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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14 AM

希行 -【第一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11 01:25 PM 編輯

【書名】:第一侯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慘死重生十年前的李明樓
  並沒有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喜悅
  要想當人,她只能先避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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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16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9 02:59 AM 編輯

第一卷、李家有女

序章 魑魅
  
  大夏成元三年六月十八,天狗吞日,一瞬間暗無天日,所幸下屯縣早有準備,官民齊動鑼鼓亂響嚇退了天狗,饒是如此也無人心安,接連三日不分日夜民眾都聚集街上。
  
  天狗雖然被嚇退了,更多的怪事傳出來。
  
  一個在街上避險的小民膽大,被幾個閑漢的鼓動決定回家去睡,但當他獨行走到家門口的巷子時,遇到了一群怪人
  
  「那些人高有一丈,身穿黑衣,手握五色旗幡,面容兇怪。」
  
  「小民大叫一聲,手中燈籠跌落,燃起火焰,那些人便沒入牆壁中不見了。」
  
  「那小民次日被人發現,已經死去了。」
  
  茶樓裡的人們聽到這里便響起一片驚呼,便有很多人大叫。
  
  「是鬼。」
  
  「是勾魂鬼。」
  
  「非也。」有一個面容枯皺的老者搖頭,捻鬚道,「不是鬼,是神。」
  
  神和鬼自然是不同的,民眾們大喜:「方老翁,果然是神?」
  
  方老翁面色卻無喜只有悲戚:「是瘟神。」
  
  神仙和神仙也是不一樣的,聽到瘟字民眾們大驚,面色發白,鼓噪起來。
  
  沒有人懷疑方老翁的話,方老翁是這個縣活的年紀最大的讀書人。
  
  「書上是有記載的,瘟神就是這般。」他說道,隨之念出一串拗口的文字描述,又抬頭看外邊的天,天上的太陽已經恢復如初,但依舊帶著詭異的白暈很是刺目,「每逢大變大災,瘟神必然現世。」
  
  茶樓中的民眾們更加驚亂:「這麼說我們下屯縣要有大災了!」
  
  方老翁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街上傳來更大的喧嘩,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天狗初現。
  
  「快去看啊,五道人捉妖了。」
  
  「丁家莊有妖了。」
  
  這可比聽人講的不知真假的瘟神現世更驚人,茶樓裡的人湧湧而出,膽大的匯入街上奔走相告看熱鬧的人群,膽小則惶惶的向家中逃去,自今日起閉門不出了。
  
  茶樓裡眨眼變空桌椅狼藉,但方老翁還依舊坐在桌前端著茶碗。
  
  「方老翁,你怎麼不去看?」茶樓的伙計問,他正猶豫要不要跑去看。
  
  方老翁道:「有什麼可看的。」
  
  是妖怪啊,不過方老翁活了這麼久定然見過吧,也不覺得稀奇,他還年輕還沒有見過,伙計放下茶壺溜了出去,將來老了可以跟晚輩子孫們當談資,這種事可不是常能遇到的。
  
  掌櫃在後惱怒的喊了幾聲無果。
  
  茶樓裡空了,街上的喧囂也遠去了,恍若空城。
  
  掌櫃沒有跟去,伙計可以忍著挨罵跑去看熱鬧,他不敢丟下店不管,相比於妖怪,東家更嚇人。
  
  「有五道人在,妖怪定然掀起不起風浪。」他看著外邊,幾分輕鬆說道。
  
  五道人是下屯縣外雲夢山清風觀的道士,捉鬼除妖驅邪有仙術,據說縣令這次能提前準備驅逐天狗就是五道人進言,有如此仙人在,瘟神應該也能通融一下,至於妖怪更是不算什麼。
  
  掌櫃的話沒有得到回應,方老翁端著茶碗神情沒有輕鬆,更添幾分悲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有妖怪作亂,亂世多魑魅,惡地滿魍魎,真是要有大災了。」
  
  說罷將茶碗摔在地上,掩面放聲大哭跌跌撞撞而去。
  
  掌櫃的嚇了一跳,猶豫再三沒有追上去索要打壞的茶碗錢。
  
  活的久的讀書人都有些瘋瘋癲癲,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招惹。
  
  這邊大街上方老翁孤零零悲哭亂世大災,城外丁家莊人山人海卻安靜無聲。
  
  丁家莊就在雲夢山下,六月炎夏,村后山腳下一片平整毫無遮攔的田地間鬱鬱蔥蔥的莊稼被踩的東倒西歪,田地里站滿了人,愛田地莊稼如命的農戶卻沒有去驅趕呵斥,所有人的視線都凝聚在正中的一塊田頭。
  
  這邊田頭空出一片,只有一人,白眉長鬚,身著道袍,手握桃木劍,圍繞一棵枝繁葉茂的小樹,時而怒目疾奔,時而閉目搖晃,寬大的道袍飄飄,忽的一聲怒叱,桃木劍劈向小樹,並未接近,卻轟的一聲騰起火球,小樹瞬時被火焰吞沒,四周響起驚聲一片,旋即歡呼聲如雷。
  
  「樹妖被天火誅殺了。」
  
  「五道人法術了得。」
  
  伴著歡呼村老被攙扶上前,對肅立的道人連連施禮道謝,但也有不少人詢問這一棵小樹怎麼就是妖怪,看起來很普通的小樹。
  
  聽到詢問,一個當地人露出高深的笑:「因為這田頭原本沒有樹。」
  
  諸人向田間看去,這才發現除了正在燃燒的那棵小樹,田地里只有莊稼並沒有樹木。
  
  天狗吞日後的晚上,一個婦人起夜察覺院子裡有聲響,看到有人影在雞窩前偷雞,農婦大喊大叫抓賊,四鄰燈火照耀....
  
  「那賊赤身裸體,枯瘦灰白,四肢如枝幹,綠髮拖地,口角鮮血淋淋,正在生吞活雞。」
  
  「此鬼被發現便起身撲向婦人,吹了一口氣,婦人應聲倒地氣絕。」
  
  「四鄰敲響驅趕天狗的鑼鼓,另有獵狗狂吠咬住白鬼,白鬼奔逃出村不見,村人戰戰兢兢未敢搜尋,待天明順著血跡尋去,便看到田頭多了一棵小樹。」
  
  「大家近前看,那小樹樹幹上有獵狗咬傷的傷口,猶自流血。」
  
  隨著講述縮肩咬手指的諸人再次向田頭那邊看去,小樹已經燒的差不多了,嫩葉捲黑,樹幹焦枯,恍若人形。
  
  果然是樹妖,還好有五道人在,否則滿村人必遭荼毒。
  
  「書中稱此為楓子鬼。」
  
  說這話的人站在不遠處山路上,他是一個年輕的僧人,穿著青色發舊的僧袍,山路兩邊皆是樹木,遮擋日光斑駁,讓他的面容也變得模糊,似乎蒙上一層塵土。
  
  他執杖而立,俯視前方的田地距離高且遠,視線裡泱泱的人和熄了火焰的小樹混為一體。
  
  「木和尚見過此鬼?」有人問道。
  
  此人坐在下方山路旁的一塊山石上,是個非僧非道胖乎乎的中年富家翁,山下燒鬼口中談鬼,他並沒有絲毫的懼意,細小的眼睛笑瞇瞇。
  
  木和尚看著山下,斑駁的日光在他身上跳躍:「鬼怪只在書中。」
  
  意思是人世間沒有鬼怪?富家翁饒有興趣:「和尚不信世上有鬼怪神還算什麼和尚,拜什麼佛。」
  
  木和尚淡淡道:「我不是不信世上有鬼神,而是鬼怪神與人沒有什麼區別,也自有生死輪迴命定,無須在意。」
  
  富家翁更有了不解:「這日食神鬼妖怪都不在意,那什麼是該在意的?」
  
  木和尚抬起頭,手中木杖抬起一指:「不該存世的魑魅魍魎。」
  
  富家翁隨著他的視線看去,這視線是看向前方,但又越過聚集的人海落在遠處的田地盡頭。
  
  田地的盡頭有一條小路,此時有兩人正行走,一高一矮,似乎為了躲避刺目的日光,兩人皆是黑袍黑衫,一人頭戴黑油斗笠,一人手中執把黑油傘。
  
  居高臨下舉目遠眺,跟雲集的人群的相比,這二人就像兩隻落單的螞蟻。
  
  似乎察覺到這邊的視線,走動的兩人停下腳步。
  
  日光照耀下的田地裡喧囂如麥浪滾滾。
  
  驚懼緊張而安靜許久的人群肆意的宣泄,或者聚眾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或者爭相去看枯樹,或者敬畏感激的跟在族長里正身後擁簇著道士,試圖沾染一些仙福氣。
  
  沒有人注意到田地盡頭小路上的兩人。
  
  「小姐,我過去看看發生什麼事。」帶著斗笠的男人抬起頭,斗笠下露出年輕剛毅的面容,他的視線從人群這邊收回,落在撐著黑傘的人身上。
  
  黑傘沒有抬起,反而更壓低了幾分,六月炎夏黑傘遮擋面容黑披風掩蓋了身形:「不用去。」
  
  聲音是女子。
  
  從遠處看二人是同時停了下來,但事實上是這女子先停下腳,跟隨的男人才停下來。
  
  她停下身形轉向田地這邊,這邊如此喧嘩熱鬧,是一路走來未見過的,所以好奇了吧。
  
  但她又拒絕了去探看,並不想要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男人應聲是,撐傘的女子抬腳邁步向前而去,這邊的喧鬧恍若未聞。
  
  兩隻螞蟻般的身影沿路慢慢而去,站在山路上的富家翁收回視線。
  
  「他們適才是不是在看你?」他興奮說道,「竟然能察覺,可見有些本事。」
  
  木和尚手中的木杖垂下,視線看著路上的兩人。
  
  「敢現世自然是有些本事。」他道。
  
  富家翁神情感嘆:「能聽到你誇讚可不容易。」又形容肅重,「既然是需要在意的魑魅魍魎,何不出手除掉?更何況適才他們發現你了。」
  
  既然發現危險,那對方說不定要先動手或者逃。
  
  木杖頓地輕響,和尚收回視線轉身衣袖輕甩,邁步沿山路向上:「無須我出手,自有天收。」
  
  樹精妖怪是可以存在的,他卻要人收除,這個不可存在的反而不用理會?富家翁從山石上跳下來:「那不可存在到底是什麼意思?」
  
  木和尚再次回頭,此時他走出了樹蔭面容呈現在日光下,臉上的塵埃褪去露出乾淨的眉眼,他伸手指了指上空:「就是不可見天日。」
  
  富家翁抬頭看天,失笑:「這天日就在這里,怎麼能不見?」
  
  他再看向路上遠去的兩人身影,萬物皆在蒼穹之下,怎能永不見天日?
  
  「見了天日會如何?」他問道。
  
  「會死。」
  
  和尚的聲音傳來。
  
  見了天日就會死,那還真不用人出手了,天命不可抗,富家翁收回視線,見和尚已經向山上走去,忙晃動肥胖的身軀追去。
  
  「和尚,你真在道士這裡住下?小心佛祖怪你。」
  
  「佛祖在我心中,又怎麼會因為我去哪裡而怪我?」
  
  「論辯難,我辯不過你。」
  
  「論掙錢治家也沒有見你多好。」
  
  「和尚,如此刻薄可不好。」
  
  伴著言語來往,兩人在山路上走去,沒入林中只聞聲不見人,漸漸的人聲也林深掩去,山間清凈。
  
  身後的喧囂拋卻遠去,烈日炎炎下小路不見人影,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輕響。
  
  「小姐前方是哪裡?」男人掀起斗笠看去,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雖然是自己一步步走來,但似乎並不知道身在何處。
  
  「下屯縣。」傘下傳來聲音。
  
  男人的神情有些驚訝:「下屯縣了啊,竟然轉來轉去到了這里,那距離江陵府不遠,我們很快就能到家...」
  
  他的話沒說完,傘下傳來喝斷聲:「方二!」
  
  被喚作方二的男人立刻閉上嘴,臉上浮現慚色眼中還閃過一絲驚懼,下意識的抬頭看天,烈日晴空,但不知是不是幻覺,似乎有雷聲隱隱滾來。
  
  女子手里的黑油傘再壓低幾分:「走吧。」
  
  方二抬手將斗笠壓了壓,跟在女子身后向前而去。
  
  二人沒有再說話,緩慢不停不歇的走著,走小路穿荒野繞村莊過城鎮,從烈日炎炎走到了落日昏昏,暮色裡路上有老人牽著牛緩步而行,其上坐著小童手中一把草葉翻舞。
  
  看到這迎面走來的兩人,老者和小童都露出驚訝的神情,畢竟天不下雨也沒有烈日,已近黃昏還打著傘很是怪異,而且看他們要去的方向……
  
  這兩人要擦肩而過,老者忍不住道:「鄉親,你們要去哪裡?前邊是山,天黑走不得了。」
  
  女子腳步未停,手中的傘微微抬起,前方暮色里隱隱有一座山盤踞。
  
  「我們隨便走走。」她道,傘再次壓低。
  
  隨便走走?
  
