雨幕裏傳來:「我們還是趕緊去西海辦事吧!哈哈,又可以打架啦!」

  這是被嚇走的。

  見愁忍不住側頭看了看曲正風。

  曲正風倒是毫無異樣,只將海光劍一扔,踏上去道:「我們也走吧。」

  「嗯。」

  見愁應了一聲,也上了裏外鏡。

  琉璃金光出現的一剎,曲正風便回頭看了她一眼。

  見愁有些赧顏,解釋道:「打架用鬼斧便好……平日裏,裏外鏡也不錯。」

  至於原因嘛……

  曲正風慢慢笑了,便化作一道光投向遠處,見愁跟了上來。

  「此次去往西海,乃是要處理一件棘手的事。說來,涉事之人,與大師姐還有幾分淵源……」

  淵源?

  說起西海,見愁的印象還很深刻。

  她在海面上第一次與人交手,還受了一些傷;她在那裏結識了來十九洲後第一批朋友;她還在登天島上,遇到過一個蜉蝣少年,自名曰「朝生」……

  抬手望著天幕,見愁竟忽然有種日夜難分的感覺。

  奇怪地一笑,她想,約莫是想到了那幾句驚心動魄的話。

  見愁收起心思,只問:「有何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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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39 PM

第039章 死蜉蝣

  「陶璋此人,大師姐應該還記得吧?」

  曲正風略略領先幾尺,見愁就跟在他身邊,前面飛著的那一道赤色的光芒,便是小胖子姜賀,簡直像是剛出籠的鳥兒,飛得那叫一個亂七八糟。

  見愁多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來,道:「記得。」

  甚至可以說,印象深刻。

  陶璋,那個據聞被許藍兒一招戳瞎了眼睛,卻怎麼也不肯為自己換一雙的人,一隻眼睛蒙著,只留一隻眼睛看人,長得陰柔,頗給人一種不男不女的感覺。

  在見愁看來,這人雖然有些無辜,只是做事手段狠辣。

  以當時相遇的情狀來看,此人在門派之中的地位,應當也不低,畢竟身邊還有那麼多人,都聽他指揮呢。

  說起來,見愁忽然想起自己對此人一無所知。

  於是,她開口問道:「我只知此人與許藍兒有仇,曾在海上攔截我們,行事作風頗為霸道,乃是五夷宗的弟子。卻不知,此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曲正風道:「來歷倒是簡單。聽聞是大街上一個行乞的孤兒,運氣好,遇到了一個跟人打鬥的五夷宗未來弟子。」

  「未來弟子?難道他幫了這人,所以被收為徒了?」

  見愁想起自己的經歷來,自然而然地這樣以為。

  風雨依舊大,曲正風站在劍上,長髮飄擺,墨袍隨風。

  他聽見這話,側頭過來,看了見愁一眼,眼神裏帶了一分笑意,卻不一定是真的在笑。

  「不是人人都像師姐你這樣好運的。」

  「……」

  這話聽著讓人有些不舒服,不過……

  見愁不得不承認:「的確。」

  曲正風聽她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運氣好,反倒是真的笑了。

  「方才說話不好聽,叫師姐見笑了。」

  「真話總是不好聽。」

  見愁其實有些詫異,向來穩重妥帖的曲正風,按理應該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她也有自己想要說的話,「只是運氣好運氣壞,又怎樣?誰人這一輩子沒有走運的時候?我只是走運得遲一些,旁人也沒見我經歷過什麼。」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準確地說,見愁並不是運氣好。

  死而復生或恐是運氣,可一過出竅必死無疑,卻像是懸在她頭頂上的一把劍。

  曲正風沒有說話。

  見愁卻微笑道:「我在來十九洲的道上,在仙路十三島,曾碰見一個人,他……知道自己不久之後就會死去,當時我不懂他感受。可如今,卻頗有幾分感同身受了。」

  刷拉拉……

  雨聲。

  像極了那一日在大夏的雨。

  見愁抬頭望瞭望,天空烏黑的一片,像是被人用墨汁染過。

  整個世界裏,雷電交加,這雨幕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腳下,很快已經飛離了崖山的地界。

  她們從靈照頂禦器而出,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外面奔流著的九頭江的支流,於是順著江面而下。

  姜賀似乎是玩累了,終於放緩了速度,在前面等他們。

  「大師姐,二師兄,快點啊!」

  見愁看了一眼,道:「還是說說陶璋吧,他不是被那打架的五夷宗弟子收為徒的?」

  曲正風點了點頭:「不是。那只是五夷宗得到了資格,卻還未能入門的弟子,與人鬥法,為人重傷。當時陶璋便在旁邊,見人走了之後,年紀小小的他,竟然走了上去。聽聞,他殺了那一名不能反抗的未入門弟子,拿走了他的資格權杖,頂替此人入了五夷宗。」

  竟然這般駭人聽聞?

  年紀小小?

  見愁早知陶璋是個狠角色,卻沒想到竟然在那麼早。

  只是……

  「不會被發現嗎?」

  「當然被發現了,不然他如今怎麼叫陶璋?」

  很顯然,陶璋乃是此人本名。

  曲正風負手,任海光劍慢慢降低,貼著江面而行,一路奔去。

  「只是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名築基期的弟子了,五夷宗沒道理放棄這樣的一名天才,所以並未追究昔日之事,反而給了他極高的內門弟子待遇。」

  原來如此。

  其實,若陶璋並非是個有天賦之人,被發現之後,多半也就死路一條罷了。

  見愁對十九洲的法則,似乎又有了更深的瞭解。

  「至於這一次的事,乃是昆吾那邊,請執法長老所在的崖山出面,去調停查看一些事宜。」曲正風繼續說著,「執法長老乃是整個中域左三千宗門的執法長老,因為需要無欲無求、地位崇高並且比較公允的修士來擔當,所以三百年前,這個位置從昆吾橫虛真人的手上傳到了師父的身上。你也知道……」

  「師父跑了三百年……」

  見愁無語地接上了話。

  曲正風笑起來:「所以,現在他好不容易回來了,就沒有清閒日子過了。」

  「那這件事是陶璋惹出來的?」見愁又問。

  曲正風搖頭:「望江樓三名弟子出海,聽聞某座礁石下面有異寶,前去查探,沒想到在裏面遇到了陶璋。於是四人結伴而行,沒想到後來忽然出事,其中兩人沒有回來,一人脫出,不久之後看見陶璋滿身是血從裏面出來。於是,懷疑那兩人已經被殺,出手者是陶璋。現在望江樓困住了陶璋不放,五夷宗又不可能放著這樣的精銳弟子不管,所以鬧起來了。」

  見愁皺眉:「若是沒記錯的話,宗門之中一般都有弟子們的『命牌』,人死則命牌碎。人到底死沒死,望江樓應該很清楚,既然是懷疑,那一定是命牌還沒碎。既然如此,不正該去救人嗎?」

  「大師姐所言有理,只是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

  曲正風顯然對這陶璋有一點瞭解,只道:「幾年前我曾見過這陶璋,性情乖戾至極,不好相與。若望江樓真困住了他,禮遇有加或恐還有談的餘地,一旦態度專橫……只怕要壞事。」

  說到這裏,見愁終於算是明白了。

  「所以才需要我們?」

  需要一個看上去與世無爭的崖山,威信足夠的崖山,派人去調停此事,順便當個苦力,再幫忙找找人?

  難怪扶道山人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這根本就是做苦力啊。

  大略瞭解完此事之後,見愁只有一個想法:「若我是師父,也必定不想當執法長老,只怕這修界也沒人願意吧?」

  分明是苦差事。

  可沒想到,曲正風卻笑著搖頭:「大師姐雖這樣想,可旁人卻未必。大師姐閉關已久,約莫還沒聽到風聲,前段時間大師姐十三日築基之事,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約莫就是剪燭派幹的。現在剪燭派那邊卻向昆吾提出,要求在五甲子來臨之際,將師父換下,換別的執法長老,而剪燭派則有爭奪執法長老之位的想法。」

  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剪燭派為什麼要爭取?

  見愁詫異不已:「他們想幹什麼?」

  「不清楚。」曲正風抬眼一看,小胖子姜賀已經在眼前了,只道,「前面不遠便是傳送陣,我們直接從那邊過去吧。」

  這裏有傳送陣?

  見愁倒是吃了一驚。

  這裏已經去崖山挺遠,江岸邊上有一座石崖,他們便落在上面。

  九頭江在這裏轉過一個大彎,轉了個方向,才又奔流而去。

  聽聞,昆吾也在九頭江邊,不過是幹流。

  腳下的石崖上就刻著傳送陣,看得出歷經風雨侵蝕,不過有人維護,有一些線條是用特殊的材質重新填進去的。

  曲正風將數枚靈石填了進去,便直接啟動了傳送陣。

  離開中域崖山地界的時候,周遭都還是一片大作的風雨,可待眼前的景物重新變得清晰起來,見愁才發現,此時正好是清晨。

  他們出現在了一個見愁比較熟悉的地方。

  那一座巨大的海邊廣場上,遠處的海上,靜靜地佇立著那一座聞道碑,與見愁第一次看它的時候一般無二。

  在那個方向的廣場上,自然也還佇立著那九重天碑。

  清晨時分,這裏沒有她上次與扶道山人來的時候熱鬧,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往日熱鬧的九重天碑底下,也是空無一人。

  「望江樓便在北面不遠處,我們沿海直接過去便好。」

  曲正風當先走出了傳送陣,指了一下方向,當先走了過去。

  因為這一次與上次從海島上傳送過來的位置不一樣,所以見愁自然而然地經過了九重天碑,在經過第四重天碑的時候,她的腳步忽然停了一下。

  第四重元嬰。

  她竟然在這上面,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姜賀小胖子打了個呵欠:「真是沒日沒夜的趕路,不知道這一回有沒有架打,聽說……咦,大師姐你怎麼了?」

  忽然驚覺自己身邊的見愁沒有走過來,姜賀停下了自己揉眼睛的手,回頭看去。

  只見見愁站在第四重天碑之下,抬起了頭來,看著上面的某個名字。

  姜賀湊過來一看,頓時笑起來:「還當你是在看誰呢,原來是看二師兄!哈哈,我們二師兄可厲害了,在這天碑上面掛了好久好久了,不管是昆吾還是別的門派,都沒人能打敗他!」

  見愁知道謝不臣的名字在第二重天碑上,卻沒想到,曲正風竟然也是天碑上有名之人。

  那麼,曲正風應當是「元嬰期中第一人」了。

  她想起在拔劍臺上,這一位輕輕鬆鬆擊敗了沈咎的模樣,不由得回過頭去,看了看曲正風。

  卻沒想,此刻的曲正風只仰頭看著面前的第二重天碑。

  「曲師弟原來也是碑上有名的。」

  「師父的名字,曾刻在每一座碑上。」曲正風不以為意,只看著第二重天碑上的名字,慢慢道,「只是我忽然看到此人,覺得師姐他日,當取而代之。」

  見愁抬目,正好看見「謝不臣」的名字。

  她心裏一驚:「為什麼?」

  「我只是不喜歡昆吾。」

  說這一句話的時候,曲正風臉上的神色,似乎格外冷凝。

  他沒再多停留,只道:「時間不早,走吧。」

  姜賀小胖子敏銳地感覺到了二師兄現在不好惹,連忙縮了過來,拽住見愁的衣角,跟著她走。

  「怎麼了?」

  見愁奇怪。

  姜賀伸出肉呼呼的指頭,點了點前面走著的曲正風,壓低聲音道:「二師兄這時候心情一定不好,只要露出這個表情,我就知道。上次六師兄這個時候招惹他,被打得可慘了!」

  「……」

  見愁愕然,看了看前面如常的曲正風,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三個人一路往北,出了廣場,便禦劍而去。

  不一會兒,站在高空之中,就能看見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江,便是浩蕩的九頭江。江邊入海口的地方,立著一座巨大的高樓,面向江面。

  在高樓身後的一大片平原上,修建著無數精緻又華美的建築,甚至在這一片建築群外面,形成了一個規模巨大的市鎮。

  他們三人尚未落下,便已經能感覺到那種豐富的人氣。

  見愁還記得扶道山人說過的話,望江樓所轄的區域,有整個中域那麼大,如果沒有分出去一個望海樓的話,只怕會更大。

  這樣的望江樓,在世俗之中,只怕便是一個國家了。

  「我們直接入內,他們的人已經在等了。」

  曲正風看過了雷信,很瞭解情況,直接頭前帶路,入了那一片精緻華美建築之中的一座。

  外面一座小湖,小湖周邊竟然還建了不少蓮池。

  蓮池之中有開落的蓮花,金色的蓮蓬竟然還朝外散著光芒,約莫是什麼比較珍惜的靈植。

  這時候,才是清晨,蓮蓬上有許多晶亮的露珠。

  見愁禦著裏外鏡,到這小湖邊緣之後,便隨著曲正風將速度放慢,她看了一眼,卻忽然瞥見了停在花瓣、蓮蓬、蓮葉上的那些淺白色、近乎透明的東西。

  小小的蟲子,透明得幾乎看不見的翅膀。

  是蜉蝣。

  那一瞬間,見愁不禁微笑了起來。

  於蜉蝣而言,約莫是個美好的早晨。

  只是……

  下一刻,她唇邊的微笑,便凝住了。

  一陣風吹來,停在花瓣和蓮葉上的那些蜉蝣,輕得彷彿沒有重量,一下便像是一陣灰塵一樣,被吹散到了水裏,任水飄走了。

  這不是清晨嗎?

