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時鏡 -【我不成仙】《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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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5 09:52 PM

第120章 得知

  扶道山人一路直下,重新回到了山腰平臺之上。

  此刻,接天臺上,已經是一片的如火如荼。

  五夷宗如花公子入場上臺,引起了一片轟動。

  在一袖子甩翻了一名修士,奪了一座接天臺後,他似乎也想要嘗試新的規則,於是隔空對另一名女修出手,毫無疑問,三招過後便將對方幹掉。

  於是,眾人的猜測一下被證實了——

  那一座無主的接天臺,朝著如花公子轟然靠近,兩座接天臺合而為一,霎時升高了三十丈!

  只是……

  不久之後,讓所有人掉下巴的一幕又出現了。

  如花公子想要繼續攻擊別人,奪取接天臺,卻發現他竟然無法對場中任何一座接天臺下手!

  朝上方的見愁攻擊,接天臺自動一道紅光,將他的攻擊攔下,半點水花不起;朝下方的接天臺攻擊,則攻擊根本不能出他自己這一座接天臺的範圍!

  如花公子站在那六十丈高的接天臺裏,忽然真正地領悟了中域那一個可怕的傳言:每一屆有扶道山人參與設計規則的小會,都會成為與會者的噩夢。

  真。

  真得不能再真了!

  這一下,所有人才明白過來。

  原來這規則裏還有坑在等著眾人呢!

  普通修士或者只有一座接天臺的修士,無法挑戰擁有四座接天臺的見愁;可同時,擁有兩座接天臺的如花公子,無法挑戰見愁,也無法攻擊其餘只有一座接天臺的修士。

  也就是說,只有擁有相同數量接天臺的修士,才能相互挑戰攻擊,否則一切無效!

  於是,如花公子慘了。

  因為此時此刻,場中只有見愁一座接天臺乃是四座拚成,卻偏偏比他高了兩級。

  如果他想要挑戰見愁,必須等待第二個跟自己一樣的人出現。

  見愁能有四座合一的接天臺,乃是因為她一腳幹掉了三名修士,一口氣合到這個地步。其餘修士若想要一招幹掉三個人,幾乎是癡人說夢!

  即便是有人與如花公子一般,有能力隔空幹掉一個對手,搶佔兩座接天臺。

  可他的下一個對手,無疑會是實力強勁的如花公子!

  這樣一來,一下就沒有誰再動規則的念頭了。

  一身繡花紋的如花公子,赤足站在不上不下的接天臺上許久,心裏思量了放棄這座接天臺,同時幹掉三個人的可能性……

  最終,他搖了搖頭,竟無十足的把握,只好長歎,道一聲「春宵一刻,就這麼壞了」。

  而後,他也直接盤坐在虛空之中開始修煉。

  整個昆吾山腳下,立刻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來。

  修為太高或者排名太高的修士,即便是佔據了接天臺,也少有人敢挑戰,因而都坐在那邊修煉,倒好像這裏是個道場一樣;而修為一般、排名也不靠前的修士就慘了,或恐人人都覺得自己有機會打敗他們,所以不斷進行著挑戰,接天臺上的人更換速度極快,但是能留長時間的,一般都是有真材實料之人。

  眼看著第二天的時間,就要這麼過去,圍觀之中的眾人,也差不多能判斷出這一場入場之戰的大概趨勢了。

  太陽落下很快。

  在那鐘聲重新響起之時,見愁終於睜開了眼睛,四下裏一看,接天臺上的人又不知換了多少個。

  那一位六十丈高接天臺上的如花公子,直到這一天結束,也沒能等到自己的對手,就站在下面,手指間掐著那一朵已經枯萎掉的蘭花。

  在見愁看過去的時候,他亦抬首來望,朝她露出了一個妖嬈的笑容。

  「……」

  這種一瞬間來的毛骨悚然,到底是怎回事?

  見愁皺了皺眉,實在對這一位的行事作風有些發怵,思索片刻,眸光一轉,已看見聶小晚下了自己的接天臺,站在地面上朝自己揮手了。

  她遂不再多想,只當自己沒注意到這一位如花公子,飛身一躍,落在了聶小晚的身前。

  「小晚師妹。」

  「見愁師姐。」

  聶小晚今日經歷了一番苦戰,雖然辛苦了一些,不過到了下午,已經沒幾個人上來挑戰她了。

  無疑,這是一種對她實力的證明。

  兩年的養傷加閉關,聶小晚的日子過得著實不輕鬆。

  看見見愁,她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道:「恭喜見愁師姐,如今在四合的接天臺上,可算是穩穩能出線入選,高枕無憂了。」

  「高枕無憂?」見愁搖搖頭,只道,「不見得。「她雖一直在修煉,卻也不是對外面的事情全然不知。

  抬眼一掃,周圍的接天臺上,亦有旁人下來。

  手裏捧著個大西瓜的少年小金,滿臉笑意,吃一口西瓜就彷彿滿足無比;崖山另一位奪冠熱門湯萬乘,亦是一臉的意氣風發;倒楣的賀九易滿臉陰沉,朝她這邊看了一眼,也從另一座接天臺上飛身而下;五夷宗另一位故人,陶璋,也是輕鬆從接天臺上一躍而下,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哪一個,不是英豪?

  就連昆吾顧青眉,此刻見著雖恍恍惚惚,眉心打結,似乎有什麼憂愁之事,可離開接天臺時,身上也無半點傷痕。

  想來,對真正的精英而言,入場不過是個開始。

  很多人沒有費力去挑戰第二座接天臺,可能是不感興趣,也可能是不想跟如今橫在中間的如花公子交手。

  畢竟如花公子現在成為了普通修士與見愁之間的一道屏障,想要挑戰見愁,怎麼也得先走如花公子那一關,不管是勝是負,贏了的那個再升六十丈,與見愁齊高,可此人之前才經歷一場大戰,實力必定受損,不會維持在巔峰水準。

  在這種情況下,見愁再與此人交手,那得天獨厚的位置,簡直像是看鷸蚌相爭的漁翁,絕無再輸掉的道理。

  若以此來看,聶小晚說的「高枕無憂」,乃是有很大的可能,甚至非常有道理的。

  只是……

  見愁的目光,在人群裏逡巡了一遍,卻沒找見那一名曾對自己說「你的斧頭很漂亮」的少年。

  封魔劍派的夏侯赦,至今沒有出手。

  明天,便是最後的一天,誰又知道會如何?

  見愁微微地一笑,正待再與聶小晚解釋一二,卻忽然看見了那邊走過來的幾位同門。

  沈咎在前,寇謙之、陳維山、姜賀幾個人在後。

  幾個人很快來到見愁面前。

  沈咎笑嘻嘻地,先也是朝著見愁一拱手:「恭喜見愁師姐了,不愧是我崖山大師姐,大手筆跟昆吾作對,實在是我崖山弟子楷模啊!」

  「……」

  大手筆跟昆吾作對……

  你為什麼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見愁有些無奈,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掃了他們一眼,道:「你們來做什麼?」

  聶小晚還站在見愁的身邊,沒插話,靜靜地看著,有些好奇。

  這些都是見愁大師姐的同門嗎?

  看上去跟想像中的崖山修士,又有些不一樣。

  「那什麼……其實也沒什麼,就是……」

  沈咎左右看了看,似乎也沒旁人在偷聽了,天已經開始黑,所以他乾脆直接開了口。

  「師姐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吧,交遊廣闊,整個中域的優秀修士,我都認得,一直混得不錯。不過他們都是一群倒楣光棍,這一回見了大師姐在接天臺上的風采,個個鬼哭狼嚎,央求我來問問大師姐——」

  「問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出現。

  見愁望著沈咎。

  沈咎身後,幾個同門師弟都有一種憋笑的衝動。

  沈咎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道:「問……問大師姐有沒有道侶。若是大師姐沒有道侶當然好辦,若是大師姐有了道侶……他們……他們問,大師姐你還要不要第二個道侶,就是第三個第四個也成。那種會打架、會修煉、會疼道侶的……哎,大師姐!」

  見愁已經不想說話,轉身就走!

  這個十九洲跟她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聶小晚在旁邊則是聽得滿面通紅,左右看了看,還是跟在了見愁的身後,亦步亦趨。

  「哈哈哈……」

  姜賀等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

  沈咎心想一定是因為大師姐是人間孤島來的,所以可能對十九洲修士們對美的狂熱欣賞有些不瞭解,他身負諸位單身道友的重願,哪裏敢輕易放棄?

  一狠心,沈咎追了上去:「大師姐你別走嘛,考慮一下不?他們大多都是元嬰期的修士,前途一片大好,大師姐你做這筆生意絕對不虧啊。」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沈師弟竟然也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人呢?」

  見愁被他跟得不耐煩,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問他。

  沈咎也跟著停下來,眨巴眨巴眼:「這不還是大師姐你帶來的商機嗎?要不……他們都不滿意,大師姐你考慮考慮我?」

  「……」

  一個白眼翻過去,見愁實在是沒什麼風度了。

  「開玩笑開玩笑啦。」

  沈咎揮了揮自己的手。

  「其實也不怪大家都問我,實在是大師姐你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好看,那一腳踹得,簡直讓人神魂顛倒啊。咱們十九洲就是這麼耿直的地方,大師姐你習慣就好啦。嘿嘿,現在你可已經成為比陸香冷還要搶手的道侶人選啦!」

  陸香冷。

  一下又聽見這名字。

  見愁忽然一怔,道:「白月穀藥女陸香冷?」

  「是。」沈咎點點頭,主動解釋道,「十九洲正統修士多,煉丹煉器都是急缺,所以異常珍貴。藥女陸仙子,精通煉丹,在此一途有鬼才之稱,自己修煉雖難與崖山昆吾大半修士想比,可放之整個十九洲,都是算快的。因此許久之前,就有許多人想問問這一位藥女要不要道侶,不過沒人能撬動美人心就是了。如今,是可惜了……」

  「可惜了?」

  這又是怎麼一說?

  見愁一下想到了陸香冷身上的地蠍毒。

  果然,沈咎用一種驚訝的眼神望著見愁,不過下一刻又了然。

  「忘記大師姐你都在接天臺上,並不知消息了。左三千上五修士之中都傳陸香冷中了地蠍之毒,她又是極陰之體,比尋常人格外難捱,聽聞是必死無疑之毒,如今僅靠她自己煉製的丹藥強撐。智林叟將她排出一百之外,不是沒有道理。此毒非冰藤玉沁不能解,可十九洲之大,卻早沒了此物的蹤跡……所以,人人都說天妒美人,將香消玉殞。」

  「……」

  見愁默默地抬眼,只想起陸香冷昔日在白石山贈的那一隻飲水之碗。

  小貂就坐在她肩頭,似乎聽著他們說話,又似乎半點沒在意,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後晃蕩,一片的悠然。

  「大師姐,怎麼了?」

  見見愁不說話,沈咎有些奇怪。

  抬眼一看遠處昆吾山道上,扶道山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一屁股坐在臺階上啃雞腿,見愁一怔,啞然失笑,道:「沒什麼事,不過萍水相逢故人,一點滴水之恩罷了。師父在那邊等急了,我們怕還是先過去吧。」

  不然……

  估摸著又要被臭駡一頓了。

  見愁歎了口氣,當先朝著那邊翻著白眼的扶道山人走了過去。

  「師父。」

  「別叫我師父,我可沒你這麼敗家的徒弟!」扶道山人眼睛一瞪,見她一臉的笑意,險些氣得把雞骨頭扔出去。

  「怎麼了……」

  見愁有些無辜。

  扶道山人氣不打一處來,一副憤憤的模樣:「你知道你之前一腳壞了人家昆吾多少靈草靈花靈樹嗎?咱們崖山要賠多少錢你知道嗎?啊?山人我告訴你,現在龐典那小金庫都要賠進去!」

  「啊?」

  這是見愁連帶著幾個傻眼徒弟的表情。

  扶道山人白眼一甩,手裏雞骨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在了昆吾乾淨的山道上:「所以,之前說要給你分的那幾件髒,現在沒了。」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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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15 09:53 PM

第121章 把酒對弈

  雖然從未真正覬覦過龍門龐典長老那小金庫裏的「贓」,可在聽見扶道山人說出這一番話來的時候,見愁心裏也忍不住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懷疑:「師父你與橫虛真人這樣的交情,他竟也問你賠昆吾?」

  「……咳。」

  交情深不深,那都是另算了。

  扶道山人望瞭望天,眨巴眨巴眼,梗著脖子道:「這可不是我與橫虛老怪的事情,乃是崖山與昆吾之事,又如何能逃脫?再說了,還不都怪你!還不都怪你!!!」

  搞什麼,山人我心虛什麼?

  明明搞破壞的是見愁啊!

  扶道山人一下醒悟過來,立刻拔高了聲音,朝著見愁咆哮。

  這一瞬間,沈咎等人都將同情的目光,遞向了見愁。

  大師姐,遇到師父你就從……哦不,認了吧。

  見愁也徹底無語,回首一望之前被自己破壞的那一片主峰前的對面,也覺得這動靜的確是有點大,一時之間心裏憋屈,也不知應該說什麼。

  扶道山人見她老實,心裏早就笑開了花,卻還裝出一副「勉強原諒你」的樣子,帶著眾徒弟一起回了崖山在昆吾的住處。

  月已掛上梢頭。

  住處內有一廳堂,當中有一大桌,上頭擺著幾多靈瓜靈果。

  扶道山人一進來,就直接撲了過去,一把將瓜果端起來,眉開眼笑:「哎呀,昆吾還是這麼財大氣粗,山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什麼,徒兒們,天色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師父我就先走啦!」

  哇哈哈哈,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不給這群蠢徒弟!

  「師父你好歹留點啊!」

  沈咎站在後面,一臉的無語。

  姜賀看著那一道在月下蹦跳,高興得手舞足蹈的聲音,好半天才道:「昆吾這麼好,他為什麼不住在昆吾?」

  這倒是一個疑問呢。

  大個子陳維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思索了很久,終於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很簡單啊,因為昆吾肯定養不起師父,如今是不得不款待。平日師父來,一定會被趕出去的!」

  「……」

  一片沉默。

  見愁忽然覺得這幾位師弟,都挺能瞎想的。

  她搖了搖頭,眼看著時間不晚,也想回自己的屋裏打坐休息一會兒。

  沒想到,就在她打算告辭的那一刻。

  沈咎直接掏出了一本小冊子:「大師姐留步,先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

  見愁有些詫異,接過了小冊子。

  沈咎有些得意:「師姐你看了就知道了,這可是咱們崖山獨家,別的地方沒有。我與幾位師弟,遵循我崖山傳統,為師姐搜集了這一份東西,想必師姐日後會用到。我們敢保證,這上頭寫的東西,絕對比智林叟的手劄更多!」

  比智林叟的更多?

  見愁一看那小冊子,拿起來一翻,便有一行一行的文字迸射了出來。

  「第三,五夷宗如花公子,修煉百花殺心法,至少有道印一十六,分春夏秋冬四季……」

  「無排名,白月穀陸香冷,號為藥女,精通丹道,除身負丹藥無數外,修煉天香心法,有闌珊豆蔻十印……」

  ……

  後面,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更多更多的資訊,甚至包含了每個人修煉的心法,各自的道印,甚至戰鬥的風格和弱點!

  即便是沒有更多資訊的,也根據其師承分析過了每個人最有可能的戰鬥方式和弱點,以及其師門的特點!

  見愁頓時一怔:「你們……」

  「感動吧?」沈咎又要繼續炫耀,「做起來可費力了。」

  見愁正要道謝。

  陳維山在後面憨厚地補了一句:「是啊,自打姜賀師弟不參加小會開始,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種東西了,以前都是二師兄帶著我們做,現在他人又不知道哪裏去了,我們做起來的確有些不熟練。」

  「……」

  這二傻子!

  沈咎簡直要用一種吃人的目光等著陳維山了。

  真是要被氣死了,本來想要主動在大師姐面前表表功的,結果現在這二傻子直接說這是崖山扶道山人門下的傳統,那還表個屁的功啊!

  寇謙之抱著劍,則是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見愁將他們的對話聽在耳中,倒是有些沒想到。

  原來是每一屆小會,扶道山人座下的弟子們就要齊心協力搜羅這樣的一份東西出來。而她是這三百年來扶道山人收的唯一一個徒弟,所以他們的確是第一次主動來做這件事。

  望著這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見愁只覺得拿在手裏有些分量。

  「多謝諸位師弟了,為我費心了。」

  「咦?」

  居然道謝了?

  沈咎一下忘了跟陳維山對視,有些驚詫地轉過頭來。

  見愁正用一種難言的溫和目光注視著他們,眼底暖意絨絨,唇角輕輕勾起,竟給人一種柳絮池塘淡淡風的感覺。

  那一瞬間,沈咎有些恍惚。

  見愁並未察覺到沈咎的這種恍惚,看了一眼外面斜斜掛著的月亮,又聽周遭只有淺淺的蟲鳴聲,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便道:「明日便是最後一天了,我回屋好生看看諸位師弟為我準備的這一份,以備不時之需。那諸位師弟……」

  「大師姐不必掛心,我們呀,還準備去昆吾四處逛逛呢。」

  沈咎一下明白了見愁的意思,大大咧咧表示他們早就有自己的「夜生活」了。

  去昆吾四處逛逛……

  的確是把昆吾當自家後花園了。

  再一想想扶道山人在昆吾隨地亂扔雞腿也沒被人逮起來的待遇,見愁心下多了幾分難言的複雜。

  她臉上笑容不變,只點了點頭,便道:「那我先回房了。」

  「大師姐慢走。」

  見愁轉身離開,沈咎等人目送她出去。

  出了這一間廳堂,見愁便能看見外面許多昆吾弟子的住處,片片的雲氣漂浮過來,讓昆吾山上的這一片建築,都在朦朧之間。

  她的房間,便在廳堂的東面,最靠裏的一間。

  見愁推門而入,手指一彈,一點靈火彈出,點亮了屋內的燈盞。

  她原想要盤坐下來修煉一番,卻發現白日修煉太多,如今又在築基巔峰的瓶頸上,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隻灌滿了水的容器,再修煉也不過是往裏灌水溢出。

  境界不提升,修煉也沒有用處。

  臨門一腳,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見愁算是深深感覺到了瓶頸的艱難,雖然她本人並不很在意。

  修煉不能,索性直接看看沈咎他們給的那一本小冊子了。

  見愁這麼一想,便將小冊子取出,慢慢翻看了起來。

  與會修士甚眾,由沈咎他們判斷對見愁有威脅或者小有特色的人,才會被記在在內。

  在這小冊子裏,她甚至看見了姜問潮的名字。

  「姜問潮,所通之靈疑為四方朱雀!戰力當有金丹中期,因其暫未出手,未知者甚眾。」

  朱雀?

  見愁曾在與賀九易交手的時候,明白通靈閣的功法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與本命道印其實有異曲同工之處,所通之靈越厲害,所施展的道印也就擁有越強大的威能。

  史載,宇宙分三紀。

  初為荒古,鴻蒙一片混沌,只有眾多生靈各自在長夜中廝殺。

  次為上古,天地分清濁,星辰誕生,垂掛於天。眾荒古生靈縱橫,人則生於天地,仿天地而行道,斬殺諸多妖神,將漫漫時光長河推到了如今。

  朱雀,作為四方神獸之一,與帝江一般,也是遺留自荒古的倖存者。

  見愁僅得到帝江風雷翼為印,便以難以駕馭。

  那麼……

  姜問潮呢?

  三十年前驚世的天才,卻無故修為倒退,會與沈咎等人記錄的這一句「所通之靈疑為四方朱雀」有關嗎?

  見愁一時怔忡了起來。

  「呼!」

  虛掩著的雕窗,忽然顫動了一下,似乎窗外有一陣疾風掠過。

  星月之下,似乎有人飛快地從外面過去。

  見愁一下警覺起來,下意識將小冊子一合,來到窗前,推窗而望。

  昆吾滿山月色皎潔,卻與崖山孤高的冷清不同,帶著一股世俗的煙火氣,隱約間可見山屋樓臺等建築。

  此刻,便有一道赤白的光芒,逃命一樣從遠處的山屋邊掠過。

  後面另一道白光迅疾地跟上,靈氣的波動霎時驚動了一些人,只是眨眼之間,隨著前面那一道白光投入昆吾境內茂密的山林之中,後來的那一道光芒也隨之沒入,沒一會兒便消失不見。

  好大的膽子啊。

  在昆吾主峰邊上,也敢這樣追來追去,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見愁皺了眉,這樣的動靜卻也沒見一人出來圍觀,倒是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明白過來:昆吾雖大,可如今來人卻多,誰知道人家又是什麼恩怨情仇?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些事即便是昆吾都不好處理,沒出什麼大事之前,索性不搭理。

  既然如此,她好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見愁這麼一思索,便要兩手將窗合上,沒想到,遠處山道上一條淡靜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懷抱著什麼的女子,似乎也是被那兩道飛掠的光芒吸引,抬起頭來,看了上頭一會兒。

  不過,她也不很在意,又緩緩順著喜山林間的長道朝著遠處而去。

  雪白的衣裳,在一輪素月的映照下,更似月宮仙子,拔俗而出塵。

  見愁忽然想,在她進入十九洲之後,見過那麼多的人,許多女修都被人稱為仙子,可也真只有陸香冷這麼一個,算是真正當得起「仙子」之名。

  只不過,這一位明顯不是什麼在意虛名之人。

  「嗚嗚嗚……」

  原本還在打瞌睡的小貂,被外面來的山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在簡單的蒲團上頭縮了縮身子,半點沒有醒的預兆。

  見愁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只乘著這吹來的一陣風,悄無聲息地飛出了窗外,飄搖如仙鶴一般,掠過了昆吾半個山頭,朝著山下林間落去。

  一百一十六座接天臺上,皆空無一人,不復白日的熱鬧。

  清溪一條,從昆吾山頂流下,順著長滿了草木的林間,一路蜿蜒而去。溪流兩旁的林木,因已入深秋,已經帶著幾分枯黃,被打上一層白霜,偶爾從林間碎落的月光墜下,鋪在草木枝葉上,更有一種淒冷之感。

  見愁落下來,已失了陸香冷蹤跡,索性信步順著這林間走去。

  幽冷的月,最易引起人愁思的一片。

  見愁忽然想起,她曾與謝不臣有花前之盟,月下之誓。

  在這樣的一輪月下,她曾為他忽然來的低低一句「何堪攬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與他兩人奔襲在深巷之中,躲避著追殺而來的仇人,曾攜手在這曉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莊,隱姓埋名,彼時他還叫謝無名,後來改名不臣改字無名。

  也是在這樣的一輪月下,死而復生的她,帶著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針線簍中看見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銀鎖。

  「嗡……」

  琴弦震動,霎時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見愁深陷於思緒之中,想著如今站在謝不臣曾修道兩年的昆吾地界上,卻不得仇人相見可拔劍相向,竟也覺出一種諷刺來。

  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裏,只帶著一種難言的平和之意。

  這是很簡單的琴音,甚至聽不出是什麼曲子來,似乎只是信手一拂,隨便出來試音的調子。

  然而,越是隨心,越是自然。

  見愁腦海之中翻湧的思緒,沒有平息,只循著這琴音而去。

  溪水在她腳邊,漸漸變得寬闊了那麼一些,淌過長滿了青苔的山石,終於匯入了前面忽然出現在見愁視野之中的湖泊。

  一片茂密的森林陰影,環繞著中間那平滑如鏡的湖泊。

  幾乎不起半點波紋的水面上,倒映著天上那一輪霜月的影子。

  湖邊有一條木頭棧道,朝內延伸出幾丈,瞧著有些古舊。

  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這木道的盡頭,面前有一張木台,上頭擺了一樽酒,她雙膝之上擺著一把新製的木琴,正輕輕用手指撥動才上的琴弦,帶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見愁慢慢從林間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到了湖泊之畔。

  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覺到了有人的到來。

  陸香冷側過眼眸來,朝左邊一望,果然瞧見了一身月白長袍的身影,不過在認清她身份的時候,也有幾分詫異。

  一時靜默。

  「星夜難眠,見著外面有人追逐,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所以順路下來走走,沒想到有陸道友雅興飲酒撫琴,所以循聲而來。」

  見愁慢慢地走上了棧道,一舉一動倒是極為自然。

  「昔日得陸道友贈碗一隻,沒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見陸道友獨自飲酒,不知是否又能討上一盞佳釀來飲?」

  陸香冷之前遠遠見過見愁一眼,如今切切實實看她走到自己面前,果真還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見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頓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來。

  「原來是見愁道友。」

  「星夜前來,只怕是攪擾了陸道友的雅興,不過故人相見……」見愁微微一笑,「久仰,久違。」

  久仰。

  久違。

  陸香冷微微一怔,只覺得此四字頗妙,有幾許值得玩味之處。

  她那纏著黑氣的手指,壓在琴弦之上,一片靜默無聲後,亦笑:「是久仰,是久違。美酒佳釀雖無,卻有清泉幾盞,見愁道友如不嫌棄,或可一敘。」

  「如此,卻之不恭。」

  見愁於是走上來。

  陸香冷將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側,取出另一隻酒盞來,手指一按,便有一長頸酒壺出現在她手下,一傾,便有汨汨瓊漿墜落,注入酒盞之中。

  見愁順勢落座在陸香冷對面,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兩邊放著酒盞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面還錯落著不少黑白二子,拚成一局珍瓏殘局。

  一時之間,見愁頗感興趣。

  「不知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卻不言是陸香冷所留,只因為見愁一眼便判斷出陸香冷才來不久,也沒有落棋的時間,所以連詢問是否是陸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審了。

  觀察力和下意識的思考,讓她的判斷與言語有別於庸人。

  眉似罥煙微蹙,陸香冷整個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她看了見愁一眼,微微笑道:「我來時便有,也未損壞此一局,只是做了一回俗人,將棋台作了酒台。」

  「如此卻是有些浪費了……」

  見愁的目光,從這棋盤的一子一目之中劃過。

  這棋盤與俗世間棋盤毫無差別,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質都為石質,伸手輕輕一觸,粒粒圓潤。

  陸香冷道:「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頭,被人隨手抓起,輕輕磋磨,便成這一顆顆圓潤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間,顏色其實有隱約的不同。這一位執棋者,也似隨性之人。」

  見愁聞言,望著這棋盤,搖了搖頭。

  她琴棋書畫不精通,卻有耳濡目染,也曾看過不少的琴譜棋譜,瞧過不少珍瓏棋局。

  眼下的這一盤棋,黑白兩子都是同一個棋路,明顯是一人的手筆,估計是自己跟自己下。

  只是執棋者思維縝密,考慮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來,以至於眼前這一盤棋,竟像是怎麼下怎麼和的一盤死局。

  黑白相戰,步步殺機。

  可這殺機,都是同一執棋者所留。

  隨性?

  當然不是了。

  見愁搖頭,引起了陸香冷的疑惑,她低頭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搖頭的原因。

  「竟是我沒想到了。」

  約莫是人之將死,所以也懶得去思考那麼多了。

  陸香冷莫名地一笑。

  見愁見了,手指敲在這木棋盤邊緣,盤算著一黑一白的走勢,只覺得心意浮躁,攪在這一局的殺意之中。

  「陸道友可也會下棋?」

  陸香冷一下抬頭看她。

  兩人目光對視,於是她一下明白了過來,只抬手輕輕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頭沾著潤濕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輕輕一捏,便成了一顆圓潤的白子。

  「略會一些,不過……」

  「也沒人知道是咱們幹的。」

  見愁自然知道陸香冷在想什麼,畢竟亂動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禮貌,不過……

  「反正原來這一盤棋,下到最後不過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會分出勝負?人怎能戰勝自己?還不如,將這一局棋給旁人下了。陸道友若是擔心,回頭複盤便好。」

  陸香冷有些驚異,亦有幾分愕然。

  見愁也從湖底挑了幾顆石子上來,見她這般望著自己,隱約猜到她在想什麼,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這樣的人?」

  「……見愁道友比旁人來得灑脫隨性。」

  陸香冷眼底浮出隱約的微光,唇邊的笑容裏,卻帶著一種難言的感慨。

  她本忘了,眼前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師姐,縱情而行,率性而為,再合適不過。

  「如此,你我便就著這一局,過上兩手吧。」

  見愁執黑,在如今的棋盤上,正好先行。

  於是,她當先落下了一子。

  陸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製了一半的木琴,再無人理會。

  這一盤殘棋,從月東升,下到月西沉。

  一手,又一手。

  原來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慮之周全,簡直超乎想像,只有下起來的時候,才知原來看似閒筆的一顆棋子,可能會有不同的作用。

  只是不管是見愁還是陸香冷,都非這原來的執棋者,也就不知她們落子時賦予這些閑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罷了,我棋力不濟,白白廢了原先一盤好局……」

  一顆白子已在指尖,卻怎麼也落不下去了。

  陸香冷微微一歎,終於一收手,將棋子放在了棋台旁側。

  見愁左手手心裏還握著幾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輕輕敲擊,似有幾分百無聊賴。

  她聽得陸香冷此一句,只道:「執棋的原主,走的是縝密周全、一擊必殺的棋路,陸道友卻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關頭,卻會因一時的軟弱失去先機。雖然……在這一局中,你並沒有什麼先機可言。」

  因為先機都在見愁這邊。

  這一番話,著實不算是客氣,甚至帶著一種辛辣之感。

  陸香冷聽得一怔,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失笑道:「見愁道友說得極是。」

  只是……

  她觀見愁此盤的棋路,竟與那下棋的原主相差無幾,該吃她棋子的時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絕沒有半點的猶豫。

  只這一份果斷剛毅的心性,已不知勝過陸香冷所識所謂「豪傑修士」幾倍。

  見愁也知道這一盤的勝負如何了,倒也沒在意,將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著道:「下棋時候太狠太直,刀刀見血,真怕陸道友此刻與我翻臉。」

  陸香冷依舊失笑:「見愁道友是可引為知己之人。」

  可引為知己。

  藥女陸香冷,原本也不是個心氣兒低的人,能說出這一句「可引為知己」,若叫旁人聽了,只怕都要大駭一會兒的。

  「那看來,你我算是有緣了。」

  見愁將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盞酒端了起來,輕輕一嗅,沒有半點酒味,便知的的確確不是什麼美酒,竟直接將手一翻,乾脆將這瓊漿倒進了湖水之中。

  陸香冷頓時驚訝。

  「見愁道友這是……」

  見愁也不解釋,又一伸手,把陸香冷面前的酒盞也端了過來,倒入了湖水之中。

  「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贈小貂一碗,有飲水之恩。今日手談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這區區山泉瓊漿,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

  陸香冷無言。

  她未告訴見愁,這斟上的兩盞瓊漿,乃是地底靈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製,有解毒醒神之功效,於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難得一見。

  不過見見愁已經倒掉了,她也並未多言,只一歎:「仙子不敢當,香冷只願自己俗人一介。」

  將死之人,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蠍之毒,無非最後掙紮一番,延緩個幾日罷了。

  如今見愁倒掉,倒也乾淨。

  見愁將空空如也的酒盞並到一起,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明朗的笑容來。

  手一翻,一隻杯盞,霎時出現在她手中。

  那杯盞之上,盤旋著古拙的花紋,鐫刻著上古的文字,盞中有玉液冰寒,一層薄薄的寒氣籠罩在水面之上,被天上將沉之月一照,頓時有一種迷離如霧的美感。

  一種清寒之感,伴隨此杯盞一出,頓時溢出,蔓延到整個湖泊!

  霎時間,連整片湖泊表面都結了一層薄冰!

  陸香冷放在棋臺上的手指,頓時僵硬。

  她愣住了。

  見愁卻沒有,只心裏嘀咕出了殺紅小界,這一盞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像之中的要大很多。

  她手一傾杯,將盞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兩隻酒盞之中,只一擺手。

  「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時此地,又怎能沒有真正的玉液瓊漿?還請香冷道友,滿飲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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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18 PM

第122章 第三日

  空氣裏,浮著幽幽的冷意,像是連飄在空氣中的這些淡薄的霧氣,也都要被這盞中乍泄的寒意凍住。

  陸香冷只覺得那寒氣貼著她的面頰,卻並不叫人覺得寒冷刺骨,只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意。

  地蠍生存在有地熱的地方,往往在地面以下千尺處,不同於尋常的蠍毒,屬於火毒,奇邪無比,又極霸道。偏生陸香冷又是極陰之體,兩相抵觸之下,不僅渾身經脈被地蠍毒摧毀,長此以往更有修為倒退之危。

  更不用說,她本身實力,被此毒所限,從智林叟下降的排名便可觀一二了。

  冰藤玉沁乃是成千上萬年冰藤所滴的汁液,只是時日長久,有如玉質,遂被尋常人名之曰「玉沁」。

  《大藥經》有載,此物性極陰純,驅天下所有陽火之毒,莫有能當者。

  陸香冷中毒之後,翻遍了醫術藥典,也不過是在《大藥經》上尋到了這樣寥寥一行字,便知道其餘再多的所謂靈丹妙藥都無甚作用,若無冰藤玉沁,或恐她修為盡廢,甚至一死也難逃。

  只是冰藤玉沁早在上古時代便沒了蹤跡,又叫她一個如今的修士去往哪裏尋?

  這兩年多以來,白月穀暗中尋訪冰藤玉沁,甚至求助於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門,甚至求助於崖山、昆吾,所得到的回答無一不是「沒有」。

  連昆吾崖山這般的底蘊,都沒有這樣的東西。

  陸香冷想想也知道,再得到冰藤玉沁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沒想到……

  讓整個白月穀踏破鐵鞋,尋了千山萬水也沒著落的東西,如今便以這樣一種讓她毫無預料,又輕描淡寫的姿態,被人放到了她面前。

  這一瞬間,陸香冷說不出話來。

  她的目光在這兩盞冰藤玉沁上停留了許久,才回到了見愁的身上,張口想要問一些什麼,可真待將兩片嘴唇分開了,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見愁也這樣注視著她,卻並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

  這樣的一個晚上,能遇到不也是緣分嗎?

  她伸手自己端了杯盞起來,同樣不說話,只對著陸香冷一舉杯。

  於見愁而言,這一盞冰藤玉沁也算珍貴,可煉體已過,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作用。

  或許它可以換很多的靈石,但在崖山的見愁,至今也沒有過需要靈石的時候。所以,用一盞沒什麼用的冰藤玉沁去換沒什麼用的身外之物,似乎並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而今日失了陸香冷的蹤跡,卻還能遇到,不能不說是個緣分。

  善緣難結,遇到了又為什麼不能交個朋友?

  再說,陸香冷此人,的確與自己投緣。

  率性而為,心至意至。

  她自己開心了就好,至於旁人會不會說自己暴殄天物,又與她有什麼關係?

  素白的手掌握著蒼青色的杯盞,玉液瓊漿只在盞中浮動,晃蕩著一盞的月色。

  見愁背對著滿面平湖而坐,身材纖瘦,可脊背挺直,自有一股卓然的風采。

  陸香冷踏入修行之路亦有不短的時間,卻還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一個人——冰藤玉沁,隨手斟入杯盞之中,竟不過是為了還請她昔日所贈之碗,為著一句「區區山泉瓊漿如何能與仙子相配」,便放在了她的面前。

  此時……

  能說一句果真不愧是崖山大師姐嗎?

  不過,都不需要了。

  這一份情,她記在心裏頭了。

  見愁不是什麼矯情的人,她又何必在意這些?

  也只一伸手,將面前的酒盞端了起來,兩手奉著,陸香冷微微一笑:「香冷卻之不恭。」

  見愁微一頷首,與陸香冷一道,將酒盞往袖中一遮,皆滿飲而盡。

  冰藤玉沁本就是極霸道的一種靈物,見愁煉體之時也是直接飲用。

  於陸香冷而言,整整的一盞冰藤玉沁,有多無少,即便是直接飲用,也似乎完全不怕不夠用。

  只在冰藤玉沁入口的那一瞬間,她身上浮動的黑氣,幾乎立時受驚一樣,被逼了出來,在她體內翻騰成一片!

  手指指訣一掐,一道紫金光芒霎時在她指尖上亮起。

  原本一道黑氣已經凝成了一條線,從她心肺處延伸而來,穿過手臂的經脈,蔓延過她的手掌,險險已經抵達她指尖。然而在紫金光芒亮起的這一刻,黑線像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天敵一樣,竟然猛然朝後退縮而去!

  它像是一條擇人而噬的蟲子,被那一點紫金色的光芒催逼著,又不甘心這樣退走,竟隱隱有反撲之勢。

  紫金光芒頓時有搖曳之感。

  陸香冷緩緩將雙眸垂下,心神一定,手指掐得更緊,紫金光芒重新穩固下來,光芒大放!

  頓時如摧枯拉朽一般,那一道黑線瘋狂地朝著後方退去,朝著陸香冷心肺之處縮回!

  ……

  見愁只注視著這一幕,雖有些微的驚訝,不過也還在意料之中。

  冰藤玉沁的功效太過霸道,一入體內,便引發了一場與地蠍毒的戰爭。

  不過在她自己這裏,因為之前已經飲過一盞冰藤玉沁,並且還有一滴精華在內,所以這半盞玉沁,於她卻是沒有什麼作用,只不過感覺自己渾身的血肉,又得到了一層滋養,效果已經不很明顯。

  畢竟見愁此刻的身體強度已經達到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地步,只怕是再喝十盞玉沁,也不會有質上的突破。

  所以,從始至終,她都頗為平靜。

  陸香冷在驅毒,見愁也不打擾。

  瞧瞧天邊西墜的月,她此刻也沒有半分的睡意。修士的精神,也偶爾需要通過睡眠來放鬆,可今日的她並無此意。

  目光從陸香冷的身上漸漸收回,見愁又看向了眼前這棋盤。

  陸香冷已經投子認輸,可見愁卻不敢說自己是真的下贏了。

  這一盤棋的原主,應當是個棋力甚強之人。

  見愁一下起了更深的好奇,便將棋盤之中的一顆顆黑白棋子撿了起來,趁著天色未亮,不如複盤來看看。

  幾乎快要滿滿當當的棋盤,很快就被見愁清了出來。

  在之前與陸香冷對弈的過程中,她已經牢牢記住了方才那一局棋的模樣,而且分析過了對方的棋路,雖無棋譜,卻推出了唯一的行棋路數,於是一顆一顆棋子重新放了回去。

  黑子先行,白子隨後。

  棋子落下無聲,一開始便圍繞著天元與四角上的「星」廝殺起來。

  一步一步,見愁下到某一手棋的時候,忽然心驚了那麼一瞬。

  ……

  這棋路,她是不是有些熟?

  依稀記得,曾在昏昏的午後,為人複盤一局,便是同樣的感覺,同樣的滿盤佈局。自己與自己鬥,下到最後,也不過是一盤死棋。

  人智之高,或可通天,或可勝天,卻偏偏不能勝己。

  按在一枚白子上的手指,忽然鬆了些許。

  見愁眸底的神光,就這麼冷了下來。

  木作的棋台乃是隨意用周圍的樹墩削成,還帶著很多細小的木刺,樹木天然的年輪一圈一圈盤在棋盤之上,將棋盤分割。

  昆吾境內,距離主峰很近的地方,空曠無人的棋台,一點也不新。

  「啪。」

  見愁終於還是沒控製住,手指離開白子的時候,便聽得一聲輕響,在這有蟲鳴之聲的夜晚,並不很明顯。

  只是當她挪開手指,原來用指腹按著的白子,已經散成了一堆粉碎的石屑。

  好一盤棋。

  一點點的殺意,在她眸底凝聚。

  冷月,如霜!

  隔著一片茫茫的西海,遙遠的人間孤島。

  青峰庵之內,同樣一輪素月籠罩。

  隱界裏面,無日無月,不分晝夜。

  流動的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

  青峰庵隱界之內動盪,幾乎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繫,自成的一方規則本就薄弱,如今被抽空了所有靈氣,竟也鮮少能得到補充,整個隱界之中顯得空蕩蕩的。

  戈壁灘上的黃沙,不知何時化作一片虛無,消失在隱界中。

  無數的山石,也因為規則的損毀而紛紛墜入虛空。

  滿目的黃消失無蹤,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虛空裏懸浮著一道帶血的身影。

  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來自他身下旋轉的鬥盤。

  一條一條坤線延伸開去,光芒卻似乎於它的主人一樣,有些虛弱和暗淡。於是,萬象鬥盤不斷地向外吸取靈氣,卻始終難以填滿整個鬥盤。

  天元之中那一點金光,卻已經逐漸擴散開來,變得刺目無比。

  來不及了……

  純粹的金色,像是在流動一般,終於漸漸達到了一個極致。

  於是,一片虛影忽然浮出。

  黑子,白子,都如道子,一枚一枚地落下,在這八角鬥盤上,湊成一盤近乎完美的和局!

  在最後一枚白子落下的剎那,忽然有一片金燦燦的光芒自天元處沖天而起,直貫虛空,像是要將整個如夜的隱界都照亮!

  一道烈火,似從天元處燃起,將一片流金炙烤,逐漸凝練……

  無數的金光散去,開始顯露出一點一點金色的渾圓虛影,初時還小,只在不斷的旋轉之中變大!

  若有任何一名修士在場,只怕立刻就能認出來——

  結丹!

  謝不臣的眼,始終沒有睜開。

  他身上還有斑駁的血跡,甚至連之前被山石砸落的傷口都依舊存在。每當一道靈氣從恐怖的傷痕上流過,想要癒合傷口的時候,隱約間便會出現一道深藍色的劍氣,從傷口之中浮出,將癒合的進程阻斷!

  崖山,曲正風!