  老者怔了怔看著這兩人走過去,天都要黑了,隨便走什麼?還是個女子……
  
  「爺爺,爺爺。」牛背上的小童發出有些驚慌的喊聲。
  
  小童手里的草已經跌落,臉上滿是驚恐。
  
  「爺爺,那個人,那個人的臉。」他結結巴巴,伸手指著路上漸漸走遠的兩人。
  
  那個人的臉怎麼了?斗笠下男人的臉普通,一點也不嚇人,老者不解。
  
  「那個打傘的,頭和臉,都裹著黑布。」小童在自己臉上比劃一下,瞪圓眼,「只眼睛鼻子嘴巴露出縫隙。」
  
  適才那女子把傘抬起了一些,老者在後方視線看不到,小童坐在牛背上又正在其身旁所以看到了形容。
  
  大夏風氣開化,女子也如同男子般自在行走,那些富貴女子們出行會用遮面遮擋塵沙和日光,保護她們嬌美的容顏。
  
  這種沒有日光也沒有塵沙的時候頭臉包裹,應該也是為了保護容顏,是不能見人的容顏。
  
  或者因為傷病,或者因為天生醜陋。
  
  老者的臉上浮現幾分同情,視線落在那走遠的撐著傘女子身上,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聽聲音還很年輕,便要裹在布袍裡遮蓋下,只能在大晚上去沒人的地方隨便走走,可憐。
  
  那女子並沒有察覺他的憐憫,腳步不停的走向漸漸被夜色籠罩的大山。
  
  幾次日升日落,當再一次天光放亮的時候,衣袍上沾滿泥土,手中的黑傘和頭上的斗笠都蒙上風塵的兩人終於停下腳步,看向前方的一座城池,清晨的日光下其上江陵府三字清晰可見。
  
  「小姐,我們到……」方二摘下斗笠,竭力的克制,激動依舊難以掩飾,話到嘴邊又微微吞咽,最終只再吐出一個字,「....了。」
  
  這一次女子沒有喝斷他,黑傘雖然壓低沒有抬起,但微微的點了點。
  
  「到家了。」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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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18 AM


第一章 歸來的小姐
  
  成元三年六月末,江陵府迎來了久違的大雨。
  
  六月二十九早晨晴空萬里,到了中午黑雲滾滾遮天蔽日,大雨如黃豆般灑下來,眨眼天地一片混沌。
  
  街上來不及跑的人被澆透,但沒有人抱怨反而揚起一片笑聲,雨水緩解了旱情,也沖刷驅散了人們因為天狗吞日帶來積攢的恐懼。
  
  雨一直下到了七月初一的清晨,雨收雲散滿院凝萃,疾奔在庭院裡的李二老爺李奉常沒有覺得耳目清爽,也無心欣賞雨後美景,他因為疾奔不時的大口喘氣,面色發白。
  
  「二老爺,您慢點。」身邊的隨從一溜小跑的跟著。
  
  有一群人迎來,看到李奉常如此模樣,幾個婦人嚇了一跳。
  
  「快攙扶老爺。」
  
  「老爺慢點。」
  
  壯僕婦一湧而上將李奉常左右架住胳膊攙住。
  
  李奉常依舊向前衝了幾步,喊:「別攔我,仙兒怎麼樣了?」
  
  迎來的人們將他圍住。
  
  「二哥不要急。」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道,「大小姐由二嫂陪著。」
  
  李奉常沒有絲毫緩解焦慮,用力的喘了幾口氣,推開僕婦們。
  
  「回來幾個人?」他再次疾步向內奔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仙兒可有受傷?」
  
  婦人們忙都跟上,人多湧湧阻礙了李奉常奔跑的速度。
  
  「只有方二跟著回來了。」先前的婦人答道。
  
  李奉常都不知道方二是誰。
  
  「給大小姐趕車的。」婦人補充道,「至於發生了什麼事....大小姐說什麼事都沒有。」
  
  怎麼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在半路上消失,找到了被山石砸碎的車和砸死的馬匹,就算四周沒有找到屍體,大家也都猜測人死了。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半個月後,人回到了家中。
  
  這如果叫什麼事都沒有,那真是見鬼了。
  
  一定有事!還是不便言於人前的要事,李奉常臉繃緊,腳步加快進了一座院落。
  
  院子裡很多人,僕婦丫頭們年輕女子媳婦們,或者安靜坐立,或者三三兩兩低語,看到李奉常響起一片問候聲,安靜的院落裡變得熱鬧,李奉常擺手一概不理會邁進屋內。
  
  屋子裡有婦人迎來,穿著素雅,已過四十歲,但身姿利落,臉上帶著一絲焦慮,這是李奉常的妻子左氏。
  
  「我接到消息,連夜趕回來了。」李奉常沒有寒暄,問,「仙兒怎樣?」
  
  他的視線已經掃了室內,除了左氏以及兩個僕婦並不見別人,內房門緊閉。
  
  左氏亦是沒有多言,神情肅重:「老爺,仙兒應該是傷了。」
  
  砸死的車馬,消失不見的人,就知道必然有事,李奉常深吸一口氣:「大夫怎麼說?」
  
  左氏道:「還不曾見大夫。」
  
  從歸家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了,李奉常眉頭倒豎,左氏抬手指向自己的臉。
  
  「傷的是臉。」她道。
  
  「肯定是臉出事了。」
  
  「只有這種傷才不用叫大夫。」
  
  「進門的時候丫頭僕婦們都看到了,大小姐頭臉都裹了起來。」
  
  「祖母來也不讓看。」
  
  「說話動作都很利索,雖然不見人但一頓飯也沒少。」
  
  院子裡坐在紫藤花架下的幾個女孩子也正在說話,話題圍繞昨日歸來的李明樓,小名仙兒的長房大小姐。
  
  能吃能喝有時候是一個人狀態的反應。
  
  想到適才送進去的一桌子飯菜,一個女孩子按了按肚子:「我們一晚上擔心的睡不著,天不亮就過來了,根本顧不上也沒心情吃飯。」
  
  「傷的應該不重。」另一個女孩子贊同。
  
  傷重的話怎麼吃得下去飯。
  
  「但傷在臉上的是不能論輕重的。」有女孩子搖頭,「那可是臉。」
  
  對於女孩子來說,臉上哪怕留下一個被蚊蟲叮的疤都是天大的事,要包住頭臉不讓人看的地步會是怎麼樣的傷。
  
  「怪不得回來了。」一個女孩子喃喃道,「這樣子是不能嫁給項家少爺了。」
  
  毀了容的女孩子是沒辦法嫁人的,沒有人願意娶一個不能直視面容的妻子。
  
  這是需要嫁人的女孩子們對於這件事的第一個念頭,但對於李奉常來說並不在意這個。
  
  聽完左氏講述李明樓回來的形容舉止,他也確定李明樓身體上沒有受傷,除了臉。
  
  應該是山石砸傷的,他已經親自看過出事的現場,車馬都被砸爛,能從中逃出來已經是不可思議,留下傷是很正常的。
  
  不管怎麼樣,性命無憂就是天大的喜事。
  
  李奉常鬆口氣,對左氏點點頭,走到內房門前抬手輕輕的敲了敲:「仙兒,讓大夫看一看總是好的,臉上的傷也不是不能治。」
  
  李奉常進門到跟左氏說話,內房門始終安靜無聲,房間再大,外間說話裡間不可能聽不到。
  
  此時李奉常敲門,內裡沒有再沉默。
  
  「多謝叔父。」女聲傳來,「已經找大夫看過了,不用再找了。」
  
  不用再找的意思是看不好了吧。
  
  李奉常默然。
  
  「天下神醫多的是。」他又堅定道,「總要試一試。」
  
  「叔父費心了。」女聲道,「只是暫時不用了。」
  
  李奉常要說什麼,左氏拉了拉他的衣袖,對他搖搖頭。
  
  李奉常雖然不解,但相信妻子便收住再勸的話,房內的女聲聲音平和冷靜,可見情緒穩定,不是失了心智犯糊塗。
  
  左氏再次對他使個眼色。
  
  「好。」他點點頭,「平安回家來就好,別的事都無關緊要,你先好好歇息。」
  
  「我知道,叔父放心。」內裡的女聲道。
  
  「那你歇息,我和你嬸娘先回去,有什麼事你讓人來叫我們。」李奉常乾脆利索道。
  
  內裡女聲道謝,左氏已經先一步出去,讓院子裡的人們都退去,一陣嘈雜混亂之後安靜下來,李奉常再叮囑了幾句從內裡走出來。
  
  「就這樣不管她行嗎?」他皺眉低聲道。
  
  「並不是不管,傷在臉上,一遍又一遍讓大夫們來看,對她來說是重複傷害。」左氏道,「別逼得她崩潰。」
  
  女子們....李奉常深吸一口氣:「傷總是越早治越好。」
  
  左氏應聲是點頭:「老爺放心,已經讓人遍尋名醫,仙兒跋涉半個月才回來,讓她先緩緩。」
  
  李奉常點點頭:「這半個月不知道受了多大得罪。」
  
  就讓她先緩緩,有些事過兩天再問。
  
  腳步輕響遠去,院落裡外除了屏氣而立的丫頭僕婦再無他人。
  
  站在內房窗邊的女子收回視線,看向窗邊妝臺上的鏡子。
  
  鏡子裡的人頭臉依舊裹著黑布,縫隙裡透出的幽深目光。
  
  她李明樓回來了。
  
  不過不是跋涉了半個月,而是跋涉了十年。
  
  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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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1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7 08:19 AM 編輯

第二章 她的死而復生
  
  李明樓還是李明樓,只不過不是十三歲的李明樓,而是二十三歲的李明樓。
  
  十三歲的李明樓與太原府項氏子弟定親,從江陵府去了太原府,十年後與功成名就立業的項氏子弟成親,婚禮當天李明樓親弟李明玉帶領的來參加婚禮的李氏族人五十人並三百親兵,被剿殺在婚禮現場。
  
  聽聞消息從後院疾奔來的新娘李明樓被十箭連發射死在院門口。
  
  射箭人項南,她的夫君。
  
  李明樓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她口中牙齒咬磨,縱然已經半個多月了,想到那血流成河屍首堆積的場景依舊難以自控。
  
  她伸手在身前撫摸,黑披風已經解下,換上了夏日的衫裙細薄柔軟,隔著布料能感受到肌膚的溫熱。
  
  這裡,這裡,和這裡。
  
  箭頭穿透刺破,血如泉湧。
  
  項南是赫赫有名的神箭手,十箭連發是他的絕技,只是這十年他多在外,每年在家時間不多,在家也從不炫耀技藝,所以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
  
  箭箭命中要害瞬時便喪命,並沒有感受到多麼的疼,以至於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恍惚了好久,以為是在做噩夢。
  
  李明樓環視室內,十年模糊了記憶,但年少時的記憶又是最深刻的,熟悉感很快會喚醒,這是她少年時的住處,一桌一椅筆墨紙硯花草擺設都刻著她的印記。
  
  這不是做夢。
  
  現在活著不是做夢,先前死去也不是做夢,她李明樓死而復生回到了十年前將要去往項家的時候。
  
  這是命運的轉折點。
  
  這一次只要她不再去項家,一切就能改變了。
  
  當在路途中驛站醒來認清此身發生的事後,李明樓第一個念頭就是這樣想的,也立刻去這樣做了,但是……
  
  灼痛讓她發出嘶的一聲。
  
  李明樓低下頭看著撫在窗上的一只手,天已經大亮,晨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裸露在外的白皙的小手瞬時變紅,恍若被日光點燃。
  
  李明樓收回手垂下衣袖,往後退了幾步避開漸漸投進室內的日光。
  
  室外有聲響不斷的傳進來,丫頭們輕輕的走動,偶爾壓低交頭接耳,有關切的親人派僕婦不時的進來探問。
  
  「來人。」李明樓說道。
  
  門外一陣安靜旋即湧湧腳步響動,門被拉開後只有一個丫頭走進來,這個丫頭十六七歲,穿著剪裁合體的衣衫,面容秀麗。
  
  「小姐。」她施禮道。
  
  丫頭金桔。
  
  李明樓還記得她,在李家伺候自己的丫頭,去太原府的時候沒有帶她,成為生命裡的過客,現在她還是身邊比較親近的丫頭。
  
  「收拾了吧。」李明樓道,指了指擺著早飯的桌上。
  
  金桔應聲是並沒有叫人進來,自己很快收拾好了沒有再多說話,施禮告退。
  
  李明樓也沒有與她再說話,坐在床邊嗯了聲,看著金桔退了出去關上門。
  
  金桔退出去,院子裡便又響起了低低切切的嘈雜。
  
  「金桔姐姐,小姐怎麼樣?」
  
  「小姐有沒有說什麼?」
  
  幾個丫頭圍住金桔急急的詢問。
  
  金桔沖她們搖頭:「小姐現在才回來不想說話,大家就不要問,也不許驚慌不安,就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免得小姐心煩。」
  