  「哈哈哈,崖山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久仰曲前輩大名,莫遠行見過前輩!」

  一陣大笑聲伴著見禮而來,一下打斷了見愁的思緒。

  她在禦器向前,卻見對面水榭之中,飛出來三道毫光。

  當先的那一道毫光最先停下,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連忙朝著曲正風拱手。

  有人見禮,見愁想應該停下來還禮。

  可沒想到,不管是曲正風,還是她身邊的姜賀,竟然都半點沒有減速的樣子,原來是多快,現在還是多快,像是一陣風般直奔水榭。

  曲正風淡淡道:「此事因由崖山已經瞭解,陶璋何在?」

  那望江樓長老莫遠行一怔,非但沒有露出憤怒的神情,反而有些惶恐起來,連忙追上來,一擺手:「這裏便是。」

  說話間,幾人已經落在了水榭外面。

  雕琢精緻的木門沒有關上,四面的窗也都開著,可以清楚地看見,裏面的地面上,已經一片狼藉。

  原本鋪著的地毯,好像也被誰掀走了,露出地上的木板。

  那些木板並不平滑,滿布著刀劍落下的痕跡,顯然這裏才經過異常打鬥,甚至能看見地上有鮮血。

  背對著他們坐在地上的那人,兩腿箕踞,一身青色道袍上血跡斑斑,新舊不一,有的已經呈現褐色,有的卻還鮮豔無比。

  那長老莫遠行恭敬上前來,指著裏面那人便道:「此狂徒傷我徒兒,我等詢問於他,他竟然還據不回答。我等生怕此凶徒逃跑,一番惡鬥之後,已用『畫地為牢』之術將此人困住。」

  曲正風聽著,走入了水榭之中。

  這動靜,裏面的人自然能聽見。

  「老狗又請來了幫手不成?」

  那的確是陶璋的聲音,即便摻雜著幾分疲憊,也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妖邪。

  他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見剛進來的曲正風,忽然一怔:「崖山?」

  接著目光一轉,一下看見了站在曲正風身後處的姜賀與……

  見愁。

  那一剎,陶璋露在外面的那一隻眼裏,忽然放出一種很奇怪的光芒。

  他竟然直接忽略了曲正風,慢慢地朝前面走了一步,眯著眼道:「竟然是你?」

  見愁手裏握著裏外鏡,淡淡地一拱手,算是見禮:「昔日西海一別,已有兩月,道友安好?」

  「安好?」陶璋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安好,安好!卻不曾想,兩月前見你,不過堪堪煉氣,如今一觀,竟已有築基中期。看來我所料不錯,近日中域傳得沸沸揚揚的崖山十三日築基且是天盤的女修,便是你了!好,好,好!」

  「休得放肆!」

  莫遠行一見陶璋如此倡狂情狀,便怒上心頭來,指著陶璋便要開罵。

  豈料,陶璋陡然停下笑聲來,目中厲光閃爍:「陶某說話,你也有資格插嘴?!」

  那一剎,但見一道青光沖天而起,陶璋手中無劍,卻如持劍一般,淩空一斬!

  他面前,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這一瞬間被破掉,發出一聲蛋殼破碎一樣的聲響!

  那一道劍光未停,竟然直直向著門口三名崖山門下而來!

  莫遠行見狀大驚:「大膽!」

  話雖如此說,可他竟然沒出手相助。

  那一道劍光來勢極猛,見愁手中裏外鏡已泛起琉璃金光,她自忖今日陶璋一劍,至少乃是昔日許藍兒瀾淵一擊的五倍!

  洶湧的劍光滔天而來,彷彿立刻就要將三人擊中!

  「呼。」

  一聲風響。

  站在最前面的曲正風大袖一甩,玄黑色的衣袍兜了風,一下將他的身形都遮掩住了。

  狂風乍起,虛空中彷彿有溫暖的海水霎時湧流而來,海光劍未出,卻有湛藍的光芒漫散開去,眨眼之間便將陶璋那一道劍光掃落。

  曲正風站在原地,腳步都沒有動一下,彷彿只是輕輕揮了揮袖子,彈開灰塵一樣。

  一切可怖的攻擊,煙消雲散。

  他款步入內,彷彿也沒看見陶璋劇縮的瞳孔、變得危險至極的眼神。

  「畫地為牢你也解了,現在我們來談談吧。」

  聲音淡靜,曲正風面無微笑,卻給人很溫和的感覺,只是此刻的溫和,又給人一種無法拒絕之感。

  「崖山門下,事情繁忙,並無太多時間可供揮霍。三日內若不能解決,便殺了你回去複命。」

  這一刻,滿室寂靜。

  陶璋滿面冰霜地看著曲正風。

  門口處的見愁則有一種錯愕之感,只是旁邊的姜賀卻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打破沉默的,依舊是曲正風自己,他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兩人,道:「大師姐,八師弟,進來吧。」

  姜賀連忙進來,見愁也沒說話,還是跟上來。

  陶璋的目光,從門口神情變幻的莫長老臉上掃過,又落在了見愁手裏的裏外鏡上,彷彿驚訝竟不是劍。他又看了那小胖子一眼,最後還是看向了曲正風。

  「崖山門下,第四重天碑第一,出竅以下無敵手,曲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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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40 PM

第040章 卑微者

  早在這人進門的時候,就開始猜他身份,方才出手,其實並不是為了給那望江樓的莫長老好看,只是為了試探一下崖山這幾人的修為罷了。

  只是這人一出手,陶璋便猜出了他身份。

  眼見著見愁與那小胖子也一起進來了,他摸著自己的下巴,踱了兩步。

  曲正風沒回答見愁的話,只一擺手:「大師姐上座。」

  「……」

  那一瞬間,見愁真有些懵。

  曲正風手示的方向,正是左手邊最上頭的那一把椅子,與左手椅子相對的右邊,同樣有一把,應當代表了主客尊卑。

  這……

  怎麼能自己上去?

  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抬眼一看,曲正風目光淡淡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

  這一時,她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崖山的大師姐。

  所有要說的話,都被吞了進去,見愁遲疑了片刻,還是微微點了點頭,慢慢走了上去。

  望江樓的莫長老也已經走了進來,正好在他們近處,一見這場景,也有些沒想到。

  大師姐?

  「這位便是最近中域之中人所傳揚天賦卓絕堪的見愁前輩吧?最近中域真是天才輩出,約莫算是英雄要從少年出了。莫遠行在此有禮。」

  「莫長老客氣。」

  她十三日築基且是天盤的事情,果然傳了出去?

  眼瞧著莫遠行那奇異的目光,見愁忽然覺得這滋味並不怎麼好受,挺奇怪的。

  作為望江樓的長老,莫遠行負責處理此事,乃是半個主人,遂也一擺手,道:「請上座。」

  見愁拱手還禮,終於落座。

  其餘人等也都坐下,其中曲正風坐在了見愁右手邊第一個位置上,姜賀十分自覺地坐到了曲正風下面一個位置。

  原本望江樓其餘的兩位執事長老應該坐在幾人對面。

  沒想到,陶璋直接走上前來一步,一腳踹翻一把椅子,扯過唯一剩下的那一把椅子,直接往自己屁股底下一塞,大喇喇地坐到了曲正風的對面。

  「你!」

  其餘兩人氣得吹鬍子瞪眼,可礙於崖山三人在場,竟然不好發作。

  陶璋面上閃過一絲冷笑,那一隻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曲正風,竟然又開了口。

  「聽說你在元嬰巔峰期已經徘徊了許久,等我算算……」陶璋裝模作樣地開始掐指頭算起來,「嘖,竟然已經有一百三十年了,這好像有點不對啊。」

  有關於曲正風的修為,見愁也只是在那一日曲正風與沈咎拔劍台一戰之中,才略有所知。

  現在一聽見陶璋說話,便不由得皺了眉頭。

  只知道曲正風已經是元嬰期巔峰,卻不知他在元嬰期巔峰停留了多久。

  因為是曲正風自己的事情,見愁也不好開口。

  只是……

  曲正風自己也是八風不動地坐著,半點沒有開口的意思。

  望江樓那長老左右打量幾分,心裏不由得感歎這陶璋果真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真是什麼話也敢說。

  哼……

  不過,崖山做事,倒真是有脾氣!

  三日查不出,便將這陶璋殺了回去交差。

  到時候若能找到望江樓的門人,事情便解決了;若是不能找到人,殺了這陶璋也算是洩憤。

  莫遠行估摸著,崖山怕是站在望江樓這邊。

  誰叫陶璋此子如此狂妄?

  這麼想著,莫遠行更是優哉遊哉,就坐在旁邊冷眼看戲,看陶璋蹦躂,看他怎麼得罪崖山。

  眾人之中,第一個忍不住的是姜賀。

  他啃著自己的手指,翻著白眼:「你一個才剛結丹的,有屁資格跟二師兄說話?連我也打不過!」

  「……」

  此言一出,周遭靜寂。

  陶璋的臉色,終於徹底地沉了下來。

  姜賀身形胖胖的,短短的,看上去就是個孩子,在翻著白眼說出「連我也打不過」的時候,真是臭屁得可以。

  那種感覺,真讓人看了有一種大呼「暢快過癮」的衝動!

  連坐在上面的見愁,都有一種把這小胖子摟過來親兩口的衝動!

  說得真好!

  她看了一眼曲正風,發現曲正風竟也是唇邊帶笑,不由得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我雖剛入修行不久,不過卻也知道,修行乃是看機緣和天分的事情。就如剛才陶璋道友所言,你我二人初見時,我才堪堪煉氣呢。」

  誰不知道見愁是最近中域最近最熱門的兩位天才之一?

  有關於她與那昆吾謝不臣的傳說,早就已經傳揚在整個中域已久,一個是十日築基,十三日後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一個十三日築基,雖沒成為金丹以下第一人,卻偏偏修出了世所罕見的天盤。

  雖然也有人說昆吾謝不臣也有天盤,可畢竟沒得到昆吾的證實,並且這流言也不如「崖山見愁有天盤」傳得廣,因而人們只是好奇,卻並不敢確定。

  可見愁的天盤,卻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如今見愁說這麼一句話,與姜賀小胖子說「連我也打不過」,乃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

  即便只有築基中期,可有天盤在身的見愁,只會比小胖子更加耀眼。

  可憐陶璋,不過出言諷刺了一句崖山二師兄曲正風,竟然就遭來了見愁與姜賀兩人如此兇殘的「惡語相向」,真是令人頓生同情啊!

  望江樓這邊的三位長老,一坐兩立,心裏不知怎地就一口惡氣出來,舒爽多了。

  原地,陶璋慢慢坐直了身子。

  他看向了見愁,腦海之中回憶起來的,卻是當初見愁抵擋瀾淵一擊之後,明明沒什麼力氣,卻還握住了九節竹的模樣。

  「見愁前輩說的是,是陶某狂妄了。既然只剩下三天,我也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畢竟在我眼前的,可是高高在上的崖山呢。」

  這像是終於要開始談事了。

  在經過前面一番言語較量之後,望江樓這邊也終於算是心平氣和了起來,莫遠行朝著見愁拱手。

  「聽聞事情因由,崖山已經瞭解。我等將此人困住,甚至不惜與五夷宗翻臉,只是為了我望江樓兩名弟子的安危。那礁石如今已經坍塌,望江樓的人手正在外面搜查,可是一無所獲。我們想要知道,那礁石之下的一道門到底怎麼進去,這陶璋卻一問三不知,分明是想將那兩名弟子置於死地啊!」

  莫遠行說著,便激動了起來。

  「扶道長老既然派了三位前來,便請三位為我望江樓向此人討個說法!」

  曲正風坐著,搭著眼皮,自開場時候有說過一兩句話,震住了場面之後,便再也沒什麼抬頭說話的意思,只將一張嘴閉得緊緊地。

  見愁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見他依舊沒動,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這真是要趕鴨子上架啊……

  怎麼覺得,這一位曲「師弟」對自己有那麼幾分不大高興?

  這想法只是一掠而過,見愁面上卻沒顯,如常一般開口道:「聽聞下礁石的有三名弟子,有一人活著回來。不知此人在何處?」

  陶璋聞言,頓時嗤笑一聲。

  「當然是被他們藏起來了。我陶璋雖作惡多端,如今卻也是金丹期的修士,沒必要殺那兩個小嘍囉,他們算什麼東西?」

  言語雖輕蔑,卻也似乎在理。

  只是誰也不知道下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所以見愁也不敢斷定此人無辜。她只是側頭,向莫遠行看去。

  莫遠行已然大怒:「胡言亂語!你出來之時,分明滿身鮮血,如今血跡未消,你怎敢狡辯?這鮮血不是旁人的,還能是你自己的不成?!」

  這一句話,引得眾人都去看陶璋青袍之上的血跡。

  的確是有。

  舊的血跡已經是深深的褐色,不過上頭還有新鮮的血跡。

  陶璋也低頭一看自己那滿身血汙的衣袍,頓時笑得眯起眼睛來,一隻眼睛裏有一種難言的嘲諷。

  「是啊,望江樓人多勢眾,仗勢欺人,我這滿身的鮮血,還真就是自己的。」

  「你!」

  莫遠行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見愁心裏猜測陶璋身上的鮮血,至少那新鮮的是他自己的,不為別的,只為行事太乖張,約莫是與莫遠行起過衝突。

  這裏又偏偏是望江樓的地盤,陶璋吃些苦頭,受些委屈,約莫是必然了。

  似這般雞毛蒜皮的瑣事,必然不是崖山關注的重點。

  見愁思考了一下,直接挑了關鍵的問:「昔日恩怨先放一旁,陶璋道友當知道,我崖山曲正風師弟一言不合便有可能出手,所以,見愁有幾個問題,還請陶璋道友想一想,好生回答。」

  挑眉,陶璋瞧向見愁,上下打量她。

  崖山崖山……

  崖山的修士,就敢以築基中期的修為站在自己面前,這樣問了嗎?

  側頭一看旁邊似乎漫不經心用手指摩挲著海光劍劍鞘的曲正風,陶璋心裏忽然有些憋屈。

  不得不承認,這兩人是一唱一和來了,而且,自己不得不認。

  要想離開這裏,只能選擇先幫助這三個來自執法長老所在的崖山門下弟子了。

  陶璋倒也識趣,直接開口道:「陶某與見愁前輩也算是舊識了,崖山也不比望江樓這小人做派,陶某信得過些,必然知無不言。」

  旁邊的望江樓長老只覺被人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臉上,真是疼得人七葷八素!

  他有心想要站起來呵斥陶璋,可一看旁邊坐著的三位崖山弟子,立刻就忍住了。

  站起來否認陶璋的話?

  那崖山算什麼了?

  莫遠行的憤怒,很快被自己強壓了下去,只是心裏憋屈,臉上也紅了一片。

  陶璋看得心頭快意,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來。

  他再一看見愁,真覺得這一位「崖山門下」真是怎麼看怎麼可愛,怎麼看怎麼漂亮。

  見愁心知這兩人你來我往相互地刺著對方,卻並不參與他們之間的口角,思索一下便發問:「如今最要緊的,乃是找到打開礁石下那一道門的方法。兩位望江樓弟子如今命牌未碎,證明他們應當都還活著,所以救人為先。陶璋道友應當知道下去的方法?」

  「礁石都已經塌了,還說什麼門?」陶璋冷笑著,「我反正不會。」

  「哦?」

  見愁心思敏捷,似有所思地看了陶璋一眼,微微一笑。

  「我只問那開門的方法,陶璋道友能進去,便一定能知道。所以,道友只需據實已告……否則,我等也只能認為陶璋道友只想那困在礁石之下的兩位望江樓弟子身亡,好讓一些不應該被人知道的事情埋藏於海底了。」

  這……

  這真是血口噴人啊!

