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千山茶客 -【重生之女將星】《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03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章 我舅舅

  馬在寂靜的夜色中疾馳,不知過了多久,禾晏勒住韁繩,將馬停了下來。

  此處是一處空了的市集,眼下商販們早已回家。這位性情剛烈的姑娘自上馬車起就一直抖個不停,此刻似乎藥力稍微過了一點,能開口說話了,她軟綿綿,沒甚麼力氣的道:「放開我。」

  禾晏將她扶下馬,在一處豆腐店門口坐下來。

  方才情急匆忙,也沒認真看這姑娘生的是什麼模樣。眼下就著豆腐店房簷下掛著的微弱燈籠光,才看清楚這姑娘生的確實漂亮。嬌嬌軟軟,白白嫩嫩,眉目精緻,就是臉頰有些肉嘟嘟的,看起來還有些孩子氣,應當年紀不大,至多與程鯉素差不多。

  就這麼一小姑娘,偏被萬花閣的人打扮的妖裡妖氣,穿著不合適的薄紗衣,濃妝豔抹,冷的瑟瑟發抖。

  一坐下來,那姑娘就往後縮了縮,一臉警惕的看著禾晏:「你是誰?」

  禾晏愣了一下,回過神,想著這姑娘約是將自己認成了採花賊。便扯下面巾,笑道:「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人。只是剛才不方便露面,才以布巾遮臉。沒嚇到你吧?」

  月色下,扯下布巾的少年眉眼清秀,輕聲軟語,教人漸漸放下心防。

  「你如何知道……」她說話尚且還有些吃力,禾晏從袖中摸出一個紙團:「你丟出來的這個,被我撿到了。我聽人說了萬花閣逼良為娼的生意,一直藏在萬花閣旁邊的茶館,一路跟著帶走你的馬車。」

  禾晏看了看這姑娘:「你沒事嗎?他們沒有傷你吧?」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此話,這姑娘頓時紅了眼眶,她顫抖著伸出手,但見十個手指頭腫的嚇人,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夾過。

  青樓裡的姑娘,尤其是新來的,就算不懂規矩,該教訓的教訓,媽媽也不會用會在身上留下痕跡的法子。畢竟姑娘還是要出去待客的,倘若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倒了客人的胃口,就得不償失了。因此,就想出了這等折磨人的辦法。

  禾晏看著有些心疼,誰家閨女這麼被糟蹋,爹娘都要心碎了。她將聲音放的更軟了一點,問:「姑娘,你家在哪裡?我先送你回家吧。」

  「家?」那姑娘愣了一下,看向禾晏,半晌才答:「我家在朔京……」

  「朔京?」這下輪到禾晏發愣了,「你是被拐來的?」

  「算是吧。」小姑娘道:「我是、我是逃婚出來的,本來想去揚州,中途弄錯了方向,來到了涼州,本來只想在涼州待幾天就走,沒想到被孫凌看到了。」她恨恨道:「我若回了朔京,定要將他們好看!」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

  禾晏:「.…..」

  這小姑娘看著柔柔弱弱,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自己就敢從朔京跑到涼州?怎麼的,現在京城的少年少女們時興逃婚是嗎?一個程鯉素是這樣,眼下這個小姑娘也是如此。

  禾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嗎?在涼州可還有認識的人,落腳的地方?」

  小姑娘搖了搖頭。

  禾晏也犯了難,這麼大個人,難道要把她帶回客棧。肖玨應該不會把自己打死吧,雖然再過幾日他們就要去孫知縣府上赴宴了,雖然她今夜才從孫知縣兒子手裡截了人。

  小姑娘似是看出了禾晏的為難,艱難的坐起身,還挺有骨氣,咬唇道:「你……你不用管我,接下來我自己躲一躲就行了。你的大恩大德,等我回到朔京,會讓我爹娘報答你的。你想要什麼,金銀珠寶,豪宅美人,都可以。你叫什麼名字,我回去就……」

  「小姑娘,你現在自身都難保,」禾晏扶額,「能不能走出涼州城都難說,就別提那麼遠的事情了。」

  「那又如何?」對方避開她的目光,紅著眼睛道:「反正我也不會求你。」

  打朔京裡來的少爺小姐們,個個都頂有脾氣。禾晏想,剛烈是好事,但剛過易折就不太好了,倘若換了程鯉素在此,能屈能伸,怕是進了萬花閣,都能免去諸多皮肉之苦。

  禾晏將她拉起來:「走吧?」

  「去哪?」

  「當然是去我那了。這位姑娘,」禾晏無奈道:「我剛剛劫走了你,想來再過不久,孫少爺就會全城搜尋你的蹤跡了。這麼大晚上的,你無處可去,到最後,還不是被孫凌找到。他只會變本加厲的折磨你,我辛苦了一夜,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結果?」

  小姑娘還沒什麼力氣,被禾晏扶著上了馬,語氣猶豫:「你若帶我回家,會給你帶來麻煩的。孫家在涼州隻手遮天,你……」

  這小丫頭心裡倒是門兒清,禾晏駕馬道:「你放心,我家在大魏還隻手遮天呢。」

  實在不行,就將肖玨搬出來,肖二公子,可不就是在大魏隻手遮天嘛。

  禾晏問:「忘了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陶陶。」她說。

  陶陶?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啊,像是在什麼地方聽過,禾晏仔細想了想,怎麼都想不起來,眼下情勢急迫,倒也不是瞎搞這些的時候。等將陶陶送回客棧,今夜過了再細細盤問吧。

  ……

  禾晏到底不是在涼州城裡長大的,也不認識涼州城的路。好在她慣來記路都不錯,原路找到了來時的客棧。因怕人發現孫凌的馬在此,在客棧前面遠的地方就同陶陶下馬,對著相反的方向一拍馬屁股,看著這馬跑進了夜色中。