  因為夫人早逝老爺寵溺,小姐驕傲又敏感。
  
  丫頭們明白她的意思,低頭應聲是,金桔守在屋門口,讓大家各司其職如常。
  
  「可是,到底是發生了啊。」
  
  「是啊,我們裝沒發生也沒用啊。」
  
  兩個小丫頭蹲在院門口低聲嘆氣,她們可不像金桔那般從容,此時神情惶惶不安。
  
  小姐才回來一天,各種流言已經在李家傳遍了,更何況先前失蹤了半個多月,李家的人馬一批又一批派出,外邊也不知多少人窺探猜測。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一個要去嫁人的姑娘。
  
  雖然避免刺激李明樓不對她詢問,但不代表別人不能問,就在李奉常回來沒多久,更多人馬湧進了李家大宅。
  
  因為分散尋找李明樓,除了最先接到李家送來的消息的李奉常,其他人都落後一步。
  
  四老爺李奉景站在房間內,他雖然沒有像李奉常那樣在庭院裡奔跑,但也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母親,我已經跟二哥說過了,真的沒有發生任何事。」他說道,面色通紅,是氣的也是急的。
  
  是他送李明樓去太原府,身為庶子一直難有表現的機會,這一次家中突逢大事,二老爺李奉常要在族中穩重如山,三老爺李奉耀去劍南道主持大局,長房中只有兄弟四人,那麼送李明樓去太原府的事家裡必然要有正頭長輩,就只能李奉景來做。
  
  李奉景很高興,這也是他的一個機會,可以與項氏結交熟悉。
  
  沒想到路還沒有走一半就出了事。
  
  大管家在一旁作證。
  
  「一直好好的,大小姐什麼都沒有說過,那天落腳驛站下著雨,吃晚飯的時候大小姐還問了到太原府有多久,又跟四老爺說忘記了帶別院的一對鸚鵡,四老爺答應說立刻讓人去取來,保證等我們到了太原府,鸚鵡也能到。」他紅著眼跪在地上叩頭,「沒想到大小姐半夜突然就帶了幾個人走了。」
  
  「你們的意思是仙兒因為一對鳥兒跑了?」坐在上首的李老夫人問道。
  
  她長的矮矮胖胖,常年禮佛,佛香氣常年縈繞身上,只是家裡接連出事,慈祥的老太太疲憊又憤怒,不見往日的和氣。
  
  李奉景也不敢站著,跪下來喊冤。
  
  「母親,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我們是真不知道啊。」
  
  「一切發生的莫名其妙。」
  
  「孩兒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孩兒有對仙兒半點不敬半點怠慢,就讓我立刻去見大哥。」
  
  這是發了死誓了,因為李奉景的大哥,李老太太的長子李奉安已經過世了。
  
  聽到大哥二字,李老夫人神情悲戚,如果李奉安還在,又哪裡會發生這種事。
  
  眼看母親要陷入悲傷,李奉常將話題拉回來:「母親,四弟不會說謊的,四弟做事有分寸。」
  
  李奉景喊了聲二哥,委屈又感激。
  
  「但你沒什麼好委屈的。」李奉常沉臉道,「仙兒一個女孩子半夜離開你們竟然沒有發現。」
  
  雖然李明樓帶著的人不多,雖然沒有動用車馬,雖然誰也想不到一個孩子會莫名其妙的偷跑。但李明樓還是個孩子,他們這麼多人,這的確是說不過去且很丟人的事,
  
  李奉景羞慚垂下頭應聲是。
  
  「四弟是太大意了。」左氏輕嘆道,「仙兒豈是一般的孩子,那可是大哥的長女。」
  
  這話緩解了室內的氣氛,李老夫人雖然悲戚但難掩自豪,李奉景慚愧對左氏的解圍很是感激。
  
  「母親,媳婦覺得,是不是項氏的人有什麼不妥?」左氏猜測道。
  
  李老夫人坐直身子豎眉:「項家的人呢?」
  
  「項家的人留在城外。」李奉常告訴母親,「項家人來接的時候江陵府的人都知道了,現在突然呼啦啦的又回來,這件事就瞞不住了。」
  
  雖然這件事根本就瞞不住,但能壓下幾天是幾天,至少在外人議論紛紛前李家人自己查清原因,李老夫人點點頭,流言碎語多煩人她自然知道。
  
  李奉景抓到機會忙道:「我聽二哥的讓其他人都留在城外,只帶了項家九爺來,讓他穿了我家隨從的衣服。」
  
  李老夫人終於肯看他一眼:「叫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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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19 AM


第三章  家人的猜測
  
  項九鼎還穿著李家隨從的衣衫,衣衫不知是從哪個隨從身上扒下來的,不太合身,又在外跋涉沒日沒夜的搜尋沾染了汙跡,很是狼狽。
  
  養尊處優的項家九爺穿著沒有絲毫的不自在,進門就衝李老夫人跪下了。
  
  「這都是我的錯,是我們不周到,我願意到大小姐面前賠罪。」他說道。
  
  認錯認的乾脆利索,讓屋子裡的人都有些意外。
  
  剛得到李明樓不見了的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項九鼎並沒有一口咬定是項氏的錯,而是一頭霧水表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不過現在來到長輩面前乾脆的認錯,態度是不錯。
  
  李老夫人雖然還沉著臉,但要斥責的話便緩了緩。
  
  「項九爺,這事真是太嚇人了。」她道,「仙兒的父親剛出事,她再要有個好歹,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就沒臉活了。」
  
  項九鼎跪在地上說聲是,砰的磕了頭,道:「我已經沒臉了,見到老夫人叩個頭,再對大小姐說聲對不起,我這就回去到大伯和六叔面前領罪。」
  
  「九爺。」李奉常道,「還是等問清到底什麼原因再走也不遲,就算是認罰,項老太爺和項大人也好明白。」
  
  左氏道:「仙兒受了傷和驚嚇,暫時還不能見人。」
  
  這是解釋留他的原因,項九鼎驚悔羞慚又感激,再次叩頭:「我真是罪該萬死。」
  
  雖然糊裡糊塗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萬幸人回來了,該問的都問了,該認錯的也認錯了,接下來就只有再等等了,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只能當事人說的為準。
  
  現在受驚奔波勞累的人們可以暫時鬆口氣歇息一下。
  
  「項九爺倒是識趣。」左氏給洗浴過後的李奉常端茶,「可見項家對這門親事看重。」
  
  李奉常接過茶喝了口,面色舒展:「項氏現在不過是空有一個架子,跟我們李家交好,他們才是占了大便宜。」
  
  左氏點頭,又皺眉:「不過,仙兒是不是不願意嫁到項家?」
  
  李奉常斷然否認:「這是大哥臨終前的提議,她也表明願意的。」
  
  左氏道:「畢竟那麼遠,她年紀又小,心生膽怯悔意也是可以理解。」說完又笑了笑,「不過要是真是因為如此倒也好辦,她雖然年紀小,卻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再好好勸勸她。」
  
  如果只是李明樓的原因那還真是小事,李奉常面色緩和點點頭。
  
  「不過,也不能排除其他的人暗地搗鬼。」他轉動手中的茶杯,「仙兒怎麼突然就心生悔意,是誰給她說了什麼。」
  
  項家是很想結親,但項家也不是只有項南年齡適合。
  
  而且李明樓的親人除了李家還有她的外祖連家,連家肯定不想李明樓跟項氏結親。
  
  「連家不會吧。」左氏道,「自從大嫂去世,連家想要把次女給大哥續弦被拒後,兩家就生分了,這些年來往都斷了,仙兒的婚事哪裡輪到他們插手。」
  
  李奉常冷笑:「大哥不在了。」
  
  父親母親都不在了,上頭的長輩也有資格過問了。
  
  左氏搖頭笑了笑:「是大哥不在了,不是我們李家不在了。」接過李奉常的茶杯,推他去歇息,「先不要想了,人平安回來了,待問過仙兒之後再做理論,就算是有人做鬼,揪出來就是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事情發生瞭解決就是了,不幸中的萬幸是在路途中發生的,如果是到了項家再出事更麻煩。
  
  李奉常點點頭,臨去歇息前再叮囑一句:「大哥過世,現在看似已經平穩了,但外邊和家裡還是暗潮洶湧,你要多注意。」
  
  比如李明樓去太原府的意外。
  
  這絕不會是意外。
  
  左氏道聲知道了催促李奉常歇息。
  
  李家大宅裡暫時安靜下來,來往的下人們皆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才受了驚嚇憂思疲憊的這些人,但孩子們的所在沒這麼多顧忌。
  
  大宅西邊有單獨的院落,修建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精美纖巧,炎夏午後鶯聲燕語縈繞其內。
  
  溪水邊丫頭們挽著袖子提著裙角嬉戲,另一邊小亭子裡坐著三個少女釣魚。
  
  不過她們的心思並沒有在水中的魚上。
  
  「四叔說大小姐半路折回來是為了一對兒鳥。」李明冉坐直身子眼睛亮亮的說道。
  
  她是李奉常的小女兒,年紀小一些,一說話總是忍不住抬手比劃,似乎這樣就有力氣,也能讓別人都注意到她。
  
  「不是四叔說的。」倚著亭子圍欄的李明琪是李奉耀的小女兒,輕聲細語糾正指點,「那是祖母在諷刺四叔,反駁大小姐怎麼會為了一對兒鳥跑回來。」
  
  「但對于大小姐來說,為了一對兒鳥跑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盤膝坐在亭子上盯著魚竿的是李奉景的大女兒李明華,比這兩人歲數都大一些,說話也大氣,「房子她都能從劍南道搬過來,還有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這是李明樓的一件趣事。
  
  李明樓三歲時母親連氏生產李明玉亡故,李奉安決定親自照看子女,守孝期滿後便將李明樓姐弟帶去任地,一直到前年才把二人送回來。
  
  送回來的不僅是姐弟二人,還有隨行拉了三十輛大車的家當,當這些家當卸下堆積擺放後,赫然就是一間被拆解的屋子,震驚了整個李家,也成了江陵府從未有過的稀罕事。
  
  拆解一間屋子多麻煩還是小事,運送過來的花費才是令人咋舌,而這麼做只有一個原因,李明樓擇席。
  
  就因為一句擇席,便可以將一間屋子搬過來,那為了留在家裡的一對兒鸚鵡半途轉回倒是顯得正常。
  
  李明冉現在還是聽什麼就是什麼的年紀,聞言點頭:「我覺得大小姐就是為了一對兒鳥回來的。」
  
  李明華並不在意這個:「要是為了一對兒鳥倒是小事,就怕大小姐是不想嫁去項家。」
  
  「她不想嫁?」李明琪坐直了身子,「她為什麼不想嫁?項家,挺好的啊。」
  
  除了距離遠一點,不過嫁人就是離家,只要娘家得力,遠近又有什麼要緊。
  
  李明華轉過頭,看到李明琪亮亮的雙眼,笑了笑:「好嗎?對於我們或者其他姑娘來說,是挺好的,但大小姐跟我們不一樣。」
  
  不一樣嗎?李明琪現在不這麼認為了,因為李明樓的爹已經死了,李明樓不是以前的李明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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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0 AM


第四章 姐妹的看法
  
  大夏開國李氏先祖從龍之功封威衛大將軍,就此一躍龍門,其後子孫皆從軍伍,成為大夏朝有名的將門。
  
  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李氏先祖一來征戰四方二來因為傷病封爵沒幾年便亡故,家中子孫很少管教,在軍中建樹平平,如果不是幾個老伙計幫忙照看,三代之後差點敗了家業。
  
  所謂禍福相依,家業中落之後,子孫們反而積極上進安穩進學,慢慢的重新煥發了生機,尤其是到了七世孫李奉安。
  
  李奉安文武雙全,年二十出任藍田縣令,年少沉穩勇悍剛直不阿,所轄之處一片贊譽,更率一縣之力鎮壓蕃人溫羅族反叛,李氏將門之後的聲名上達天聽,皇帝召見重用。
  
  李奉安鎮守邊疆,治軍嚴格,被皇帝贊有亞夫之風。
  
  開雲元年,為穩邊境以及與西夏殘餘作戰,朝廷並數州為八重鎮,李奉安被皇帝親賜旌節,為成都府都督充劍南節度使,得以軍事專殺,行則建節,府樹六纛。
  
  大都督李奉安鎮劍南道至今已經十年餘,威儀極盛。
  
  李奉安在外的威儀如何盛,家裡的小姑娘們其實並不太清楚,但單看李明樓就足矣震撼。
  
  因為擔心年幼路途遙遠顛簸,被李奉安帶去劍南道的李明樓姐弟五年後才回鄉探親。
  
  那年的臘月大雪紛飛,她們擠在廊檐下,看到一輛裝飾豪華的香車寶馬,看到走下來一個神仙般的小姑娘。
  
  李奉安的妻子連清是通江府有名的美人,當初一心立業不思成親的李奉安經過通江府,遇到了一輛馬車,春風掀起車簾,車內的少女倚窗而望,這驚鴻一瞥讓李奉安改了路程,跟到連家,再然後便結成了姻緣。
  
  連家商賈身份,這門親事李老太爺夫婦是不願意的,但李奉安從小就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李老太爺李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
  
  成親後夫妻和睦恩愛,李奉安極其寵愛妻子,只可惜連清身嬌體弱,好容易有孕生了李明樓,但好運氣沒能延續,三年後在生李明玉的時候難產,李奉安遍尋名醫也無力回天,不久便亡故了。
  