  好一把海光劍……

  謝不臣眉目之間忽然浮出了幾分痛苦之色,那漫天的金光,巍巍一顫,竟隱隱有幾分不穩……

  天邊,漸漸有了魚肚白。

  見愁望著那一輪逐漸模糊掉輪廓的月,終於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對面的陸香冷,借著冰藤玉沁之功效,她眉心之間閃過一道霜青之色,指尖的紫金色光芒在一剎的熾烈之後,終於緩緩平和下來。

  一縷黑氣,從她眉心之中抽離,忽然如煙霧一般飄散到了虛空之中。

  風一吹,一下就散了。

  在陸香冷指尖的紫金光芒逐漸暗淡的同時,見愁低垂下目光來,伸手輕輕將棋臺上的碎屑拂去。

  這一盤棋,已經廝殺到了中盤,只是見愁依舊沒能完成它。

  留在這裏的是一盤殘棋。

  沒有勝負,也沒有和局,只有戛然而止。

  慢慢地收回了手,棋台乾淨的一片,這時,她才從容地看向了陸香冷。

  指尖的紫金光芒,這才完全消失。

  陸香冷終於睜開了眼睛。

  天際一道金光,刺破了昏沉的黎明,進入了她眼底。

  「當……」

  昆吾主峰之上,遠遠出來一聲悠長的洪鐘之聲。

  入場選拔的最後一日,也終於到來了。

  一夜竟就這般過去。

  流淌在陸香冷身體裏的,是這兩年多來難得的清澈靈力。

  不再有汙濁的黑氣,破壞著她的修行,就連曾被地蠍火性之毒損害的身體經脈肺腑,也在冰藤玉沁的滋養之下,回復了原來的活力,甚至更為精粹!

  神光奕奕,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豐滿。

  她臉上的蒼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健康的白皙,就連嘴唇都恢復了一點明豔的血色。

  只在這天地晝夜交匯的一刻,昔日的藥女陸香冷,又回來了。

  見愁還不曾見過這樣的陸香冷,只覺她如瑤台的月娥,清冷不可方物之間,又多一種因強大而生的從容。

  「驅毒耗時甚久,讓見愁道友久等了。」

  陸香冷長舒一口氣。

  見愁笑道:「香冷道友謙遜了。聽聞地蠍毒甚是難纏,我雖不知丹道醫道如何,卻也知若換了尋常修士,即便有冰藤玉沁,沒十天半月,也不能成功解毒。相比較起來,香冷道友只用了半夜,若說出去只怕會駭人聽聞了。」

  「也比不得見愁道友一出手便是冰藤玉沁,來得震駭。」

  陸香冷搖頭歎了一聲。

  只怕她若將自己昨夜的經歷,對白月穀同門與長輩去說,也會引起一片的目瞪口呆吧?不過因為昔日一碗結交,竟能認識崖山大師姐,且還莫名地飲了對方一盞冰藤玉沁。

  這是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好運。

  見愁卻不覺得有什麼。

  殺紅小界一場奇遇,她還有帝江骨玉,風雷之翼呢。

  區區一盞冰藤玉沁,似乎也只是殺紅小界之主綠葉老祖給小輩們的小禮物。

  「如今你我看這冰藤玉沁都覺珍貴,只是若他日你我皆在通天之境,看此物又算得了什麼?」見愁乃是有感而發,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盤,笑道,「小會接天臺,昨日還餘下一百一十六座,一百一十六接天臺中,獨少香冷道友一人矣。」

  是了。

  左三千小會入場的資格爭奪,還有最後一天。

  陸香冷同樣一笑,眼底亦有通透的神采,修為雖未盡數恢復,瞧著身形纖弱,還有幾分扶風的病態,可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回來了。

  只今日雖不一定能淩於群英之上,但拿下一座接天臺,卻還是綽綽有餘。

  「毒既已解,他日當與見愁道友同台。」

  新的一日,見愁也需要在一個時辰之內返回。

  按照規則,有主而其人未歸的接天臺,在新的一天開始之後,其人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回來,否則接天臺便重新變成無主之台。

  如今見愁的那一座接天臺,乃是四座合一而成,是所有接天臺中最大的一座。

  若是丟了……

  見愁思索一下,嗯,有點可惜。

  所以,還是儘快趕回吧。

  從棋台旁起身,見愁最後看了那棋盤一眼,便面容冷淡,與陸香冷並肩離開了這湖心長道,順著那一條林間的小溪,朝著昆吾主峰山腳而去。

  山腳下,已經是一片的喧囂。

  眼見著便是最後一日了,先前沒有出手的高手們,也都終於不再保留,先後出手。

  所以鐘聲一響,隨著一個又一個人上臺,不斷有歡呼聲,低喝聲,哀歎聲,議論聲……

  接天臺上爭鬥不休,眾人都看得眼花繚亂。

  只是依舊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最高的那一座接天臺上。

  有來得早的修士,一早就發現上頭沒人。

  那一位崖山的大師姐,竟然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下面人群的一個角落,小胖子姜賀瞪著眼睛瞧著上面:「真的沒人……」

  「真是怪了……」

  沈咎也是有些傻眼。

  昨日給了大師姐那一本小冊子,他們就等著今日看大師姐大發神威,來個入場第一的好名次,沒想到今早起身的時候,去大師姐屋門口敲了敲,裏面竟然沒人。

  原以為大師姐一定是跟之前一樣,早早就已經在接天臺上了,沒想到,竟然是他想多了。

  大師姐竟然不在。

  下意識地,沈咎朝著自己身前不遠處望去。

  曲正風一身玄色長袍,負手而立,身邊站著的是昆吾白骨龍劍吳端,兩個人也都齊齊抬起頭望著上頭。

  吳端思索了許久,竟道:「難道你崖山大師姐又與人相約江上?」

  曲正風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了幾分莫名的神色:「聽吳端道友此言,倒似質疑大師姐的行事了。」

  「我說的是約戰。」

  吳端一本正經地糾正了一下。

  當然,眼看著曲正風眼神變化,他很聰明地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直接轉移話題道:「不知曲兄覺得本屆何人能登一人台?」

  這還用覺得嗎?

  曲正風終於懶得再與吳端交流。

  昆吾沒問題的人,腦子裏多少都有幾個坑。

  吳端平白吃了閉門羹,頓時一臉的悻悻,索性也不說話了。

  還就不信了,見愁能不來不成?

  另一邊。

  白月穀眾人也慌了神。

  馮璃站在原地,四下裏望了許久,只覺得手腳冰涼。

  「不在,不在……陸師姐不見了……」

  「馮師姐,你別急,陸師姐不會出事的。」有人安慰。

  「你知道什麼?」

  一向性情溫和的馮璃,一下厲聲呵斥。

  那相勸的女修嚇得一怔:「馮師姐……」

  「……」

  馮璃一下醒悟過來,她朝旁人發什麼火?

  一時之間想要笑一聲,卻不知怎地掉下了眼淚。

  陸師姐的毒,已在心脈肺腑之上,如今又在第三日之前消失,叫她怎能不擔心?

  「陸師姐……」

  她低聲呢喃。

  「快,看那邊!」

  「我沒看錯吧?!」

  「快快快……」

  「看!」

  ……

  一片驚詫至極的聲音,忽然從人群的邊緣響了起來!

  還在垂淚的馮璃,一下就聽見了這聲音,原本不怎麼感興趣。

  卻沒想,她身邊的女修已經露出了驚喜的神色,直接一拽馮璃的袖子:「馮師姐,馮師姐你看!是陸師姐!」

  「什麼?」

  馮璃一怔,幾乎是立刻回頭看去。

  這一刻,密密麻麻站在場中之人,也都聽到動靜。

  從人群的邊緣,逐漸向著人群的中心,每個人都因為好奇,轉過了頭去!

  在看清那從林間並肩走來的兩道身影的瞬間,每個人都是心頭一震!

  一道月白,一道雪白。

  一個是崖山大師姐,一個是白月穀藥女。

  見愁與陸香冷!

  馮璃在認出陸香冷的那一刻,幾乎立刻就要奔過去,可在邁開第一步的瞬間,她忽然瞪圓了眼睛,望著陸香冷那一張白皙得毫無瑕疵的臉!

  沒有人比馮璃更清楚這兩年受地蠍毒所侵的陸香冷,到底是什麼模樣。

  如今這分明是沒有半分陰鬱黑氣纏繞!

  「師姐的毒……」

  解了?

  另一邊,崖山眾人並著一個吳端,也都齊齊扭頭去看。

  這一看,頓時傻眼了一片。

  「呃……為什麼大師姐會跟白月穀藥女在一起?」小胖子姜賀在看見那明顯認識才一起走回來的兩個人的一剎,頓時有種無法理解的感覺。

  沈咎亦喃喃:「我問誰去……」

  明明昨天大師姐還在問陸香冷的情況啊!

  這特麼你們倆要認識你還問我幹什麼?!

  到底啥情況啊!

  曲正風眼底,卻帶了幾分奇異之色。

  他沒說話,只不發一語地瞧著。

  見愁一路與陸香冷行來,也隨口聊著本屆小會的一些熱門人物。

  她們也不著急,從湖泊那邊行來,走到山腳下,也不過花了兩刻,時間是綽綽有餘。

  「所以見愁道友是以為,本屆除卻那幾人之外,另有幾個高手不曾出手,其中便包括這三十年前的天才,通靈閣的姜問潮……」

  在聽見愁說了姜問潮有關的情況之後,陸香冷也有了些微的思索。

  她正走出林間,來到人群邊緣,周圍便起了一片驚呼之聲,似乎頗為驚訝。

  於是,只在那麼一瞬間。

  站在人群邊緣的見愁與陸香冷,便看見整個場中人,一個帶一個,竟然全數望了過來!

  一時之間,氣氛奇怪。

  這麼齊刷刷的目光,到底是要幹什麼?

  見愁默默看了一眼頂上還空無一人的最高接天臺,心底已經隱約有幾分了然。

  如花公子不知何時已經將那一座花台搬上了接天臺,此刻正懶洋洋地倚在上面,同樣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見愁,也注視著她身邊站著的陸香冷。

  「看來,大家已經等久了……」

  陸香冷微微地一笑,如解凍的冰面。

  見愁點點頭,目光從人群中一閃而過,便已經瞧見了那邊傻眼看著自己的崖山眾人,當然包括一個曲正風,附送吳端一隻。

  陸香冷也看見了。

  見愁道:「香冷道友的同門不見道友影蹤,只怕也等急了。來日方長,容後再敘。」

  「容後再敘。」

  陸香冷一拱手,與見愁簡單道了個別。

  見愁點點頭,便直接在眾人或是驚訝或是狐疑或者充滿挑戰性的目光之下,直接穿過了人群,朝著崖山眾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大師姐。」

  諸人都開口叫了一聲,曲正風站在旁邊沒說話。

  待得眾人話音落地,見愁看了他一眼。

  曲正風也瞧了她一眼。

  兩人目光對視之間,似乎有那麼一點點隱約的深意。

  唇角一勾,曲正風莫名笑了一聲,也喚道:「大師姐。」

  嘖。

  心不甘情不願啊。

  見愁想起之前與曲正風約的一戰,臉上的笑意也加深了,也道了一聲:「諸位師弟久等了,昨夜出去偶遇了一位朋友,沒想到聊久了一些,險些耽擱了時辰。現如今,沒什麼狀況吧?」

  狀況?

  那倒是沒什麼。

  只是……

  曲正風看了一眼見愁之後,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東面第二十八座高臺。

  曾與見愁在困獸場有過一場交手的崖山戚長老之子,戚少風,臉上帶著一點沉默的靦腆,將身子沉了下來,戒備地站在上面。

  雙眸裏滿帶著警惕,他注視著自己的對面。

  一身暗紅色長袍,將身軀的每一處都遮擋得嚴嚴實實,指尖都沒露出一點。

  眉心一道劃痕落下,一線血痕!

  燦爛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是金陽照殘豔,就連眸光裏,似乎也帶著隱約的暗紅。

  少年臉上籠著一層陰鬱,卻冷淡地沒什麼表情。

  見愁順著曲正風目光望去,頓時心頭一震。

  封魔劍派——

  夏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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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19 PM

第123章 天河劍浪

  《一人台手劄》

  第二,封魔劍派,夏侯赦。

  萬兵之主!

  ……

  見愁想起在手劄上所見智林叟之批語,只這寥寥四字,萬兵之主!

  沈咎等人也為她做過一份小冊子,可這裏面依舊沒有與「封魔劍派夏侯赦」相關的消息。

  左三千小會開始已有兩日,此少年曾與見愁有過一面的交道,甚至一眼就看破了她藏在眉心的鬼斧。彼時鬼斧曾有異動……

  見愁即便不知他身份,也已經有了隱隱的猜測。

  更何況,後來曾在封魔劍派眾人之中見過此人的身影,又加之眾人議論,便知這一直沒有出手的少年,是本屆除了自己之外,最出人意料的一匹黑馬。

  只是見愁怎麼也沒想到,戚少風竟然會這般倒楣,竟會撞上夏侯赦。

  看眼下這情況,怎麼也不像是戚少風主動去挑戰旁人,倒是有十之八、九是夏侯赦上來,為他所戒備。

  曲正風雖一字不言,可眼神直直朝向此處,便是很明白地告知了見愁:這就是狀況所在了。

  對這一位「第二」的實力,見愁實在很是好奇。

  如今的她以區區築基期的修為排在第一,實在不是很符合常理。可夏侯赦,卻是實打實的金丹中期,半點水分都沒有。到底對方有怎樣的本事?

  反正上接天臺的時限是一個時辰,見愁乾脆不著急了,還有大半個時辰可供揮霍,她乾脆直接站在此處觀看,也不回去了。

  見愁的歸來,陸香冷的出現,疑似已經不再虛弱,見愁也不上去,只在下面觀看……

  著實都引起了一番討論。

  只是很快,眾人的注意力,便都與見愁一般,全數轉移到了這一座接天臺上。

  封魔劍派夏侯赦的第一次出手!

  很顯然,這才是關鍵。

  在一片的目光之中,戚少風顯然不是很適應。

  然而,更讓他不適應的,是站在對面的少年,那面無表情的臉。

  陰鬱之氣纏繞在他眉眼之間,只讓這秀氣俊美的面容,都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夏侯赦的目光也是沒有溫度的,冷的。

  上臺之後,他沒有動手,始終只是垂手站在上面。

  長久的敵不動我不動,讓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麼就能不動呢?

  這樣下去也不是什麼辦法。

  戚少風一咬牙,直接頓步而出,手一提,便拔劍而起。

  他使的是一柄明黃長劍,是為「天得」,起劍時便有三道光芒從空氣之中凝結而出,附在劍身之上,咻地一下流過整個劍身,在他出劍之時彙聚到劍尖。

  這三道光芒,謂之三才之氣,一旦彙聚到一起,便立時炸出一道紮眼的強光來,朝著暗紅長袍少年前心口偏左三分襲去!

  劍勢迅疾,眼見著天得劍便要刺入夏侯赦前胸!

  觀戰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夏侯赦一直攏在袖中的手憑空一抓,空氣之中立時一片漣漪般的波紋隱現,一柄通體黝黑的長劍被他信手一般拉出。

  蒼白的少年,在那持劍的蒼白手掌露出之時,眾人竟已經分不出到底是手握著劍,還是劍帶著手!

  他的人,與他的劍,竟似融為一體!

  台下崖山眾人,幾乎在瞬間露出了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崖山弟子素來使劍,所以比尋常人更能清楚地感覺到——

  人劍合一!

  只在他出劍的這一瞬,已然明瞭!

  夏侯赦的目光,從戚少風的身上收回,原本毫無溫度的視線,在落回黑劍身上的一剎那,竟似乎有了一點難得的人味兒。

  他注視著劍,像是注視著自己最心愛的女子,帶著一種刻骨的柔情與繾綣。

  戚少風的天得劍已到眼前。

  夏侯赦眼睫微微一顫,終於重新抬頭,對著直沖而來的戚少風,挑起了唇角。

  一抹,譏誚的諷笑!

  笑蚍蜉撼樹,談何易!

  笑螳臂擋車,不自量!

  手腕一轉,那一瞬間竟似有電閃風雷之勢繞他手腕而行,一段烏黑的劍光在他縱劍一劈之刻,倏忽拔起!

  這一刻的夏侯赦,彷彿化身他掌中的黑劍,變成一座凶神!

  當!

  精準至極的一劍!

  劍尖對著劍尖,以一股磅礡之力,在出手的瞬間,將天得劍死死往後壓去!

  天得劍柔軟的劍身霎時彎曲,原本凝聚在劍身上的劍氣,在彎曲的瞬間崩碎!

  砰!

  戚少風手腕劇震,只覺這一劍著實力道駭人,穩準狠辣,兇氣四溢,他竟迫不得已,在這一往無前之勢下後退了一步!

  只一步,已失去這一戰!

  兩劍原本呈僵持之勢,戚少風這一退,已弱了三分!

  夏侯赦眼底微光一閃,手腕再抖,竟在那瞬間催逼著黑劍,光芒大放!

  劍意襲來!

  戚少風竟似感覺到了此劍本身帶有的強烈意誌,又或許是,夏侯赦賦予它們的意誌!

  此劍,有靈!

  在夏侯赦第二次催著黑劍襲來的瞬間,戚少風只覺自己都要握不住天得劍。

  它在顫抖!

  在害怕!

  啪!

  不退反進的黑劍朝前進了一寸。

  天得劍一震,劍尖的三才之光陡然爆開!

  啪!

  黑劍朝前進了第二寸!

  啪!

  一道一道細小的裂紋出現在了天得劍劍身上!

  戚少風竟隱隱有一種天得劍將脫手朝著夏侯赦飛去的錯覺。

  劍身已有損毀,如今又出現這般古怪的感覺,實在讓戚少風無暇他顧。

  就在這一瞬間,黑劍再進第三寸!

  沛然莫當的浩瀚之力,幾乎立時襲來!

  砰!

  戚少風半邊身子被這黑劍帶起的巨力一撞,像是岸邊一塊礁石被狂浪所撞一樣。

  天得劍頓時難以握穩,朝著後面倒飛出去!

  戚少風潮紅的面色,霎時轉為慘白,頓時也如同一葉小舟,直接被這巨力拍飛出去!

  遍地沉默!

  背後便是無數的人群,他渾身經脈劇震,卻再無力量調動一絲一毫的靈氣,眼見著就要砸在地上,灰頭土臉。

  一道沛然溫和的力道,卻在這一刻落在了他的背後。

  曲正風站在前方,伸出手掌來,朝著被擊飛到半空之中的戚少風輕輕伸手一抓。

  虛空之中似乎也幻化出一隻手掌來,搭住了戚少風的肩膀。

  那沛然的巨力,被曲正風輕輕揮手一擋,便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帶著戚少風,直接讓他平緩地落到了近處。

  「噗!」

  幾乎就在雙腳接觸地面的一瞬間,戚少風便立時噴出了一口鮮血來,染紅衣襟!

  「戚師弟!」

  沈咎等人立時駭然,紛紛走上前去。

  曲正風站在原地沒動,只靜靜看著,見愁也站在原地沒動,眼底帶著一種難言的神色。

  兩劍,三寸!

  擊敗崖山戚少風!

  接天臺上,夏侯赦的身形一動不動,似乎也不覺得自己震裂了戚少風的長劍,是何等狠毒的一件事。

  他只是轉過了落在戚少風身上的目光,轉而注視著曲正風,似乎隱約打量了他許久,唇邊那一抹譏誚的笑容並未有任何的收回。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見愁的身上。

  那一刻,那種被人看穿看透的感覺,再次出現在了見愁的心頭。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眉心。

  是了……

  他又看見了那一柄斧頭。

  然後,夏侯赦對著見愁露出一個微笑,眉心處劃下的那一道血線,顏色陡然濃鬱了起來,鮮豔欲滴!

  這樣充滿了電光石火的對視,自然落入了眾人的眼中,也落入了曲正風的眼中。

  無人不在猜測,這樣針鋒相對的敵意之下,若是崖山眾人碰上夏侯赦,又當如何?

  戚少風面色慘白,帶著幾許灰敗。

  原本充滿了朝氣與活力的少年,這一刻竟然像是一個垂垂老者一般虛弱,那飛回他手中的天得劍,更是滿布著恐怖的裂痕!

  若是一把劍伴隨修士已久,除卻順手之外,往往還心意相通。

  長劍出事,修士又怎能獨善其身?

  戚少風身形委頓,險險就要倒在地上。

  沈咎出手一扶,面色已然沉了下來,手中輸出一道溫和的靈力,直接給戚少風喂了兩顆丹藥,便道:「戚師弟靜心調息。」

  丹藥入口,藥力立時化開。

  戚少風卻回首看向了那高高的接天臺上。

  到底,是他太弱,還是對方太強?

  封魔劍派,今年到底出了個叫人駭然的怪物。

  一切,都不過是冰山的一角。

  戚少風橫了袖子,擦去自己唇邊的血跡,聲音因為無力而斷續。

  「縱使我全力以赴,也不能勝他。我的劍,不聽我的話……」

  見愁聞言,渾身一震。

  她霎時看向了戚少風,戚少風卻只似乎無意之間呢喃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便直接閉上了眼睛,盤坐在原地,調息起來,吸收著溫和的藥力,修復著自己身上的傷勢。

  曲正風的目光,從見愁身上一掃而過。

  他道:「此人修行法門,甚為古怪。大師姐日後若對上他,得要當心了。萬兵之主,自然不止會劍。」

  「……」

  難得聽見曲正風說話。

  在他話音出口的一瞬間,沈咎便詫異地看了過去:先前叫他們給大師姐做小冊子,自己不願意做的是他,現在開口補充提醒的還是他。你到底想怎樣啊?

  只是見愁畢竟不知道。

  她聞得曲正風之言,沉凝地點了點頭,玩味了此言半晌,道:「我與此人曾有一個照面之緣,他一眼就看見了我的斧頭,似乎很感興趣。」

  「看來早晚有一戰了。」

  曲正風微微挑眉,笑得和煦。

  見愁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雖則人人都覺得這封魔劍派夏侯赦出手太過狠辣刁鑽,半點不給人留餘地,可輸了就是輸了。崖山上下對夏侯赦再不喜,也只能強忍。

  唯獨吳端意味深長地歎了一句:「這孩子要倒楣。」

  但願事後不會被打得很慘吧。

  連左三千小會怪談都不曾聽聞過,便敢上接天臺,還直接傷了崖山修士,嘖嘖……

  果真是年輕人,氣盛啊。

  吳端搖著頭,不知從哪裏學了兩聲陰陽怪氣,竟道:「看著他們,我就覺得自己老了啊……」

  莫名其妙。

  崖山眾人暗地裏翻了個白眼,沒搭理。

  見愁也只覺得這一句話似乎影射著什麼,不過並未細想。

  ※

  夏侯赦與戚少風這一戰,幾乎只在兩個呼吸之間便分出了結果,實力差距極大。

  並且因為與之交戰的戚少風傷勢頗重,在後面的半個多時辰裏,竟然沒有一個人敢挑戰於他!

  一劍之威,竟至於廝!

  如今連夏侯赦都已經出手,上頭還懸著見愁與如花公子的兩座接天臺,剩下諸人,還有哪個不出手?

  昆吾此次排在前十的弟子足足有三人。

  除卻一個一直沒有到場的謝不臣外,顧青眉很快也隨後登場。

  不過與初日的意氣風發不一樣,她臉上似乎帶著一些恍惚與隱藏得很深的焦慮,在輕鬆擊敗一名修士之後,便似乎沒有再前進的欲望,若無人上來挑戰,她也就不動一下。

  而之前敗在見愁手下的謝定,今日早早就在接天臺上。

  昨日的謝定便已經重新挑了一座接天臺守著,可也不知是不是頭天被見愁教訓狠了,這一回倒是收斂了那一股耀武揚威的氣,便是贏了也不多言。

  崖山除卻見愁與戚少風之外,另有一個排在第九的湯萬乘。

  一身紫衣,也的確有幾分人莫能當的氣質,在前兩日的接天臺之戰中便立於不敗之地,去挑戰他的大多中等水準,無一例外被他斬下臺去。

  見愁順著餘下的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臺一一看去。

  龍門的周承江,實力她很清楚;

  通靈閣的賀九易,曾敗於她之手,一腿可斃之,無甚威脅;剪燭派的許藍兒,瀾淵一擊用得倒是出神入化,不過見愁對她實力不同於尋常的暴漲,實在很有興趣。

  若沒記錯,她與剪燭派之間,還有兩樁舊怨。

  說來,出了黑風洞一直在趕路,竟都忘了問問黑風洞那枉死的剪燭派女修到底如何了。

  其後,吃瓜少年小金,在見愁注意著他的這一會兒裏,正好有人來挑戰他。

  與最開始時候沒有任何不同,一拳頭砸出去,毫無花哨的恐怖力量,砸沙包一樣直接將人砸飛!

  唔,他都不會換一招的嗎?

  見愁隱隱歎了一聲。

  那邊,西面第二十一座高臺上,是五夷宗陶璋。

  也許是因為有了他那奇葩同門如花公子的映襯,與眾人一樣,見愁竟然覺得陶璋看起來還像是一個正常人,除了出手太狠,動輒叫對手割肉見血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不好。

  還有那個使一根長槍曾被她誤傷的方大錘,也換了陣地,似乎覺得見愁那一座接天臺附近太過危險,直接換了更遠的地方,一杆長槍使得出神入化,博得了台下一片片的叫好聲。

  呃……

  那個拿著長棍,一副威風凜凜,卻長了兩撇小鬍子的傢夥,不是錢缺嗎?

  他金算盤哪兒去了?

  見愁心底不由疑惑起來。

  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

  她一看,另一側,無妄齋的聶小晚師妹,輕鬆地擊敗了來人,臉上雖然怯生聲,出手卻半點也不含糊。

  封魔劍派的張遂也佔據了一席,不過此刻戰鬥之中,有些艱難。

  這些都是在見愁意料之中的。

  意料之外者,比如曾來過崖山的剪燭派弟子江鈴與周寶珠,竟然站同一座接天臺上。

  嘖!

  同門相殘啊!

  見愁頓時興味地一挑眉,瞅了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崖山之行,為兩人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周寶珠出手格外狠辣,招招不留情面。

  外人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是多大的仇人,一問才知道這竟然是同門「相殘」,頓時咋舌。

  江鈴被周寶珠一劍逼得左支右絀,實在避無可避,只問了周寶珠一句:「周師姐為何如此迫我?」

  「迫你?」

  周寶珠冷聲一笑:「在接天臺上,我當然要迫你!」

  話音落地,便是淩厲的一劍掃出!

  江鈴的肩膀頓時被她一劍劃過,鮮血長流!

  兩個嬌滴滴的姑娘打起架來,竟然也這般不留情,著實讓人眼界大開。

  此刻是江鈴落在下風……

  不過……

  見愁腦海之中浮現出當日她直接擋在周寶珠面前,面對著拔劍臺上的自己之時,臉上那浮現出來的剛強與堅毅,心裏覺得江鈴隱藏之中的性子,不該如此柔弱。

  果然,見愁念頭才一出現。

  江鈴似乎已經被逼到了極致,在聽得周寶珠一句「接天臺上無同門」之後,她終於咬緊了牙關,長劍一蕩,肩頭血流如注,卻擋不住她近乎驚豔的瀾淵一擊!

  砰!

  先前還耀武揚威的周寶珠,竟然直接被她一劍擊中,倒飛出去,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吐血的換成了周寶珠。

  她瞪大了眼睛,近乎不敢相信地看著接天臺上的江鈴:「你,你……」

  「你」了半天,什麼也沒「你」出來,周寶珠是在氣急攻心,又傷在本門瀾淵一擊之下,竟然白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台下,頓時一片的譁然。

  「嘿,這剪燭派真是有意思啊。」

  「同門下手尚且如此之狠……」

  「不敢相信啊。」

  「嘖嘖……」

  ……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

  更何況,這皮下本不是什麼軟弱的兔子。

  關鍵時刻有擔當,心性不知比許藍兒之流好上千倍百倍。

  若剪燭派都是江鈴這種人,何愁不能居於上五之列?

  站在她身邊的曲正風聽了這話,淡淡掃了她一眼,只道:「剪燭派除卻許藍兒,幾乎都不堪一擊,大師姐有閒暇,不如看看那邊的兩位。」

  「嗯?」

  見愁看過了江鈴之後,已經在那邊看見了之前在黑風洞遇到的剪燭派弟子商了凡,暗自想他們這一年人還挺多,念頭才起就聽見曲正風這一句話,頓時奇怪。

  兩位?

  曲正風順手指了過去。

  見愁抬眸一望,頓時頭皮一炸:左流?!

  那個手裏捧著老舊的小羊皮簿子跟一管毛筆的傢夥,滿臉都是猥瑣氣,見愁曾見過他兩面,每次都是他手裏揚著東西,高喊著「道友簽個名留個神識印記唄」的左流!

  那個……

  被周承江避之不及的傢夥。

  這一次,站在他對面,一臉「為什麼周圍沒有牆我好想去撞死啊」表情的,是一名見愁從來沒見過的修士。

  一身黑白拚接的衣裳,一張死人臉,年紀似乎不小,下巴上有許多沒有剃乾淨的青色胡渣,瞧著有幾分邋遢,不過氣質之間卻給人一種頹廢落拓的感覺。

  他腰上掛著一串小鐵牌,每一枚鐵牌上好像都刻畫著什麼。

  此刻他指間夾著一枚鐵牌,幾乎生無可戀地看著自己的對面。

  「我說過,流氓也有春天!你不要小瞧了我!來來來,再戰一場,你這個鐵符太好玩了!」

  興奮的聲音,滿面猥瑣之氣不曾消失,一雙眼睛裏卻已經都是興趣盎然。

  他兩手一搓,羊皮簿子和毛筆都消失掉,兩手再一拉,竟然有一道狹長的黑色風刃在他雙掌緩緩拉開之時生成!

  足足三尺!

  風刃如一輪彎月!

  見愁一見這風刃,頓時面露駭然之色!

  「他!」

  「黑風洞。」

  曲正風已經猜到了見愁在想什麼,既然知道見愁黑風紋骨成功,也就知道她肯定也注意到了黑風洞百尺壁上一條又一條的留字。

  那滿面猥瑣之氣,一直吵著自己有很多崇拜之人的修士,不是旁人,正是那追著周承江進去,聲稱吐血也要揭露前面那個是周承江的奇葩傢夥!

  甚至……

  後來他在黑風洞中領悟了風刃,還跑到了周承江的前面去。

  見愁還記得自己看見那留字的一瞬間,驟然對周承江充滿同情。

  「果真是他……」

  之前就有所猜測了,如今曲正風一說,再看見那風刃,見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只是……

  為什麼她看看這風刃大小,竟覺得對方領悟的風刃,似乎跟自己有不同之處,而且瞧著大一些,好像要出色不少啊!

  這一刻,她似乎也嘗到了周承江昔日的微妙滋味。

  「他的對手,乃是本次排名第六的申陵弟子,據聞年過而立,才因情傷踏入十九洲進仙路,名為魏臨。」

  在見愁一片恍惚之中,曲正風狀似漫不經心地投下了下一顆炸雷!

  第六,申陵,魏臨!

  見愁只覺得頭皮一麻……

  黑風洞可超越周承江,現在呢?

  場中。

  這一場比鬥,以一種所有人都萬萬想不到的方式,開始了逆轉。

  左流的風刃,竟然直接辟出,擋住了魏臨從鐵牌符籙之中激發出來的一道劍氣,雖然被砍了個七零八落,但是餘下的劍氣已經不能對他產生威脅。

  嘩!

  殘餘的劍氣砍在左流的血肉之軀上,頓時一片鮮血長流!

  魏臨皺著眉頭,頗為無奈。

  他原本不想這麼快上大招。

  申陵在左三千之中,不過名列中等,不能與人才濟濟、天才輩出的「上五」相比,只是也曾有弟子在往年的小會之中,奪得過第一,獨登了一人台。

  不過據說一人台下來只有就被人揍了個娘不認。

  不管怎麼說,申陵也有幾分底蘊在。

  這一門的修煉重點,都在他腰上掛著的這一串鐵牌上,名為「千機鐵符」,進可當法器,有千變萬化之效,中則儲術法,以備不時之需,退能落地佈陣,可算是一物三用,十九洲僅有。

  三十多歲踏入修行之路,多少也見晚了,只是魏臨在千機鐵符之上的修煉實在太多驚人。

  一般築基期修士能練出三枚,金丹期修士能有六枚,可魏臨此刻不過金丹初期,竟然已經有了整整一掛,足足二十七枚!

  原本他與眾人都是一個想法,在左三千小會的前期,被必要暴露自己太多的實力。

  可沒想到……

  竟然遇到這麼個奇葩。

  千機鐵符一出,魏臨再不留情,縱使砍了對方滿身的鮮血,他也全然沒看見一樣,一拍腰間一串噹啷作響的鐵符,又是一枚鐵符出現。

  然而,就在他即將激發第二道藏於鐵符的劍氣之時。

  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左流竟然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會兒,似乎陷入了什麼難解的謎題之中,然後忽然眼前發亮,頓時「啪」一聲打了個響指:「流氓的春天!我又想到了!」

  流氓的春天?

  什麼鬼?

  想到了?

  想到了什麼?

  魏臨完全不明白!

  然後……

  左流毫不在意對面魏臨的表情,歡天喜地地拉出了一道狹長的風刃,而後兩手一捏,風刃頓時變形,霎時間劍氣縱橫!

  轟!

  一劍落下!

  直接將魏臨劈倒在地!

  魏臨傻眼了。

  下面所有人也都傻眼了:你娘啊!這什麼情況!

  左流半點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駭人的事情,只興奮得手舞足蹈。

  「哈哈哈領悟到了!不過好像還有一點點小不足,魏臨前輩,你再來一招,再來一招唄,就剛才那一道劍氣!」

  才從地上起身的魏臨聞言,面色一沉。

  他果真一拍腰間,卻釋放出了一道火龍!

  你想要,我就給!

  眾人嚇了一跳,繼而幸災樂禍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那個奇葩的青年到底是怎麼領悟的,但眾人都以為不過是巧合。

  現在魏臨毫不猶豫換了火龍,看你還怎麼辦!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輕鬆了起來,根本不相信這無名之輩能打過魏臨。

  只是……

  見愁臉上的表情,卻完全相反。

  「咦,前輩不是這個啊!」

  左流在發現火龍的那一刻,就大叫了起來。

  「嗷!」

  他一聲怪叫,直接被火龍吹沒了半件外袍,露出裏面補了好多回的破布衣裳……

  「噗……」

  一噴氣,吐出了滿嘴的黑煙。

  左流瞪圓了眼睛望著對面的魏臨,眨了眨眼。

  然後他再次陷入了思索,接著再次打了個響指——

  「啪!」

  噩夢一樣的響指!

  「前輩,剛才那招是這樣嗎?」

  轟!

  一頭巨大的火龍從左流雙掌之間飛出!

  我靠!

  今早出門是日了什麼邪物嗎?!

  魏臨簡直有種破口大駡的衝動!

  匆匆一拍千機鐵符,喚出一枚明光盾來,他毫不猶豫朝三丈高的盾後一躲。

  巨大的火龍沖了過來,被擋在明光盾外,終於朝著四面潰散而去。

  魏臨狼狽不已。

  還就不信邪了,他換了個威力更大的千機鐵符,再次催發出一道澎湃的掌力!

  可憐的左流直接被轟倒在地!

  「這一道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轟!」

  第二掌到來!

  「疼疼疼疼!」左流鬼哭狼嚎。

  「轟!」

  第三掌到來!

  「痛死我了,嗷,流氓的春天又到了,我好像知道了!」

  一聲慘叫過後,左流再次打了個邪惡響指。

  「啪!」

  「是這樣嗎?!」

  「轟!」

  一掌!洶湧澎湃!

  魏臨一口鮮血吐出來!

  再來!

  新的千機鐵符,刷刷刷,轉眼就去了七枚!

  而左流……

  「春天!是這樣嗎?」

  「這招是這樣嗎?」

  「這招呢?」

  「前輩你看我這招耍得怎麼樣!是這樣嗎?」

  「還是這樣?」

  「哎前輩你剛才那個再來一下,我好像有點不對勁。」

  ……

  「前輩,哎,前輩你怎麼走了!」

  左流正掰著手指頭算剛才領悟的一招有哪裏不對,結果看見對面的魏臨一擦自己滿臉的鮮血,竟然轉身就走!

  「喂喂喂!魏臨前輩你別走啊!我可崇拜你了,你是我一千三百六十九個崇拜的人呢,留個簽名唄,留個神識印記唄!」

  話音落地,他毫不猶豫直接離開了接天臺,追著魏臨而去!

  魏臨才找到了一座接天臺,正準備上去。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沒想到,後頭左流竟然尾隨而至!

  你娘,這還怎麼玩?!

  魏臨終於確信:果然是日了邪了!

  他毫不猶豫,再次一轉頭——

  我跑!

  兩道身影頓時在這一百一十六座接天臺上奔跑飛馳,追逐了起來……

  快得,只有兩道殘影。

  沒話了,所有目睹了這一戰的人都沒話了!

  角落裏的智林叟啃了一陣刻刀。

  一開始雖知白月穀私底下朝上五乃至昆吾崖山求問冰藤玉沁,卻也沒想到地蠍毒上去。白月穀的藥女,是可惜了。可就在他將之調出前百之後,她又面頰紅潤有光澤地回來了?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你們一個個這變來變去的,到底要臉不要?

  正在心裏憤懣著,他剛抬起頭來,就看見了那堪稱喪心病狂的一幕。

  魏臨……

  左流?

  那一瞬間,智林叟又一種折斷手中刻刀、摔破手中手劄,乾脆回老家放驢的衝動!

  全場都傻眼了,沉浸在一片難言的震撼之中,拔不出來。

  見愁好歹有個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有這樣逆天。

  難怪曲正風叫自己注意了……

  方才交手的兩個人,不管是魏臨還是堪稱妖孽的左流,都強得可怕。

  千機鐵符之變化莫測,見愁也算有所領教。

  曲正風則是一歎:「得天眷者甚多……」

  「他應當還無門無派。」

  見愁忽然補了一句。

  這一瞬間,曲正風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裏帶著幾分審視:「倒是個好主意。」

  只是……

  這樣的一朵奇葩,真的適合崖山嗎?

  一想到他拿著東西,追著人滿山遍野跑,要簽名,要神識印記的場面,見愁就有一種太陽穴突突跳動的痛感。

  ※

  時辰已經差不多了。

  見愁雖看了這麼多人,可也沒停留多一會兒,她看了已經站到附近不遠處接天臺上的陸香冷一眼,只見得一點紫金光芒升起,陸香冷也看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見愁回首對曲正風,也對崖山眾人道:「一個時辰期限將過,我先上去了。」

  「大師姐去吧!」

  沈咎立刻精神滿滿地喊了一聲。

  曲正風只淡淡點了點頭。

  裏外鏡還未修復,見愁又暫時不打算在顧青眉面前露出鬼斧來,便直接往吹來的風中一踏,霎時便乘風而起,一時在天際劃過一道驚鴻之影,便已經翩然落下。

  於是,滿地驚豔。

  陸香冷瞧著,亦有一種難言的驚歎。

  她的對手,也已經站在對面許久。

  陸香冷襝衽一禮,聲音輕柔而和緩:「白月穀陸香冷,請賜教。」

  見愁落在了最大的那一座接天臺上,注視著下方的戰局。

  恢復了幾分實力的陸香冷,挑選了一個普通的對手,贏得也算是中規中矩不痛不癢,似乎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只有那一點紫金的光芒,似乎與尋常人修煉的靈力不同。

  約莫是她獨特的功法導致。

  不知……

  等到日後,她是否會遇到陸香冷?

  若遇到,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她那一座接天臺之下,是無比的熱鬧,只是卻沒人可以來挑戰見愁。

  實在無聊透頂……

  她只能將小冊子翻出來,趁著眼下有機會,將小冊子上的人名與下面的每一個人對應起來,再順便順便觀察一下他們的戰鬥,也算是未雨綢繆了。

  在日到正中的時候,一直處於追逐之中的魏臨終於忍無可忍。

  再這樣追下去,天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他乾脆地直接落在一座接天臺上,將原來的修士幹掉之後,直接拍出了威力駭然的一張千機鐵符,激發出了一道驚人的刀氣,又正與左流的風刃相合。

  於是,幾乎只用了三次,左流就立刻領悟了幾分,施展出來!

  早有準備的魏臨毫不猶豫直接抽身一退,離開了刀氣的攻擊範圍!

  他一退,他背後的那一座接天臺也就露了出來。

  轟!

  一片炸響!

  在左流驚訝的目光之中,那一道刀氣竟然遙遙劈中了對面接天臺的修士。

  那倒楣修士直接被撞飛了出去,竟然又是方大錘!

  「你老母啊怎麼又是我!」

  之前見愁一腿,他首當其衝,立刻被波及;沒想到正以為自己安全了,怎麼也不會遇到見愁這樣的猛人了,誰料隔壁打假,竟然出了個壞心的魏臨!

  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被一道劈翻在地。

  好不容易守住的接天臺,竟然朝著左流那邊靠近而去!

  轟!

  第三次!

  兩座接天臺拚成一座,緩緩升起,拔高三十丈。

  站在接天臺上的左流自己也有些傻眼,視野範圍內,漸漸開始出現另一座接天臺,接著是放在接天臺上的花台,最後是……

  一道橫臥在滿台香花之中的旖旎身影。

  那一瞬間,左流腿軟!

  如花公子撐著頭,盯著左流,用一種堪稱妖嬈的姿態。

  左流連忙使勁兒搖手,嚇得面無人色:「如如如如如如花公子!小小小小小小人絕無冒犯之意!我我我我我我一點也不崇拜你,不想跟你打架啊!」

  「嗯?」

  一聲輕哼。

  如花公子眯著眼,只留一條眼縫,注視著左流。

  「本公子有那麼面目可憎嗎?」

  「有……不不不不有個屁啊!」

  左流簡直都要哭暈在接天臺上了。

  追著魏臨前輩滿山跑,哪裏想到一不小心被算計到了這裏來,現在他也不能下去追魏臨前輩,更沒辦法沖到自己旁邊這一位兄台的接天臺上去要什麼簽名和神識印記?

  眼前這一位,為五夷宗弟子,自號景陽宮如花公子,就是那個在洞壁上留字的「如花公子」啊!

  左流縮到了旁邊去,就怕對方對自己出手。

  他不好男色啊!

  如花公子默默看了他許久,過了好半晌,才忽然暢快地大笑了好幾聲。

  他笑一聲,左流就哆嗦一下。

  不過還好,笑完了之後,如花公子竟懶洋洋道:「瞧你瘦瘦的,本公子也沒興趣,放過你好了。」

  謝天謝地!

