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孑與2 -【明天下】《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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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1 11:41 PM

第一二六章  湯若望的迷惘

    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運抵藍田縣之後,就被雲昭安置在玉山山腰處的一個小山坳里。

    這里有一個小小的山谷,一道白絹般的瀑布從斷崖處落下,在岩石上撞成漫天珠玉,最後跌落進一個小小的水潭里。

    到了中午時分,恰逢陽光燦爛,就會有一道虹橫跨在瀑布半腰處,煞是美麗。

    矮小難看的灌木被挖掉後,山坡兩邊就只剩下柔軟的青草,在柔軟的青草坡盡頭,一座即將完工的哥特式石雕建築矗立在青天下,美輪美奐。

    一座不算高大的殿堂上卻豎立著很多尖頂,就連雕花的圓拱門,細長的石柱,以及那尊三尺多高的耶穌受難石雕也已經初具規模。

    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被雲昭安置在教堂外面草地上的一個亭子里,這一次,雲昭將這座石碑安置的如此結實,在石碑底部打孔,以粗大的鐵條連接,深入底下一丈以上,再澆灌上糯米粥混合的三合土,將這座石碑牢牢地與玉山連接在一起。

    徐元壽瞅著水潭里的花魚道︰“這東西你從哪里弄來的?”

    雲昭指指驪山方向道︰“郝搖旗禍亂驪山的時候,好多有錢人都跑了,虎叔最後上山的時候,從一些人家的池塘里找到了這東西,覺得我應該會喜歡,就給我送來了。”

    徐元壽嘆口氣道︰“一個傳教士而已,值得你下如此大的本錢嗎?”

    雲昭笑了,對徐元壽道︰“先生有了妒忌之心?”

    徐元壽道︰“正是!你對玉山書院可沒有這麼上心!”

    雲昭道︰“大徐先生將湯若望譽為西學東漸的第一人,還說對此人如何看重都不為過,這些話是先生前些日子才轉告我的,您怎麼就忘記了呢?”

    徐元壽道︰“你也跟我兄長一樣認為,國人應該學一些西學?”

    雲昭道︰“夫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徐元壽怵然一驚,盯著雲昭道︰“你也認為國學不如西學?”

    雲昭搖頭道︰“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為,也從來沒有看不起祖宗留給我們的學問,就像橫渠先生說的那樣,我們要為往聖繼絕學!

    而學問這個東西原本就是一個逆水行舟的事情,如果我們故步自封,或者閉門造車,被人家追上本就是應有之事!“

    “你看重西學?喜歡西人?”

    雲昭看著有些慌亂的徐元壽道︰“先生,自信些,西人跟我們比起來,依舊處在茹毛飲血的時代里,我們現在,只是國家有些衰弱,就讓您沒了自信,如果天下徹底分崩離析,先生,你將如何自處?

    學點西人高深的東西沒有什麼壞處,只要是對我中國有用的,能讓百姓變得富足,國家變得強大,我們拿來就是,在這些事情面前,還談不到什麼臉面不臉面的。

    再說了,我年紀還小,要什麼臉面啊。”

    徐元壽站起身道︰“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你已經偷來了,湯若望什麼時候來?”

    “這要看多多跟少少兩個人的了。”

    “你讓錢多多跟錢少少兩個孩子去請湯若望?”

    雲昭搖頭道︰“我以前說過,可以綁架湯若望,可以騙湯若望,唯獨沒有說過邀請湯若望來玉山。”

    徐元壽搖搖頭道︰“湯若望是耶穌會的狂信徒,否則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不遠萬里來到大明傳教。

    他不會放棄自己的信仰的。”

    雲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拉著先生的手道︰“這個世界上最好對付的就是君子,最好傷害的就是良善之人。

    我,多多,少少都不算什麼好人,所以,湯若望假如真的是一個好人,他就逃不出多多跟少少的魔掌!”

    “你們小看湯若望了,他同樣是一個聰明睿智的人,他或許有很多缺點,同時,他的聰明才智能彌補他性格上的弱點,多多跟少少兩個人畢竟年幼……”

    “不如我們打賭如何?”

    雲昭攤開自己的胖手,等著跟徐元壽擊掌為定。

    徐元壽果斷的搖頭道︰“不跟你打賭。”

    雲昭笑道︰“先生不敢嗎?”

    徐元壽搖頭道︰“不是不敢,我是害怕你狗急跳牆,用一些我根本就無法接受的手段。”

    雲昭無聲的笑了一下,一雙眼楮閃閃發亮,嘴里的白牙露出來八顆,在徐元壽眼中,那雙滿是童稚趣味的眼楮逐漸變得凶惡,而八顆潔白的牙齒逐漸變得尖銳,最後沾染了血。

    四月的西安是最美的時候,杏花,梨花謝了,桃花開得正艷,石榴花也開始含苞待放。

    一場陰雨過後,天街小雨潤如酥的場面出面了,只是楊柳早已綻出綠芽,綠芽也早已化柳葉。

    讓這座昔日的皇城變得滿城煙柳。

    以青灰色為主色調的城市里一旦有了綠色,就成了一幅妙不可言的水粉畫。

    春天的陰雲總是顯得低沉一些,似乎只要站在高山上,就能觸手可及。

    青灰色的陰雲底下,天主聖母堂高高的尖頂像是要刺破陰雲,偶爾有一些兩三斤重的烏鴉從教堂的尖頂空隙處飛出來,呱呱的叫著在教堂上空盤旋,這就讓教堂顯得怪而恐怖。

    “你不要再吃了,一會那個教士來的時候要是聞見你一身的臘羊肉味道,咱們就露餡了。”

    全身上下破破爛爛的錢少少蜷縮在教堂的拱門底下,擔憂的看著縮著瘦小的身子大口大口吃臘羊肉的雲卷。

    “不會露餡的,我這瘦怎麼吃都長不胖,換上乞丐衣衫,那就是一個小乞丐,如果不說話,就是一具合適的餓殍。”

    雲卷打了一個飽嗝之後,就換了一個姿勢躺在拱門下面,不一會,居然睡著了。

    同樣躺在拱門下得孩子不僅僅是錢少少跟雲卷,還有從玉山書院挑選出來的,帶著各種窮形怪樣的學子。

    假扮乞丐都是很有經驗的,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們不久前的生活。

    所以,當這些孩子倒在教堂門口,就算是最沒有良知的人,見到他們的模樣,心情也會變得很差。

    一身黑色衣袍的湯若望從城外走進來,他的雙手縮在袖子里,頭上帶著兜帽,柔柔的細雨已經打濕了他的斗篷,他卻毫無知覺,一個人默默地從空曠的城外走進了熱鬧的西安城。

    此時,他的心情如同這天氣一般陰郁。

    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已經丟失快八天了,他才知道消息,匆匆的去了一遭金勝寺實地看過之後,他才相信對耶穌會極為重要的,甚至是耶穌會在中國合法存在的證明的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確實消失了。

    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一尊一千多斤重的石碑居然在一個人來人往的熱鬧寺廟里,消失的毫無頭緒。

    在這期間,唯一可疑的就是金勝寺的西院牆被水泡倒了……可是,寺廟里的所有僧人一口咬定,在西院牆倒塌之前,那座對耶穌教會極為重要的文獻碑刻,還在寺廟里,幾個專門負責灑掃碑林的小沙彌一個個信誓旦旦的證明,西院牆倒塌之後,他們還見過這座碑……

    如果是一兩個僧人這樣說,金勝寺的主持曇秀大師還會追問一下。

    現如今,眾口一詞之下,石碑就是因為西院牆倒塌之後,才被人偷走的。

    石碑消失了,很多神奇的傳說也就在金勝寺流傳開來,有人說看見石碑在夜里閃閃發光,最後“咻”一下就化一道長虹向西邊飛去了。

    也有人親眼看到,那座石碑肋生雙翅,就那麼呼扇著翅膀一點點的拔高,最後向西飛去了。

    聽了這些傳說,湯若望掀掉兜帽,讓雨水澆灌在臉上,自己一手握著銀質十字架,一手在胸前畫著十字胸中默默地禱告。

    “主啊,請給你的僕人一絲明示,好讓你的僕人在迷茫中找到前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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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1 11:43 PM

第一二七章  神靈的天使

在距離天主聖母堂不到一里遠的地方,就是大明第一代秦王朱樉引水淹沒窪地形成的一個湖泊,作為自己的花園名曰——蓮花池。

從第一代秦王朱樉起,這一支朱姓王的脾氣都不太好,所以,沒有人願意,也沒有敢跟他們做鄰居,於是,這一帶最多空地,進士王徵當初資助金尼閣在這裡修建教堂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用神佛的力量感化暴戾的秦王。

而天主聖母堂的修建更是這個原因。

祈禱之後,湯若望的精神變得好了一些,重新戴上兜帽匆匆的回到了聖母堂。

跟往日冷清的聖母堂相比,今日的聖母堂顯得相對熱鬧一些。

至少有一些虛弱的小乞丐敢躺在聖母堂高大的拱璧下避雨。

湯若望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當他走到拱門前邊的時候,掀開了兜帽,準備了一個最慈祥,最和善預備跟這些雖然貧窮卻活潑的孩子們問好的時候,一個最瘦弱的孩子慘叫一聲,其餘的孩子立刻跟著那個最瘦弱的孩子一哄而散。

獨留下尷尬的湯若望一個人站在拱門前。

這樣的事情湯若望經歷的多了,也就沒有感到太失落,敲響了門環,一個大明僕役打開門,小心的向湯若望問安後,就把他讓進了聖母堂。

  “吳,如果那些孩子還來這裡避雨,不要驅趕他們。”

僕役小心的答應了,就關上了門窗。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湯若望希望能夠記錄下來,如果可能,他還想給遠在濠境的徐光啟去一封信,告訴他自己此刻的徬徨與不安。

做完了這些事情,已經是日落時分了,湯若望打開窗戶,一股潮濕而冷冽的空氣湧進房間,站在窗前的湯若望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些孩子就像是一群容易受驚的小麻雀,在受驚飛走之後,等他們覺得安全了,就又飛回來了。

瞅著那些還在在春雨中凍得瑟瑟發抖,就高聲的呼喚自己的僕役。

  “吳,給那些孩子一點吃的,他們一定是餓壞了。”

僕役老吳無奈的搖著頭道:“神父啊,您不能再跟小乞丐們打交道了,這裡有很多愚蠢的人,他們總是認為您吃了那些孩子。”

湯若望笑著搖頭道:“親愛的吳,天上不會掉下玫瑰來,想要更多的玫瑰,就要自己去種植。

這些小天使很可能就是我的玫瑰種子。  ”

僕役老吳學著湯若望以前教他的西方禮節,揮揮手彎彎腰然後痛快的道:“這就給送,不過,您的僕人老吳要警告您,您的糧食已經不多了,而西安城裡的人都在盼望藍田縣能夠再運送糧食過來。

在我們買到糧食之前,您的僕人希望您能夠再節儉一些,莫要那麼慷慨。  ”

湯若望大笑道:“去吧,老吳,耶穌不會讓他的牧羊人沒有食物的,我們每天都禱告,如果真的沒有了食物,耶穌會賜予我們的。”

老吳嘟嘟囔囔的去給孩子們拿食物了,湯若望就小心的躲在窗簾後面,他很擔心自己的模樣會嚇跑這些容易受到驚嚇的孩子們。

老吳出來了,孩子們並沒有跑遠,見他盤子裡端著一些黃色的糜子饃饃,就緩緩地靠近,真的如同湯若望說的那般,這就是一群膽小的小麻雀。

  “能讓我先嚐嚐嗎?”

一個好聽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老吳循聲望去,他發誓,是一個美麗的藍衣仙女娉婷嬝娜的從窄小的巷子裡走了出來,她胳膊上掛著一個竹籃,上面覆蓋著籠屜上的布。

看的出來,她的籃子也裝滿了食物。

  “我不相信神靈的僕人會傷害一些無辜的孩子。”

老吳呆滯的看著這個衣著樸素,卻美的不像話的少女從他的盤子拿走了一個糜子饃饃,她從黑黃的糜子饃饃上撕下一塊,吃了下去。

看她皺眉的模樣,老吳就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在做糜子饃饃的時候放一點糖霜。

美麗的少女品嚐了老吳拿來的所有糜子饃饃之後,就粲然一笑,宛若百花盛開一般讓人愉快。

  “很好地糜子饃饃呢。”

少女誇讚了老吳的手藝,老吳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胸膛道:“放心吃,都是很乾淨的饃饃,你們要是信不過,以後我先吃。”

眼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老吳端來的糜子饃饃,少女有些羞澀的對老吳道:“我也帶來了一些吃的,要不,你也嚐嚐?”

掀開籠屜布,露出籃子裡裝的菜團子。

少女有些難為情的道:“我只有很少的一點糧食,就添加了一些野菜。”

老吳毫不猶豫的從籃子裡拿出一個菜團子放在眼前看一下,然後就一口給吞掉了。

  “好,好吃,姑娘的手真是巧,能把這東西做的這麼美味,太難得了。

姑娘,我想給我家神父也拿一個菜團子可以嗎? 這些年,他總是傻傻的給人家糧食吃,自己卻從未得到饋贈。  ”

少女掩著嘴輕笑道:“如果不嫌簡陋,就請你家先生吃一些。”

老吳愉快的從籃子裡取了兩個菜團子裝在盤子裡,然後就大呼小叫的回教堂去了。

這一幕完全落在湯若望的眼中,此刻,他的心暖和的厲害,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他的付出,終於有了一些收穫,而那個美麗的少女,在他眼中,簡直就是天使。

  “神靈的僕人一定是善良的……哦,多美的語言啊,讚美耶穌,這就是您給我的啟示嗎?”

湯若望幸福的吃著老吳拿來的菜團子。

這東西真的很簡陋,只有窮人之家在食物不夠的時候才會用它充飢。

不過呢,做工很精緻,菜團子裡面雖然只添加了很少的一點面,在蒸過之後卻顯得晶瑩剔透,一口咬下去,口中滿是野菜的清香。

一個天使般的美麗少女,與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們混在一起顯得極為不相稱,卻又透著一股子聖潔的意味。

尤其是當那個美麗的少女在給一個小乞丐擦乾淨了臉蛋之後,還重重的在小乞丐的臉蛋上親了一口,沒有半分做作,顯得那麼自然而溫馨。

  “姐,你以後不要胡亂親我了。”錢少少對姐姐的行為大為不滿。

  “多多姐,你可以親我。”雲卷嘿嘿笑著把臉蛋湊了過來索吻。

  “滾蛋,你鼻涕都沒有擦乾淨呢。”

  “姐,我估計明天那個耶穌會修士就會出來了,我們是不是還應該繼續跑路不見他?”