  此時的李奉安已經聲名鵲起,送葬當日連家就安排了族中七八個妙齡女子,連清是美人,連家的女孩子們也各有千秋,只可惜明明愛美人的李奉安對這些人視而不見,在一年後連家提出讓連清妹妹填房時不僅斷然拒絕,還毫不留情的禁止連家人上門,連家人大怒,就此兩家不再來往。
  
  李奉安攜帶四歲的李明樓和滿周歲的李明玉回了劍南道,直到亡故再無續弦。
  
  這深情讓多少女子羨慕又暗恨無奈。
  
  李明樓肖像其母,小小年紀已經貌美如仙,不過對於同齡的女孩子們來說,所謂神仙不是單單指相貌,還有吃穿用度。
  
  在家短短一個月,李明樓吃的用的玩的精美的奢華的奇巧,幾乎每天都令她們驚訝。
  
  七八歲的孩子們不懂事,免不了跟自己父母哭鬧,但一向寵溺她們的父母卻沒有滿足她們。
  
  「那是大爺的女兒,怎能一樣。」父母們呵斥。
  
  這時候她們才明白時時刻刻被李老太爺和李老夫人掛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很少見到的長房長子的威儀。
  
  接下來李老太爺病故以及過節李明樓又回來了兩次,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們並沒有淡然平靜,因為李明樓的吃穿用度的精緻也在增長。
  
  這種震撼在去年李明樓歸來幾乎將劍南都督府搬過來一般達到了頂峰。
  
  不過,今年年初李奉安亡故了。
  
  年初西南夷人叛亂,李奉安率兵平叛,在巡視戰場的時候,被裝死的夷人刺客毒箭刺中,雖然身邊有神醫,最終回天無力。
  
  劍南道幾乎亂了,江陵李氏也幾乎亂了,李明樓和李明玉被三老爺帶著奔赴劍南,幾個月後三老爺和李明玉留在了劍南,李明樓被送了回來。
  
  這一次回來依舊香車寶馬,走下車的女孩子依舊妝扮精美,但卻掩藏不住黯然神采。
  
  在家中並沒有停留多久,李明樓便啟程要去太原府,她要嫁人了。
  
  神仙也要嫁人,所以她跟她們沒什麼不一樣了。
  
  「一樣不一樣跟嫁人可沒關係。」李明華翻個白眼,將盤坐的腿垂下晃動。
  
  但李明樓嫁的人不是一般人能嫁的。
  
  「項家六老爺項雲是隴右節度使,跟大伯一樣。」李明琪說道。
  
  「隴右節度使怎麼能跟大伯一樣。」李明華搖頭,「更何況項雲的節度使是大伯任命的。」
  
  李明琪也知道這件事,至於為什麼都是節度使,大伯還能任命其他人她不清楚,但明白這意味著大伯比別人都厲害。
  
  不過....
  
  「大伯死了。」她說道。
  
  人死了,再厲害有什麼用。
  
  李明華晃動的腿停下沒有說話。
  
  「大伯已經不在了,雖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現在李家還有劍南道都很不安,明玉比她還小,都留在了劍南道做事。」李明琪慢慢說道,「我不明白她現在還鬧什麼。」
  
  李明冉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點頭:「大伯出事後,我娘叮囑讓我聽話,我就很聽話。」
  
  李明華掃了她們一眼:「她今年才十三歲,這個年紀就嫁人還要去那麼遠的太原府,真是很不容易。」
  
  李明琪站起來:「這有什麼不容易的,我今年也十三歲了,如果讓我嫁給項家,我就願意去。」
  
  李明冉瞪圓眼看著她,這一次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
  
  李明華看著她,失笑,搖搖頭:「所以我說了啊,你跟大小姐不一樣。」
  
  在沒見過世面的人眼裡,項家門當戶對,但在雲端的人來說,是不屑一顧,嗯,雖然現在已經從雲端跌落下來了。
  
  大人們有大人們的揣測,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揣測,下人們也有下人們的議論,但不管怎麼猜測議論,引發事件的主人始終沒有回應。
  
  李明樓閉門不出,不見親人長輩也不見大夫,親人長輩大夫也不敢強迫她,只得繼續等,十天之後,李明樓的房門打開了,李明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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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0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7 08:21 AM 編輯


第五章  劍南道的來人
  
  李明玉是半夜進門的,沒有驚起李家大宅所有人,只有李奉常的宅院亮著燈。
  
  李奉常站在廳堂裡看著面前的人們,燈下照的面色通紅,不時的喘幾口氣,恍若又回到了那日在家中疾奔。
  
  不過已經歇息了十幾天,再加上李明樓在家中平安,李奉安的精神飽滿,並沒有那日那般狼狽。
  
  「你們怎麼能帶著玉哥兒回來!」他沉聲喝道,視線掃過,停在一個跟他面容相似的人身上,「奉耀你怎麼如此魯莽。」
  
  三老爺李奉耀已經幾天幾夜沒有合過眼,形容狼狽面容憔悴,聞言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只苦笑:「玉哥兒已經得知消息,我們又怎敢強留他,他可是大哥的兒子,脾氣跟大哥一樣。」
  
  李奉安沉默寡言,是個極其有主意的人,他認定的事,誰都攔不住,比如與連清的親事,李老夫人軟硬兼施,甚至絕食相逼,李奉安也不過是一起跟著絕食,半點不退讓。
  
  「玉哥兒知道仙兒出事,立刻要回來,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天就不肯吃飯了,直到坐上車馬走出去後才開始進食。」
  
  李奉常看著李奉耀,明白他的憔悴不僅僅是因為趕路辛苦。
  
  他們對大哥的兩個孩子都沒有什麼了解,畢竟從小沒有生活在一起。
  
  現在看來這兩個孩子都不是什麼好脾氣。
  
  「仙兒的事我不是說先不要告訴他嗎?」李奉常道。
  
  從得知李明樓失蹤到他給劍南送去消息到李明玉歸來,算路途時間幾乎是沒有一天多餘,一切都是立刻發生的。
  
  李奉耀笑中的苦意更濃,垂下視線:「二哥,在我接到你的消息時玉哥兒已經知道了。」
  
  李奉常面色微變,是誰,竟然.....
  
  有人在這個時候上前一步施禮:「二老爺,是我告訴小公子的。」
  
  這個人三十多歲,面相普通,穿著打扮像個長隨,客廳裡人並不多站在其中很不起眼,李奉常也似乎才看到他。
  
  他的確是個長隨,但李奉常沒有半點輕視,打起了十分的精神。
  
  「元吉。」李奉常道,「我忘了送嫁隊伍裡有你的人。」
  
  元吉俯首糾正:「二老爺,不是我的人,是大都督的人。」
  
  元吉是李奉安的長隨,能在李奉安臨終前與李明樓李明玉姐弟一起站在床邊聆聽叮囑的長隨。
  
  他是李奉安的下人,但不是李家的下人,李奉常心裡很明白這一點,比如在劍南道大都督府李奉耀這個李三老爺說十句話,也比不過元吉一句話。
  
  所以在李明樓出事的那一刻,護送的劍南道府兵第一時間就把消息送給元吉,而不是等候李家的吩咐論斷安排。
  
  「大都督不在了,大小姐和小公子就是我們的主家,主家出了事,他們是不敢隱瞞的。」元吉態度誠懇的解釋。
  
  李奉常點點頭:「是這個道理。」又輕嘆一口氣,「只是,事情還沒查清楚,玉哥兒年紀又小,說不清嚇到他不好。」
  
  元吉站直了身子:「小公子如今是家主,不能以年紀論之,而且事關大小姐,小公子應該親自來查清楚,通過別人之口,小公子會有遺憾。」
  
  李奉常露出驚訝的神情,盯著元吉:「元吉,你難道懷疑我們會對玉哥兒隱瞞仙兒的事?這是李家,我們是他們的家人。」
  
  李奉耀站在一旁也瞪眼看著元吉,表達自己的驚訝,但卻並沒有跟隨兄長發出質問。
  
  廳堂裡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燈火隨著夏夜的風跳躍,地上的影子搖晃,又有人上前一步。
  
  「二爺,元吉說的遺憾是情理之中,並非是懷疑誰。」他說道。
  
  李奉常看向說話的人,李奉耀則鬆口氣收起了驚訝,有這個人出面就不用他來打圓場了。
  
  「項都督。」李奉常無聲的嘆息,「劍南和隴右都離不開人啊,你們都來了。」
  
  隴右節度使項雲年紀與奉安同年,比李奉常大幾歲,膚白面玉儒雅,出身太原府項氏,雖然不是李家這般祖上從龍之功的開國功臣之後,但卻是比李家還要深厚的詩書大族,只是在大夏朝沒有大建樹氣勢單薄了幾分。
  
  「正因為劍南隴右離不開人,所以我們才都要來。」項雲說道,「如果不能親自看到大小姐,公子和我都不能安心,尤其是公子,心不在劍南,人在也無濟於事,所以公子回來是我的主意。」
  
  元吉的決定,李奉常可以質問,但項雲決議就不同了。
  
  李奉常露出戚容:「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太過於兇險,如今這形勢,項大人也是知道的。」
  
  項雲點頭:「所以我親自陪同回來,二爺放心,大小姐小公子都至關重要不容有失,劍南和隴右那邊也都安排好了,一切有序。」
  
  李奉常聲音疲憊又感激:「有勞大人了。」
  
  「分內之事。」項雲道。
  
  氣氛重新變得緩和又憂傷又歡喜,元吉不再說話垂手而立重新變成安靜的下人,廳內的三個老爺們相視輕嘆。
  
  「如今姐弟見面,二人都可以安心了。」
  
  白日安靜無人,入夜漆黑一片的李明樓所在的院落亮起了燈。
  
  燈並不多,廊下兩盞,從夜色裡奔來的人們反而覺得什麼也看不清。
  
  下人們被金桔攔在了院門外。
  
  「在外邊等著吧。」她說道,視線看向這些人,不待看清,有小身影在眼前一晃,沖過了院門。
  
  急促的腳步聲在院子裡響起。
  
  李明樓站在屋門後,廊下的燈光透過門縫忽明忽暗的搖晃,她伸手打開了屋門。
  
  院子裡很黑,廊下燈光很亮,裹著披風的李明玉從夜色沖過來。
  
  「姐姐。」他喊道。
  
  十歲的孩子聲音稚氣,跟那日在太原府披著玄色披風掛著長劍,大步流星邁過院門,三步兩步跳上臺階的年輕人不同。
  
  「姐姐。」那聲音豪放粗狂,像沙石撲面。
  
  李明樓張開手將比她矮一頭的李明玉抱在懷裡。
  
  她又見到他了,活著的四肢齊全的只有風塵沒有鮮血浸染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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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1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20-4-7 08:21 AM 編輯


第六章  相見的姐弟
  
  這是李明樓十年裡第四次見到李明玉。
  
  她十三歲到太原府再也沒有離開,李明玉在劍南道,十年內有調遣北征西戰,只來太原府探望過她一次。
  
  那一年李明玉十七歲,距離姐弟二人分開已經過去了七年,稚童已經長成了少年郎,他是在去征戰的路上,那天下著大雨,雨水沖刷著他的甲衣,少年撥開雨霧沖到了她的面前。
  
  李明樓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想到了父親,是想到了母親。
  
  她們姐弟二人都長的像母親。
  
  因為軍務在身不能多停留,李明玉匆匆來匆匆去,第二次再見就是成親。
  
  三年時光褪去了少年氣息,年輕人是專門來送親的,沒有披甲帶刀,穿著錦衣華服,膚色如同聲音一般,恍若風沙打磨過的石頭,粗糙又堅韌。
  
  「姐,你打扮的好看點,一會兒我來背你。」他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嘻嘻。
  
  她沒有等到他來背自己,而是見到了他的屍體,那是她們的第三次見面。
  
  她沒想到第四次見面這麼快。
  
  李明樓伸手捧住李明玉的臉,借著廊下的燈仔細看。
  
  「小寶。」她喚他的小名。
  
  李家的人都稱呼李明玉為玉哥兒,不過她給他起的小名是小寶,李明玉不足月難產,生下來大老鼠一般,她是看著這個大老鼠一點點長大的,在兩地分隔的十年,他們雖然不能見面,書信卻是月月往來,互相是對方最親的人。
  
  她看著他長大,又看著他死去,真是令人心痛。
  
  李明玉沒有感受到姐姐的悲痛歡喜,被捧著臉抬起頭之後,稚童露出驚訝的神情。
  
  「姐姐!你怎麼了?」他喊道。
  
  他知道李明樓半路失蹤就趕路奔來,路上消息不斷傳遞,李明樓踏入家門後的狀況還沒來得及送到他手上,人已經趕到了。
  
  抬頭看到眼前包括頭臉都包裹住的人李明玉嚇壞了。
  
  「我沒事。」李明樓忙按住他的肩頭,柔聲說道,「你不要怕。」
  
  這樣子怎麼叫沒事?騙小孩子也騙不了。
  
  李明玉瞪著眼看著她,卻沒有繼續質問,他知道李明樓在說謊,但相信她有這樣做的理由。
  
  多麼聰慧的孩子,這麼聰慧的孩子不該那樣死去。
  
  李明樓扶住他的肩頭:「是有一點事,但現在沒事,我會想辦法解決。」
  
  李明玉點點頭,李明樓牽著他的手進了屋子,喚來金桔。
  
  金桔進來點亮燈,解下李明玉的披風,給他端來溫熱的茶水,李明玉雙手捧著一口氣喝完了。
  
  雖然路上被照顧的很好,但日夜不停疾行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很艱難,解下披風坐在燈下可以看到他憔悴的面容,眼中殘留驚慌,就像一隻剛從狼群裡逃出來的羊羔。
  