  肖二公子挺會挑客棧,這裡不如之前萬花閣那一帶熱鬧,顯得安靜許多,此刻夜深,幾乎沒有人了。禾晏扶著陶陶上樓的時候,客棧樓下也無人,她推開門,發現飛奴也不在,這才鬆了口氣。

  屋子裡有備好的水,禾晏道:「你先洗洗臉,我這裡有些乾淨衣裳,你且換上。穿你身上這個可不行,會著涼的。」她把程鯉素送他的一大摞衣服全都放到陶陶手上,「你自己挑喜歡的穿。」

  陶陶看著她,臉一紅,「你出去。」

  禾晏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男子身份,便道:「好好好,我出去,我在門口守著,你安心換。」

  等她關上門,想了想,又溜到肖玨屋子外面,將耳朵附在上頭,想聽聽肖玨在不在。

  屋子裡的燈已經滅了,不知肖玨是不是睡了。禾晏輕聲道:「都督,都督?」

  沒人反應,她又伸手輕輕敲了敲門,仍舊無人回答。禾晏站直身子,猶豫了一下,推開門。

  屋子裡窗戶沒關,外頭的風漏進來,就著月色看,床榻上整整齊齊,無人睡過的痕跡。肖玨早已不在,他放在桌上的飲秋劍也不在了。這人劍不離手,想來是出去了。

  禾晏又注意到,旁邊的小几上,還放著那把熟悉的晚香琴。禾晏撇了撇嘴,心中腹誹,嘴上說是來修琴的,實則肯定是在涼州城做什麼機密之事。飛奴也不在,這主僕二人定是出門辦事去了,根本不帶她,擺明了就是不信任。

  雖然早就知道肖玨對自己不信任,也知道這是情理之中,禾晏心中還是有一絲不舒服,好歹他們也是同窗,認識這麼多年了,出去做事,她又不會告訴別人!真是小氣。

  她又退出了肖玨的房間,將門重新給他掩上。

  那一頭,陶陶已經換好了衣裳,將門推開,看見禾晏,低頭道:「我換好了。」

  禾晏將她推進去,「噓」了一聲,「隔牆有耳,進來說吧。」

  她將屋子裡的燈點上,陶陶換了程鯉素的衣裳,顯得清秀多了。程鯉素的衣裳多是明亮色澤,緗色長袍穿在小姑娘身上,把小姑娘襯的更加白皙清秀。她眼眶仍舊是紅紅的,頭髮披散在肩上,乖得像禾晏見過的雪白小兔子,一看便是養尊處優,大戶人家精心養大的女孩。

  「對不住,我本該不這麼說,可你穿衣裳的品味,也實在太差了。」小兔子說話,便不那麼可愛了。陶陶蹙眉,指著衣裳上的一尾鯉魚,「實在豔俗不已。」

  禾晏:「……」

  這位小姐,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思觀察衣裳?難道朔京來的大小姐都是如此嗎?禾晏尋思著自己從前也不這樣啊。她輕咳一聲,道:「眼下情非得已,陶陶姑娘還是先將衣裳的事緩一緩。」

  她將程鯉素那一匣子髮簪遞過去:「先選一支你覺得不那麼豔俗的,將頭髮束起,眼下你做女子打扮可不行。」

  「為何?」陶陶不解。

  「孫凌應當很快會派人找過來,搜捕全城同你長得相似的女子。我們也不能倖免。」

  陶陶聞言,緊張起來,「那怎麼辦?」

  「你別擔心,我自想辦法將他們支走。這麼晚了,你還沒吃過東西吧?我這裡有些路上的乾糧,等明日早上,我再讓客棧給你做點熱的東西吃。這裡還有茶水,冷是冷了點,你自便。」

  陶陶摸了摸肚子,方才覺出飢餓,便自行去倒茶壺裡的茶水,禾晏見狀,心中嘆了口氣。這姑娘果真單純,經過萬花閣一事,還是如此容易輕信他人,若不是遇到自己,換個其他有歹心的人,只要稍加哄騙,在茶水裡下藥,都不用折騰,就將這小姑娘拐走了。

  當年自己雖也孤身一人離開禾家,到底是跟著撫越軍一道的,不至於這般危險。這世道,對女子,總是艱難些。

  她心裡想著,此事本來想瞞著肖玨,但眼下肖玨和飛奴都不在,反而不好辦了。原本她打算,如果孫凌的人找上門來,有肖玨在,不至於進屋查人,現在沒了這尊大佛,搬出肖玨的名號,旁人大概以為她在說謊。

  只能期望肖玨早些回來了。禾晏從沒發現自己曾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期盼肖二公子的歸來。

  陶陶隨便吃了幾口乾餅,喝了一杯茶水,便道:「不吃了。」這個「不吃了」,從她嫌棄的皺鼻子的表情來看,定然不是因為吃飽了,而是不合她的口味。

  她自己坐到桌前,對著銅鏡束髮,梳了片刻,轉過身道:「好了!」

  禾晏此刻也覺出有些口渴,拿了個杯子正喝茶,一看差點沒把茶水噴出來。這孩子頭髮扎得亂七八糟,活像是剛剛逃難回來。她忍不住問:「你這……是扎的頭髮?」

  「人家從前在府裡又沒有自己梳過頭,都是丫鬟給我梳的。」小姑娘委屈極了,將梳子一扔,「我不會!」

  禾晏:「……」

  她無奈的走過去,好脾氣的撿起梳子,道:「不會就不會,發什麼火,我來幫你。」

  說罷,便真的將陶陶的長髮握在手裡,一下一下的給她梳頭。

  陶陶一愣,銅鏡裡映出的少年溫柔又俊秀,她忍不住問:「你連這個也會?」

  「多試幾次就會了。」禾晏笑著回答。

  她做禾家大少爺多年,但改換身份這件事,除了禾家大房二房幾人,其餘人都不知道。因此,禾晏的小廝和丫鬟們,從來都不得與她太過親近。就連扎頭髮這回事,都可能露陷。所以禾晏從很小的時候起,就開始自己束髮。