  “是這樣的,少爺要摧毀這人的心智,讓他覺得這個世界只是一味的用說教的辦法是沒有救的。

要讓他意識到,好人要受到獎賞,壞人要受到懲罰,這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如此,這人才能全心全意的幫我們製造新的火砲。  ”

錢少少笑道:“那就把時間拉長一點,把感情積蓄的更加飽滿一些,也讓他看到慘劇之後,才能更加的痛苦跟憤怒一些。”

湯若望站在窗戶後面笑吟吟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少女跟小乞丐們玩鬧。

直到天色將黑的時候,那個美麗的少女才依依不捨的告別了小乞丐們,走進了那條幽深的巷子。

天黑了,小乞丐們就相互簇擁著躲在拱門下睡覺。

湯若望沒有邀請這些孩子進入教堂,而是讓老吳給他們送來了兩條毯子。

眼看著孩子們縮在毯子下面睡著了。

湯若望就來到教堂的大廳,跪在耶穌像底下,雙手交叉抱拳低聲禱告道:“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你今天展現的神蹟,我已經全部看到,您賜予的天使之靈,破開了我的困惑。

你的威能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為國度,榮耀,權柄,全是你的,直到永遠。 阿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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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1 11:44 PM

第一二八章  所有美好的感情都是別人家的武器

    半夜時分,雨歇雲收,一輪明月掛在天空。

    細雨壓掉了塵土,在明月的照耀下夜色變得如同果凍一般充滿了光澤。

    換上睡衣,戴上睡帽的湯若望再一次來到窗前,打開窗戶,那些孩子們就安靜的躺在拱門下睡覺。

    他們相互簇擁著,相互依偎著,如同一窩留在鳥巢中的小鳥。

    湯若望在胸口劃了十字,為這些孱弱的孩子們禱告,希望在主的庇佑下,他能能夠長大,能夠娶妻,能夠生子,能夠在家人的簇擁中死去。

    年幼時有人照顧,有人疼愛,青年時有人相伴,有人愛,中年之時,有孩子,可以愛人,老年時,可以得到照顧,有人懷念……這就是湯若望認為的幸福。

    貧窮,苦難,疾病不過是人生路上的一些阻礙罷了,他們不是生命的主體,生命的主體在于成長——就像一棵樹明明被狂風吹倒了,它的生命還沒有消失,只要給它一點時間,它就會重新昂起頭來向上生長。

    湯若望躺在干燥的床單上,長長的出一口氣,白日里發生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被主送去了地獄,只留下一些好的,一些可與與天堂相提並論的美好的事情。

    “張老大他們該來了吧?那個番僧已經吹燈睡覺了。”

    “再等等,等他睡著之後再讓張老大他們出來。”

    “快點啊,我真的困了,而且,在石板上睡覺一點都不舒服。”

    “等一會張老大他們打我們的時候可是真的打,要小心,別被打傷了。”

    “為什麼我們挨打,那個和尚會難過?”

    “因為他是好人!”

    “啊?他是好人,我們算什麼?”

    “滾,我們是強盜!”

    夜色靜謐,很適合睡覺,就在所有人享受這個靜謐夜晚的時候,一陣囔囔的靴聲從遠處傳來。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驚醒了已經睡著的湯若望,他霍然起身,打開窗戶往下看。

    僅僅看了一眼,湯若望目眥欲裂。

    只見那個最瘦弱的孩子被一個骯髒的大漢單手提起,獰笑著丟向石柱子,在別的孩子的驚呼中,兩個同樣瘦弱的孩子撲向被大漢丟出去的孩子,三人在半空中滾成了一團,最後重重的掉在地上,一個孩子捂著腦袋大聲的嚎哭,顯得無助而絕望。

    不等孩子哭幾聲,那個大漢又抬起腿一腳將小小的孩子踢得飛了起來,在堅硬的石板上滑出去老遠。

    “住手!”

    湯若望雙手抓著窗戶,大聲的嘶吼。

    大漢獰笑著對湯若望道︰“這群小混蛋不去給爺爺討錢,居然躲在你這里,你要我住手好說,只要給爺爺三十個錢,爺爺今天就放過他們。”

    說著話就提著一個孩子的腿將他倒著提起來,還不斷地抖動,一雙滿是貪婪欲望的眼楮卻盯著湯若望不放。

    “我給,我給,我這就給……”

    湯若望看的心驚膽戰,他看的很清楚,那個大漢的臉正對著粗大的石柱,他的下一個動很有可能就是將手里的孩子摜在石柱上。

    他手里提著錢袋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匆匆的下了樓,想要開門出去,卻被老吳死死的抱住。

    “神父,你不能出去,這些人是西安城里的惡霸,他不會是一個人,他們總是一群群的出現,您要是出去,會被他們害了的。”

    湯若望掰開老吳的雙手,打開大門沖了出去,高舉著錢袋道︰“這里有一百多個錢,都給你,都給你,孩子是主的天使,你莫要傷害他。”

    大漢笑呵呵的松了手,手里的孩子吧唧一聲掉在地上,捂著被摔疼的腦袋,張開嘴哇哇的哭。

    湯若望抱起孩子,檢查了他的腦袋,發現並沒有什麼大問題,這才抱著孩子站起來對大漢道︰“你拿到錢了,為什麼還不走?”

    大漢貪婪的數了錢,搖晃一下錢袋道︰“這是三天的錢,第四天我還會再來。”

    跟湯若望說完話,又惡狠狠地對被他摔了滿地的孩子們吼道︰“這三天好好地伺候和尚老爺,三天後,你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爺爺還會再來。”

    湯若望怒火上升,抱著孩子怒吼道︰“還不快走!”

    大漢詭異的朝湯若望笑笑道︰“如果和尚老爺真的喜歡吃孩子的心肝,不用那麼麻煩,跟我說一聲就是,當然,只要你付錢,你想要多少都成。”

    “你這個魔鬼……”湯若望的心悲憤的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大漢哈哈大笑一聲,就一頭鑽進幽暗的小巷子跑的無影無蹤。

    湯若望的心跳的如同擂鼓一般,他怎麼都想不到,人居然可以惡毒到這個地步。

    不知何時,被他抱在懷里的孩子悄悄從他的懷里溜下去了,幾個人抱成一團,瞅著他瑟瑟發抖……

    湯若望心如死灰,他知曉,這些孩子害怕他吃了他們的心肝!

    恢復了理智的湯若望就想很快就回到了教堂,讓老吳出來照顧這些孩子。

    “和尚是……好人……”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湯若望的背後響起,就這一句話,讓湯若望眼楮變得濕潤了。

    他朝那個孩子擺擺手,露出一個笑臉,然後就踉踉蹌蹌的回教堂去了。

    這一夜他一直跪在耶穌聖像前面,一遍又一遍的禱告,希望在天上的聖靈可以庇護這些孩子健康長大。

    也一遍又一遍的懺悔,希望天之子可以化解他胸中蠢蠢欲動的魔鬼。

    重新被毯子包裹起來的孩子們又睡得如同一窩小小的雛鳥。

    他們稚嫩的臉龐上還掛著淚水……

    “娘的,張老大這家伙沒個輕重了是不是,剛才差點把老子吃的晚飯給抖出來。”

    “錢少少,你是怎麼計劃的,張老大這家伙原本就是地痞,他今日是不是忘了爺幾個是什麼人了?

    下死手啊,被他挑出去那次,老子的屁股都被石板摩擦的要起火了。”

    “別抱怨了,我剛才為了撲你,不小心踫到了膝蓋,這會還疼的厲害。好好睡覺,別把事情弄砸了,壞了少爺的事情,我們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眾人嘟囔兩句,就靠在一起睡著了。

    天亮了,鳥雀吱吱喳喳的在枝頭叫喚,老吳打開大門,端出來一鍋粥,親自嘗試過之後,就邀請這些孩子一起品嘗。

    “昨日里來的那個小姑娘是誰啊?”

    老吳在孩子們吃的最爽快的時候小聲問道。

    “那是多多姐姐,她是明月樓里的清倌人,總給我們拿好吃的東西。”

    “她今天還來嗎?”

    “不知道,樓里媽媽不準她到處亂跑,聽說,過幾天要把她賣給一個有錢人,就要過上好日子了。”

    老吳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道︰“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嗎?”

    “是啊,是啊,多多姐姐說,等她有錢了,就能給我們更多好吃的,聽說還有肉吃。”

    當這個消息被老吳告訴湯若望之後,他沉默了許久,一雙大手幾乎要把桌子捏碎。

    “吳,我們還有多少錢?”

    老吳搖搖頭道︰“像多多那樣的孩子,我們買不起。”

    “需要多少錢?”湯若望的聲音變得高亢。

    “至少一千兩銀子,就這,還是我少算了,神父,我們沒有那麼多的錢。

    王征也拿不出這麼大的一筆錢,現在,西安城里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湯若望悲憤的道︰“是啊,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樓下又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湯若望站在窗前看的很清楚,那個穿著藍色衣裙的少女又來了,孩子們很高興。

    他們似乎忘記了昨晚的苦難,只是因為看到心愛的多多姐姐就變得高興起來。

    “以主的名義發誓,我要拯救他們!”

    湯若望站直了身子,瞅著高高在上的耶穌受難像,心志變得無比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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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1 11:45 PM

第一二九章  強盜的辦法

    “多多姐姐,我們今天是不是不用再睡門口了吧?”

    “還不成,我昨晚看了,這個和尚還沒有太生氣,今天還要催一催他,讓他喪失理智最好。”

    “張老大昨晚的事情辦得不好,干嘛要給那個和尚三天的時間?這種事情一定要快刀斬亂麻才好。

    少爺說過,人的膽氣大多是一時之勇,時間給長了,人就有了靈智,會考慮得失。

    從根源上來說,我們跟這個和尚沒有半分關系,假如他肯閉上眼楮,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必須催發這個和尚的怒火。

    告訴張老大,今天傍晚他必須再來,姐姐也來,把後面的事情全部安排在今天,讓那個和尚徹底的被怒火蒙蔽靈智,看看有沒有機會讓他主動離開這里,去玉山!”

    錢少少把話說完,眾人就連蹦帶跳的向街市出發,去干小乞丐必須干的事情——討飯。

    討飯自然是不可能,離開了湯若望的視線,一個個就回到了雲氏糧店倒頭就睡,當然,在睡覺之前,這群人將正在扛麻袋干活的張老大揍了一頓。

    太陽落山的時候,孩子們三三兩兩的回到了教堂門外,在教堂對面的空地上,他們甚至點了一堆火,用一口烏黑的鍋煮他們今天討要來的食物。

    錢少少熱情的邀請了老吳,老吳表示不跟孩子們爭奪食物,又通過老吳邀請了湯若望。

    湯若望正在為錢的事情發愁,準備召集一些信徒募捐,救一個天使一樣的孩子,所以,也拒絕了邀請。

    還特意讓老吳再給孩子們送一些糜子饃饃。

    “我們是不是有些造孽?”

    雲卷把一整顆土豆隨便切碎了丟進鍋里。

    “雲掌櫃給了一些牛肉,正好拿來燉土豆,這樣的晚餐居然請不到客人。”

    “說實話,在家里吃飯吃習慣了,這西安城就沒有幾家能看得上的飯鋪。”

    “少少,你說一會張老大他們會把多多姐姐搶走是不是?”

    “是啊,這樣才夠很,多多姐姐誰看了都喜歡,要是真的,誰敢搶多多姐姐,老子跟他拼命。”

    孩子們圍坐在篝火邊上,竊竊私語的說著話,這一幕落在為錢發愁的湯若望眼中,就顯得格外溫馨,看到這一幕,他覺得面前的困難都不算困難。

    眾人吃了滿滿一鍋土豆燉牛肉,一個個撐的不想動彈,老吳出來了,看著被孩子們吃的干干淨淨的鍋,嘆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

    都是正貪吃的年紀啊……

    錢多多來的時候,老吳的心情就變得很差,一會兒憐惜,一會兒難過,一會兒血往頭上涌,最終蹲在孩子們中間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該死的世道喲。”

    就在孩子們玩耍的正歡快的時候,張老大肥壯的身影出現在了孩子們的身後,也不知道是誰搶先發現的,尖叫一聲,孩子們立刻就躲在錢多多的身後。

    老吳叫一聲不好,就想把錢多多推進教堂里,在他看來,錢多多這種明月一般的孩子,就不該出現在張老大這種腌貨的眼前。

    可惜,為時已晚。

    張老大淫猥的笑聲已經在廣場上響起。

    “天啊,這世間還有這樣的美人兒,爺爺發了……”

    早就發現張老大到來的湯若望匆匆的來到教堂前面,張開雙臂攔住張老大道︰“你已經拿到錢了,快走開。”

    美人在前,張老大那里能聽得進入湯若望說的廢話,一把推開湯若望就捉住了驚恐的錢多多。

    錢少少勇猛的撲了上去,張嘴咬住張老大的手腕子,卻被人家順手一甩,就丟到一邊。

    “救命啊——”

    錢多多大聲呼救。

    湯若望再一次捉住張老大的手,急促的道︰“我已經給你錢了,我還可以再給你錢。”

    張老大喘著粗氣道︰“爺爺今天不要錢,要美人。”

    “我殺了你!”

    被張老大甩出去的錢少少挺著一柄匕首就朝張老大肚子上刺過來。

    張老大抬腿踢翻了錢少少,一手捉住錢多多的頭發,拖了就走。

    錢多多哭得撕心裂肺,錢少少爬在地上死死的抱住錢多多的腳,一個勁的喊著要殺了張老大。

    其余的孩子也一哄而上,抱著粗壯的張老大又撕又咬。

    張老大怒吼一聲,就見小巷子里又鑽出兩條大漢,他們很快就按住了這些孩子,張老大嘿嘿笑著將錢多多抗在肩上,對在場的人大笑道︰“這件寶貝,爺爺不賣了,家里正好缺一個洗衣煮飯的,哈哈……”

    老吳站在一邊顫聲道︰“你們這樣做是要受報應的。”

    張老大來到被一個大漢制住的湯若望道︰“和尚,這美人跟你無緣,是老子的。”

    憤怒的幾乎要癲狂的湯若望用手去推張老大,卻看見張老大的胸口插著一柄匕首,匕首周圍鮮血正汩汩的往外冒。

    趁著大漢們呆滯的功夫,錢少少不知道從那里弄來一柄匕首,也狠狠地刺進了其中一個大漢的肚子,大漢抱著肚子在地上滾來滾去,錢少少卻如同魔鬼一般,刺了一刀又一刀。

    “神父,你殺人了!”老吳在一邊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剩下一個大漢這才如夢初醒,瞅瞅已經明顯只剩下出氣的張老大,再看看那個已經被錢少少刺的滿身是血的同伴,發一聲喊,連滾帶爬的跑了,一邊跑,一邊大喊︰“聖母堂的和尚殺人了……聖母堂的和尚吃人了。”

    湯若望呆滯的望著滿是鮮血的手,再看看被他殺死的張老大,口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滿身都是血的錢少少焦急的抓著湯若望的手不斷搖晃,口中急急的道︰“跑啊!”

    說著話,其余的孩子們齊心合力將死掉的兩具屍體推進陰溝,一起跑過來推湯若望,讓他快跑。

    老吳這時候已經從教堂里收拾出一個包袱背在身上,急急地催促湯若望快跑。

    湯若望這時候反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瞅著焦急的老吳道︰“我們能去哪里呢?”

    老吳連忙道︰“先離開西安城再說。”

    湯若望慘笑一聲道︰“我這個模樣能瞞過誰呢?老吳,看好聖母堂,我去官府。”

    老吳連連搖頭道︰“不成的,道士們恨不得你去死,和尚們也恨不得你去死,官府也把你當成異類,走吧,去了官府,你就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了。”

    湯若望搖搖頭道︰“我的罪逃不掉的,即便是官府不審判我,主也會審判我的。

    這是我的罪,與孩子們無關。“

    也就在此時,錢多多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輛馬車來到湯若望的身邊道︰“快走,你沒有罪,有罪的是他們。”

    湯若望臉上露出笑意,對錢多多道︰“我們能去哪里呢?”