  已經見到了親人,夜色已深,明天也很快就要來到,這時候應該讓他去安心的舒服的睡一覺,有話明天睡醒了再說。
  
  如果是十三歲的李明樓會這樣做,二十三歲的李明樓不會,因為明天並不是一定會來。
  
  金桔將茶水放在桌子上退出去關上門,站在院子裡守著。
  
  「誰送你回來的?」李明樓問道。
  
  李明玉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元吉告訴我姐姐出事的,項叔叔立刻讓我回來,三叔一起陪我回來了。」
  
  元吉,李明樓記得他,但並沒有太多來往,畢竟有父親在不需要她做任何事。
  
  李明樓默然片刻,收回思緒,元吉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親信,父親臨終前將他們姐弟託付與他。
  
  是託付而不是吩咐。
  
  可惜他死的很早,今年年底還是明年年初?當時李明玉在信裡詳細說了這件事,表達了傷心和不安。
  
  熟悉的人離世總是讓人不安,李明樓為了安慰他將跟著自己的三個親信送回了劍南道。
  
  然後這件事就過去了,經歷過最熟悉最親的父親離世,對於李明樓來說其他人的離開沒有什麼不能接受。
  
  但現在再看,感覺就不一樣了,元吉這個人不一樣,他的死也不一樣。
  
  李明玉回答的簡單又清楚,元吉是第一個知道消息的,不是通過李家,護送她的兵馬聽從他命令,父親有兵馬掌握在他的手裡。
  
  元吉沒有和三叔或者誰商議,把消息直接告訴了李明玉,他只認李明玉,只聽從李明玉的決定。
  
  而且他這樣做也是認為李明樓很重要,重要的人出事了,一定要告訴另一個重要的人。
  
  「元吉做的很好。」李明樓點點頭。
  
  李明玉臉上浮現笑:「元吉說的沒錯,姐姐果然不會怪我。」
  
  李明樓撫摸他的頭:「你擔心我的生死,不顧自己的生死,你對我這麼好,我怎麼會怪你。」
  
  李明玉的行為是有些危險,作為姐姐要教訓他不要涉險,但是不涉險也會死。
  
  她們姐弟二人死就一起死,就如同得知他的死訊,她拒絕了下人的相勸逃亡,義無反顧的奔向前院。
  
  現在,活也要一起活。
  
  「項叔叔也說我這樣做很好。」李明玉高興的說道,「他聽到消息就讓我回來,還說服了三叔。」
  
  李明樓的臉被黑布包裹遮擋,口鼻眼睛只露出縫隙,李明玉看不到她的臉,不知道她的神情,但放在他頭上的手收了回去。
  
  「不要叫他叔叔。」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抬起頭看著她,眼中閃著驚訝。
  
  李明樓停頓一下:「要叫項大人。」
  
  李明玉眨了眨眼,小聲道:「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去項...大人家?」不待李明樓說話,他挺直了身子,手一拍扶手,「不想嫁就不嫁咯。」
  
  最後的語調拉長,輕鬆又有趣。
  
  李明樓微微閉眼,有眼淚滑落打濕了臉上的黑布,李明玉這動作語氣學的父親。
  
  她當然不想嫁,也不會去嫁,只是...
  
  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李明樓睜開眼,看著擺出大人姿態的李明玉。
  
  「我不想。」她說道。
  
  李明玉再次一拍扶手:「不嫁咯...」
  
  這一次語調還沒揚起,坐在他身旁的李明樓口中發出嘶嘶的聲音,身子向一邊歪去,手抬起按住肩頭。
  
  「姐姐。」李明玉跳起來,「你怎麼了?」
  
  嘩啦聲響,跳起來的李明玉撞到桌子,擺在上面的茶杯落地碎裂,門外的金桔跑了進來,看著李明玉攙扶李明樓,她也忙攙扶住另一邊。
  
  「我沒事。」李明樓說,手按著肩頭坐直身子,然後看到站在身邊的兩人露出驚恐的神情。
  
  他們的視線落在她抬起的胳膊上,袖子滑落露出肌膚,燈光下白皙的肌膚上一片片紅色的潰爛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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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2 AM


第七章 活著的死人

  茶杯碎裂金桔打開門衝進去,聲響便傳到了院門外,等候在外的下人們面色不安,你看我我看你,進去還是不進去?

  李奉常帶著元吉項雲走過來,也恰好聽到內裡的聲響,神情微變加快腳步進門。
  
  金桔從內裡急匆匆的走出來攔住了他們。
  
  「小姐說太晚了要歇息。」她說道。
  
  李奉常皺眉:「出什麼事了?是什麼聲響?」越過金桔看進去,屋子裡可以看到兩個身影。
  
  金桔低頭道:「小姐認為小公子這樣回來是涉險。」
  
  原來是姐弟起了爭執,李奉常歎口氣。
  
  「仙兒與玉哥兒一起長大,第一次分開這麼久,姐弟互相擔心啊。」他道,抬腳要進去,「仙兒有傷,玉哥兒跋涉而來,兩人不要吵架。」
  
  金桔再次上前一步施禮攔住:「是,奴婢已經勸過了,姐弟二人哭了一場現在沒事了,小姐要小公子現在歇息。」
  
  這個家裡李奉常是主人,只是在這個地方裡面的小姑娘不發話,下人是會攔著他的,李奉常笑了笑並沒有不悅,他不會跟孩子和下人生氣。
  
  「仙兒最會帶弟弟,我們不用擔心。」他轉過頭對元吉和項雲說道,「你們也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明日再說。」
  
  元吉和項雲當然不會反對。
  
  李奉常喚來管家將元吉項雲帶來的人安排便離開了,門外只餘下李明樓這邊的丫頭僕婦。
  
  「你們去歇息吧。」金桔說道,如往常一樣她留在這裡聽候李明樓的差遣,其他人則聽候她的差遣。
  
  不過看著眾人退下金桔的神情沒有像往常一樣淡然,她握著手走到階前,廊下的燈照著她發白的面容,有不安有焦慮更多的是哀傷。
  
  大小姐是真的受傷了。
  
  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看到,想到胳膊上那駭人的一幕,可想而知臉上.....
  
  金桔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慌亂,真的不用看大夫吃藥嗎?
  
  室內李明玉看著為自己鋪床的李明樓,臉上也沒有血色。
  
  「姐姐,真的不用找大夫來嗎?」他再次問道。
  
  當被他們看到的之後,李明樓就垂下了手臂,衣袖遮擋了刺目的傷口,制止了二人的驚慌詢問,告訴他們不用怕,這傷沒有什麼,安排金桔去守門。
  
  李明樓轉過身看著李明玉。
  
  雖然竭力的做出沉穩的樣子,但接連被驚嚇,孩童的恐慌已經不可抑制,小身子站在那邊孱弱的瑟瑟而抖。
  
  有時候說沒事並不能安撫關心你的人。
  
  「不用。」李明樓坐在床邊上,「我這個傷,不是大夫能看和治好的,這個其實不是傷。」
  
  李明玉神情驚訝,驚慌倒淺了幾分:「不是傷是什麼?」
  
  李明樓輕聲道:「我找過很多大夫看了,吃了很多藥都不管用,我一直在想它是怎麼回事,現在我想到一個可能。」
  
  李明玉神情重新變得沉穩:「是什麼?」
  
  「詛咒。」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眼中驚懼散去:「巫蠱。」
  
  對於生長在劍南道的他來說,巫蠱巫術並不陌生。
  
  「只要找出施咒的人或者咒術內容,詛咒就能解除了。」他說道,「施咒的人一定在附近。」
  
  李明樓不由笑了,雖然李明玉看不到。
  
  「是啊,所以不用找大夫,我的傷要用別的辦法來解決。」她說道,衝李明玉伸手。
  
  李明玉立刻走過來倚在她身前。
  
  「姐姐不用怕。」他說道,「我們想辦法解決。」
  
  李明樓點頭:「去洗漱然後好好睡覺,養足了精神和姐姐一起想辦法。」
  
  李明玉鬥志昂揚的去洗漱了。
  
  李奉安的子女從來不懼怕危險和戰鬥。
  
  室內的燈熄滅,睡著的李明玉發出微微的鼾聲,坐在床邊的李明樓收回拍撫的手,外邊金桔看到室內滅了燈,便熄滅廊下的燈到耳房睡去。
  
  裡外都陷入黑暗,李明樓站起來走到窗邊,抬手讓衣袖滑落,黑暗裡看不清胳膊上的傷口,但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
  
  已經有些時候沒有這麼疼了。
  
  疼痛還向全身蔓延,李明樓相信胳膊上的傷口增加好幾個。
  
  這都是因為她今天說出的那句話。
  
  不想嫁去項家。
  
  她沒有騙李明玉,她身上的傷的確不是傷。
  
  但她又騙了李明玉,這不是別人的詛咒,是她自己。
  
  這傷應該類似於屍體腐爛,畢竟現在的她是個死人。
  
  這個論斷聽起來有些荒唐,她自己一開始也不相信,但再三驗證後不得不得相信。
  
  她重生醒來時是夜裡,護送她的人很複雜,有江陵李家的,有劍南道的兵馬,有項家的人和兵馬,如果直接說要回家,肯定引起很多麻煩,也不會順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所以她當機立斷只帶了兩個丫頭兩個隨從潛出了驛站。
  
  兩個丫頭和隨從都是劍南道的舊人,只聽她的吩咐不問原因和去處。
  
  離開驛站沒多久就下起了大雨,她並沒有認為這有什麼喻示,然後她們遇上了山石滑坡,兩個丫頭一個隨從和馬都砸在了山石下,幸好方二身手敏捷將她抓了出去,二人僥倖保住一命。
  
  這時候她依舊沒有想到這不是意外。
  
  然後天亮雨停,明亮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像乾枯的草木一般燃燒了起來。
  
  看不到火,但能感覺到燃燒,她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方二找到一個鄉野大夫。
  
  鄉野大夫對於沒有任何傷卻喊疼的她束手無策,就在她覺得自己要燒死的時候,無措的方二因為聽到她一直喊火燒,病急亂投醫用水澆她,用掃帚拍打她,直到用衣服蒙住她。
  
  不見了陽光,罩在暗影裡,她緩過一口氣來。
  
  再然後找了很多大夫,一次又一次的試探,終於不得不認清她不能見陽光,不止是陽光,陰天也不行,只要是白日就不行。
  
  她裹住了頭臉身子,撐著大大的黑傘才得以正常。
  
  但這個樣子明明是不正常。
  
  這個時候她還是沒有認為這是什麼喻示,而是想自己得了怪病,直到與方二的說話時轉了念頭說了一句話。
  
  方二問她接下來往哪裡走,一直以來她都說回江陵府,那時她裹在黑袍黑傘下雖然不再被火燒般難以忍受,但身上出現的傷口越來越多,也在持續的疼痛,走一步就好像多出一個傷口,疼痛讓她有些麻木走神,這麼痛苦,比死了還痛苦,要不然還是去太原府吧。
  
  她浮現這個念頭,也說出了太原府這個話,然後她就像被突然扔進了冰窖裡,炙熱的身體暫態冷凍,疼痛也無影無蹤,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體會,來臨的那一刻她都懵了。
  
  不敢相信。
  
  她的精神麻木又靈敏,她開始明白了。
  
  這一切,天下大雨,山石滑坡,見天日如火燒,潰爛的身體,都是因為她是個死人,天不允許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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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2 AM


第八章 不能改變的命運

  她不是活著的李明樓,是死去的李明樓。
  
  她本該去的是閻王殿,她是閻王殿爬回來的鬼。
  
  所以天降大雨,突然山石滑坡,天日火燒,身體潰爛.......
  
  天要立刻殺死她。
  
  人要殺她,她能反擊能防備,天要殺人,人能怎麼辦。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十三歲的李明樓去了太原府,十年後李明樓死在成親時,這是她的命運,如果她還按照這個命運,是不是就能欺騙天?
  