  不僅是束髮,任何可能洩露秘密的事,她都要自己做。久而久之,便也養成了一副凡事親力親為的性子。雖然有時候也會很羨慕那些被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少爺小姐,不過轉念一想,譬如說遇到今日這種事情,她也不會哭哭啼啼的,許多事情,靠自己總歸有底氣的多。

  待束完發,禾晏又給她將臉塗黑了些,眉毛也畫粗了些。她做這種女子喬裝男子一事早已得心應手,妝罷,陶陶看著鏡中的自己,愣愣的道:「多、多謝你……你真是好手藝。」

  禾晏拍了拍巴掌,「熟能生巧而已。陶陶姑娘,你且背過身去,我也得換件衣裳。」

  ……

  今夜的涼州城,實在是熱鬧非凡。

  有人竟在離孫知縣府上不遠的地方,劫了孫少爺的馬車。馬車裡的人是孫少爺新納的小妾,一時間,涼州府衙雞飛狗跳,發誓要非抓到賊人不可。

  「少爺,少爺,那人分明就是她的情夫!」先前才挨過禾晏一拳的護衛此刻正跪在地上喊冤,「他們是一夥的,就是故意將她劫走!」

  「她根本就不是涼州人,哪裡來的情夫?」孫凌一腳踢過去,「蠢貨!」

  孫凌如今三十而立,一事無成,指著自己的知縣老爹過日子,在涼州城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他生的兔頭麞腦,臉頰處有一塊黑色的胎記,更顯可怖。他府上小妾無數,還有無數被他欺辱了丟棄的良家女子,涼州百姓敢怒不敢言,容他父子在城裡一手遮天。

  今日卻在回家路上被截了胡,女人事小,丟臉是大,對孫凌來說,這是赤裸裸的不將他們孫家放在眼裡!

  「眼下城門已經封鎖了。」另一個護衛道:「那女人受了傷,應當還在城裡。挨家挨戶的查,總能查到下落!」

  「蠢貨,」孫凌又罵了一句,「涼州城裡的人,幾時這樣膽大,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你既然說那人知道是我孫凌要的人還敢動手,自然是不知死活之輩。多半不是涼州人。」

  「那女人也不是涼州人,他們指不定是一夥的!」先前的護衛又道。

  「管他是不是一夥的,敢同我孫家作對,就要做好有命來沒命去的準備!你再說一遍,那人究竟如何相貌?」

  「他當時蒙著臉,看不到長什麼樣子。約莫七尺餘,比我矮一頭,身材瘦弱,不過穿的很富貴,他那件衣裳的料子,也不像是普通貨。」護衛絞盡腦汁的回憶,「總之,應當不是窮人。」

  孫凌思忖片刻,道:「我知道了。」

  兩個護衛齊齊看著他。

  「城裡的人馬繼續堵城門,剩下的大頭,跟我去查客棧!」

  「客棧?少爺,這是為何?」

  孫凌罵道:「蠢貨就是蠢貨,也不想想,既然多半不是涼州人,就是住客棧了!你說這人穿著富貴,也不可能住粗陋客棧,你找那些好的、花銀子多的客棧,不就是了嗎?」

  「原來如此,」兩個護衛連忙稱讚:「少爺英明,少爺英明!」

  「哼,」孫凌得意一笑,臉頰上的胎記顯得更可怖了,他陰測測道:「涼州城裡,幾時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人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子。還有那個賤人,實在不識抬舉,三番兩次如此,怕是不知道我的厲害。」

  「一個都不要放過!」

  ……

  城裡的夜,彷彿被火把映亮了。本該是安寢的時辰,家家戶戶被馬蹄聲吵醒,衙役和城守備們衝進平民的宅院內,依次盤查。

  按理說不應當如此,可孫家濫用私權已不是一日兩日。聽聞孫凌的小妾被擄走,不少人暗中斥罵。

  「呸,胡說八道,哪裡來的小妾,長成那副尊容,就算萬貫家財人都瞧不上,定又是去哪裡擄的清白姑娘,這種行徑和強盜有什麼兩樣?強盜都要挑夜裡動手,誰敢這麼明搶?」

  「可人不是被擄走了麼?這是哪位義士看不下去才出手的吧。」

  「若真是義士,我就日日在菩薩面前禱告他平安康健,莫要被姓孫的抓到!」

  「哎,世道變了。」

  這些聲音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在官兵面前,只等人走了之後小聲說一說,極快的散入夜裡,了無痕跡。

  城裡的客棧今夜也都遭了秧,掌櫃的並著夥計,連同樓上的客人都被一戶戶拉出來盤查。若是看起來家境富裕的,更是盤問的仔細,屋子裡搜得連隻蒼蠅都不放過。

  禾晏坐在床邊,燈已經熄了,只有一點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眼下已經夜深,肖玨和飛奴居然還沒回來,她心想,這兩人該不會是不回來了?就如同那些家貧養不起多餘子女的人家一般,帶著小兒子去人流密集的街上,騙孩子說去買糖,一轉眼人就不見了,就將骨肉遺棄在路邊。

  肖玨這是把她遺棄了?那她也實在太可憐了吧!身上只有這麼一點銀子,客棧的房錢明日還要結付,還要吃飯,還要回涼州衛所,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要真是如此,明日她就去把隔壁那把晚香琴賣了。禾晏胡思亂想著,這人到底還回不回來,若不回來,今夜她和陶陶剛好一人一間房,也不浪費。