  左流簡直感動得淚流,默默捧好了手裏羊皮簿子和毛筆,開始假裝自己不存在。

  下方的魏臨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暗暗道一聲晦氣,輕鬆地隨便選了剩下的一座接天臺,總算安定了下來,不用到處亂跑,也不用擔心那個死變態再追上來了。

  魏臨鬆了口氣,見愁卻微醺了。

  完了……

  下面二合一的接天臺上,一個是排名第三性情極其古怪的如花公子,一個暫時沒啥排名但是已經用變態的實力證明了自己的左流。

  有這兩個人在,她這得是要坐到今天結束啊。

  見識過如花公子那詭異脾性的人,不會願意跟如花公子交手;見識過左流那變態本事的人,也不會願意跟左流交手。

  這在六十丈高地方的兩個人,也沒自己打起來。

  下面不會再有人上去觸什麼黴頭了。

  即便是原來想要上來的,這會兒也都打消了念頭。

  ※

  日升日落。

  於旁人來說精彩至極的一天終於邁向了終結。

  於見愁來說無聊至極又異常折磨的一天,也終於邁向了終結。

  暮色四合,場中還在戰鬥之人寥寥無幾。

  見愁環視四方,在心裏計算著。

  一時之間,沒看見那人,只覺得有些遺憾。

  姜問潮,竟然不在?

  下方,通靈閣的賀九易,也在這最後的時刻裏,環視一圈。

  沒有。

  那個人沒有來。

  心中一直沉著的一塊石頭,似乎終於落了地。

  賀九易輕輕地鬆了一口氣,轉頭便要望向山頂——

  紅日墜落,今日便要結束。

  「賀師弟剛才是在找我嗎?」

  一道淺淡的嗓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賀九易的身子,一下僵硬。

  他轉過身來,只看見了一道楓葉紅的身影,在這西墜的落日之下,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如同一隻浴火的朱雀!

  姜問潮!

  「你果然還是來了……」

  賀九易臉色陰沉,幾乎是在瞬間,便喚出了自己的鬥盤,蓄勢而動。

  姜問潮笑了一聲,道:「姜某一介廢物,賀師弟不必如此緊張,我很少記仇的。」

  話音落地,他雙腳也落了地。

  賀九易毫不猶豫,五根手指便要往鬥盤之中的道印一牽,可下一刻他就發現了異常。

  熱……

  如同被烈火炙烤。

  賀九易只覺得一股粘稠的灼熱,從腳底升起,幾乎剎那間燃遍己身!

  駭然低頭,腳下竟然是一片火紅的岩漿!

  若從下看去,此刻姜問潮與賀九易所站之處的接天臺,竟然已全數化作了熔岩,一片火紅!

  原本仰在花臺上的如花公子,豁然起身!

  靜靜盤坐在一旁調息的夏侯赦,兩眼睜開,陰鬱的眼神之中,首次透出一分銳光;周承江、陸香冷、魏臨、顧青眉……

  無數無數人,都駭然望了過來!

  也包括見愁。

  早在注意到姜問潮出現在接天臺上那一刻,她便已經站了起來,靜靜注視。

  朱雀……

  姜問潮?

  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三十年的天才,重新出現。

  也許有人不記得他了,但總有幾個人記性好。

  智林叟對自己排過的每一個人都瞭若指掌。

  此刻驟然看見姜問潮,他竟有一種老淚縱橫之感:眼見得天才驚世而現,又見得天才泯於眾人消失不見,甚至被人蔑為廢物,心意到底難平!

  沒想到,今日竟有能見姜問潮重回天日的機會!

  改!

  毫不猶豫將如花公子的名字劃掉,智林叟添上了「姜問潮」三字!

  場中。

  賀九易已是一片的駭然。

  他入門的時間,絕對沒有姜問潮久,卻眼見得他在門中潦倒,平日多有辱駡嘲笑之言,最難忍受便是師門長輩提起此人時候的一臉惋惜。

  一個半路夭折的天才,也配稱之為天才?

  那他賀九易又算什麼?

  嫉恨,因此而生。

  可他絕對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一日……

  雙腳困於岩漿之中,近乎剎那就有一種燒灼的痛感。

  即便是有靈氣護體,竟然也無法阻擋熔岩的炙烤!

  一座血紅色的鬥盤,兩丈有三,在這熾烈的岩漿之上,盤旋轉動。

  火紅色的光芒,從姜問潮腳下的鬥盤中發出,霎時順著岩漿爬出,纏繞在了賀九易的身上!

  毫無反抗之力!

  姜問潮看似普通一出手,堪稱殺招!

  那一道紅光纏住了賀九易的脖子,他使勁兒地伸手出來掰住,卻怎麼也無法掙脫。

  一片窒息之感。

  姜問潮邁步出來,似乎感慨地望著他,然後伸出了自己寬大而粗糙的手掌,一把掐住了賀九易的脖子!

  台下通靈閣眾人,目睹此情此景,只覺一片毛骨悚然!

  三十年落難,平陽之犬何其多?

  只是他乃龍虎之身,其靈可通朱雀,何必與一群狗計較?

  「放心,我不殺你。只是看上了你這一座接天臺。」

  姜問潮笑了一聲,提著賀九易的脖子,移到了接天臺的邊緣,使其雙腳懸空。

  而後,他輕輕一鬆手!

  三十丈高空!

  轟然墜落!

  賀九易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在姜問潮鬆手的一剎那,便直接掉落下去!

  砰!

  在他身影落地的一瞬間,紅日最後一絲光線,終於緩緩落下。

  漫天赤色的霞光,如同錦緞,鋪滿了姜問潮全身。

  他腳踏著那一座化為岩漿的接天臺,抬首望天——

  這是晚霞,亦是他——

  遲來的榮光!

  「自古雄才多磨難……」

  見愁一聲呢喃,腦海之中重播著方才姜問潮提著人脖子把人放下的動作,舉重若輕,卻沉澱著三十年的艱辛!

  之前站在下面,她聽曲正風這般評價姜問潮,竟是一點也不錯。

  「當——」

  「當——」

  「當——」

  今日,不再是一聲,而是接連的三聲悠長鐘聲,從山巔響起,回蕩在昆吾境裏,九頭江江灣之中。

  暮色照耀著站在接天臺上的每一個人。

  而每一個人,都轉過了目光,望著從山道上徐徐走下,站定在山腰處的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

  昆吾負責主持事務的執事長老顧平生,站在山道之下,朗聲宣佈:「選試接天臺之戰結束!此三百六十一屆小會,奪一人台者百十五!」

  橫虛真人站在高處,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身上掠過。

  這裏面有中域修士,也有從外域而來藏得很深的修士,有正心持道之人,亦有心懷不軌之輩……

  但是在這一刻,天地之間的光芒儘管暗淡,卻都將榮光加於其身!

  優也好,劣也罷。

  天地,一視同仁!

  「自此刻起,昆吾不分晴雨、寒暑、晝夜,直至,正關三試後,勝者踏天獨登一人台。」

  橫虛真人話音落地,便抬手虛虛從山巔一抓!

  一道奪目的光芒,竟被他抓在了手中,如同一輪驕陽!

  他五指一放,那一團光芒沖天而去,高高掛於夜空另一端,頓時如日月同輝,遍地光明!

  若在此刻,從九頭江江灣之外望去,便能見這一片天地自成一塊,彷彿已獨立於整個世界。

  傳聞昆吾橫虛真人乃中域明面上修為最高之人,實為正道領袖,如今一見……

  果然厲害。

  見愁遙遙望著,只覺光明慢眼,即將到來的黑暗,被這一輪光芒驅走,世界又一片光明。

  站在橫虛真人身邊的扶道山人,目光隱隱有幾分複雜。

  他亦負手而立,一摸自己下巴,笑了那麼一聲:「三百年不見,修為已臻化境。」

  橫虛回首,卻並未說話。

  本屆小會一切規則都是扶道山人敲下,此刻,也由他朝前走了兩步,站定,在一片目光之中,朗聲道:「小會三試,皆出於山人之手。想必你等早已聽山人惡名,當知前路艱險。」

  「若有心生憂怖者,速退而去之。」

  「一旦三試開始,再無回頭之路,唯一往無前者,堪成大道!」

  無人離去。

  每個人都穩穩站在他們各自的接天臺上。

  扶道山人掃視一眼,眼底露出幾分慨歎:「離開十九洲三百年,時易世變,唯我左三千小會,絕無一人退卻不變。」

  橫虛真人也難得露出了一點的微笑。

  「有誌者百十五,昆吾一人台只一座。」

  「前路艱險,幸運與磨難兼而有之,知己與仇敵相伴而行。」

  「第一試之前,山人便送你們一份禮!」

  扶道山人一字一句,異常清晰,傳遍四野。

  話音落地,他手中裂痕斑駁的木劍無,陡然出現。

  一劍!

  橫絕!

  熾烈的藍光過於強烈,一時竟已灼亮如白!

  轟然一劍,朝著最高處見愁那一座接天臺砸落而去!

  師父……

  見愁怔怔立在原地。

  劍光如同狂浪,籠罩了這一座接天臺。

  接天臺內,卻安然無恙。

  三粒圓潤又飽滿的珠子,散發出三團柔軟又溫和的光芒,帶著一種靜謐之感,出現在了她的身前。

  接天臺外,壯闊的異象,才剛剛開始。

  扶道山人驚險的一劍,像是劈開了天河,萬裏劍浪倒傾而下!

  以見愁所在的接天臺為開始,向下流去,第二層是如花公子與左流,再後面是剩下的一百一十二座接天臺!

  每個人的身前,都出現了三團柔光,一粒粒圓潤的珠子,靜靜地懸浮。

  每一座接天臺,都似沐浴著天河之水。

  劍浪像是飛下了一層一層的懸崖,掛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瀑布,遮擋了外界所有人的視線和靈識的查探。

  扶道山人的聲音,在高高的地方回蕩。

  「心意珠者三,觸之可封存文字、術法、器物、靈識,一切想封存可封存者。文字靈識傳遞消息,器物可交換,術法可善可惡可治癒可攻擊……」

  「諸位小友可往珠中封入各自心意。」

  「半刻後,百十五人,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將無序交換。」

  「以此刻為始,半刻為止,請諸位各封心意!」

  各封心意……

  望著眼前這三枚圓潤的珠子,柔和的光芒微微閃爍,明滅在見愁的眼底。

  可傳遞訊息,可攻擊,可治癒,可交換器物……

  只是最終這三枚心意珠將彙聚到三百四十五枚之中,無序交換,天知道自己的「心意」會到誰手裏,天知道自己又會收到怎樣的「心意」。

  這便是扶道山人為眾位入選者送上的第一份「禮」嗎?

  幸運與磨難兼而有之,知己與仇敵相伴而行。

  見愁隱約明白了此舉的用意。

  那麼……

  她要封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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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19 PM

第124章 心意珠

  如天河倒傾般的劍浪,隔絕了外界的視線,也隔絕了靈識之間的交流,就連通訊靈珠,在這一刻也將失去作用。

  除了在接天臺上的眾人自己,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們到底在心意珠之中封入了什麼。

  只是扶道山人給的時間只有半刻。

  見愁一時陷入了躊躇之中。

  與見愁一般,都在劍浪籠罩之下的所有人,也都是一個想法。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知己與仇敵相伴而行」,這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的人素不相識,有的人是點頭之交,有的人互為知己,也有的人結怨已久……

  若將善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終它到了仇人手中要怎麼辦?

  若將惡意封入心意珠中,最終它到了朋友手中要怎麼辦?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確定,似乎只能憑藉各自的「運氣」了。

  扶道山人送的這一份「禮」,還真是夠驚喜的。

  「幸運與磨難」兼而有之,不少接天臺上已經有資格進入小會的修士,都在心中破口大駡。

  在思索自己到底應該往心意珠中封存什麼的時候,他們同時也在祈禱,等到無序交換心意珠的時候,千千萬萬不要碰到什麼全是「惡意」的珠子。

  當然,也有人一點也不在意……

  東面第二十八座接天臺。

  封魔劍派,夏侯赦。

  一身暗紅色長袍,如同鮮血染就。

  少年的身子還帶著一種單薄的感覺,全數籠罩在袖袍之下的手掌,終於伸了出來。

  扶道山人的話,對其他人來說,或許都有用處,會讓所有人開始思考到底應該封入什麼,可對夏侯赦而言……

  知己?朋友?

  他沒有!

  舉世皆敵!

  善惡?

  又有什麼差別!

  抬手,斬之一劍!

  抬手,劈之一刀!

  抬手,刺之一槍!

  三種法器,一樣驚人而強悍的攻擊!

  三道驚人的攻擊,先後朝著三枚心意珠奔襲而去!

  刷!

  在它們接近心意珠時,珠子外表柔和的光芒,忽然變得熾烈起來,唯一一樣的,還是那種海納百川一般的包容!

  白光大放,霎時將所有的攻擊全數吞沒。

  劍光刀長槍影,在這一刻全數消失在了白光之中,被收攏封入心意珠裏。

  夏侯赦靜靜站在無窮劍浪之中,殘豔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縷淺笑。

  東面第一座接天臺。

  五夷宗,如花公子。

  花臺上的香花,似乎永遠不會枯萎。

  如花公子慵懶地坐在花臺上,望著這懸浮在自己身前的三顆心意珠。

  「心意珠麼……」

  興許,其他人都覺得很難抉擇吧?

  只是……

  在這左三千小會上,一人台只有一座,於有誌於一人台的他而言,多幹掉一個對手就多一個機會。更何況,他最喜歡看別人狼狽的樣子了。

  嗯,做個偽裝好了。

  如花公子臉上霎時露出了傾倒眾生的微笑,直接從花臺上撿起了一朵紅豔豔的杜鵑,手指在杜鵑的花蕊上輕輕一點,留下一道看似平平無奇的靈光,便直接放在了第一枚靈珠裏。

  其後,是一朵雪蓮;最後,是一朵蘭花。

  三朵花盡數放入,如花公子便伸了個懶腰,開始等待半刻過去了。

  南面第十三座接天臺。

  通靈閣,姜問潮。

  腳下化作熔岩的接天臺,已經在這劍浪的威勢之下,變成了原本灰白的顏色,姜問潮負手站在上面,看了這三枚心意珠,卻是搖了搖頭。

  無善無惡,也懶得往裏面封什麼心意。

  他抬手一甩袖子,便直接將三枚心意珠推開,閉目養神起來。

  東面第二十九座高臺。

  聶小晚看著面前的三枚心意珠,也有些傻眼。

  封存心意……

  可是是靈識,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攻擊等等一切可以封存的東西。

  思索了好半天,聶小晚忽然眼前一亮,直接在心意珠中留下了三道靈識:「剪燭派,許藍兒,陰險狡詐之人,棄同行道友於危險不顧,暗中加害,栽贓嫁禍,實為我百十五接天臺上最下作之鼠輩!」

  東面第十六座接天臺。

  小金。

  哢嚓哢嚓……

  還在吃西瓜的少年,近乎茫然地望著三枚心意珠。

  呃……

  到底放什麼呢?

  雖然老頭子叫自己出來多見見世面,但是他身無長物啊。

  能給什麼新意?

  小金咀嚼著口中紅色的瓜瓤,目光忽然一垂,落到了自己捧著的大西瓜上。

  腦子裏靈光一閃,他頓時驚喜:「我知道放什麼了!」

  西面第七座接天臺。

  剪燭派,許藍兒。

  「封什麼?」

  這種事情,對她而言也是半點不需要考慮的。

  對手能少一個就少一個,若能將接天臺上的對手擊出接天臺,豈不兩全其美?

  扶道山人這一件「禮」,總算還是送得得她心意的。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臺。

  昆吾,顧青眉。

  她身上倒是有法寶無數,自然也有很多厲害的手段。

  只是放哪一種合適?

  顧青眉思索了起來,最終做了決定。

  手腕上的鈴鐺一搖,招魂音傳入了第一枚心意珠中;頭上玉釵一拔,便劃出了一道玉色的瀑布,被心意珠納入其中;最後是一張雪白的綾帕,蓋天遮了過去。

  眼見得三枚心意珠都已經封好,顧青眉眼底露出了幾分得色。

  幸運與磨難兼而有之,就看看誰倒楣了。

  ……

  一座座接天臺,一名名入試者。

  時間已流逝過半。

  外面的人們,都在焦急地等待。

  東面第十一座接天臺上。

  陸香冷打開了手中一隻小盒子。

  裏面躺著三枚圓潤玉雪的丹丸,乃是她之前曾花三個月時間煉製的天山雪丹,服之可治癒普通傷勢,溫養靈台,清心明性。

  幸運與磨難兼而有之,知己與仇敵相伴而行。

  善意惡意,都是心意。

  可她只選擇前者。

  微微垂眸,陸香冷將這三丸天山雪丹,一一放入了三枚心意珠中。

  柔和的珠光,漫散開來,彌漫到整個接天臺上。

  最大的一百二十丈高接天臺上。

  見愁已經沉思了許久。

  參與小會的一百一十五人之中,有被她引為知己的友人,也有曾經結下大仇的敵人,可同時,不管是敵是友,在出現在接天臺上的時候,他們都是接下來的對手。

  「心意珠……」

  見愁呢喃了一聲,最終還是下了決定。

  左手一抬,掌心之中霎時籠了一團小颶風。

  颶風急速旋轉之間,很快有一條又一條細小的黑色風刃生成,可是力量卻精粹到了極點。

  一道一道的風刃,像是一片又一片的花瓣,整個颶風朝著內部縮去,外面圍繞的一道一道風刃,也朝著中心聚攏,霎時間在見愁的掌心之中形成了一朵由風刃構成的黑色蓮花。

  一股難言的尖銳與恐怖,伴隨著這一朵蓮花的生成,席捲了整個接天臺。

  只可惜,除卻見愁自己之外,這一座接天臺上再無第二個人。

  沒有人知道這一朵黑蓮的恐怖,也再沒有第二個人目睹見愁將這一朵蓮花放入心意珠時候的平靜。

  這是她的「惡意」,為敵人準備。

  在看見風刃黑蓮消失在一片柔光之中後,見愁的目光轉向了第二枚心意珠。

  能封存靈識與器物,那陣法應該也可以吧?

  見愁一笑,若是沒什麼妨害,但是又最損,估計是這一招了。

  她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張空白的簡單陣盤,隨手在上面按了幾顆簡單的靈石。

  這是十九洲最通用也最簡單的一座困陣,但是有別於其他需要對此有所瞭解才能破解的陣法,見愁設置的這一座陣法很簡單,只要回答對了她的問題,就能出陣。

  微微凝神,見愁在陣法之中刻畫下了自己的問題,最後拍下一枚靈石作為陣眼。

  陣成,她抬手一扔,便將這一座陣法扔進了第二枚心意珠中。

  此陣,無善無惡,為萍水相逢無仇無怨或者素不相識之人準備。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了。

  見愁抬手,只在這一片柔和的白光中,留下寥寥數言。

  「江山勝事,我輩登臨。」

  「不識吾者如君卿,願得為摯友知交,渺雲漢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間,海內知己,天涯比鄰。」

  落款:崖山,見愁!

  最後一筆勾出,見愁輕輕一彈指,便將這數十字拍入心意珠中!

  三枚心意珠,對仇敵者惡,對無關者無善惡,對素不相識者,則是滿滿的善意。只看,到底是誰會得到第三枚心意珠,見了她留在珠中的言語,又會否選擇與她結交?

  見愁不知。

  半刻時間,終於結束。

  覆蓋滿整個接天臺,籠罩得嚴嚴實實的劍浪,終於像是沖刷完了一般,順著最高那一座接天臺墜落,依次下去,很快完全消失在了地面之上。

  百十五接天臺,在半刻之中,重新展露在了無數人的目光之下!

  此刻,每個人面前都浮著三枚心意珠!

  「半刻時止,三百四十五心意珠已成。」

  扶道山人依舊站在山腰上,直接一甩大袖,每個人面前的心意珠,都忽然大放光芒!

  最高的接天臺上,三枚雪白的心意珠,一下從原處高飛而去,朝著昆吾的更高處!

  見愁抬首而望,目光之中帶著幾分期許。

  她的友人若被誤傷,必不會以為自己有惡意。若是她的仇人,被那一朵黑蓮誤傷,那就好玩了……

  她的世界,善惡清楚,涇渭分明。

  但願……

  這三枚心意珠,都能順她心意。

  一枚,兩枚,三枚……

  無數的心意珠,全數在扶道山人一揮袖之下飛起!

  它們一枚一枚地彙聚起來,環繞著整座昆吾主峰飛行,變成了一道環繞山腰的白色圓環,每一枚珠子都在這圓環之中,不斷轉動。

  白光隔絕了所有人的探查,這一下,誰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枚珠子是自己封存的了。

  扶道山人也抬首看著那一圈繞山而飛的心意珠,自有一股溫和之中帶著磅礡的味道。

  心意珠,心意珠。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順心順意?

  誰的善,誰的惡?

  又要怎樣分辨?

  且看這一群小輩,會做出怎樣的事了。

  「現在,請諸位小友各取心意,並在半刻之內開啟。」

  他一擺手,便退了一步,站回了橫虛真人的身旁,不再言語。

  百十五接天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那由三百四十五枚心意珠組成的白色圓環之上。

  顧青眉毫不猶豫,直接抬手一揮,便點著三枚心意珠,脫離了白色圓環,朝著自己飛來。

  其後,不少人紛紛效仿。

  反正,這一輪是怎麼也躲不過的,只能祈禱幸運加於己身,不要真的來什麼全是攻擊的心意珠了。

  彙聚起來的心意珠,一枚一枚地脫飛出去,轉眼就少了一半。

  見愁站在最高處的接天臺上,也一笑,動了動手指,一道靈光如同一條柔韌的絲線,捆住了三枚還在飛行之中的心意珠,朝著自己這方拽了回來。

  三枚散發著柔白光芒的心意珠,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只是,這已經不是她初時送出的那三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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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0 PM

第125章 百態善惡

  只要抬手或者用靈力接觸一下,便可以開啟心意珠。

  見愁慢慢地伸出了手去,不過在即將接觸到第一枚心意珠的時候,到底有那麼幾分忐忑。

  現在這種時候,只怕沒一個人比自己淡定吧?

  她略一思考,朝著周圍望了一眼。

  取了心意珠的人不少,但是打開的人卻不多。

  大傢夥兒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似乎都在等待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東面第十六座接天臺上。

  換了一個新西瓜來啃的少年小金,抬手就抓來了三枚心意珠。

  這約莫向來是個最單純的人,見了這三枚珠子,竟半點沒有尋常人的猶豫。

  「要開寶箱了,呼!」

  他朝自己右手手心裏吹了一口氣,眼睛裏亮晶晶的一片,似乎是想給自己帶來好運。

  這一刻,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

  當然,也有不少人在心裏嗤笑一聲:傻小子。

  就在這一閃念的功夫,小金的手已經伸了出去,甚至摸到了心意珠!

  刷!

  一陣柔白的光芒大放!

  所有人見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會是什麼?攻擊?術法?還是一道靈識?

  「哇!這是什麼?看上去好好吃的樣子!」

  就在他們好奇無比的這一刻,站在那一片柔光之中的小金,已經直接一捏那柔光之中的東西,一蹦三尺高!

  「好像是傳說中的丹藥誒!哇哈哈哈,好開心,好開心啊!」

  咻咻咻!

  他穿著一身獸皮短褂,赤著腳,竟然在自己的接天臺上又翻了三個跟頭!

  「……」

  哈?

  丹藥?

  這開什麼玩笑?

  不少人都傻眼了,作為第一個打開心意珠的人,這傢夥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不不不,不對!

  最重要的是,竟然會有人在心意珠裏面放一枚丹藥?!

  眾人瞪圓了眼睛,甚至包括見愁,都帶了一點點的驚訝。

  隔得比較近的人,幾乎一眼就能看見那丹藥雪白的丹皮,透著一種冰沁清新的感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多半是什麼回復靈力的滋養類丹藥。

  這……

  真是財大氣粗又濫好人啊!

  眼見著好運的小金還在大喊大叫,簡直像是一隻上躥下跳的猴子,不少修士都不禁看紅了眼。

  見愁這邊也是有些沒想到。

  小金的運氣很好,在這一枚心意珠裏放丹藥的修士,心也很好。

  她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雖然對其他人來說,看見一個不靠譜的傢夥開出了丹藥,實在有一種無奈的感覺,可似乎也從側面印證了一下——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在裏面封存了惡意。

  早開晚開都是開,有了第一個好運的小金之後,眾人也都紛紛打開了第一枚心意珠。

  下一刻……

  「我靠!」

  「砰!」

  「啊!」

  「你娘啊!」

  「刷!」

  「啊啊啊啊痛死老子了誰這麼缺德!」

  ……

  四面八方,各種各樣的哀嚎!

  數十近百道攻擊,從心意珠之中發出,狠厲無比。

  眾人雖然早有防備,卻也實在是出手不及,紛紛被打了個狼狽不已!

  「……」

  還沒來得及打開第一枚心意珠的見愁,忽然沉默。

  繼小金之後,似乎就沒有那麼好運了,這一輪「禮」的本質開始暴露出來。

  惡意縱橫!

  東面第十一座接天臺上。

  陸香冷眉頭一皺,手中包裹著一團紫金光芒,幾乎在打開心意珠、感覺到那一道水藍色劍氣的剎那,便直接抬手一擋!

  砰!

  紫金與水藍相遇,立刻炸開一層深色的靈霧,被打散的劍氣,朝著下方飛落,一時璀璨如雨!

  陸香冷倒退了三步,修為還未完全恢復的她,要接這一劍,竟然也有些吃力……

  與旁人不同,陸香冷除卻煉丹之外,有大把的時間,堪稱博覽群書。

  這一劍來勢洶洶,堪稱精妙至極,只是經過了偽裝,似乎是怕人看出自己的師承門派來,看不出什麼特別有標誌性的特徵。

  只是……

  陸香冷卻感覺出了一種熟悉來。

  接了這一道劍氣之後,她忍不住朝著剪燭派那入關三人看去。

  許藍兒、江鈴、商了凡。

  此刻那三個人都已經打開了各自的心意珠,似乎沒有注意到她這邊這一幕,更沒有投過目光來。

  西面第七座接天臺上。

  在許藍兒手上發出的一道靈光飛出,觸動了心意珠的剎那,一道玉色的靈力瀑布,忽然從心意珠中傾瀉而出!

  轟然作響!

  許藍兒大吃一驚,暗叫倒楣,真不知是誰手段如此狠辣,竟然在這心意珠裏封入了這般威力奇大的一招!

  她黑沉著一張臉,不敢只當其鋒,只迅速地朝著上方閃避而去,同時橫劍一挽,甩出一輪劍花,護在自己身周。

  饒是她逃得很快,也在剎那間被這巨瀑的尾巴掃到!

  「噗!」

  幾乎就是在那一瞬間,她吐了一小口鮮血出來,這才險險在這狹窄的空間之中,徹底避開了這一道瀑流!

  「轟隆!」

  那一道瀑流沖出了接天臺,外面的屏障忽然亮起,瀑流這才消失無蹤。

  不少人都駭然地望了過來:誰出手這麼狠啊!

  這一道「心意」,真是夠人吃一壺的!

  許藍兒可也是這一屆現在已經算排進前十的人物,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直接被這一道瀑流襲擊,乃至於受傷!

  許藍兒心有餘悸,面色鐵青。

  她森然的目光朝著四周望了過去,卻只見每個人不是在忙著開心意珠,就是在忙著抵擋心意珠中出來的東西,或者已經安全度過了一劫,正面色平靜看周圍的人。

  看不出來……

  那一瞬間,許藍兒心頭恨到了極點,持劍的右手握得死緊,因為過度緊繃,甚至產生了一種疼痛的感覺。

  到底是誰?!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臺上,顧青眉見狀輕哼了一聲。

  剪燭派小雜碎罷了。

  不過居然抵擋住了她用玉釵劃出的一擊,還算有點本事。

  只是……

  也就是有點本事罷了。

  顧青眉半點也不在意,抬手一點心意珠,頓時訝然:居然是一枚空的?

  最高這一座接天臺上。

  見愁自然注意到了許藍兒那邊的動靜,只淡淡笑了一聲。

  雖不知到底是誰送了許藍兒這麼大一份心意,可想也知道,許藍兒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決計不會在心意珠中體現半點的善意。

  如今被人算計,那也是有來有往,沒什麼冤枉的。

  見愁的目光,從許多人的身上掠過,夏侯赦、姜問潮等人都收到了攻擊,只是於他們而言,都不痛不癢,輕而易舉就解決了。

  這時候,不少人也都朝著見愁看了過來,想要看看這個在《一人台手劄》上的崖山大師姐,到底能收到怎樣的心意。

  見愁也不再猶豫,只繃緊了身體,手指輕輕一點!

  刷!

  白光大放!

  ……

  一片平靜。

  沒有任何攻擊。

  白光漸漸散去,露出了漂浮在空中的一個有綠有白有紅的物體。

  這一瞬間,所有關注著見愁的人們,都愣了一下。

  接著,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笑死我了!」

  「你這是在逗我嗎?」

  「缺心眼兒的幹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奇葩,絕對是奇葩啊……」

  「我怎麼覺得這東西有點眼熟呢……」

  「西瓜皮!」

  「居然是一塊西瓜皮!還是啃過的!」

  ……

  西瓜皮!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西瓜皮!

  見愁只覺得嘴角一抽,頓時什麼防備什麼期許都是扯淡了,她默默望著這一塊西瓜皮,聽著下面陡然爆發出來的一陣大笑,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丟人現眼的感覺。

  不僅為自己,也為旁邊那個吃瓜少年。

  方才得了丹藥的少年小金,啃西瓜啃得正歡快呢,聽見下面這一片的聲音,不由得抬起頭來,朝著見愁那邊看去。

  在看見見愁身前漂浮著的那一塊西瓜皮時,他健康的小麥膚色上,頓時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紅來。

  好像……

  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

  他撓了撓頭,對著見愁,露出了自己白白的八顆牙齒,原本燦爛的微笑,忽然變得有幾分靦腆起來。

  見愁見狀,心裏狠狠地歎了一口氣。

  別人打開心意珠,至少都能收到攻擊,自己居然開出一塊西瓜皮來,也是沒誰了。

  她憂鬱地看向了第二枚靈珠,正琢磨著要不要一起打開。

  沒想到,下面又爆出一陣笑聲。

  「哈哈哈你們快看,第二塊西瓜皮!」

  「我的娘,這是誰幹的!」

  「太得罪人了吧!」

  「噓……」

  「居然在顧仙子那邊,笑死了……」

  ……

  顧青眉看著這從第二枚靈珠之中開出的西瓜皮,臉色鐵青,眼底一片冰霜。

  她側過眼眸,看了那邊還捧著瓜吃個不停的少年小金一眼,直接劈手便是一掌!

  「啪!」

  脆脆的西瓜皮,被她這掌力一劈,頓時粉碎,炸開,霎時便只有無數的碎末!

  捧著瓜的小金不由得一怔,臉上原本開心又燦爛的表情,忽然就淺了一點。

  看了顧青眉半晌,他不喜地皺了皺眉。

  哼。

  不愛西瓜皮扔掉就好,還一掌劈碎,至於嗎?

  早知道會是這女人接到西瓜皮,他直接就一拳頭封進去!

  見愁側過眼眸看了顧青眉一眼,暗自搖頭。

  她直接伸手將那西瓜皮撥開,不再猶豫,直接打開了第二枚心意珠。

  「鈴鈴鈴!」

  一陣急促的響聲!

  隱約間,帶著幾分熟悉。

  見愁只覺腦海深處一炸,似乎有誰拿金針在紮一樣,面色頓時煞白。

  幸而,她額頭上的定魂釘及時出現,紫氣一閃,立刻護住見愁靈台。

  鈴音持續不久,約莫只有三息的時間。

  三息過後,見愁額頭上的紫光,才慢慢地隱沒。

  第二枚心意珠中,已經空空如也。

  見愁的目光裏,陡然帶了那麼一點點的森然。

  當時殺紅小界之中的一幕一幕,再次重播在眼前——

  顧青眉!

  除卻她,再無第二個人選!

  她再次用了這於修士神魂有損的鈴音,只是見愁卻思索,她是否知道昔日小界之中的對手,亦在此百十五接天臺上?

  ※

  就在見愁開出第二枚心意珠的時候,其餘人也都差不多打開了第二枚,甚至第三枚。

  南方第九座接天臺上的方大錘,這一次開出了一朵杜鵑花,他頓時嚇得怪叫了一聲。

  「媽呀!」

  拔腿就跑!

  只可惜那一朵花跑得更快,血紅的杜鵑暫態化作了一隻啼血的鳥兒,在方大錘的肩膀一啄!

  噗嗤!

  血花四濺!

  方大錘欲哭無淚。

  「我去你個姥姥!」

  東面第一座接天臺上。

  「嘖嘖……」

  如花公子見了方大錘的慘狀,心情極其愉悅。

  他抬手一點,也放出了第二枚心意珠中的東西。

  「咦……」

  沒有出現第一枚心意珠打開時候的劍氣,只有一道靈識化作的清風——

  風信。

  如花公子輕輕一捏,那風信頓時炸了開來,在他面前形成了一行文字。

  「剪燭派,許藍兒,陰險狡詐之人,棄同行道友於危險不顧,暗中加害,栽贓嫁禍,實為我百十五接天臺上最下作之鼠輩!」

  在看清這上面所寫之時,如花公子不由得有些詫異起來,朝著許藍兒那一方望了過去。

  西面第七座接天臺上的許藍兒,還未感覺到這一道古怪的注視。

  方才抵擋第一枚心意珠之中出來的攻擊,已經讓她身負輕傷,如今開啟心意珠的時間也只有半刻,還必須抓緊,根本沒有太多給她恢復的時間。

  一顆丹藥含進口中,許藍兒朝著第二枚心意珠伸手。

  「啪。」

  輕輕的一聲,心意珠頓時光芒大放。

  許藍兒渾身警惕了起來,可是這一次居然無比平靜。

  在看見那一道風信時,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真好。

  不是攻擊。

  放鬆無比的許藍兒,隨意捏開了這一道風信,下一刻,所有放鬆的神情全數消失不見。

  「剪燭派,許藍兒,陰險狡詐之人,棄同行道友於危險不顧,暗中加害,栽贓嫁禍,實為我百十五接天臺上最下作之鼠輩!」

  ……

  面色,一點一點陰沉下來。

  許藍兒端麗的面容近乎扭曲,眼角下一顆淚痣,也因為無邊的憤怒而顫抖了起來。

  她咬緊了牙關,用一種狠厲的眼神,朝著那邊的聶小晚看去。

  最下作的鼠輩?

  南面第三十座接天臺上。

  昆吾謝小郎君謝定,也心有餘悸地打開了第二枚心意珠。

  一看,風信。

  他頓時也長舒一口氣,捏開來一看,卻與之前如花公子一般,不由愣住,朝許藍兒那邊看了過去,只見得一張陰森可怖的面容。

  那邊的許藍兒,面前也浮著一些文字,正死死盯著另一側的聶小晚。

  唔?

  好像有點意思。

  不小心摻和到了什麼爭鬥之中呢。

  謝定思考了半晌,抬手揮散了這一道風信。

  看這許藍兒的確不是什麼善類,回頭還是得小心一些,剪燭派最近有鬼,門中早就傳過了。

  想著,謝定抬手點開了第三枚靈珠。

  一朵冰冷的白色雪蓮出現在他眼前,頓時爆出一陣恐怖的氣息!

  嚇!

  夠嚇人!

  謝定簡直亡魂大冒,毫不猶豫,拔劍而起!

  同一時間。

  最高處的見愁,也打開了第二枚心意珠。

  第一枚是西瓜皮,第二枚只怕就沒這麼幸運了。

  手指指尖一觸心意珠的剎那,見愁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花香。

  一朵秀雅的蘭花,出現在了她面前。

  只在這一瞬間,見愁就想到了如花公子!

  名列第三,手段駭人!

  如花公子的蘭花絕不簡單!

  見愁毫不猶豫直接在手中凝出一道黑色的風刃,對著那朝自己飛來的蘭花砍去!

  「砰!」

  意料之中的一聲炸響!

  風刃與蘭花撞在一起,頓時爆出一層恐怖的氣浪,甚至在高空之中蕩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受到這氣浪的衝擊,見愁身上頓時浸出了一層鮮血。

  骨骼之上的一道一道黑風紋路霎時開始轉動,卸去了外來的恐怖力量。

  抬了袖子,擦去唇邊的一道鮮血,見愁看向了下方六十丈高處的如花公子。

  對方似乎也看見了她的慘狀,朝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見愁頓時臉一黑,看向了第三枚心意珠。

  不管了,這樣提心吊膽拖著也不是辦法。

  直接開出來吧。

  神色冷凝,見愁毫不猶豫,直接打開了第三枚心意珠!

  她本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攻擊和應對的方法,卻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一片平靜……

  空空如也。

  這一枚心意珠之中,什麼也沒有。

  一瞬間,所有的緊繃都卸去了。

  見愁竟然忍不住失笑了一聲:是啊,她竟然沒想到,扶道山人只說讓所有人封存心意,卻並未說一定要封存心意。空著,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誰人有這般難得的豁達了。

  ※

  此刻見愁的三枚心意珠已經全數開出,她還穩穩站在這接天臺上,頓時鬆了一口氣,有時間看看別人如何,以及……

  仔細找找自己那三枚心意珠到了誰的手裏。

  東面第二十九座接天臺,聶小晚的第三枚心意珠,打開來是一道水藍色的劍光;東面第二十四座接天臺,周狂的第三枚心意珠,打開來卻是一道仿如能刺破人靈魂的槍影!周狂根本抵擋不住,霎時就被這一槍撞飛出去,成為了第一個被心意珠裏的「心意」擊下接天臺的倒楣鬼!

  東面第二十一座接天臺上,另有一名玄陽宗的弟子,被迎面而來的一張巨大的幕布一樣的雪白手帕一蓋一裹,頓時像是裹粽子一樣,被扔下了接天臺。第二個!

  ……

  台下,頓時有人悚然。

  上了接天臺,還要被這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攆下臺去,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見愁沉默著,繼續看了下去。

  南面第二十二座接天臺。

  「啊!」

  顧青眉忽然驚喜地叫了一聲,這是她的第三枚心意珠。

  裏面竟然漂浮著一丸玉雪可愛的丹藥!

  下面頓時又是一片譁然。

  繼愛笑的小金之後,竟然又有第二個人從心意珠之中得到了丹藥,簡直叫人眼紅!

  見愁見了,微不可見地攏了眉。

  這一枚丹藥與之前小金得到的丹藥,一模一樣,如今修士之中能出手便是這樣丹藥的可已經不多了。

  而且……

  顧青眉的運氣,似乎也不差。

  第一枚心意珠是一塊西瓜皮,第二枚心意珠是空的,第三枚心意珠居然還得了一丸丹藥。

  不過……

  也沒什麼用處。

  見愁不再關注,側頭繼續望向東面第十三座接天臺。

  見愁的「老熟人」,錢缺,不,現在應該叫他「孟西洲」,已經有驚無險地打開了兩枚心意珠,眼前就是第三枚了。

  他之前在這裏看見了真正的孟西洲,悄悄將那小子用紅靈果釀造的美酒灌醉,扔在昆吾後山一個山洞裏。

  之後,他還用智林叟急缺的雪湖寒鐵跟智林叟打了個交情,請他以「孟西洲」的名字來寫自己,最終還是打動了那老頭兒。

  於是,此時此刻,錢缺是以孟西洲的名字,大搖大擺地站在這接天臺上。

  顧青眉那臭娘們兒就在不遠處,不過估計沒注意到自己。

  只是錢缺猜想,若自己也能安然度過扶道山人這坑爹的一「禮」,那娘們兒注意到自己是遲早的事。

  可千萬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就是當初嘴臭嗆她「不服憋著」的那個人,不然怕是要炸!

  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錢缺斷斷不會放棄。

  他注視著那第三枚心意珠,在心裏祈禱不已,念了足足十遍綠葉老祖之後,他才伸出手去,戰戰兢兢地打開了心意珠。

  刷!

  一張陣盤忽然出現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

  錢缺一愣,下意識想跑,可那陣盤比他更快!

  砰!

  猝不及防之間,一座陣法已經轟然展開,將錢缺籠罩其中!

  「你大爺的!這還給不給人反應的時間了!」

  錢缺頓時破口大駡,直接將那長棍橫在了身前,警惕地四處觀望。

  咦……

  居然沒有攻擊?

  是一座困陣?

  錢缺頓時鬆了一口氣,臉上剛要露出笑容來,腳下的地面上,就忽然出現了一條又一條接在一起的直線曲線,稀奇古怪的圖案出現在了陣法之中!

  「問:一中同長者為圓,則圓周長比圓直徑幾何?注:十九洲週三徑一過陋,無取,可繼而精之。」

  「……」

  你、你娘啊!!!

  在看清圖案下面一行字的瞬間,錢缺簡直有種噴血的衝動!

  參加個左三千小會竟然還能遇到這種奇葩!

  算圓周率!

  尼瑪十九洲用週三徑一已經很久了,誰他媽在乎啊!

  求求求求個屁!

  誰知道怎麼求啊!

  一時之間,錢缺滿心都是悲憤,恨不能以頭搶地,以謝天下!

  是誰!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這麼坑!

  高處,見愁看了,頓時強忍住內心之中那一點笑意,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看來,修士們還是需要加強在算學方面的修養的。

  錢缺在殺紅小界已經有過類似的經歷了,想必回去之後沒有荒廢吧?

  見愁心裏半點沒有愧疚,繼續去找自己那一朵黑蓮和「知交信」的去處。

  東面第二十八座接天臺。

  封魔劍派夏侯赦,兩手垂在袖中,收回了落在已經被打開的第三枚心意珠之上的目光,似乎感應到了見愁的目光,在這一刻,也轉過頭,朝著見愁看去。

  兩道平靜又隱晦的目光撞在一起。

  夏侯赦看見了見愁臉上的輕鬆,眉心微微一蹙,陰鬱便濃重了許多。

  那一道從眉心處劃下的深痕,延伸到了他俊挺的鼻樑上,讓這一張臉破了相,多了幾分別樣的豔麗和恐怖。

  看來……

  夏侯赦也安全了。

  見愁沒來得及看他應對來自心意珠的變化,不由覺得有些無趣,略略一笑便移開了目光。

  風刃黑蓮……

  風刃黑蓮……

  見愁心裏念叨著,一路看過去,只懷疑是不是在自己集中注意力打開心意珠的時候,其他人就已經打開過那一枚心意珠了,自己可能沒辦法找到。

  眼角餘光一掃,她一下看見了一道銀亮的刀光!