    “去藍田,我聽說玉山書院重開了,你可以去那里謀一個職位,等這件事情過去之後,你再回來。”

    “官差一樣會找到我的。”

    “不可能,官差不敢出西安城,只要我們不說,西安城外的人就不會知道你為了救我們殺了人。”

    老吳見湯若望不再那麼堅持要去官府自首,就跟其余的孩子們一起,把湯若望推上馬車。

    等所有人上了馬車,錢多多親自趕著馬車,沿著青石板大路就沖了出去。

    等馬車的聲音消失之後,滿身污穢的張老大就從陰溝里爬上來,對同樣正在清理污穢的同伴道︰“我就知道這幾位小爺不好伺候,這不,報應來了,便宜了馬大牙這個狗日的。”

    說話的功夫另一個壯漢從小巷子里鑽了出來,嘻嘻哈哈的將兩個沒有點火的火把丟給同伴道︰“這才是我們兄弟要干的活計。”

    張老大哈哈大笑,點燃了火把,隨著兩位同伴走進了空蕩蕩的教堂。

    不大功夫就關上門走了出來。

    只是,教堂開始冒煙,又過了一會,沖天的大火燃起,一座好好地教堂,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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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46 PM

第一三零章  該來的都會來

    “湯若望神父被殺人了!”

    雲昭跟徐先生一干人吃早飯的時候,小聲的說出了這個消息。

    “斷無可能!”徐元壽吃了一驚,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地上。

    雲昭見先生吃驚,就笑著擺擺手道︰“被殺了幾個潑皮。”

    徐元壽嘆口氣道︰“潑皮的命也是命,就跟你這個強盜的命也是命一樣。”

    張賢亮喝了一口粥淡淡的道︰“能把那個老實人逼迫到殺人的地步,那些潑皮也該殺。”

    葛春暉道︰“他的一身修行算是完蛋了。”

    劉章頭都不抬的繼續吃飯,只是在吃飯的空余小聲道︰“旁門左道不修也罷。”

    歐陽志停下手里的筷子看了雲昭跟徐元壽一眼道︰“該救的還是要救啊……”

    雲昭點點頭,就放下筷子出去了。

    徐元壽心神不寧也跟著出來了,走到一個沒人的僻靜之處,徐元壽問雲昭︰“是你安排的?”

    雲昭搖搖頭道︰“不是,我只是下了將湯若望請到山上,入主這座教堂的指令。

    其余的事情都是多多跟少少他們完成的。

    天一聖母堂的也因為此事被找上門的潑皮一把火給燒了。”

    徐元壽長嘆一聲道︰“做的好干淨,好毒啊。”

    雲昭道︰“這就是小孩子的特點,簡單,直接,且有效。”

    徐元壽抬眼看了一下亭子里的大秦景教中國流行碑輕聲道︰“高杰用了五兩銀子就把這座碑給你完好無損的運回來了,且沒有留下任何後患,你的部下真的很不錯。”

    雲昭搖頭道︰“高杰只是運氣很好,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干了一件合適的事情。

    這座石碑對景教來說是無價之寶,對于金勝寺來說,就是異端。

    所以,這座碑被人偷走了,還能換幾個錢花用,有什麼不好的呢?

    先生,湯若望再有兩個時辰就要到玉山了,請先生好好地款待他,讓他安心的留在玉山,且不做他想。”

    徐元壽嘆息一聲就走了,他敏感的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跟雲昭討價還價的能力了。

    湯若望行屍走肉一般隨著一群孩子上了玉山。

    盡管這里風景如畫,對他來說,此時的世界不論是身在何處,都跟地獄無二。

    直到他看到了那座頗有些氣勢的教堂,渾身似乎都有了力氣,踉踉蹌蹌的走進教堂,在神龕前邊跪下來,沖著高高在上的耶穌受難雕像大聲疾呼道︰“主啊,我有罪!”

    老吳倒是對新的環境非常的感興趣,他不僅僅看到了有很多孩子的玉山書院,也看到了這座宛如神仙之境的教堂。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神父跟自己的安身之所。

    對于神職人員來說,教堂就是他們的家,且不論是那里的教堂。

    屋子很干淨,床單也很干燥,雖說身處高山,這里氣候陰冷沒有蚊蟲騷擾,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對面的瀑布,觸手可及之處,便是熱鬧的學堂。

    廚房里有很多食物,房梁上懸掛著臘肉,青菜就長在外邊,就連北方罕見的大米這里也有好大一袋子。

    看了這些東西,老吳的心頓時就安定下來了。

    湯若望懺悔了一個時辰後,可能是天上的主安撫了他受傷的心,他的情緒慢慢變得緩和。

    對于眼前的這座教堂,以及那座失而復得的石碑,他沒有多少詫異感,甚至對這里極度優美宛若仙境的環境也沒有表現出更多的驚奇。

    這,都是主的安排——

    他在這里還發現了一位好久不見的老友,或許還不止一位。

    那個英俊,瀟灑的中國隱士,正背著手站在春風里,臉上帶著含蓄的微笑,像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親愛的徐,這座教堂有神父嗎?”

    見到了徐元壽,湯若望立即拋棄了自己在中國學了很久的與人交往的方式。

    徐元壽笑道︰“你就是啊!”

    湯若望並不感到意外,目光灼灼的瞅著漫山遍野的小孩子,心頭微微發燙,朝徐元壽施禮道︰“是你把我從地獄拯救到天堂的嗎?”

    徐元壽笑道︰“是你自己拯救自己的,湯,我聽了那些孩子說的關于你的故事。

    我不得不說,你是一個勇敢,仁慈,善良的人。”

    湯若望有些失落的道︰“我想以仁慈仁愛之心來傳播主的光輝,無奈,人間充滿了惡魔,而天使總是遭受詰難。”

    徐元壽笑道︰“你的主離我們居住的這片大陸過于遙遠,我想,你應該多多禱告,勤勉禱告,這樣做,你的主才能聽見。”

    湯若望笑道︰“不用,我的主無所不在,無所不能,我相信,我之所以能夠來到這里,就是主的安排。”

    徐元壽聞言瞅瞅一臉聖潔的湯若望點點頭道︰“既來之,則安之。”

    湯若望笑道︰“我喜歡你們大文豪甦軾的一句詩——我心安處即故鄉。”

    錢多多跟錢少少姐弟兩將自己西安一行徹底通透的給雲昭解說了一遍之後。

    雲昭就獎勵他們姐弟兩。

    對錢多多來說,什麼樣的獎勵都不如給錢來的實惠,于是,她又得到了五兩銀子。

    五月間,正是禾苗抽穗時期,照顧這些寶貝是一件很勞累的事情,藍田縣的人都很忙。

    然而,也就在此時,大路上走過一大群奇形怪狀的人,這些人的模樣與大明人有著顯著的不同。

    好在,藍田縣南來北往的客商很多,他們很快就確定這群毛發顏色古怪的人是西人。

    男子衣衫襤褸垂頭喪氣的,女子露著大半個鼓騰騰的胸膛反而昂首挺胸。

    他們被藍田縣的團練們押送著,步履蹣跚的向玉山走去。

    一路上有好事者跟隨,更有藍田縣的潑皮不時地逗弄一下那些金發碧眼的女子。

    還以為這些女子會害羞,沒想到她們反而會朝著潑皮們眨巴眼楮,有的還會用生澀的大明話向這些潑皮討要食物跟水。

    騎著馬走在最前面的兩個人倒是衣冠楚楚,一邊走,一邊用別人聽不懂的語言交談。

    “味韶兄,你覺得保羅給我們介紹的這位年幼的大明官員可靠嗎?

    我總感覺的一個不到十歲就擔任知縣的孩子,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鄧玉函輕輕咳嗽一聲問身邊的羅雅谷。

    羅雅谷道︰“保羅是一個謹慎而縝密的人,他既然認為我們來西安要比留在京城要好,我們不妨信任他。

    如果好,我們再離開就是了。”

    “真正支撐我來這里的信心,是這個年幼的知縣購買了大批的奴隸,有這些人,至少能支撐起我們的初級研究。

    如果這位有著龐大家族支持的年幼縣令足夠富足的話,我想,我以前很多沒有機會實施的想法,就有了實施的物質條件。”

    “涵璞兄,我雖然也抱著同樣美好的願望來到了西安,可是呢,就我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我認為,你太樂觀了。”

    鄧玉函笑了一下道︰“我們的故鄉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約翰‧佛雷德里克與當地的諸侯們組成了施馬爾卡爾登聯盟對抗哈布斯堡,已經十年了,在我離開德意志的時候,他們在打仗,十年後的今天,他們還在打仗。

    農夫們連種糧食的空閑都沒有,貴族們又忙于戰爭,又有誰能支持我們的理想呢?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也要樂觀一次,否則,我的生命將沒有任何意義。”

    羅雅谷回頭瞅瞅背後的奴隸群微微嘆口氣道︰“你真的認為我們身後的這群海盜有用處?”

    鄧玉函笑道︰“至少能陪我們說話,免的讓我在這個東方世界里忘記了遙遠的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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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48 PM

第一三一章  生命的價值

    雲昭並沒有跟羅雅谷,鄧玉函多做交流,這些事都是徐元壽在做。

    一來,他的年紀太小,這些人沒有跟他詳細交流的願望,只希望他能保證自己研究過程不要因為金錢一類的瑣事給打斷。

    二來,雲昭並不知道他們的研究方向,現在就貿然的希望他們全身心的投入到火藥,火炮,槍械的研究中來,還有一些問題。

    雲昭覺得這些人都有用處,只是,需要自己跟他們混熟之後,才好下手。

    那些海盜,妓女就很可愛了,尤其是那些妓女,才來到玉山,洗漱過後就準備做生意,並且積極地詢問她們賺到的錢該分給哪一位可以保護她們安全的首領。

    而那些海盜,在得知自己不會被絞死,而且即將成為一名工匠之後,就很自然的詢問雲氏強盜,自己的工錢幾何!

    每一個海盜其實就是一個合格的工匠,這是自然環境決定的,而海盜船上沒有閑人,每一個人都需要在船上展現自己存在的價值,最重要的是,這些海盜會開炮!

    會開各種各樣的炮。

    他們見過各種落後的大炮,也開過很多大炮,最重要的是,他們也被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大炮轟擊過。

    也就是基于此,徐光啟才會把這些看似無用的戰俘給雲昭買下來。

    妓女們是隨著海盜來的,她們在海上的時候是跟海盜屬于共生體,不論海盜之間斗爭的多麼厲害,最後都不會傷害這些妓女,當然,在交火的時候不小心死掉的不算。

    打贏了的海盜首領自然擁有向妓女們收人頭稅的權力,同時也獲得強盜首領的保護。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女人並非是奴隸。

    雲昭沒打算在玉山開辦一家青樓,盡管雲虎覺得可惜,雲昭還是準備把這些女人當女僕使喚。

    至于那些討要工錢的海盜們,雲虎有一萬種法子讓他們忘記工錢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干活。

    不管怎麼樣,雲昭在玉山的安排已經初步完成。

    剩下的交給時間就好,他會慢慢的將所有松散的,不合時宜的,乃至錯誤的事情最終糅合成一個整體,並且隨著糅合時間加長,而變得更加結實。

    五月二十四日,天氣晴朗的讓人覺得厭煩。

    吝嗇的張道理這一次在西安城里大擺宴席,雲昭自然也參與了,酒宴上水陸紛呈,難得的奢華!

    酒席最中心的位置上擺著一顆慘白的人頭!

    當然,這顆人頭並非真正的人頭,而是用豆腐雕刻成的。

    這顆人頭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王嘉胤!

    張道理舉著筷子殷勤的招呼官員們吃飯,,他自己第一筷子就掏出了王嘉胤的眼珠子,放進嘴里大嚼,他吃的極為爽快,以至于被充眼珠的葡萄在他的嘴里爆開,汁水四濺。

    “王嘉胤的人頭被曹文詔將軍得了,諸位同僚,我們只能在這里吃一吃這顆豆腐做的人頭,稍解我輩心頭之恨。”

    雲昭也吃了一口王嘉胤的人頭,沒什麼特殊的滋味,就是充頭發的發菜還算有些特點。

    王嘉胤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曹文詔撿了一個大便宜,得到了王嘉胤的人頭之後,等待他的就是升官發財的命運。

    這顆腦袋帶來的好處遠不止這一點,也惠及陝西官員,張道理的調任文書終于下來了,再有兩個月,他就可以帶著家眷回南京吏部擔任左侍郎了。

    就因為如此,才有了這場豐盛的大宴。

    人都是一樣的,過日子的時候總是恨不得自家的省著,別人家的別放壞了。

    到了不考慮過日子的時候,就恨不得天天酒池肉林,補償一下昔日窮困的自己。

    官員離開職位,如果不把庫房里的錢花完,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員。

    這幾乎是一種報復性的行為,畢竟,他的上任官員就只留給他一個能餓死老鼠的空倉庫。

    王嘉胤畢竟已經死了,哪怕是他的人頭真的被皇帝拿去煮著吃了也無所謂,可是呢,王嘉胤的部下卻沒有被第一時間消滅,他們在山西陽城繼續集結,準備醞釀一場規模更大的戰斗。

    藍田縣的人沒有人造反。

    大家現在都忙著做收莊稼的準備呢,顧不上造反。

    等莊稼收割完畢之後大家又要忙著碾場,然後要晾曬糧食,更沒有時間去造反了。

    夏收之後還要種秋糧,秋糧收割之後要娶媳婦,去年冬天種下的孩子這時候也該出世了,人整日里忙忙碌碌的哪里有時間去造反啊。

    不僅僅藍田縣人是這樣,就算是進入藍田縣討生活的流民們也是這麼想的,每日里都要干活掙錢,掙糧食,每天都想多積蓄一些糧食。

    人們在干這些事情的時候就很容易忘記自己以前經歷過的那些不公平的事情。

    這就是希望這個東西在祟,于是,也就有了磨難是財富這種詭異的說法。

    對于這種說法,雲昭是不信的,他認為,人以前吃過的苦其實都是個人的災難,是倒霉,是壞事,唯獨不是什麼財富。

    官員出身的雲昭從不相信希望,他只相信出現在眼前的東西,對不了解,不知道的東西毫無了解的意思。

    希望屬于學者,屬于學生,屬于受苦受難的人,唯獨不能屬于官員,因為官員是把已經成熟的東西推廣下去的執行者,太超前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有各種各樣的缺陷的。

    官員基本上是不談希望的,如果有官員跟你討論希望的時候,那就是你快要倒霉了。

    張道理現在就開始跟雲昭討論陝西的未來了!

    “大賊授首,其余巨寇也剿滅在即,陝西即將迎來大治時代,可惜啊,老夫好不容易盼來了安定最終卻便宜了別人。

    小昭你好福氣,再熬幾年,就能得到重用,哈哈哈,以後啊,不是老夫等人照顧你,而是你小昭要照顧我們這些老朽了。”

    雲昭皺著眉頭道︰“藍田縣現在剛剛能吃飽飯了,就算是有點剩余,也要還前兩年欠的債……”

    張道理最終嘆息一聲道︰“果然是人走茶涼啊。”

    對于這句話,雲昭是不肯接的。

    張道理想要一些賄賂,雲昭自然不給!