  正想著,同樣坐在塌邊的陶陶小聲道:「你不會逃跑吧?」

  「啊?」禾晏詫異。

  「他們說,孫凌在涼州很有勢力,人人懼怕孫家權勢。我之前,同許多人求救過,那些人一聽到是孫凌,沒有一個人敢幫忙的。」

  陶陶說到此處,神情憤憤。她當時流落萬花閣,也並不是一開始就遭人算計的。路上掙扎不已,循著機會就求救。她找了許多人,有看起來人高馬大的壯士,也有瞧著滿口禮義廉恥的書生。有年長能做她爹的富商,也有背著刀四處遊歷的俠客。她儘量找那些看起來有能力能解救她出去的人,可他們聽到是孫凌要的人時,便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走開。縱然她許諾千金,拋出自己的身份,也沒一個人搭理她。

  到最後,陶陶自己也絕望了。那張紙條丟出去的時候,她都沒想過會有明日。只想著真見了孫凌,就與他同歸於盡。誰知道最後一刻,有人衝了出來。

  她側頭去看身側的人,少年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很奇怪,這樣看起來羸弱年少的人,竟也會讓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許是她面上一直柔和的笑意,或者是她清朗絲毫不見塵埃的眼睛。

  陶陶莫名的很相信這人,卻又有些擔憂。她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你還知道這個?」禾晏笑了,「其實,我也是地頭蛇,我很厲害的。」

  陶陶見她神情輕鬆,也跟著放鬆了一點,她看著禾晏,忍不住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她問:「孫家人如此跋扈,你不是涼州人,亦不知救了我會招來什麼樣的麻煩。他們都不敢出手,為什麼你會救我呢?」

  這孩子,怎麼這麼多問題。禾晏側頭,見小姑娘雙眼紅紅的看著她,又好奇又期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因為你是女子啊。」她在心裡默默道:「而我也是女子。」

  ……

  嘈雜聲圍堵了整個客棧。

  夜被火光映的通紅,客棧上上下下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官差給叫醒,一一站在門口盤問。

  孫凌站在門口,目光落在樓上最後一間房,道:「那間房呢?怎麼不開門?」

  掌櫃的顫巍巍的去敲房門:「小公子,小公子?」

  半晌,有人拖拖沓沓的來開門,是個秀氣的少年,穿著裡衣,睡眼惺忪的道:「這麼晚了,什麼事啊?」

  話音未落,官兵們就進去搜查。屋裡還有一個書僮,正忙著給少年披衣服:「少爺,別著了涼。」

  官兵們進去搜尋一番,未果,很快出來,對孫凌搖了搖頭。

  孫凌看向面前的少年,這少年年紀不大,看起來養尊處優的,他的書僮正忙著給他穿靴子。

  「你們這是做什麼?」禾晏蹙眉,「一聲招呼都不打。」

  「打招呼?」孫凌冷笑一聲,「笑話,涼州城還沒有需要我孫凌打招呼的地方。」他看著禾晏,記起之前護衛所說的,身高七尺左右,身材瘦削。這少年正是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程鯉素。」禾晏答道。

  「啪」的一聲,書僮手中的靴子沒拿穩,落到地上,眾人隨著目光看去,孫凌神情一變,突然道:「你,抬起頭來。」

  他指的是書僮。

  禾晏心道不好,問:「幹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還想搶我的人不成?」

  「你的人?」孫凌盯著他,目光陰鶩,「話不要說得太早。地上那個,給本少爺抬起頭來!」

  地上的人沒有動彈,低著頭,仔細看,手還有些顫抖。

  孫凌見狀,神情越發猙獰,上前一步,就要去扯書僮的頭髮。下一刻,禾晏擋在書僮面前,她握住孫凌的胳膊:「這位公子,注意你的言行舉止。」

  「搶走本少爺小妾的刺客,就是你吧?」孫凌笑起來,胎記如妖鬼刺青,「你死定了!」他道:「來人,把他們兩個給我抓起來!」

  「抓我?」禾晏笑了,她道:「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你可知道我舅舅是誰?」

  孫凌問:「你舅舅是誰?」

  「我舅舅是當今陛下親封封雲將軍、如今右軍都督,肖二公子。孫少爺,你確定要來抓我?」禾晏挑眉。

  孫凌一愣,片刻後大笑起來,他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指著禾晏問身邊人:「你們聽見了沒有,他說他舅舅是誰?」

  周圍的人俱是大笑起來。

  「臭小子,」孫凌止住笑聲,盯著禾晏惡狠狠的道:「既然你舅舅是肖玨,你就讓他出來!肖玨又怎麼了?我今日就當著你舅舅的面,叫你求生無門求死不得!」

  「是嗎?」

  一個陌生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孫凌回頭一看,皎然如月的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侍衛緩步而來,嗓音低沉,帶著冷淡的嘲意。

  「你不妨試試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12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一章 告狀

  「你不妨試試看。」

  樓口一時寂靜無聲。

  半晌,禾晏突然回過神來,高聲道:「舅舅!」

  這就是這小子的舅舅?孫凌打量著面前的青年。見這年輕男人相貌俊美,舉止優雅,不覺生出妒忌之心。他因面上帶著大塊胎記,知曉自己醜陋,便格外憎惡生的好看之人。他府中小妾無數,在外常常玷污良家女,倒並非全然因為好色,搶到手中,也絕不會好好嬌寵。那些美人在他手中,下場經常極其淒慘。孫凌自己沒有的東西,瞧見別人擁有,就想要毀滅。