  西面第七座接天臺,還是許藍兒!

  第一枚心意珠開出了一道靈瀑,第二道心意珠開出了一句蔑稱自己為「鼠輩」的風信,第三枚心意珠竟然開出了如此可怖,充滿了毀滅氣息的刀光!

  許藍兒簡直沒地兒喊冤了!

  她看著自己之前封入心意珠之中的水藍色劍光襲擊了一個又一個人,卻也被其他人的惡意傷害著。

  刀光銀亮,像是由實質的水銀製成,威風凜凜,帶著一種駭人的殺意。

  猶如實質!

  這一道刀光的氣機,甚至已經鎖定在了她的身上,讓她避無可避!

  抬劍,瀾淵一擊!

  轟!

  刀劍之氣相撞,許藍兒被擊飛了出去,鮮血長流,摔在接天臺上,滾落到了邊緣,眼看著就要掉下去。

  關鍵時刻,她強忍著渾身經脈的劇痛,伸出五指,在接天臺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色劃痕,才勉強止住了自己的去勢,停留在了接天臺最險的那一線邊緣!

  唉,沒掉下去啊。

  見愁頓時露出了失望的目光。

  遠處的夏侯赦,陰鬱的面龐之上,更是帶了一分不悅,似乎對自己斬出的一刀竟沒能瞬滅許藍兒感到不滿。

  不少人也都覺得許藍兒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死死抓住接天臺,實在是「毅力可嘉」。

  一共就三枚心意珠,她遇到的其中兩枚都是超強攻擊!

  嘖,真是夠倒楣的。

  有人可憐,有人幸災樂禍。

  見愁注視著緩緩爬起來的許藍兒,只盤算著什麼時候找她算算舊賬。

  不過現在麼……

  還是找自己的風刃黑蓮比較要緊。

  繼續在場中移動目光,在看到北面第十九座接天臺時,她眼前一亮!

  找到了!

  風刃黑蓮!

  站在北十九接天臺上的修士,並不是見愁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一身純黑色的道袍,兩道劍似的眉毛也是雪白,只有右眉尾端染著一點點深濃的墨色,一雙墨藍色的眼珠靈動無比,帶著一種神秘而深沉的美感。

  此人面部輪廓極深,一眼看過去,便叫人印象深刻。

  見愁頓時「咦」了一聲,略感興趣。

  若是沒記錯,當初遇到自稱是從北域陽宗而來的裴潛的時候,對方的眉毛是黑中染白,換了眼前這修士卻恰好相反。她曾在之後查過相關典籍,只在一段殘篇之中找到,說眉色代表了北域陰陽兩宗修士截然不同的修煉方法。

  那麼此人……

  眼睛微眯,見愁凝神細看。

  一朵堪稱精緻的黑色蓮盞,一下從心意珠之中飛出。

  黑袍修士頓時露出一分驚異!

  好厲害的一朵黑蓮!

  中域左三千小會之中高手輩出,果然是名不虛傳。

  他眉頭頓時皺得更緊,腳尖一個點地,眨眼之間退開,牙關一咬,雙掌霎時一拍。

  「啪!」

  一聲脆響。

  一層玄青色的光芒頓時從他雙掌閉合處蕩漾開去,隱約間透著極致的陰柔冰冷之意。

  黑蓮一陣旋轉,只在瞬間已經逼近!

  黑袍修士眼神一冷,高傲又疏離的墨藍色眼珠裏,頓時有一道暗光浮出。

  哢。

  雙掌一分,兩手五指虛虛打開,似乎攏著什麼。

  那邊的見愁,忽然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另一朵冰冷的黑色蓮花,竟然也出現在了那人雙掌之間!

  以黑蓮對黑蓮!

  蓮心與蓮心相對,蓮瓣與蓮瓣相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兩朵蓮花轟然相撞,見愁本以為必定有一片驚天動地的大動靜,卻沒想,只見得一片一片由風刃組成的蓮瓣紛紛墜落,只在炸開的同時,出現了細小的波動,轉而便像是被什麼東西吞噬了一般,沒入黑袍修士推出的黑蓮之中,消彌無蹤!

  一瓣,一瓣,又一瓣!

  眨眼之間,從心意珠中飛出的黑蓮,便消失在了另一朵黑蓮之中!

  黑袍修士見狀,卻沒有半分輕鬆的表情。

  手訣一打,他下意識想要將這一朵黑蓮收回,可下一刻便臉色血色盡失,一陣蒼白!

  被黑袍修士兩手幻化出的這一朵黑蓮,在吞噬了風刃黑蓮之後,竟然難以容納裏面一道又一道迅疾的風刃,儘管勉強將黑蓮吞噬,可依舊控製不住!

  被吞噬掉的風刃黑蓮,竟然在他的黑蓮之中全數炸開!

  「噗!」

  一聲輕響,並未有很大的動靜。

  漂浮在黑袍修士身前的那一朵蓮花,竟然霎時泯滅成煙!

  除了見愁,幾乎沒有第二個人注意到這一幕。

  那黑袍修士猶在震驚之中,也沒有察覺到見愁的注意,更不知這一朵風刃黑蓮到底是何人的手筆。

  ※

  心意珠的開啟,基本已經走到了尾聲。

  場中不少接天臺上的修士,已經打開了三枚靈珠。

  有幸運的人開出了一枚空的心意珠,也有的收到了一隻破鞋,倒楣一點的基本都是各式各樣的攻擊,三輪下來簡直灰頭土臉……

  只是,見愁依然沒發現有誰拆開了自己的「知交信」,也沒發現有哪個修士看自己的目光變得奇怪。

  她的第三枚心意珠,到底到了誰那兒?

  見愁一時迷惑起來。

  很快,場上便安靜了下來。

  沒結束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遠處的錢缺,長棍不知何時已經被他放在了地上,寬闊的接天臺上密密麻麻全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眾人一眼看去只覺得眼暈。

  他手裏拿了一塊墨,整個人都趴在地上,一臉悲憤地奮筆疾書!

  自打上次殺紅小界過後,錢缺就已經深感自己在算學方面的不足,惡補過一通。

  老虎不發威,真當你金算盤爺爺是病貓不成!

  快了,快了!

  就要算出來了,在給他一點時間!

  「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於不可割,則與圓合體,而無所失矣……」

  「三,一,四,一,六!算出來了!」

  錢缺來不及擦自己頭上的冷汗,「啪」地一聲,將墨塊朝接天臺上一扔,大喊道:「以十二觚之冪率為消息!」

  「嗡……」

  一聲輕響。

  整座困陣的光芒,頓時消散一空,那種壓抑的感覺也立刻消失不見!

  算對了!

  錢缺簡直都要感動得哭出來了!

  流了一陣鼻涕眼淚之後,他立刻仰天狂笑了起來:「想難住我,做夢去吧!」

  周圍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錢缺到底在幹什麼,見他這般狂態畢現,頓時都狐疑起來:這一位「孟西洲」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心意」,這看上去簡直像是精神失常,要瘋了一樣!

  做夢?

  見愁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實原本還是挺讚歎的,畢竟在半刻之內解出了人間孤島高智之士近乎畢生為之演算的答案,還是挺厲害的。不過,現在麼……

  嗯,希望在她下一次有機會出題之前,錢缺已經去人間孤島把算學補上了吧。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人了。

  姜問潮。

  那個沉寂了三十年蒙塵的天才。

  在錢缺大喊一聲的時候,他便已經伸出了手去,在一片平靜之中,將手探入了那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取出了一枚圓潤雪白的天山雪丸。

  眼角眉梢,忽然都帶了一點點的笑意。

  似乎拿到這一枚天山雪丸,正在姜問潮意料之中。

  他轉眸看向了東面第十一座高臺上的陸香冷。

  在這所有人都等待著結束時刻的寂靜之中,他朝陸香冷微一拱手,竟開口道:「姜某早猜,百十五接天臺上,唯白月穀藥女陸仙子有此妙手仁心。早看其餘兩枚天山雪丸出,姜某猜仙子一定放了第三枚,卻一直沒見出,便猜它可能在姜某這裏,沒想到信手一取,果然成真。仙子仁善心意,姜某謝過。」

  整個昆吾之上,忽然一片的寂靜。

  每個人都在聽見姜問潮這一番話後,將目光投向了陸香冷。

  那白月穀的藥女,只清冷地立在接天臺上,有一種高華的氣度,聽得姜問潮此言,她似乎也有微微的訝異,而後同樣拱手還禮,淡笑道:「姜道友客氣了。」

  原來是這個仙女姐姐送的丹藥啊。

  那邊抱著西瓜的少年小金歪著頭,老頭子說有恩就要報。

  所以,少年小金想了一會兒,也對著陸香冷道:「仙子姐姐,我也收了你的丹藥,以後你就是我小金的朋友了!」

  眾人聞言,都翻了個白眼。

  人家白月穀藥女,稀罕你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野孩子?

  回家把你的衣服換了,鞋穿上再來勾搭陸仙子好不好!

  沒想到,陸香冷聽了竟然也不怒,只微微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另一個得了陸香冷丹藥的,乃是昆吾顧青眉。

  她聽得那邊兩人都感謝陸香冷,又想想對方竟然在三枚心意珠之中都放上了丹藥,竟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對手的問題,再想想自己的三枚心意珠,一時之間,心底竟然生出一種奇怪的複雜來。

  複雜之後,便是一種不高興。

  只是姜問潮與小金都道了謝,她也不能端著。

  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顧青眉亦彆扭地一拱手:「青眉亦得香冷姐姐一粒天山雪丸,在此多謝了。」

  香冷姐姐?

  陸香冷為人清冷,其實並不隨和,疏淡又禮貌罷了,倒沒聽誰第一口就叫她「香冷姐姐」,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攏,她臉上的笑意還在,只淡淡道:「顧道友不必客氣。」

  顧青眉一聽,頓時變了臉色。

  香冷姐姐,顧道友。

  誰能聽不出問題來?

  那邊的見愁則開始思索起來:她之前直接改口叫香冷道友,會不會那啥了一點?

  此時此刻,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陸香冷一人的身上。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仁心的藥女。

  重傷的許藍兒,此刻才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數枚丹藥吞下,便聽見了這一番往來的言語,回首一看,幾乎所有人都對陸香冷露出了一種敬佩或是讚賞的神情。

  一時之間,她竟有一種難言的不平!

  不過在心意珠中放了三枚丹藥,竟然就能得到這許多的好感,憑什麼?

  憑什麼自己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許藍兒被這場景一刺激,險些因極端的不忿而氣血逆行,差點就暈過去了!

  ※

  山腰上的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都將這一幕收入眼底。

  橫虛輕聲一歎:「這便是你的目的嗎?」

  扶道山人一甩袖子,朝前面走了一步:「人善人惡人分別,年輕人嘛,多受些磨練,免得日後吃虧。」

  說完,他懶得再搭理背後這老怪,也只當沒看見他那慨歎的眼神,只朗聲開口,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這邊來。

  「半刻已過,接天臺修士餘者,九十有六!」

  九十六!

  之前有一百一十五人,現在竟然只剩下了九十六個!

  眾人一聽,再一看周圍許多已經空無一人的接天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在方才心意珠一輪之中,竟然有十九個修士沒能挺住,被刷了下去。

  「按規則,勝者得接天臺。」

  扶道山人袖子一甩,霎時便見飛沙走石。

  那些空無一人的接天臺,竟然都在這一瞬間快速移動了起來!

  「砰!」

  「砰!」

  ……

  一聲又一聲的碰撞拚合聲,一座又一座的高臺拚合在了一起!

  只在眨眼之間,格局大變!

  見愁身邊,一下多了好幾個人。

  封魔劍派,夏侯赦,大約是下手挺狠,三枚心意珠幹掉了三個對手,直接多了三座接天臺;其後,龍門周承江、申陵魏臨兩人也多了三座。

  於是,現在是見愁、夏侯赦、周承江、魏臨,四人並排而立。

  昆吾謝定、五夷宗陶璋、之前曾接了見愁一朵風刃黑蓮的黑袍修士,皆得了兩座,加上自己原有的一座,一起有三座。

  此外,五夷宗如花公子、昆吾顧青眉、崖山湯萬乘、剪燭派許藍兒各得一座。

  強如左流、小金等人,卻是因為無心以心意珠攻擊人,所以一個人也沒幹掉。

  當然……

  對左流來說,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借著心意珠表白自己的心跡:不知有多少人接了自己的心意?會不會之後有人主動給自己簽名呢?

  想想就有點小激動呢。

  眼下這一片格局,落入扶道山人的眼中,卻是一派高深莫測的平靜。

  他慢悠悠地拿出了一根雞腿來,輕輕搖晃著,油汪汪的雞腿表面,散發著濃鬱的肉香。

  「九十六人,皆可真正進入第一關。雄關漫道,很多人還沒開始走,就冤枉地死了。不過也怪不得誰,心意珠,惡意善意,一念之間。」

  說到這裏,他看了下面姜問潮一眼,眼底露出了幾分贊許之色。

  能一口道出陸香冷封丹於心意珠,不僅心思與觀察到位,更是心有一分善念之人。

  左三千小會,願比尋常人想的要殘酷那麼一點。

  姜問潮這一說,至少對大部分人而言,陸香冷已經得到了許多的好感,縱使有生死相搏之時,亦會手下留情,點到為止。

  或許,就連心有善念的陸香冷自己,也不曾會預料,善行竟能得善報吧?

  「有心意珠在,餘者九十六人,何者為友?何者為敵?何者曾施君以善?何者曾降君以惡?都要靠你們自己在之後的三試之中分辨。」

  「被施以善者,不知施善者誰;降人以惡者,卻知被將惡者誰。」

  「天下善惡,時隱時現;天下敵友,有分有合。」

  扶道山人一笑,只啃了一口雞腿,意味深長。

  「接下來的小會第一試,將是組隊搏殺。誰知道,你們下一刻的隊友又是誰呢?」

  「……」

  組隊搏殺?!

  整個昆吾山腳下,陡然一片詭異的沉默。

  就連見愁,都有一種心驚肉跳之感。

  這一輪「心意珠」,說是「禮」,其實是「劫」。

  正如扶道山人所言,許多人沒有受到心意珠的攻擊,也不會在意施善者是誰;但他們一旦被心意珠之中的「心意」攻擊,遍尋過去,卻少有能分辨這一道心意到底是誰留下,除非早就對施之人有過瞭解。

  而在心意珠中藏下攻擊之人,大多知道自己的心意珠攻擊了何人,可被攻擊之人卻半點也不知道!

  於是,「惡人」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小會第一試,竟是「組隊搏殺」?

  一時之間,一種荒謬之感油然而生。

  接天臺上眾人,更是陷入了一種難言的壓抑之中。

  扶道山人立在高處,啃了一口雞腿,看著眾人表情,竟然生出了一種愉悅之感。

  他望瞭望天,又看了看下面,直接一彈指,一道灰濛濛的光芒,一下穿入了半空之中。

  「心意珠,心意已成。下面,將無序而湊,八人一組,穿行迷霧中,先得十座接天臺及以上者,可選擇自動晉級下一試。」

  轟!

  扶道山人話音落地,那一道灰濛濛的光芒,霎時化作一片連天大霧,立刻將整個昆吾山腳籠罩,也將僅剩的九十六座接天臺籠罩!

  視線,頓時受到了重重的阻隔,就連靈識也難以穿透身前十丈距離。

  見愁也一下陷入了這重重的迷霧之中,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濃重的灰色霧氣之中,忽然有無數綠色的藤蔓生長出來,接天而起。

  「呼……」

  虛空之中,似乎不斷有接天臺飛來的聲音。

  見愁詫異之間,自己這一座接天臺,也朝著某個方向飛了過去。

  這是?

  心底不由升起某種猜想。

  很快,這猜想便落地了。

  包括她在內,八座接天臺,從不同的方向匯來,聚在了一處!

  重重迷霧之中,扶道山人的聲音,如黃鐘大呂一樣,洪亮又滄桑。

  「第一試,迷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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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0 PM

第126章 一試迷霧天

  迷霧天。

  就在扶道山人話音穿透整片迷霧之時,眾人頓時覺得腳下的接天臺,都一陣劇烈顫動。

  幾乎在那一瞬間,見愁毫不猶豫踏風而起,便見眼前一道燦然的金光閃過,原本一直懸浮於腳下的巨大的接天臺,竟然霎時縮小!

  啪啪啪啪!

  四聲脆響之後,見愁那四座合為一座的接天臺,竟然變成了四枚穿在一起的巴掌大石令,而後自動掛到了見愁的腰間,變成了一串佩環一樣的存在。

  四枚石令上皆篆刻四字——

  接天臺印!

  接天臺……

  變成了一枚一枚權杖?

  見愁抬手便將這四枚接天臺印捏在手中,轉身望去,果然看見之前彙聚於此處的其餘七人也都是一樣的情況。

  第一試,迷霧天。

  規則是先得到十座接天臺者可以直接脫離迷霧天,當然這一句話的言下之意是湊齊了十座接天臺,也可以選擇繼在迷霧天裏爭鬥。

  不管怎麼說,這一輪爭鬥的重點就在接天臺上,也就是「接天臺印」上了。

  見愁思索了片刻,目光卻沒從那七人身上移回來,仔細打量起來。

  不打量不要緊,一打量,她有些傻眼了。

  好多熟人啊!

  七個人裏,竟然有四個是舊識。

  一個昆吾顧青眉,一對曾在黑風洞遇到道侶,秦朗和周輕雲,還有……

  錢缺?!

  見愁下意識就要開口:「錢……」

  那一把金算盤早不知道去了哪裏,此刻的錢缺,長袍長棍,昂首挺胸,似乎豪氣幹雲,偏偏留著兩撇小鬍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

  這會兒他看清自己身邊的這幾個人,簡直有一頭撞死的心!

  看看都是什麼人!

  黑風洞裏知道自己金算盤錢缺身份的秦朗、周輕雲、見愁,這也就罷了,他娘的旁邊還有一個炸雷一樣的顧青眉!

  他這麼改換自己的氣質到底是為了什麼?

  居然在小會第一試就撞到了槍口上!

  如果被顧青眉聽出自己的聲音,或者聽到那獨特的算盤聲,那自己就不會再混了,一定會被這個刁蠻狠辣的顧青眉一劍卸成八塊!

  當修士就是麻煩,人人都長個靈識,直接窺破真相,想要偽裝成旁人,最好的就是奪舍。

  可他哪裏有那個本事?

  娘的,眼下麻煩了。

  錢缺心裏正自崩潰,頂著旁邊顧青眉的目光,已經有點頭皮發麻,猛然一聽見愁嘴裏竟然蹦出個「錢」字來,簡直亡魂大冒!

  姑奶奶!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當初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您是崖山大師姐是我錯了成嗎?

  別開口了!

  更何況旁邊還有秦朗和周輕雲啊,任何一個人暴露自己的身份,都可能引起危險!

  錢缺毫不猶豫,直接開口,粗著嗓子豪爽地打斷了見愁:「前陣在黑風洞遇到見愁仙子,沒想到現在在小會上遇到,真是幸甚,幸甚!秦道友,周道友,孟西洲這裏有禮了!」

  孟、孟西洲?

  見愁真是有些沒反應過來,那秦朗與周輕雲也是一樣的表情,對望了一眼,聰明地選擇了暫時觀望,沒有立刻揭穿。

  顧青眉只覺得這幾個人之間氣氛古怪,不過也沒多想,續道:「沒想到,這裏的舊識還不少,看來中域左三千也不大。孟道友,殺紅小界一別,如今又見,你我也算是有緣了。」

  殺紅小界,一碧傾城一關上,錢缺急中生智,冒充孟西洲,總算沒被顧青眉毆死在殺紅小界,逃了一命。

  如今看見知道自己兩種身份的人,都在這裏,他簡直都要哭了。

  走鋼絲都沒這麼刺激的好麼!

  如果被顧青眉知道他就是那個嘴賤的……

  娘呀,不活了!

  聽得顧青眉主動提起殺紅小界的事情,錢缺強忍住哭喪臉的衝動,繼續豪氣幹雲。

  「孟某學藝不精,當日敗在顧仙子手下,心服口服。如今能同在一隊之中,實在是孟某之幸。此時起,便要仰仗仙子照顧了!」

  聽精明算計的錢缺,用這種粗豪的嗓門說話,見愁、秦朗、周輕雲三人的臉上,都露出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來。

  除他們五人外,其餘三人幾乎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只有站在最邊上的一名男修,身穿灰色長袍,長得高高瘦瘦,吊梢眉,三角眼,透著幾分陰沉,一管鷹鉤鼻掛下來,更給人一種兇險之感,手裏持一柄黑色的精鐵長鉤。

  聽了「孟西洲」的話,他目光在這五個人之中逡巡了一番,無聲地怪笑一下,並沒有說話。

  顧青眉這邊,聽「孟西洲」如此上道,將自己在殺紅小界之中的事情隱晦道出,捧著自己,不由露出笑容來。

  只是下一刻,她便由此想起了與孟西洲相關的東西。

  比如,殺紅小界,帝江骨玉……

  殺紅小界一役之後,顧青眉倍受打擊,心情低落了許久,甚至險些成為了心魔所在。

  好不容易突破了金丹,她以為那是已經過去的事情,沒想到,竟會在這小會第一試之中,遇到殺紅小界之中有果一次交手的「孟西洲」。

  昔日幾乎要忘卻的一幕一幕,全數浮現在了心底……

  顧青眉不由得暗暗握緊了手指,恨上心頭!

  若他日她修為大成,必定揪出那修為詭異的持斧男修,盡報昔日之仇!

  見愁觀察周全,一下就發現了顧青眉那嬌俏面容上一閃而過的陰沉。

  錢缺化名孟西洲,不敢在顧青眉面前露出身份來,他們交談又說殺紅小界,很明顯,在一碧傾城那一關裏面,錢缺必定是偽裝成了孟西洲。只是現在,偏偏碰到三個知道他身份的人……

  還有自己,一個在殺紅小界裏一句話不說卻扛著鬼斧搶走帝江骨玉的傢夥……

  若是被顧青眉知道……

  見愁不禁有幾分憂鬱,他們這隊伍,真能長久?

  這麼複雜的關係,也是沒誰了。

  一想就頭疼,見愁直接開口道:「如今我們有八人,雖有人認識,不過也有新朋友,不如都相互認識一下吧。」

  這正是其餘幾個的願望。

  顧青眉與錢缺等人都不再「敍舊」,停下來一一自報家門。

  除卻自己認識的之外,還有三人陌生。

  其餘兩個都平平無奇,見愁沒很在意,卻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面目陰沉的持鉤修士。

  「在下趙扁舟,見過諸位道友了。」

  那持鉤修士朝著幾個人露出一種討好的笑容來,與他陰沉的面目極端不符合,立時就給人一種諂媚之感。

  顧青眉見慣了這種笑容,頓時露出輕蔑的眼神來。

  不過她也沒多說,只道:「如今大家已經認識,不如聊聊第一試的事。我等在迷霧之中,也無法得知其餘隊伍的情況,不知諸位可有想法?見愁師姐?」

  問她?

  見愁一怔,看了她一眼,見她笑意盈盈,似乎對自己也沒什麼敵意,不由又想起在殺紅小界裏你死我活的爭鬥,只覺牙疼不已。

  「想法倒是沒什麼,早聞顧師妹早慧於昆吾,想必已經有法子了?」

  又一個上道的……

  顧青眉微微驚訝,心底暗喜。

  之前聽聞本門吳端師兄與這一位崖山大師姐走得有點近,還經常聽見吳端對見愁多有讚譽之言,似乎人人都對見愁評價不俗,顧青眉還有幾分不服氣。

  如今見愁這一句話出來,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了。

  善解人意,如此貼心,誰又能不喜歡?

  顧青眉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覺得見愁很懂人情世故,臉上的笑容自然真實了幾分。

  在昆吾,她無疑端著一種主人的氣度。

  面容嬌俏,又早有慧名,說話的時候帶著一點兩點的笑意,雖眉目之中有幾分難以接近的高傲,可表面上還是很得眾人好感。

  尤其是……

  她背後乃是昆吾,乃是《一人台手劄》之上高於其餘眾人的排名。

  她看向周圍迷霧之中的一根又一根接天的藤蔓,笑道:「我常年住在昆吾主峰,對山下很是熟悉,昆吾山中地面之下,什麼都有,唯獨沒有這種東西。想必,這是扶道長老設置在昆吾山中,自成一屆的所在。我們不如落到地面上先看個究竟,再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或者是有別的什麼用意,能讓我們遇到其他隊伍之人。」

  虛浮於空中,這無數的藤蔓,就像是無數的巨網,的確有些令人發怵。

  顧青眉提出的想法,倒與自己的想法相合,見愁於是一點頭:「顧師妹所言有理。」

  「我等也沒有意見。」

  其餘幾人也都紛紛表示贊同。

  於是,顧青眉一笑,當先踩著那一柄寒冰劍,道:「那我們便下去吧。」

  說完,她直直朝著下方無盡的迷霧之中沉去。

  濃霧之中看不到幾個人,其餘七人很快跟上,越沉越低。

  只是才走了一會兒,見愁就發現了不對勁。

  她的接天臺高有一百二十丈,他們距離地面也頂多一百二十丈,禦器飛行,幾乎是眨眼就到的事,可好幾息過去,也沒有盡頭。

  看來,扶道山人放出的那一道灰色的光芒 ,並不僅僅是一道霧氣,很可能乃是一個獨特的空間。

  越往下,周圍的霧氣,越見稀薄,景物也越發清晰起來。

  視野裏已經能看見越發粗大的藤蔓,隱隱約約有一些通天般高的大樹,望之駭然。

  濃霧之中的綠色,越來越多,漸漸讓所有人心頭震悚。

  只是在這一路下沉的過程中,除了他們這八個人之外,竟然再沒看見過別的人。

  不知,其他人又在何處?

  百二十座接天臺,得十座者可通關,也就是說,這一關其實最多只能留下十二個人。

  可是,他們這一隊,就有八個。

  ……

  八個,十二人。

  腦子裏靈光一閃,見愁忽然覺得背後一涼,毛骨悚然!

  衡量是否通關的唯一標準,乃是接天臺的數量。

  扶道山人說八人一組參與搏殺,可並沒有說不能對自己的同伴出手!

  他說八人一組,所有人便下意識以為出現的都是自己的同伴……

  這是規則導致的一個思維盲區!

  知己與仇敵,相伴而行……

  同行的不一定是同伴,也有可能是仇敵!

  「……」

  真是受夠了這雞賊的師父。

  完了,想明白這一點,她覺得自己看前面那七個人的目光,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動手?

  不動手?

  是個問題。

  猶豫了半晌,她終究還是一搖頭,打消了那個念頭。

  誰知道旁人是不是也想到了,只是沒動手呢?

  再說,無冤無仇,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成為朋友呢?

  相機行事就好。

  見愁收回目光,忍不住抬首朝上方望去。

  蒼穹之上,一片茫茫的濃白。

  某處。

  「如今我們八人一組,也算是同伴,不知諸位有什麼主意?」

  說話的,是一名普通修士,看著有些戰戰兢兢。

  他目光從幾個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那一身暗紅長袍的少年身上。

  夏侯赦站在那一片濃霧之中,陰沉又壓抑的長袍披在他身上,遮得嚴嚴實實,一張清秀的面容上,半點感情也沒有,暗紅色的瞳孔裏閃爍著微光。

  他腰上懸著三枚接天臺印,緩緩抬了目光。

  「同伴?」

  似乎疑惑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

  其餘七人一怔。

  方才說話的修士,知道這是一個下手狠辣又半點不好接近的主兒,聽他此問,越發心底發怵,回道:「夏、夏侯兄,同伴怎麼了?」

  同伴怎麼了……

  他緩緩勾了唇,眼底浮出幾分譏誚來,腳尖輕輕一點,兩丈餘的血紅色鬥盤霎時出現在半空之中,一柄又一柄法器的虛影,靜靜地懸浮在這一片血光裏!

  夏侯赦,就站在這鬥盤的血光上,萬器的虛影中!

  眾人悚然!

  一群螻蟻,也配與他同行?

  夏侯赦眼底的譏誚,徹底變冷:「同伴,爾等也配?」

  雙手緩緩抬起,一刀一劍,自動從鬥盤上拔起,落入他掌心之中,夏侯赦暗紅的眼眸微眯:「七枚,正好。」

  手起,刀劍落。

  殺戮已開!

  濃重的白霧,被染上了一層深紅。

  只是一重又一重,都被遮了個嚴實,半點看不出來。

  見愁從濃霧之中收回目光,隨著朝下一望,終於能看見了地面,無數樹幹上長滿青苔的巨木,沖天而起。而之前延伸到藤蔓一條一條,竟然都朝著地面某個方向蜿蜒而去,似乎發源自同一個地方。

  眾人凝神望去,濃霧已經稀薄到如煙程度,再不會對眾人的視線產生任何影響。

  地面上長滿了柔軟的青苔,參天的古木。

  下方一塊巨大的平地上,隱約有一處修建在林中的雪白大殿,過於老舊,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而那無數的藤蔓,便是從這一座滄桑古老大殿許多門窗之中鑽出,巨蟒妖蛇一樣,張牙舞爪的探向天頂濃霧最深處。

  那大殿的殿門上下,竟然有兩排猙獰的獸齒!

  像是……

  有一顆種子,落在了什麼東西的頭顱之中,被滋養起來,於是生根發芽,從眼耳口鼻七竅,瘋狂鑽出!

  「那是……什麼……」

  顧青眉的聲音,帶著一種難言的乾澀與駭然。

  眼前這一幕,有一種奇異的邪魔之感,如同一柄重錘,敲擊在眾人的心上。

  見愁靜靜站在了半空中,微微蹙眉,沒有說話。

  迷霧天……

  看來,還是有不少「驚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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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1 PM

第127章 比目之目

  整個昆吾主峰周圍十裏,都被濃霧所籠罩。

  昆吾主峰,在那一道灰白的霧氣被扶道山人扔出的剎那,便開啟了護山大陣,像是濃霧之中唯一清晰的一座浮島,只是除卻昆吾之人,再不會有人知道這個「浮島」的存在。

  此時此刻,九十六人分成了十二組,每組八人,全數進入了迷霧天中。

  橫虛真人與扶道山人並肩而立,站在高處,不遠處的山腰平臺上還有各大門派的長老。

  一幅又一幅的畫面,清晰地出現在了那一片濃霧的邊緣,豎立在護山大陣與迷霧天的邊界上,如實又及時地通過虛影反映迷霧天裏面的一切情況。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那漂浮在半空中的虛影。

  在看見最終聚攏到一起的十二個八人組之時,各大門派之中頓時響起了各式各樣的聲音,有的歎氣,有的大笑,有的咕噥出聲。

  若是回頭看去,便可發現所有人臉上的表情也都不一樣。

  高興自己門中的弟子遇到了好隊友的,開顏大笑;看見自家弟子竟然才是那個隊伍之中最強的人的,卻只有苦笑一聲,唉聲歎氣了。

  聽見旁邊那些聲音,扶道山人拿著雞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橫虛真人頭也沒回,笑道:「他們似乎都忘記你才是這一次小會的規則製定人,只怕是高興得太早了吧?」

  「嘿嘿。」

  扶道山人收回了目光,陰險地笑了一聲。

  「山人我的本事暫且不提,只說這些老傢夥啊,實在是道行還不夠,這要麼唉聲歎氣,要麼喜形於色的,實在是丟咱們中域的臉啊。」

  橫虛真人只仰頭盯著上方的虛影,忽然隱隱皺了一下眉:「那是什麼?」

  「嗯?」

  扶道山人不大明白他在問什麼,聽見聲音,只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下就瞧見了八個人影——

  一身月白色長袍的見愁,就靜靜站在那一片山林的空曠處,前面是無數鑽出大殿的妖藤,看上去就像是幾隻小螞蟻,站在了一頭巨蟒的面前。

  他們這一組八個人裏,有見愁,也有顧青眉。

  扶道山人一看,頓時想起之前見愁回來說的殺紅小界的事情,瞬間就有一種拍雞腿狂笑的衝動。

  「哈哈哈,大好,大好啊!」

  「……」

  所以他的問題是被忽略了嗎?

  橫虛真人面上沒有半點表情,只重複問了一遍:「那是什麼?」

  抬手一指,是虛影裏那一座巨大而老舊的白骨殿堂。

  「哦,那個麼?」

  扶道山人一看,不大在意。

  這一座迷霧天,並非昆吾所有,所以橫虛真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是正常的。

  當然……

  扶道啃了一口雞腿,笑了一聲。

  也有可能是看出來了是什麼,所以才問。

  他聳聳肩,不在意:「橫虛老怪啊,你真是老了,這你都不認識了?這就是魚骨殿啊!」

  魚骨殿。

  他竟將魚骨殿藏在了這種地方!

  如今還出現在了左三千小會上,這是……

  橫虛真人陡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臉上忽然出現了一股森然之氣,就這麼看著扶道。

  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正想直接扔他兩根雞腿一起啃,沒想到,旁邊忽然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天!他在幹什麼?」

  「封魔劍派今年是出了個瘋子嗎?」

  「那是什麼?」

  「好多法器……怎麼可能……」

  「這人沒毛病吧?怎麼對同伴下手!」

  ……

  沒來得及出口的話,沒來得及遞出的雞腿,一下就收了回去,扶道山人循聲望去。

  「啪。」

  最後一個人夏侯赦一劍擊出,屬於那一人的接天臺印,輕輕落在了他的手中,與其餘九枚接天臺印撞擊,發出輕微的聲響。

  十枚!

  在這十枚接天臺印碰撞在一起的剎那,一道清明的藍色冷光,忽然穿破了這虛空之中的重重迷霧,照落在了夏侯赦的身上!

  原本被濃霧遮擋的昆吾主峰,在這一道通透藍光之下,也終於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道蒼老而冷漠的聲音,同時在整個迷霧天之中響起!

  「封魔劍派,夏侯赦,十枚接天臺印,允許通關!」

  這一瞬間,無數還在迷霧天,甚至才剛剛相互認識完的修士們,全都仰頭而望,目光之中是難以言喻的震駭。

  太快了!

  怎麼可能這麼快?

  夏侯赦原本有三座接天臺,他還需要奪到七座。

  整整七座,就是車輪戰也得耗時不久。

  曾經被智林叟排在第一,實力就這麼恐怖?

  無數人心底駭然。

  當然,也包括了陸香冷。

  迷霧天某個角落,她抬頭望著那隱約的藍光,卻看不見半點人影,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聶小晚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張師兄,你們封魔劍派這回是要出個大人物啊。你認識他嗎?」

  這一次,他們運氣很好,正好跟陸香冷一組,三個人都認識見愁,相互之間多有禮讓,氣氛還算不錯。

  如今聽得聶小晚此言,他苦笑了一聲:「夏師弟是個不世出的鬼才,平日裏連人都不見的,便是師門中長輩亦要敬他三分,我認得他,卻不算認識他。」

  認得是認得,張遂可不敢說認識。

  陸香冷聽了,眼底露出幾分奇異的神光來,只道:「看來還有一番故事了。不過既然已經有人通關,我們也要抓緊了,走,我們下去看看吧。」

  說完,紫金色的光芒亮起,陸香冷當先,身後七人隨即跟上。

  茫茫的白霧,還沒有消散的徵兆。

  那一道穿破迷霧的藍光,在漸漸地消散。

  「他會選擇留下,還是出局?」

  站在見愁的身邊,顧青眉也望著那一道藍光,有些怔忡起來。

  天下之大,一個昆吾又算是什麼?

  上五之中其餘門派,也並非浪得虛名。

  今日昆吾能出一個謝不臣,崖山就能出一個見愁,封魔劍派也能出一個夏侯赦。

  驚才絕豔之人無數,她顧青眉又到底算在哪一種裏面?

  手指悄然握緊,她嘴唇緊抿,心情有些陰鬱起來。

  見愁臉上卻是平淡,波瀾不驚。

  在他們還在摸索,還在思考旁人蹤跡的時候,夏侯赦已經完成了第一試十枚接天臺印的最低通關標準,實在是快得讓人無法想像。

  哪裏會那麼巧,就讓他撞見一群人?

  更何況他原來有三枚,現在十枚,也就是說剛好幹掉了七人。

  在聽到夏侯赦晉級的那一瞬間,見愁已經肯定了夏侯赦通關的方法——

  無疑,他對自己的同伴出手了。

  冷血,冷靜,冷酷,並且聰明。

  見愁心裏有幾分感慨,開口道:「我曾與此人有過三兩句話,只知此人性情乖戾莫測,似乎極難相處。他到底是出是留,還真不一定。」

  「說來也是這規則太坑,既然告訴了我們他能過關了,卻又不說他是不是還在,這叫人提心吊膽的,萬一咱們遇到怎麼辦?」

  錢缺在旁邊不滿。

  只是話說完,他心裏咯噔了一下,抬頭來看著見愁,連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某不是有意要編排扶道山人的,這、這……」

  「無妨。」

  見愁一笑,知道他在緊張什麼。

  她那師父到底有多不靠譜,她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編排編排又不死人。

  更何況,規則坑人乃是他自己都承認了的事情。

  將目光從天際那一道已經快沒痕跡的藍光上收回,見愁對眾人道:「夏侯赦是去是留並不要緊,我們一共有九十六人,即便不遇到夏侯奢,他日也會遇到旁人,時刻警醒一些就好。眼下該考慮的,該是這一座大殿。」

  大殿。

  之前被夏侯赦通關吸引走的注意力,一下全部回來了。

  那一座大殿,依舊靜靜地佇立在他們視線的盡頭,並且佔據了他們視野的絕大部分。

  森森的白色覆蓋在大殿的外表,大門上下那兩排巨大又猙獰的牙齒,像是惡獸之口,等待著獵物的進入。

  無數妖異而又充滿了生機的綠色藤蔓,就從大殿之中伸出。

  見愁遠遠地繞著這一座大殿走了兩步,盯著那白森森的外牆看,藤蔓不少,也落了許多的灰塵,一看就知道年份太久,也根本無人來打整。

  顧青眉也跟著去打量,問道:「見愁師姐看出什麼來了嗎?」

  「是白骨。」見愁隨口答了一句,然後道,「像是魚頭之骨,大殿上頭有字,不過隔得太遠,又被藤蔓擋住,實在看不清。諸位呢?」

  她反問了一句,想知道眾人又沒有發現什麼別的資訊。

  錢缺等人頂多也就跟見愁一樣的判斷,哪裏說得出什麼來,紛紛搖頭。

  只有顧青眉,在打量了大殿一番,依舊無果之後,腦子裏靈光一閃,跑去看那無數的藤蔓。

  越看,她眼底的光芒越亮,驚喜道:「我知道這是什麼了!」

  七個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見愁也看著她,問道:「藤蔓?」

  「對。這些藤蔓頗為古怪,從殿中出來,刺天而去。見愁師姐有所不知,前陣我因事曾翻閱昆吾無數典籍,恰好讀過了一本《萬木誌》,此藤名為『枯葉藤』,只生長在生前修為通天的大能修士埋骨之處,吸取其肉身腐化時候的能量,溝通天地,所以才能如此妖異。」

  顧青眉望著那一座大殿的眼神,頓時帶著一種好奇。

  思索片刻,見愁也想起來了,問道:「這也叫『枯骨藤』吧?」

  顧青眉聞言,頓時有些驚訝。

  「原來見愁師姐也知道,倒是我班門弄斧了。」

  「顧師妹不必如此,我哪裏記得那麼多,不過是經顧師妹一提,才忽然想起罷了。」見愁說的是實話,也給足了顧青眉面子,續道,「這枯骨藤長在大能修士埋骨之處,那這裏,豈不是……」

  其餘六個人的眼睛,一下跟著亮了起來。

  錢缺立刻一拍大腿:「這是有機緣在等著咱們啊!隨便得個道印,撿個法寶什麼的,豈不容易?」

  「而且,我們乃是在左三千小會的第一試,扶道長老即便再坑,也不至於要了我們的命吧?」另一邊的周輕雲似乎也感了興趣,附和了一聲。

  顧青眉索性建議道:「要不我們結陣,靠近大殿看看,若有異常有陣法抵擋,我們也可以迅速撤除。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錢缺一聽說是大能修士兵解坐化之地,早就垂涎三尺了。

  不過礙於眼下他是「孟西洲」的身份,不能太過誇張,只用一種隱藏著熱切的目光看著前面那一座大殿,原本妖異的感覺,此刻全數退去。

  錢缺眼底,那一座大殿,已經全數變成了靈石構成的了。

  其他人也都差不到哪裏去,紛紛點了頭。

  其餘七個人都有這個意思,見愁自然也不好阻攔。

  更何況……

  她一點也不擔心通關的問題,畢竟自己眼前也有七個人。

  出去一個顧青眉,其餘人都不是自己的對手,而她比夏侯赦幸運的是,如果她想,不需要幹掉七個人,只需要六個。因為,她原本就擁有四座接天臺。

  所以,在發現眾人都同意之後,見愁也道:「既然如此,我們便進去看看吧。」

  八個人結成了一座簡單的八極陣,由對陣法頗有瞭解的顧青眉作為陣心,一起朝著那一座魚骨殿接近。

  地面上是柔軟的青草,厚厚的青苔。

  他們的腳步,落在青草和青苔上也都無聲,每個人的腳步都沒有落實,為了不出什麼意外,都是離地一寸。

  越近,魚骨殿的形態也就越清晰。

  見愁已經能看見那魚骨上面一條又一條的裂痕,像是被裏面穿出的無數藤蔓給撐裂一樣。

  一步……

  一步……

  越來越近。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謹慎和小心。

  作為打頭陣的人,見愁走在最前面,同時查探著前方的情況。

  每一條藤蔓都靜止不動,周圍也沒有任何埋伏的陣法。

  這就像是一座已經被人廢棄的大殿,除了恐怖在猙獰一些之外,再沒有什麼別的特殊。

  見愁微微皺了眉,確認沒有危險之後,便邁步前行。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

  異變陡生!