    哪有給離任的官員送禮的?

    幾百年前沒有這個道理,幾百年後也沒有這個道理!

    雲昭當晚就離開了西安,直到雲昭的身影消失張道理也沒有得到自己期望的東西。

    不過,他還是很理解的,如果把他放在雲昭的位置上,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王嘉胤之死,對雲昭沒有多少觸動,這本來就是歷史上應該發生的事情。

    對雲猛,雲虎這些人就不一樣了。

    雲昭回到雲家莊子的時候就被這些長輩拉去開會了。

    “雲氏以後不能再去搶劫了。”

    這是雲猛定下的調子。

    “我們家如今不用依靠搶劫也能活的更好。”雲虎說這話的時候眼楮朝著地面,沒有半點不滿。

    “王嘉胤這樣的大賊都死了,看來賊寇這伙計不能多干,我們家干了數百年,也該收手了。”

    雲昭看著兩位將搶劫當做終生事業的長輩,不知道說什麼好。

    能讓兩個老強盜決心洗心革面,看來王嘉胤之死對他們的觸動太大了。

    “好,我們就不搶劫了。”

    雲昭同意了兩位長輩的建議,看的出來,他們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以前窮的時候,生命基本上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搶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現在富裕了,生命變得值錢了,搶劫就變得不劃算。

    雲昭笑了,他覺得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二個功績。

    ——提升了每一個人的生命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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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48 PM

第一三二章  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了模樣

    大明朝的政治管理從未下到過鄉村。

    歷朝歷代的王朝的統治也從未能夠下到鄉村。

    這就給了豪強地主坐大的機會……

    雲昭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這段文字之後,就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充斥全身。

    休息了片刻,他就起身換上一張笑臉陪同母親一起去參加雲河的婚禮。

    雲河不是雲氏的親族,在雲氏族譜上沒有他的名字,只是一個住在村子里的老莊戶。

    可能在很多年前,他的父親或者爺爺,或者更遠的祖先發現,在這個莊子上生活,姓雲比姓別的姓能夠獲得更多的一點幫助,所以就果斷的改了姓氏。

    雖然在改姓之初,必定會被人鄙視的,也會受到雲氏本族人的嘲笑。

    但是,當他們頂住這些嘲笑跟鄙視之後,他的後代總能享受到外姓人享受不到的好處。

    雲昭不知道這樣的遠見對不對,可是,這樣長時間下去,整個村子姓雲就指日可待了。

    尤其是在這兩年,改姓的人尤其多。

    人多了,也就沒人嘲笑了,雲氏本族只有雲昭一個,陰族人從來都不摻和本族的事情,能說的上話的人只有雲旗這一支族人。

    可是,雲旗這一支人跟本族的關系太遠,也管不到這些事情。

    因為雲河姓雲,所以,雲娘給他們家的賀禮也就比別人重一些,比如,多了一枝銀簪子。

    一桌藍田九大碗的豪奢酒席上,只坐了雲娘跟雲昭,年邁的主家坐了半個屁股,等菜肴上齊之後,就敬了雲娘一杯酒,就陪著小心離去了。

    一桌九大碗的宴席置辦下來至少要一兩銀子,這已經是鄉民們辦酒宴的最豪奢的標準。

    雲河家里的人丁多,也只能支撐起這一桌,其余的都是大鍋菜。

    雲昭對九大碗的宴席很是好奇,逐一看過之後也忍不住胃口大開,準備大吃一頓的時候,卻被母親瞪了一眼。

    只見母親從每一個碗里挑了一筷子裝在一個粗瓷碗里放在雲昭面前,低聲道︰“這桌席一兩銀子呢,你看看,做飯的大師傅就等我們娘兩吃完,好把這桌子的菜肴倒進大鍋里讓大家好,你那麼貪吃做什麼。”

    聽母親說了這樣的話,雲昭立刻就沒了胃口,跟母親匆匆的分享了那一碗混合成的九大碗,就告辭回家。

    “這一次雲河算是有臉面了,主家大娘子跟大少爺吃了一碗,上一次在劉老八家,主家大娘子可是一口水都沒有喝啊。”

    “是啊,確實有臉面,不過,這一桌子沒一兩銀子下不來,雲河這也算是下血本了……”

    母親回去了,雲昭卻帶著錢少少留了下來,他喜歡看這樣的喜慶場面。

    錢少少不知從哪里混了一碗大雜燴就著鍋盔吃的香甜,雲昭卻看著雲河那個有些木訥的新郎官被眾人捉弄。

    新娘子進來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好驚艷的,農家娶媳婦,以身體壯,能干為第一要素。

    當新娘子走路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一雙大腳,頓時,就有好事的哄堂大笑。

    攙扶著新娘子的喜婆婆不斷地指著起哄的漢子們咒罵,新娘子卻恨不得在這一刻把腳給剁掉。

    眼看著雲河的老爹跟老娘的臉就要變成鍋底了,雲昭走進人群,瞅著新娘子的一雙大腳道︰“太好了,我以後娶老婆一定要娶大腳的!”

    錢少少左右看看艱難的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也跟著大喊道︰“裹小腳難看死了,還臭,少爺,以後我老婆要是有一雙小腳,進門我就一杠子敲死!”

    前來吃酒席的雲楊也皺著眉頭道︰“我也不要小腳的。”

    至于雲卷,雲舒,雲飛,雲樹一干雲家莊子最有出息的孩子們自然也是同氣連枝的發聲。

    “不要小腳老婆!好好地一雙腳硬是給弄成那樣,走起路來像肥鴨子一般,不要!”

    “小玉,你不要裹腳啊,每天見你連路都不能走的模樣,我看了心疼啊……”

    聽雲卷喊出這句話,人群里一個半大的丫頭嗷的叫了一聲捂著臉就跑了。

    至于雲昭一群人看著素來不願在人前說話的雲卷齊齊的張大了嘴巴……

    雲昭從袖子里摸出二兩銀子放在喜婆婆端著的木盤里算是給新娘添了嫁妝。

    新娘子感激的目光即便被紅蓋頭擋住了,雲昭還是能感受的到。

    一句話就能拯救一個人,雲昭當然會做,更何況他本身就對裹小腳這事深惡痛絕,他連母親的小腳都非常厭煩,遑論其它。

    雲昭相信,自己這群人放出了這樣的話,不論年歲大小,以後雲氏眾人不裹小腳會成一種習俗。

    這就是鄉紳在鄉里的用,能夠移風易俗,如果拿出縣令的身份,在這種場合屁用不頂,說不定還會招來一頓臭罵。

    “我其實是喜歡小腳的。”

    錢少少跟雲昭出了宅院之後就小聲的嘀咕。

    “好啊,先讓你姐把拆掉的裹腳布重新纏上!”

    “那還是算了,我們以後都娶大腳老婆吧,不過,也不能太大了吧?要不然晚上睡覺的時候坐起來數腳指頭,看到一雙比我的腳還大的腳,我該是一個什麼心情?”

    “咦?你晚上不好好睡覺數什麼腳丫子啊?”

    “我總得知道我姐姐還在吧?”

    “數腦袋不成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數一遍腦袋發現我姐在,再數一遍腳丫子發現我姐還在,這豈不是雙重的快樂?”

    雲昭搖著腦袋匆匆的走了,他總覺得錢少少這孩子腦子不對勁,現在確定了,他的腦袋是真的不對勁。

    玉山上的造槍坊還是沒有多少進展,造出來的東西別說跟戚家軍的飛鳥銃比了,就連雲昭從洪承疇那里弄來的三眼銃都比不上。

    即便是最好的鳥銃手,也沒辦法掌握玉山造出來的鳥銃,明明指的是靶子,鉛彈飛出去之後往往就跑去了別的地方。

    還炸膛……

    雲昭知道什麼樣的槍才是好槍,可是呢,讓他自己造槍,他還不如玉山上的工匠。

    不過,紙殼子彈的研究倒是有了很大的進展——也就是把火藥跟鉛彈定量裝在一個紙殼里,用的時候咬破,把火藥跟鉛彈一起倒進槍管就成。

    盡管這個發明在雲昭眼中簡直就算不上發明,可是,當雲福自己試驗了這種紙殼子彈之後,就強烈要求雲昭大量生產這種彈藥——因為,在敵人進入有效射程之後,他以前能開三槍,有了定裝火藥之後,他能開五槍。

    “千萬別小看多出來的兩槍,他能決定一場戰斗的勝負!”

    雲福的表情異常的認真。

    “我總覺得應該有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就要這個!”

    雲福的話語毫無商量的余地。

    “好吧,我們可以大量生產這個。”

    雲昭算是認同了雲福的看法,事實上他也知道,想要槍彈再進一步,就需要研究出雷汞這東西出來。

    他之所以大費周折的將湯若望,鄧玉函,羅雅谷這些人弄來,就是為了這些東西。

    “昨日收到馮英小姐的來信,說她們全部去了夔州。”

    雲福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傷感。

    雲昭淡淡的道;“告訴馮英,夔州不是一個好地方,不適合族居。”

    雲福驚詫的道︰“為何?”

    雲昭瞅著對面的牆壁,有些傷感的道︰“孫承宗督軍遼東,兵進大凌河,準備重修大凌河堡壘。”

    雲福不解的道︰“遼東的事情跟夔州有什麼關系?”

    雲昭瞅了雲福一眼道︰“會有關系的,你以後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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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49 PM

第一三三章  不合理的要求

    藍田縣變化很大,野豬一家的變化也很大。

    兩年前,母野豬身邊帶著八個崽子。

    今年,她身邊帶著十四個崽子。

    她沒有變的更老,少了一只眼楮反而越發的彪悍。

    雲昭走上禿山的時候,她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就繼續躺在巨石上量曬肚皮,雲昭看的很清楚,有無數的跳蚤在她的毛發間穿行。

    雲昭皺皺眉頭對身邊的錢少少道︰“告訴鄉民,以後不許霸佔野豬洗澡的地方。”

    錢少少抽抽鼻子瞅著雲昭驚訝的道︰“少爺,你不會真的是野豬精附體吧?”

    雲昭嘆口氣道︰“我也想當野豬精啊,嘯傲山林其實也是不錯的一種選擇。”

    “你經常來看這頭大野豬?”

    “嗯,有時間就來,畢竟它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它的眼楮怎麼了?”

    “有一頭大公豬愛上它了,它不願意。”

    “哦,好貞烈的一頭豬!”

    雲昭點點頭道︰“不一定是貞烈,要是換一頭公豬,它的小崽子就會沒命。”

    “是這樣的嗎?”

    “不知道,是我猜的。”

    “我記得野豬都是一群,一群的,這頭母豬好奇怪啊,自己帶一群小崽子。”

    “豬群大不大跟周圍的食物多不多有關,也跟周圍的人良善不良善有關。

    你看啊,別的野豬會被鄉民捕殺,這頭野豬因為我的關系沒人敢動,所以,它知道自己在這里是安全的,所以啊,它的活動範圍就固定在禿山上了。

    同時呢,別的野豬也知道,它們要是敢留在這里就會被鄉民捕殺,所以它們就不敢來。”

    錢少少想了半天慢慢的道︰“你是在說我們還是在說這頭野豬?”

    雲昭嘆口氣道︰“都是一樣的。”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嘯傲山林?”

    雲昭拍拍錢少少的肩膀道︰“等你們這群小野豬全部長大了,就到我們探索新世界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我們這麼辛苦的做事情,最終跟這頭野豬做的事情是一樣的,聽著都讓人喪氣。”

    雲昭笑了,朝大野豬招招手,拒絕了邀請他跟錢少少去喝奶的好意,背著手就下了禿山。

    只要看到這頭野豬,雲昭的心情總會好一點。

    他覺得自己已經初步戰勝了災難,雖然僅僅是藍田縣一個地方,這還是讓他有了很濃的成就感。

    然而,他還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他在藍田縣做的這些努力就會變得更好。

    他知道,就在八月,孫承宗將會在大凌河遭遇最慘烈的一場失敗,從這一戰後,大明朝將再也沒有能力進逼黃台吉,黃台吉會趁著這個好機會,進軍朝鮮,進軍蒙古,完成自己的初步布置。

    從今往後,黃台吉就能輕易劫掠中原,而大明毫無還手之力。

    他還知道,崇禎八年“北旱南水,飛蝗遍野,多地大饑”。

    崇禎十二年“自淮而北至畿南,樹皮食盡”。

    崇禎十三年,全國“大旱、大蝗、大饑、大亂,人相食”。

    崇禎十六年“大疫,南北數千里,北至塞外,南逾黃河,十室鮮一脫者。

    他更加知道,李洪基,張秉忠,曹操,這些人將會真正的登上大明朝的舞台,直到將整個大明朝搞的天翻地覆。”

    雲昭以為自己是歷史的參與者,在這些大事面前,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僅僅是一個歷史的旁觀者。

    雖然深入其中,卻無回天之力,明知道災難就要發生,卻說不出一句話。

    就像是另一個空間人,隔著一座結界大聲嘶喊著“危險”卻無人傾聽,眼看著他滑向深淵卻無能為力。

    回到莊子上,雲昭終于見到了前來商議用鹽換取糧食的張家口的巨商黃永發。

    原以為此人會是一個白面胖商人,等雲猛跟此人見面的時候,雲昭化身小廝在一旁觀看,才發現,只要是一個成功的人物都有他不凡的一面。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行動坐臥極有法度,即便是端坐在椅子上與雲猛談笑言歡的時候,依舊把腰板挺得筆直。

    濃眉大眼,鼻直口闊,聲音洪亮,像馬賊多過像一個商人。

    “他就是一個馬賊。”

    雲昭出門的時候正好遇到養好傷的出溜爺,聽見雲昭的嘀咕聲,出溜爺僅僅看了一眼坐在大廳里的黃永發就一口斷定他是一個馬賊。

    出溜爺的左臂受傷了,現在依舊活動不便,不過,這好像並不妨礙他騎馬。

    “何以見得?”

    “你看他坐椅子的方式像不像在騎馬?”

    雲昭回頭看看點點頭。

    “你看他的腰板是不是挺得筆直?”

    “沒錯。”

    “你在看他的腳放置的位置是不是有點內八字?”

    雲昭再次點頭。

    出溜爺嘿嘿笑道︰“我也是一樣!”

    “他為什麼不能跟您一樣是騎兵出身呢?”

    “張家口那地方的騎兵本身就是馬賊!兵賊是不分的,所以啊,說他是馬賊半點都不冤枉他。”

    雲昭以前只知道黃永發這人是張家口的大商人,跟建奴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是一個馬賊,這就很有意思了。

    至于出溜爺有沒有冤枉他,雲昭覺得不重要,反正是要好好地坑這家伙一把的,如果沒有一個好的借口,坑起這樣熱情做生意的人真是有些內疚。

    會做生意的人只要出手送禮,必定會直擊收禮人的心窩。

    很多時候,從送禮的手筆就能看出一個商人到底會不會做生意。

    很明顯,黃永發是一個會做生意的,眼看著秋涼了,給雲娘贈送的一套白狐裘大氅,讓雲娘愛不釋手,錢多多用嘴一吹毛皮,潔白的毛皮上就出現了一個漩渦。

    “姐,我以後買給你!”