  下面的姜賀小胖子簡直目瞪口呆地看著見愁!

  那一瞬間,他簡直對這一位大師姐佩服到了極點!

  曲正風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他緩緩抬眸瞧著見愁,如今修為雖然低微,可被自己強按在了上首之後,卻很快鎮定了下來,領悟了自己的意思,並且言語之間雖不說有大家風範,卻也沒什麼差錯。

  尤其是這一手……

  簡直深得師尊無恥的精髓……

  或許,她真能有資格成為崖山大師姐也不一定。

  只有陶璋,此刻回想一下初見時候的見愁,再看看這個高高坐在上首,對著自己露出微笑的見愁,真有一種做夢一樣的感覺……

  是他忘了,自見愁將聶小晚擋在身後,站到他面前,重新催動九節竹開始,這就是一名再合格不過的崖山弟子。

  豁得出去。

  崖山……

  陶璋沉默了許久,看了旁邊瞪圓了眼睛,彷彿就要將自己一口吃掉的莫遠行之後,終於笑出了聲來:「看來,如今陶某想要保得自己一條小命,只有這般了。只可惜,這開啟之法,乃是我五夷宗不傳之秘,望江樓那三個小嘍囉也不過是沾了我的光,才能一起進去,我能帶他們進去,卻不一定要負責帶他們出來。」

  「所以?」

  見愁知道,他既然妥協了,必定有後話。

  果然,陶璋的笑容變得古怪起來:「我可以為你們打開礁石下的大門,卻不能告訴你們,就這麼簡單。」

  「你!欺人太甚!」

  莫遠行真是對這陶璋恨得咬牙,那兩名徒兒都是他愛徒。

  去礁石下探寶,原本以為會有所收穫,沒想到竟然在下面遇到了陶璋,陶璋在前,開了一道門,卻因為那一處特殊的環境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跟隨,一起進去了。

  出來的時候,就出了大事,完好歸來竟只剩下一人,著實讓莫遠行惱怒不已。

  不是他陶璋對人下了毒手,會是誰?

  如今還這一副不配合的態度,若不是崖山三人在此,他早就一刀剁了他!

  「莫長老稍安勿躁。」

  見愁已經有了想法,她看了一眼曲正風。

  曲正風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於是,見愁回頭來,直接起身,對陶璋道:「既然陶璋道友肯配合,便再好不過,不如我們現在便去西海礁石處,探看一下情況,也好看看,能否讓陶璋道友有用武之地。」

  陶璋一怔,隨後慢慢地笑了出來。

  接著,竟然是大笑。

  「有魄力!不過是個蠢主意!既然見愁前輩有言,陶璋不敢不從,這就陪你們走上一趟!」

  很顯然,陶璋斷定那裏沒有他「用武之地」了。

  見愁皺了眉,回看曲正風,見他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樣。

  曲正風低聲道:「去看了才知道。」

  於是,一行人終於決定好,直接從這庭院之中出發。

  陶璋倒是一點也不看低自己,直接走到了見愁的身邊來。

  見愁回頭看了他一眼。

  陶璋坦然道:「走在你們身邊安全些,否則我怕自己還沒到西海,便橫屍道中。」

  這是在諷刺望江樓做派,見愁終於還是沒應聲。

  後頭的莫遠行等三人氣得心裏發慌,卻依舊忍了,還指望著陶璋開啟大門,終究還是兩名弟子要緊。

  「前面有去登天島的傳送陣,還請諸位隨我來。」

  莫遠行頭前帶路。

  出了水榭,依舊從湖上離開。

  在經過湖邊那一片開放的蓮花時,見愁的腳步緩了緩。

  來的時候,她曾看到蓮葉上有蜉蝣,如今水面上飄著一層白色的「屍體」,她伸手過去,輕輕從蓮葉上拈起了一隻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蜉蝣。

  它動也不動一下,身體飽滿,卻已經死亡。

  姜賀好奇地湊過來,一看,皺了眉:「都死了,大師姐你幹什麼拿著?」

  「沒什麼……」

  只是覺得,這情況有些奇怪。

  身體飽滿,便不是昨夜死去的蜉蝣,而是今晨初生不久,便已經死去的。

  興許,只是一個巧合吧。

  還有事要辦,見愁慢慢將那蜉蝣放回了原處,跟著走了出去。

  這一個插曲,也沒人在意,大家很快踏入了湖對岸刻畫著的一座傳送陣,光芒閃過之中,竟然已經在西海頓天島上。

  「那礁石,便在登天島往西不遠,我們從這裏過去便好。」

  介紹情況的,還是莫遠行。

  他當先從傳送陣中走了出來,見愁也走了出來,抬頭一看,這個時候,登天島上也有不少的人,見著這一座傳送陣亮起來,不少人都轉頭看來。

  張遂正在與同門師兄弟說話,忽然看大家都朝那邊看過去,不由也順著看過去。

  那一瞬間,他怔了怔。

  見愁與曲正風站在一起,被莫遠行引著,朝西面望去,她手中持著泛著淡淡金芒的裏外鏡,目光淡靜,隱約能看出那一日直接擋在聶小晚身邊時超乎尋常的冷靜與平靜。

  如果張遂沒有記錯的話,她身邊的那個玄袍男子,正是第四重天碑第一人,崖山曾經的大師兄曲正風。

  站在原地,張遂想起自己曾經問過的那一句話……

  道侶?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張遂想起,曾經在登天島上,他與周狂的想法。

  「興許不久之後,她的名字,也會與那曾經的許許多多故事刻在一起,成為流傳在十九洲修士之中的一個傳說……」

  如今,他隔著遠遠的地方看著,只覺得,這一個預感快了。

  腥鹹的海風,似乎依舊是昨日的味道。

  見愁有些恍惚,她聽著莫遠行的聲音,點了點頭,便四下裏忘了一眼,再看向自己右手邊不遠處的時候,她忽然怔了一下,而後笑起來。

  這笑容,卻是難得的真心。

  她朝著那邊走去。

  曲正風與姜賀都詫然了一下,朝她看去。

  「見愁師姐?」

  「遇到一位故人,去打個招呼。」見愁淡淡答了一句,已經到了張遂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張師弟,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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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42 PM

第041章 誰的斧頭?

  張遂沒想到,見愁看見自己,竟然還會走過來。

  他怔然了片刻,才連忙回禮,道一聲:「勞見愁師姐牽掛,一切都好。」

  見愁在回崖山之後,便有張遂與聶小晚兩人傳訊,將最近的情況通報給她。至今,她還能回憶出風信內的每一個字,人微言輕……

  她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原以為要等左三千小會,才能與張師弟再見面,不曾想竟然來得這樣快。」

  「師姐這是?」

  看了不遠處的幾人一眼,張遂有些好奇起來。

  背著一柄赤紅色的寶劍,張遂一身封魔劍派的暗紅色衣袍,站在幾名同門的前面,人雖沉默,如今與見愁站在一起,卻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甚至,封魔劍派幾名與他同行的弟子,都忍不住暗暗打量。

  見愁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卻已經有一點點熟悉的感覺了。

  她沒有隱瞞,徑直道:「我師尊乃是中域左三千的執法長老,如今這邊出了點小事,我被他派出來跑腿了。張師弟呢?」

  「陪著門中的師弟們出來歷練。」張遂笑了一聲,看向其餘幾人。

  見愁的目光也望過去。

  那幾人立時有些局促起來,連忙朝著見愁行禮:「拜見見愁前輩。」

  微微一怔,見愁瞧見了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連忙道:「諸位客氣了。」

  幾個人這才起身來,依舊用一種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她:早聽說崖山的弟子們個個不好相處,卻沒想到,這一位崖山大師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實在叫人心生好感。

  「上一次我曾給崖山傳訊,不知見愁師姐可有收到?」張遂想起來,忽然發問。

  見愁道:「風信已經看到。後來剪燭派曾派了許藍兒的同門上崖山來道歉,不過……灰溜溜回去了。可還有什麼後事?」

  「後續我倒不知道了,只在前段時間聽說,小晚師妹已經無虞,正在傷後的閉關之中,約莫也能趕上左三千小會。」張遂頓了頓,皺了皺眉,「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跟許藍兒有關,我心裏總有疑惑……」

  見愁眉頭一擰:「與許藍兒有關?」

  張遂自己笑了一聲,似乎對自己的躊躇和多疑感到好笑。

  「是當初青峰庵隱界之事。剪燭派並不大,甚至不能與我封魔劍派相比。進去的時候,許藍兒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出來的時候卻變得有些飛揚跋扈。她幾乎全程與我們在一起,除了中途離開去奪取某樣東西回來,之後便引來了師姐在隱界外所見的那怪物。我在想,她敢在道中對聶小晚師妹出手,甚至不顧及師姐也在旁邊,大約是得到了什麼。」

  的確。

  當初許藍兒的行為似乎有些肆無忌憚了。

  有關於他們在青峰庵隱界之中的經歷,見愁有所耳聞,如今經過張遂一說,她不禁思索起來。

  「你的意思是,這一樣東西,導致她後來這般飛揚跋扈?」

  「遠不止如此。」張遂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總覺得還與最近剪燭派的舉動有關。中域風傳,剪燭派有人要與扶道長老,爭一爭執法長老之位。」

  見愁心裏驚訝。

  「此事曲師弟也曾提過,只是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

  「這也不過是我的猜想罷了。」

  張遂聽見她說「曲師弟」三個字,回頭去看了一眼站在那邊的人,一身玄袍的曲正風正望著這邊,似乎也在打量他。

  元嬰巔峰的「曲師弟」?

  張遂心裏苦笑了一聲:「我說這件事,只是為了給師姐一個參考,好叫師姐有所警惕,至於是與不是,我難以分辨。師姐如今還有事在身,想來不能多叨擾了。」

  聞言,見愁朝後面看了一眼,果然發現大家在等她。

  她一笑,也沒多留,只對張遂道:「張師弟好意,見愁記在心底,他日左三千小會,願與張師兄並肩,一雪前恥。」

  「……」

  張遂抬起頭來,這一次是真的詫異。

  過了好久,他才還禮:「願與見愁師姐並肩,一雪前恥。」

  兩人拱手道別,見愁返身走了回來。

  曲正風從張遂身上收回了目光:「封魔劍派?」

  「是我來十九洲時同行的朋友,心腸很好,若沒他們,約莫我也死在這海上了。」見愁並未否認,她想起事情來,看向莫遠行,「耽擱大家時間了,我們即刻起行?」

  「既然見愁前輩沒問題了,那便由老夫頭前引路,大家跟在我後面。」

  莫遠行連忙出來應聲。

  眾人皆點頭,算是同意了。

  於是,再次由莫遠行打頭陣,幾人禦劍跟在後面。

  張遂站在原地,遠望著那幾道飛出的毫光,只覺心底複雜沉重的一片。

  過了好久,他才近乎自嘲地一笑,轉身對著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登天島上,人漸漸稀疏了起來。

  見愁等人隨著莫遠行一路向北,出了登天島,飛過臨島的一片淺海。

  海水的顏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不同的層次,由近而遠,由淺藍至深藍而墨藍。最後在天邊,化作一道與天相接的線條。

  浮動的海浪,如同一片片鱗甲,覆蓋在深海的表面,讓它看上去,如同一頭在陽光下困覺的猛獸。

  莫遠行說的礁石,在他們飛了有半刻之後,終於到了。

  在一片深藍的海域之中,一片黝黑的島礁,像是大海的傷疤一樣,突出地浮在海面上。海水衝擊而來,拍在礁石上,一片雪白的浪花。

  「此處為大夢礁,得名自遠古。三日前,我徒兒經過時發現此礁之下,有異光閃動,於是相約探看。沒想到,深入礁石之下,竟然發現礁石之間有通道,道內有一大門,而此人——」

  莫遠行一指陶璋,冷笑一聲。

  「便站在門前,以異術將門打開入內。」

  「是啊,然後你那幾名虛偽的弟子,便想尾隨在我身後,趁火打劫?」陶璋冷笑了一聲,一副無奈表情,「說來,倒是我倒楣了,好生生探個大夢礁,還要被人跟蹤打劫。許藍兒如此,你望江樓的小嘍囉也是如此,當陶某好欺負不成?」

  事情的原委,見愁其實已經很清楚。

  這望江樓的兩名弟子,也算是犯了大忌,只是中域之中的宗門,似乎有約定俗成,不該有這般撕破臉的時候。

  崖山的原則,約莫是不介入宗門之爭,所以即便是聽見他們爭執,曲正風也沒有任何表示。

  見愁自然乖覺,站著不說話。

  大夢礁並不大,不過足以容納二十餘人鬆散地站在上面。

  此時,礁石上已經有十來名望江樓弟子站在上面,一色的深藍道袍,繪有一個江流環繞的圖徽,最前面站著的乃是一名女子,一看見遠處飛來的那幾道毫光,立刻興奮了起來。

  「襄兒拜見師尊!」

  其餘人等也連忙行禮:「拜見莫長老。」

  「行了,都不必多禮。」莫遠行當前,直接落了下來,對著那自稱「襄兒」的女修一招手,「襄兒過來。」

  那女修連忙走了上來。

  莫遠行對諸人介紹道:「見愁前輩,這便是你此前問的那一名活著出來的弟子了,她是我愛徒,叫衛襄。」

  眾人不由得都轉過眼打量衛襄。

  一襲鵝黃色的長裙,腰上一條淺碧色的系帶,配著一塊深藍色的玲瓏;身材嬌小,鵝蛋臉,櫻桃唇,是個美人胚子;走過來的時候有些跳脫,沒自覺地便拿眼打量見愁。

  接著,衛襄的目光便自然地挪向了見愁身側,曲正風。

  那一瞬間,她目光有些癡了。

  「襄兒?」

  莫遠行喊了一聲,卻沒喊動。

  眼見得衛襄的目光怔怔落在曲正風的臉上,半晌也拔不回來,而曲正風則已經抿緊了嘴唇,眼底透出些許的不悅來,莫遠行頓覺臉上無光,不禁尷尬地放冷了聲音。

  「襄兒!」

  「弟子在!」

  這聲音,終於震得衛襄回過了神來,連忙行禮。

  莫遠行瞧她這樣,難免有些氣不順,說話時聲氣便不大好:「這是崖山來的幾位前輩,見愁前輩,曲正風前輩,姜、姜前輩。」

  介紹見愁也就罷了,畢竟天才;介紹曲正風也就罷了,畢竟元嬰巔峰;可順著下來介紹姜賀的時候,連莫遠行自己都有一種無語的感覺。

  扶道山人當什麼執法長老啊?