  「嗡!」

  像是忽然觸動了什麼一樣,在他們進到魚骨殿三十丈範圍內的時候,整座魚骨殿像是有生命一般,微微一顫!

  「當心!」

  明明是很輕微的顫動,可落到眾人眼底,簡直驚駭欲絕。

  見愁毫不猶豫停了下來,同時張開雙臂,眉心處隱隱有光芒閃爍,似乎隨時都要抽鬼斧而出。

  其餘七人亦緊緊地握住了法器,渾身緊繃到極點!

  那一座建在地上的魚骨殿,只顫了那麼一下,便已經停止。

  然而下一刻,它的顫動,便驚動了那無數探向天穹高處的藤蔓,那一瞬間,所有的藤蔓都像是瘋了一樣,如同一條一條巨蟒,一頭一頭巨龍,從高空之中縮回,帶起一道又一道的狂風!

  才停止顫動的魚骨殿,頓時以一種更可怖的速度震顫起來!

  明明是一座並不很寬闊的大殿,可無數的藤蔓全數縮回來的時候,竟然被這一座大殿全數容納!

  只在眨眼之間,所有人的防備與驚訝都還沒來得及收起,那些藤蔓便如被長鯨吸回的水一樣,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起來。

  這……

  這是怎麼回事?

  那鬼玩意兒,竟然像是被她們嚇到了?

  顧青眉皺緊了眉頭,看著那忽然露出了所有門窗的大殿,困惑道:「枯葉藤雖吸收大能修士身死之後的靈氣,可本身只會瘋長,應該不會這麼有靈性。難道……」

  「枯葉藤成精?」

  錢缺自動補了一句。

  顧青眉看他一眼,一下想起了當初在殺紅小界之中的帝江骨玉,面色難看了起來:「若是如此,只怕一切就要難辦了。」

  她想著,轉頭便對見愁說話:「見愁師姐,此處情況詭異,只怕不是我們所能應付的,不如我們……見愁師姐?」

  顧青眉的聲音一下拔高了起來,驚詫地望著見愁!

  只因為,在他們說話的手,見愁竟然脫離了他們八人組成的陣法,朝著魚骨殿又走了三五丈!

  聽見背後的聲音,見愁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

  綠色的藤蔓抽走,終於露出了大殿前面森白的幾級臺階,白骨外牆兩側則鐫刻著褐紅色的字跡,像是乾涸的鮮血,只是這文字似乎太過斑駁,見愁竟不能辨認一字。

  只有那兩排牙齒上,似乎千百年不曾褪色的血紅,清晰可見——

  魚目墳!

  一顆黯淡無光的白球,就懸浮在那白骨大殿的正中,在見愁的目光裏,似乎平平無奇。

  ……

  人間孤島,亂葬崗。

  「呼……」

  黎明前最是黑暗。

  呼嘯的北風吹過,亂葬崗上,有野狗穿行其中,將裹在草席之中的一具具屍首拖出來。

  邊緣上,卻有一座新立不久的新墳。

  墳頭矮矮地,周圍擺著一圈又一圈紮給亡者的紙人紙馬,墓碑前還留著一些香燭紙錢的殘燼,被風一卷,霎時便飛到了空中。

  奇怪的是,這一座墳前的墓碑乃是空白,一個字也沒有。

  一名少年,身上穿著花紋老舊的淺淺艾青色長袍,頭髮卻不知怎地白了一片,在淒冷月華的照耀下,蒼白如死灰。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身體,少年的面容,卻偏偏有著難言的滄桑目光。

  並不是說這樣的目光蒼老,而是跨過了時光與歲月的長河,甚至跨越了年輕與蒼老的界限,變得模糊,難以分清。

  風吹動他長髮,他只抬手輕輕一拍那墓碑,唇邊有一抹淡笑。

  修士真是很有意思……

  殺人也可不必自己親自動手。

  比如這一座新墳裏躺著的倒楣張廷尉……

  「十九洲修界已無輪回,不知半人半修之輩入陰司,又當如何……咳……」

  自語了一聲,卻忽然眉頭一皺,咳嗽一聲。

  一種虛弱的感覺,像是從地心之中鑽上來,侵襲了他全身。

  日落,日出。

  於他而言,便是一個輪回。

  他撐著那墓碑,緩緩地坐了下來,一點也不介意滿地的殘灰,也或許是沒力氣去介意了。

  抬首望月,月光漸薄。

  一道巨大而模糊的陰影,從遠處覆蓋了過來,眨眼之間便遮蔽了月亮,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一道白光忽然從這一片黑暗之中飛出。

  少年抬手,輕輕一接,沒有什麼力氣的手指,攏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像是一根根枯柴,不過已經穩穩將那一枚白珠握在了手中。

  眉頭微皺,他臉上毫無血色,目光落在這一顆白珠上。

  「比目之目?」

  「上古時,吾乃海之神,一傻魚求吾辦事,留了此目,如今已可窺天機矣。你一介垂死之蜉蝣,借此物可一窺陰司輪回之究竟。」

  與身影一樣模糊的聲音,飄飄渺渺,像是從整個天穹上傳來,進入了他耳中。

  「何來的垂死?我已……」少年手指一轉,將白珠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卻呢喃一聲,「永生不死。」

  彷彿聽見了他這一聲呢喃,天際傳來長長的一聲歎息。

  那一片遮天的黑影,似乎繞了一個圈子,又盤旋離開了。

  永生不死,傅朝生。

  少年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落在這一枚比目之目上。

  人間孤島一行,已小有收穫。

  張湯之死,乃是他這「妖邪」一手促成……

  人死之後,當入地下,清算恩怨,重入極域輪回。

  他手指微微一動,似乎摩挲了那魚目一下,便輕輕鬆了手。

  於是,魚目發出一片並不明亮的暗光,照耀在他蒼白的臉上。

  顫動,顫動。

  它最終懸浮在了少年的身前,一隻巨大的比目魚的虛影,緩緩出現。

  迷霧天中,也是一隻魚目。

  顧青眉等人見見愁沒事,終於鬆了一口氣,從後面走了過來。

  他們一眼就看見了那大殿的名字,也看見了那殿中漂浮著的一顆魚目,眼底有微微閃爍的神光,卻都站在見愁身邊不動。

  「那是什麼?」

  顧青眉不敢確定,問了一句。

  「魚目。」

  為人婦時,也曾烹煮過不少的鮮魚,魚目是什麼模樣,見愁再清楚不過了。

  只是回望那殿上三個大字,她依舊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魚頭做殿,白骨為階,竟只是為了葬一枚「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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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2 PM

第128章 出斧

  「魚目?」

  顧青眉也瞧見了上面顏色鮮豔,似乎用血書寫的三個大字,不由思索了起來。

  見愁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已經走上來了。

  秦朗與周輕雲並肩而立,神色之中充滿了警惕,那手持一根鐵鉤的趙扁舟則不斷往裏面瞧著,似乎想要看透裏面是什麼東西。

  錢缺則是兩隻眼睛放光:「兩位仙子啊,咱們別光站在裏面啊,我怎麼覺得,是咱們的運氣來了?」

  本性暴露了……

  見愁瞥了他一眼,心下發笑。

  不過顧青眉此刻的注意力並沒有在錢缺身上,更何況她對「孟西洲」此人並不瞭解,自然也不可能懷疑到錢缺的身上。

  所以,至少目前為止,一切都算是安全。

  見愁道:「這一座殿堂名為魚目墳,殿中正好有一枚魚目,只是方才的枯葉藤已消失無蹤。方才我們來這裏,乃是此地還無異動。如今已見此地詭異,縱使有機緣也是危險重重,我等正在小會第一試之中。接天臺一共只有那麼幾座,誰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按理不該困於一處,尋找其他人儘早通關才是要事。」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落在眾人身上的目光依舊柔和。

  顧青眉心思還算靈敏,已經隱約明白了見愁的意思。

  她沒說話。

  見愁續道:「以我之意,這魚目墳不進為好。只是我八人為一組,當共同進退,我一人說了也不算,不知諸位是何意見?」

  一時之間,眾人為難了起來。

  那趙扁舟聽見了見愁所言,多看了她兩眼,見眾人都不說話表態,於是先開了口。

  「方才顧仙子說了,這枯葉藤乃是要有修士身亡之後肉身腐敗的靈氣才會生長出來,這一片枯葉藤更是如此妖異,很明顯這裏面一定藏有重寶。不過趙某想,這修為高強的修士應當不存在,只怕枯葉藤生長的力量來源,乃是這一座大殿。」

  見愁立刻看向了他,見此人一副有條不紊的模樣,心下已經皺眉。

  周圍幾個人本來就遊移不定,頗有幾分為難。

  其實於他們而言,參加左三千小會的意義沒有那麼重大,多半排名在後面,前面有無數厲害的對手,登上一人台的可能性極低。

  人人嚮往一人台,不過是為了心中的一個夢,為了這中域人人的矚目。

  於中域修士而言,左三千小會是永遠不能缺席的盛宴。

  可這樣享受不到最後果實的盛宴,在一個可能的重寶面前,微不足道。

  趙扁舟又道:「區區一枚魚目,竟然要用這樣駭然的一座大殿為其作墳,由此,其厲害已經可見一斑。我等適逢其會,焉知不是扶道長老為我們設置的機緣呢?而且……」

  他說著,笑著看向了見愁,似乎無比真誠。

  只是這人一雙帶著幾分陰鶩的眼神,實在叫見愁喜歡不起來。

  他道:「我們是在左三千小會上,再怎麼也不用擔心喪命這個問題吧?」

  眾人頓時越發沉默起來。

  錢缺看了看見愁,又看了看趙扁舟,顯然糾結了起來。

  倒是顧青眉眼底露出幾分興趣來,這趙扁舟,竟然也算是一號人物。這一番話的意思可不那麼簡單。

  雖然見愁這崖山大師姐的排名實在來得任性又沒道理,可誰能否認她乃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

  不說她才是有希望問鼎一人台的那個,而其他人沒什麼可能,單說她是扶道山人座下大弟子的身份都足夠了。

  這迷霧天乃是扶道山人放出,山腰上又有兩位巨擘主持大局,斷斷不可能看如今崖山新一輩之中的領袖人物,就這樣折在一個試煉之中。

  若出了什麼意外,扶道山人不會坐視不理,那他們剩下的這些人,亦可沾沾光,遇到危險也不會面臨死亡了。

  顧青眉能聽出來的意思,見愁自然也能聽出來。

  崖山大師姐的身份是一種榮耀,但同時它也可能成為其他人很容易利用的一個點。

  見愁微笑起來,不生氣也不著惱,平和地開口道:「趙道友此言也有道理,不如我們八人一起決定,是否入內一探?」

  「我自然是支援進去的那個。」趙扁舟第一個說了話。

  錢缺用有些肉肉的手掌摩挲著那一根用來偽裝的長棍,思索了半天,終於為難出了結果,道:「有機緣不掙簡直是傻子,孟某也想進去看看。這大殿之中必定還有許多東西。」

  「如此,我二人也贊同進去。」

  秦朗與周輕雲兩個乃是道侶,進退一致,商量一陣之後也給了結果。

  八個人之中,已經有四個選擇了入內。

  這結果在見愁意料之中,她平靜側頭看向顧青眉:「顧師妹呢?」

  顧青眉笑道:「我無所謂進去不進去,跟著大家走就是了。」

  也就是說,最終結果如何,她都跟著走。

  這話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偏向性,可實際上……

  見愁在四個人已經贊成入內的節骨眼上問她這個問題,也是有用意的,這是最關鍵的一個答案。

  在這個答案上,顧青眉選擇放棄,看似中立,實則已經選擇了趙扁舟那邊。但表面上,她是一個中立的老好人。

  見愁心思一轉,便什麼都明白了。

  後面的結果,基本已經不需要再猜。

  剩下的那兩名普通修士,也很直接地選擇了「贊同入內」。

  於是,最終結果是反對的一人,棄權的一人,贊同的六人,八個人要入內一看。

  「看來,是要一探魚目墳了。」

  說話時,見愁回頭朝那一座大殿看去,只在這二十來丈的距離裏,也看不清大殿之中有什麼。

  八個人重新小心地結成了陣法,朝著那一座白骨大殿接近。

  一路相安無事。

  之前的枯葉藤似乎完全退縮了回去,再不剩下半點影子。

  越是暴風雨來臨之前,越是平靜。

  每個人都握緊了手裏的武器,唯有見愁,手無寸鐵,看上去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顧青眉忽然問了一句:「大師姐的裏外鏡呢?」

  「壞了一半。」

  見愁淡淡答了一句,同時意識到:顧青眉不知道自己有鬼斧,或者說即便知道,也不算特別清楚。畢竟至今以來,她用得最多的都是裏外鏡,尤其是裏外鏡的品級還不算低,所有人會下意識地忽略鬼斧,而以為裏外鏡才是她主要的法器。

  沒想起斧頭就是好事。

  見愁答了一句,笑著道:「不過我有腿,你們倒不必擔心。到了……」

  魚骨墳已經在眼前了。

  那鮮紅的字跡,一筆一劃都清晰無比,像是在滄桑歲月的洗禮之下,浸入到了那白森森的骨頭裏。

  近了看,真的是一隻巨大的魚頭骨。

  長大的魚嘴上,還有兩排猙獰的牙齒,就在門上門下兩端,他們站在這門下,竟有一種這兩排牙齒會合上的錯覺,膽戰心驚!

  「你們看,臺階上有字!」

  錢缺忽然拿手朝地面上一指,竟是眼尖地發現了地面上纂刻著的一排排字跡。

  眾人隨著他所指看去,這些字跡清晰無比,但是頗為陳舊。

  「示後來人。」

  「癡情不改終為禍,塵緣不斬空自羈。」

  「何苦混珠俗世間?魚目窺天誰與爭!」

  「笑世間人,癡情苦難。然天地不仁,萬物芻狗!人法天,道法自然矣。」

  「今立魚骨殿,作魚目墳,願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輩修士皆成大道!」

  分明是平淡至極的言語,可眾人卻從這一筆一劃之中,感受到了無邊的鋒芒。

  還有……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

  人法天,道法自然!

  法自然,又是什麼?

  見愁腦海之中霎時閃過一個人的身影,一柄劍的劍光,那拂過她手指尖,浸透了雨水的冰冷衣角……

  那一瞬間,她注視著面前這一行一行字跡的眼神,忽然變得冰冷了起來。

  早在踏入修行的時候,扶道山人便說,斬斷塵緣,才能尋仙問道。

  先有一個謝不臣,如今又看見這不知留在多少年前的字跡,便知這整個十九洲多半都如此修煉。

  七情六欲全舍去,唯有天道存心中?

  尋仙問道,尋的便是這般的「仙」,問的便是這般的「道」?

  唇邊忽然浮出一分輕蔑的笑意來。

  透過這幾行字,見愁已經約略地猜到了這一座魚目墳到底因何而來,背後,顧青眉也咀嚼著這一字一句之中的味道,在看見那一句「笑世間人,癡情苦難」之時,竟不知為何感同身受,一時竟悵惘了起來。

  錢缺只掃了一眼,對這魚目墳的由來並不感興趣,只道:「只怕又是某個大能修士留下的吧?看這字形,至少也是上古時候末期的了……」

  見愁沒聽他絮叨,直接往前一步,竟然踏上了臺階。

  那地面上的字跡,頓時被她踩在了腳下。

  還有人正在一字一句,細細研究,哪裏想到忽然看見見愁走了上來,恰好將這字跡擋住,一時驚詫無比!

  她對這留字的前輩,竟無一絲一毫的尊重!

  走過去就走過去,還可以從旁邊繞啊,說踩過去就踩過去,真是……

  有脾氣啊!

  還在絮叨的錢缺,簡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見了見愁這般行為,簡直險些一口氣沒順過來,差點嗆死!

  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番,只覺得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實則也是喜怒不定,難以捉摸,該是個很好相處但並不容易走近的人。

  顧青眉也難免有幾分詫異。

  眼見著見愁已經毫無波瀾地從那一片字跡之上踩了過去,就像是一腳一腳踩在別人臉上一樣,這樣的沉默,這樣的行事風格,不知怎麼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可她仔細搜索自己的記憶,竟也記不起自己何時認識這樣的人了。

  眼下正事在前,也容不得顧青眉細想,她繞過那字跡,跟上了見愁的腳步。

  走過地面上那一排猙獰的牙齒,站到大殿之內的地面上。

  見愁放眼看去,但見整個地面也是白森森的一片,於外牆並無區別,只是因為乃是在魚頭骨的內部,所以凹凸不平。

  大殿的頂部,更如同一座山洞的穹頂一樣,突兀起伏著不少的骨刺,有因為外界的光芒無法照入其中,顯得陰森可怖。

  周圍排放著不少簡單又拙劣的木質長桌,上面有一些早已不再燃燒的燈燭,歪倒在桌上,有一些堆滿了灰塵的果盤,像是原來盛著東西,後來卻在時光洪流之中變成了一抔塵土。

  這一座魚頭骨建成的大殿裏,竟然像是有過人生存的痕跡。

  大殿正中,一丈高的地方,便懸浮著之前眾人看見的那一枚魚目。

  直徑約有兩寸,圓球狀,通體森白,卻沒有什麼光澤,就連散發出來的光芒都有幾分暗淡,照不亮頂上那一片的黑暗。

  它緩慢地旋轉著,懸浮著,似乎完全感知不到眾人的到來。

  只有在它正下方的位置上,生長著一從綠草,每一根草葉都細細地,尖尖地,像是一條又一條的細長的蟲子,在那魚目的照耀下,輕輕搖擺。

  周圍沒有任何危險的痕跡。

  可見愁的目光,在經過魚目之後,便立刻移到了下面這一從「綠草」的深山。

  顧青眉正好走到了見愁的身邊,看見之後,立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麼小的一片……難道……」

  「只怕是了。」

  環顧四周,再也沒有別的可能是枯葉藤的東西存在。

  見愁站住腳,不再走動,身周卻泛起了一陣濛濛的白光,將警惕提到了最高。

  後面,眾人也跟了進來。

  「咦,居然真的沒有埋伏誒。」

  錢缺見前面兩人都沒事,就放下了心來,一步邁入,頓時被這殿中的場景給震驚了一下。

  「難道不是一隻魚怪,這怎麼看上去還有佈置?難道是之前那留字的前輩佈置的?這心細的,像是大姑娘一樣。」

  其餘人聞言無語,暗暗對錢缺翻了個白眼。

  錢缺也不在意,四處查看著。

  那趙扁舟也進來,瞧著周圍一片的東西,眼見得見愁站在那一枚魚目之前,沒好接近,只繞著四周走了一圈,道:「看來這迷霧天中,果然是沒有什麼別的危險的。畢竟也不能拿咱們的命來玩……」

  「當。」

  他拿起了一盞古舊的青銅燈檯,沒想到,整個燈檯竟然直接從他手握住直接斷裂,一下砸到了桌面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過去。

  下一刻,被砸到的那一張木桌,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發出了艱難的「嘎吱」一聲響,隨後轟然倒地,變成了一堆塵土朽木!

  趙扁舟手裏,只餘下半柄爛燈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錢缺「哈」地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道:「咳,看來這一座魚目墳裏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東西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東西,成千上萬年下來,能留個模樣已經很不錯了。是吧?」

  說著,他也隨便一轉眼睛,看見了那個盛著一盆灰的果盤。

  錢缺伸手出去,就在碰到果盤的一瞬間,那大大的盤子便化作了一片飛灰!

  「咳咳咳!」

  太多的塵土揚起來,頓時嗆住了他。

  其餘幾個人,也都四處查看了起來,企圖在這四周翻找出有用的東西來。

  當然,每個人的眼角餘光都注視著站在魚目正前方的見愁和顧青眉,時刻關注著兩人的動向。

  「顧師妹也覺得這一蓬細草,便是我們之前在外面所瞧見的枯葉藤?」

  見愁開口問道。

  顧青眉攏了眉頭,有些遲疑,似乎是覺得這種事情太過匪夷所思。

  「枯葉藤本體極大,可眼下這一蓬,怎麼看也太小了一些。而且正常的枯葉藤不過就是粗一些、長一些罷了,但我總覺得……這一從,像是活物。」

  「活物」二字一出,那森然之感越發濃重起來。

  見愁等人之前都親眼見過枯葉藤順勢收攏時候的情景,分明便是有生命有感覺之物,而後便消失無蹤。

  如今也唯有這一個可能——

  眼前這小小的一叢,的確就是枯葉藤,這也就能解釋無數接天般的藤蔓,怎麼會忽然消失了。

  枯葉藤便在魚目之下,魚目的光芒照在其上,似乎在給予它養分。

  而枯葉藤,又恰好是魚目最完美的保護。

  就像是天地生出靈物,旁側一般會有一些強大的精怪妖物守護一般,尋常人不可近。

  眼下這枯葉藤與魚目,只怕也是一樣的道理。

  「何苦混珠俗世間,魚目窺天誰與爭……」顧青眉緩緩念出了初時在臺階上看見的幾行字,道,「那一位前輩留字說『魚目窺天』,只怕這一枚魚目,來頭還不小。難道,這區區一枚魚目,即便是類似於妖丹,類似於法器,又怎能窺天?」

  這也是見愁的疑惑。

  她定定注視了這一枚魚目許久,目光一錯,忽然看見那趙扁舟已經走到了大殿最裏面那一面牆下。

  與擺滿了種種器物的大殿周圍不同,正面的這一面牆下,竟然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幅三尺掛畫。

  掛畫上畫的乃是一名柔婉的女子,站在一片海邊的礁石上,手中捧著一顆圓潤的珍珠,臉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作畫的人,在勾勒她輪廓之時,似乎極為用心,每一筆都透出一種小心翼翼的仔細來。

  即便是畫紙在這歲月之下經久,已經泛黃,幾遍連原本深刻的墨蹟,都變得模糊,即便是這畫作的技法顯得有些拙劣,也難以遮掩那種透紙而出的美感。

  趙扁舟就站在這畫下面,對這畫中的女子不大感興趣,目光往下一落,一下就看見了畫軸的上下兩根暗紅色的卷軸。

  軸體看上圓滑的一片,有隱約的光澤,暗紅的顏色並不渾濁,相反,正是因為內裏的紅色太過純粹,疊加起來,因而顯得暗暗的一片。

  一眼看去,他就知道這是好東西。

  凝神辨認片刻,趙扁舟竟然控製不住地驚呼了一聲:「竟然是血珊瑚!」

  他這一聲驚呼,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在這一刻,趙扁舟已經毫不猶豫,直接朝著那一幅畫的畫軸伸出手去!

  見愁的目光原本只在那畫上,努力想要從這一幅畫上看出什麼端倪來,能被人掛在這魚目墳的正中,且周圍全無一物,足見這畫作的特殊之處。

  她腦海之中頓時飛快地閃過此前在臺階之上所見!

  癡情不改終為禍,塵緣不斬空自羈!

  一道靈光,在見愁腦海深處猛然炸開。

  「別碰!」

  眼見得趙扁舟已經伸手出去,見愁一聲大喊!

  她眉心之中一片星光璀璨,已然大放光華,鬼斧霎時出現,被她緊握在手!

  然而,來不及了。

  趙扁舟的手,握住那血珊瑚做的卷軸的剎那,整個大殿之中,忽然一片翠色!

  無數的藤蔓從那小小的一叢草之間瘋狂鑽出,鋪天蓋地,投向了這殿中八個方向,八個人!

  一道憤怒又沙啞的聲音,在這一座魚目墳中愴然響起:「辱吾阿柔,殺無赦!」

  「砰!」

  無數藤蔓鑽出,立刻撞向了所有人!

  見愁護身靈光暴漲,整個人已經被籠罩在一片光暈之中,只有那近乎有一丈高的鬼斧,被她持在手中,帶出一道猙獰的巨影,血紅的鏽跡投射出無盡鬼影!

  呼號!

  一斧斬出!

  站在見愁身邊的顧青眉,只覺得一股強大到震天撼地的氣息,陡然從自己身側爆起!

  熟悉……

  驚人的熟悉。

  那一瞬間,她竟然忘記了去抵擋襲來身前的枯葉藤,只側頭望去——

  一道斧影,猙獰又崢嶸,霎時佔據了她整個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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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3 PM

第129章 一撕到底

  顧青眉完全不知道殺紅小界之中那一名修士,到底是什麼模樣。

  即便是在最後一關,他們相互之間也看不見對方的長相,只能看見對方的攻擊造成的痕跡……

  而她清楚而深刻地記得,落在地面上一道又一道恐怖的痕跡,便是斧頭印!

  在顧青眉的判斷之中,那應當是一名強大的男修,手持巨斧,力量驚人……

  可她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

  站在她身邊的這一位「崖山大師姐」,這一位看著脾氣溫和又溫婉,極好相處的見愁,竟然會在這危急時刻,喚出一柄巨斧,劈山斬海一樣,向著那藤蔓而去!

  噩夢一樣的記憶,幾乎如同潮水一樣湧出!

  她聽說過崖山大師姐有腿,還有斧頭,可從沒有想過,會是這樣悍然的一柄巨斧,甚至高出她整個人丈餘!

  大得誇張。

  那像是一柄巨人用的斧頭,卻絕不該是這樣溫婉之中帶一絲秀美的女修應該用的!

  初入小界之時不發一語,卻實實在在的作對;亂紅飛花與花褪殘紅時候的悍然攻擊,從紅盤之中傳來的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孟西洲高聲大氣喊著的「前輩」;一碧傾城之中在她奪魂鈴音之下幾乎無損,還能一力爭奪帝江骨玉,甚至最後還毀去了謝師兄給她的一座地縛大陣!

  拂她面子!

  奪她機緣!

  搶謝師兄的帝江骨玉!

  為了找到紅盤,她辛辛苦苦,花費了多少心血?

  可最後時刻,竟然被人拿著殺盤,捷足先登!

  不僅引入了其餘幾個大麻煩,就連帝江骨玉都被搶走!

  那是她謝師兄的東西!

  她也敢搶?

  明明已經亮出了昆吾,可她照搶不誤!

  又何曾把她、把昆吾放在眼底!

  一樁樁,一件件。

  霎時全數湧上心頭來!

  她曾以為那持殺盤進入殺紅小界之人,實力驚人,應該不止金丹,可她這樣的猜想本就是錯的。殺紅小界的總則便是實力在金丹以下的才可進入,謝師兄雖是築基,可其戰力驚人,早已超越金丹,殺紅小界不會接納他的進入。

  但世上有幾個謝不臣?!

  殺紅小界,非金丹以下不能入!

  所以能進入殺紅小界的持斧修士,必定與她基本同在一個境界,而中域這個境界的修士,一般還未參加過左三千小會。

  此人若是中域修士,勢必出現在小會之上。

  如此強大的實力,又怎可能不名列一人台手劄?

  錯了!

  她一開始就想錯了!

  實打實的金丹以下修士,並不是什麼超越那個境界的大能「前輩」!

  持斧修士,還是大得這麼誇張的一柄斧頭。

  還能是誰?

  顧青眉的面容,一時之間竟然難以控製地扭曲了起來。

  先前對見愁產生的一切好感,全數灰飛煙滅!

  她從殺紅小界重傷而歸,後來兩年的修煉之中無時無刻不想起昔日所受的淩辱,險些產生心魔,舉步維艱,所非有她父親顧平生一力相助,只怕已走火入魔。

  深仇大恨,刻骨銘心!

  見愁的肩膀脖頸之間,時刻趴著一隻小貂,可她竟從未聽這小貂叫喚過一聲……

  一點一點的蛛絲馬跡,全數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再不會有第二個人!

  殺紅小界,持斧修士,崖山見愁!

  她自問與見愁無冤無仇,她憑什麼一開始就處處針對於她?

  所有的仇恨,只在這一瞬間,怒浪一般傾瀉而出!

  顧青眉握著冰劍的手,在輕微地顫抖,眼底也有擇人而噬的冷光……

  前方,見愁此刻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顧青眉?

  識破又怎樣?

  她,凜然無懼!

  纖瘦的身影,誇張的巨斧,一齊飛出!

  天柱一般粗的枯葉藤迎面撞下,像是一條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

  迎接它的,是淩厲的一斧頭!

  純粹的力量感,陡然爆發!

  迎難而上,分毫不讓。

  斧影一閃,二閃,三閃,瞬間便到了張牙舞爪的枯葉藤面前!

  刷!

  斧影撞在枯葉藤翠綠的厚實表面,頓時爆開一蓬豔麗的綠色汁水!

  「砰!」

  丈粗的藤蔓上頓時出現一個巨大的豁口,深可見底,一斧之後,這枯葉藤竟然只剩下一層莖皮還連著!

  枯葉藤似乎吃痛,朝著來處瘋狂地倒了下去。

  見愁一斧辟出,直接一腳踩在魚目墳的魚骨地面上,身形便向後爆退。

  乘風起!

  她持斧的手紋絲不動,滿頭如墨的長髮卻飄飛而起!

  此地不宜久留,很明顯是該撤的時候了。

  突突突!

  就在見愁雙腳離地的剎那,整個魚目墳的地面上,霎時突出一根又一根猙獰而尖銳的骨刺,如同一挺一挺長矛!

  在它們出現的瞬間,魚目墳中便起了好幾聲驚呼,顯然有人急於應付枯葉藤,沒注意腳下,一下被骨刺傷到。

  見愁側頭看去,只見不遠處的錢缺一聲叫喚,手忙腳亂地揮舞著手中的長棍——

  「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

  「砰!」

  腳底下一根骨刺出現,錢缺的大腿立刻被穿了一個血洞!

  「嗷!」

  那一瞬間,他殺豬一樣大喊了起來,劇痛之下再沒有注意眼前的力氣。

  前面那一根枯葉藤等待已久,早已經蓄勢待發,一見這情狀,竟然毫不猶豫直接撲上!

  藤蔓一撞,而後迅速收緊,竟然纏粽子一樣將錢缺死死纏住!

  丈粗的枯葉藤,力道何等霸道剛猛?

  只在被纏住的一瞬間,錢缺就白眼一翻,整個人面上頓時呈現出一種紫漲的顏色,甚至還能聽見全身血肉被擠壓到極致,壓迫骨骼時候產生的爆裂之聲!

  更可怕的是……

  那一條枯葉藤還在漸漸收緊……

  見愁眉頭一皺,淩立於半空之中,抽空直接揮出一斧頭!

  全身的靈力運轉到極致,又是在生死大局之中,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極致,鬼斧上那些紅色的斑斑鏽跡,頓時如同浸了鮮血一般。

  鬼影呼嘯而去,立時撞在了困住錢缺的那一根枯葉藤上!

  鮮綠色的汁水四濺,那枯葉藤頓時為之一鬆。

  全身血肉骨骼都要爆開的錢缺,在那一瞬間獲得了喘息的機會,他有些驚訝地看了見愁一眼,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出手相救?

  他們有什麼別的交情嗎?

  還有這把斧頭……

  真他娘的大啊!

  腦子裏霎時閃過了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可他手上卻不含糊,把長棍朝前面一砸!

  砰!

  直直砸在了那藤蔓最大的傷口上!

  長棍的去勢,立刻將藤蔓的傷口擴大,幾乎立刻就要斷裂。

  「娘的,讓你卷老子,看你還敢不敢了!」

  錢缺大罵了一聲,手上用力,就要將長棍收回,再給這「強弩之末」的枯葉藤來上兩下子,送它見祖宗去。

  沒想到,他一用力——

  我拔!

  拔不動。

  我拔!

  還是拔不動!

  錢缺傻了,定睛一看,那已經被見愁一斧頭劈開的藤蔓斷裂處,竟然迅速地交織出一片綠色的經絡來,同時不斷有綠色的莖體從斷面處生長出來,眼看著就要癒合。

  而那些新生長出來的部分,卻像是具有極強的粘性,竟然粘住了錢缺的長棍,任由他怎麼使勁兒也拔不出來!

  「我的姥姥!」

  錢缺怪叫了一聲,再也不敢耀武揚威,直接一轉身,拔腿就跑!

  因為方才劈出一斧頭,見愁被微微阻斷了後退的過程,此時此刻,才剛剛退到門口。

  整個魚目墳裏,頭頂腳下全是森白的骨刺,中間還有無數十數根綠色的藤蔓瘋狂在魚目墳中掃蕩。

  顧青眉被兩條枯葉藤圍攻,那邊的趙扁舟已經自食惡果,與之前的錢缺一般被枯葉藤舉了起來,秦朗周輕雲等人更是沒好到哪裏去,身上已經見血,顯然是被地面上突出的白骨長矛刺中。

  這從地上突出的白骨長矛,似乎只對他們這些外來者有效,在綠色的枯葉藤經過的瞬間,卻像是不存在一樣。

  這根本是共生又心意相通的一體!

  見愁心生駭然,又見錢缺那邊出現的異變,頓時知道這事情更為棘手起來。

  心電急轉,她速度卻未減半分,只在這一瞬間就要退出魚目墳去!

  可同樣是在這一瞬間,一種極致危險的感覺,卻讓她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整個背後都跟著發涼!

  眼看著就要退出那一道大門,見愁憑藉著那一瞬間的直覺,逆轉風力!

  面前正好有兩根枯葉藤朝著她飛撲過來,間不容髮!

  見愁閃身一撲,在兩根枯葉藤合攏的瞬間,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從那縫隙之中躍過!

  轟!

  一聲巨響在她離開門口的瞬間響起!

  之前那一道大開的巨門,竟然像是一張巨口般,上下一撞,轟然合攏!

  猙獰的牙齒,像是鋒銳的鍘刀,要將經過之人一口攔腰咬斷!

  上下齒列已經有些殘缺,並不算嚴絲合縫,卻堅固無比。

  那兩條朝著見愁撲來的藤蔓撲了個空,難以收住去勢,一下撞在了那一道利齒大門上,便有悍然的一聲巨響,整個魚目墳都為之顫動起來!

  見愁回望一眼,只覺險之又險,心有餘悸。

  大門已經合上,整個魚目墳內頓時暗了下來,白骨森森,塵土厚厚,竟當真像是一座「墳墓」了。

  只有那一枚魚目,靜靜地懸浮在正中的位置,散發著忽明忽暗的光芒。

  光芒在流轉,下方的藤蔓在瘋狂地舞動。

  似乎,是一個順著另一個的心意。

  呼!

  風聲破空!

  之前那一道被見愁一斧頭劈開的藤蔓,此時此刻竟然又追了上來,立時就要向見愁纏去。

  見愁心裏暗罵了一聲,斧頭連揮,逼退這藤蔓。

  只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出不去,也耗不起!

  目光一下落到那中心處的魚目上,魚目墳,魚目墳,這一枚魚目才是關鍵!

  擒賊先擒王!

  見愁毫不猶豫劈砍開一條綠色汁液鋪就的道路,朝著那一枚魚目飛去!

  駭然的殺意,頓時撲了開去。

  無數的鬼影在歡呼,在高喊,猙獰著它們的詭異可怖的面龐,圍繞在見愁的身周,像是要開啟一場飲血的盛宴!

  那一枚魚目像是感知到了這巨大的殺意,那一瞬間竟然光芒大放起來。

  於是,在見愁撲出去的瞬間,七八條巨大的藤蔓直接從白骨地面之上爆出,像是一團又一團綠光,瘋狂地撲了上來,彷彿有排山倒海之力。

  見愁一斧頭出去,卻只能劈砍開一兩條。

  噗嗤!

  斧身切切實實地陷入了那深綠色的藤蔓之中,竟然如同冷水濺入滾油,頓時起了一片的滋滋聲響。

  鬼斧上的圖紋瘋狂亮起,每一隻惡鬼,都張開了大口,像是吮吸著鮮美的血液一樣。

  綠色的藤蔓表面,忽然浮現出了一條又一條的凸起,像是修士們的血脈,裏面流淌著的東西竟然瞬間被鬼斧上的圖紋抽走!

  見愁頓時為之一怔。

  那藤蔓像是碰到了什麼天敵一般,瘋狂地甩動著,竟然如同巨蛇一樣朝著後方退去。

  可同時,其餘幾條沒有受傷的藤蔓,卻惱羞成怒一樣,從其餘幾個方向襲來,見愁應對不及,這一次終於被撲了個正著。

  鋪天蓋地的綠色,直直砸下來!

  見愁整個人立覺氣血翻湧,還來不及揮動斧頭,便有數條藤蔓全數纏上來,將她封在了其中,動彈不得。

  握住鬼斧的手,被藤蔓狠狠地擠壓著。

  巨大的力道從藤蔓之上傳來,似乎要擠爆見愁的血肉筋骨。

  若換了其他人,只怕在數條藤蔓的包圍擠壓之下,立時就要爆體而亡,可她修煉過《人器》,如今還是第五層,根本凜然不懼。

  只是無法掙脫……

  一條又一條的藤蔓,不斷從外面包裹而來。

  見愁很快就看不到一絲的光亮。

  無數的藤蔓,繞成了一枚巨大的了綠繭,封住了所有人的神識探查,也封住了見愁所能吸收的所有靈氣。

  遠處的錢缺見狀大駭。

  可眼前,卻有一條藤蔓巨鞭一樣抽來!

  砰!

  錢缺直接被這一下抽得撞在堅硬的牆面上,長吐一口鮮血。

  失去支撐,他從牆上滑落在地,滾了好幾圈,頓時有一種五臟六腑都要裂開一樣的感覺。

  鮮血落入地面上森然白骨之中,半點痕跡也看不見了。

  「奶奶個熊!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這他媽的什麼破長棍!

  一點也不趁手!

  用長棍這種武器的根本就是異端!

  錢缺看著手中那一根已經沾滿了綠色汁液的長棍,怒從心頭起,市儈的一雙眼底滿是血紅,他竟然直接將長棍朝地上一摔!

  「砰!」

  爆裂聲起!

  一根長棍竟然直接被他摔斷成數截!

  周圍還在苦苦支撐的趙扁舟等人見了,心裏頓時大罵:這人他娘的有毛病!毀自己的武器幹什麼?

  可就在心裏這罵聲剛剛起來的時候,一片金光,忽然照亮了這一片昏暗的空間。

  真正的金色。

  俗氣得難以言喻,整個鬼氣森森的魚目墳,在這光芒的照耀之下,竟然像是一座裝滿了金子的藏寶庫。

  一把金光燦燦的純金算盤,一下出現在了錢缺的手中。

  一道藤蔓猛地撲來!

  錢缺紅著眼,直接把算盤一掄,舉得高高地。

  金算盤見風就漲,竟然變得門板一樣寬大。

  「砰!」

  錢缺狠狠一板子砸了出去!

  金算盤是何等的堅硬?

  算珠搖晃著,發出啪啪的響聲,一下就把那一根藤蔓拍飛了出去!

  「來啊!」

  「不是能耐嗎?!」

  「娘的不拿算盤你把老子當什麼了?啊!」

  錢缺提著巨大的算盤,橫眉怒目,氣勢逼人!

  周圍人全都傻眼了。

  前面見愁猛然掏出一把巨大的斧頭,已經很駭人了,結果現在又來了個掏出這麼大一純金算盤的。

  兄弟,你長棍不要啦?!

  這些人簡直他娘的個個藏拙啊!

  每個人,不到最後,都是不肯露出底牌的。

  錢缺進來之後就一直被這藤蔓壓著打,心頭早就一股邪火往外面飆。

  眼下一算盤抽飛了藤蔓,他趁著這一股怒意,直接將算盤一搖!

  嘩啦!

  算盤上百餘算珠齊刷刷一晃,發出整齊的撞擊聲。

  一手捧著算盤,錢缺一手直接快速地在算盤上撥動了起來,腳下一座鬥盤刷地一聲,在打算盤的聲音之中直接展開。

  「啪啪啪啪!」

  急促又清脆,純金的聲音,每響動一下,似乎都有千萬的銀錢與靈石流動!

  純金算珠的每一次撞擊,都會爆出一團金光,如同火炮一樣朝著正前方發射而出,轟然撞在那巨大的藤蔓上頭。

  一時之間,竟然只見得綠霧彌漫,一片狼藉!

  只憑著這算珠撥出來的金光,一腔怒意,錢缺竟然將眼前這幾根藤蔓打得節節敗退,著實讓人跌掉下巴。

  旁邊的顧青眉一手持著冰劍,一手持著一枚深紫色的靈珠。

  靈珠一照,紫光漫散,所有囂張的綠色藤蔓都像是對這紫光有忌憚,並不敢近顧青眉的身。

  她鐵青著一張臉,眼看著前方的見愁已經被包裹在了藤蔓之中,冷笑了一聲,恨不能上去添上兩劍!

  眼前一條藤蔓在紫光外面晃著,蠢蠢欲動,她毫不猶豫,對準那藤蔓揮手便是一劍!

  噗嗤!

  破碎的藤蔓頓時濺出了無比噁心的汁液。

  顧青眉袖子一拂,直接將這汁液擋在了外面。

  紫極玄陰珠在手,何物能近她身?

  一時之間,顧青眉有恃無恐,抬步就朝前踏去。

  無數的藤蔓,像是一道巨大的龍捲風,將見愁整個人都裹在了裏面,只能隱約看見見愁那染了髒汙的月白色衣袍。

  厲害?

  你不是厲害嗎?

  現在不也落得這個下場!

  顧青眉面容上帶著一絲快意,提了劍,便要在那一瞬間對準藤蔓的縫隙出劍。

  「你幹什麼!」

  背後一聲怒喝!

  同時,伴隨著一聲清脆至極的算珠撞擊,一蓬金光忽然從後方箭射而來!

  「砰!」

  直直砸在她冰劍之前三寸的地方,在粗大的綠色枯葉藤上擦掉了一大塊!

  綠色的汁液頓時四濺而出。

  顧青眉猝不及防,根本沒來得及擋住,便被濺了一身!

  她臉色難看,一雙美眸染了無邊的冷意,豁然回頭,便看見那留著兩撇小鬍子的「孟西洲」,不知何時竟然丟了長棍,手中捧著一把巨大的金算盤,正一隻手撥著算珠,無數的金燦燦的光芒,帶著無邊的銅臭氣,朝著前方的綠色藤蔓猛打而去!