    “瞎說,不過日子了?這樣的一件狐裘在揚州沒有五百兩銀子拿不下來。”

    錢多多戀戀不舍的放下白狐裘,只是渴望得到的神情怎麼都掩飾不住。

    “黃永發參觀了藍田縣的水利工程之後,準備把我們藍田縣定為產糧地,並且願意以高出市價一成的價格,每年收購糧食五萬擔。

    其中麥三成,小米兩成,糜子三成,高粱二成,如果其余的糧食不足,可以用高粱替換。

    只有兩個要求,那就是必須一次拿出五萬擔糧食,而不是零敲碎打的給。

    另一個要求是糧食必須是當年的新莊稼,高粱不能脫殼。”

    雲猛跟黃永發商談之後,就來到中庭找雲昭,福伯商議這件事的可行性。

    西安府的雲掌櫃也在,聽完雲猛說的話之後,就皺眉道︰“我們藍田縣並不是高粱的主產區,他為什麼一定要在糧食里面加上高粱呢?

    這東西用來釀酒是極好的,把高粱米蒸熟之後吃,多少有些剌嗓子,比不上麥子,更比不上小米跟糜子。

    不用脫殼而價格相當,這是為何呢?

    難道說,這是黃永發給我們的好處?希望我們用糜子,麥子跟人換成高粱米之後再賣給他?

    少爺,我覺得這不可能,生意沒有這樣做的!”

    蹲在門口的出溜爺笑道︰“有什麼不好解釋的,高粱磨成粉熬成粥就是喂養小馬駒子的好東西。”

    “小米粥豈不是更好?”

    “比不上高粱糊糊。”出溜爺雖然說不出一個道理來,卻非常肯定自己的回答的正確性。

    雲昭隱隱覺得不對,卻想不出哪里不對。

    不過,這筆生意明顯對藍田縣的百姓大有好處。

    “高粱一定要脫殼嗎?”對于這些東西雲昭還是不懂的。

    雲掌櫃連忙道︰“高粱打下來之後外邊又一層硬殼,這一般是要去掉的,去掉了外殼就能當種子,卻不好吃,想要高粱再好吃一些,就要去皮,把高粱變成高粱米。

    以前咱們家店里賣的高粱一般都是這種高粱米。”

    “高粱米的外殼好去掉嗎?”

    雲昭似乎有了發現,繼續追問。

    雲掌櫃道︰“高粱脫殼不容易,要經過多道工序,如果不把外殼以及硬皮去掉,實在是難以入口。”

    雲昭笑道︰“知曉了,人家想要一批高粱種子,而不是什麼高粱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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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0 PM

第一三四章  誰是官,誰是賊

    “種子糧可就不是這個價格了。”雲掌櫃有些憤怒,在他看來任何不說明原因的買賣就是欺騙。

    對于雲掌櫃這種察言觀色後的說法,雲昭一笑了之。

    雲掌櫃不知道雲昭真正的目的,以及雲昭對張家口這些商人的看法,所以,只能從利益方面去考慮。

    希望將事情化小,最終達成這筆利潤豐厚的買賣。

    不僅僅雲掌櫃這樣看,就連雲福跟雲猛也對雲昭明顯表現出來的敵意有些困惑。

    自己家主要以合適的價格把高粱賣出去就好,至于人家是要喂牲口,還是要當種子,那是人家的事情。

    “這件事就這樣吧,你們負責籌糧,把生意做成,我們以後依靠口外的這些商人的地方還多。”

    雲掌櫃非常高興,連聲道︰“少爺,交給老奴去辦,只要今年秋糧收獲,五萬擔糧食不難籌集。”

    雲昭點點頭就離開了大廳。

    五萬擔糧食中的七成,應該是供應給大明九邊軍卒,用來換取鹽引,這是一定的。

    而剩余的三成,也就是高粱這種既能當牲畜飼料,也適合人吃的東西,才能脫離邊軍的監控,最後運往何方就很難說了。

    雲昭本來打算把高粱齊齊的炒一下的,後來發現這樣做太明顯了,于是,他就準備把高粱用硫磺燻一下,然後再用蠟拋光讓它的顏色看起來更好,更富有光澤。

    他不知道用硫磺燻過用蠟拋光後的高粱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只是想單純的用後世的經驗來破壞一下。

    反正用硫磺燻過,用熱蠟拋光的東西應該吃不壞人,最多就是對人沒什麼好處就是了。

    如果這一批高粱最終還是進了邊軍的嘴巴里,問題不會太大,如果不小心流進了其余人的手里,也不知道這樣的種子還能不能鐘出來?

    這個法子還是雲昭以前幫買了假種子導致顆粒無收的農民打官司的時候知道的法門,且是最惡劣的一種。

    用硫磺燻過的種子不生蟲,用蠟拋光過的種子色澤艷麗飽滿,至于會不會出苗,那就要看農夫的運氣了。

    這件事一定要做的隱秘,最好不要讓雲掌櫃這樣的人知道,如此才能把事情掩蓋過去。

    對商人一定要保留足夠的警惕心,哪怕是自己家的。

    歷朝歷代,不管是什麼時候,商人都是官府眼中不可信任的那一批人,且絕對沒有例外!

    跟張道理做生意就不必這麼麻煩了,張道理打開了府庫,將里面的錢全部提了出來,連銅子都沒有放過。

    他以低于市場價五分的價格購買了藍田縣二十一萬擔的糧食,浩浩蕩蕩大張旗鼓,在西安府全體官員,陝西督撫兩院以及秦王府差官以及無數百姓的監督下,將二十一萬擔糧食裝進了糧倉。

    此舉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聲望。

    做完這件事,張道理就帶著老婆孩子,以及兩輛馬車的行禮,以一個清廉官員的姿態離開了西安府,去南京吏部上任。

    馬車還沒有離開西安城,他的馬車上就被萬民傘,萬民旗給包裹里一遍。

    臨出西安城的時候,更有老叟親手脫下張道理的靴子,以示人去靴留之意。

    被西安城的美人兒換上新靴子之後,張道理從護城河邊上的垂楊柳上折了一枝楊柳插在車上,連飲了三杯酒,就決然,毅然的上了馬車,與西安百姓灑淚而別。

    雲昭在灞橋目送張道理離開,親眼看到了這場聲勢浩大的送別場面,即便是知道張道理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此時此刻,也只有欽佩的份。

    同時,也對大明百姓對官員的要求之低感到觸目驚心。

    “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的,張道理算是一個聰明的,臨走前結結實實的給西安百姓干了一件好事,所以有這樣的場面,也是應該的。”

    洪承疇懶散的坐在席子上,打了一個哈欠慢吞吞的對雲昭道。

    “你是特意來堵我的是吧?”

    “我堵你做什麼,我如今是一個閑散官員,回西安修養幾日有何不妥?”

    “你不是在延綏剿匪嗎?”

    “延綏地連人都快沒有了,哪來的匪?”

    “不是都去山西了嗎?你就不跟著去?”

    “有曹文詔在,某家可以歇息一下了。”

    對于洪承疇的郁悶之情雲昭還是能理解的,眾人忙碌了好幾年,最後,大便宜被遠道而來的曹文詔給佔了,心里自然不是個滋味。

    洪承疇邀請雲昭坐到席子上,給他倒了杯茶繼續道︰“別亂想,洪某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更不是眼紅曹文詔的那點功勞。

    你可能還不知道,陛下問過山西按察使杜喬林、陝西參政劉嘉遇,山西,陝西兩地的狀況。

    一個說:寇在平陽,或在河曲,近聞漸已渡河。河曲尚阻,須大創之,但兵寡餉乏耳。

    一個說︰山、陝隔河,倏去倏來,故河曲獨被困。

    陛下說︰“王左掛既降,何又殺之?

    又有人說︰此乃洪承疇之過也。

    陛下說︰寇亦我赤子,宜撫之,不必專�J。”

    雲昭笑道︰“然後你這個延綏總督便回西安休息了?”

    洪承疇嘆息一聲道︰“我的上官楊鶴上奏陛下曰︰邊兵生于塞上,舍從軍別無事事,父兄子弟死者陣亡,生者補伍。

    沖鋒陷陣,常懸帶血之刀,臥雪眠霜,半沙場之骨。援遼之後,從來征戰幾人回。此邊兵所共苦也。

    臣防秋出塞,親見延西一帶,極目黃沙比之中東二路更苦。從前歷過月餉實時,缺欠四年,地本不毛,不產一物。頻年抗旱,粟貴如珠。欲其不做賊,不可得也!”

    “咦?你是說,朝廷剿匪剿著剿著開始同情賊寇了是嗎?”

    洪承疇點頭道︰“是這樣的,現在朝廷正在招撫流寇,豬啊,做好陝西再次大亂的準備吧。”

    雲昭笑道︰“我只需照顧好藍田一地的百姓即可,而藍田一地沒有賊寇了。”

    洪承疇看著雲昭的眼楮道︰“會有的,會有的,再這麼下去會有很多賊寇。”

    雲昭從洪承疇的眼中看到了嚴重的焦急之意,喝了一口茶水道︰“我只是一個縣令,而且是一個不想把自己弄得跟炮仗一樣的縣令。

    我現在就想帶著藍田縣的百姓過點人該過的日子,不想參與過多的事情。

    現如今,只要是個官,就想問我要糧食,問題是,他們還不肯給錢。

    官,你不會也想從我手里白白要糧食吧?

    實話告訴你吧,你想要糧食就要等到三年之後了,在這之前,藍田縣的每一粒糧食都有了安排。”

    洪承疇笑道︰“見了我沒必要先捂口袋。”

    雲昭搖頭道︰“現在的官比強盜還可怕,張道理用他京城的座師壓我,硬生生的用低于市價五分的價錢從藍田縣弄走了二十一萬擔糧食。

    又有張家口的商賈黃永發有用鹽跟高于市價一成的價格從我這里弄走了五萬擔糧食給邊軍。

    官,你覺得一個小小的藍田縣能支撐幾何?”

    洪承疇笑道︰“張道理的事情誰都沒法子,他的座師著實厲害,你我都惹不起。

    倒是這個黃永發……你準備怎麼把糧食運送給他?”

    雲昭瞅著洪承疇的眼楮一字一句的道︰“我只送出藍田縣境,其余的就不關我的事。”

    洪承疇笑道︰“盜賊如麻啊,先前就有賊寇劫糧于少華山,這一次不知又有何人可以拿走這五萬擔糧食?”

    雲昭笑道︰“黃永發自己就是一個馬賊,不會讓別人有可乘之機的。”

    洪承疇端起茶杯邀請雲昭共飲,然後就讓老僕收拾起一概陳設,背著手沿著灞河向上游走去。

    看的出來,他胸中的怒火正好需要這灞河水來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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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2 PM

第一三五章  永遠都賣不完的糧食

聰明人之間的談話很無聊。

因為他們每一句話都不說正事,但是每一個字都在努力的告訴你他真正的想法。

洪承疇告訴雲昭,他準備搶劫這批糧食,準備把這些糧食儲存起來應對將來更加嚴苛的局面。

他對楊鶴的招撫的主張是極力反對的,也對皇帝執意將天下所有百姓當做赤子子民的想法深深地憂慮。

讀書人都認為面對天下洪流的時候,堵不如疏,他們卻忘記了,只要是洪水就會四處流淌,就會四處破壞山洪過處,大水漫灌之後,地面就不可能再回歸原來的模樣。

  ——洪承疇準備鋌而走險!

他知道少華山的事情八成是雲昭做的。

現在,他明明白白的告訴雲昭,他也準備做一票,做一票更大的。

這種想法太危險了。

當一個官員不准備按照規矩行事,也不願意動用自己手裡的權力來達到目的的時候,這個世界就變得危險了。

不過,對大明來說也不算什麼了,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再添加一點傷患無所謂。

雲昭認為,李洪基,張秉忠這些人其實只是疥癬之疾,如果大明朝可以解決自己身上的事情,處理掉這些人幾乎是分分鐘的事情。

只是統治者集團裡只有皇帝一個人在宵衣旰食,其餘的人對改變世道沒有多少興趣。

因為,現在的所有製度跟秩序都是最有利於他們的。

就像一群愚蠢的老鼠,正在拼命地啃咬自己存身的木船,而這艘木船如今恰恰駛入了激流。

洪承疇是一隻想要維護這艘船的蠢老鼠,為了達到這個女目的,他想咬死別的正在啃木船的蠢老鼠。

然而,從木船上空飛的蒼鷹知道,一艘巨大的木船上爬滿了啃咬木船的老鼠,偶爾有那麼一兩隻划船的,扳船槳的,扯風帆的,對即將崩裂的木船沒有任何幫助。

黃永發將鹽巴送來的時候,雲昭已經準備好了糧食。

今年,對於藍田縣的百姓來說是一個極好的年景,可惜,今年,藍田縣的百姓們只能以紅薯,土豆,玉米充飢……

別的糧食都賣掉了,只有這些新糧食沒有人買。

沒人要的糧食只能自己吃,就像商家賣剩下沒人要的貨物只能自己用一般。

雲昭依舊沒有跟黃永發正面接觸,以前是害怕被他看到真實面目之後不好在暗中對他下手。

現在不用了,洪承疇已經決定入場了,以洪承疇老辣的算計,這個人基本上沒有活路。

對於一個臉上佈滿死氣的人還是要少接觸,於是,在整件事情上,雲昭就迅速退出了。

糧食到了洪承疇手裡,可能還比落在九邊的邊軍手裡更好一些。

糧食都被賣掉了,也被換成了鹽,加上藍田縣的粗布,藍田縣的百業開始出現了興盛的苗頭。

一個地區變得好起來就跟一個地方開始變壞同樣的迅速。

只要根基打堅實了,以後自然會因為經濟規律自己指引著地方經濟前進。

眼看著一車車的糧食被別人拉走,藍田縣的百姓們就站在路邊。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雖然吃紅薯,土豆,玉米也能吃飽,見別人拉走自己家的糧食,還是感到極度的不安。

旁邊的幾個縣的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鑽進藍田縣,長安縣這種以前幾乎是西安府最富裕的縣的人也想進入藍田縣。

眼看著縣里的土地越來越少,以前廢棄的土地上都開始有人種莊稼,藍田縣里的人如果說沒有一點緊迫感是不可能的。

銀子倒是回到手裡來了,糧食卻出去了,瞅著空蕩蕩的糧倉,以及裝了一地窖的紅薯,土豆,心裡那種空蕩蕩的滋味實在是難以對人言表。

藍田縣沒糧食了,也就沒人惦記,十月的時候,藍田縣人收穫了最後的紅薯,砍了依舊在瘋長的紅薯藤蔓,就家家戶戶準備過冬了。

趁著天氣還沒有徹底的變涼,雲氏莊子的人就開始燒炭,禿山腳下濃煙滾滾,灰塵漫天。

玉山上的樹是不准砍的,禿山上的雜木柈子卻是最好的燒炭原料。

這東西兩年就能長起來,砍掉一批,再種一批,這樣的循環,在雲氏莊子已經維繫很多年了。

藍田縣有煤炭,就是沒有多少人愛用,主要是這東西燒起來煙太大,還能熏死人,所以,還是以木炭為主。

這個道理放在雲昭這裡就說不通了,煤炭跟木炭一樣都能熏死人。

反正,在雲昭以前的時代裡,人們如果燒炭自殺,首要選擇就是木炭,而不是煤炭。

仔細研究了這個東西之後,雲昭發現,主要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藍田縣的煤炭不好,是大。 煙煤,二來是爐具很差,差的讓人很想發火。