  這一撥徒弟出來,誰不看他面子喊一聲「前輩」,這一群出來辦事的,隨便拉一個出來,真論輩分都嚇人!

  奶奶的,還要不要人過日子了?

  當然,種種埋怨,都被莫遠行裝在心底,並沒有說出來。

  衛襄顯然也沒想到,眼前這三個,自己竟然都要叫前輩。

  她連忙行禮:「襄兒拜見崖山三位前輩……」

  一頓,她又飛快地抬起眼來看了一眼曲正風,臉頰緋紅,多了幾許羞澀:「拜見曲前輩。」

  喲。

  眾人這一聽,這一看,還有什麼不明白?

  小胖子姜賀一臉過來人的模樣,嘿嘿笑了兩聲,一點也不顧及場合,倒是見愁還能繃得住一張臉,用眼角餘光斜曲正風的時候,發現曲正風只是一臉的漠然,似乎半點也懶得搭理這衛襄。

  見愁咳嗽了一聲:「不必多禮。既然人已經到了……」

  「別廢話了,陶某只問,通道沒塌嗎?」

  陶璋看著衛襄的目光冷冷地,一副厭惡的模樣。

  衛襄一聽這聲音,再回頭來一看,竟然發現陶璋竟然就在崖山眾人的身後,那一剎,她立刻拔劍而出,冷然而視:「你這奸邪之輩,竟然也敢來!」

  「哼。」

  陶璋冷哼了一聲,真有一種把這噁心的女人剁吧剁吧了喂魚的衝動。

  莫遠行也知道,這會兒不是鬧的時候,只一拉衛襄,冷臉喝道:「崖山前輩面前,哪裏輪得到你來拔劍!」

  「師父!」

  衛襄驚訝。

  莫遠行沒有任何動搖:「收劍!」

  「……」

  衛襄沉默許久,一雙眼睛霎時變得紅紅的,強壓下一口氣,將劍收起。

  眼見得場面控製住了,莫遠行才對見愁道:「如今此處,事無巨細,悉聽見愁前輩指點。」

  「談不上什麼指點。」見愁環視了一圈,只問,「那通道在何處?」

  「我望江樓弟子已經在此處多番查探,通道在島礁之下,不過外面的確已經被亂石覆蓋,如今只清理了一半,不過清理的時候,已經有鮮血湧出。」

  說話的時候,莫遠行將眉頭皺緊了。

  衛襄憤憤不平道:「那一定都是我兩位師兄的血!」

  說完,她又死死瞪著陶璋。

  陶璋半點不在意,唇邊笑容嘲諷至極。

  到底陶璋殺沒殺人,見愁其實也說不準,只覺得這裏面是有隱情。

  很明顯,陶璋並不願意打開通道的大門。

  望江樓來礁石下探寶,結果撞上了正在打開大門的陶璋,然而除了陶璋之外,望江樓的人竟然無法打開大門,這裏面的貓膩可就多了。

  不過,見愁等人要找的只是那兩名弟子,一旦人找到了,便任由陶璋與望江樓或者五夷宗與望江樓一地雞毛去也。

  見愁想得很清楚,她側頭看向曲正風。

  「不如,我們下去看看吧。不知曲師弟意下如何?」

  曲正風點頭:「正有此意。」

  莫遠行於是道:「那老夫便與幾位走上一趟,襄兒同我下去,其他人守在島礁之上,以防萬一。」

  「是。」

  其餘人等連忙抱拳答道。

  礁石的邊緣,有海浪拍擊,不過浪花不大,這一片深海,還算是平靜。

  那望江樓的莫遠行乃是元嬰中期,隊伍之中又有一個元嬰巔峰的曲正風,下海之時,應當不擔心發生什麼意外。

  見愁修行至今,還從沒去過水下。

  修士修行到一定境界,除卻能辟穀之外,亦能在一定的時間之內避水避火,由是幾人下去都無更多防護,直接禦劍沖下。

  姜賀最是興奮,兩隻眼睛都要冒出光來了。

  他站在曲正風的身邊,頗為迫不及待。

  莫遠行帶著衛襄,當先下去。

  曲正風則道:「見愁師姐,八師弟,你們先下,水下亦可傳音,你們當心,我斷後即可。」

  他修為最高,這倒是理所應當。

  於是,姜賀歡呼一聲,直接蹦了下去。

  見愁見狀一笑,自己卻將裏外鏡喚出來,才慢慢沉入了水底。

  最後剩下的乃是陶璋與曲正風,曲正風一看他,他兩手一攤:「明白,我先下。」

  說完,陶璋也直接喚出自己一柄劍,鑽入了水中。

  最後站在礁石上的曲正風,只朝著這四周看了一眼。

  連天的烏雲,從海天相接的地方,漸漸湧起,吞去了燦爛的驕陽。

  一場暴雨,似乎在醞釀之中。

  這天氣,莫名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再望一眼島礁附近的海面,他還是跟了下去。

  下海之後,便不能說話,眾人之間只能傳音。

  於修士而言,這倒是個簡單的技能,與正常交流無異,見愁也曾學過,所以無甚不適。

  一路往下,海面上的光亮漸漸便淺。

  深海之中的黑暗,終於撲了上來。

  這一座島礁留在海面上的部分雖然少,可不過是冰山一角,藏在海面下的部分卻是巨大,像是一座小山一樣。

  見愁裏外鏡的琉璃金光芒,與這一片海水的深藍交織,竟然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墨綠色。

  前面的衛襄注意到,扭過頭來,竟對見愁傳音道:「見愁前輩不是崖山弟子嗎?怎麼不用劍?」

  那一瞬間,見愁有種把裏外鏡拍到她臉上的衝動。

  面上依舊淡淡,她微微一笑,回一句道:「誰規定崖山弟子必須用劍嗎?」

  衛襄倒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不過看那目光,顯然覺得見愁是個異類。

  見愁懶得搭理,眼看著前面莫遠行停下來了,便看了過去。

  在這個深度,島礁上出現了一些紅色的珊瑚。

  前面的島礁縫隙之中,果然露出了一條通道,莫遠行繼續前行,提醒眾人跟上。

  姜賀小胖子朝前面一跳,赤紅色的光芒,照得他小小的身子更加肥胖了起來,那一跳特別滑稽,旁邊的衛襄又笑了起來。

  見愁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跟上了莫遠行。

  通道往前不遠,果然出現了一大片的亂石,的確像是通道坍塌。

  見愁走了過去查看,隱約看見在亂石的那一頭有一扇門的痕跡,緊緊閉著。以修士之力,移開這些石頭不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見愁隨手一揮,便有一道靈光落在了石頭上。

  沒想到,那石頭竟然紋絲不動。

  莫遠行彷彿早料到這一幕,道:「這石頭不是那麼簡單,見愁前輩請看。」

  他隨手一指,巨大的碎石上有個陣法符號。

  「這是千斤陣,為穩固地面上建築的地基專用的,望江樓通陣法之人都不在,所以我等搬運起來頗為困難。」

  「原來如此。」

  見愁凝眉,這可難辦了。

  「我來試試吧。」

  一道聲音,忽然傳入了見愁的腦海。

  她一下抬頭,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曲正風竟然已經站到了自己的身邊。

  他腳下踩著的海光劍,像是沒有發出任何光芒,只是周圍流動的海水,卻有扭曲的痕跡。海光劍的劍光,乃是深藍的,此刻在海水之中當然沒有任何痕跡,難怪自己毫無知覺。

  曲正風從見愁身邊走過,來到了那一塊巨石前面,伸手摸了摸。

  他思索片刻,將劍換持到左手,右手一伸,便有一柄菱形的小刀被他夾在了指間,朝著那陣法淩空一劃。這刀鋒,頗為淩厲,看似無聲無息,可見愁卻感覺海水都彷彿被這一刀化裂!

  「噗。」

  彷彿有一聲輕響,那一道千斤陣霎時破裂,化作一陣飛煙,散入了海水之中。

  其後,曲正風隨手一抬,那一塊巨石便直接被他揮到了一旁。

  莫遠行眼底,頓時露出了驚訝之色。

  見愁不由看他一眼。

  莫遠行解釋道:「這是小有名氣的破陣刀,乃是一柄很有意思的法寶……只是我竟沒想到,曲前輩竟然真的用來破陣……」

  言語之間,一片的歎息,彷彿覺得曲正風暴殄天物。

  見愁不知這「破陣刀」有什麼來歷,只覺得……

  破陣這名字,似乎挺好。

  前面的曲正風見這樣做有效,竟然如法炮製,三兩下便將所有的石塊解決掉。

  於是,一扇兩人高的石門,呈圓形,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這一下,站在後面的陶璋臉綠了。

  曲正風站在門前,回身看他;見愁也笑著轉過身來,望著他。

  可憐陶璋以為自己全無用處,沒想到竟然真的輪到他來,將這一扇門打開。

  心底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

  只可惜,還是得上來。

  不然,他一定只有被曲正風大卸八塊的命!

  實力不如人,此刻也只能低頭了。

  陶璋走了上來,站到門前,倒也沒猶豫,直接手一翻,竟然便有一枚綠玉小印出現在他手中,朝四面散發著濛濛的青光。

  那一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它的不凡,彷彿周圍的海水都有了生機一樣,環繞著這一枚小印流動。

  曲正風不由挑了一下眉,看著這印。

  陶璋道:「此乃我門中機密,你們要我開門可以,但是得要退後。」

  這還不讓他們看了?

  衛襄立刻反駁:「不行,誰知道你會不會耍什麼花招!」

  「你們不讓,我便不開,自己選一個吧。」

  陶璋又是一聲冷笑,那一隻獨眼看著衛襄,頗為挑釁。

  衛襄一窒,當真說不出話來。

  陶璋看了一眼沉默的曲正風,又看了一眼見愁,笑得玩味:「反正,有崖山的高人在此,我還能跑了不成?」

  說實話,見愁覺得這一番話不怎麼可信。

  她不想退開,只想一劍架到陶璋的脖子上,逼著他開門。

  沒想到,曲正風竟直接說道:「你開門,我們退後。」

  「好!」

  陶璋立刻大笑起來:「不愧是崖山,有氣魄!那我要開門了。」

  莫遠行有些不理解,只當是曲正風托大,皺了皺眉,也不好反駁,只好跟著退後。

  見愁也不很明白,狐疑地看了曲正風一眼。

  曲正風回頭朝她一笑,似有深意。

  他們一直退後,陶璋看著。

  「好了,就到那兒吧。」

  說完,他手持綠玉小印,就轉過了身去。

  兩手將綠玉小印放開,那印懸而不落,飛速旋轉起來,投射開一道又一道飽含著生機的翠光,映照得整個通道一片碧色。

  見愁他們在遠處,只見那綠玉小印光芒大盛之後,忽然一頓,而後所有的碧色光芒竟如長鯨吸水一般,被吸回了小印上,光芒隱去。

  陶璋背對著他們,面向那一扇門,手上似乎有什麼動作,他們看不清。

  只這一刻,便能感覺到腳下顫動起來,竟然是整個通道都在顫抖!

  海水一陣湧動,見愁能感覺到它們流動的速度明顯加快。

  「轟隆……」

  水下的傳聲效果並不好,可這一聲悶響,眾人還是聽見了。

  只見那一道石門,裂開一條縫,從中間打開,終於露出了一條縫隙,海水不斷地朝著裏面湧。

  莫遠行見狀,眼底精光一放,身形一動,立刻就要朝前面沖去。

  然而,陶璋比他更快!

  原本就站在門口處的陶璋,在那裂縫大到足夠能通過一人時,便大笑一聲。

  「在外面玩兒吧!」

  話音落時,他人已經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閃身而入!

  站得比較遠的見愁等人哪裏能有他快?

  根本追之不及!

  這人,果然有詐!

  他們不斷地朝通道門口追,沒想到,那一道裂縫,竟然不再繼續打開,兩扇門朝內重新合攏!

  莫遠行頓時大罵起來。

  見愁也一陣詫異。

  被算計了?

  關鍵時刻,見愁只覺得身邊的海水,彷彿有一瞬間的溫暖,側頭去看時,之前一直站在她身邊的曲正風已經消失,身化一道暗藍色的殘影,彷彿與這海水融為一體,竟然在險之又險之際,往門內一投!

  轟……

  大門,在曲正風進去之後,轟然合閉!

  外面的四個人都傻了!

  萬萬沒想到!

  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還沒等他們理清楚這裏面的因果關係,通道之內,異變再生。

  就在大門合攏的那一瞬間,此前被曲正風破去了千斤陣的巨石上,竟然再次騰起一陣奪目的金光來,橫飛而起,朝著眾人砸來!

  巨大的石塊,飛來之時,威勢極重,速度竟然也出奇地快!

  站在最左邊的衛襄兒距離最近,根本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尖叫了一聲。

  一塊巨石,呼嘯而來!

  周圍的海水,彷彿都要因為這樣的速度而沸騰!

  莫遠行還沉浸在「人怎麼就沒了」的震撼之中,看見這一幕的時候,竟然也沒來得及出手!

  只有見愁——

  她心裏咬牙,已經是暗罵了一聲!

  就知道出門一定會打架!

  電光石火之際,她伸手直接從眉心祖竅處一抽!

  所有人只見到一片濃黑的影子,被她抽了出來,朝外一甩!

  呼呼呼呼!

  耳邊彷彿能聽見那黑影如閃電一般朝外飛旋的聲音!

  衛襄傻愣,呆呆地看著已經到了眼前的巨石。

  轟!

  一聲巨響!

  一道巨大的黑影,後發先至,忽然砍了過來,直接劈在了她旁邊的通道上!

  鑄著古拙惡鬼凶紋的斧柄,在海水之中,因為震動一陣震顫!

  這一斧頭,不偏不倚,正好攔在了那巨石的去路上!

  當!