  面前的男子生的實在太過出色,莫說是涼州,只怕在大魏,也稱得上數一數二。

  「舅舅!」禾晏跳起來,一溜煙跑到肖玨身後,只露出一個頭,伸手瑟瑟的指向孫凌,「這個人,欺負我!」

  她喊得一派天真,如稚兒在外受了欺負回家找長輩告狀,一邊的飛奴見狀,不覺無言。

  肖玨的身子也僵了僵,他忍著嫌棄,不去管身後扯著他衣服的人,只看向孫凌:「就是你?」

  孫凌心中一跳。

  這青年人相貌生的實在太好,神情平淡中,卻又帶著一點幾不可見的鋒芒,縱然是平靜的問話,聽著也讓人忍不住心中一寒,莫名生出些畏懼。

  他定了定神,看向肖玨,冷道:「是我。你又是誰?」

  「肖玨。」

  肖玨?孫凌狐疑。他沒見過肖玨,半年多前,聽聞肖玨帶新兵來涼州駐守涼州衛,可他沒怎麼來過涼州城,更沒來過孫家。孫凌當然也聽過肖玨的名字,大魏有名的少年殺將,生的英姿麗色。眼下這人生的倒是好,但除此以外,如何能證明他是肖玨。況且……堂堂的右軍都督,出門只帶一個侍衛?他一個知縣兒子出門都要前呼後擁。這個外甥又是怎麼回事?無論如何,這幾個人看起來都怪裡怪氣的。

  孫凌低聲問身邊小廝:「最近有聽過封雲將軍到城裡的事麼?」

  小廝搖頭:「沒有啊。」

  孫凌聞言,心下更是狐疑,不過他素來狡猾,也不願意輕易下結論,於是看向肖玨冷笑:「你既然說你是肖玨,可有證明你身份的玉牌?」

  肖玨:「沒有。」

  連玉牌都沒有?孫凌心下更定,眼前這幾人,定都是冒牌貨。想到方才自己差點被冒牌貨給嚇倒,孫凌不覺氣惱。他看著肖玨,喝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人,你們竟敢私自擄走官眷,這是死罪。來人,把他們給我拿下!」

  「什麼官眷?」禾晏從肖玨身後探出個頭,大聲道:「那可是我的書僮!你若要說是你的官眷,煩請拿出證據!她的身契呢?你連個身契都沒有,胡亂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孫凌笑的猙獰,「在涼州,我孫家就是王法!都給我動手!」

  一群官兵氣勢洶洶的上前。

  禾晏如今扮演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的程鯉素,當然不會動手。她啊呀一聲,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叫起來:「殺人了!官兵殺人了!」

  這客棧上上下下都還住有別的客人,聞言頓時混亂嘩然起來,街裡街外連狗都開始狂吠。

  肖玨道:「飛奴。」

  黑衣侍衛頓時擋在肖玨身前,禾晏趁機看了個清楚。她不知道飛奴是不是九旗營的人,但觀其身手,可與前生的自己不相上下。倘若九旗營就是這個水準的話,以現在禾大小姐的身子,只怕還不夠格。

  她看的目不轉睛,扯得肖玨的衣裳都有些變形,聽得肖玨低聲斥道:「放手。」

  「哦。」禾晏回過神,連忙放手,見他的袖子被自己抓的皺巴巴的,於是撫摸兩下試圖撫平,討好道:「舅舅,飛奴大哥真是好身手。了不起!」

  想也不用想這時候的自己,大約和禾雲生一個德行。

  肖玨沒理會她。

  涼州府衙裡的官兵,都和孫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成日好酒好菜的伺候,早已養成了只吃飯不做事的習慣。捉拿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女幼還行,真正遇到能打的,完全沒有一戰之力。

  飛奴一個人便將他們全部打倒在地。

  孫凌見狀,後退一步,吩咐小廝:「去......去把人給我全部叫來!」

  小廝轉身要跑,還沒跑出一步,就被人用石子打中,雙腿一軟,跪下身去。

  禾晏偷偷丟掉手裡的石子,這當然是萬萬不能讓人去通風報信的。雖然也不是打不過,但打來打去的,多累,飛奴也需要休息的嘛。

  陡然間,身邊再無可用之人。孫凌心中半是憤怒半是恐懼,他指著肖玨道:「你們……竟然敢毆打官兵,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不是說在涼州你就是王法了?」禾晏覺得自己此刻的模樣像足了狗仗人勢,躲在肖玨身後同孫凌頂嘴,「這位大人,你這個王法也不怎麼樣嘛,還不如人家的侍衛能打。」

  「你!」

  孫凌抽出腰間鞭子,就要甩到禾晏臉上來,禾晏往肖玨身後一縮,下一刻,飛奴已經攥著對方的鞭子,一腳踢過去,孫凌被踢得絆倒在地,飛奴順勢一腳踩在他的腦袋上,把他的臉踩到地裡去了。

  禾晏看的咋舌,這飛奴看著莫不吭聲的,也蠻狠心的嘛。

  「少爺,殺不殺?」飛奴問。

  「你……你們敢殺我……我爹是涼州雞縣,」孫凌被踩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心中又怒又懼,不過到此時,他還是不相信這人敢真的殺了他,還不忘放狠話,「我爹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全都要死!」

  「年紀輕輕的,不要詛咒別人。」見他已經被制住,禾晏便走上前去,蹲在孫凌身邊,歪頭看著他道:「況且誰不死呢?你當你是妖怪,一輩子不死?那我真的佩服你。」

  她語重心長說教的口氣,比踩著自己臉的飛奴還要令人生氣和恥辱,孫凌氣的說不出話來。

  禾晏可一點兒都不同情這人,這天下間,她最討厭的莫過於欺負弱者的人了。欺負女人的男人更可惡,倘若有半點良知都不會這麼做,只有沒本事的男人才會欺負女人。對著可愛的小姑娘也能下得去手,這人就是個畜生。