把煤炭往四面漏風的土爐子裡丟,晚上還把屋子堵得嚴嚴實實,這樣的做法根本就不是取暖,而是自殺。

好在這東西難不住雲昭,經過兩天的改良,最簡陋的鐵皮爐子就正式進入了雲家莊子人的家裡。

這東西好是好,不僅僅能取暖還能燒水煮飯,數九寒天的日子裡一家老少圍在爐子邊上,再給爐子上架一口鐵鍋,煮上滿滿一鍋土豆,美好的日子就在眼前。

紅薯這東西不能多吃,吃多了會放屁,跟吃黑豆一個效果,倒是玉米粥是個好東西。

經過雲家莊子的人吃了兩個月的土豆,紅薯,玉米之後,他們很快就總結出來了經驗。

賣了糧食人人有錢造成的後果就是敢花錢。

這裡有堆積如山的鹽巴,有各種各樣的小雜糧,有各種各樣的鐵器,導致藍田縣​​成了方圓兩百里之內除過西安府之外,最大的一個貨品集散地。

即便是西安府的人也習慣來藍田縣的草市子購買雜糧。

此時,在雲氏的大廳裡,黃永發依舊坐的如同一株老松。

只是左半邊臉一片焦黑,就連一直眼睛也變成了黑洞,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對雲氏僕役端上來的茶水糕點,毫無興趣。

  “在那裡出的事?”雲猛也沒有假惺惺的問候黃永發,而是直接問根苗。

  “殺虎口!”黃永發回答的簡單凝練。

  “殺虎口啊,那幾乎到了韃子的地盤了,老黃,你怎麼會走那條路呢?太不謹慎了。”

黃永發嘆口氣道:“這次是我的錯,本來應該過韓城走侯馬的,是我擔心那裡流寇太多,特意饒了遠路,沒想到還是被賊給惦記上了。”

  “賊?不該是韃子禍害你的麼?”

  “不是韃子,是賊寇,某家這些年與蒙古王公做生意,還是有些交情的,搶劫我們糧隊的是賊寇,一群有成堆火器的賊寇!”

雲猛攤攤手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黃兄遭了難,還是在雲氏小住一些時日,我看你身上的傷還未痊癒,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天大的事情,也沒有貴體安康來的重要。”

黃永發忽然站起來,噗通一聲跪在雲猛面前道:“雲兄,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想再從藍田縣購糧三萬擔!”

雲猛趕緊起身攙扶黃永發,嘴裡連連道:“快起來,快起來,這如何使得。”

黃永發戚聲道:“雲兄,你若不救我,黃永發今日就跪死在這雲氏大堂上。”

就在黃永發跟雲猛在大堂上糾纏的時候,雲昭也迎來了自己的客人。

洪承疇從小火爐上取過一枚烤好的紅薯,剝掉皮美美的吃了一口道:“你家大堂上來的是誰?”

雲昭笑道:“張家口巨賈黃永發。”

  “所為何來?”

  “聽說他從雲氏購買的五萬擔糧食在朔州殺虎口被人被搶了,為了給邊軍湊足糧食,他還想從藍田縣再購置三萬擔糧食。”

洪承疇將滾燙的金黃色的薯肉吸著涼氣吞了下去,輕聲問道:“你藍田縣還能拿出三萬擔糧食?”

雲昭搖頭道:“除非我剝奪百姓的口糧。”

洪承疇點點頭道:“口糧不能奪,你怎麼回復這個黃永發呢?”

雲昭攤攤手道:“愛莫能助!”

洪承疇笑道:“我手裡還有三萬擔糧食,你幫我賣給黃永發,你可以抽兩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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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3 PM

第一三六章  憂國憂民洪承疇

    對于洪承疇的要求,雲昭僅僅愣了片刻,就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把糧食運來,我把商南縣的糧食賣給黃永發。”

    洪承疇似乎迷上了紅薯,吃完了一個,又拿起一個繼續吃,對雲昭的建議似乎沒有聽見。

    “兩成的收益對你來說應該足夠了,你不要太貪,我要給很多人分錢。”

    雲昭道︰“我的利益會去跟黃永發拿,你的利益你全額拿走。”

    洪承疇吃完最後一口,慢慢站起身道︰“黃永發從你這里買走的糧食並沒有抵達邊軍手中。”

    雲昭道︰“在殺虎口不攔截,這批糧食就進入草原了。”

    洪承疇笑道︰“你是一個明白人,如果再年長些,我們就能一起干大事。”

    “什麼事情能把你刺激成這個模樣,連你最看重的秩序都不顧了?”

    洪承疇慢慢坐下來,對雲昭道︰“有酒嗎?”

    錢少少很快就端來了酒。

    洪承疇道︰“跟我對飲一杯,我實在是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了。”

    雲昭就坐了下來,端起酒杯跟洪承疇踫了一杯酒,而後一飲而盡。

    “我的酒量不好,你有什麼牢騷就快點說,免得一會我醉過去。”

    洪承疇接連喝了三杯酒,這才吐一口酒氣道︰“自楊鎬兵敗遼東之後,朝廷派去經略遼東的數人中,據我觀察,幾乎沒有一個酒囊飯袋。

    熊廷弼受命巡按遼東,以兵部右侍郎代楊鎬經略遼東,招集流亡,整肅軍令,造戰車,治火器,浚壕繕城,守備大固。


    在遼東巡撫任期間督造軍器,修繕城堡,調兵遣將扼守各沖要地點,互為應援,守備大固。他還親巡沈陽、撫順,相度形勢,召置流移,安定民心。

    雖有遼陽之敗,那也是王化貞先逃的,算不上錯。”

    雲昭道︰“我不了解這些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繼續!”

    洪承疇似乎並不在意雲昭的評價,他似乎也沒有想從雲昭這里得到答案的意思,繼續道︰“孫承宗天啟年間督師遼東四年。

    前後修復九座大城,四十五座堡壘,招練兵馬十一萬,建立十二個車營、五個水營、兩個火器營,八個前鋒後勁營,制造甲冑、軍用器械、弓矢、炮石等打仗用的裝備有幾百萬。

    開疆擴土四百里,屯田五千頃,年收入十五萬擔軍糧。

    你認為做了這樣的事情算不算功績?”

    雲昭點頭道︰“難得!”

    洪承疇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說完又喝了一杯酒,雲昭也舉起酒杯沾沾嘴唇。

    “袁崇煥這個人啊,本事是有的,早年間連連獲得”寧遠,遼遠兩場大捷,當時真的是讓我輩胸懷激蕩,耳目一新。

    後來,後來……算了,真真假假的沒法子明辨。

    以上三人哪一個不是一代人杰。

    只可惜,全部葬送在遼東這塊土地上了。”

    “咦,人家孫承宗如今正在進逼大凌河呢,你怎麼就說人家葬送了呢?莫非……”

    雲昭端起酒杯主動跟洪承疇踫一下。

    “沒錯,今年七月,因先前高第盡撤寧錦防線,右屯、大凌河等城被毀,孫承宗派人對其進行重新修築。

    八月黃台吉卻突然來圍攻。孫承宗趕赴錦州,派遣吳襄、宋偉前往救援……可惜吳襄、宋偉在長山被黃台吉打敗。

    只剩下孤軍守大凌河的祖大壽,

    如今,黃台吉圍城已經兩月有余,他軍中並無多少糧草,就算是吃戰馬,吃人,也維持不了半月。

    不出十月,祖大壽必投降建奴……”

    洪承疇說著話又喝了一杯酒,一口喝干之後,不知哪來的脾氣將杯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拿起酒壺咕咚,咕咚的痛飲起來。

    雲昭等洪承疇喝完了酒,從盤子里抓了一個肉丸子對洪承疇道︰“我們打個賭如何?”

    洪承疇抬起腦袋,用微微發紅的眼楮瞅著雲昭笑道︰“你想打什麼賭?”

    雲昭道︰“我賭祖大壽這次即便是投降了也是詐降!”

    洪承疇嘿嘿笑道︰“你不了解黃台吉是個什麼人。”

    雲昭也嘿嘿笑道︰“你這種從升斗小民一步步走到如今高位的人,根本就不了解我們這種地方土豪。”

    洪承疇斜著眼楮見著雲昭道︰“何解?”

    雲昭搖搖頭道︰“這是我們這種人的秘密,不能告訴你,你只需要知道只要祖大壽的老巢錦州沒有丟掉,他就不會投降,即便是投降,也是詐降!”

    “賭什麼?”洪承疇沒有追問,而是直接問賭注是什麼。

    “你下次再從黃永發手里搶來的糧食我要一半!”

    “你如果輸了呢?”

    “我給你十萬斤紅薯,補充你的軍糧。”

    洪承疇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跟雲昭擊一下掌,吐一口酒氣道︰“但願你能贏!”

    說完,就被親將攙扶著走出了雲氏大宅,乘坐一輛馬車朝著夕陽的方向走了。

    雲昭瞅著遠去的洪承疇輕聲嘆口氣道︰“再挺挺啊,別垮掉啊,你總要支撐到我長大吧?”

    直到洪承疇不見了蹤影,雲昭才回到家里。

    雲猛匆匆的走進來道︰“黃永發還要買三萬擔糧食,我們沒有,要不要回絕他?”

    雲昭搖頭道︰“不用回絕,告訴他,商南縣還有一些存糧,應該夠三萬擔,可以賣給他,但是,也要告訴他,這是商南縣百姓的口糧。

    價錢要上浮八成!

    你還要告訴他,這是我們在拿命在幫他。”

    雲猛的手哆嗦一下道︰“我們不能拿走百姓的口糧!”

    雲昭看著雲猛道︰“我從洪承疇那里弄到了三萬擔糧食,可是呢,這批糧食不能給黃永發,只能從商南縣百姓手里倒一手。”

    “洪承疇怎麼可能有糧食?”

    雲猛驚叫出聲,見雲昭似笑非笑的樣子,怵然一驚道︰“你是說?”

    雲昭道︰“我什麼都沒說。”

    雲猛只覺得雙腿發軟,幸好有錢少少把椅子給他推過來這才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平靜了片刻,雲猛站起身道︰“我這就去告訴黃永發,小昭,你以後打交道的人都是洪承疇這樣的奸賊嗎?”

    雲昭苦笑一聲道︰“可能還要比洪承疇厲害些。”

    “比如呢?”

    “比如過幾年就要跟孫傳庭打交道!”

    雲猛顫聲道︰“就是那個……”

    “沒錯,就是抓了你們去修路,還把咱家的兵刃全部拿去鑄造成錘子,鋤頭之類工具的那個孫傳庭。”

    雲昭眼看著雲猛額頭上瞬間就滲出來一層白毛汗,就小聲道︰“猛叔放心,有我呢。”

    雲猛默默地點點頭,擦試一把汗水,就去了花廳找黃永發商量賣糧食的事情。

    錢少少輕聲道︰“這個孫傳庭比洪承疇還要厲害嗎?”

    雲昭輕聲道︰“各有所長,都是一代人杰,算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錢少少砸吧一下嘴巴道︰“我們踫見的都是妖怪嗎?這個洪承疇已經厲害成這個樣子了,那個孫傳庭還抓過猛叔他們,那該厲害成什麼樣子啊?”

    雲昭嘿嘿笑道︰“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

    不找些厲害的人物來過過招,如何能彰顯我們這群要干大事的人呢?”

    錢少少被雲昭陰森的笑聲給嚇了一跳,連忙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快潤潤嗓子,都笑出烏鴉的聲音了。”

    雲昭喝了茶水,就準備帶著錢少少上玉山書院去看錢多多,這個死孩子最近跋扈的厲害,據說,在玉山上她都快成禍害了。

    至于雲猛跟黃永發的交易,他是不關心的,這一次黃永發沒的選擇,哪怕他知道這批糧食原本就是買來的,在現實面前,他寧願再出錢買一次,也不願意跟雲昭鬧翻。


    果然,就在雲昭跟錢少少騎上毛驢上路的時候,雲猛匆匆的跑出來,拉住雲昭坐騎的韁繩,低聲道︰“黃永發感激不盡!”

    雲昭笑了一下,又對雲猛道︰“猛叔,如果你喜歡這個黃永發,就多說說話,這一次,他不可能再有命回到咱們家來買糧食了。”

    雲猛這一次可沒有錢少少往他屁股底下放椅子,忍不住驚聲尖叫道︰“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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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4 PM

第一三七章  準備,準備,再準備

    雲昭並不是一個喜歡同情別人的人。

    至少,他不願意同情張家口的那些商賈。

    資本是有原罪的,這句話很適合用在黃永發的身上,他們父子兩代人就積累了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財富,這是有原因的——他們父子都是馬賊。

    邊關一帶的明人馬賊並沒有去草原劫掠那些韃靼人,或者北元的余孽,相反,他們會跟那些草原上的人沆瀣一氣的來劫掠明人。

    那些很小的,推著小車載著貨物離開殺虎口商販們,才是他們的目標。

    殺虎口外的黃土下面,也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冤魂在夜夜哀嚎。

    雲昭看待黃永發就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羔羊。

    不論他的實力有多麼強大,也不可能強的過延綏總督洪承疇手下的九千四百名戰兵。

    對于這些戰兵們來說,只要上官能給帶來食物跟軍餉,讓他們干什麼,他們一般不會拒絕。

    所以,這一次,黃永發死定了,不論他能想出什麼樣的詭計,在強大的延綏總督面前,他依舊弱小的如同一只鵪鶉。

    雲昭跟錢少少兩人騎著驢子上了玉山,並不需要護衛。

    因為,此時的玉山,已經被雲霄給徹底的封閉了。

    因為孩子們多的緣故,雲霄甚至帶人將玉山主峰徹底搜索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麼大型野獸。

    天黑的時候,雲昭錢少少終于抵達了玉山書院。

    一些沒有睡覺的學生們見雲昭來了,一個個都會露出笑臉,跟他打個招呼。

    這些孩子雲昭全都認識,在買這些孩子的時候,雲昭特意讓他們知曉了拯救自己的人是誰。

    這些孩子的適應性很高,不用徐元壽這些先生們安排,大一些的孩子就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小孩子的任務。

    每當雲昭看到這五百個孩子的時候,心情就好的厲害,僅僅是今天,這些孩子就給雲昭種植了四百畝的玉米。

    盡管年紀小,他們干農活似乎都很在行,哪怕是最小的孩子在間苗的時候也絕對不會出錯。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是因為他們比其余的孩子更懂事,而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

    當一個人從生下就身處饑餓的環境,生存的本能自然會教會他該如何面對困局。

    因為,不能適應的孩子活不到現在。

    所以,這里的五百個孩子,其實就是五百個堅強的生命!