  海水震盪。

  巨石被堅硬的斧身一擋,終於掉落在地。

  危險解除。

  衛襄眨了眨眼,怔怔地注視著距離自己鼻尖僅有三寸的斧頭。

  好、好大……

  好大一把斧頭!

  她僵硬地轉過臉去,看向了自己不遠處的三個人,小胖子姜賀,師父莫遠行,崖山大師姐見愁……

  這……這到底是誰的法器?

  見愁臉色冷淡,直接一伸手,已經滴血認主的鬼斧自動從通道石壁上拔起,俐落地飛回她手中。

  她看都沒看衛襄一眼,冷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麼?躲!」

  前後左右,更多的巨石飛了起來!

  衛襄像是被人用門夾了腦袋一樣,她覺得自己有些懵。

  但見那之前持鏡的崖山大師姐,左手持鏡,右手持斧,巨大的斧頭朝下垂著,一下就襯得她纖細嬌小了起來,表情冷厲至極……

  好……

  好霸氣!

  那一瞬間,衛襄眼底異彩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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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42 PM

第042章 昆吾來人

  昆吾,諸天大殿。

  一層一層彎月形的階梯不斷往上,兩側巨大高聳的柱子通向了星空一般的穹頂,站在大殿內抬眼望去,只有星塵滿眼,彷彿站在夜幕之下。

  可此時,不過是朝陽初升,露水滿山。

  橫虛真人座下三弟子吳端,站在了第一級臺階前,白骨長劍被他握在手中,抬眼朝上面一看,一座高有足足三十丈的周天星辰圓盤,被豎立在最後一級圓臺上。

  一道身影,已經在星辰盤前佇立許久。

  「咳咳咳。」

  眉頭一皺,吳端臉色蒼白,沒什麼血色,一下咳嗽了起來。

  他想起大半月前,九頭江心之中那一戰,只有滿臉的苦澀。

  終究是為他人做嫁衣……

  平心靜氣,吳端好不容才讓自己看上去毫無異樣。

  他一階一階邁步而上。

  越上越高,身形也就越顯渺小。

  寂靜的大殿上,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橫虛真人沒有回頭,目光落在運行著的周天星辰盤上。

  即便是他,站在此盤之前,亦有一種微小如塵土之感。

  一粒又一粒的圓光,無數,依照著亙古以來的原始軌跡,自星辰盤上劃過。從這星辰盤上,彷彿能看見宇宙千萬年來的衍化,窺見不久之後的未來。

  橫虛真人的目光,也虛無至極。

  「徒兒拜見師尊,不知師尊喚我何事?」

  一直走到最上面,吳端終於停住了腳步,望了橫虛真人的背影一眼,躬身行禮。

  橫虛真人不用回頭,光聽聲音,便能察覺吳端氣息略有混亂:「周身氣脈虛弱,靈氣行至心肺處有淤塞,右臂處有三處劍氣殘留。你近日曾與人交手,還受了傷,怎麼如此不小心?」

  橫虛真人一向洞察這昆吾山上大大小小之事,彷彿事無巨細,都無法逃脫他這一雙眼睛。

  吳端沉默了半晌,低下頭去,躬身道:「徒兒羞愧。」

  「是他?」

  橫虛真人略略思索片刻,便直接問了一聲。

  至於這「他」字……

  在吳端聽來,卻有一種意味深長的感覺。

  「徒兒自己學藝不精,竟連境界不如自己的人都打不過,乃是徒兒無能,請師父責罰。」

  「責罰?」

  橫虛真人笑了一聲,目光終於從星盤上移開。

  在他回轉身的那一剎那,三十丈高的星盤,竟然霎時化作無數水銀一樣的東西,瘋狂流轉著,如同百川歸海一般,沖向了橫虛真人的後背!

  「轟!」

  空氣之中,彷彿有震顫的巨響。

  可實際上,半點聲音也無。

  水銀一樣的液體,霎時間隱沒在橫虛真人的後背,那巨大的星盤,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無蹤。

  橫虛真人邁步,朝臺階下走了一步。

  「不過是同門之間的較量,弟子輸了我便要責罰,這昆吾還有什麼意思?你有好勝之心,並無什麼過錯;找他挑戰,也無什麼過錯。你錯在實力太弱,卻不自量力。」

  前面是聞言軟玉,後面的話卻利如一把鋼刀!

  偏偏,橫虛真人還是那淡漠通達的眼神,並未多看吳端。

  吳端彷彿被人迎面甩了一巴掌一樣,狼狽不堪。

  橫虛真人卻似半點也沒察覺這樣的狼狽,亦或者……

  根本不在意。

  他朝下走著,道:「我今日觀星象,十九洲蜉蝣朝生朝死,事出詭異,只怕天下有至妖至邪將出。事在西海,你即刻出發,去西海查探情況,隨時稟明。」

  「西海?」

  吳端微微詫異,又聽聞有至妖至邪將出,頓時皺眉。

  關鍵時刻,身為昆吾弟子,他倒也不含糊,雙手抱拳,乾淨俐落地行禮:「徒兒領命!」

  橫虛真人微微點了點頭。

  吳端退後幾步,才轉身從大殿上慢慢走出去。

  出了大殿,外面便是高高的雲海廣場,與崖山的靈照頂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來得更仙氣縹緲,乃是懸於昆吾山絕頂之上三百尺,夜可手摘星辰之處。

  吳端走出來,停住,回望整座昆吾諸天大殿,但見渺渺雲氣漸漸合攏,將它隱在了世人難以觸摸的地方。

  昆吾……

  昆吾……

  無端地,心底一陣苦澀。

  吳端腦海之中,陡然閃過當日謝不臣的一言一語,握著白骨劍的手,驟然握緊。

  他咬緊了牙關,只在那一瞬間,化身一道淩厲的紅光,一下從高空躍出,直往西海而去。

  ※

  西海,大夢礁。

  通道之中,見愁持斧而立,神情冷峻。

  誰也沒想到,這裏竟然會發生這樣大的變故,陶璋忽然消失,曲正風卻似早有預料一般,遁身而去,留下他們這邊幾個人,面臨著來自巨石的威脅。

  不過好在這裏都是修士,雖然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可等到反應過來之時,這些巨石也都不是問題了。

  最後一塊巨石,帶著金光奔襲而來。

  見愁面無表情,直接一斧頭抽了出去,帶起一道殘影!

  劈空斧!

  第一道殘影,還在見愁的身邊;順著看下來,第二道殘影,卻詭異地到了見愁前方三尺處;第三道斧影,直直撞向了那一塊巨大的石頭!

  轟!

  霎時間,碎石亂濺!

  那一道斧影消失在了與巨石的撞擊之中。

  眾人回頭一看,那一把斧頭,還在見愁的手中,從來沒出去過,除了——

  救衛襄的那一次。

  除了還在滾動的碎石,整個通道前,終於恢復了平靜,因為巨石飛起而形成的亂流,也終於溫順了起來。

  大海,像是初時一樣,將所有人包裹在其中。

  海水流動的方向並不固定,彷彿在呼吸一般。

  見愁持斧而立,斧刃向下。

  萬鬼圖紋,被海水的波紋映照,有如真實的無間地獄。

  她望向了那兩扇緊閉的石門,不由皺緊了眉頭。

  衛襄從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驚歎的目光,望著見愁。

  一見危機暫時解除,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見愁持著的那一柄巨斧,也不知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巨斧,看上去鏽跡斑斑,格外可怖。

  看著平易近人的見愁前輩,一旦拿起巨斧,便彷彿變得冷硬了許多,眉眼之間都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淡漠之感。

  「原、原來見愁前輩用的是斧頭……」

  衛襄磕磕絆絆地說著,一步一步地挪了過來。

  旁邊的姜賀小心看了一眼見愁的臉色,發現她沒有任何發飆的跡象,才拍了拍自己胸口,算是鬆了一口氣。

  見愁回頭看她一眼,不很想搭理,也就沒說話。

  這一眼,看得衛襄心驚膽寒,頓時止住了自己朝著見愁接近的腳步,可憐巴巴地站在原地。

  拿斧頭!

  好帥!

  拿的還是太斧頭!

  好威猛!

  她夢想之中的道侶,便應該是這樣一個持斧的英雄!

  渾身肌肉遒勁,手臂抬起來,便能墳起一座小山;巨斧揮動之間,則有搬山卸嶺之力;腳步落地之時,當如地動山搖……

  完美!

  見愁雖沒有渾身的肌肉,可其他幾樣簡直完美契合了自己的擇侶標準!

  尤其是剛剛見愁斜自己的那一眼……

  凍得她一顆心都開始顫抖起來……

  就是要這麼霸道的感覺!

  衛襄咬著自己的嘴唇,心裏雖然已經開始翻江倒海,卻半點也不敢接近見愁,她乖乖湊到了莫遠行的身邊,只用那種發光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著見愁。

  見愁只覺得後腦勺發冷,像是不斷有人在自己後面吹涼氣兒。

  姜賀傳音道:「大師姐,我覺得你要有麻煩了。」

  這還用你說?

  見愁一看那眼神就覺得自己麻煩大了!

  原來這衛襄竟是不分男女,一概通吃嗎?

  她真有一種鬼斧一扔,直接走人的衝動了。

  只可惜,不能。

  強壓下心底的不安,見愁朝前面走了兩步,伸手按在石門上,一動不動。

  衛襄終於有了一個說話的機會,連忙道:「這門尋常手段開不了,我發現這礁石下的門的時候,便已經試過了,沒有成功,而後才找來了兩位師兄與我一起來。沒想到,這個時候,就撞上了那個奸邪之輩!」

  一說到陶璋,衛襄便咬牙不已。

  聽衛襄這麼一說,見愁又忽然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有一點小失誤。

  看來,應該是個巧合。

  只是,望江樓的弟子發現此處是巧合;他們三日後來,撞上陶璋是巧合;可陶璋出現在此處,卻絕對不是一個巧合。

  這一座石門後面,應該有秘密在才是。

  見愁想著,越發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座石門,十分簡單,見愁只在石門的四角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圖案。

  下面的兩角,繪製著一片片流動的波浪,彷彿代表著「水」,上面的兩角,繪製著一朵一朵的雲紋,彷彿代表了天空。

  這是什麼意思?

  「大夢礁,得名自遠古,聽聞有上古神獸,在此大夢一場,一夢不醒。」

  這是莫遠行的聲音。

  見愁回頭看去,莫遠行皺著眉頭也走了上來,顯然一樣的迷惑不解:「不過,都只是傳說了,若非我這徒兒發現,只怕誰也不知道這島礁之下竟然還有這樣一座石道。只是如今石道封閉,我們不得其門而入,只有曲前輩跟了進去,現在該如何是好?」

  腦海之中閃現的,是曲正風在說「你開門,我們退後」時候,他臉上略過的那一道笑容。

  雖覺得此事總有哪裏不對勁,可見愁卻是相信曲正風的。

  一個元嬰巔峰,一個是初初結丹,又是在陶璋自鳴得意,自以為計成的時候,約莫不會出很大的問題。

  見愁有心想用自己得自青峰庵隱界的那一枚「翻天道印」試試,卻礙於這許多人在場,不好施展開。

  正自沉吟之時,又一道傳音過來。

  還是小胖子姜賀。

  「這種事二師兄處理過許多了,大師姐,我看這望江樓的莫老頭不像是什麼好人,二師兄不跟我們先商量好,必定有自己的把握和計畫,我們不如到外面等他。」

  見愁凝眉,想起這一路來莫遠行的表現,最終一笑。

  她沒看姜賀,回頭道:「曲師弟雖孤身入內,可實力卻有元嬰巔峰,此處詭異,我等既然無法入內,不如先上島礁,再尋人探聽一下此地情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外如是。不知,莫長老以為如何?」

  莫遠行沒想到見愁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他愣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看了眼前這一道石門一眼,道:「老夫還有兩名徒兒在裏面,生死未蔔,如何能放心?就這樣走掉,老夫絕不同意!」

  說完,他眼神一冷,竟然在這一剎那禦劍而起!

  莫遠行的劍,三指寬,三尺一寸長,通體透白,如冰霜鑄就。

  起劍時,腳下鬥盤展開。

  見愁一看,兩丈有餘。

  一道靈光,自莫遠行眉心溢出,一枚複雜的道印在鬥盤上一閃而逝!

  一劍出,以此劍為始,一道冰棱霎時自劍尖凝結而出!

  冰借水勢,又在海中,見愁等人但見一片冰雪自莫遠行劍尖,倒卷而出,順著水流的方向,迅速凝固,一時成轟然之勢,朝著那兩扇石門撞去!

  嗡嗡……

  只見石門四角,那水波雲紋,竟然像是活了過來一樣,齊齊朝著中間一合!

  水波雲紋,頓成四角之形!

  自莫遠行劍尖而來的恐怖攻擊,無巧不巧,竟然正好撞在這水波雲紋圍成的四角之上!

  無數的冰雪,如尖刀利劍一樣,有金石之聲!

  然而,撞在那四角之中時,卻彷彿泥牛入海,只起了一陣隱約的波紋,便被吞沒無蹤……

  刀劍冰雪去得有多快,消失得便有多快!

  這一幕,看得見愁瞳孔一縮。

  這水波雲紋,竟然如此詭異!

  在吞沒了莫遠行的攻擊之後,水波雲紋吃飽了一般,竟然朝外猛然鼓動了一下,彷彿打了個飽嗝。

  周圍海水,泛出了淡淡的波紋。

  瞬間,見愁只覺頭皮發麻,一種極端危險的感覺升上心頭。

  她毫不猶豫斧頭一甩,斷喝一聲!

  「走!」

  通道之中的四個人都不是傻子,霎時間逃命一般,化作四道流星一般的光線,齊齊沖出了通道!

  見愁站在鬼斧之上,一道一道的殘影在空中閃動,卻與別人的流光不同。

  在沖出通道的那一瞬間,她回頭望去——

  石門之中的的那四角水波雲紋,在鼓動平息之後,竟然重新朝著四角擴散回去!

  於是,一陣令人心顫的白光,從石門上狂射而出!

  之前被石門吞進去的那無數刀劍冰雪,竟然都被吐了出來!

  威勢巨大,十倍不止!

  「幹!他奶奶的,嚇死了!」

  同樣因為好奇轉身看去的小胖子,一見此景,簡直亡魂大冒,哇哇怪叫一聲,腳下的赤光在快得不能再快的情況下,竟然又快了一分上去!