  她有心還要再氣孫凌幾句,突然間,樓下傳來異動,似有人帶著人群上樓。她才剛站起身,有人就已經衝到樓道門口,喝道:「我兒!」

  禾晏循著聲音看去,但見一男子衝到孫凌面前,飛奴抬腳,他就抱著孫凌的頭急道:「我兒!你可有傷到哪裡!」

  這是個中年男子,生的和孫凌十分相似,且臉頰處亦有一塊和孫凌相同的黑色胎記。但因為比孫凌年紀大,除了貌醜之外,帶了一種猥瑣的粗鄙,再穿著華麗,就很不倫不類了。

  禾晏自覺並不是個以貌取人的膚淺之人,看見此人也忍不住移開目光,再看看肖玨的臉,肖玨的腰,頓覺從身到心都舒適了許多。

  這才是人間佳色。

  「爹,」孫凌見撐腰的人來了,指著禾晏和肖玨,彷彿迴光返照般的中氣十足的喊:「這兩個人冒充朝廷命官,擄走我的小妾,還打傷我的人,爹,你把他們抓起來,我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人聞言,頓時怒不可遏,指著禾晏幾人道:「來人,把他們拿下!」

  「原來是孫雞縣來了。」禾晏笑眯眯道:「何必浪費時間,反正你們的人又打不過。都是一群酒囊飯袋而已。」

  大約沒料到會遇到這種油鹽不進的人,孫知縣也愣了一下,待回過神,更是大怒,只道:「拿下他們,生死勿論!」

  生死勿論?禾晏蹙眉,難怪要說孫家父子在涼州城一手遮天,這可不是嗎,京官都不見得有這個權力,他們卻張口就來。

  「孫祥福,」打斷他的是肖玨,他看著對方,冷淡的開口,聲音像含著刀子,凌厲的刺人,「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是誰。」

  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孫祥福自己也沒來得及聽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只知道是孫凌帶人去拿人,不想反被人欺負了。當老子的為兒子撐腰,況且這是涼州城,孫祥福也沒想那麼多。等來到此地,看到孫凌被揍的這麼慘,孫祥福又心疼不已,燈色昏暗,他沒有仔細去看肖玨的容貌,此刻乍然聞言,才認真的抬眼看去。

  這一看,就呆住了。

  片刻後,孫祥福突然一撩袍角,跪了下來,腦袋抵在地下,聲音帶著顫抖的惶恐:「下官……下官不知都督已經到此,有失遠迎,都督恕罪!」

  都督?孫凌詫然看向自己的父親。

  看見孫祥福回過味兒來,再看他這窩囊樣子,想來也翻不起什麼波浪。禾晏便笑道:「孫知縣這是要恕的哪門子罪?孫少爺剛剛上樓來的時候,要擄走我的書僮,要我的命,要當著我舅舅的面讓我生不如死,可是威風得很。眼下卻要我們恕罪?我們哪裡敢呢?」

  「是不是,舅舅?」她看向肖玨,理直氣壯地告狀。

  此次下帖子,除了肖玨以外,還有他的外甥,右司直郎府上的小少爺,此刻這少年叫肖玨舅舅,定然就是程鯉素了。沒想到自己這個不孝子竟然衝撞了舅甥兩人,孫祥福內心苦不堪言。

  他一巴掌抽向孫凌的臉,孫凌被打的腦袋一偏,這一巴掌力度十分之大,眾人都聽得見清脆響聲。

  孫祥福跪下,一邊磕頭一邊道:「都是下官教子無方,犬子有眼無珠,沒能認出來都督和小公子。衝撞了大人,萬望都督海涵,下官回去,一定好好教導犬子。」

  見肖玨還不吭聲,孫祥福咬了咬牙,又是一巴掌抽過去。孫凌本就受了傷,眼下反應不如從前,剛才一巴掌已經被抽的發呆,此刻冷不防又挨了一巴掌,當即慘叫一聲。可孫祥福才不會罷手,既是有心做給肖玨看的,就決不能手軟。他邊抽邊罵:「你這個不孝子,為父平日裡教你的禮義廉恥全都忘了!怎麼能平白污衊人!我知道你心中敬佩肖都督,以為有人冒充肖都督才會如此義憤……但,這可是真的肖都督,你可真是好心辦了壞事!」

  禾晏:「……」她聽得歎為觀止,瞧瞧,當官的人多會說話。她前生縱然是做到三品武將,也沒有這樣一番好口舌,她若是也能如此巧舌如簧,是不是都能官拜一品,封王進爵什麼的。

  孫祥福一連抽了幾十下,孫凌被打的慘叫連連,後來索性都不出聲了。孫祥福瞧見,心痛不止。他雖妻妾眾多,但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眼下做給肖玨看,就是希望肖玨給個台階下。

  可這位冷漠無情的右軍都督,也只是冷眼旁觀,並不開口,這樣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把孫凌打死。

  孫祥福沒辦法了,他鬆開手,跪著爬到肖玨身前,不住地給肖玨磕頭,「都督,再打他就死了。求您給犬子一條生路吧!都督,您要罰就罰我吧!」

  一時間,孫祥福在地上不住磕頭,孫凌躺在一邊嘴角流血,看著還真有點可憐,要不是之前見識過孫凌究竟是個什麼德行,禾晏都要忍不住為這一幕父子情深感動。畢竟作惡的是兒子,老父親又做錯了什麼呢?