    雲昭見到錢多多的時候,一個皮膚跟牛奶一樣白,聲音如同夜鶯一般動聽,胸膛鼓騰騰的女奴正在給錢多多洗腳。

    此時的錢多多是慵懶的,披散著頭發坐在書院的木頭床板上,一手捧著一本書,一手抓著一根煮熟的老玉米在啃。

    雲昭跟錢少少進來的時候,錢多多自然是看見了,只是,她懶得起來,只要不是在雲氏莊子,只要身邊沒有外人,雲昭對她來說就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雲氏大少爺。

    錢多多的腳很白,甚至有一些畸形,這是纏了兩年腳留下的後遺癥,不過不要緊,她畢竟年紀還小。

    雲昭懶懶的坐在木頭椅子上,搖晃著雙腳道︰“你昨日下令把所有的奴隸都抽了一頓鞭子?”

    錢多多道︰“是啊,抽斷了兩根鞭子。”

    雲昭道︰“羅雅谷,鄧玉函對你的意見很大,你干了什麼讓他們兩個人跟瘋子一樣的咆哮?

    你就不怕湯若望知道你的身份後會失望嗎?”

    錢多多把腳丫子從那個白皮膚的女人手里抽回來,用腳丫子點著那個女子道︰“他們想要洛麗亞做他們的女僕。我不同意,給了他們兩個喜歡他們的女僕。”

    雲昭點點頭道︰“湯若望呢?”

    “他把自己關在教堂里,沒日沒夜的懺悔,有時候還會露出後背用麻繩抽自己。

    我沒有讓羅雅谷跟鄧玉函與湯若望接觸。”

    錢多多擦干淨了腳,就盤腿坐在床上,虎視眈眈的看著雲昭,她覺得雲昭似乎信不過她。

    雲昭見那個異族女僕出去了,就指著她的背影道︰“羅雅谷跟鄧玉函喜歡這個女人?”

    錢多多道︰“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他們想要保護這個女人,他們以為你還要把她當妓女一樣對待。”

    錢少少在一邊冷笑道︰“怎麼不見他們保護別的妓女?長得好看的就需要保護,長得不好看的就該去死?”

    雲昭看看錢多多氣呼呼的樣子,笑道︰“你真的認為你可以操控這三個番僧?”

    錢多多道︰“鄧玉函,羅雅谷這兩個番僧凡心不死,他們想要工錢!”

    雲昭皺眉道︰“多少?”

    錢多多笑道︰“一年五百兩銀子。”

    雲昭笑了,歪著腦袋道︰“他們真的喜歡銀子?”

    錢多多道︰“沒錯,鄧玉函多少還矜持一些,羅雅谷就直接攤開來說了。”

    “他們要錢做什麼?”

    “蓋教堂。”

    “那就給他們,給了他們錢之後,請他們去火器坊去看看,告訴他們,我需要這個火器坊能在明年年底造出合格的火槍出來,否則,沒錢。”

    “湯若望呢?”

    “這個人先不用管,羅雅谷,鄧玉函會去幫我勸說他的,他遲早會加入進來。”

    對于這些傳教士的傳說,雲昭聽過很多,他們背負著傳教的使命,準備把主的光輝傳播給世人,讓每一個人都獲得主的庇佑,讓每一個人的靈魂在死後都會進入天堂,讓墮落的靈魂獲得救贖。

    當然,以上都是可以大聲向信徒們宣告的,實際上,這是另外一種侵略,以佔領人的思維為目的得一種侵略。

    這樣的想法在普通人眼中或許狹隘了一些,在官員眼中就是這樣的。

    畢竟,維持統治,才是官員的天職,不論是精神上的,還是肉體上。

    跟這些人打交道,無異于火中取栗。

    錢多多的做法沒有什麼失誤之處,不論是分派侍女,還是整頓那些奴隸工匠,她的做法無可挑剔。

    跟海盜講道理那就太可笑了,只有讓他們發現自己被一群更加恐怖的人統治者,他們才會乖乖的聽話,最後變成一體。

    敬畏強者,臣服強者,窺伺強者的位置,等待取代強者這就是強盜文化。

    徐元壽先生的房間燈火如晝,八位先生都聚集在這里,不知在討論什麼,氣氛熱烈而緊張。

    雲昭跟錢少少在窗下傾聽了一陣子,就悄悄離開了。

    “《幾何原本》《泰西水法》《農政全書》這些書都是誰寫的?”

    錢少少低聲問道,生怕聲音大了會影響到屋子里的人談論學問。

    在他看來,只要是討論學問的人都應該獲得尊重。

    “都是徐光啟的寫的。”

    “很厲害嗎?”

    “很厲害,非常的厲害。”

    “我們以後都要學嗎?”

    “必須要學啊,不學可怎麼了得啊。”

    “剛才聽劉章先生說泰西之學不宜太多,否則會亂了根基,讓學生無所適從,最終不能為往聖繼絕學,這真的沒關系嗎?”

    “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我們那些往聖的學問也不全都是好的,全部都是正確的,相互印證,參詳一下,或許會另闢蹊徑,另有所得。

    如果真的有所得,那就厲害了,重新開闢一個新時代也不是沒有可能。”

    雲昭,錢少少主僕一邊說著話,就沿著小小的碎石鋪就的小路走向了書院的深處。

    在他們的背後,那間由原木跟巨石混合搭建的屋子里的討論依舊激烈,甚至有瓷器碎裂的聲響。

    道路兩邊的原木搭建的小屋子里,油燈依舊亮著,一間,兩間,三間……無數間。

    讓漆黑的玉山上終于有了一片繁星。

    雲昭停下腳步,眼淚忍不住蓄滿眼眶,他很確定,這一點點如同星光的燈火,在不久的將來必定會形成熊熊的燎原大火……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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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5 PM

第二卷

第一章  第八寇——雲昭

    烈日下,一只短小的沙漠蜥蜴用三只腳撐地,抬起一只腳讓風吹走腳上的熱氣,待得這只腳變得涼爽了,就落下這只腳,然後抬起另外一只,依次循環……

    突然間,這支蜥蜴猛地躥了出去,閃電一般爬上高高的沙坡,倏然不見。

    不大功夫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一個驚惶的大漢便被戰馬馱著從沙丘的另一邊轉過來,戰馬狂奔,踩得地上的雜草亂飛,他的腦袋卻一直看著後面,就好像背後有惡魔在追擊一般。

    戰馬的蹄子猛地陷落,踩進了一只旱獺洞,沉重的身軀轟然倒地,嘎巴一聲,它脆弱的蹄子立刻被折斷了,戰馬低沉的哀鳴一聲,就痛的在地上打滾。

    壯漢一腦袋杵進沙地里,快速的把腦袋從沙子里拔出來也不分東南西北拔腿就跑。

    好不容易跑出了流沙區,見前面有一汪水,不管不顧的一頭扎進水潭里,將腦袋埋在水里咕咚咕咚的喝。

    等他喝飽了水,抬起濕漉漉的腦袋,隱約看見水塘邊上蹲著一個人。

    他怵然一驚,再一次在水里狂奔起來,撩起大片的水花。

    一個青衣少年皺著眉頭看這個家伙把清水攪渾,煩躁的將手帕收起來,怒氣沖沖的看著這個狼狽的男子。

    壯漢終于上岸了,跑了兩步忽然停下腳步,轉過水塘來到那個少年面前,二話不說就探出手去掐少年人的脖子。

    少年人閃身躲過,憤怒的道︰“你要干什麼?”

    壯漢獰笑道︰“老子要你馬!”

    說著話,壯漢又撲了上來,少年人繼續躲過,壯漢又撲,少年人又躲,壯漢再次撲上來的時候,只聽一聲清脆的槍響,壯漢大腿上就多了一個血洞。

    壯漢難以置信的瞅瞅少年人手中依舊在冒煙的槍口,然後就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少年人吹吹槍口上的硝煙,抬起手朝壯漢的另一條腿打了一槍。

    壯漢的慘叫聲就越發的大了。

    這柄手槍只能打兩發,少年人遺憾的收起槍,掏出一尺多長的匕首,又在壯漢的兩只手臂上各自捅了一刀。

    如此,壯漢只能把身體蜷縮成一團哀聲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某家有大禮獻上。”

    少年人坐在壯漢的身邊,從旁邊的草地上拔下一根青草,將發白的草睫含在嘴里,悠悠的道︰“黃成富,你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嗎?”

    壯漢停止了掙扎,瞪大了眼珠子道︰“你是巴特爾梅林?不,不巴特爾是蒙古人。”

    青衣少年人的漂亮的漆黑大眼楮終于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地在黃成富的鼻頭上點一下道︰“真聰明,告訴你啊,你是第一個見到巴特爾梅林的人。”

    聽這個青衣少年人如此說,黃成富的眼珠子都要從眼眶里裂出來了,蠕動著身體想要逃離這個被草原牧民盛傳為魔鬼的人。

    他挪動一下,地上便多了一灘血,青衣人就緩緩迫近一步……

    “不要再挪動了,再挪動你就進水里了,這里的水源地不多,不能糟蹋。”

    黃傳富絕望的看著眼前這個俊俏的富家公子模樣的少年人哀求道︰“梅林大人,我願意納錢贖罪!”

    青衣少年人眼楮一亮,重新蹲在黃傳富的身邊道︰“你能拿出多少?”

    黃傳富像是看到了希望,連忙道︰“紋銀一萬兩。”

    青衣少年道︰“真的?”

    “千真萬確,只要梅林大人把我送到沙井順義王那里,我給你一萬兩銀子。”

    黃傳富瞅著這個青衣少年,很希望他能幫自己裹傷,他覺得自己快要流血而死了。

    至于給錢這種事,只要能活命,一百萬兩銀子的許諾,黃傳富也敢給。

    “你沒有一萬兩銀子了,順義王那里你也討不到一萬兩銀子,你張家口黃氏從你父親黃永發被人劫掠兩次,還被人把腦袋砍下來賣給你家之後,你們黃家基本上就完蛋了。”

    青衣少年用嘴唇搖晃著草睫有些想笑。

    “你怎麼知道的?”黃傳富用腰力坐起來,似乎忘記了疼痛。

    “你家那兩次的糧食都是我賣給你家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你是藍田雲氏?”黃傳富的聲音似乎是從丹田里爆發出來的一般。

    青衣少年笑道︰“認識一下,我是雲氏當代家主——雲昭!”

    “是你劫掠了我父親兩次,還把他的人頭用五千兩銀子的價格賣給我們的是嗎?”

    黃傳富的心跳的如同打鼓。

    “冤枉我了,不是我,我沒有,與我無關啊,我就是把你父親被人家搶走的糧食再加點錢賣給你家而已,收取一點好處費。

    賣人頭的事情也不是我做的,是一個賭輸了錢,想要撈回本錢的人干的。

    說真的,與我無關。”

    “是誰?”

    “不能說,說了的話你們家就要被滿門抄斬了,為你家中的老母妻兒著想,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說真的,你家真的沒錢了嗎?我也想把你的人頭賣給你家一次,你覺得五千兩銀子的價格你那個當家的母親能接受嗎?”

    “畜生啊——”

    黃傳富須發酋張,一頭撞向蹲在身邊侃侃而談的雲昭。

    雲昭單手按住黃傳富的頭頂輕聲道︰“這是報應!”

    說著話從懷里掏出一個古舊的賬簿丟在地上道︰“這是我那位朋友從你父親的屍體上搜出來的東西,天知道你黃氏居然有殺人記賬好習慣。

    不看不知道啊,從你爺爺開始,到你父親被分屍那一刻起,你黃氏在口外居然殺了兩千四百余人……最大的一筆買賣賺了六千四百兩銀子,最小的一筆買賣賺了九個銅錢。


    賣人頭的事情我那個朋友原本做不出來,後來從你家的賬本上居然發現,你們還把殺死的商賈的屍體,用鹽給腌制了,拖回口內賣給人家的親眷……狗日的,這種買賣老子這種絕世聰慧的人都想不出來啊。

    老子今天要是不把你的人頭賣給你老母,如何對得起那些被你們宰殺掉的小商賈?

    雲氏在關中當強盜當了好幾百年都沒有你們黃氏兩代人積攢的錢糧多,我們白白頂了一個強盜名聲好幾百年啊。

    現在,我沒打算給你們留下一粒糧食,一個銅子,當初怎麼吃進去的,現在就怎麼吐出來。”

    雲昭手上用力,猛地一推,就把黃傳富推倒在地。

    黃傳富艱難的道︰“求你看在大家都是綠林一脈的份上,給我一個痛快,把我的屍體丟在這里,只要一晚上,野狼就能幫你毀屍滅跡。”

    “呸!”雲昭一口唾沫吐在黃傳富的臉上,獰笑道︰“爺爺確實算是綠林中人,可是爺爺這個綠林中人,沒有幫著建奴打自己人吧?

    雖然爺爺也討厭大明的官,大明的皇帝,可是,你讓爺爺幫著建奴打他們,爺爺還下不了這個手。

    就你這種甘心為奴的狗賊,也配在爺爺面前說綠林好漢?

    快點把血流干,否則你的人頭不好硝制。”

    黃傳富大叫一聲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身體居然凌空飛起,就要沖進水潭。

    旁邊伸過來一只腳,用力的踢了一下,黃傳富已經飛起來的身體就像一個破皮口袋一般倒著飛回來,一頭杵在草地上不動彈了。

    雲昭郁悶的瞅了一眼比他高出一個頭的雲楊,再看看他雄壯的身軀,粗大的四肢,怒道︰“你擋住我曬太陽了。”

    雲楊抽抽鼻子道︰“這人原本是我的。”

    “喜歡就拿走!”

    “他的人頭真的能賣五千兩銀子?”

    “應該可以,他們最講究屍體還鄉了。”

    “那好,一會讓那個韃靼來干這腌事。”

    “那就快點,這次破壞了建奴的屯田大計,又為牧民們保住了一片草場,有沒有願意跟我們一起在草原上當馬賊,吃香的喝辣的蒙古人?”

    “有,現在人人都想跟著巴特爾梅林打敗王爺,刮分牧場呢。”

    雲昭站起身瞅著這一半草原,一半沙漠的大地道︰“我們總要給草原上的人民帶來福祉才好,這就是我們來草原的意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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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5 PM

第二章  辦法總比困難多!

    “南方飛來的小鴻雁啊

    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

    要說造反的巴特爾梅林

    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北方飛來的大鴻雁啊

    不落長江不呀不起飛

    要說造反的巴特爾梅林

    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

    ……啊啊啊啊……”

    雲昭坐在馬上,一邊輕輕地揮動馬鞭,一邊深情的唱著一首蒙古歌謠,語調悠揚,讓人難忘。

    “少爺,這首歌真好聽,要不要讓速里台用蒙古人的話再唱一遍?”