  咻!

  深藍的海水之中,射出一道離弦的紅箭!

  見愁自然聽見了小胖子的罵聲,一時之間竟覺得對方罵出了自己的心聲。

  背後滔天的白光,彷彿要灼瞎人眼一般,瘋狂地撲了出來!

  見愁心念一動,眉心祖竅之中光芒大放,一丈多的鬥盤陡然放出,在這深海裏發出奪目的光彩來!

  鬼斧上的圖紋,頓時扭曲了起來,一時之間,見愁身周竟彷彿有萬鬼怒號之聲!

  一經催動加持,鬼斧便呼嘯而出,竟然在霎時間追上了先前跑出去的小胖子!

  頭頂上,一層一層的海水裏,透出海面上的天光來。

  見愁再不猶豫,直接往上一沖!

  嘩啦啦!

  浪濤四起!

  見愁乘斧而出,直接衝破了這茫茫的海面!

  小胖子隨後出來,大叫道:「師姐你怎麼可以這麼快!這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砰!」

  身後又是一聲響。

  這一次,是莫遠行拽著驚魂未定的衛襄出來了。

  見愁已經淩立於海上,身周鬼影幢幢,看著駭人至極!

  她一張白皙的面龐,隱在那怒號的鬼影之中,越發冷凝。

  回首一看,島礁上竟然還站著人。

  她直接一道裏外鏡拍過去!

  「還不快躲!」

  島礁上的眾多望江樓弟子,過了初時的驚駭,這才紛紛逃命一般禦器而上。

  深藍色的海面下,鋪天蓋地的白光,已經近在眼前,眼見著就要衝破海面了!

  有幾個動作慢的望江樓弟子,只覺腳下的島礁都顫抖起來,有一陣洶湧的寒氣,彷彿自他們立足之地冒出,要將他們凍在那裏。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琉璃金光自空中打來,威勢驚人!

  幾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這旋轉著的一道圓盤金光從島礁上打飛出去!

  哢哢哢!

  就在眾人被打飛出去的那一瞬間,白光已然沖出了海面!

  突出於這海面上的一座黑色島礁,霎時之間被封凍起來,變成了一片雪白!

  從石門之中發出的攻擊,還未停止……

  以島礁為中心,冰凍的範圍不斷擴大,見愁只覺這一片雪白,彷彿是滴入淨水之中的一點墨汁,霎時之間便擴散了開去!

  西海之上,一片冰封!

  海水一片一片被封凍了起來,足足擴散出去有百丈遠,才漸漸慢了下來,一點點止息……

  「咚咚咚!」

  接連的幾聲落地聲!

  那幾名被見愁裏外鏡拋飛出去的望江樓弟子,這才轟然砸落在封凍的冰面上,朝外面滾了幾滾,險險止住。

  撿回一條小命的幾人,驚魂未定,連滾帶爬地從冰面上起身,避之不及地禦劍飛起,這才有一種真實的「我還活著」的感覺。

  之前砸飛出去的琉璃金光,縮小之後,化作一面圓鏡,終於飛回了見愁的手上。

  她一手接住,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無數人,頓時用一種殘存著驚駭的目光看著她,彷彿感激。

  若無見愁方才在危急時刻的一拍,只怕現在幾名望江樓弟子已經被封凍在了冰面之下!

  四下一望,目之所及,無不雪白的一片。

  只有更遠更遠的海面上,才有大海的深藍。

  一擊之力,恐怖至此!

  很明顯,這是石門在吞入了莫遠行的一劍之後,以十倍百倍之力,將此劍奉還!

  一道赤色的毫光自南而來,眨眼已經到了這一片封凍的冰面之上。

  見愁腳下的鬥盤已經開始緩緩隱沒,鬼斧之上狂舞的鬼影,呼號的聲音,也慢慢小了下去,漸漸如同一陣煙霧,縮回了鬼斧無數的圖紋之中。

  在那一道赤紅色毫光停在眾人面前之時,見愁鬼斧之上的諸多鬼影,終於凝固回了鬼斧之上。

  看上去,見愁就像是站在一柄鑄紋奇特的巨斧之上罷了。

  在經過方才那電光石火的一幕之後,所有人都用一種心有餘悸的目光看著她,即便是她站在這有些不合她女修身份的鬼斧之上,所有人亦覺得她有淡漠傲岸之姿。

  風吹動衣角,方才那驚險的一幕猶在心中。

  見愁渾身的緊繃還未放下,眼見得眼前毫光乍落,不由目含冰霜,抬眼望去。

  一名身穿藏藍道袍的男子,站在一柄散發著赤紅光芒的猙獰白骨劍上,負手而立,臉色有一種奇異的蒼白,不過眉目之間卻有幾分孤傲之氣。

  吳端正在西海之上查看,忽然察覺到有異動,所以迅速趕來。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看見了如此驚人的一幕。

  如今十九洲,竟然還有人用這般鬼氣森森的法器……

  是個女修。

  見愁只從這人和這人的白骨劍上,感覺出了一種外露的恐怖氣息——

  與曲正風有些相似。

  她正自皺眉,卻沒想旁邊的莫遠行,一眼認出了此人,連忙飛身上前來一拜:「望江樓莫遠行,拜見昆吾吳端前輩!」

  「莫遠行?」

  吳端聽見聲音,終於轉過頭去。

  這時,他才發現這邊竟然還有幾個人,最紮眼的,便是旁邊那個同樣腳踩一道紅光的小胖子——

  這人他認得。

  那一瞬間,吳端竟然忘了還有莫遠行,只瞧著姜賀,一皺眉。

  似詫異,似忌憚。

  「崖山?」

  而旁邊踏在鬼斧上的見愁,看了恭恭敬敬的莫遠行一眼,又看了一眼白骨長劍上長身玉立,有天人之姿的吳端,頓有一種恍惚之感。

  ——昆吾?

  吳端注視著姜賀的目光,終於又轉了回來,落到了見愁的身上。

  他打量了見愁許久,想起自己先前遠遠看見的場景。

  以吳端的修為,自然能看出見愁如今不過只有築基中期,可剛才沖出海面之後,竟然還有餘力,直接一鏡拍出,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那幾個廢物救下,足可見心智與手段。

  還有……

  這一把鬼斧。

  外面人不知道的消息,不代表昆吾也不知道。

  先前是沒看見姜賀,如今各種資訊一對,吳端頓時眯了眼。

  他舌尖一卷,一放,看著見愁的目光,陡然奇異極了。

  「雖十三日築基,卻有天盤,力壓我昆吾謝師弟,若是吳某沒猜錯……閣下當是崖山門下,見愁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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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43 PM

第043章 舊傷

  見愁師姐?

  一時間,見愁有些詫異起來。

  在她看來,昆吾乃是與崖山齊名,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加可怕的門派。如今一名修為甚高的元嬰期弟子,竟然口稱自己為「師姐」。

  崖山的名號,有這麼好使?

  見愁眼底藏了幾分隱晦的遲疑,望了對方一眼,卻發現對方面上雖有倨傲之色,可神情之中,其實並無傲慢,而且……

  這眼神裏,有一種奇異的打量。

  見愁也說不清這眼神到底是友善,還是敵視。

  既然對方打了招呼,她也不好不還禮,只站在鬼斧之上,一拱手:「崖山見愁,久仰吳端道友了。」

  一看就知道,見愁其實是第一次聽說他名字。

  修界所謂「久仰」,都是瞎扯淡。

  吳端自己也清楚,卻沒計較,不過聽見一句「吳端道友」,只覺來得生疏。

  他環顧一圈,又看了看腳下,笑著問道:「方才遠遠在海面上,發現這邊有異狀,我便直接趕來了,未料想正見得師姐出手,卻是好一陣驚豔。崖山這兩年,果真是人才輩出啊。只是不知,這裏到底出了何事?」

  「道友過獎,我與兩位同門乃是奉師命來查望江樓弟子失蹤之事,不想礁石下有異,如今才鬧出了什麼場面,倒不是什麼大事。」

  見愁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並沒有透露太多的資訊。

  倒是吳端聽了,挑眉一看她身邊,周遭所見,再無第二個崖山弟子,不由奇怪:「兩位同門?不知另一位是……」

  「乃是我崖山曲正風師弟。」

  見愁淡淡答道。

  曲正風。

  這名字,於元嬰期中的修士而言,簡直像是一個魔咒。

  那個一百多年沒有突破境界,一直霸佔著元嬰期修士第一名頭的人,吳端乃是元嬰後期不假,可才剛進階沒有多久,難以與曲正風相比。

  誰沒個爭強好勝之心,如今聽說曲正風也在此處,吳端不由感了興趣,不過卻沒看見他人。

  一旁的小胖子姜賀聽見,也湊了上來,上下打量吳端。

  昆吾吳端的名頭,在崖山混了這麼多年的「元老」姜賀自然聽過,他上來解釋道:「二師兄還在下面,跟著人一起下去了。吳師兄大名我也聽說過,乃是橫虛真人座下三弟子,按理說應該鎮守在昆吾,怎麼吳師兄現在出現在西海?」

  方才他直接問了見愁等人出現在這裏做什麼,有什麼情況,姜賀這樣問,也無可厚非。

  吳端想起師尊吩咐的事情,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他道:「師尊測算天機,察覺十九洲大地上出了一些異事……所以,派我來西海查探一番。」

  異事?

  這話說得真是含糊不清,顯然是吳端不想讓人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而來。

  吳端自己覺得,「至妖至邪」這等容易人心惶惶的事情,在不確定之前,還是不要說的好。

  見愁等人聽見「異事」兩個字,卻都忍不住齊齊望瞭望自己腳下。

  顯然,大家都在懷疑今日遇到的事,便是所謂「異事」。

  黑壓壓的天空低沉,陰陰欲雨。

  整個天穹,都彷彿要倒扣在茫無邊際的大海上一樣,黑色的礁石,在封凍的冰面下,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只因為莫遠行之前莽撞的一擊,便令石門反擊,由此造成這種效果……

  現在,麻煩可大了。

  這冰層如此厚,又不知石門之外是什麼情況,已經入了那莫測石門的曲正風與陶璋,又要如何出來?

  見愁一看冰面,便不由想起這件事來,皺緊了眉頭。

  吳端也在打量下面,他倒是在登天島上查過了一些相關的情況,卻沒有一個人說有什麼異事,如今自己看見的唯一異事,也就是眼前這一件。

  說不準,還真有可能。

  吳端思索了片刻,對見愁拱手道:「如今已經四人被困於石門之中,崖山曲師兄的實力,吳某敬仰已久,若是他在裏面,應當不會出什麼問題。只是五夷宗陶璋此人,實力雖微,但其惡名,我等卻是有所耳聞,不好對付,也並非善類。為防萬一,不如我下海查探一番,還請見愁師姐帶人在此冰面之上稍候片刻。」

  如今見愁等人的修為都不高,莫遠行又有古怪,吳端的來意,見愁等人雖不能明白,但此刻看吳端的態度,著實比莫遠行要可信得多。

  姜賀小胖子對見愁傳音道:「雖然不知道二師兄為什麼不喜歡昆吾的人,不過看這個傢夥,似乎還可以相信。他有元嬰後期的實力,是我們這幾個人當中最強的,又身在昆吾,興許對那石門有辦法。」

  其實,這也是見愁的想法。

  她奇妙地看了一眼小胖子姜賀,忽然覺得這一位八師弟的想法總是與自己不謀而合。

  姜賀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直接一把將自己環抱住,戰戰兢兢道:「大、大師姐你別這樣看我,簡直跟二師兄一樣可怕!」

  有麼……

  其實見愁覺得,曲正風有時候雖然給人一種不很好相處的感覺,但是大部分時候他又表現得十分好相處。

  看來,還是自己跟他認識的時間不久,不瞭解秉性。

  看看小胖子,這都嚇成什麼樣了?

  見愁心裏感歎著。

  吳端聽見兩人的話,約莫猜到他們在相互傳音,倒也沒出聲,只在旁邊看著。

  姜賀一副怕兮兮的模樣,見愁也沒多解釋,只涼涼地收回了眼神來。

  她看向吳端:「吳師弟肯出手相助,我等自然感激不盡,如此誠依吳師弟所言,便靜候吳師弟佳音了。」

  從「吳端道友」一變而為「吳師弟」,這態度的改變誰也聽得出來。

  吳端心裏那種奇妙的感覺,越發濃厚了起來。

  天下的天才,總都有幾分孤傲之氣,與尋常人不同,才能稱為天才。甚至有很多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在門內接觸過的天才,包括他自己,無一不有幾分脾氣,便如那惹人厭惡的謝不臣,更是誰也不愛搭理,每日不是在江心體悟劍意,便是在地火壇修煉。

  可是眼前這一位崖山的「見愁大師姐」,卻讓人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吳端看著見愁,一時有些久了。

  見愁眉頭微微擰緊,咳嗽一聲,提醒道:「吳師弟,怎麼了?」

  「嗯?」

  終於回過神來了。

  吳端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想這種事出神,他倒也沒隱瞞,笑著道:「讓見愁師姐見笑了,不過是鮮少接觸崖山的同道,初初接觸,心有驚訝,覺得崖山果真與眾不同。」

  這話倒是奇怪。

  見愁有些不解。

  吳端灑然解釋道:「見愁師姐溫文有禮,平易近人,半點沒架子,與尋常所謂『天才』之人,並不一樣。吳端一時心有所感,所以出神了。似我昆吾謝師弟,萬萬沒有見愁師姐這般好親近,易相處。」

  那一瞬間,見愁望著吳端,眼神裏的淡漠加了一分。

  謝師弟……

  無疑是謝不臣了。

  吳端說完,直接拱手道:「閒話便不多說,吳某先下海查看。」

  見愁也一拱手,目光落在吳端的白骨劍上,但見白骨劍上流光一閃而過,吳端便已經直接從封凍的冰面邊緣處入海,消失不見。

  姜賀小胖子慢慢湊過來,摸著自己的下巴,咕噥:「這人怎麼跟我想的不很一樣……」

  「怎麼說?」

  見愁看了旁邊面色奇怪的莫遠行一眼,問道。

  姜賀道:「昆吾橫虛真人座下有十二親傳弟子,吳端算是其中修行比較早的幾個,聽聞向來處事霸道,不近人情,多有昆吾傲氣。怎麼我今日看他,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難不成是吃錯藥了,或者……被人削了?」

  「……」

  無話可說。

  見愁往日從未接觸過昆吾之人,不知昆吾之中橫虛老怪的真傳弟子到底是什麼脾氣,只是她如今發現,吳端對自己的態度其實很奇怪。

  沒有敵意,可也不像是友善。

  在提到她與自家「謝師弟」的時候,那種感覺更像是複雜。

  謝師弟,謝不臣。

  天才,難以相處?