  但肖玨果真沒讓禾晏失望,即便孫祥福腦袋都磕破了,肖玨臉上也沒有半分動容。

  等孫祥福也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的時候,肖玨開口了。

  他道:「子不教父之過,孫祥福,」他俯頭,居高臨下的盯著孫祥福,聲音亦是很平靜,「你是不是忘了,趙諾是怎麼死的。」

  此話一出,孫祥福的抽泣戛然而止,從頭到底一股涼意兜頭而來。

  趙諾是怎麼死的?趙諾是被眼前這人推到碑堂下斬首的。趙諾是誰,趙諾是當今戶部尚書的嫡長子!

  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當年趙諾出事時,因著趙大人的關係,多少達官貴人前來求情,十六歲的肖玨眼都不眨,說殺就殺了,陛下也無可奈何。

  這個人,可是會動真格的。戶部尚書的兒子他都能殺,自己雖然在涼州稱王稱霸,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而已。

  孫祥福嚇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顫抖著道:「都督,求都督饒命!求都督恕罪!」

  孫凌不知為何自己的父親懼怕肖玨至此,但見父親如此,也不由得生出驚慌。

  樓上樓下的客人們全都被這變故驚呆了,見素來在涼州作惡多端的知縣父子今日如此狼狽,又十分快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肖玨才背過身道:「你起來吧。」

  孫祥福虛弱的都快昏過去了,看著肖玨的背影道:「都督?」

  「再有下次,要的就是他的命了。」他道。

  孫祥福喜不自勝,拖著孫凌對肖玨磕了個頭,道:「都督大人有大量,不跟犬子計較,都督放心,日後再有下次,無需都督動手,下官親自結了他的性命!」

  肖玨轉身往房間裡走,道:「帶著你的人,即刻離開此地。」

  「都督……不去府上住嗎?」孫祥福小心翼翼的問。

  「不必,我在涼州還有事。袁寶鎮到了,我自會登門。」

  孫祥福還想說什麼,又按捺下來,今日事出突然,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還是先把孫凌帶回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為好,便應了肖玨的話,吩咐手下動作。

  ……

  孫祥福動作極快,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手下的人退的乾乾淨淨,還把剛剛摔壞的東西給清理了。客人們也紛紛散去,掌櫃的沒料到住進客棧的是這麼一尊大佛,眼神中還帶著畏懼,禾晏拍了拍他的肩:「沒事,我們都很和氣的,不用怕,你們的綠豆棋子麵很好吃,明日我還想吃。」

  掌櫃的見這少年一派天真,遂放下心來,待掌櫃的走後,禾晏才鬆了口氣,等轉過身,看著肖玨的背影,心又提了起來。

  該怎麼給這位大人解釋呢?

  肖玨沒有進他自己的房,而是進了禾晏的房。飛奴也跟了進去,禾晏走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縮在牆角的陶陶。

  她大概剛剛被嚇著了,從肖玨來的時候就躲在了牆角,低著頭。禾晏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寬慰道:「他們走了,已經沒事了。」

  她這般溫言軟語,聽得肖玨和飛奴都忍不住朝她看來。禾晏見狀,道:「舅舅——」

  「你不會告訴我,」他盯著禾晏,冷嘲道:「你的未婚妻到涼州來尋你了?」

  未婚妻?禾晏想了想才記起,她好像當時為了不讓醫女沈暮雪發現她是女子身份,隨手胡謅了個未婚妻的說辭,沒想到肖玨還記著。

  「哪裡的話,舅舅,」禾晏正色道:「我是在涼州城裡,看見那個孫凌強搶民女,逼良為娼,我一時看不過去,便出手相助。誰知道這個孫凌在涼州如此無法無天,追到客棧裡來了,我……」她討好的笑了笑,「我也是弘揚了您為民除害的好名聲啊!」

  肖玨嗤笑一聲:「我用不著那種東西。」

  這話禾晏沒法接。

  她想了想,決定換個說法,「我剛剛真是嚇死了,幸而舅舅你來得及時,若非如此,我不知道要被孫凌欺負成什麼樣子,說不準日後都沒命見你了。」

  「你是我外甥,」肖玨聞言,勾唇悠悠道:「誰敢欺負你?」

  話是好話,怎麼聽著這麼不對勁?禾晏心想,罷了,都叫他舅舅了,反正便宜也都被佔了,也就別在乎佔多佔少,不過是口頭上的便宜,也不掉塊肉。

  「那這位姑娘,舅舅,我們還是把她送回家吧。留在涼州,定然會被孫凌那廝報復。」禾晏試探著問他的意見。

  「你自己處理。」

  果真無情,禾晏在心裡腹誹。

  正在這時,一直不說話的書僮突然抬起頭,看向肖玨,道:「肖二公子?」

  她的聲音雖然遲疑,卻也不小,在安靜的夜裡尤為清晰。肖玨朝她看去,但見這書僮是個皮膚微黑的少年,眼眶紅腫,偏偏聲音是女兒家的嬌怯,不覺蹙眉。

  見她蹙眉,書僮更害怕了,脫口而出:「我是宋陶陶!」

  原來她不姓陶,姓宋,禾晏心想,怎麼宋陶陶這三個字聽起來,好似更熟悉了,究竟在哪裡聽見過?再看宋陶陶主動叫肖玨,莫不是這二人認識?

  心裡這樣想著,禾晏便問出口了,她道:「你……你認識他?」

  宋陶陶看了一眼禾晏,眼神很複雜,她道:「肖二公子……就是要與我定親之人。」

  禾晏:「什麼!」

  「……的舅舅。」宋陶陶把話說完了。

  禾晏鬆了口氣,她就說,她從未聽過肖玨定親的消息,怎會突然冒出個定親之人,原來是舅舅……原來是舅舅?!