  現在的李明樓還是十三歲的李明樓,還是要去太原府嫁項家,還是會死,一切都沒有變,沒有死而復生的鬼。
  
  這也是為什麼當她說要繼續去太原府去嫁項家的時候,身體的疼痛消失了。
  
  接下來她就這樣做了,腦子裡不再想回江陵府,不讓方二詢問往哪裡走,也不直接往江陵府的方向來,裝作迷路漫無目的的亂走繞啊繞。
  
  當然,她並不是真的亂繞亂走,看似亂走繞路偏離,其實是在慢慢的接近江陵府,繞過的路經過的鄉鎮府她其實都是清楚的,雖然她沒有來過這裡,但看過地圖,父親留下的詳細清晰的府鎮圖。
  
  在太原府的十年,翻看父親留下的書是她最主要的消遣,只是沒想到消遣有一天還會有用。
  
  就這樣她順利的接近了江陵府,傷口雖然還在,但沒有增加也沒有再疼痛。
  
  果然這樣做就可以了。
  
  李明樓不由歡喜,但歡喜之後便悲戚。
  
  她必須去死才能現在活著。
  
  死,是李明樓不可更改的命運,要麼現在立刻,要麼十年以後。
  
  炙痛從指尖傳來,李明樓回過神看到天亮了,晨光投在窗戶舔上她扶著窗櫺的手指。
  
  李明樓收回手垂下。
  
  「我會去太原府,我會嫁項南,我安排好弟弟,把他送回劍南,我就去太原府。」她平靜認真的低聲說道,人退回室內深處陰影裡,感受著傷口的疼痛漸漸退去。
  
  天光大亮,睡好吃飽的李明玉面色恢復了紅潤走出來,身邊跟著金桔。
  
  「姐姐沒有事。」他對已經等候多時的李奉常等人說道,「不用請大夫,養一養就好了。」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李奉常含笑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大家的視線越過李明玉,屋門已經關上了,內裡悄無聲息。
  
  「項大人。」金桔說道,視線看向李奉常身後的項雲,雖然她並不認得項雲,但從站在李奉常身旁的地位以及氣勢上也能分辨出來。
  
  項雲的視線也看向她,金桔對他施禮。
  
  「大小姐說多謝大人護送小公子回來。」她說道。
  
  項雲點頭:「這是應該的,大小姐放寬心養身體。」
  
  金桔對他施禮,然後視線尋找,微微皺眉:「元吉。」
  
  這態度和對項雲完全不同,元吉從下人們後邊走出來,應聲是。
  
  「大小姐問當初大人是怎麼叮囑你的?」金桔道。
  
  元吉低頭:「照看大小姐和小公子周全。」
  
  金桔道:「大小姐出事,你來探看就好,為什麼要帶小公子來?路途遙遠,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
  
  元吉單膝下跪:「我有罪。」
  
  大小姐在發脾氣了,滿院子寂靜。
  
  李明玉似是有些不安回頭看屋門喃喃喊了聲姐姐。
  
  李奉常輕咳一聲,雖然他也不滿元吉的行事,但當眾責罰總歸是有些不好看,點到為止,這時候這裡也只有他這個長輩能說話了。
  
  「元吉這次是莽撞了,不過我相信他也是思慮周全後才護送玉哥兒回來的。」他看向屋門的方向,放緩聲音,「事情已經發生,仙兒你不要生氣了,好好養身子最重要。」
  
  李明玉跟著點頭。
  
  「是,辛苦叔父了。」屋門後傳來李明樓的聲音,「還有三叔父,一路辛苦了。」
  
  李奉耀沒想到自己也被道謝,忙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自己家人見外了。」
  
  內裡李明樓沒有再說話,金桔代替李明樓對李奉耀施禮。
  
  李明玉道:「叔父,我休息好了去見祖母。」
  
  李明玉半夜進門,沒有驚動李老夫人,不過天亮之後李老夫人肯定就知道他回來了,晚輩應該主動去拜見,但鑒於李明樓姐弟的情況,李明玉要是不去的話,也沒人敢斥責他,那就只能李老夫人跑來這邊見大孫子了。
  
  現在李明玉主動說要去見,李奉常鬆口氣。
  
  「休息好了去見更好,免得你祖母擔心。」他說道,「老夫人已經起了吧?」
  
  有僕婦應聲是:「正在用飯。」
  
  李明玉便走過來牽住李奉常的手:「那太好了,叔父帶我過去,我和祖母一起吃飯。」
  
  李奉常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孫女也有了,不過講究尊嚴從不與子女肢體上親近,突然被這個十歲的孩童拉住手,很是驚訝,尤其這個孩子是李明玉。
  
  李明樓在家裡長大住過幾年,李明玉是生下來不滿周歲就被帶走了,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住的天數也很短,說是李家的長房長孫,但對李家的眾人來說其實很陌生。
  
  而李奉安對兩個孩子極其的嬌慣,兩個孩子說是回家來,更像是做客,還是高高在上的客人。
  
  他從來沒有對家裡人親近過。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們,最親近的可以依靠的只有李家的人,總不能靠著外人以及下人吧。
  
  李奉常含笑握住他的手:「你祖母見了你高興能多吃兩碗飯。」
  
  李明玉一晚上睡好了,他們雖然疲憊並沒有敢多睡,早早醒來便等候這邊的情況,飯也沒來得及用,李奉常親自帶著李明玉去見李老夫人,李奉耀陪項雲用飯,至於元吉.....管家自會安排。
  
  老爺大人們散去,元吉跟著管家向下人們所在的院落走去,不知道是李奉安不在了還是剛剛被大小姐指責,管家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更有些倨傲。
  
  元吉垂著頭沒有看到他的神情,看到了也不會在意,聽到大小姐指責的話之後,他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了。
  
  大小姐指責他,詞句冷靜,可以得知她的精神很穩定。
  
  大小姐指責的是他帶李明玉來,而不是他來,所以大小姐是需要也很贊同他回來的。
  
  大小姐說沒有人能保證萬無一失,也就是說事情會有一失。
  
  大小姐這次出事是真的有事。
  
  元吉沒有驚慌,精神安定腳步更加沉穩,李奉安的親隨從來不怕事,怕的是不知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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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3 AM


第九章  祖孫的融融

  外邊的人散去,李明樓也開始吃早飯,這一次飯菜送來後,金桔把人攔在廊下不讓進屋,布菜也自己一個人來。
  
  她打定主意把大小姐守好,絕不讓另外的人看到大小姐的傷。
  
  李明樓看著忙碌的金桔,有些想不起來自己十三歲的時候在李家有沒有可靠的下人。
  
  她從來沒有關心在意過這種事,父親在的時候不需要,父親不在了她去了太原府有項家在,也不需要,她從來沒有遇到難事,也不知道什麼叫煩惱,順心順意順風順水,到死。
  
  李明樓笑了笑。
  
  「小姐。」金桔在一旁提醒。
  
  李明樓收回神在桌子前坐下來,伸手將臉上的布解開一條便於吃飯,金桔低頭退了出去,站在門外守著。
  
  李明樓身邊有兩種下人,從劍南道跟來的和李家分派的,金桔屬於後者。
  
  李明樓做派看起來是個驕縱奢侈的小姑娘,但跟她接觸就知道脾氣並不驕橫,下人們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她,陪她玩,不論是劍南道還是李家分派的下人做到這個並不難。
  
  李明樓也不對身邊的下人分親疏遠近,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在意,人用著不好換一個就是了,她不缺人,也不需要信任誰,她是李奉安的女兒,別人只需要讓她滿意,只需要讓李奉安滿意。
  
  但現在李奉安不在了。
  
  沒有父母的孩子像棵草啊,金桔深有體會,她爹娘死後,族裡的人霸佔了她家的房子和地,將她謊稱丟了,其實是賣給了牙子,還好幸運被賣進李家。
  
  金桔警惕又憂傷的看著四周,院門外丫頭們侍立,但沒有像前幾日那般安靜,有低低竊竊的說話聲傳來,還有丫頭僕婦們走動,偶爾大著膽子向內張望。
  
  窮山惡水鄉民刁吃人喝血不眨眼,這富家大宅裡也不一定都是仁善。
  
  更何況李明樓和李明玉姐弟兩個坐擁的不是破屋薄田。
  
  李家大宅很大,四個弟兄每一家都能分得一處院落,另外家裡孩子們多,李老夫人為了一視同仁分別給孫子和孫女們各自開了一個院落養在一起,沒有成親之前吃穿用度讀書由李老夫人全出。
  
  李奉常帶著李明玉過來時,李老夫人屋子裡已經擠滿了人,媳婦孫子孫女曾孫女們都在。
  
  因為李明樓出事,李老夫人日夜難安,媳婦孫子孫女們也憂愁不已日日在跟前伺候。
  
  「我的心肝兒。」李老夫人抱著李明玉大哭,撫他的肩頭,「可嚇壞你了。」
  
  李明玉倚在李老夫人的懷裡也伸手拍她的肩背:「是嚇壞祖母了。」
  
  左氏上前勸道:「如今都平安到家了,母親和玉哥兒快別哭,玉哥兒還沒吃飯吧?」
  
  聽到沒吃飯李老夫人忙停下眼淚:「怎麼還沒吃飯?」
  
  李明玉道:「昨晚半夜來的,和姐姐說話睡的晚,醒的也晚,剛起來。」
  
  李老夫人不待他說完就連聲喊擺飯。
  
  「玉哥兒餓壞了吧。」左氏說道,帶著兩個妯娌親自擺放飯菜。
  
  「先前不覺得餓。」李明玉說道,伸手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還真餓了。」
  
  「先前你是顧不上。」三夫人王氏柔聲說道,「提著一口氣,顧不上別的。」
  
  「何止不餓,也不睏吧。」四夫人林氏矮下身子端詳李明玉的臉,「看看這眼底熬的。」
  
  李明玉看向李老夫人:「祖母也餓壞了,祖母的眼也熬紅了。」
  
  李老夫人再次伸手抱住他流淚。
  
  左氏柔聲道:「現在都好了,都在家裡了,不用擔心了,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
  
  站在窗邊的李明華走向一邊幾步,叫過一個丫頭低聲問了幾句話,然後走到李老夫人身邊:「祖母大小姐那邊已經用飯了,比昨日多加了兩碗飯呢,我們也餓壞了,大家都餓壞了。」
  
  李明琪含笑安靜不語。
  
  李明冉跟著點頭:「祖母我也餓了。」
  
  小姑娘一開口屋子裡就鶯聲燕語熱鬧,李老夫人流著眼淚笑了。
  
  「好好,都餓了,都坐下來吃飯。」她說道。
  
  孫女孫子曾孫女們都坐在了李老夫人的桌子上,左氏三個媳婦不用伺候到外間的桌子上吃飯。
  
  「倒不知道玉哥兒原來也這麼會說話。」王氏笑瞇瞇說道,「以往來家裡只跟在仙兒身後,不說不笑的。」
  
  那是因為他不需要說話。
  
  有李奉安在,他說不說話都一樣,他不說他們已經替他說了。
  
  「玉哥兒年紀小,也是大哥的兒子,大哥不在了,他要撐起家業了。」李氏道,「要當家了,也懂事了。」
  
  左氏轉頭看向室內,見他捧著碗要加飯,李老夫人歡喜的催丫頭們。
  
  「慢點吃,多的是。」她給李明玉擦嘴角的飯粒,「你姐姐是怎麼回事?是項家的人對她不敬了嗎?」
  
  李明玉將含在嘴裡的飯咽下去,搖頭:「不是。」
  
  裡外桌子上的人都豎起了耳朵,李明樓為什麼突然失蹤,這件事困擾他們多日,私下各有猜忌,現在就要知道答案了?
  
  「姐姐就是想家了。」李明玉並不覺得這件事有多嚴重,輕鬆道。
  
  想家.....
  
  這麼簡單?
  
  李明玉拿著勺子吃了一大口飯:「她害怕。」
  
  害怕?
  