  劈啪作響,清脆無比。

  在看見錢缺的一瞬間,在聽見這聲音的一瞬間,顧青眉腦子裏不斷地閃現出一幅又一幅的畫面……

  在殺紅小界通關之後,她曾因為不滿那神秘的持斧修士,抱怨幾句。

  可沒想到,紅盤之中竟然傳出一聲十分不客氣的「不服憋著」!

  其後,顧青眉很清楚地聽見那邊有奇怪的清脆響聲,只覺得像是誰在快速地打著算盤……

  孟西洲?

  眼前這個分明不是什麼孟西洲!

  顧青眉恨得牙癢癢,她何等聰明的頭腦,幾乎只在這一瞬間,就已經明白自己被騙了!

  一碧傾城之中隨機抽選對手交戰,自己看見的那人自稱「孟西洲」,也就是眼前看見的這個拿金算盤的。可實際上,在聽見這算盤聲的一瞬間,她就知道——

  被騙了!

  很早之前就被騙了!

  好一招瞞天過海!

  顧青眉一手舉著紫極玄陰珠,一手持著冰劍,竟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真是好算計,好算計!你根本不是什麼孟西洲!竟是我顧青眉一時眼瞎了!」

  「哼!」

  錢缺冷笑了一聲,見這臭娘們兒終於脫掉了那昆吾弟子的面具,露出這張牙舞爪大小姐的惡毒本性來,已經在心裏啐了一口。

  「好歹也是同伴,見人有危險,還想上去捅上一刀,這般虛偽做作,也配稱昆吾弟子?你他媽給老子聽好了,老子姓錢名缺,綽號金算盤,童叟無欺!」

  眼下的錢缺,心裏那一股邪火還沒散去。

  財迷是他本性,可偏偏又在這魚目墳裏面被打急了。眾人之中最強的就是見愁,方才又因為一斧頭劈出來救自己而受困,錢缺雖是個財迷,可不代表心裏沒有根準繩。

  誰正心持道,是心思毒辣,他門兒清!

  人家救他,關鍵時刻他怎敢袖手旁觀!

  娘的,今天他還就真的不信這個邪了!

  昆吾?

  昆吾算個屁!

  人家見愁還是崖山大師姐呢!

  就算是選邊兒站,他站的這也是正確的隊伍!

  錢缺毫不猶豫,撥動算珠的右手快得簡直像是要抽筋。

  他咬緊了牙關,砰砰砰朝著顧青眉彈射出一片燦爛的金光,簡直將整個戰況混亂的魚目墳都照得一片通明!

  顧青眉冰劍一甩,勉力攔住了這幾道暴烈的金光。

  「雕蟲小技!」

  雕蟲小技?

  老子雕蟲小技又怎麼了?

  錢缺心裏罵了一通,可實際上他的目的也不過是阻攔顧青眉一下罷了。

  趁著這個空檔,他毫不猶豫直接將一蓬又一蓬的金光擊飛出去,純金的算珠因為劇烈的碰擊,都像是要撞碎一樣!

  這一次,金光向著困住見愁的那一條一條藤蔓飛去!

  原來是這個目的。

  顧青眉笑了起來,看著裏面那越收越緊的藤蔓,裏面的見愁已經許久沒有動靜了。

  舉著紫極玄陰珠,她踏著滿地的狼藉,先前身上沾染的綠色汁液,透著一種髒汙的感覺。

  從小到大,除了上次在殺紅小界,她哪裏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上一次是這些討厭的傢夥,這一次還是這些人!

  一種極端的厭惡,浮上顧青眉心頭。

  她冰劍一揮,頓時有無窮無盡的白氣朝著她長劍彙聚而來。

  顧青眉乃是金丹期的修為,凝聚一道術法所需要的時間極短。

  錢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見眼前劍光燦爛,劍氣縱橫,一柄長劍似乎穿空而過,一瞬間就來到了他的眼前,「噗」地一聲,直接穿透了他整個右肩!

  一蓬血花頓時灑開!

  錢缺撥著算盤的手指,頓時一陣抽搐,再也難以維持算珠的波動,眾人上方那一片一片連著飛出的金光,頓時再沒了後續。

  他整個人都被這一劍撞得朝後倒飛出去!

  先前被藤蔓扔來撞在牆上,現在是被顧青眉。

  被藤蔓扔在牆上的時候沒有受傷,可現在他肩膀上卻有一個大大的血洞。

  猛然來的這一撞,鮮血頓時全數從傷口之中湧出。

  錢缺的面色頓時煞白起來。

  顧青眉持著劍,慢慢走近來。

  「不服?你怎麼不憋著呢?」

  兩年前在殺紅小界之中的原話,從她口中吐出,帶著無邊的嘲諷。

  她越走越近,錢缺痛得要死,不大能動彈,但是嘴裏也不大乾淨:「我老錢就不憋著!什麼仇什麼怨!你這等道貌岸然之輩,還是趁早被昆吾逐出師門的好!我告訴你……」

  砰!

  顧青眉眼也不眨,直接甩出一劍!

  錢缺再次撞在牆上,又吐一口鮮血。

  「還要嘴硬?」

  顧青眉冷笑。

  「咳咳咳……」

  錢缺嘴裏冒血,一般來說他整個人都很圓滑,有錢不賺王八蛋,可這個時候,娘的,他這暴脾氣!

  脖子一梗,他開口便罵:「小娘皮,你有種再戳你爺爺我兩下!」

  「砰!」

  又是一劍。

  顧青眉眼底露出狠色來,便要再給錢缺一個結果。

  沒想到,就在被第三劍戳中的剎那,硬骨頭錢缺終於撐不住了,臉一垮,就開始鬼哭狼嚎起來:「受不了了,見愁前輩,見愁師姐,見愁姑奶奶,見愁仙子,你快點出來啊,別死在裏面了!昆吾要殺人啦,崖山不出來主持公道嗎?!」

  其他還在浴血拚殺之中的幾個人,聞言險些腳下一個跟頭就跌了下去。

  你娘的,之前的骨氣哪裏去了?!

  這節骨眼了還不忘挑撥一下崖山昆吾的關係,這傢夥有點賊啊!

  先前還他娘看你大義凜然的!

  錢缺簡直一臉血啊,儘管滿身疼痛,他直接手一撐地面,同時給自己灌了一瓶丹藥,立刻就從地上爬起來跑。

  一邊跑,他嘴裏還一邊哭號,那叫一個慘絕人寰!

  眼看著顧青眉就要追上來,錢缺忽然目露驚喜,看見顧青眉的背後,大叫一聲:「見愁仙子!」

  什麼?

  提劍直追錢缺的顧青眉大為驚異,下意識的回頭看去——

  空空如也!

  除了藤蔓什麼都沒有!

  顧青眉霎時間醒悟過來,一看面前,錢缺已經不見了影蹤!

  該死!

  錢缺化作了一道流光朝前面不斷地奔逃,甚至直接經過了趙扁舟那邊。

  那趙扁舟已經力有不逮,哪裏想到錢缺竟然將顧青眉往自己這邊引?

  他眼底閃過一道印痕,竟然直接一鉤子朝著錢缺打過去,將錢缺打得倒飛而去。

  錢缺眼底頓時露出一種日了你全家的表情,還沒來得及發火,就已經重新進入了顧青眉的攻擊範圍!

  顧青眉一聲大笑:「還跑嗎?」

  錢缺踉踉蹌蹌站在地面上,說不出話來。

  冰劍的寒氣,簡直讓人瑟瑟發抖。

  顧青眉白皙的手掌持著冷寒的冰劍,眼底終於帶了一分殘忍,左三千小會又如何?眼前這狂言侮辱自己之人,她必須手刃!

  挺劍一刺,她再不猶豫!

  然而,這一刻的錢缺,忽然第二次將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後,露出一種驚喜的感覺:「見愁仙子!」

  見愁?

  顧青眉不為所動!

  「故技重施,你以為我還會上當嗎?!」

  她才沒那麼傻。

  頭也沒回一下,顧青眉的長劍,依舊穩穩的。

  可是……

  這一次好像有點不一樣。

  錢缺竟然沒有謊言被識破之後的扭頭就跑,而是瞪圓了眼睛,像是看見了什麼見鬼的事情一樣,呆愣愣地望向她的身後!

  顧青眉終於意識到,這一次可能不是在耍她。

  她駭然轉身,只看見無數的藤蔓交織起來,將見愁包裹起來,像是包裹著一隻巨大的綠繭,半點光芒都照射不進去,就連靈氣也都難以投入。

  所有的藤蔓原本都應該被越收越緊,可是這一刻,它們卻都靜止了一瞬。

  一瞬過後,便開始了輕微的震顫……

  一種難言的恐怖霎時席捲了整個魚目墳!

  那巨大的藤蔓繞出的綠繭,竟然在那輕微的震顫之中,轟然爆炸!

  砰!

  那一刻,顧青眉根本來不及抵擋!

  站在錢缺前面的她原本就距離綠繭的中心極近,眼下更是首當其衝,無數碎裂的藤蔓全數炸開,變成無數的碎塊,朝著四面八方拋飛出去!

  顧青眉的身體也難以阻擋這忽然炸開的狂狼,立刻被扔高了,撞在牆上!

  狠狠地一下!

  先前錢缺怎麼吐血,現在顧青眉就怎麼吐血!

  無數的碎裂的藤蔓炸開之後,那一枚巨大的綠繭消失無蹤,留在原地的,竟然是一片黑色風刃組成的巨大的龍捲風!

  一身月白長袍染了髒汙的綠色,見愁的身影,在黑風刃的龍捲風之中,模糊不清。

  所有人自衝擊之中駭然回首,能看見的只有一條延伸到龍捲風之中的藤蔓。

  這一條藤蔓也有丈粗,從外形上看似乎與別的藤蔓沒有什麼不同。

  唯有枯黃!

  這條藤蔓,顏色竟如落葉一般,帶著一種枯萎之感。

  它雖也有丈粗,可卻堅韌得太多,在無數黑風絞殺之下也沒有半點炸裂的痕跡,反而在不斷地掙紮。

  只可惜……

  它的尖端,被見愁死死地掐在手中!

  她被困於枯葉藤包圍之中,幸得有一身超乎常人的強悍血肉筋骨,在那般的重壓之下,竟然也毫髮無損,還借了風刃之力,直接將綠繭絞殺!

  欺負了她這麼久,是時候欺負回來了。

  見愁眼底透出一片平靜的冷光來,可手上的動作,卻瘋狂得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她一手一揚,無數的黑風之刃全數調轉了方向,不再圍繞成一座龍卷,而是全數指向那一根枯黃色的藤蔓!

  噗噗噗!

  無數的風刃一下穿入藤蔓之中,留下百孔千瘡!

  見愁兩手抓住那藤蔓的尾部,只這麼用力地朝兩邊一撕!

  「嘶啦!」

  枯黃色藤蔓是何等堅韌又頑強的存在?

  就算是修士的攻擊落到它身上也不痛不癢,可就在見愁這悍然的一撕之下,那尾部竟然直接被見愁撕成兩半!

  這一瞬間,整個魚目墳中都想起了一聲尖銳的痛鳴。

  明明聽不到,卻震顫著人的靈魂!

  包括顧青眉錢缺在內的所有修士,只覺得像是誰在自己的頭上敲了一棍子,一片嗡響!

  錢缺傻眼了!

  徒手撕枯葉藤!這種霸道又熟悉的感覺!

  你娘啊!不會吧?!!

  他小心肝有點受不了啊!

  顧青眉徹底咬牙冷笑了。

  是她!

  絕對是她!

  這麼純粹的力量感,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奪機緣,搶她辛辛苦苦尋找的帝江骨玉,還是崖山大師姐?

  好!

  她強撐著站起來,眼神發狠地看著。

  其他人也傻眼了。

  站在半空之中,無數森然白骨長之上的見愁,簡直像是一座浴血的戰神!

  鬼斧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她的武器,便是她的身體,她的雙手!

  那明明是修士的肉體啊,又怎可與枯葉藤這等的妖物想比?

  可她就是這麼悍然地伸手一撕——

  如鮮血四濺開去,一條恐怖的枯葉藤竟然直直被她撕成兩半!

  這還是人嗎?

  這還是普通修士嗎?

  便是縱橫山野的一些妖獸,也沒這麼強大的力量與強橫的肉體吧!

  撕!

  撕出一條血路!

  見愁明眸不染纖塵,一撕到底!

  整條枯葉藤頓時萎靡了下去。

  它像是一條巨大的空管子,撕到後面的時候,便能看見下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腔,裏面是無數的汁液,全數炸裂開來!

  一片燦爛的綠!

  枯葉藤頂上懸浮著的魚目,也猛然間像是受到了重擊一般,劇烈震顫起來。

  不斷的顫抖,如臨大敵!

  在見愁兩手終於將那一條枯葉藤撕扯到了底部的那一刻,那一枚魚目陡然漫散出一片森白的光芒,同時發出尖銳的一聲鳴響!

  森白的光芒,幾乎剎那間便到達了見愁的眼底,像是在她眼底映照出了什麼一樣。

  在整場混戰之中的那一幅掛畫,也發出了無數的墨氣,像是與之呼應。

  先前響起的那一道滄桑聲音,終於再次響起。

  「毀吾手足,入吾世界!」

  霎時間,見愁便被一片森白與濃黑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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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3 PM

第130章 縱橫宇宙

  昆吾山腳。

  「那邊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那魚目墳一關上,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不會發生了什麼危險吧?」

  ……

  各式各樣的議論聲,接連響起。

  正前方的屏障虛影上,只有那一座見撿漏的「魚目墳」,也就是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之前所說的「魚骨殿」。

  此時此刻,站在山腰上的扶道山人緊緊盯著那一座大殿,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厚厚的魚骨,抵達裏面一樣。

  畫面上分明什麼也沒有,可他卻像是看見了。

  扶道山人「呸」地一聲吐出了嘴裏咀嚼了許久,早已經沒有了味道的雞骨頭,只冷笑了一聲:「你昆吾這兩年,真是越發沒規矩了。這樣歹毒的後輩,竟也是顧平生調教出來的?」

  「他就這一個女兒,難免嬌慣一些……」

  橫虛真人說著,微微歎了一口氣,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說辭也很勉強。

  「我會提醒於他。」

  扶道山人看著他的目光頓時譏誚起來:「前有你師弟紫宸劍『誤傷』曲正風那二傻子,今日有你昆吾早慧神童顧青眉嬌慣要對我大徒弟下手……橫虛啊橫虛,老子可是手裏有皇天鑒的人!」

  最後一句,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

  「……」

  橫虛真人望著他怒意洶湧的眼眸,一句話也沒有說。

  周圍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們針鋒相對的這一幕,更沒有任何人聽見方才扶道山人那一聲怒吼。

  過了好半晌,橫虛真人才道:「小會之後,便是左三千宗門例會,你執法長老之位尚且難保……皇天鑒又如何?扶道兄,不必以此要脅於我。你我二人本當同心協力,才可令昆吾崖山並肩於世。」

  「並肩?」

  扶道山人仰天大笑一聲。

  「山人我還以為你昆吾想獨尊於十九洲呢!」

  橫虛真人搖了搖頭,面色平靜:「至少我從無此意,你當再清楚不過。」

  「……」

  這一下,扶道也沒說話。

  他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屏障投下的虛影上,那一座魚骨殿中的情形,全數在他心中。

  迷霧天畢竟是他所有,一切都是他瞭若指掌。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只有他最清楚。

  魚目之上發出了黑白兩色的光芒,似乎代表著什麼。

  只在它們襲來的瞬間,見愁就進入了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混沌之中。

  她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木偶,動也不動一下。

  魚目墳裏,所有的藤蔓都消失了,只有那一枚魚目與牆上的掛畫還散發著光芒。

  倒在地上的所有人,過了初時的驚駭,終於紛紛反應了過來,全數從地上爬起來,或者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沒有了那些詭異藤蔓的攻擊,整個魚目墳裏忽然平靜下來,竟然叫人有點不習慣。

  錢缺齜牙咧嘴地起身來,只看見那黑白兩色如同一道光罩,將見愁罩在其中,靈識也無法穿透這一層黑白的光芒,她整個人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一樣,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不會是出事了吧?

  錢缺有些擔心起來。

  其餘人等也注意到了這一幕,有些面面相覷起來。

  顧青眉咳嗽了一聲,撐著那一把冰劍,從地上起身。

  紫極玄陰珠的光芒斂去,她擦去了自己唇邊染上的血跡,抬起頭來,望著見愁的方向,目光閃爍。

  該說是惡人有惡報嗎?

  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之前想要趁著見愁被困藤蔓之間來一劍,好一報當日殺紅小界的仇怨。

  可沒想到被錢缺打斷,如今,還有誰能攔住自己?

  她提劍,朝著前面走去。

  「見愁仙子小心!」

  錢缺見狀大駭,幾乎立時驚呼出聲!

  見愁乃是他們幾個人之中的最強戰力,若是此刻顧青眉趁人之危,只怕他這個剩下的小角色,就會被這個大小姐搓扁揉圓,揍得連他娘都不認識了。

  錢缺如何能坐視顧青眉對見愁下手?

  可是……

  他的驚呼,沒有換來見愁的半點反應。

  她站在那兒,像是根本沒聽見一個動也沒動一下,就連渾身的氣息,都似乎被那黑白兩色掩蓋。

  「哈……」

  顧青眉頓時笑出了聲來。

  她回頭看了錢缺一眼,直接將雙手攤開來,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看樣子,這回老天爺是站在我這邊的。」

  錢缺咬緊了牙關,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這一位顧大小姐,脾氣真是半點不改。

  只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早已經被顧青眉三劍戳在身上,即便能動,也發揮不出多大的戰力了。

  眼看著錢缺縮在那邊老實了,顧青眉才哼了一聲,轉過目光來,提劍朝著站在那邊不動的見愁一刺!

  鋒銳的劍尖,閃爍著幽幽的冷光,成為這魚目墳中最亮的所在!

  叮!

  出乎意料的一聲輕響!

  顧青眉的劍竟然撞在了那一道黑白的光罩上,簡直像是要擦出火花了一樣,直接被這一道看似虛無實則堅硬的光罩給擋在了見愁身外三尺!

  顧青眉霎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情!

  「怎麼可能!」

  明明都……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

  一愣。

  緊接著:「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缺捧腹大笑了起來,才吃了丹藥,正在迅速癒合的傷口,因為他這一連串大笑的震顫,再次震裂了開來!

  不愧是見愁仙子,本屆左三千小會排名第一的人物,不管是為人處世還是戰力,或者說這一份幸運,都讓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

  她現在全無防備,就站在那兒,顧青眉都砍不死她!

  「氣人,氣人,氣死個人啦哈哈哈!」

  錢缺倡狂至極的笑聲回蕩在魚目墳中,聽得人心驚膽戰。

  顧青眉氣得渾身發抖,險些都要連劍都拿不穩了。

  怎麼可能……

  明明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怎麼可能動不了她?

  她不信!

  持劍起,顧青眉腳下一座一丈八的鬥盤霎時飛旋而出,一枚拳頭大的金丹虛影鑲嵌在天元的中心。

  無數的靈力從她身體注入鬥盤之中,一根又一根坤線飛快地亮起。

  一枚十三道子組成的道印,霎時璀璨!

  顧青眉手中的冰劍忽然發出了「錚」地一聲響,一道虛虛的劍影,一下從無數的長劍的劍刃之上漫散開去,攏住了整把劍。

  眼底一道狠色劃過。

  她還在築基期的時候,就已經殘敗於見愁之手,可如今她已經是金丹期的修士了,怎麼可能還敗於她手?

  這一次,所有的屈辱她都要找回來!

  劍影既起,顧青眉落劍之時再沒有半分的猶豫!

  轟然一劍!

  砸在了那魚目留下的黑白光罩表面,頓時有一陣劇烈的響動,就連整個光罩都隱約顫動了起來。

  可最終……

  黑白的光芒一點也沒有消散。

  顧青眉愕然。

  下一刻,一道劍光被彈射出來,竟然朝著顧青眉所站的方向襲來!

  「什麼!」

  之前她刺出一劍明明沒有反擊的!

  大駭之下,她匆忙提劍一擋,來的那一道劍光正好撞在她冰劍之上,將她整個人擊飛出去!

  砰!

  高高在上的顧大小姐終於撞在了牆上!

  「噗!」

  體內氣血翻湧,她再也難以忍受,終於一口血噴了出來。

  「……」

  這一瞬間,周圍無比的靜默。

  為什麼顧青眉作為昆吾的弟子,會對崖山大師姐見愁下如此狠手?這中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昆吾與崖山,向來是中域的兩根頂樑柱,可他們幾人如今眼見的場景,卻似乎完全不是這樣。

  他們……

  是不是不小心撞破什麼秘密了呢?

  只有錢缺,隱約猜到一點根由在。

  要知道,之前顧青眉對見愁還算是客客氣氣的,怎麼會忽然變了臉色?

  殺紅小界之中那一位……

  說不準還真是見愁。

  畢竟剛才那種強悍的力量,如今參加左三千小會的人裏,怕找不出第二個了。也不會再有第二個比見愁更符合他猜想的人了。

  這裏面,還有顧青眉的態度……

  錢缺只覺得一顆小心肝顫抖了起來。

  見愁莫名被困,他們一群人更是根本困在這魚目墳中出不去……

  顧青眉搖搖晃晃,重新站穩了。

  她陰沉的目光從見愁站在原地的身影上掠過——

  明明那麼近,那麼近了……

  卻難以損傷她毫毛。

  何等的憋屈?

  回轉身來,顧青眉朝著自己身周的其餘六個人看去。

  秦朗周輕雲幾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趙扁舟手裏還拿著那一把鐵鉤,警惕地望著他們。

  還有……

  錢缺。

  顧青眉看向了他。

  錢缺只覺得心裏咯噔的一聲,暗叫一聲不好,大喊道:「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

  顧青眉冷笑了一聲:「我殺不了她,還殺不了你嗎?殺紅小界之辱,本小姐可還放在心上呢!」

  「你什麼意思!」

  錢缺亡魂大冒,立刻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想起自己曾與秦朗周輕雲兩人並肩作戰,他下意識地就朝著那邊靠過去。

  顧青眉一聲嗤笑,順勢看向了那兩人:「崖山見愁被魚目困住,你們要幫助錢缺,阻攔我嗎?」

  阻攔她顧青眉,便是阻攔昆吾!

  她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膽子!

  一股寒氣從腳底下冒出來,錢缺回頭看向了秦朗與周輕雲。

  這一對道侶也看了他一眼。

  而後,他們兩個,無聲地朝後退了那麼一步,只小小的一步。

  顧青眉頓時笑了起來。

  錢缺卻看向了更右邊以趙扁舟為首的三個人——

  整個魚目墳中,一片一片的死寂。

  那一枚懸浮在半空之中的魚目,散發著暗淡的白光,那一幅掛畫上則透出墨氣,兩者交織到一起,難以分解。

  見愁就站在這一片交織的光芒之中,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

  於她而言,此時此刻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虛無。

  魚目墳消失了,滿地森然的白骨長矛消失了,狂舞的藤蔓也消失了。

  甚至,沒有了那一枚魚目,沒有了那掛在正面牆上的一幅畫什麼也沒有了。

  她似乎站在一片虛無的混沌之中,睜開眼睛,並不覺得一片黑暗,只覺得什麼也沒有,不是黑,卻勝過黑!

  這一枚魚目的主人說,毀他手足,入他世界?

  那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世界?

  見愁深深地皺緊了眉頭。

  在這一片虛無與混沌之中,她感覺不到半分靈力的存在,也感覺不到任何法器的存在。似乎就在這一瞬間,她跟她的裏外鏡、乾坤袋,乃至於鬼斧,全都失去了聯繫。

  又或許……

  在她身處的這一剎那,這些東西,根本都不存在。

  一線細弱的光芒,忽然從一片混沌與虛無的盡頭飛來。

  古樸,滄桑,浩淼。

  帶著無窮無盡的玄奧與莫測。

  見愁一下抬頭望去。

  那一線細弱的光芒,霎時近了,近了,化作一片滔滔的洪流,朝著她席捲而來!

  那是……

  漫漫的時光洪流,從一片混沌之中飛出,立時將她淹沒,像是攜裹走一粒微塵!

  無盡的星點,從她面前飛過。

  見愁心上,忽然有些莫名顫動。

  在長河撞在她身上的一剎那,她眼前的世界,陡然改變!

  混沌,依舊是混沌。

  浩瀚的宇宙,清濁一片,天地不分,渾然一體。

  可混沌,並非空無一物。

  萬古的長夜之中,這一片混沌中生出了無數縱橫宇宙,叱吒洪荒的上古神祇,祂們有的大,有的小,也難以分辨到底是何長相,更不知到底是真實的存在,還是混沌中的虛無。

  祂們,都生存在這一片沒有光明,也不分天地的混沌中,在萬古的長夜裏廝殺。

  無盡……

  祂們似乎永遠不知道停止,也從不會停止。

  這一場自宇宙誕生起就有的大戰,持續了多久,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只知道,到了這一場大戰的末尾,最大最強的神祇,也轟然倒在了地上。

  強大的混沌之力,伴隨著祂的死亡,無盡的力量被重新釋放到了宇宙之中,終於打破了某種平衡,於是……

  無盡的炸裂開始了。

  宇宙的某個方向,忽然出現了一絲細細的微光刺破了黑暗。

  宇宙的荒古,結束了。

  新的時代到來。

  這一道光,誕生於無盡的混沌之中,像是一柄利劍,破開了整個宇宙的蛋殼。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從宇宙的各個方向亮起。

  它們是一顆又一顆懸浮於宇宙之中的巨大球體,也是一片又一片模糊了亮塊的星雲,還是那吞噬著一切的巨大黑色漩渦……

  清濁終於區分,宇宙中有了光的存在,所有在這一場萬古長夜的混戰之中倖存下來的神祇,也終於暴露在了這璀璨的光明之下。

  在看清這些神祇模樣的瞬間,見愁眼底忽然出現了無邊的震撼。

  那是對於混沌宇宙我神奇之力的無限敬佩!

  這些神祇,分佈在宇宙的各個方向,最大的有一片星域般龐大的軀體,柔柔軟軟,漂浮在無盡虛空之中;也有的長著一雙翅膀,在廣闊的世界裏縱橫……

  各種各樣,奇形怪狀。

  甚至,還有小小的幾隻蜉蝣,僅有米粒一樣大小的身體,扇動著薄薄的翅膀,飛行在漫漫的星雲之中。

  宇宙,開始了漫長又穩定的無盡衍化。

  神祇們並不在意的一顆顆圓球之上,萬物生長。

  彈指千萬年過去,人,終於出現在了宇宙之中,他們遵循著一些神祇留下的旨意,為祂們的奴僕,受祂們教導,奉祂們為神,對祂們頂禮膜拜。

  可是宇宙的環境在變化。

  一條一條無形的絲線,自光出現開始,開始貫穿宇宙。

  初時疏,繼而密。

  這些絲線無法影響弱小的人,可卻漸漸束縛了強大的神祇。

  原來縱橫宇宙間的荒古神祇,在越來越密完整的絲線之中,變得虛弱,甚至行動受限。

  殘存的神祇們,感覺到了來自宇宙深處的巨大威脅。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忽有一日,一條巨大的道路,穿破虛無,出現在了星空之中。

  星空古路!

  一名又一名強大的神祇,在這一條古路出現之後,便開始神秘地失去了蹤跡。

  而留存於世間的神祇,大多虛弱,甚至為強大修士所獵殺,從祂們的身上取得無盡道印……

  當最後一名可縱橫宇宙的強大神祇消失,這一個舊時代,也終於走到了盡頭,落下帷幕。

  上古,結束。

  無數的土地上,弱小的修士們,成為了主宰。

  ……

  時光的長河,攜裹著見愁。

  所有這長河之中的畫面,都飛快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迅速,卻又生動。

  見愁看見了修士們建造的巨大祭壇,可看見了舉手投足間覆滅整片大陸的大能修士,還看見了無盡出沒於叢林的妖獸,翻湧在怒海上的波浪……

  一粒光,忽然近了。

  不偏不倚,正正好撞在了見愁的眉心之上!

  於是,她眼前的畫面驟然一變。

  腥鹹的海風吹來,眼前竟然是一片無盡的大海。

  天空蔚藍。

  一條小魚在海邊遊動,灰黑鱗片,映著天上下來的光彩,有一種半透明的感覺。

  見愁認得,那是一隻小小的比目魚。

  它甩動著尾巴,劃著水,卻避開了從自己身邊經過的小魚小蝦,遊到了岸邊,又遊回了更深一些的海底。

  見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它,也進入了海底。

  礁石如同黑色的叢林,深藍色的海水將天光遮住七分,整個海底在一片螢亮的昏暗之中。

  小比目魚遊過一片顏色鮮豔的珊瑚,遊過一隻一隻通體水晶白透明的大蝦,遊過幾隻八爪的章魚,也遊過了一隻趴在地上半天不動一下的大螃蟹……

  最後,它停在了一塊礁石前面。

  礁石前面,一隻足足有兩丈長寬的大海龜,在海水的湧動之中紋絲不動,背後的龜殼上長滿了綠色的水藻海草。

  「小比目回來啦……」

  蒼老的聲音。

  比目魚頓了一下,在大海龜的眼前遊弋了幾下,道:「今天還是沒有看見她,洞元先生,她不來了嗎?」

  「她會來的。」

  老龜的話語極其緩慢,卻帶著一種鎮定人心的力量。

  比目魚卻晃了晃腦袋,怎麼也鎮定不下來。

  「可她就是沒有來!我要怎麼才能看到她?」

  「呵呵,」老龜笑了起來,「你若想早日見到她,就好好修煉。比目雙目可窺天機,左目為橫,可通宇,觀四方上下;右目為縱,可通宙,察古往今來。等你練成窺天之目,探看宇宙,想要看見她不就簡單了嗎?」

  一切的對話聲,都自然而然地傳入了見愁的腦海之中。

  她心神忽然一陣震盪!

  左目為橫,可通宇,觀四方上下;

  右目為縱,可通宙,察古往今來!

  自古古往今來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

  而她之前,站在那一片漫漫的時光長河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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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4 PM

第131章 入我世界

  「可是還需要很久很久……」

  聽了老龜的話,小比目魚低落地回了一句。

  見愁的注意力,也終於被重新拉了回來。

  老龜洞元先生看著它,聲音裏全是慈愛。

  「可是你不修煉,就不會擁有宇目與宙目,又怎麼可以在她沒來的時候看見她呢?」

  小比目魚搖動著尾巴,繞著老龜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老龜的面前:「我聽族中長輩講,凡人的壽命僅有百年不到,等我修煉好,她會不會已經……」

  「宙目可窺古往今來,若她老去,你還可從這漫漫時光長河裏面,去窺看她的影蹤……」

  老龜終於動了,又慢慢地將頭像後面縮去,最終慢慢地縮入了殼中。

  水中立刻散發出一片碧色的霞光,老龜徹底隱匿了所有的氣息。

  小比目魚知道,洞元先生不會再回答它一句話了。

  它慢慢地遊動在水中,初生不久的小比目魚,兩隻魚目還長在兩邊,此刻魚目之間的骨頭已經開始漸漸軟化。等到它真正成年,修煉有成,宇目便會朝著宙目那一邊移動,便是世人說的「比目」。

  宇宙合二為一,才是世界。

  比目同理。

  他似乎有些迷惘,喃喃自語:「是啊……」

  好像覺得洞元先生講得很有道理。

  於是,見愁看見這一隻小比目魚穿過了茫茫的淺海,朝著顏色漸漸變深的大海遊去。

  它真的開始了修煉。

  雖然,比目魚一族的修煉,見愁並不很看得懂。

  與修士不同,海中的妖族普遍吸收海水之中的天精地華進行修煉,它每次修煉總有個大幾日,不過從修煉中醒來,這一隻小小的比目魚,依舊會遊去岸邊上,等待什麼人的到來。

  見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一幅畫上捧著珍珠的女子。

  於是,眼前一切的場景忽然化為了虛無,又漸漸聚攏在一起。

  她的視野,重新回到了岸上,一名少女穿著簡單的淺藍色布衣,背著魚簍,跟隨著家中的大人,一步一個腳印,來到了海灘上,沿著海灘,踩著那一枚一枚好看的貝殼走著。

  海面下,比目魚就這樣看著岸上的少女。

  它極力地想要躍出水面,但是並沒有足夠的力氣,不由得沮喪起來。

  少女沿著海灘一路走,於是比目魚就一路地跟過去,直到少女跟隨著大人們,將靠海漁船上落下來的一些小魚撿回去,離開了,他還望著那個方向,直到月出海上,才終於離開。

  少女每次出現,都會長大一些。

  相應的,比目魚的修為也會高上那麼一線。

  漸漸地,少女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偶爾會給她打招呼。

  這個時候的比目魚已經可以通過妖識與人交流,但是害怕嚇到她,就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伴著。

  他們相遇的時候,總是在海邊月亮最圓的時候。

  少女每個月會來一次,漸漸也會為比目魚帶來一些東西。

  她說阿柔,是海邊漁夫的女兒,但是家中父母病弱,只能靠在叔叔的海船上撿一些海貨為生,她希望自己能很快幫到家中的父母,以後也能出海打漁。

  比目魚沒有說話,只是沉默而溫柔地望著她。

  這個時候,它的兩隻魚目已經長到了右邊,是一隻很大很大的比目魚了。

  少女的身段已經玲瓏了起來,顯出一種清秀的柔美,她歎著氣離開,比目魚卻待到了日出的時候,才遊回海中。

  洞元先生依舊在那個地方修煉,他是整個海底知道事情最多的所在。

  比目魚再次靠了過去:「洞元先生,我想要修煉得快一點。」

  「可憐的小比目……」

  老龜長長地歎了一聲,也沒有問為什麼,只告訴它:「往西深海三百裏,十三天後,海底火山將要噴發,有大機緣在,看你敢不敢掙。」

  「……」

  比目魚的眼睛亮了起來。

  它在老龜的面前左遊了三圈,右遊了三圈,最終堅決道:「我要去試試。」

  於是,趁著大海的浪濤,它飛快地朝著最西面遊去。

  三百裏的路程,對這樣的一隻比目魚來說,還是太過艱難了一些。

  在見愁看來,這遊去的過程,只是短短的一個瞬間,可中間卻經歷了潮漲潮落,怒浪漩渦,縱使它是一條修煉小成的比目魚,也難以抵抗整個變幻莫測的大海。

  它曾被怒浪拍得滿身傷痕,也曾被漩渦攪得暈頭轉向,甚至一度迷失方向……

  可在最後的第十三天,它終於趕到了。

  見愁的視野裏,只有海底地脈下,你朝著外面熊熊而起的岩漿。

  海面上忽然冒出了煙霧……

  那是火山噴發時候的模樣。

  一座全新的島嶼,於是在海面上形成。

  比目魚被滾沸的海水卷著,失去了意識,飄出了很遠。

  但是見愁知道,它成功了。

  因為,在下一個畫面裏,他已經化身為一名樸實的青年,來到了海邊,幻化出來的一雙腳多少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他踩在沙灘上,像是踩在那個名叫阿柔的姑娘留下的足跡上。

  在這裏,比目魚等了很多天,阿柔終於又來了。

  於是,他們終於「相遇」了。

  阿柔來等那一條比目魚,但是這一次沒有等到,只等到了一個讓她莫名產生好感的青年。

  他們在海邊交談,談阿柔遇到的那一隻比目魚,談海上其他的事情。

  阿柔知道的凡人界的事情不多,但在比目魚的世界裏,都是很新奇的存在,都是老龜洞元先生很少講述的存在。

  青年說自己是被迷航的船隻送到這裏來的,無家可歸。

  最終,他跟著少女回了家,成為在那個小漁戶家裏一名幫忙的人。

  漁村裏的人都說這是阿柔家給阿柔找的丈夫。

  阿柔雖然臉紅,卻也從沒否認過。

  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比目魚對在漁村所見的一些東西,感到有些不舒服……那些懸掛起來的魚幹,一名一名同族的屍體,還有用它們身體各個部分製成的藥……

  直到有一天,阿柔的父親攤開了說,自己時日無多,希望將阿柔託付給他這個外鄉人,但是他們在這個漁村,靠海捕魚而生,要比目魚上一條大船家的漁船學習捕魚。

  看到這裏,見愁心底已經歎息了一聲。

  她心底隱隱生出的那種不祥預感,也終於被證實。

  漫漫的時光長河裏,她所看見的只不過是一粒沙。

  一粒比目魚想讓她看到的沙。

  青年最終還是出海了,在一個合適的季節,與漁村所有青壯年一起登上了夾板。

  阿柔就站在海邊,臉上帶著羞紅的笑意,在清晨海上陽光的照耀下,有一種說不出的明豔。

  可是比目魚的心底,卻是一片的陰霾。

  這一次的出海很順利,沒有遇到什麼風浪,大船上的漁夫們,在魚群聚集的地方撒下了大網,撈起了無數的魚。

  見愁聽見他對自己說:弱肉強食,應該的。

  整個過程比目魚只是看著,不斷對自己說著什麼,並沒有上前參與。

  直到,有人叫他過去拉網。

  收攏的大網不斷從海面上被拉出,無數掛在網上難以掙脫的小魚,甚至還有一些海蜇,到了最後,拉上來一隻足足有兩丈大的黑色老蚌,像是老龜洞元先生一樣,許多陳舊的海藻貼在緊閉的蚌殼上。

  比目魚忽然就愣住了。

  可他身邊所有的漁夫都大叫起來:「好大的一隻老蚌!我的老天爺啊,該不會已經成精了吧?」

  漂在海面上的這一條漁船,頓時熱鬧了起來。

  老蚌就放在甲板上,不斷有人高聲呼喊著。

  最後連船主年輕的兒子都出來了,指著這一隻老蚌大喊:「掰開它,都給我掰開它,古書上說了,這麼大的老蚌裏面一定有珠母!!!快,還愣著幹什麼!」

  每個人都是興奮的……

  他們的眼神,灼燙地落在了老蚌堅硬的外殼上,已經有人開始抄傢夥準備上了。

  他們的心都是滾燙的,只有比目魚的心是冷的。

  一群人花了好多時間,直到日落了,也沒有弄開老蚌的蚌殼。

  船主的兒子氣急敗壞,下令讓漁船回航,把這足足兩丈大的老蚌運回海邊,再拿工具來開蚌。

  海底的世界,並非凡人所想的那麼簡單。

  這一隻老蚌,早在水下修煉成了精怪,乃是與老龜一樣淵博的所在,此次不知是遇到了什麼,竟然全無意識。

  小時候,比目魚還曾依偎在她的蚌殼前面,看過她那一顆巨大又柔美的萬珠之母……

  她是蚌母。

  而他不能看著凡人對她下手。

  在船即將靠岸的這一個黎民,他趁著所有人睡熟,來到了甲板上,將蚌母從漁網中翻了出來,放回了大海。

  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次日清晨,所有人才發現蚌母不見了,紛紛大怒不已。

  船主的兒子氣急敗壞,怒斥了所有人,卻依舊沒有蚌母的蹤跡。

  船最終靠岸了。

  這一趟他們是滿載而歸,阿柔就在岸邊等待他,像是迎接一個英雄。

  比目魚出過海了,也終於獲得了阿柔父親的承認,承諾將阿柔許配給他。

  他以為這一切就算是結束了。

  可禍事在後面。

  船主的兒子不知道怎麼查到了比目魚的身上,帶著一幫人闖了過來:「就是他放走了老蚌,放走了珠母!」

  船主的兒子拿手一指,所有人便一擁而上。

  比目魚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被發現。

  但是這個時候已經遲了,海邊的漁村,有船,有大船的人家最是富庶,往往掌握著整個村子,甚至是整個海岸。阿柔一家根本無力抵抗,甚至連阿柔都被抓了起來,要賠償漁船這一次出海的巨大損失。

  比目魚問要如何才能贖回阿柔,船長的兒子說:「珠母,我要的是珠母,可以延年益壽的珠母!」

  珠母,誕生於千年老蚌的體內,凡人得知可延年益壽。

  曾有古國的文字記載,說得知甚至可長生不老。

  所有凡人都嚮往它。

  阿柔用費解的目光望著比目魚,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放走老蚌,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陷一家人於險境……

  比目魚忽然不知道怎麼樣才好。

  他必須找回一枚珠母,才有可能救人。

  雖然那一刻,他很想屠戮,可老龜說:修界不通凡俗,凡俗有修士維護,妖族作祟,將為修士驅之,你修為尚淺,不要冒險。

  面對阿柔的目光,他無法為自己辯解半分,只能答應了船主兒子的要求,給了他一艘小船,出海尋回蚌母,拿回珠母。

  其實誰也不知道那一隻老蚌體內到底是不是有珠母,可船主兒子仗勢欺人,卻是誰都清楚的。

  偏偏,沒有人敢站出來多說一句。

  比目魚才來人世間不久,並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

  他在海上風浪最大的時候出海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此去乃是九死一生,別說是找到老蚌,尋得珠母了,能保一條命,都是海神佑護了。

  可是比目魚不是人。

  他在海上不會有任何的危險,只是……

  哪裏去找珠母?

  這海底是他的家,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另一頭的岸上,卻是他心儀的姑娘,等待他拿著珠母回去救她,救她的父母。

  他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

  海很大,可他知道,蚌母只有一個,珠母也只有一枚。

  那是於他幼時有恩的長輩,他又怎敢將屠刀舉起,向著有恩的同類?

  在海上,他漂了很久很久。

  海風吹拂,讓他頭髮變得枯黃,皮膚變得黝黑,嘴唇變得乾裂。

  讓他痛心的事有很多,包括阿柔不解的眼神。

  也不知是多少天之後,他終於難以忍受這無數的煎熬,在海上大喊了一聲,於是波濤震怒,狂狼迭起,烈烈的海風帶起一道瘋狂的水龍卷,沖天而起!