    雲昭才唱完這首著名的歌謠,錢少少立刻就湊過來給雲昭出主意。

    “好辦法,立刻去辦吧。”

    “要不要再找一批馬頭琴琴師,讓速里台教會他們唱這首歌,然後去所有牧民聚居的地方去唱,如果可能那達慕大會上也要唱一下。”

    “嗯,很不錯,就這麼辦,最好找機會讓王爺們欺壓毆打一下唱這首歌的琴師。”

    “少爺,沒好處馬頭琴師們不肯冒險怎麼辦?我覺得也應該給馬頭琴編造一個故事,也是跟王爺欺壓百姓有關。

    比如說,有一個窮苦牧人無意中得到了一匹別人不要的小馬駒,然後把小馬駒精心飼養長大,結果,這只小馬駒子居然長成了一匹千里駒。

    小伙子參加那達慕大會的時候被王爺看上這匹馬了,王爺把窮苦牧人打了一頓,搶走了馬。

    然後,有一天,馬自己跑回來了,可是呢,身上全是箭矢,馬支撐了一夜就死掉了。

    然後托夢給窮牧人,讓牧人用它的筋骨,尾巴造一把馬頭琴,然後它就永遠都跟牧人在一起了,每天只要拉起馬頭琴,那匹馬就會發出歡鳴!”

    “太好了,就這麼辦,把王爺弄得越蠢,越惡毒越好。”

    對錢少少的才能雲昭大為贊嘆,別人最多舉一反三,錢少少在很多時候都能舉一反十。

    瞅著錢少少縱馬遠去的英姿,雲昭忍不住贊嘆出聲。

    五年來,雲楊的臉越長越方。

    雲昭的臉好歹從一個圓形變窄了,多少有那麼點英俊的意味。

    只有錢少少越長越像錢多多……現在,如果他們姐弟兩換了衣裳之後,就很難分別了。

    錢多多小時候就是一個美人坯子,長大之後,就徹底變成了狐狸精,雲娘甚至不允許雲昭再見錢多多,擔心兒子身體還沒有徹底長成就被這個狐狸精給毀于一旦。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錢多多這輩子沒打算找別的男人,哪怕她弟弟勸說過無數回,錢多多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這群人來草原之後,雲娘才允許錢多多回雲氏大宅居住,不過,怎麼看,錢多多都像是雲氏大宅里的小主人。

    自從跟洪承疇交談之後,雲昭一直在琢磨自己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他幾乎翻遍了史書,也向玉山的幾位師傅求證了無數次,再聯想自己後世的經驗,兩廂對照之後,雲昭敏銳的發現,黃台吉在今年立國為“清”之後,開始了征服蒙古的大計。

    朵顏,泰寧,福余這兀良哈三衛幾乎不戰而降,可憐的林丹汗連跟黃台吉爭雄的勇氣都沒有,在四年前便摔眾西逃,最終因為感染了“天花”死在了青海大草灘,他的額哲繼位,也就在去年,察哈爾投降多爾袞,並獻出了傳國玉璽。

    從此,察哈爾覆滅,孛兒只斤黃金家族徹底的退出了歷史舞台。

    征服蒙古的多爾袞此時又領兵追擊反叛的朝鮮王,

    雲昭敏銳的發現,此時的大草原雖然名義上已經投降黃台吉,可是,這片從東到西足足有五千里的土地上居然只有極少數的建州人。

    而蒙古王公,因為躲避黃台吉,紛紛向西,此時的蒙古諸部基本上出于自立為王的時代。

    這個時候的蒙古諸部,什麼都不缺,就缺少一只鯰魚,一條足以在蒙古掀起滔天巨浪的 魚。

    基于此,雲昭覺得自己很合適當一條 魚!

    天下窮人是一家!不分蒙漢!

    這就是雲昭打出來的口號。

    他很快又發現,無數早年就投靠滿清的漢人,開始在蒙古草原上開墾屯田,為黃台吉積累財富。

    于是,他就殺掉了鄂爾多斯王公的一名梅林,以他的名義,開始帶著自己本部人馬,以及招募來的閑散牧民們,斬殺為黃台吉屯田的建州人以及漢奸。

    黃傳富就是其中的一個。

    破壞屯田的目的,就是在挑起蒙古人與建奴的土地紛爭……激發蒙古人的反抗勇氣。

    時間已經過去半年之久了,雲昭進入蒙古的時候麾下只有百騎,而現在願意跟著巴特爾梅林戰斗的人已經超過了三千。

    大軍所到之處,蒙古王公人人驚恐,而留守蒙古的建奴則恨不能將這個該死的巴特爾梅林生吞活剝。

    巴特爾梅林‧雲昭是一個慷慨的首領,只要是戰士們繳獲的戰利品,不論是金子,還是銀子,亦或是牛羊,馬匹,女人,孩子,他統統分文不取,全部歸戰士所有。

    只是,在他身後,有一個姓雲的漢人老掌櫃,很喜歡用一些漢人出產的好東西跟這些戰士們交換戰利品,尤其是皮革跟戰馬,雲掌櫃尤其喜歡。

    于是戰士們的戰斗熱情很高,哪怕是面對王爺,他們也敢發起起沖鋒,並且得勝。

    雲昭執行的這一套東西並不新鮮,甚至這本身就是蒙古老祖宗孛兒只斤‧鐵木真當年用過的法子,他當年就用這一套東西激勵蒙古人讓蒙古人的馬蹄所到之處都成為蒙古人的牧場。

    到如今,那些早就被漢化的蒙古王公們已經忘記了,而雲昭沒有忘記,他做的比當年蒙古人的祖宗鐵木真做的更加開放。


    鐵木真對戰士的戰利品還要分享,雲昭沒有,全部給了戰士麼,他就是要在蒙古人中制造一批因為搶劫蒙古王公跟建州人而致富的人。

    蒙古王公們聯起手來準備剿滅這個該死的巴特爾梅林,可惜,他們搜遍了蒙古諸部,也沒有找到這些該死的賊寇。

    說起來可笑,不是雲昭這些人躲藏的多麼隱蔽,而是那些貧苦的牧人不願意告發,只要見到蒙古王公們的軍隊,就有淳樸的牧民們快馬來報,讓雲昭他們很多次都能化險為夷。

    晚上的時候,白天參與搶劫的牧民們紛紛把帶著戰利品回家去了。

    龐大的隊伍立刻就縮小了很多。

    這支強盜隊伍也很快從一支軍隊變成了一支漢人商隊。

    “我們明天去克魯部,還是去鄂爾多斯?”

    錢少少煮好了面條,給雲昭裝了一碗,端過來輕聲道。

    雲昭接過面條很快就吃完了,擦擦嘴巴有些無奈的道︰“我們深入不進去,在我們還沒有培養出真正的勢力之前,我們沒有力量繼續前進。

    蒙古人短視而好利,見利益一哄而上,沒有利益便鳥獸散,別看我們現在一個個濃情蜜意的,真正面臨危險的時候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出賣我們。”

    錢少少笑道︰“你打算怎麼辦呢?”

    雲昭苦笑道︰“造反的時候怎麼可能只流淌別人的血,而自己不流血呢?

    前期的搶劫讓他們一個個吃的很肥,總是我們搶劫成功,這樣不好。”

    對雲昭極為熟悉的錢少少嘆口氣道︰“我們這是沒有困難要給他們制造困難啊。

    這件事我去安排,朵顏部的哈日格已經有了背叛我們的苗頭,不如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出賣我們一次?”

    雲昭拍拍錢少少的肩膀道︰“斷絕他們的後路才能一心一意的跟著我們造反。

    像目前這樣,白天造反,晚上回家,這是不成的。

    我們明日去朵顏部,這個部族比較小,我們這次踫一鼻子灰,以後也好把場面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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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saicharlie 發表於 2020-3-12 11:57 PM

第三章  狡兔三窟之第二窟

    蒙古人歷來以悍勇聞名于世,是真的聞名于世,這些騎著矮腳馬的猛士如同狼群一般從斡難河一路席卷到了天邊。

    這需要堅韌不拔的意志,以及駱駝一樣的耐力,還需要跟狼一樣凶殘,豹子一般敏捷,以及,神一樣的智慧。

    徐元壽先生在點評臧否天下人物的時候,就曾經說過,鐵木真此人雖然目不識丁,卻天生聰慧。

    這就夠了,這樣的人是萬萬不能讀書的,一旦讀了書,就沒有橫掃天下的鐵木真了。

    所以,他認為這世上真正驚才絕艷的英雄其實就是天生的,比如始皇帝,比如劉徹,比如霍去病,比如李世民,比如趙匡胤,比如鐵木真,比如大明的太祖皇帝……

    這些人不是先生能教出來的,先生也教不出這樣人物,更沒有先生配教出這樣的學生。

    先生能教出優秀的宰相,合格的官員,堅貞的讀書人,孝順的孩子……這已經是先生最大能力的體現了。

    所以,他認為,玉山書院的先生們以後再教導孩子,以引導為主。

    雲昭認為自己也是天生的聰慧……應該也不用讀書了,卻被學會抽煙的徐元壽用一口帶著濃烈旱煙臭味的口水給噴出門了。

    雲昭坐在車轅上,頭頂的天空繁星點點,沒有月亮,卻不會讓人覺得煩躁。

    雲楊端著一盆子剛剛烤好的紅薯放在雲昭身邊,自己拿起一個就吃。

    雲昭也拿了一個紅薯,這東西已經成了關中百姓的主要食物……

    “吃了這麼多年的紅薯怎麼還沒有吃夠?”雲昭見雲楊吃的很是香甜,就奇怪的道。

    雲楊吃紅薯是不扒皮的,他喜歡紅薯皮上的焦糖味道,聽雲昭這樣問,就笑道︰“吃不夠,不論是煮的,烤的,曬干的磨成粉的,我都喜歡,如果這東西吃多了不胃酸,不脹氣,我每天每頓都吃。

    當然,你弄出來的那個紅薯粉真是好吃啊……就是有些浪費紅薯。”

    “等咱們糧食多起來之後啊,我就把所有的紅薯都拿出來做紅薯粉,不吃它了。”

    “那可不成,烤的紅薯我這輩子大概都丟不掉了。”

    雲昭陰郁的瞅著趾高氣揚的雲楊道︰“滾遠!你是不是又放屁了?”

    雲楊嘿嘿笑道︰“我坐在你下風位,你還能聞見啊。”

    雲昭看著雲楊道︰“說真的沒讓你留在藍田縣,反而陪我來這里爬冰臥雪,有怨言嗎?”

    雲楊奇怪的瞅著雲昭道︰“我記得你帶我們來這里的時候可沒說吃苦的事情,你說是帶著我們來打天下的。”

    “你就這麼相信我?”

    “干嘛不信?我十三歲就決定相信你了,你是我們兄弟中最有本事的一個,跟著你才能把好日子永遠的過下去。”

    “我決定發起一場偷襲克魯王帳的戰斗,我不去,你敢去嗎?”

    “你干嘛不去,難道就不想見識一下蒙古王公們漂亮的老婆嗎?”

    雲昭搖搖頭道︰“我倒是很想見識,只是這一次的戰斗很危險,不適合我去。”

    “哦,那你就不要去,我去!”

    “很危險,有人出賣了我們,把我們偷襲克魯王帳的消息給透漏出去了。”

    “誰?”

    雲楊跳下馬車,手握刀柄,就等雲昭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之後去殺了他。

    “是我們自己。”

    雲楊聞言愣了一下道︰“為什麼?”

    雲昭嘆口氣道︰“因為我們需要一場血戰來剔除我們中間的不穩定份子。

    你上了戰場之後,能撐得住就撐住,撐不住就立刻逃,我們會在一棵樹那里等你,不見不散!”

    “我能帶多少自家弟兄去?”

    “三十個!”

    “能帶短銃去嗎?”

    “可以,你們每人可以配備兩把。”

    “我還想再帶一些火藥。”

    “可以,帶多少都可以,還有問題嗎?”

    雲楊搖搖頭道︰“沒有了,你就安心的在一棵樹那里等我,要是勝利了,我帶戰利品回來,如果失敗了,我自己帶著咱們兄弟來找你。”

    雲昭點點頭道︰“這是最好的結果。”

    雲楊道︰“我去找兄弟們商議一下,如何攻打克魯王帳!”

    “少少去打探消息去了,等他回來,你跟雲卷兩個人要安排好先後次序,你在前,雲卷在後,退路由少少來安排,如果發現退路有問題,不要理睬蒙古人的傷亡,立刻結束戰斗。”

    雲楊笑道︰“如此,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我這個巴特爾梅林就要讓那些王公們看看我們的厲害。”

    “記得戴上面具!”

    “我不會忘的。”

    雲楊答應一聲就大踏步的去了篝火處。

    錢少少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看他的樣子似乎跑了很遠的路,衣衫上全是塵土。

    “走夜路小心遇到狼。”

    “遇到了,被我殺了兩只,其余的就逃走了。”

    “朵顏部的哈日格走了?”

    “走了,我帶人追了好久,他果然過了犛牛泡子河去了克魯部。”

    “有人追上去了嗎?”

    “速里台帶著四個人悄悄地跟上去了,最晚明日也就該回來了。”

    “你現在確定速里台算是我們自己人了?”

    錢少少道︰“我很確定。”

    “那好,等速里台傳回消息之後,我就帶著雲掌櫃他們去一棵樹等你們。

    我已經告訴雲楊,由你來給他們安排退路。

    少少,這非常重要。”

    雲昭沒有追問關于速里台的細節,他相信錢少少的能力,在過去的五年中,他做事從未讓雲昭失望過。

    天亮之後,雲昭的商隊就沿著犛牛泡子河溯流而上,在往前走一百多里,就到了著名的朵顏部,這個部族與兀良哈三衛其實有著很密切的關系。

    洪武年間,太祖皇帝籌建兀良哈三衛的時候,就是以朵顏部位基礎建立的,他抽調了朵顏部大量的人口加上臣服的一些蒙古人組建了兀良哈三衛,而精英被抽調一空的朵顏部,卻成了一個很小的部族,以至于,兀良哈三衛變得強大之後,就不再回歸朵顏部了,自從叛出大明之後,兀良哈三衛就改稱朵顏三衛。

    而舊有的朵顏部就成了一個被人遺忘的忽視的無足輕重的一個小部落。

    這個部落早就失去了凝聚力,多年以來,人口在不斷的散落,估計再有十來年,這個部落就會徹底的消失。

    自從洪承疇生生的將黃永發一家弄得破產之後,雲昭就在洪承疇這個延綏總督的支持下,接收了黃氏在草原上的商道。

    與黃永發他們對朵顏部的看法不同,雲昭很看重朵顏部。

    黃永發以前的商隊基本上是不去朵顏部做生意的,雲昭認為,如果可能,要盡量的與朵顏部多做生意,哪怕賺的少一些,也要讓朵顏部繼續維持下去。

    沒有部族根底的蒙古人就像沒有家的漢人,他們只能在草原上流浪,如果不小心驅趕著牛羊進入了別的部族的牧場,他們的牛羊就會變成別人的牛羊,他們的女人和孩子就會變成別人的女人跟孩子,他們自己也會成為別人的財富。

    巴特爾梅林是一個很好的個人英雄,可是,他就是一個背叛了自己部族的浪人,現在,這個浪人需要一個落腳地,需要一個家,而沒落的朵顏部,很適合成為巴特爾梅林的家,巴特爾梅林也很適合當朵顏部的王。

    這樣的手法,雲昭跟錢少少,雲楊,雲卷談起過,他們對雲昭這個主意驚為天人之策。

    只有雲昭自己知曉,這不過是後世很常見的——借殼上市手法。

    雲昭有理由相信,有強大的,碩大的,富裕的連雲昭這個縣令都不知曉準確邊界在那里的藍田縣支持,朵顏部沒理由不變的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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