  這跟見愁往日記憶之中的謝不臣,卻不是同一人。

  他曾是一家嬌生慣養的少爺,卻熟讀四書五經,遭逢大難之後雖沉凝了許多,卻也絕難算得上是「難以相處」。

  相反,謝不臣彬彬有禮,待人接物溫文爾雅,周全又妥帖……

  不知不覺,昔日的謝不臣,便逐漸被她腦海之中的記憶片段,給拚湊了起來。

  再一想方才吳端那含著萬般複雜的一句話……

  見愁不禁抬首遠望。

  人站在天與海之中,彷彿一隻孤獨的海鳥,將在這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之中穿行。

  她倒不知道,謝不臣竟然變了個模樣。

  這還是第一次,除了有人談論他顯於外的名聲之外,第一次真正真正地提起這個「人」來。

  那一時的感覺,真如這將傾覆的天幕。

  眾人眼見著見愁陷入了沉思之中,倒也不敢打擾起來。

  她腳踏鬼斧,懸浮在海面上,這般沉思的模樣,倒有一種難言的沉重。

  不遠處跟在莫遠行身後的衛襄,望著見愁,眼底簡直要冒光了。

  沉思的樣子也好帥啊!

  她輕輕啃了啃自己的手指,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不敢打擾見愁,卻直接跳到了姜賀的身邊。

  「姜師兄。」

  衛襄喊了一聲。

  姜賀側眸看她:「你想幹什麼?」

  說完,他一下想到了曲正風,頓時一副小奸詐狡猾的樣子笑了起來:「是想要問曲師兄的事情嗎?我就知道,不過啊,我們曲師兄其實……」

  「見愁師姐喜歡吃什麼,你知道嗎?」

  衛襄眨巴眨巴眼睛問道。

  「……她喜歡……」

  喜歡個屁!

  姜賀哪裏知道見愁喜歡什麼。

  還有,他忽然反應過來,掏了掏自己耳朵,轉頭望衛襄:「你剛才問誰?!」

  「見愁師姐啊。」

  說著,衛襄悄悄看了見愁一眼,頗不好意思,還有點紅了耳根子。

  那一瞬間,姜賀只覺渾身惡寒……

  我去,這十九洲大地女修的審美自己怎麼一點也看不懂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戰戰兢兢地一指見愁:「你確定是她?」

  「對啊。」衛襄有點小小的興奮,「你們崖山的女修都這麼帥嗎?都這麼好看嗎?見愁大師姐簡直是我最心儀的那一種,法器還是斧頭,這也太出人意料,太爽了!」

  「……我們崖山只有大師姐一名女修。」

  姜賀承認,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面無表情。

  衛襄真是都要興奮得哭出來了:「那你們崖山還要女修嗎?可以也用斧頭嗎?」

  「……」

  姜賀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難以預料!

  在大師姐剛剛入崖山的時候,無數人覺得崖山終於擁有了一名女修,就一定會擁有下一名女修,從此以後就可以擺脫「崖山無女修」的惡名。

  沒想到……

  現在又有女修對崖山感興趣……

  而且,還想要走見愁師姐這個路線……

  只是……

  姜賀心口好疼。

  其實他覺得大師姐帥是很帥,好看是好看,但是一點也不小、鳥、依、人!

  人家想要找個道侶啊……

  完了,再這樣下去,以後崖山如果有女修入門,難道都會被大師姐影響,改用斧頭嗎?

  姜賀腦海之中一下出現了一個畫面。

  見愁師姐一斧頭威風凜凜地將一名崖山同門劈下拔劍台,想死她當初一言不合就拔腿時候,那麼乾脆果斷、兇殘暴力!

  同門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終於摔在了地面上。

  他抬頭一看,地面上不少人都在圍觀自己。

  一柄斧頭,兩柄斧頭……

  一名女修,兩名女修……

  所有的女修都持斧,微笑著看他……

  娘呀!

  太可怕了!

  姜賀小胖子的眼神,終於變得驚恐了起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快說呀,你們崖山還收女修嗎?」

  雖然知道崖山收徒弟的門檻高,聽說沒有一名女修能跨過這個門檻,所以有了崖山不收女修的傳言。

  但是……

  萬一呢?

  見愁師姐已經是崖山的女修了,證明崖山是收女修的,自己未必沒有機會啊!

  眼看著自己的徒弟竟然都跑去問人家崖山收不收女修了,旁邊望江樓長老莫遠行終於忍無可忍,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咳咳!」

  聽見這一聲的衛襄,霎時間背後汗毛直豎。

  她尷尬地回過頭去,終於看見了在自己身後的師父。

  那一瞬間,她像是被抓了小辮子一樣,可憐巴巴地將頭垂下去,乖乖回到了莫遠行的身邊,不敢再說話了。

  這邊的姜賀,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連忙朝見愁的身邊縮了縮。

  那什麼,見愁大師姐與人打架的風格雖然太剽悍了一些,但這種時候,卻格外讓人有安全感啊!

  嗚嗚嗚,不愧是我崖山的大師姐,我等的保護神啊。

  大師姐我要擁護你!

  見愁方才也聽見了那些離譜的對話,心裏便是一聲長歎,假裝自己還在沉思之中,懶得搭理。

  現在感覺到了姜賀的接近,她側過頭看了一眼,嘴唇一勾,正想要說話,卻忽然眉頭一擰,手一抬,裏外鏡已經握在手中!

  「砰!」

  一聲巨大的破冰之聲!

  封凍足有百丈的冰面上,一個巨大的破口陡然出現,冰屑紛飛!

  暗藍色的劍光在這陰沉沉的天幕之下,有一種驚心的璀璨。

  冰面下的礁石,齊齊碎裂,迸射開去。

  一道流光自海底飛沖而出——

  玄袍染血,被風吹動之時,抖出一片血珠,紅得刺目,灑落在了半空中,冰面上。

  曲正風!

  他從冰面下直沖而出,後面竟然還有三條人影先後跟出。

  見愁仔細一看,曲正風手裏竟然拎著一根散發著藍光的繩子,將這三人如系粽子一般,系在了一起。

  如今一出冰面,他直接抬手一扔,那散發著藍光的繩子,頓時消失。

  被拴著的三個人,齊齊被他從半空中拋落在冰面上。

  咕咚咚……

  滾落出去。

  這動作,太過隨意,也彷彿半點不在意這三人的死活。

  其中一人,見愁認得,分明是陶璋,此刻渾身是血,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已經昏厥了過去。

  其餘兩人身穿望江樓的衣服,約莫是之前莫遠行那兩名消失的弟子。

  莫遠行一看,頓時大叫了一聲:「老五老六!」

  他俯衝了下去,查看他們的情況。

  半空之中的曲正風,沒有低頭看一眼。

  他只是注視著自己的前方,那從冰面之下沖出來的昆吾弟子,吳端!

  吳端腳踩白骨長劍,臉上的神情頗為凝重,才一沖出,便立刻停住,懸浮在冰面上,對曲正風道:「曲師兄,方才乃是誤會,我……」

  「誤會?」

  曲正風的聲音,冷肅而冰寒。

  他近乎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的吳端。

  肩膀上有一道血痕,似乎是為人所傷,玄袍也有了一個巨大的破孔。

  轟隆……

  天際有雷聲傳來。

  狂風席捲,大雨將至。

  曲正風抬手,將厚重的玄色衣袍一揭。

  寬大的衣袍被這海面上的狂風一吹,頓時鼓起,被風吹遠,緩緩飄落在了海面上。

  刷拉拉……

  大雨來了。

  密集的雨點,像是豆子一樣,砸在了曲正風的背上。

  除卻一點新鮮的血痕之外,他背上,竟然有一道從前胸蔓延到後背的猙獰舊傷!

  可怖的疤痕,似乎已經經過了多年歲月的累積,卻不見消散。

  這一位崖山曾經的大弟子,如今的二師兄,沉穩妥帖,堪稱溫文爾雅。

  只有這衣袍一揭……

  似乎,才暴露了什麼秘密。

  那一刻,見愁也說不清內心到底是什麼感覺。

  她只看到,曲正風的頭髮被這暴雨打濕,雨水順著他的脊背落下,讓他肩膀上新傷的鮮血混著雨水流淌而下,將猙獰的舊傷染紅!

  風裏,有一聲冷笑。

  曲正風緩緩抬手,將海光劍握在了掌中。

  他望著如臨大敵的吳端,只緩緩吐出兩個字——

  「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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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 11:43 PM

第044章 鯤之影

  嘩啦……

  雨打深海,浪濤澎湃。

  吳端腳踏白骨劍,站在半空之中,身體緊繃,在聽見曲正風說出這兩個字之後,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一種莫大的壓力,伴隨著這出口的「拔劍」二字而起。

  曲正風的眼神,在風雨之中,有一種莫名的冷厲之感。

  一股驚人的劍意,從那一把本來柔和的海光劍上,奔湧而出,似將這一座大海的咆哮,都宣洩而出。

  然而,劍的世界,靜寂無聲。

  他只覺腳下的白骨劍,彷彿感覺到了海光劍的劍意,開始興奮地顫抖了起來,一點一點的震顫,帶起了一點一點拋飛的赤紅色光芒。

  拔劍?

  吳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好戰的崖山嗎?

  難道只有崖山好戰,我昆吾便不好戰?

  吳端沒有說話,只懸於半空之中,緩緩地朝身側伸出手。

  白骨劍緩緩浮了上來,被他握到掌心。

  雨太狂太大,遮蔽著人的視線,卻無法澆滅熊熊的戰意。

  吳端的身體,慢慢地沉了下去,衣袍被雨水打濕,緊緊地貼合在了背部,勾勒出一條危險至極的弧線。

  他如一把張滿的弓,蓄勢而動。

  初時的解釋,方才的詫異,全都消失不見。

  吳端五指收緊,只沉聲道:「昆吾,白骨龍劍,吳端,請曲師兄賜教!」

  聲音落地之時,他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赤紅的光芒,劃破了這光線昏沉的茫茫大海!

  似一道烈焰,撕破陰暗!

  人隨白骨劍而出,吳端去勢極猛!

  曲正風劍尖斜斜指地,森然的目光,逐漸變得淺淡。

  在入海查探的時候,他便覺得這不是什麼好天氣。

  如今果然不是。

  不過,這是一個適合流血的天氣。

  唇邊的弧度,緩緩勾起,曲正風身形一閃,已直接破風而出!

  雨點從天穹之中灑落,遍佈整片西海。

  淩厲的雨珠敲擊在海上未碎的冰面上,有如戰鼓擂動!

  萬千的聲響,俱在耳邊,卻都敵不過這天地之間茫茫雨幕之中的——

  劍吟!

  見愁姜賀等人,只站在旁邊,近乎驚歎地看著眼前綻放的那一道華光。

  吳端的劍,乃是白骨龍劍,抽龍骨磨礪為劍,出劍之時,血光滔天,劍內似封有凶魂。血光一出,便似有一聲巨龍之吟,響徹蒼穹!

  而比之吳端之劍的聲勢浩大,曲正風的海光劍,似乎依舊柔和。

  脈脈的藍光,如同從這深海之中發出,自然無比,有一種海納百川之感。

  一剛一柔,一烈一淡。

  似乎,正在精彩之時。

  見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海面……

  她還記得當初自己第一次踏上海光劍,曲正風說的那一句話:劍名海光,取自西海千丈海底千年海玉製成。

  此刻的曲正風,持著海光劍,卻似與大海融為一體。

  見愁相信,若自己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吳端的存在,卻不能感覺到曲正風的存在!

  近乎完美的氣息隱匿!

  此時此刻的曲正風,不僅修為要高出吳端一截,甚至還佔據著天時地利。

  見愁能感知到的,吳端自然也能感知到,白骨龍劍出之處,便是血光滔天。

  曲正風出劍,卻有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味道,一來一去,便將那白骨龍劍之威擋了回去。

  海面上,雨又大了。

  密雨攜裹著雷聲,滾滾而來,雨幕下,一紅一藍兩道影子,從海面上閃到了天空之中。

  見愁不由得隨之抬起眼去。

  曲正風的手很穩,持劍之時,只有一種血脈連心之感。

  海光劍在海上,這裏便已經是他的王國和領地。

  當!

  狠狠的一劍砍在一起,兩把劍所攜帶著的巨大靈光驟然爆開,環形的氣浪立時滌蕩出去,將兩道身影分開!

  即便是站得更遠一些的見愁等人,此時竟然也被這一陣靈氣的波動侵襲,有些站立不穩,隨之倒退了好多,才重新在半空之中穩住了身形。

  那一刻,他們退了,曲正風卻不退反進!

  只退後了有三丈遠,海光劍朝海面上一指,便有滔天的海浪從背後升起,將曲正風整個人重新送了回去。

  席捲而起的浪濤,升到了曲正風的腳下,他便這般踏浪而去,再次一劍送出!

  「嘩!」

  三道水龍卷自海面沖天而起,聲勢驚人!

  巨大的水聲,甚至將這天地間的雷聲也給蓋住!

  它們如同有生命一般怒號,呼喊,而後將「頭」一轉,竟然齊齊撲向了站在海面上的吳端!

  吳端白骨劍一揮,便有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如同一面牆一樣,以他頭頂為中心,向著四面漫散開去,彷彿一面鏡子。

  在三道水龍卷從天撲來的瞬間,將它們擋在鏡面之外!

  「轟!」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巨大的波動!

  沉重的海水,挾勢而來,下落的瞬間,爆發出巨大的衝擊力。

  吳端本來就站在高空之中,毫無支點,這一瞬間,萬斤巨重砸下來,他只覺氣血翻湧,彷彿被人當頭拍下。

  整個人,頓如一塊石頭一樣朝下落下!

  砰!

  冰面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孔洞。

  水龍卷緊隨其後,瘋狂地撲了上去!

  哢嚓。

  百丈寬的冰面,終於承受不住這樣巨大的衝擊力,驟然碎裂!