  他重新化作了一條魚,一條巨大的比目魚,從船上撲入了大海中。

  遨遊,遨遊。

  他滿海地尋找,尋找那個在他年少時為他答疑解惑的洞元先生。

  終於,他還是找到他了。

  畫面也只到這一幕。

  見愁並沒有看到老龜怎麼答復比目魚,只看見在問過了洞元先生之後,它在淺海遊弋了很久,不斷地觀看著岸上的世界,似乎回憶起了自己還是一條小魚時候守望的時光。

  它最終還是一甩巨大的魚尾,一路向東而去。

  這是廣闊無邊的西海。

  它從西海的這一頭,遊到了那一頭,尋找了好久好久,終於找到了一塊巨大的礁石。

  那是……

  大夢礁!

  見愁眼底忽然露出幾分驚訝來。

  因為她知道,那不是礁石,而是……

  鯤!

  比目魚來到了礁石前面,帶著一種卑微的虔誠望著。

  大海中的波濤,忽然平靜了那麼一瞬間。

  然後,又什麼滄桑又宏大的聲音響起,那是一種見愁聽不到的聲音,但是她能聽到比目魚的聲音,帶著無限的激動,在這一片巨大的礁石下面,匍匐下了自己的身軀。

  「海主!」

  海主……

  鯤?

  那巨大的礁石,一動也不動。

  比目魚又說了什麼,可所有的聲音也都模糊了起來。

  他們一定在交流。

  比目魚的神情很快變得怔忡起來,最終沉默了很久,一咬牙,還是下了決定。

  見愁終於又能聽見聲音了。

  比目魚說:「百年後,比目將來此處,將宇目獻給海主!」

  於是,一道光芒忽然從礁石之中發出。

  周遭的海水頓時滾沸了起來,喧鬧了起來,像是無盡的歡呼,像是無盡的吶喊,又像是……

  無盡的悲鳴!

  比目魚的一雙眼,忽然變得有了一點神采,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它帶著無限的悲哀,卻充滿感激地再次匍匐下自己龐大的身軀,對這無盡大海最強大的所在致以自己的尊敬,而後帶著滿心的希望離開。

  它回去了。

  回到了那一片希望已久的海岸,重新化作了人身,還與之前一個模樣。

  見愁看見,他伸出手來,在自己右眼處使勁兒地一摳,於是將那一枚眼珠摳下,它頓時光芒大放,變成了一顆巨大又圓潤的珍珠,被他捧在手心裏。

  他的眼底還在流血……

  海岸邊忽然穿來一陣笑聲。

  「那我先去海邊看看。」

  是那熟悉的聲音。

  阿柔。

  比目魚一下驚喜起來,阿柔還在,阿柔沒事!

  他像是再也感覺不到那剜眼的巨大痛楚一般,帶著滿臉的笑容轉過頭去,大喊了一聲:「阿柔!」

  阿柔穿著一身嶄新的綾羅綢緞,戴著滿頭華麗的珠翠,身邊跟著幾個小丫鬟,提著精緻的裙擺,剛剛在海灘一塊大大的礁石上站穩。

  在聽見這聲音的瞬間,她渾身一僵,轉過身去,卻嚇得大叫了一聲。

  他知道是自己嚇住她了,只連忙將那一隻被剜了的眼睛捂住,用顫抖的聲音道:「阿柔,是我,是我啊!」

  阿柔終於仔細地瞧著他,認出來:「是你!」

  於是他連忙走了上來,獻寶一樣拿出了那一枚巨大而美麗的珍珠,純粹的白色,帶著一種堪比月盤的圓潤,柔和的光芒落在人的眼底,頓時給人一種舒適而沁人心脾的感覺,像是柔和的海風吹拂著面頰,像是無盡的海水拂過人的竅穴……

  清透。

  那是一種極端不凡的感覺。

  阿柔驚喜極了:「是珠母,你終於找到了珠母!」

  「對。」

  這一刻,他滿心滿眼都是她,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答應了百年後將宇目獻給海主鯤,即便將宙目變成了珠母,即便百年後,他將一無所有……

  可他無悔!

  阿柔捧著那一顆珍珠,海風垂著她精緻的衣裙,她望著珠母的眼神裏,是無盡的歡喜。

  真是美極了。

  那高高綰起的髮髻,鬢角服服帖帖……

  見愁看著看著,唇邊便掛出了一抹諷笑。

  多可憐的人啊……

  可惜她毫無興趣。

  手指抬起,見愁只輕輕一個彈指,劃過一道微光,便將附著在她眉心的那一粒微塵一樣的光芒彈開了。

  倏然間,所有的畫面便消失一空。

  她面前依舊是那時光的洪流,一片無盡燦爛的光點。

  「為什麼不看了……」

  一道沙啞又滄桑的聲音響起。

  這與見愁聽到的比目魚的聲音略有不同,可見愁知道,這就是比目魚。

  她抬起頭來,時光的洪流,還不斷地從她身體之側穿梭而過,永無止息……

  視線的盡頭,卻是一片汪洋的大海。

  那是未來的世界,那是無限的可能。

  只這麼遠遠地一望,見愁便有一種頭暈目眩之感……

  「為什麼不看了……」

  「你對自己的未來,絲毫不感興趣嗎?吾可窺宇宙,探看古往今來……」

  「你的未來,亦看一觀……」

  「是這個,還是這個……」

  在這緩慢又帶著一點蠱惑人心的聲音傳來的同時,時光的長河裏,緩緩遊來了一隻巨大的比目魚的虛影。

  它寬大的身軀,像是要覆蓋整個長河,又像是只是長河裏一點些微的光點。

  它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空空蕩蕩。

  它來得很緩,可在見愁看見它的一瞬間,它卻已經到了眼前!

  那是一線灰暗又鋒銳的光!

  像是一柄斬斷時光的利劍!

  見愁只覺得眉心一痛,那佑護著她魂魄的定魂釘發出一片顫抖的紫光,卻在這一線灰暗光芒到來的瞬間,發出琉璃破碎一般的聲音——

  一聲脆響。

  那一道沙啞又滄桑的聲音,立刻變得瘋狂了起來,就在她腦海之中響起!

  「為什麼不看!」

  「人世有醜惡種種,你為什麼不看!」

  ……

  見愁腦海之中劇痛的一片。

  在那一道灰線進入的瞬間,她只感覺自己的意識跟隨著混亂了起來,一種極端又兇惡的感覺,霎時將她席捲,真心,犧牲,大愛,背叛,和……

  殺戮!

  無窮無盡的血色!

  那是染血的漁村,那是被鋒銳的長矛刺死的阿柔,那是掉在地上,蒙了塵的巨大珍珠……

  那是,暗淡了,消散了,一切光芒散去的魚目!

  魚目混珠,何堪憐?

  整個海岸,被無盡的怒浪吞沒,所有的村莊,都消亡在這怒浪之中……

  殺,殺,殺!

  負心者殺!

  背叛者殺!

  殺一切可殺之人,唯我獨尊,唯我獨法!

  那一道灰線,似細小,似龐大。

  它穿破了見愁佑護魂魄的定魂釘,直直闖入了她意識之海。

  那是修士到元嬰才會堪破的所在。

  可它,只直直一闖!

  於是,進入了一片全新的殘破世界……

  無盡的痛苦,如同要撕裂見愁整個人。

  腦海之中侵入的東西,讓她如千刀萬剮一樣難受。

  那個聲音,還在她腦海裏回蕩!

  「為何不看,為何不看,為何不看!」

  為何不看!

  她憑什麼要看?!

  不就是負心,無非是背叛!

  她所經歷過的,她所失去過的,她所一直恨著的,遠比它一隻魚目來得更重、更痛!

  宙目?

  宇目?

  又算得了什麼!

  她死過了一次,殘缺了魂魄,痛失了自己腹中的骨肉!

  「你,又算什麼!」

  來自她心魂之中的悲苦,忽然響徹整片識海。

  灰線化作了那一道比目魚的虛影,就在整片識海之前……

  那是一個殘破的世界。

  殘缺的山和水,殘缺的人和物,簡單的農家小院是殘缺的,遠處墨潑一樣的山林是殘缺的,村中那一棵巨大的古榕是殘缺的,就連從村中走過的人,也都是一張殘缺的臉……

  巨大的裂痕,分佈在整個世界之中,不規則地穿插著……

  就連這個世界的一切聲音,都是鬼怪一樣的斷續和模糊。

  站在那一片巨大的虛空裏,站在那滔滔滾滾的時光長河中,站在過去和未來的交界上,她睜開了自己因痛苦而緊閉的雙目。

  冰冷的眼眸底下,藏著她隱晦而無盡的苦痛。

  請她入它世界?

  可這一點點的苦痛,又算得了什麼?

  淡淡的血色,忽然染了她眼底深處!

  見愁望著那無盡的長河,卻感覺不到任何時光的流淌,只有那冷漠甚而冷酷的聲音,回蕩而起……

  「君既至柴扉前,何不入我世界!」

  你的世界,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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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5 PM

第132章 你借,還是不借?

  見愁的魂魄是殘破的,世界也是殘破的。

  她從未想過要對誰打開自己的世界,她還指望自己像個尋常人一樣行走於天下……

  何必敞開自己的心門,任由旁人一刀戳開那堅硬的外殼,看到她軟弱的過去?

  何必撥開自己的傷疤,把那些過往的灰暗血淋淋地呈現在人面前?

  誰沒有過去?

  誰沒有苦痛?

  大千世界,眾人皆苦。

  比目魚不過也這冥冥眾生的一員罷了。

  那一點,又算什麼?

  同路人,同路行。

  她空茫的目光,放遠到了整個長河。

  站在這長河之中,她的心神世界裏,卻演繹著另外的一番場景。

  比目魚變成了不久前站在海岸邊的她,而撥開傷疤的那個人,成了她自己。

  巨大的比目魚的虛影,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將她殘破不堪的世界碾壓。

  可也許是她世界之中的這一片村落太過淳樸,太過寧靜,竟讓比目魚想到了昔日它曾待過的那一個小漁村。

  也不知為什麼,它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

  站在那兩扇簡陋的柴扉前,它聽見了見愁的話……

  入她世界?

  她的世界,又有什麼好看的?

  比目魚半點也不在意,只化作了一道清風一樣的陰影,將這一扇柴扉「吱呀」地一聲推開。

  就在同時,它聽見了一聲笑:「我回來了。」

  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也在同時推開了門,穿著簡單的布衣,手臂上挽了一只用篾條編成的小筐,筐裏裝著八隻毛茸茸的小鵝,正在筐裏不斷地往外探著腦袋,似乎對周圍的一切感到好奇。

  衣著打扮雖然簡單,可卻能看出一股嫺靜而舒雅的味道,眉目之間滿滿的溫婉柔美。

  她皮膚白皙,自與這山村中的其餘村婦有那麼一點的不同之處。

  一路進門,順著庭中的小道來到屋前。

  屋簷下面擺了一張矮凳,一名長相俊秀儒雅的男子,將儒衫的袖口挽起來,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拿著一柄小斧頭,正在面前的幾塊「木架子」上敲敲打打。

  他身側還放了一卷翻開的書,似乎是累了便停下來翻一翻。

  聽見聲音,他抬起頭來,在看見見愁的那一刻,便停下來,笑了一聲,連忙將斧頭扔下,把她那有些沉重的小筐拿了下來:「自己提著多累,怎不叫我去?」

  「想你要在家讀書的,」見愁拗他不過,還是將筐給了,只道,「方才去村口五嬸兒家坐,她正好要賣家裏幾隻小鵝,我便順便也買了幾隻下來,想著若養上一兩個月也該是肥了。正好趕上回頭你趕考……」

  說到這裏,她抬起頭來,便見得那儒雅男子正目不轉睛又溫柔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臉紅起來,剩下的話也就莫名其妙地說不出口了。

  謝不臣望著她,歎了口氣,只把筐放下。

  筐裏的鵝都爭先恐後地跑了出來,滿院子地亂串。

  甚至有幾隻跑到了比目魚的身前身後,讓它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寬闊的掌心裏,看了看她掌心些微的繭皮,伸手慢慢地觸著:「這些粗活累活,原不該你做。」

  「如今你不也修理這些桌椅板凳嗎?旁人做得,我們有什麼做不得。」

  見愁倒是笑笑,帶了幾分窘迫,又有一點小小的羞赧,那種神態便是剛出嫁的女兒家,卻又透著一種世事加以的穩重。

  「更何況,我原也不是什麼太高的出身。」

  「是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叫你受苦了。」

  他伸手理了見愁被風吹到一旁的一縷頭髮,掛到她耳後,回看了一眼擺在斧頭旁邊那一卷書,笑道:「縣裏這一場,我成竹在胸。爭取早日為我的見愁掙個鳳冠霞帔出來,可好?」

  她自然滿心望著他好。

  雖則,在小山村中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可那是於她而言。

  抬起頭來,她雙目都注視著他,只點了點頭:「好。」

  他是人中的龍鳳,自不會永遠困囿在這小山村之中,遲早會登青雲路,成為萬人之上的那一個。

  而她,只需要站在他身邊。

  無疑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比目魚看著,不由得有些諷刺。

  只是……

  這出現的女人是殘破的,出現的男人亦是殘破的,時不時會有一道裂縫,眼前這些人和物的身上穿過去,讓整個畫面變得支離破碎。

  夫妻相親相愛,似乎沒有任何的波瀾。

  丈夫改名易姓,在縣學讀書,還考取了功名;妻子隱姓埋名,只如一個普通村婦一般料理家務,偶爾翻看一下那堆在案頭的書,打發打發時間。

  有時候他們依偎在破陋的窗前看雨,有時候有相約拉著手,上不遠處的山去看那一夜的星和月。

  從對話裏能知道,他們相識在很久之前,妻子自小無父無母是個孤兒,被人收養,在丈夫還未落魄之前便遇到了他,在他落魄之時,卻是唯一一個陪伴在他身邊的人。

  一個甘心陪伴,一個還有青雲之誌。

  一切,似乎都開始好起來。

  妻子也沒有什麼煩心的事,每日晨起會為丈夫做好早飯,中午便自己獨自在家,只有縣學不上課的時候,會與丈夫一起享用難得的閒暇日子。

  在晚上,她會將屋內的燈早早點亮,等待他的歸來。

  一幕又一幕的畫面過去……

  出現在畫面中的裂縫也越來越多。

  於是,忽然有一日,每個月來村裏走一趟的遊方大夫下來了,為見愁一診脈,竟然是喜脈。

  她高興得坐立難安,不時撫著自己的腹部,似乎有些驚喜,又有些手足無措。

  畢竟是第一次,她什麼也不知道。

  丈夫今日照常去了縣學,還沒回來。

  妻子便在貨郎手裏買了一隻撥浪鼓,自己搖了搖,吃吃地笑起來。

  天陰陰,欲雨。

  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坐在了屋裏,拿起了針線簍裏的針線,一針一線地將放在桌案上的衣服上的一些小小的破口,或者不結實的地方縫起來。

  看得出,女人的女紅也不錯。

  她的針腳,與阿柔的一樣細密……

  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焦急的女人終於還是被驚得下不了一針一線,起身關窗,又在門口徘徊,似乎在擔心丈夫現在的情況。

  沒想到,丈夫回來了……

  畫面裏的裂縫,頃刻間佔據了一半。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清晰的。

  但是比目魚看見了,妻子的丈夫回來了,撐著一把蒼青色的油紙傘,臉上的神情似乎因為被雨水浸濕而顯得有那麼一點的冷。

  這一種冷……

  妻子毫無所覺,而在比目魚卻無比清晰……

  一種,還在掙紮猶豫,在拉鋸的,殺意……

  那一瞬間,它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它是一個無法為人所知的旁觀者,清晰地見證了一切的發生。

  陰暗的雨幕,屋內沒有點燈。

  卻有一道驚人的劍光,反射了門外窗外忽然閃過的巨大雷電,照亮整個屋子!

  也照亮,男人那一雙忽然淡靜的眼——

  那是一種明顯的改變。

  就在頃刻間——

  掙紮不見了,猶豫不見了,拉鋸也不見了。

  留存在這個男人身上眼底的,只有那一種淡然的殺意!

  冷!

  透骨的一劍!

  比目魚只覺得一道劍光在自己的眼底炸開,一蓬血花在自己的眼前散開,滿世界都是劍光,滿世界都是血花。

  這一片心神世界,在這一劍震盪之下,支離破碎!

  這一片心神世界,在這一蓬血花清洗之下,蒙上微紅的光芒!

  那一道柄劍,像是沒落在那女人的身上,反而像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於是,只那麼一個念頭的瞬間。

  比目魚發現,一把劍……

  穿透了它的胸膛。

  它變成了站在男人面前的那個女人,變成了長劍所指處的無辜者,變成了整個故事裏最絕望,最無助的那個人!

  「這是……什麼……」

  它聽見了自己從心神裏發出的沙啞滯澀的聲音。

  見愁答:「這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比目魚的聲音透著一點恍惚。

  執劍之人,那一張平靜又儒雅的面龐,忽然一陣顫抖。

  於是,青煙一散。

  持劍的變成了先前那一名婦人,她帶著一種哀憫的目光,看著他,也許這目光不是為他而哀憫,而是為了她自己。

  她持劍的手很穩,慢慢地從比目魚胸膛之中將劍抽回。

  「是我的世界,我的殺戮,我的心和我的魔。」

  我的心,和我的魔。

  比目魚知道,自己比她強大很多……

  即便,留在此處的只有一縷殘魂。

  劍緩緩離開,帶出一線又一線的鮮血。

  「他為什麼殺你……」

  為什麼?

  見愁微微地笑起來,一張平靜的臉上,頓時有了無限的生動,只是她抽劍的動作,不見半分的停滯與猶豫。

  「你想問的,亦是我想問的。」

  「錚!」

  長劍離開的剎那,彷彿有一聲龍吟!

  「轟隆!」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炸雷,像是要劈碎整個世界!

  比目魚慢慢地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巨大的劍孔。

  穿胸而過。

  這是人要死時候的感覺嗎?

  痛到極致,就是麻木,一顆心底再無多餘的感覺。

  它試圖用僅剩下的一隻眼睛蠱惑她:「不求因果,不如殺戮!天下負你,何不負此天下?」

  見愁聽得不耐煩,眉頭一皺,眼底浮出一道煞氣來!

  原本已經收下的一劍,再次往前一劈,直直落到它身上!

  「善惡我自分明,是非我自明辨,與你何乾?!善惡不分,是非不辨,屠戮無辜,是為妖邪!」

  「轟!」

  一劍之上,忽然有無數的金光炸開!

  一道一道,如同金烏再世!

  極致璀璨的金光,晃得人眩暈,可在這一片絢爛之中,卻有一塊一塊太陽黑子一般的存在……

  那是分佈在陽面上的黑色斑塊,忽然從中騰出無數的惡鬼!

  張牙舞爪!

  比目魚那僅剩在眼眶之中的一隻眼睛,忽然瞳孔放大……

  金光,還在擴大。

  那黑子一般的存在,亦在不斷地擴大……

  昆吾山腰上。

  扶道山人捏著雞腿的手指有些發緊,魚目墳至今緊閉,可是在這一座屏障的周圍,卻已經重新出現了數人,以夏侯赦為首,其次乃是周承江,如花公子等人。

  這幾個都已經通過了第一試。

  然而,崖山見愁,昆吾青眉,卻都不見影蹤。

  魚目墳的異常情況,顯然讓所有人關注不已。

  曲正風緩緩走到了扶道山人的身邊,似乎也能透過這一座屏障看見什麼。

  橫虛真人回首看了他一眼,曲正風頷首還禮。

  扶道山人壓根兒沒注意這兩個人,只忽然看著迷霧天之中那魚目墳,露出了驚訝的眼神:「什麼……」

  橫虛真人亦看了過去,道:「總算是還趕得上。」

  「……」

  哪裏是那個問題。

  扶道山人眼底忽然出現了一絲一絲的心疼,何必用這等最酷烈的方式,去折磨自己?他寧願他的見愁丫頭,再不回憶起任何往昔。

  這他娘的欠抽的死魚,看會後你爺爺我不把你往死裏弄!

  恨得咬牙的扶道山人紅著眼,一口吞了手中整只的雞腿!

  魚目墳中。

  「砰!」

  錢缺手中扣著的三十六金環,終於在顧青眉強橫的攻擊之下,轟然破碎!

  啪啪啪。

  三十六金環的碎片砸落在地,也砸在了錢缺的身上,紮入他身上無數的血孔之中。

  這一戰,近乎耗去了錢缺身上所有的天材地寶!

  時間不長,損失巨大!

  顧青眉冷漠地望著他,輕笑了一聲:「輪家底厚實,你一個普通修士,如何能與我昆吾相比?」

  作為昆吾早慧的天才,她有無數昆吾長老的喜歡,更有父親的支持,就連掌門首座,也曾給過自己不少的賜予。

  野路子的修士,在這一點上又如何能與她硬拚?

  能撐住這十招,已經是錢缺祖上積德了。

  錢缺心裏早發了狠,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有些微胖的身軀搖搖晃晃,一把金算盤被打得算珠都不剩下幾個,那叫一個淒慘。

  森然的目光朝著周圍這些人看去,錢缺心裏有一萬個不甘!

  同行?

  這就是所謂的同行?

  顧青眉注意到了錢缺的目光,也看向其他人,索性悠然地邁開了步伐:「你好像很在意大家不幫你啊。可是這世道不就是如此嗎?諸位,麻煩都上前兩步,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讓人上前兩步的意思很簡單:此刻其餘人都在這魚目墳中的各個方向,一旦各自上前兩步,便相當於將錢缺圍住。

  甕中捉鼈!

  其他人已經冷眼看著錢缺被顧青眉攻擊很久了,那是一場單方面的淩虐。

  這一次,在顧青眉開口之後,他們相互看了一眼,走上了前來。

  一步,兩步。

  錢缺忽然大笑了起來,聲音裏帶著無盡的嘲諷:「你們這麼沒骨氣,師門長輩可知道!」

  「嘿嘿,都是對手,講什麼道義?」

  趙扁舟陰沉地笑了一聲。

  秦朗與周輕雲對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顧青眉,道:「時間的確已經夠久了。錢缺道友,不過是比試罷了,輸了這一場也不會丟了性命,還請道友恕我等不助了。」

  「呸!」

  錢缺毫不猶豫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老子自己就是小人,還能不知道你們?先前見愁仙子修為最高打頭陣,走在最前面,一有異動,你等不都等著沒事了再上前詢問人家有沒有事嗎?不過比試?不過比試你們要把老子往死裏逼!」

  操你個老母的,睜著眼睛說他娘的瞎話呢!

  「小人看小人,老子心裏門兒清!烏龜面前裝什麼王八!」

  顧青眉的臉色一下難看了起來:「自以為是,你知道什麼!」

  「一入殺紅小界便仗勢欺人!昆吾了不起啊!」

  當初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呢!

  今天既然要罵,他就罵個痛快!

  錢缺這人是塊牛皮,不砸不蹦躂,一砸蹦躂得比誰都狠,他還真就掐上了。

  「人說昆吾崖山六百年前曾並肩而戰,你卻在背後捅人刀子……」

  「哈……」顧青眉輕蔑地笑了起來,「殺紅小界若非她從中作梗,開啟殺盤,帶來一群不相乾的人,我早就奪得了帝江骨玉!你以為還能輪到你站在這裏不成?奪我骨玉,是誰在背後捅誰的刀子?」

  「哈哈哈……」

  錢缺大笑了起來,看著顧青眉的目光簡直充滿了諷刺與不屑!

  「殺紅小界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你昆吾的,還是你家的?還是你謝師兄的?!你不過拿到一個區區紅盤,就敢耀武揚威,我還敢說那骨玉本就是見愁師姐的東西呢!你的?沒本事與人爭,還當人家與你作梗!呸!」

  就他一個當生意人的都不敢如此無恥!

  顧青眉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到了極點。

  其餘幾個人也早被先前錢缺的話戳中了痛腳。

  趙扁舟眼看錢缺廢話老多,眼神一狠:「顧仙子不要中計,姓錢的在拖延時間,我們儘早動手解決,送他出局,我等也好與顧仙子一起破開這鬼地方!還等什麼?」

  說著,他便狠厲地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鐵鉤!

  顧青眉瞥了這趙扁舟一眼,眼底同樣略過一道狠色,冰劍一抬,便同時向著錢缺而去!

  所有人都圍住了錢缺,此刻的他,再沒有任何的退路。

  等待著他的,哪裏會是出局那麼簡單?

  或許他不會死,可若修為盡廢,與死又有什麼區別!

  錢缺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一雙眼忽然變得赤紅,緊緊地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劍尖,然而……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顧青眉的臉上,露出了幾許暢快的笑意。

  那邊的趙扁舟也終於露出了幾分興奮的神情來,似乎將為錢缺的離場而狂歡一把。

  劍光冰冷,鐵鉤更是彎曲出一道險惡的弧度!

  就要得手了!

  「嗡……」

  空氣裏,像是忽然有巨大的波浪滌蕩開去。

  一聲鳴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轟然喚醒!

  龐大的力量,忽然從他們的身後爆炸開去!

  一道巨斧的影子,從後方碾壓而來,瞬間撞在了出手的顧青眉與趙扁舟的身上!

  「噗!」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個人噴出一口鮮血來。

  顧青眉心底大駭:這是?!

  她身上一道護身靈光騰起,硬生生在受到重擊之後,突地彈射而起,避到了一旁,回頭看去!

  可她身邊不遠處的趙扁舟就沒這麼幸運了,修為本來就不算高,被這轟然的一斧頭一砸,整個人的背部,似乎都塌陷了下去,縱使修士有靈氣滋養肉體,這樣恐怖的傷勢沒個三五年也好不全乎。

  他整個人亡魂大冒,還沒來得及將手中的一鐵鉤使出去,便狂噴了一地的鮮血。

  在倒地之前的那一刻,他竭力地轉過了頭去——

  那是一片璀璨到了極致的金光,太陽一樣耀眼。

  站在這一片金光之中的見愁,身影模糊。

  被她握在手中,那一柄鐫刻滿惡鬼圖紋的巨大鬼斧,便是光的來源。

  一向鬼氣森然的斧頭,竟然爆發出了無上的神光!

  只在這神光之中,有一種純粹到了極致的乾淨黑色!

  她持斧站在這裏,像是荒古的神祇。

  一雙眼,似乎還殘留著與比目魚拚了一場之後的疲憊,似乎還沾染著無盡痛苦回憶的愴然,似乎還夾雜著一種忽然出來的明悟與決絕……

  清透的眼神,並非一無所知,而是經歷過了很多。

  或許還不夠通達,卻已有萬般苦痛的歷練。

  她手中的鬼斧之上,靠近脊背的位置上,有一小片血紅色的鏽跡,忽然開始了慢慢的脫落。

  那鏽痕落到了半空之中,便消失不見。

  一枚一枚的血紅色的圓點,出現在了先前被鏽跡覆蓋滿的位置。

  那是……

  一枚全新的、屬於鬼斧的天賦道印!

  見愁一手持著鬼斧,一手卻朝著旁側攤開,那一枚懸浮在丈高處的魚目,忽然便光芒一斂,安靜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五指併攏,便收了這一枚魚目。

  還站在門口處,原本圍著錢缺的幾個人,在轉過身來,看見這一幕的剎那,都有一種不寒而慄之感。

  見愁還是那個見愁。

  方才他們未奈她何,如今她站在所有人面前,依舊強橫!

  她拿到了魚目!

  還有那一柄……

  忽然散開了金光的鬼斧……

  趙扁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見愁掃了面如白紙的顧青眉一眼,又看了看箕踞坐在那猙獰牙齒巨門之前的錢缺,最後目光從其餘五人的身上一掃而過……

  在她睜開眼,將意識拔回了迷霧天的剎那,所有聲音便都傳入了她的耳中。

  同行?

  同伴?

  她慢慢地邁步,一步,兩步,三步,來到了他們近前。

  這一刻,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對她出手。

  見愁低首垂眸,看向了重傷在地的趙扁舟,臉色淡漠,毫不猶豫一腳踹出去!

  砰!

  一蓬虛影撒開,翻天印用了三分力,便將趙扁舟狠狠拋起,砸在了巨門之上!

  趙扁舟,出局!

  同時,見愁伸手一招。

  「啪!」

  一枚接天臺印從趙扁舟的身上飛來,穩穩地落向了見愁,自動掛在她腰間那一串四枚接天臺印之上,再加一枚!五枚!

  而後,她轉過身。

  一腳!

  再一腳!

  砰砰!

  頓時又有兩名修士被踹飛!

  出局,出局!

  一枚,兩枚!

  七枚接天臺印!

  一串接天臺印掛在她身上,不過眨眼之間!

  她的速度太快,在擊出每一道三分力的翻天印之時,幾乎不需要蓄力,一抬腿就能解決一個!

  直到她的身影,緩慢地來到了周輕雲與秦朗的面前。

  「看來,昔日黑風洞前『無意』驚呼,惹得眾人懷疑於我,並非兩位道友無心之失了。」

  周輕雲的目光裏,頓時生出無數的忌憚來。

  秦朗不著痕跡地退後了一步,按住腰間劍:「見愁道友,我等……我亦屬無奈,本是比試,弱肉強食,我們也沒錯……」

  「是,你二人沒錯。」

  見愁微微勾了唇,露出一個簡單的笑容來。

  周輕雲與秦朗頓時有些驚訝,難道終究還是黑風洞曾一起探險,所以還有幾分情分,不至於下殺手?

  可就在他們放鬆的這一瞬間,就在見愁露出簡單的笑容這一瞬間——

  她也同樣做了一件事。

  簡單的揮斧!

  漆黑無光的鬼斧,金光已經散去,只有那血紅色的鏽跡斑斑,還有無數的殘留。

  她只用這沉重的丈高鬼斧,轟然拍了過去!

  一斧頭直接拍飛了周輕雲與秦朗二人!

  堅硬的斧身,無懼任何攻擊!

  泯滅!

  飛灰!

  再次和再次出局!

  秦朗與周輕雲兩個人只覺得眼前一黑,霎時便沒了蹤影!

  見愁站在原地,輕輕一勾手指,兩枚接天臺印落在她纖細的手指間,她隨手將兩枚印朝腰間輕輕一掛,九枚!

  斧頭一扛,她微微挑了一下眉:「沒錯,但我不喜歡。」

  好了,現在就差最後一枚了。

  這一刻,見愁還是很感謝之前攔住了他們去路的大門的。

  至少,他們這一組的人還能讓她湊出十枚接天臺印來。

  見愁轉過身來,看向了僅剩的兩枚「碩果」。

  錢缺簡直傻眼了,看神……經病一樣看著見愁。

  說拍飛就拍飛,一點道理也不講啊!

  一枚兩枚三枚……

  九枚!

  他目光落在了見愁腰間掛著的那一串接天臺印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見見愁站在自己面前,他心裏就咯噔的一下:完了,屠刀終於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不過……

  好歹不是顧青眉那娘們兒手刃自己,挺好。

  錢缺開始琢磨自己要不要主動把脖子遞過去,看著見愁,他剛想開口說什麼。

  沒想到,見愁扛著斧頭看了他一眼,竟然輕飄飄地就轉過了目光去,似乎不大感興趣。

  「……呃?」

  錢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忍不住詫異地跟著看了過去。

  只見見愁轉過身,扛著那斧頭,卻舉重若輕。

  她走了兩步,站到了面上一片頹敗的顧青眉面前,露出一個極其友善的笑容來、又溫婉又柔和:「顧師妹,我還缺一枚接天臺印。也不過分,瞧師妹還有兩枚,不如……請借接天臺印一枚!」

  多一枚也沒用?

  還借?!

  錢缺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有借無還的節奏!

  這他娘的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啊,給跪!

  顧青眉的臉色,在這一瞬間,徹底黑了下去,氣得渾身顫抖!

  她死死瞪著見愁,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滿眼的敵意,甚至怨恨。

  見愁心下皺了眉。

  她好看的瞳孔底下的淺淡柔和消失,臉上的笑容也慢慢隱沒,再開口只一片霜寒。

  「你借,還是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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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6 PM

第133章 出試第九

  借?

  這哪裏是借?

  分明是搶!

  顧青眉簡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崖山大師姐,她怎敢如此無恥!

  一時之間,她顫抖得越發厲害起來,咬緊了牙關,露出一副憤怒無比的表情,可內心卻在一片的天人交戰之中。

  借,便是有去無回;不借……

  方才被困在那魚目光芒之下,他們都只以為見愁是倒了大黴,必定經受一番苦難。

  可沒想到,現在她毫髮無損地出來了,甚至眼底神光聚攏,不僅沒有受傷,竟好像修為還上來了一線!

  不借?

  那就是一場戰!

  因為先前攻擊魚目留下的那一片華光,顧青眉已然受了輕傷,又萬萬沒想到見愁會忽然從中脫出,又突然出手,由是又來了一場傷上加傷。

  掰著手指頭算上一算,林林總總大小傷也不少了。

  她竟然這麼倒楣!

  眼下的她,若與見愁一拚,又有幾分勝算?

  顧青眉站在那裏,眸光閃爍,掙紮又猶豫,實在痛苦到了極點。

  見愁只淡聲一問:「可考慮好了?」

  「……」

  一時間,顧青眉沒有說話,她手指扣緊了腰間的一枚接天臺印,彎曲的弧度十分僵硬,似乎有千萬般的不情願。

  那邊的錢缺一見她這般動作,傻愣了半天之後,終於在心裏捶桌狂笑!

  叫你他娘的囂張!

  叫你他娘的倡狂!

  叫你他娘的背後傷人!

  傻眼了吧?

  懵逼了吧?

  知道自己錯了吧?!!

  知道遇到硬茬兒了吧?

  晚啦!

  錢缺心裏已經開始了徹底的狂歡!

  顧青眉一側眼就能看見錢缺那即將露出的狂喜,眼底不由得殺意迸想現!

  她的手指,已經取下了那一枚接天臺印。

  見愁見狀,思索了片刻,心意一動,之前被她收起的那一枚魚目,頓時有一道淡淡的流光閃過,先前還緊閉著的大門竟然轟然打開!

  昏暗的魚目墳中,於是終於透出了一縷光。

  錢缺微微詫異。

  「這是……」

  見愁看了他一眼:「還不快走?」

  快走?

  錢缺一愣,繼而看向見愁,腦子有些跟不上節奏。

  可接著一看完全在見愁氣機籠罩之下的顧青眉,霎時明白過來:娘呀,見愁只借顧青眉一枚接天臺印,那顧青眉就還剩下一枚。

  見愁湊齊了十枚通關,自己呢?

  自己還有一枚啊!

  「我去!見愁仙子不帶你這麼坑的啊!」

  只這麼一想,錢缺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嚇得怪叫一聲。

  還不快走?

  走?

  走個屁啊!

  要用跑的!

  儘管身負重傷,可錢缺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動作可乾脆可俐落了,丹藥不要錢一樣地朝嘴裏倒,他悲憤地扭過了屁股:「要命啦,要命啦!」

  說著,毫不猶豫一飛沖天!

  他破爛的金算盤重新發出六尺金光,載著他直直沖入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霧之中!

  法寶的毫光,留下一道流星一般的尾焰!

  見愁肩上扛著斧頭,帶了幾分笑意看過去。

  錢缺那種忽然獲得了新生一般暢快的笑聲,響徹整個迷霧天:「哈哈哈哈老子出來啦!老子出來啦!小雜種們老子還是出來啦!」

  「昆吾弟子顧青眉臭不要臉,對同伴出手,對崖山大師姐出手,臭不要臉!」

  「見愁仙子救命之恩,錢缺沒齒難忘,他日必定結草銜環而報!」

  「錢某先走一步!」

  「哈哈哈……」

  ……

  徹底沒了影蹤。

  只是這一番話……

  所有還在坤位山腳下仰頭看著的人都愣住了。

  之前見愁那邊的一隊進入魚目墳之後,便什麼也看不到了,眾人的注意力也都轉入了別的小組,誰料眼看著在迷霧天之中的人越來越少,魚目墳卻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直到方才,好幾條人影以一種狼狽的姿態飛出了迷霧天,砸在地上,昏死過去,眾人才知道,魚目墳裏一定出大事了!

  果不其然,這才沒一會兒呢,那緊閉著的猙獰大門就打開了。

  只是眼下這「孟西洲」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所有人都傻眼了。

  昆吾弟子顧青眉臭不要臉?對同伴出手?對崖山大師姐出手?

  這……

  這怎麼可能?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了起來。

  場中,崖山大師姐見愁與虛弱蒼白的昆吾顧青眉,還面對面地站著。

  還真相是掐起來了。

  只在錢缺跑出來的一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轉到了魚目墳之中!

  眼見得錢缺已經跑掉,顧青眉暗恨咬牙。

  見愁亦看了一眼這洞開的大門,眼底一線微光閃過,眼見得顧青眉扣住了那接天臺印,怎麼也不捨得遞出來,只笑了一聲:「顧師妹。」

  這一聲,喚回了顧青眉的注意力。

  手指緊扣著那一枚接天臺印,她目光落回了見愁的身上,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仗勢欺人,咄咄逼人,便是你崖山作風嗎?」

  「當然不是。」

  見愁微微一笑,淡靜極了。

  「這是顧師妹身為昆吾弟子的作風!」

  「你!」

  顧青眉氣得瞪眼。

  見愁細細的眉梢冷冷地一挑:「接天臺印!」

  給,還是不給!

  「哼。」

  一聲冷哼,顧青眉像是狠了心,一把將接天臺印拽了下來,往前遞去:「不就是一枚接天臺印嗎?」

  如今倒大方起來了。

  見愁抬手,就要將接天臺印從顧青眉手中接過來。

  可就在她手指指尖觸碰到這一枚灰黑色接天臺印的瞬間,一股極其陰冷冰寒之感,從接天臺印上傳出!

  果然有詐!

  見愁豁然抬首,便瞧見了顧青眉臉上那得逞的笑意!

  「想借接天臺印,癡心妄想!」

  她落在接天臺印上的手指連點三下,頓時就有一層深藍色的寒冰覆蓋其上!

  寒氣化形,頓時如利劍一般射出!

  顧青眉打算得很清楚。

  見愁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幫助錢缺打開了大門,不該讓她看到一線希望!

  之前之所以不得不妥協,乃是因為空間狹小,自己無法與見愁硬拚實力,逃又無處可逃,可現在見愁自己打破了這個封閉的空間!

  真是千百年也求不來的好機會,再也不會碰到這麼傻的人了!

  所以,她偽裝答應給接天臺印,實則早就在印上動了手腳。

  猝不及防之下,只要見愁一碰到,必定縮手。

  她在此刻再補上重重的一擊,運氣好能重創見愁,即便是運氣不好,也必能帶著接天臺印躲過一劫!

  心裏的如意算盤扒拉得啪啪直響,念頭卻只有一瞬!

  在那幾道如劍寒氣發出之後,顧青眉下意識地往回一抽!

  抽……

  抽不動!

  整個巴掌大的接天臺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只如同一塊深藍的冰,寒氣紮手!

  可見愁搭在其上的手指,卻半分也不見移動,穩穩地。

  怎麼可能!

  顧青眉見狀,只覺得當頭被人狠狠錘了一榔頭!

  玄冰刺她修煉雖淺,可因道印本身高明,即便她修為尚淺亦能於無聲處殺人個措手不及、丟盔棄甲!

  此前這一招曾屢試不爽,今日怎麼就偏偏失去了效用?

  她哪裏知道,見愁最擅長的便是煉體,更不用說已經經過了五層《人器》煉體之法的修行。

  用玄冰刺來攻擊她?

  正正撞在了口子上!

  純黑色的骨紋透體而出,幾乎只在寒氣凝成玄冰刺的一瞬間,便已經將之轟然攪碎!

  「砰!」

  驚駭至極的顧青眉還來不及思考著裏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便感覺到那一枚接天臺印上傳來一股洶湧的巨力!

  糟糕!

  被算計了!

  顧青眉心下大怒,匆忙之下手中冰劍一挺,竟然就在與見愁極近的這一小段距離裏,刺出了一道兇悍的冰龍!

  「受死!」

  兩年內突破築基,結出金丹,背後又有昆吾強大的底蘊支撐。

  顧青眉修行的每一枚道印,可以說都算是精挑細選。

  尤其是這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劍冰龍,更可謂是危急之下難得的一次超常發揮!

  寒冰劍劍尖頓時湧出一片雪光來,無窮無盡的冰寒之氣湧出,凝結成一條龐大的冰龍!

  精緻的龍角,琉璃一般的身體,在迷霧天這普通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也有一種熠熠生輝之感!

  好美,好冷的一頭冰龍!

  只在這一瞬間,無數人屏住了呼吸!

  見愁與顧青眉兩人之間的孔隙如何狹小?

  冰龍甫一出現,便已碾壓之勢朝著見愁撲去!

  見愁一手持斧扛在肩上,一手卻搭在接天臺印上,即便是要在這狹窄的空間之中揮斧,也根本施展不開!

  只怕就連顧青眉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情急之下的一刺,竟然會有這般驚豔的效果。

  她心底湧現出一股巨大的得意來!

  手上用力,她就要在冰龍席捲的同時,將接天臺印抽回……

  然而,依舊紋絲不動!

  見愁淡靜的眼眸,只有那麼微微的一抹驚豔,像是天邊塗抹著的一股深色的雲彩。

  那一瞬間,冰龍已經到了她的眼前,便要轟然撞上!

  時間,恍若靜止!

  沒有了聲音,只有一幅靜止的畫面。

  見愁垂下的幾縷烏髮,忽然飄飛了起來,撩過她尖尖的下頜。

  「砰!」

  打破這窒息一般的平靜的,是一朵乍現的冰蓮!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就在她避無可避之時!

  三尺藍蓮,由冰刃交纏而成,更有一道一道純黑色如絲線一般的風刃穿梭其中,為這一朵冰蓮,增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什麼?!」

  顧青眉頓時驚叫了一聲。

  「錚!」

  冰藍色的蓮花中心,一道熾烈的劍光亮起。

  劍吟!

  劍響!

  如橫絕於世的寶劍出竅,要讓天下都聽見它的聲音!

  她的聲音!

  冰之一劍,對冰之一龍!

  噗嗤!

  一聲輕響!

  極近的距離,極端的碰撞,根本讓人反應不過來!

  只在這一瞬間,這一柄巨大的冰劍已經從冰龍的頭部穿入,貫穿冰龍整個身體!

  狂風,也在瞬間,毫無來由地席捲!

  它們,來自見愁身體各處的竅穴!