  「其實,我也害怕。」李明玉握著勺子低頭,聲音悶悶,「爹爹不在了,姐姐也要走了,我一個人在劍南道,我,我也想跑過。」
  
  李老夫人一把抱住他再次大哭,左氏三個兒媳也放下原本就沒有吃的飯急急進去勸慰。
  
  這一次李老夫人沒有那麼好勸慰,把李奉常李奉耀李奉景三個兒子都叫來痛駡。
  
  「仙兒今年才十三歲,玉哥兒才十歲,都還是孩子,一個被扔去太原府嫁人,一個被扔到劍南道,他們爹不在了,你們這些當叔叔的是不是也死了。」
  
  「他們哪裡都不去,就留在家裡,我看誰敢趕他們出去。」
  
  夜色降臨的時候,李奉常才得以回房間歇息,雖然今天依舊是忙亂的一天,沒有吃好睡好,但相比前幾日,他的精神更好了。
  
  「就這麼簡單?想家所以跑回來了?」李奉常皺眉,「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左氏笑了笑:「這件事不是不能說,只是看跟誰說,仙兒跟我們還是不熟。」
  
  李奉常不喜歡聽這個:「一家人怎麼能論生熟。」
  
  左氏換了個說法:「她們跟我們不親近,畢竟從小沒在一起,孩子都是認生。」
  
  這一點李奉常不反駁。
  
  「所以她走到半路害怕想回來,又不敢說,不管是項家還是我們,她都不信肯聽她的,乾脆自己偷偷跑。」左氏接著說道,「沒想到遇到了山石滑坡差點死了,更害怕了,嚇的亂跑迷了路。」
  
  李明樓從沒出過門,那個車夫方二又是劍南道來的,對這邊的地形陌生,迷路很正常,李奉常點點頭,這件事也算是可以解釋過去了,而且過去的事也不重要。
  
  「原來如此,這也好,經過這一嚇跟家裡親近了。」他說道,「不過,他們是不能留在家裡的。」
  
  親近和留在家裡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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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4 AM


第十章 去留的安排

  左氏自然贊同丈夫,但長輩也要哄著:「剛出了事,老夫人留她們是應該的,若不然傳出去也不好看。」
  
  「仙兒可以在家裡留些日子。」李奉常道,「玉哥兒不能留,劍南道那邊不能離開人,大哥不在了,玉哥兒是唯一的兒子,必須當起家。」
  
  讓一個十歲的孩子當家是有些荒唐。
  
  「那些兵真的只認玉哥兒?」左氏壓低聲,「不是朝廷的兵馬嗎?」
  
  「項雲是這樣說的。」李奉常道,「我去了之後也能感受到。」
  
  李奉安是突然出事的,李家的兄弟們沒能見到最後一面,不過他得以在劍南道住了一個月,以往也曾經來過,但很少逗留這麼久,而且這一次作為李奉安的親眷,親自接觸到李奉安的權利日常,李奉常非常受震動。
  
  「這劍南道,是大哥的。」他說道。
  
  這話大逆不道了,左氏心驚肉跳,縱然室內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也忍不住左右看。
  
  李奉常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妥,輕咳一聲:「總之現在西南不穩,夷人叛亂才平復,劍南道至關重要,雖然年紀小,但作為大哥的兒子,玉哥兒在是能穩定人心的,至少那些生意需要主家在。」
  
  左氏立刻打起了精神。
  
  李奉安幾乎不回家,只每年送來給李老夫人養老的錢,這養老的錢到底有多少,都被李老夫人捏在手裡,兒子媳婦們也摸不清楚,但只看李家大宅的擴建,李老夫人大方闊氣的養著家裡的孩子們,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吃穿用度就可以猜測出數目絕對不小。
  
  他們一直認為李奉安大權在握得到好處斂取的財富,朝廷命官不便於做生意,李奉安也並沒有讓弟兄們去劍南道協助經營產業,大家只在江陵府經營著家傳的產業。
  
  直到這一次李家兄弟親自去了劍南道,才知道李奉安不僅手握節度使大權,還手握金山銀山,他掌控著劍南道的金礦鹽礦以及一大批商隊。
  
  送回李家孝敬李老夫人的不過是九牛一毛。
  
  李奉安不在了,他的財富可還在,屬於他的兒子,也屬於李家。
  
  此等事關重大,不能以孩童論之。
  
  左氏點頭:「我會勸慰母親的。」
  
  李奉常並不在意,李明玉是一定不能離開劍南道的,穩定人心,穩定家業是必要的,更關鍵的是項雲提議要做的事。
  
  如果能成,李家在劍南道就能繼續穩了。
  
  李奉常深吸一口氣,有酥麻的感覺從脊背蔓延,是李家,甚至是他李奉常。
  
  「歇息吧。」他說道。
  
  大哥不在了,大房以及整個李家就由他們二房擔起了,這可是重擔,左氏精神抖擻的服侍李奉常歇息。
  
  李明玉的到來安撫了整個李家,家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平和,李明玉一天都在李老夫人身邊享受著祖母的寵愛,晚飯的時候帶著李老夫人送來的飯菜回到李明樓的院子。
  
  「好好吃飯好好養身子,別的事不用擔心,這是你的家,家裡有祖母叔叔們呢。」她讓李明玉捎話,「你想怎樣就怎樣。」
  
  李明樓回來後沒有見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在這裡守了一天只能離開。
  
  李老夫人對待晚輩們都很寵溺,孫子孫女重孫女也都很親近她,除了李明樓。
  
  李明樓回家住後並沒有大家想像的目無尊長,她跟著姐妹們晨昏定省,只是不愛說話,也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在李老夫人跟前也並不撒嬌,這難免顯得疏離。
  
  疏離不像一家人,像是客人。
  
  不過沒有人指責她。
  
  指責也沒有用啊,萬一李明樓不高興收拾東西就走了。
  
  別的女孩子們日常出去逛街都很難,更別提離家出走,但李明樓很容易,有錢有人說走就能走,而且就算李奉常知道了,也絕不會怪罪她,只會對李家的人不滿。
  
  李老夫人早就知道兒子的脾氣,表面孝道規矩什麼的別想壓他。
  
  兒子養出的女兒自然也是這般。
  
  那就隨他去。
  
  金桔擺好飯菜站在門外守著,屋子裡姐弟二人對坐吃飯。
  
  李明樓還裹著頭臉,只嘴邊的遮蓋鬆開一條便於張合吃飯,燈下看起來有些嚇人。
  
  李明玉當然不會害怕,看自己的姐姐就像以前一樣。
  
  「姐姐,我要聽祖母和叔叔們的話嗎?」李明玉問,今天親近家裡人是姐姐讓他去做的。
  
  李明樓搖頭:「你親近他們,不要聽他們的話。」
  
  親近和聽話是兩回事。
  
  這對於十歲的李明玉來說也並不難理解:「我知道了,我繼續聽元吉的話。」
  
  這是李奉安臨死前安排的,對元吉說把兩個孩子託付給他,對李明樓姐弟說要聽元吉的話。
  
  以前李明樓沒想太多,現在看就很明白,李奉安信任的是元吉,不是李家的人,雖然一個是下人,一個是血親。
  
  李明樓握著筷子,她應該相信父親,但又有些茫然,她嫁去太原府也是父親的安排,然而她和弟弟死在了項氏手裡。
  
  父親看錯了項氏,那元吉呢?
  
  不能判斷他是不是真的可信任,因為他死的太早了,或者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早死?
  
  元吉的死太突然也太意外。
  
  李明樓坐直了身子喊了聲金桔。
  
  金桔立刻推門進來了。
  
  「去把元吉叫來。」李明樓吩咐她。
  
  雖然內外院有別,但金桔沒有受到阻攔,元吉很快就被帶過來了。
  
  金桔讓元吉停在階下,剛要進去請示,李明樓在內說讓元吉進來。
  
  這可是除了李明玉外,李明樓見的第一個外人,不過,確切的說,元吉才是李明樓的自己人,李家的人反而是外人,金桔應聲是推開了門。
  
  元吉走進去看向坐在桌前的李明樓,沒有驚慌也沒有悲傷神情低下頭平靜的等候吩咐。
  
  「小寶要馬上回劍南道。」李明樓說道。
  
  李明玉有些驚訝,他以為今天姐姐讓他親近李家的人,是要他在李家多留一些日子。
  
  元吉神情更加平靜,正如他所料大小姐精神很冷靜,並不像今天李家上下已經傳遍的,李明樓是因為害怕膽小不想去太原府惶惶跑回來的,更有李明玉對李老夫人哭,李老夫人怒駡三子,要留兩個孩子在家住。
  
  「明日就能走。」他說道。
  
  李明樓看著他道:「你的手下有沒有人能掌握劍南道?」
  
  元吉抬起頭,神情微微驚訝。
  
  「你如果不回去,能否做到劍南道還在掌控中?」李明樓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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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5 AM


第十一章  給元吉的吩咐

  李明樓是要留下元吉,李明玉明白了她的話,原本驚訝的神情散去,鬆口氣。
  
  「姐姐應該留下元吉。」他說道。
  
  父親的託付說明元吉是他們最能信任的人,姐姐留下理所應當,這樣他也放心。
  
  元吉的驚訝一閃而過,神情恢復了平靜,沒有詢問李明樓為什麼,更沒有表示他更應該守著李明玉,乾脆利索道:「能。」
  
  李明樓沒有因為他的乾脆而欣慰或者輕鬆:「因為時間緊迫,你要安排的萬無一失。」
  
  她這是在擔心,是失去父親的空泛的茫然擔心?元吉想了想:「大小姐,不是我的手下能掌控劍南道,而是大都督掌控劍南道,只要小公子在,大都督就在。」
  
  李明樓明白他的意思,父親縱然不在了,他的權利並沒有隨之而倒下,父親能做到今天,手下並不是只有元吉一個人可用,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元吉死了之後,李明玉依舊平安長大,且身邊兵馬權勢不減。
  
  不過她要的並不僅是保證李明玉的平安,還有某些人在劍南道的不平安,比如項氏。
  
  現在就有個項雲在李家大院,如果動手就能將他殺死,就像項家殺李明玉他們一樣。
  
  李明樓心不由跳起來,放在膝頭被袖子遮擋的手攥住。
  
  「項大人在做什麼?」她問道。
  
  話題突然變了?元吉抬頭:「今天護送小姐的人馬都回來了,項大人見過他們進行了查問,這時候和項九爺在吃飯。」
  
  李明樓先回家,李奉常等人快馬在後,而護送李明樓去太原府的大批人馬則更在後,今日才都趕到家。
  
  雖然李明樓說是因為想家自己回來了,但項雲必然要再查問一番。
  
  元吉停頓一下,又道:「並沒有其他人作陪。」
  
  其他人指的是李家的人,李明樓抬眼看向元吉。
  
  元吉從來不信任李家人,或者說劍南道不信任李家的人,劍南道一直在排擠李家的人,元吉死了也是如此,一直纏鬥了四五年。
  
  那幾年李明玉的信中不斷的提起抱怨,李家的人阻礙政令,李家的人用孝道壓制他,李家的人插手各項生意,李家的人越過他打著懲治下人的旗號,驅逐了好幾個得力的管事。
  
  幾年纏鬥之後,李家的人被趕出了劍南道,李明玉幾乎與嫡支斷了聯繫,還好李明玉已經掌控了劍南道,如同他父親一樣成為節度使,所以李氏宗族依仗他,不至於跟宗族都斷了,儘管如此,李明玉的聲名還是有損,常被詬病。
  
  李明玉也不信任李家的人,從來都不親近,如果不是李明樓要求,他今天最多只去見見李老夫人,不可能陪同吃飯還在李老夫人那裡午睡,膝下承歡這種事李明玉和李明樓從來沒有做過。
  
  這不是元吉的影響,元吉不信任李家人也不是私心妄行,李明樓很明白,這是因為父親。
  
  李奉安臨死前將李明樓姐弟託付給親隨下人元吉,並不是因為事發突然等不到李家的人到來,而是原本就不打算託付給他們。
  
  李奉安對家裡吃喝穿用度從不吝嗇,但不允許他們插手他的生活,俗話說一個兄弟三個幫,他這樣將家裡的兄弟們排斥在外,哪怕送回去的錢再多,也顯得疏離隔閡,也便沒有了信任。
  
  李奉安的做派的確跟常人不同,但他一直以來的行事都是非常人。
  
  因為一直在外以及李奉安的影響,李明樓姐弟對李家的人也是如此,但現在李明樓要重新想一想。
  
  這不是她對父親不信任,事實上父親對李家人沒有看錯,父親死後李家的人對李明玉恨不得生吞活剝,無奈被嚴防死守打壓沒有得手。
  
  李奉安已經死了,李明玉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李家人認為這一切都是以元吉為首的下人們教唆的,雙方互相恨之入骨廝殺纏鬥,同時都需要拉攏同盟相助。
  
  項家,就是這個同盟。
  
  那時候不管是李明玉還是李家諸人給她寫信從來都不說項氏的壞話,只有滿口讚譽和信任。
  
  靠著這信任,項氏不斷的壯大,蠶食,然後......
  
  「姐姐?」
  
  李明玉搖了搖她的衣袖,打斷了李明樓的走神。
  
  李明樓看到李明玉擔憂的神情,抬手撫了撫他的頭,再看向元吉:「除了安排小寶回劍南道,還有一件事你要立刻辦。」
  
  元吉等候吩咐,神情平靜又沉穩,讓人相信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並立刻去辦。
  
  「父親節度使的承襲。」李明樓說道。
  
  節度使不是爵位,是朝廷任命的官職,從來沒有聽過官職承襲,李奉安過世後,朝廷已經給了撫恤,追贈了李奉安,官其幼子,李老夫人也有誥封。
  
  但那些都是虛名,節度使可是位高權重的實職。
  
  讓一個小孩子承襲,這是前所未有。
  
  元吉臉上的平靜被打破了,驚訝的看著李明樓,閃過一絲猶豫,也許他的判斷錯了,小姐並不是那麼理智.....
  
  「我會親自寫奏章。」李明樓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是多麼荒唐的事,「你在最短的時間把它呈放到皇帝面前。」
  
  元吉動了動嘴唇,最終應聲是。
  
  李明樓看著他的神情,雖然知道元吉會聽命辦事,但信心滿滿的去辦事和聽命盡心辦事還是不同的。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元吉。」她說道,「要起戰亂了。」
  
  元吉肅容道:「小姐,不用擔心夷人,已經平息叛亂了。」
  
  西南的夷人是突然叛亂的,還導致了李奉安的過世,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的李明樓姐弟嚇壞了,以為天下大亂了。
  
  李明樓搖搖頭:「夷人叛亂平息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真正的叛亂不是在我們西南,是在東南。」
  
  元吉一怔看著李明樓,這什麼意思?
  