  一時之間,之間水花四濺的海面上,冰塊也四濺開來,在一片瘋狂的爆裂之後,便重新匯入了無邊際的海水之中,變得透明起來。

  中心處的黑色礁石,終於又能露出它的真容。

  只是,在這大雨傾盆,海浪滔天的時刻,像是一隻孤舟,隨時都要傾覆!

  吳端砸進冰面之後,終於不見了。

  戰鬥,似乎進入了片刻的止息。

  曲正風持劍站在半空之中,平靜無比,似乎自己之前什麼也沒做,他掃視了一眼海面。

  浪濤,漸漸平靜下來。

  吳端去哪裏了?

  一種極致的危險感覺,漸漸湧上了心頭。

  見愁注視著曲正風,卻見他手中的海光劍,光芒又暗藍而湛藍,似乎在這一刻,被催發到了極致。他的目光,似乎追尋著某個點,在海面上徐徐遊動,由近而遠,由遠而近。

  茫茫的深海,只有雨水不斷落下的聲音。

  曲正風的頭髮,已經全數被雨水打濕,赤著的上半身,也顯得有幾分精壯,長劍握緊之時,便有幾分遒勁的肌肉顯露出來。

  堅硬的背部,染紅了舊傷的血水,也被雨水沖刷,逐漸變淡,露出了舊傷原本的顏色。

  猙獰,可怖。

  然而他的脊背,如同一杆槍般挺直,線條冷峻。

  他遊弋的目光,終於漸漸停了下來。

  那一個點,鎖定了。

  空氣裏,似乎浮動著什麼,緊繃極了。

  可曲正風的氣息,卻在那一刻,變得極淡。

  他目光落處,海面下,似乎閃過了一道長長的白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海面之下遊動。

  只在那白影出現的瞬間,一道巨浪沖天而起!

  伴隨海浪而起的,混在其中的,竟然是一頭巨大的白色骨龍!

  龍身很長,沖出海水的一瞬間,瓢潑的大雨砸到龍骨上,水花四濺。

  猙獰的骨刺朝外凸出,龍首一昂,便有震天撼地的龍吟之聲響徹!

  那一瞬間,見愁等人不覺自己耳邊有雨聲,有雷聲……

  只有,他們自己的呼吸聲,還有這龍吟!

  白骨龍劍!

  如此,是謂!

  吳端的身形,早已經看不見。

  他彷彿也隨著這一柄劍,化身為這一頭來自遠古的骨龍。

  沒有劍,只有龍!

  骨龍從海底沖出,龍身一弓,速度極快,只一眨眼之間,便已經鎖定了曲正風的氣機。

  站在原地的曲正風,彷彿被這來自遠古巨龍的威壓震懾,竟然一動也沒動一下!

  白骨巨龍的雙眼之中,陡然亮起兩團興奮的紅光!

  從這空蕩蕩的眼瞳之中,見愁看出了吳端的眼神!

  這是興奮的眼神,即將打敗對手的眼神。

  看似龐大的白骨龍身,在一弓之後,如同一道閃電一般,狠狠地撞向了曲正風!

  淩立於海面之上的曲正風,挺拔如一柄劍,像是整座崖山那樣光明磊落。

  他沒有拔劍,甚至連海光劍的光芒,都隱沒了下來。

  唯有……

  這一柄劍,變得湛藍無比,如同流動的海水。

  轟!

  白骨巨龍,終於撞上來了!

  與巨龍龐大的身軀相比,曲正風的存在,太過渺小。

  吳端以為這一擊之下,曲正風必定身死當場。

  甚至周圍已經有一聲驚呼:「二師兄!」

  然而,在猙獰的骨龍穿過曲正風身體的那一剎那,竟然有無邊的海水,一下從空中落下!

  曲正風的身體,竟然一下化作了一團流動的海水,在被骨龍撞擊的瞬間,化作巨大的水花,四散而去!

  一時間,雨幕中,天地裏,都是水花。

  骨龍一撞之下,曲正風的身體竟然消失不見!

  吳端反應過來,然而已經遲了……

  骨龍身體太過巨大,這一撞乃是他勢在必得的一道攻擊,發出之後,去勢不減,直直朝著另一頭的海面栽倒而去。

  眼見著龍身就要砸落海面,骨龍背後的空中,無數的海水,忽然憑空出現,漸漸凝實。

  唇邊掛著一道鮮血的曲正風,從這海水之中顯露出來。

  顯然,剛才骨龍一擊,他並非沒有受傷,只是借著海光劍的某種特質,又是借了在海上的便利,才得以逃脫。

  這是極為冒險之舉!

  然而,一旦成功……

  他目中,寒光閃爍。

  提劍而起,曲正風的動作,堪稱緩慢,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優雅與刻毒。

  他慢慢地,淩空邁步,走到了骨龍的背後。

  此時骨龍依舊朝著海中落去,卻彷彿已經覺察到了背後的危險,奮力地朝著背後掙紮轉身!

  骨龍空洞的雙眼之中,有赤紅色的靈火,帶著憤怒的光芒,閃爍不已。

  它終於艱難地翻轉了身子,看見的,只有曲正風高高抬起的右手。

  手起,劍落!

  近乎天藍的一道光線,帶著精粹之極的力量,霎時降落!

  骨龍灰白的骨骼,立時被這光線劃了一道下來!

  不……

  怎麼可能!

  明明都是元嬰期!

  曲正風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

  元嬰巔峰一百三十年,再未往前進寸境!

  時間的積累,到底讓浸淫在這個境界許久的曲正風,得到了怎樣超乎常人的體悟?

  吳端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一道純粹的藍光,朝著白骨龍劍劃來的瞬間,一切已經結束了。

  白骨巨龍朝天怒吼,發出最後的吟呻。

  巨大的龍骨,竟然被這一劍攔腰斬斷!

  兩節骨身,先後在落入深海的一剎那,從實質,化為了虛無!

  一道血光閃過,白骨劍與吳端,終於現出了真身來,直直落入深海。

  然而——

  讓吳端沒想到的是,還沒算完!

  在他身形顯露的一瞬間,曲正風的身影也隨之出現在了他身邊!

  直接一個俐落的抬腳!

  砰!

  吳端只覺胸口受到一股巨力的衝擊,整個人像是被一柄重錘擊中,竟然直直地朝著遠處飛去!

  茫茫的海面,看似柔和,可當人從高空墜落,又無防護之時,簡直如同直接拍在了堅硬的山壁上!

  那一瞬間,吳端長吐了一口鮮血,終於被無邊的海水埋了進去……

  一戰,告捷。

  曲正風持劍,腳踏浪濤,雨水順著他臉部輪廓落下,霎時間透著一種難言的堅毅與冷硬。

  直到此刻,見愁才想起姜賀等人對他的懼怕來。

  看方才出手時候的狠辣,刁鑽,刻毒……

  完全是個狠角色!

  絕對不好惹!

  一種莫名的震撼感,在她的心頭激蕩——

  這才是崖山原來的大師兄嗎?

  一口濁氣,在屏息許久之後,終於被緩緩吐出。

  見愁的心跳,現在還有些快。

  曲正風站在原處,看著海面之上,吳端近乎昏迷過去的身影,終於略略眨了眨眼,不再理會吳端的死活,轉身朝著見愁等人飛來。

  莫遠行用那種近乎震駭的眼神,膽戰心驚地看著他。

  作為與吳端境界相同的元嬰期修士,此地,約莫只有莫遠行才能瞭解到,方才曲正風人化海水、海水凝體的那一手,到底有多可怖,多驚豔!

  只要手持海光劍,在這海上,他便是近乎不死不滅的無敵存在!

  元嬰巔峰?

  元嬰巔峰!

  眼見著曲正風越來越近,莫遠行只覺得有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就要呼吸不過來。

  方才一戰的餘威,還籠罩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冷硬,又難以接近。

  姜賀縮了縮脖子,看著曲正風這樣,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多久了?

  多久沒看見過二師兄發怒了?

  二師兄已經修身養性了這麼多年,忽然來了個該死的吳端,又喚醒了曲正風近乎猙獰的屬性,往後他們這些師弟的日子,真的還會好過嗎?

  姜賀恨不得跟隨倒楣的吳端一起,一頭紮入海中,從此不出來。

  只是仔細一想,在這海面上,誰能有曲正風厲害?

  娘的,藏進去更是找死啊!

  於是,姜賀硬生生地止住了那種衝動,強迫自己站在原地,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旁邊方才還叫喊著「見愁大師姐好帥」的衛襄,這會兒只覺得自己膝蓋一軟,若不是還在海面上,估摸著在曲正風過來的一瞬間,就已經直接給他跪下了。

  好、好強!

  崖山的修士都這麼可怕嗎?

  衛襄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只有見愁,還算是平靜。

  她注視著慢慢過來的曲正風,目光從他胸前巨大的傷痕上一掠而過。

  曲正風與昆吾之間,約莫有什麼大仇怨。

  興許,這一位二師兄很對自己胃口也不一定。

  見愁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她望著曲正風,曲正風卻忽然皺了眉。

  見愁詫異,而後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襲上心頭!

  幾乎是同時,曲正風也直接一閃身過來,海光劍朝海面上一劃,便有一道浪牆砰砰地從海面上拔起,將那邊的見愁等人朝著他這邊拍飛過來!

  左手姜賀,右手見愁,曲正風穩穩地拽住了兩個人!

  在他們原本立足處之下,海面上那露出了原形的礁石,猛然一顫!

  那種感覺,像是可怖的巨獸,終於從打盹之中醒來,輕輕地動了一下……

  大夢礁,竟然從海底緩緩升高。

  無數的海水,在它升高的同時,從礁石上沖刷下去,濺起巨大的白色浪濤!

  像是整個海底都被人掀翻了一樣。

  海面之上,忽然有如沸騰,滾滾的浪濤,一下翻飛而起!

  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一下震撼了整個天與海。

  大夢礁不斷地升高,不斷地升高。

  無數原本棲息在礁石周圍的魚蝦,在這一刻全部驚散,亡命一樣,以大夢礁為中心,朝著四面奔逃而去,蔚為壯觀!

  見愁原本是俯視大夢礁,如今頭卻越抬越高,變為仰視!

  太高,太高!

  原本只露出海面一點點的大夢礁,如今竟然變成了海面上一座小山!

  在它達到某個至高點的時候,升高的速度,終於放緩了。

  一座小山,竟然朝著側面,斜斜倒下!

  那倒下的速度並不快,可是倒下的瞬間,卻濺起了無數的浪濤!

  在這雪白的浪濤之中,一道巨大的黑色陰影,終於從海面上揚起,像是一張巨大的魚類的尾鰭一角!

  轟!

  那尾鰭一角,在海面上輕輕一動,便有萬丈波濤滾滾!

  一時之間,怒海生波三萬裏,倒卷襲天!

  整個蒼穹之下的雨幕,都彷彿為之一停。

  原本下落的雨滴,彷彿也感應到這般恐怖的力量,不敢下落,竟朝著天上,朝著四面,倒飛出去!

  見愁等人不得不不斷地升高,才能避免自己被海水波及。

  駭然下望,但見這一道浪濤範圍極廣,竟綿延千裏,佈滿整個海面!

  滾滾的波濤朝著南北向的西海岸猛然一拍,彷彿整個十九洲大地都跟著震顫起來!

  海邊,不管是望江樓,望海樓,還是最北的南海禪宗,中間終於無數臨海的大小宗門,都感覺到了這種巨大的震顫……

  十九洲大地之上,無數大能修士,仰頭而望,震駭不已!

  昆吾,諸天大殿。

  在西海攪動,彷彿整座海底都要被翻出來的那一瞬間,盤坐於殿上的橫虛真人,竟然無法控製收於自己體內的那一道巨大星盤!

  無數流動如水銀一樣的光芒,從他背部瘋狂湧出,在諸天大殿的最高處盤旋凝結!

  一道利劍一樣的銀光,將整座星盤貫穿!

  橫虛真人一下睜開眼睛,從來無情的眼眸底下,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

  西海,鯤醒!

  至妖至邪,將出於世!

  十九洲大地,大亂將起。

  這、會是昆吾的浩劫嗎?

  那一瞬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目光從極高的諸天大殿上,投向遠方,似乎穿破重重迷霧,重重雨幕,到達了那暴雨籠罩、怒浪滔天的西海!

  巨大的西海,堪比整個十九洲大地。

  此刻的海底,漸漸有一道深色的陰影浮現出來,已經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整個海面。人站在海面上,只會覺得腳下的海水顏色變深,可若是站在更高更高的地方,便能窺見整個海底浮現出來的輪廓。

  這是一條魚。

  一條名之為「鯤」的魚!

  無數的海水為之湧動,浩瀚不已。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大夢礁已倒,那沉睡在荒古傳說之中的巨物,終於蘇醒。

  那一道彷彿要遮蔽整座西海的黑影,自海底緩緩浮出,只在海面上,露出一座海島一樣的冰山一角,又緩緩地沉了下去。

  又是一道波浪倒卷而起,在它緩緩沉落的瞬間。

  人之渺渺,海之浩浩。

  站在海面上的見愁,只如一個小點,彷彿一道浪濤便能拍下。

  巨大的鬼斧之上,無數的鬼影,被這天地之間的巨變引動,終於全數冒了出來,浮動在見愁的周身,似在守護她。

  遠遠望去,那一道緩緩浮出海面的海島很平,彷彿只是那一條魚的一點點背部。

  在那「海島」之上,同樣站著一道渺小的影子。

  少年。

  青綠色的衣擺,老舊不堪,古拙的花紋遍佈這一身衣服的每一個角落。

  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容貌。

  可那種姿態,卻彷彿鐫刻在了見愁的心底。

  海島緩緩沉落,被無邊無際的海水覆蓋。

  雨,還在下。

  讓見愁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少年的影子,也緩緩隨著那一座海島沉落,最終被無邊的海水覆蓋,消失不見。

  蜉蝣,不過天地之至微,如滄海之一粟,秋毫之末;而鯤,卻是北冥之魚,浩蕩千裏。

  以天地之微,禦天地之大。

  他站在鯤之背,渺小的影子,卻彷彿遺世獨立,慢慢消失在了深藍的海水之中……

  鯤,向西南而去。

  一道巨大的黑影,慢慢從見愁等人腳下的海面劃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深藍如墨的海水,才像是被陽光照著了一樣,變得澄澈明亮了起來。

  大夢礁如一場大夢,早已經消失不見。

  入目之處,只有茫無際涯的海水。

  見愁遠遠望著那一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心裏卻有一個清晰至極的想法: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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