  原本耀武揚威的巨大冰龍,被見愁一劍捅穿,再來一陣狂風吹卷,霎時間便發出支離破碎之聲!

  哢哢哢哢!

  無數的裂縫出現在冰龍的身體之上,從頭部開始,正頭冰龍,如同山洪席捲而來時候的村莊,霎時間被摧毀,只剩下無數的廢墟!

  轟!

  冰龍徹底崩潰。

  無數雪白透明的冰晶炸開,漫天飛舞!

  駭然的衝擊力,將此刻正虛弱的顧青眉一卷,她整個人也如同那些碎裂的冰晶一樣,再也握不住那一枚接天臺印,高高地拋飛了出去!

  在她手指離開接天臺印的一瞬間,見愁靈力一沖,那一層玄冰便霎時破碎,化作無數的碎片,掉落在地,露出了接天臺印原本的模樣。

  隨手將這一枚朝腰上一掛!

  十枚!

  可是見愁沒有多看一眼,她只是遙遙地望向了高處的顧青眉!

  被拋飛而出的顧青眉,並沒有反抗這一股力量,反而在一瞬間做出了決定。

  既然已經爭不過,不如壯士斷腕,乾脆捨棄一枚接天臺印!

  迷霧天如此之大,勢必還有別的目標給自己獵殺。

  一念及此,她直接淩空拍出了一道印符貼在自己的身上。

  頓時有一道青色的靈火從印符之上燃起,而後一股颶風吹來,托起了顧青眉的身體,竟然趁著方才冰龍被見愁破去的衝力,將顧青眉送得更遠!

  她整個人,霎時便像是化作了一道清風,就要去遠!

  「崖山見愁?又能奈我何!」

  原本清透的嗓音,因沾染了幾分怨毒,顯得格外扭曲。

  算計不成,終究還是丟了一枚接天臺印!

  顧青眉簡直恨得抓狂!

  這種感覺,與在殺紅小界之時別無二致。

  每當她以為自己要成功了的時候,總會有個人跳出來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用行動告訴她:憑你也配?!

  每當她以為自己的絕招已經使出來,旁人必定無法應對的時候,也總有這麼一個人跳出來,一招一式地破解掉她的攻擊!

  都是她!

  都是她!

  顧青眉眼底一片扭曲的怨毒,只在一片迷霧之中恨聲道:「奪我接天臺印之仇,來日必加倍報答!」

  咦。

  加倍報答?

  還有這樣的好事?

  見愁微微詫異起來。

  既然是加倍報答,身為一個合格的賭徒,這個時候怎麼能不加碼呢?

  再說……

  能耐你何?

  眼底暗光一閃,她慢慢將扛在肩上的斧頭拿下來,看了一眼。

  在原先最簡單的一枚劈空斬道印之後,斑斑鏽跡脫落,竟然又出現了幾個深紅色的血點,便應當是屬於這一柄法器的「天賦道印」。

  眼下明顯不是研究的時候。

  她手指從斧頭身上輕輕撫摸而過,便有一道淡淡的金光流淌而過。

  明顯經歷了一次蛻變的斧頭。

  在方才金光彌漫的時候,見愁已經很明白了。

  不知……

  煥然一新的斧頭,用劈空斬如何?

  見愁晃了晃手腕,看向了只剩下一道模糊影子的顧青眉。

  而後——

  高高地抬手,朝前一揮!

  不是一出斧,而是連著整把斧頭一起扔出!

  轟!

  就連周圍的空氣,都在斧頭被見愁一扔而出的瞬間炸裂,因為不穩而不斷震顫!

  那是迅疾的一斧頭,就連見愁自己都是一萬個沒有想到!

  甚至可以說,那已經不是一柄斧頭,而是一道金紅色的閃電!

  「留你一枚接天臺印乃是好心,顧師妹既然不領情,不妨也將第二枚留下!」

  黑色的斧頭化作了一道鋒銳的利光,在脫離見愁之手的剎那,那一枚斧身之上的道印,便一點一點亮起,像是用人的鮮血點亮!

  彌漫的金光,更是剎那間從斧身之上發出!

  太快,快得見愁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金紅色的閃電幾乎是在脫手從見愁手中飛出的瞬間,便來到了那一道模糊黑影的背後。

  太快的速度,帶來了恐怖的威勢!

  站在見愁這邊,只見得金紅色的閃電,朝著托著顧青眉不斷前行的那一道青色的符火一擊!

  青色符火霎時如星流爆炸一樣熄滅!

  砰!

  巨大的聲響之下,懸掛在顧青眉腰間那一枚接天臺印,竟然也轟然炸裂!

  原本由一座接天臺化成的接天臺印,在破碎的這一瞬間,現出巨大的本體來!

  三十丈高的巨大的平臺,四分五裂,變成了無數的碎塊,轟然砸落!

  所有在昆吾山腳下目睹了這一幕的人,全數沉默!

  那可是左三千小會的接天臺!

  就這麼一斧頭!

  擊碎了!

  該是何等恐怖的攻擊力!

  這一柄鬼斧,比他們想像的還要恐怖!

  顧青眉佩戴著接天臺印,此刻正在這一片炸裂的中心,又遭受鬼斧重重一擊,幾乎立刻便如同一塊石頭一樣被拍向了地面!

  她眼底露出一種無法置信的神情……

  擊中自己的,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她!!!

  她不甘心!

  奮力想要轉過身去,顧青眉死也想要死個明白!

  只可惜,此刻,無數巨大的碎石圍繞在她身周,也一起落下!

  轟轟轟轟!

  一片混亂至極的巨響,才剛剛放完了狂言沒兩息的顧青眉,竟然就被直接埋在了無數的巨石之下!

  疑惑無從解答,悲憤無從發洩!

  呼!

  風聲襲來!

  金紅色的閃電近乎歡呼了一聲一般,在襲擊了顧青眉之後,在天際滑過了一道平滑卻又銳氣十足的圓弧,飛回了見愁的手中。

  啪。

  鬼斧粗糙的斧柄落在見愁的掌心,她穩穩握住。

  巨大的鬼斧之上,那種震顫的感覺,這才開始漸漸消散。

  萬鬼圖紋,像是燃燒的血液一樣,滾燙滾燙。

  見愁的目光落在上面,也像是霎時被點燃了一般。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神相連之感傳來。

  她的心也微微滾燙……

  心跳如擂鼓。

  十年磨一劍,今日試霜刃!

  她知悉了它重見天日的喜悅,也知悉了它擊碎一切的決心與野心。

  她手裏握著的不是劍,又勝過劍!

  鼓蕩而澎湃。

  見愁任由那一股情緒在她身體之中沖刷馳騁,只抬首遠望!

  薄薄的霧氣裏,碎石堆成了一座小山。

  顧青眉早已經昏迷了過去,只是那殘存的氣息,卻已經在瞬間消失。

  顧青眉,出局!

  被見愁收入袖中的那一枚宙目之上,一道灰白的光芒從上抽離出來,投落回了魚目墳正面牆上掛著的那一張畫像上。

  同時響起的,還有比目魚毫無感情的聲音。

  「從一開始,你便沒打算讓她帶走第二枚道印……」

  「有嗎?」

  見愁唇邊掛了一絲莫名的微笑,回頭望了一眼。

  那一名秀美的女子,捧著碩大的珠母,站在海岸邊,身上的線條極盡柔美,滿滿透著一股愛意。

  那一道從宙目之中剝離而出的灰白光芒,逐漸隱沒在了畫中。

  所有的枯葉藤已經不見了影蹤,化作了地面之上一灘又一灘難看的汁液,很快又被這一座魚目墳吸收,消失不見。

  比目魚飄飄渺渺地開口:「心思縝密,故意只要一枚接天臺印,明知她若存活,必定對那金算盤下手,所以開門讓金算盤先走。於旁人而言你的一切行之有理,於那可憐的蠢貨而言,這是你為她點燃的一線虛假希望,讓她毫不猶豫地在關鍵時刻算計你,於是你好名正言順地出手。縱使她在昆吾,你在崖山,也無人敢說你有半分錯處。」

  「堵了昆吾的口,護了昆吾崖山的關係,報了自己的仇怨,還救了錢缺,得了接天臺印。一舉五得,好妙計!」

  「你們人,真有意思。」

  見愁望著這一幅畫,眼前無數的虛影劃過。

  那是一道霧氣之中模糊的妖嬈身影,身著綠袍,倒提長劍。

  如虹劍氣從高處墜落,如一枚碧葉,將海岸邊屠戮了全村的比目魚一劍斬殺,剜去了它僅餘的一隻眼珠,斬了巨大的魚頭,將魚身洗淨扔進海中。

  她素手一揮,在海邊劃了個圈。

  於是,海底岩漿湧流,火山爆發,將這一個圈中的海水煮沸,比目魚魚身霎時泛白。

  一海的鮮香魚湯,不多時便烹煮出來。

  「煮海烹魚,美哉美哉!痛快痛快!」

  一聲大笑,彷彿從這畫面之中傳來。

  綠影伸出一隻素手,手中持著一隻玉碗,只將下面的「魚湯」一舀,仰頭飲盡!

  「蠢魚與老祖亦結果腹之緣,今便曾汝魚目墳、魚骨殿一座,永鎮邪魄惡魄,永世不得超生!」

  砰!

  扔在海邊的魚頭被扔進了一片迷霧之中,轟然落地。

  啪!

  棄若敝履一般,一枚珍貴的宙目被她信手一扔,直接砸到了魚頭之內,深深嵌入!

  綠袍身影一步踏天,霎時消失無蹤。

  浮現在見愁眼前的畫面,也終雲歇雨散一般,消失無蹤。

  比目魚的聲音,已漸漸遠去:「淪落人,宙目贈你,勿再攪吾清淨。」

  天涯淪落人?

  見愁伸手,那一枚魚目落在她手中,已光華盡斂。

  可窺時光的至寶……

  她緩緩從這魚目墳中踏出,再看見臺階上所刻「願葬天下七情六欲,使我輩修士皆成大道」一句時,已生出無限的複雜來。

  只是……

  七情六欲,有什麼不好?

  興許,是她還未堪破吧?

  見愁照舊一步踩在了這臺階的字跡上,一步,兩步,三步。

  魚目墳在她身後緩緩落下了大門,轟然合攏,徹底鎖閉。

  層層厚重的霧氣裏,一道遲來的璀璨藍光,從高空之上照落,像是之前照落在夏侯赦身上一樣,照落在了見愁的身上,像是一條通天的光柱。

  鬼斧上的滾燙,漸漸熄滅。

  她站在這裏,一抬首,已經能清晰看見昆吾主峰的輪廓。

  滄桑古樸的冷漠聲音,響徹整個迷霧天。

  「第一試第九人,崖山見愁,十枚接天臺印,允許通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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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9-6-22 10:27 PM

第134章 請戰雲台

  允許通關?

  擺在見愁面前的,依舊是兩個選擇。

  繼續,還是直接出去?

  僅僅思索了片刻,見愁便不再猶豫。

  百二接天臺,原本最多能讓十二人通關,可是現在接天臺已經被自己毀去了一座,只怕這左三千小會的第一試,是怎麼也不可能湊得出十二個人了。

  她既然是第九人,那前面應該已經有八個人通關。

  這一場迷霧天之試,便已經到了盡頭。

  所以,她直接順著這一道通透的藍色光芒,朝著上方清晰的世界飛去!

  之前怎麼也跨不過的迷霧,霎時間消失無蹤。

  見愁只覺得像是穿過了什麼屏障,身心都為之一輕,九頭江灣之內,一道清風吹來,霎時間只聽得「砰砰砰砰」地接連巨響!

  腰間整整十枚接天臺印飛出,一枚一枚拚在一起,在見愁出迷霧天的一剎那,便重新化作了一座百丈接天臺,托住了見愁下墜的身影。

  於是,扶搖而上!

  十座,三百丈!

  人雖接天臺而站在了高處,見愁的視野,暫態為之一空。

  浮雲在身周漂移,見愁能越過這浮雲,看見九頭江外,那無盡而廣袤的原野!

  腳下的地面上,人已密密麻麻,有些看不清楚。

  此刻,見見愁忽然出現,一座巨大的接天臺的陰影頓時投落在了地面之上。

  寂靜,僅僅是一瞬間。

  下一刻,一陣震天的歡呼頓時如同潮水一般洶湧!

  「出來了!」

  「第九個!」

  「好厲害啊,剛剛那一斧頭好厲害啊!」

  「娘啊,她才築基期啊!」

  ……

  「那一把斧頭是什麼來頭?」

  「好大好漂亮的一把斧頭,不愧是崖山,這出手真霸氣!」

  「早聽說崖山大師姐也有一把斧頭,但是沒想到居然這麼大?這得有一丈高吧?奶奶的,真嚇人!」

  ……

  「唉,可憐了顧青眉啊……」

  「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

  「好厲害,崖山大師姐好厲害!」

  「見愁仙子!」

  ……

  有的人純粹為見愁而歡呼,有的人則為見愁手中忽然出現的那一把斧頭而驚詫不已,更有為那無辜破碎的一座接天臺而惋惜……

  自然,也有人對昆吾顧青眉的行為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怎麼昆吾就是那種作風?」

  「偷襲也太不要臉了吧?」

  「此等小人行徑,真讓人大開了眼界。」

  ……

  還好昆吾長老顧平生才抱著重傷的顧青眉離去不久,並未聽見這些懷疑質疑的言語,否則只怕要勃然大怒,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顧青眉的名聲是立刻就壞了,毋庸置疑。

  眾人議論之間,已然一片的鄙夷。

  當然……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亂。

  「見愁前輩,見愁前輩你好厲害!小人最崇拜你了,你最厲害了,回頭簽個名,留個神識印記好不好?!」

  左流的聲音,興奮極了,從見愁身後不遠處響起。

  剛站到接天臺上,還在看迷霧天裏情況的見愁,冷不丁聽見這聲音,下意識地頭皮一炸。

  有左流?

  回頭一看,那傢夥手舞足蹈地揮舞著羊皮簿子和那一杆破筆,眼光直勾勾落在見愁的身上,無比狂熱!

  他腳下,乃是一座與見愁等大的接天臺。

  同在這三百丈的高空之上,只有零星飛鳥的影子,除卻見愁之外,竟還有三座巨大的接天臺!

  一者便是興奮不已的左流,二者卻是一身白衣,仙氣飄飄的陸香冷,只是與見愁平時所見之她有些區別,此刻的陸香冷臉色有些微的凝重。

  不過見見愁看過來,她拱手一禮,露出笑容:「恭喜見愁道友通關。」

  見愁觀她周身氣息有些不穩,只怕是在迷霧天中有過一場惡戰。

  當下也不好多問,只也還了一禮,道:「也恭喜香冷道友了。」

  「香冷此次能僥倖通關而過,還有見愁道友三分的恩情在。」

  見愁不問,陸香冷卻不避諱,眼底神光微微閃動,說話的同時,將目光投向了那巨大屏障上某處的虛影:許藍兒。

  「此次香冷與聶小師妹與封魔劍派張道友同行,與許藍兒遇上,她術法頗有幾分詭異之處,最終我缺兩枚接天臺印,乃是聶師妹與張道友贈了我,才可站在這三百丈高之地,實在慚愧。」

  也就是說,陸香冷與聶小晚、張遂兩人一組,而且還在迷霧天之中遇到了許藍兒?

  見愁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她被困魚目墳中,對外界的一切知之甚少,入內之時只有一個夏侯赦通關,出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是第九個,可見中間必定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聶小晚與張遂二人都是明辨是非,想必是不想接天臺印落在許藍兒的手中,才將東西交給了陸香冷。

  以陸香冷之品格,這種情況實屬正常。

  見愁只道:「旁人的都是同路人,唯獨香冷道友的乃是同伴,非是慚愧,可喜可賀也。」

  其他人廝殺爭遍,怎敵陸香冷受同伴一贈之美?

  陸香冷聽了,似亦釋懷。

  她微微一笑,清風拂過般清透,點了點頭:「見愁道友所言有理。」

  於是,見愁不再言語,順勢將目光一轉,看向了最後一人——

  封魔劍派,夏侯赦。

  她望過去的時候,夏侯赦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不閃不避。

  此刻的見愁才剛剛站穩說沒兩句話,鬼斧被她斜斜持著提在手中,大得誇張的斧身曲線大膽而怪異,斑斑鏽跡血紅,覆蓋了大半個斧身,萬鬼的圖紋如同鮮血染就,望之生畏!

  這是一把殘缺的斧頭,即便有斑斑鏽跡,即便脊背處屬於兩儀珠的位置有了缺痕,可在夏侯赦眼底,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強大美感。

  那是他說的「漂亮斧頭」。

  這一次,才算是真正看見了。

  一身陰鬱之氣的夏侯赦,穿著那暗紅色的長袍,一張俊秀的少年面龐上,陡然浮出了一分帶著尖銳的笑意。他的眼神依舊毫無感情,眉心微微一攏,卻有一道鮮紅的血珠自那劃痕的頂端流下!

  劃痕從眉心到鼻樑的中部,那一滴血珠,也緩緩落了下去,又隱沒不見。

  這一張臉給人的殘豔之感,越發濃烈起來。

  陰沉。

  壓抑。

  危險。

  還有,豔。

  這是一名很豔的少年,卻也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

  見愁知道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鬼斧,甚至也能感覺到之前在迷霧天中熄滅下去的滾燙,重新熾烈起來。

  它在她手中微微顫抖,似乎就要迫不及待地飛出去,鏖戰一場!

  用鮮血的榮光,洗去斑斑鏽痕!

  可見愁,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握緊了它。

  她沒有讓它從自己手中飛出,只是注視著夏侯赦。

  朝著她看,似乎也同時看出了她的戒備與緊張。

  夏侯赦抬手,緩緩沾了高挺鼻樑上那一點鮮血的殘痕,那種刺破靈魂的痛,讓他覺得自己隱隱有克製不住的衝動,萬器嗡鳴,卻也都被他壓製了下來。

  隨著他的手指往那一條血線上一按,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呵呵呵……」

  一聲輕笑,從高處響起。

  「哎呀,見愁仙子終於跟昆吾顧青眉撕破臉出來了呢,真是可喜可賀啊。」

  這聲音……

  如花公子。

  只是未免太高。

  見愁的目光,從夏侯赦的身上移開,朝著高處望去。

  三百丈高處加她有四人,更高處還有五人。

  三百三十丈,十一座接天臺。

  一身楓葉紅,面容淡淡。

  金丹初期,通靈閣,姜問潮!

  三百九十丈,十三座接天臺。

  獸皮短褂、赤腳,手裏捧著大西瓜吃得忘我。

  金丹初期,無門無派,小金!

  四百二十丈,十四座接天臺。

  人過而立,胡渣青青,一身落拓,腰懸數十千機鐵符。

  金丹中期,申陵,魏臨!

  四百五十丈,十五座接天臺。

  花台堆滿香花,慵懶地臥在群芳之中,長髮披散,面目陰柔,指間夾著一支一品紅,笑得傾國傾城。

  金丹後期,五夷宗,如花公子!

  最後……

  四百八十丈,十六座接天臺!

  一身玄色長袍,遮蓋了遒勁的軀體,昂藏有力,風一吹,只見得衣袍獵獵,其人眉宇間隱約有幾分意氣風發!

  金丹初期,龍門,周承江!

  此刻,所有人見見愁看過來,都算是頗為禮貌地一點頭,算是致意了。

  如花公子的目光顯得尤其感興趣。

  見愁頭皮又是一陣發麻,不僅為這人奇怪的性格,更因為……

  細細一數,加自己等下面四人在內,迷霧天外總共有九人,卻整整佔據了一百一十座接天臺!

  也就是說,餘下的接天臺數目只有九座!

  通關的標準,是十座。

  見愁一下回過頭去,看向了迷霧天。

  虛影一道接著一道,在內還有幾道身影,不過普遍都沒有撞在一起,獨自行進於迷霧之中。

  還有九座接天臺,剩下的這些人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晉級的。

  但出局的標準卻是失去接天臺……

  見愁一時皺起了眉頭。

  下面無數人也都注意到了這一點,議論了起來。

  扶道山人站在山腰之上,慢吞吞地啃完了一隻雞腿,見自家見愁丫頭全胳膊全腿兒地出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擊掌聲傳遍整個昆吾。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彙聚到了他的身上。

  扶道山人微微一笑,算是紅光滿面:「九人已出試晉級,不過迷霧天中僅餘九枚接天臺印,不足以再令一人晉級,而未失接天臺印者亦不算出局。所以,請迷霧天中六位小友出!」

  「出」字一落,整個迷霧天倏而重新化作了一道灰線,飛回了扶道山人髒兮兮的袖子裏。

  於是,困於迷霧天之中的幾個人,頓時出現在了半空之中。

  砰砰幾聲響。

  接天臺印重新化作接天臺,幾乎都向著下方沉落。

  見愁仔細一看,乃是六個人。

  崖山同門湯萬乘,三座接天臺,高九十丈;

  五夷宗舊識陶璋,兩座接天臺,高六十丈高;金算盤錢缺,一座接天臺,高三十丈高;

  玄陽宗方大錘,一座接天臺,高三十丈;

  剪燭派許藍兒,一座接天臺,高三十丈;

  還有……

  那個見愁暫不知其名姓卻曾破去她黑風刃蓮的黑衣修士,一座接天臺,高三十丈。

  戚少風、商了凡等人,實力稍欠,運氣不佳,也沒能留下。

  見愁看著這些人,心下有幾分驚訝:昆吾顧青眉被她一斧頭劈中,出局是在意料之中,可昆吾另一名初時排位甚高的弟子謝定,在這種時候竟然也不見了蹤影。

  昆吾今年竟然沒有一個人通過第一試!

  罕見至極!

  不少昆吾長老的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許藍兒站在低矮的三十丈高的地方,仰頭望著上方一層又一層的接天臺,心下簡直有一種抓狂的衝動。

  她太倒楣了……

  一開始以為與謝定、如花公子兩人一組,她又與這兩人無冤無仇,必定能混得如魚得水,跟著沾光,運氣好說不準還能拉攏拉攏這兩位年輕一輩之中的風雲人物。

  之後不久,他們遇到重寶在前。

  許藍兒對此物勢在必得,因此想要暗中動個手腳。

  哪裏想到,謝定與如花公子兩人竟然像是早就有了防備一般,一言不合,直接對著她一弱女子大打出手!

  許藍兒險些當場交代在那邊!

  她哪裏知道,聶小晚的心意珠便是飛到了這兩人手中,因此兩人早有提防,都算是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又怎容許藍兒一個蛇蠍心腸在背後算計?

  謝定與如花公子一合計,直接對許藍兒出手。

  還好許藍兒自己跑得快,總算是逃過一劫。

  如今只見如花公子高高在上,不見了謝定,想必這兩人自她逃跑之後又各生了什麼意外。

  許藍兒心底一片猜測,暗恨的同時也暗爽起來。

  總算還有個算計她的謝定倒楣!

  見愁自是不知中間還發生了什麼,她的目光最終還是朝許藍兒落了那麼一點。

  不過……

  此刻的許藍兒實在是太低太低了,見愁不怎麼看得清楚。

  眼下六個留在接天臺上又湊不齊十枚的修士都出現了,扶道山人於是朗聲道:「出試標準為十座接天臺,爾等六人不足,卻也不算出局。因此,諸位小友,各自修養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是為『到了戰』!」

  「到了戰?」

  眾人都疑惑起來。

  這名字,起得有些奇怪。

  橫虛真人從始至終只是淡淡看著,並未插話。

  扶道山人則知道所有人聽不明白,只做了一個總結:「八人一組,同組非同伴。你們都算是聰明,泰半人晉級都搶了同行之人的接天臺印。很好。想必經過迷霧天一場大混戰,許多人關於心意珠一環的疑惑,也都有了解答。所以,一個時辰後,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報恩報仇,是『到了』時候!」

  「……」

  一片詭異的沉默。

  本屆左三千小會的規則,悉數出自扶道山人之手,正如他本人對自己的評價:坑。

  眾人幾乎都是被坑得一臉血。

  多少人沒有想到竟然也是可以殺同伴的?他們都無辜地隕滅在了台下。

  站在這接天臺上之人,泰半系心狠手辣、出手果斷之輩!

  先前又有陰險至極的心意珠一環,許多人通過心意珠發出了攻擊。

  而此刻……

  扶道山人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經歷了迷霧天一場大戰,只怕的確有不少人已經知道到底是誰在作祟。

  同理,即便有人僥倖沒在第一試中暴露,可之後呢?

  還有兩試在後面等著!

  該來的,遲早要來!

  扶道山人,好黑好毒的心腸啊!

  一時之間,接天臺上之人都有一種心裏罵娘的衝動。

  「到了戰」,還真是「到了戰」啊!

  扶道山人眼見眾人面上表情陰晴不定,心裏簡直都笑出花來。

  他喜氣洋洋開口:「通關者九人,未通關未出局者六人。規則為,通關者在先,未通關未出局者再後,雙方可相互挑戰,僅有一戰機會。擊敗對方可得對方之接天臺;未通關未出局擊敗對方者,可得對方之接天臺晉級,無人對戰者,不管接天臺數目如何,亦自動晉級下一試。凡敗者,統統出局!」

  又來坑了!

  居然是相互挑戰!

  也就是說,即便是他們從迷霧天中出來,也不是絕對的安全,若是被未通關未出局者擊敗,同樣會失去自己所有的接天臺,無緣一人台!

  通關者有九人,要比未通關也未出局者多出三人。

  出戰權都在自己的手裏,可以選擇出戰對方,也可以選擇不動。

  只是如果所有人都選擇不出戰,而未通關也未出局者也都不選擇出戰的話,這一輪晉級的人數,將達到十五!

  所以……

  問題的關鍵,就是誰會出戰誰了!

  扶道山人之前說的的確沒錯:這會是一場看仇恨的比鬥!

  見愁的目光,不由得從下方六個人的身影上掃過去。

  他們可以選擇出戰對方,對方同樣也有資格選擇挑戰他們。

  許藍兒一身水藍色紗衣的身影,就靜立在下方。

  陸香冷說他們遇到了許藍兒,想必那一場惡戰裏,聶小晚與張遂都吃了大虧。

  這的確是一個有仇報仇的好機會……

  許藍兒這等卑劣的品格,又憑什麼有資格通關?

  顧青眉已經被掃蕩出局,下一個麼……

  見愁的眼眸微眯,許藍兒正好看過來,在瞧見見愁眼神這一剎那,她陡然心底發寒!

  這一場「到了戰」,怕是不能善了了!

  場中,暗流洶湧。

  扶道山人就喜歡看這些人掐得你死我活。

  他喜得又啃了半根雞腿,直接道:「現在你們各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療傷修整,可離開接天臺,都抓緊時間吧。一個時辰後,鐘聲為令,開到了戰!」

  眾人盡數拱手,算是明白。

  見愁亦打算盤坐下來,進行一番修整。

  鬼斧之上出現了一枚新的道印,她還沒來得及研究。

  不過這眾目睽睽之下……

  「見愁丫頭,見愁丫頭!」

  興奮的聲音一下從前方響起。

  見愁抬起頭來,便瞧見扶道山人踏空而來,手裏握著一隻油肥的雞腿,直接揮了揮手:「下來。」

  說完,他朝著下方沉落。

  見愁有些詫異。

  左三千小會開始這麼久,扶道山人基本都沒找過自己,如今這是?

  她思索一番,只覺得怕與今日迷霧天之試有些關係。

  當下,她直接踩著鬼斧,亦從三百丈高處投向了遠處的山林之中。

  ※

  人間孤島,亂葬崗。

  初升的朝陽,從一座一座淒冷的墳頭之上緩緩出現,穿行於墳間的野狗有的直接在裹屍的草席上睡下,整個亂葬崗上,顯得冷冷清清。

  穿著淺淺艾青色古舊長袍的男子,依舊靠坐在墓碑前。

  一頭原本灰白的頭髮,在陽光照落的時候,隱隱從發根處開始漸漸地染上一層墨色。

  他面前展開如畫卷一般的場景裏,見愁的身影也從高處一掠而過。

  在比目魚殘魂開啟宙目窺看時光長河的瞬間,傅朝生所持的宇目,便有了感應,由此輕而易舉地查探到了左三千小會的情況。

  故人。

  宙目。

  左三千,一人台。

  ……

  傅朝生平靜的眼底,忽然帶了一點點微微的閃爍。

  他垂下了眼眸來,像是在思索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想。

  蒼白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伸出,輕輕在畫卷之上一點!

  轟!

  一指指尖點中畫卷,整幅畫卷頓時破碎,化作了無數細小的星點,盡數被吸收進了旋轉的宇目之中!

  天,一下暗了下來。

  亂葬崗的上空,忽然一陣狂風卷過,無盡的日光消失了,只有黑暗的虛空!

  萬萬億星辰,在旋轉的宇目周圍鋪開,散落在宇宙的各個角落,透著一種讓人無比舒適又熟悉的氣息。

  它們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正在隕滅,有的卻剛剛生成。

  萬象紛呈,震撼人心!

  然而,傅朝生眼底淡漠的一片。

  他再次信手一點,於萬萬億星辰之中點出了一枚明亮的,於是宇目順著他的心意旋轉,霎時將之拉近。

  此星,名曰「元始」。

  由遠而近,漸漸清晰。

  於是,如同一葉孤舟漂浮在海上的人間孤島出現了,遼闊壯觀的十九洲大地出現了,無邊無際的蔚藍色西海出現了,那如紐扣一樣,連接著人間孤島與十九洲大地的極域,也出現了。

  極域者,九頭鳥載鬼歸處,死生陰陽交匯地。

  亂葬崗上,出現了一幅巨大的畫卷。

  越過了濃濃的黑暗,穿過一片迷幻,一片陰沉慘澹的茫茫荒原,出現在了畫卷之上。

  一條長長的古道,兩側開滿血紅色的鮮花,徘徊著無盡桀桀怪笑的鬼影。

  一隻又一隻死後的凡人魂魄,或者哭哭啼啼,或者面如死灰,或者仰首大笑,俱從這一條黃泉路上過。

  那無數的惡鬼,就在這一條路的兩邊,看著裏面走過的一隻又一隻生魂,張開沾血的口,露出猙獰的獠牙,滴出粘稠的口水。

  每一隻過路的鬼魂,都懷著無盡的顫慄與顫抖,獨獨一人除外。

  傅朝生的目光,也順勢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這是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看得出他生前主要是個做官的,並且曾有過無限的風光。

  不同尋常的是,他身上竟然隱約泛著一層薄薄的靈光,像是火焰,又像是煙霧,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感,眉心一道淺淡的豎痕,更為他增添了幾分森嚴肅穆。

  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張湯死了三日,未因死有半分傷懷,更未因周遭慘然恐怖的場景而生出半分畏懼。

  無數徘徊在黃泉路兩側的惡鬼見了他,紛紛露出忌憚又害怕的神情來。

  張湯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可是他身前身後,卻看不見幾隻鬼,只要數十臉上畫著拙劣眼耳口鼻的人和馬,就像是凡俗世間燒給死人或為人陪葬的紙人紙馬一樣,紅紅的臉蛋,黑黑的眼睛,慘白的皮膚,僵硬的手腳。

  它們邁動著步伐,有的在張湯的身前開道,有的跟在他身後護行。

  黃泉路上吹刮著無盡怒號的陰風,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風刃夾雜其中,鋒銳無比。

  這一支隊伍,順著黃泉路不斷前行,看上去有一種浩浩蕩蕩又排場頗大的感覺。

  隔得遠遠的,其餘鬼魂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

  這一幅畫面,清晰地出現在了亂葬崗的虛空上,出現在了那無字碑新墳之前。

  傅朝生眼底忽然現出一分異色,他側眸一看——

  大夏廷尉張湯,午門斬首已有三日。

  堆放在他這一座墳前的紙人紙馬要麼已經被燒掉,要麼被風雨所侵,上面塗著的顏色化開,一片狼藉,在這亂葬崗上,更給人一種詭異滑稽又淒涼的感覺。

  紙錢的灰燼被風卷起,吹散在空中。

  人死了,竟真的帶走了紙人紙馬。

  而且……

  獨獨他一個。

  有點意思。

  「到了極域輪回處,也有這般大的排場,這官威不小啊……咳……」

  又是一聲咳嗽。

  眉頭擰起來,他眼底浮出幾分淡淡的煞氣,看了無盡虛空裏那紅日的影子一眼,又將目光投回了那無盡的輪回之地。

  黃泉路的盡頭,佇立著一座漆黑的巍峨險山,山前,無盡忘川長河流動著血黃色的河水,破開黑氣籠罩的荒原,在在無盡的深暗裏流動。

  又名曰:黃泉。

  一座長橋如虹,橫跨而起,坐落在黃泉之上。

  幾名青面獠牙的惡鬼,皮膚黝黑,面目猙獰,長著長長指甲的手持著三股叉,站在橋頭之下,所有新鬼全都在他們面前排成了一條長隊。

  一切,似乎很正常,很平靜。

  直到,那一道冷肅的身影,慢慢行至這黃泉路的盡頭。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層光焰,見了這幾隻守著奈何橋的惡鬼,也只是皺了皺眉,他走一步,身前身後由紙人紙馬化作的滑稽森然的隊伍,也走一步。

  整個奈何橋頭,忽然一片詭異的寂靜。

  幾名惡鬼見了,大為駭然,不由得面面相覷了起來。

  一名缺了一隻耳朵的惡鬼,將三股叉一挺,走上了前去,厲聲叱駡道:「新鬼悉數押解至一殿秦廣王處分明生前善惡,爾等紙木傀儡還不速速退去!」

  嘩啦嘩啦……

  黃泉流動,浪濤乍起。

  水淺處,一根根白骨在水下隱現,偶爾還能瞧見一些沉沙的折戟與殘鐵。

  張湯的目光從黃泉上移回,看向了那惡鬼,看了一眼他耳朵上凹凸不平的痕跡,竟渾似不曾聽見對方言語一般,低聲道:「割耳之術,甚劣。」

  「哈哈哈……」

  亂葬崗上,傅朝生聞言竟不由得撫掌一笑。

  好個張廷尉!

  早翻閱古籍,他知這陰曹地府已生惡鬼,無數強者起於爭亂,在六百年前極域一戰之中擊潰十九洲修士,掌得了一部分輪回大權。

  戰後,倖存者中有八位強者,各占陰曹地府一方,號曰:八殿閻羅!

  秦廣王,便是六百年前這八殿閻羅王中的第一殿!

  他倒要看看,這八殿閻羅,當如何掌握輪回,判別死生!

  呼啦。

  狂風卷過。

  天邊一道巨大的陰影緩緩行進而來,地面上,宇目呈現而出的畫卷,還在生動地演繹。

  ※

  「宇目窺看四方上下,宙目觀探古往今來……」

  昆吾九頭江灣附近的山林裏,扶道山人接過了見愁遞過來的這一枚宙目,念了一句。

  有關於比目魚宇宙之目的效用,見愁在魚目墳中便已經瞭解,並且曾有體會。

  扶道山人來此,只是為了看看她情況。

  或者說……

  想要知道她在進入宙目時光長河幻象之時,是否有遇到什麼。

  見愁一五一十地說了,倒是沒有什麼隱瞞。

  扶道山人只難得地長歎了一聲。

  見愁不欲再多言,所以及時轉移了話題,將宙目遞給了扶道山人看。

  「師父也知道這比目魚雙目之效用?」

  扶道山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直接把宙目扔回了見愁手裏:「我哪兒能不知道?還不是老妖婆吃剩下的渣渣?」

  「……」

  呃……

  雖然見愁也覺得那煮海烹魚的女子非綠葉老祖莫屬,可聽扶道山人來這麼一句「老妖婆」,還是有些許的汗顏。

  她聰明地沒有接話。

  扶道山人頓時白了她一眼:「慫貨!」

  「……」

  我忍著。

  見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及時扯開話題,看了看掌心之中這一顆消散了光芒就變得平平無奇的珠子,掂了掂,像是石頭一樣。

  「還挺沉。」

  「天下少有比目魚能修煉出宇宙雙目來,這一隻算是有奇遇也肯拚命,遺留自荒古的血脈也不錯。深海與天空之神祇鯤鵬,贈他以偉力,這雙目才成。」

  對這些事的來龍去脈,扶道山人十分清楚。

  「只是以你眼下區區築基的修為,基本驅使不動這一枚宙目。想要查看過去簡單,要查看未來卻是困難,更不用說是要查看與自己有關之未來,所以你想要查看與自己相關之事將難上加難。」

  橫虛真人曾因測算天機壽數大減,扶道山人又不是不清楚。

  「道」對此有限製,因而縱使宙目在手,也並非就能知道整個宇宙的生和滅了。

  見愁早有心理準備,扶道山人一番解釋也在情在理,她點了點頭:「那什麼修為能開啟這一枚宙目?」

  「至少出竅之後。」

  也就是問心之後。

  扶道山人說到這裏,莫名煩躁起來,擺擺手道:「不就是一枚破珠子嗎?何必在意?大家不知道過去不知道將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你就別折騰了,給山人我看看鬼斧。」

  見愁隱約知道他為何不耐煩,只將宙目收起,換了鬼斧遞出。

  鬼斧雖沉,扶道山人卻穩穩地握住了。

  他仔細地查看著新出現的一枚道印,頓時大笑了起來:「劈空斬之後,乃是紅日斬,好東西,好東西!」

  紅日斬?

  多半是鬼斧之上出現的第二枚道印的名稱了。

  見愁也打量著鬼斧,目光落在那凹陷處,莫名想到了裴潛,也想到了之前那一名詭異的修士。

  鬼斧乃是當初學貫陰陽的大能修士所製,與北域陰陽兩宗有說不出的淵源……

  扶道山人滿意至極地開口:「只等著你修為不斷精進,鬼斧將不斷覺醒。若你他日有機緣能得回兩儀珠,填回鬼斧上,必定能重現昔日鬼斧之威能。」

  說著,他講鬼斧遞了回來。

  見愁接過,卻問道:「師父提起兩儀珠,徒兒想到了北域陰陽兩宗。此前心意珠一節之時,我曾以黑風刃組一朵蓮花,被一黑袍修士接過,如今他有兩座接天臺,不知……」

  「你猜得沒錯,那小子的確是陰宗來的修士。」

  扶道山人早就看出來了。

  他半點也不驚訝,瞅了鬼斧一眼,道:「師父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不用擔心。哼,我崖山的東西,慢說是北域陰宗,就算是它陰陽兩宗合為一體來搶,老子也不給!」

  這氣勢,真是混不吝。

  見愁看笑了,也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此徒兒就放心了。」

  「成,你沒事就好。」扶道山人誇張又搞怪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在魚目墳裏真是要嚇死山人我了。現在時辰所剩無幾,你還是抓緊時間恢復修煉吧,我上去跟橫虛老怪商量商量第二試的事,走了啊!」

  說完,他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無蹤。

  原地就剩下見愁一個,她還有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可是一看扶道山人都沒了影子,只好把有關於許藍兒和剪燭派的疑惑咽了下去。

  的確,時間所剩無幾。

  見愁乾脆地直接回了接天臺,直接盤坐了下來,將巨大的鬼斧放在兩膝上,兩手結印,靠在鬼斧的兩邊,眼睛一閉,周身竅穴打開,無盡靈氣開始了流轉,迅速地補充了起來。

  同時,見愁的心神完全沉入了全新道印的領悟之中。

  一道淡淡的靈光,覆蓋在了她的身上。

  時間,開始流逝。

  一個時辰後。

  「當」地一聲,鐘聲響起。

  見愁身上的靈光散去,緩緩睜開眼睛,但見得眼底神光豐潤而內斂,可渾身的氣勢卻像是即將溢出的湖水,有一種淩厲之感。

  其餘接天臺上的十四人,也幾乎同時睜開了眼。

  站在高處的扶道山人正在與橫虛真人說話,聽見鐘聲也知道時辰到了。

  橫虛真人一點頭,扶道山人直接一揮手,抓來天邊無數的白雲,聚攏到一起,竟然構築成了一座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雲台!

  他朗聲道:「到了戰到了,通關者先行!」

  到了……

  九名通關者,若有想要對戰之人,這個時候便可以提出主動的對戰了。

  九座高高的接天臺上,一時靜默無聲。

  如花公子一聲輕笑,看向了下方的幾條人影,目光在方大錘與許藍兒之間逡巡,一副為難的模樣:「哎呀,一個小雜碎,一個身材好好的漢子,好難選擇啊……」

  見愁聽見了,只將膝頭上鬼斧一抓,站了起來。

  高空的冷風吹拂她的衣擺,顯出幾分卓然的拔俗。

  她只朗聲道:「煩請諸位道友相讓首站之機,見愁今日,有一樁小小的舊怨要了!」

  下方,許藍兒眼角淚痣一顫,陡然間面色鐵青,陰沉無比!

  通關的其餘八人正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也沒想到見愁竟然站出來說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見愁這般客氣,乃是給人面子。

  他們當然不會拒絕。

  只是……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有什麼「小小舊怨」?又到底會挑選誰作為自己的對手?

  聶小晚、張遂兩人臉色不大好,在迷霧天之中撞上許藍兒,一番惡戰下來吃了不小的暗虧,周狂也站在他們身邊。

  此刻見愁話一出,頓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昆吾山腳下,一片沸騰!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在迷霧天之中出手果決兇狠,直接幹掉了昆吾顧青眉,聽聞顧青眉已然重傷,被長老顧平生匆忙帶回救治。

  如今是一波未平,眾人都還在擔心昆吾與崖山之間的關係呢。

  哪裏想到,這「到了戰」她竟然也第一個站了出來!

  一波又起!

  眾人又是興奮,又是好奇:

  三人對望了一眼。

  旁人或許不清楚,可他們三人卻無比明白!

  這一樁舊怨,到底是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

  聶小晚握緊了手中的明心鐲,盯著高臺之上,眼底浮出一分淚光來,又被她強硬地逼了回去。

  這一戰,終於也到來了。

  見愁說完那一句,直接從自己的接天臺之上飛上了白雲高臺,鬼斧握在手中,斜斜一擺,已經拉開了陣勢。

  抬眸,面向下方,見愁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昆吾。

  「崖山見愁,請剪燭派許藍兒道友,一戰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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