  「元吉。」李明樓道,「天下要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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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6 AM


第十二章 承襲有時機

  元吉直到走回住處還有些失神。
  
  「大小姐還好吧?」看到他的神情,伺候他的小廝不由擔心的問道。
  
  元吉一顆身心都在李奉安身上,李奉安不在了,便給了李明樓姐弟,能讓他失神的只有這二人的事。
  
  元吉沒有回答小廝,眉頭皺了皺,他也有點不知道大小姐怎麼樣了。
  
  他原本認為大小姐是理智的,所以要李明玉立刻回劍南道。
  
  但大小姐讓李明玉親近李家的人,李家的人本就以李奉安的繼承人自居了,那個李奉耀被他狠狠敲打了一番才安生,現在李明玉如此態度,他們更要倡狂。
  
  這個也罷,大小姐竟然要為小公子請承襲,當然小公子能承襲節度使,哪怕只有名義,只要手握旌節,他們就能保證李奉安在劍南道雖死猶生,但這怎麼可能?雖然皇帝這些年越發荒唐.....
  
  大小姐是不是太孩子氣了?
  
  可是她的一舉一動又不像。
  
  大小姐沒有什麼動作,她的臉也被布遮擋圍裹,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聽聲音。
  
  聲音還是熟悉的大小姐的聲音,只是低著頭聽的時候會莫名的閃過一個感覺,好像前方坐著的不是十三歲的女孩子,聲音裡有不屬於孩子的沉穩,還有殺意。
  
  小廝遞過來茶,元吉接過感受手心溫熱散開,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可以確定無疑是殺意,那是大小姐突然問項大人在做什麼的時候。
  
  這殺意是針對的誰?項大人?
  
  也許是自己太荒唐了,元吉將茶一飲而盡。
  
  「準備一下,明日護送玉公子回劍南。」他說道。
  
  小廝一喜道:「不用準備,說走就能走。」
  
  元吉點頭,將茶杯放下:「還有,安排人進京。」
  
  進京?小廝一怔但也沒有問什麼應聲是轉身就要走去安排人,元吉又喚住他。
  
  「進京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他道。
  
  小廝愣了愣,如今對於他們來說,這任何人指的是李家以及,項雲。
  
  自從大人過世後,他們跟項雲一直有商有量,項雲雖然現在是隴右節度使,但在大家眼裡他還是劍南道的人。
  
  竟然連他也要瞞著,是事關重大,還是項雲這個人已經不可靠?小廝沒有詢問神情肅重應聲是。
  
  元吉知道這句話說出後,他的人對項雲的態度就會變,他沒有解釋,也沒有阻止。
  
  他從來沒有不信項雲,只是他聽命的只有李明樓和李明玉。
  
  李明樓讓他做這件事,不許告訴任何人,李明樓不信任項雲嗎?她也沒有解釋。
  
  還有李明樓說天下要大亂了,說是東南那邊會出事。
  
  東南怎麼會出事?東南在安氏的掌控下,安氏可是皇帝最寵信的。
  
  更何況一點消息也沒有。
  
  李明樓沒有說消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在路上聽到了什麼?他們沿途住驛站,驛站裡大概也會有一些小道消息吧,項家的人知道不知道?
  
  元吉伸手按了按額頭止住了越來越混亂的思緒,大小姐這次突然回來一定是有什麼事,但她不說,他就不問了,不管是小孩子脾氣的不想嫁,還是其他的什麼,都應該是跟項家多少有些關係。
  
  項雲,元吉坐在屋子裡默默的想,要重新考慮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關於和項氏的關係李明樓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放下了要在這裡殺了項雲的念頭。
  
  如果她讓元吉在這裡殺了項雲,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殺了之後會很麻煩,李奉安才過世,李明玉和她還不足以掌控劍南道迎接這種動盪。
  
  而項家的勢力也不可能輕易的清除出劍南道。
  
  先讓元吉他們對項雲產生戒備,改變和李家的相處方式,不讓項雲有機會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現在想來,李明玉和李家的纏鬥應該就是項雲的手筆。
  
  「姐姐,我真能承襲父親當大都督?」李明玉問道。
  
  李明樓看向坐在椅子上手撐在桌面上看她寫字的李明玉,比昨天多了兩盞的燈照的他小臉瑩亮如玉。
  
  「能。」李明樓點頭。
  
  李明玉的確承襲了劍南道節度使,就在今年年底,元吉死後沒多久,朝廷委任的新節度使叫什麼的忘記了,那位大人很倒楣,在來劍南道的途中,遇到了宣武道安氏隨眾叛亂不幸遇難。
  
  那時安氏反叛的行徑也終於不再掩飾了。
  
  項雲親自寫了奏章請求讓李明玉承襲笙節,皇帝准了,成元四年初,十一歲的李明玉成了劍南道節度使。
  
  這一舉動讓項雲得到了李家以及李奉安隨眾們的狂贊,視其為劍南道大功臣和最可信的人。
  
  其實什麼功什麼忠,不過是成就了項雲自己,他借此在劍南地道位穩固,吞食李氏兵馬,與其說李明玉手握笙節,不如說是項雲。
  
  借著劍南道,他的兵馬越來越壯大,在隨後的十年戰亂中,依託劍南隴右,掌控了河東河西道,兵馬赫赫被新帝倚重,項氏也一躍成為大夏豪族。
  
  就在她和項南要成親的那一年,項雲被封為。
  
  ,寓意天下,這是皇帝為表示恩重特封的爵位,但這不是為項雲特封的,而是為了武鴉兒。
  
  武鴉兒,思緒在這個名字上滑過,李明樓沒有過多停留。
  
  武鴉兒是在十年戰亂中冒出的悍將,年紀輕輕戰功赫赫但名聲狼藉毀譽參半,只是在封侯不久,武鴉兒舊傷發作去世了,時年三十歲。
  
  項雲被封為距離武鴉兒死去已經四年了。
  
  如果沒有劍南道李氏的兵馬錢財積累扶助,哪裡輪到他項雲做。
  
  啪的一聲輕響,燈花輕爆,李明樓收回神低頭看著奏章,她已經寫了一半多了,這並不難,當初項雲給朝廷上的奏章她事後看過,內容還記得清清楚楚。
  
  項雲下了很大功夫,奏章寫的很是精彩感人,李明樓毫不客氣的照抄,再增添父親的官路歷程,追溯到李氏祖上跟大夏高祖的情義,讓皇帝明白李氏世代忠臣,另外還有李氏在劍南道的權重以及李氏兵馬的數目。
  
  這一點才是最關鍵的。
  
  世人還不太清楚朝廷如今的紛亂,但朝廷裡的人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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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崙 發表於 2020-4-7 08:29 AM


第十三章舊事此時新
  
  十三歲李明樓也並不清楚這些,她這個年紀更在意的是昨天讀的那首詩有沒有新的感悟,要做的畫今天能否完成。
  
  二十三歲的李明樓也基本是延續如此長大的,但因為寄居他鄉牽掛小弟,時事政事是瞭解外界瞭解小弟的最佳方式,而為了表達自己人的關係,以及對圈養的小羊的放心,項氏會邀請她來旁聽兵事的參謀會,日常也將時政要聞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很多時事政事都是發生過以後才送過來的。
  
  或者提前送來對李明樓來說也沒用,待事情過去了解決了當個故事講給她聽更好,反正她在意的只不過是她小弟平安。
  
  項家專門給她安排了兩個幕僚,一個五十知天命,看透了世事的姜亮,一個三十而立,對世事躍躍欲試的劉範。
  
  「我以為吳章進京是為貴妃祝壽。」劉範揮舞著袖子捏著一張邸報,黑瘦的臉上紅光閃閃,似乎憤怒又似乎激動,「吳章的妻子的母親在羅家做過奶媽,他是羅家的人,是羅貴妃的人,就是全海的人。」
  
  「沒有人願意永遠做奶媽的女婿。」姜亮捧著大茶碗,熱氣模糊了他因為發胖而白皙的臉,聲音如同飄忽。
  
  「吳章只能做奶媽的女婿,才能從一個都將成為刺史。」劉範憤憤。
  
  姜亮聲音依舊緩緩,世間的任何事已經不能讓他有所動容:「從都將到刺史,他熬的太久了,能熬這麼久,他不把自己當做羅家的人。」
  
  劉範揣袖長歎:「可惜,如果收服吳章,全海太監也不至於這次被逼的如此狼狽,這都是手中無兵。」
  
  「今非昔比了,不是有皇帝就萬事無憂了,全海太監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姜亮吸溜喝了一大口茶,「怪他運氣不好吧,不過,如果當初玉公子請承襲的奏章先遞到他手裡....」
  
  「你是說讓大人和玉公子投靠全海?」劉範打斷他,神情倨傲,「我等何須如此。」
  
  姜亮舒服的坐在圈椅裡雲淡風輕:「我等要的不是投靠誰,要的是玉公子的承襲,有劍南道這般兵馬,全海肯定會心動,全海在外朝的掌控不如崔正,但在皇帝跟前說話是沒人能比的.....」
  
  劉範皺眉順著他的思路:「大人當時如果走了全海的門路,全海會說服皇帝准玉公子承襲,而不用在朝中周旋那麼久?又如何?」
  
  姜亮看著茶碗,吹了吹熱茶:「玉公子會提前兩個月拿到旌節,能提前一個月調兵遣將,會早一步踏入淮南道,山南東西兩道我們大概也不會望之興歎了。」
  
  劉範啪的擊掌:「正是如此,所謂一步早步步早,晚一步等三年。」連連歎可惜,「如果,如果當初如此這般...」
  
  冬日的書房裡,李明樓裹著錦襖抱著手爐看著面前這兩個講故事的人。
  
  雖然被稱為幕僚,但做李明樓的幕僚跟那些內宅僕婦又有什麼區別,被如此安排自然是因為他們在項家地位不受重用。
  
  他們真是把這個當做講故事,講的興起對各種時事評判,再事後諸葛亮如此這般,過一把指點江山我最明智的癮,抒發一下鬱鬱不得志的悶氣。
  
  曾經的事後諸葛亮,對於現在來說就不一樣了。
  
  李明樓緩緩的寫著奏章,斟酌思索字裡行間貼合著她從沒見過但卻很熟悉的朝中的官員們,等她落筆室內青光濛濛,李明玉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李明樓放下筆等待摺子晾乾,沒有叫醒讓李明玉去床上睡,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要睡,他在路上再睡吧,這一次回程不像來時,可以安心的睡覺了。
  
  李明樓認真的看著弟弟的臉,一寸一寸的要刻在眼裡。
  
  死而復生重見,才見又要分離,這一次分離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
  
  雖然捨不得,但她不能留他在身邊,她也不能去他的身邊,將來會如何她也不知道,她正要為了將來而努力。
  
  天光大亮,李明玉歪著脖子跪在李老夫人的懷裡說出了要回劍南道,再次讓才緩一口氣的李家上下一陣驚亂。
  
  李老夫人不認為一個孩子想離開家,認為是李奉常等人的原因,李明玉替叔叔們辯解,再三表明是自己的決定。
  
  「父親不在了,我要替父親盡忠盡孝。」十歲的孩童仰著小臉看著李老夫人,認真又歉意,「只是不能為祖母盡孝。」
  
  李老夫人一把抱緊他:「有這句話就夠了,祖母還有什麼可求的,只是苦了你,這般小小年紀。」
  
  李明玉從她懷裡扭頭看室內:「我不苦,其實我就是回劍南道就好了,辛苦的是三叔。」
  
  李奉耀受寵若驚:「不幸苦不辛苦。」
  
  所以還是讓他一起回劍南吧。
  
  「當然你要去,你已經對那裡熟悉一些了。」李奉常道,「如此,奉景還是去太原府。」
  
  只是自己就不知道什麼時候啟程了,李奉景心裡嘀咕,面上不敢顯出半分,若不然惹惱了李奉常,連這件事都不讓他,他就真是什麼機會好處都撈不到了。
  
  兒孫們齊心,又是盡忠盡孝,李老夫人雖然溺愛孩子也知道事情輕重,她親自挑選了八個信任能幹的僕婦送給李明玉,同意了他的離開。
  
  既然要走在家多留一日也沒有什麼意義,上下都忙碌整裝。
  
  這些事不用元吉親自盯著,李明樓也依舊在屋中安坐。
  
  「這是奏章。」她指著桌上說道。
  
  元吉接過,神情略遲疑。
  
  「元吉叔你可以看。」李明樓已經主動說道。
  
  可以看並沒有讓元吉神情變化,讓他微怔的是元吉叔,這是李明樓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意味著什麼,不用言表。
  
  元吉將奏章收起,道:「我回去看。」
  
  李明樓道:「這封奏章要直接送到全海手裡,我們有沒有人脈可以做到?」
  
  元吉當然知道全海是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跟前的大太監。
  
  走全海的路子的確是最能接近皇帝的辦法。
  
  李奉安自然是不屑與全海相交,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先辦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有的,禮部孟鳴是大人的至交好友,他與全海是姻親。」元吉道看向李明樓,「我需要以大小姐你的名義寫信與他。」
  
  李明樓點頭:「其他的事你安排。」
  
  元吉應聲是,他沒有問題了,他只需要去做事,李明樓卻又喚住他,坐在室內昏暗處,裹布縫隙裡的視線打量著他。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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