  她倏而回神,看向肖玨,問:「那個,都督,您有幾個外甥?」

  肖玨看她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個傻子。

  禾晏瞬間就明白過來。

  這是程鯉素的未婚妻啊!程鯉素從朔京來到涼州,就是為了逃婚。好巧,她的未婚妻也這麼想,誰知道逃婚途中被拐到涼州,又被自己救了下來。這是怎麼一種天賜的緣分,他們怕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吧!

  難怪之前孫凌來的時候,禾晏自報家門說自己是程鯉素的時候,宋陶陶驚得靴子都掉了,原來是聽到未婚夫的消息給嚇的。

  「肖二公子,」宋陶陶神情很糾結,「我……我暫時不想回朔京,聽聞您在涼州衛駐守,我能不能跟著去衛所,我……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

  「你確定要去涼州衛?」肖二公子神情冷淡,「你的未婚夫現在就在此地。」

  宋陶陶的表情僵硬了,禾晏覺得她都快哭了。

  「宋姑娘,你不喜歡程少爺嗎?」禾晏小聲道:「我覺得他挺好的啊。」程鯉素這個人吧,除了有點傻以外,還算不錯。有時候是天真了些,可心眼挺好的。相貌麼也稱得上俊朗可愛,家世更不用提,怎麼著也不至於被人嫌棄成這樣吧。

  「他什麼都不會,」小姑娘提起程鯉素,眼角眉梢滿滿都是嫌棄,「文不成武不就,還不上進!我才不喜歡他,他還不如你呢。」

  禾晏有些受寵若驚,她和宋陶陶相處還不到半日,就得到這麼高的評價,真是過獎。

  肖玨瞥她一眼,對宋陶陶道:「此事日後再說,今日你先休息,明日我叫大夫過來。」

  宋陶陶點頭。

  禾晏打了個呵欠,也覺出些睏倦來。因為宋陶陶是姑娘,掌櫃的便重新給宋陶陶找了間房,就挨著禾晏他們。飛奴同禾晏住一起,自己去側邊的小榻上睡,將床讓給了禾晏,禾晏非常感激,甚至有一點愧疚。

  不過這愧疚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沖淡了。

  今夜救了宋陶陶一事,實在是姻緣巧合,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隨手救下的小姑娘竟是程鯉素的未婚妻。這兩人還真是小孩子脾性,一言不合就逃婚,還逃到了千里之外的涼州。幸而今日被禾晏撞見,否則後果真不知如何是好。

  孫祥福似是怕肖玨怕的要命,也是,肖玨的態度,實在是狂妄到令人髮指。禾晏自覺她自己從前軍功最顯赫,地位最高的時候,也不會對同僚或者下級這般說話。說到底,這還是做人的不同。

  難怪程鯉素會被養成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公子」,並且永遠理直氣壯,廢話,有這麼一個厲害的舅舅,都能在大魏橫著走了,還要什麼文武雙全?她今夜不過是隨口一句告狀,就能讓在涼州隻手遮天的縣令父子磕頭賠罪,這種被人護著的感覺挺新鮮,滋味也很不錯。

  禾晏現在想想,覺得還怪羨慕程鯉素的。

  宋陶陶這般,是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涼州的,身邊只怕還不能缺人。誰知道孫家父子會不會伺機報復。最好的方法麼,是將她送回朔京父母身邊,有宋家保護,當然是最好。可現在宋陶陶為了逃婚,都跑到涼州來了,未必會乖乖回朔京,況且,送她回朔京的人也不太好找。

  那麼為了保護宋陶陶的安全,便只能暫且將她留在涼州衛,不知道程鯉素見到了宋陶陶,會是什麼樣的表情。這二人不會打起來吧?要真打起來也沒關係,反正有現成的演武場。

  禾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那些念頭聚在了一起,成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宋陶陶到底是誰?

  為何這個名字如此熟悉,好幾次都要呼之欲出,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飛奴是練武之人,睡覺一點兒聲音都不發出,安靜得很,禾晏早已習慣了涼州衛大通鋪的鼾聲如雷,一時間竟睡不著,翻了個身,誰知道她投軍竟然投到做人外甥來了?還真是不可思議。

  投軍……投軍!

  黑暗中,禾晏猛地坐起。

  她想起來宋陶陶是誰了。

  事實上,當年的禾晏第一次同禾元盛大吵一架,繼而趁著夜色投了撫越軍,就是因這位宋姑娘而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20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二章 誰的未婚妻

  禾晏十四歲的時候進賢昌館,十五歲的時候投了撫越軍,她投軍時候投的匆忙,無人知曉,賢昌館裡的師保都被嚇了一跳,後來待她回京後,已經得了功勛,得封御賜,因此為何要投軍,禾家便沒有追究。

  現在想想,倘若她當時並未得到功勛,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過幾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再回禾家,未必就是現在這個結果。

  禾晏還記得宋陶陶。

  十五歲的禾晏,頂著禾如非的身份在賢昌館裡進學。她資質平庸,又是姑娘天生不及男子力大,實在不能和賢昌館裡的少年們相提並論。禾元盛漸漸也看了出來,不過卻也沒有責備她。禾晏便也以為,能一直這樣平靜的生活下去。

  直到那一日。

  賢昌館每月有兩日時間,學子們能回家。但因當時雨季來臨,雨水將賢昌館門口的牌匾都給沖倒了。師保們便讓學子們提前一日回家,待三日後再過來。

  禾晏回去的匆忙,並沒有人知道。她先是換了衣裳,然後再去找禾元盛,每月回到禾家,禾元盛都會問他一些在賢昌館裡過的怎麼樣。這種疏離的,近乎於監視的問話並不能讓禾晏覺得溫暖,每一次同禾元盛說話的時候,她其實有些緊張。

  但那一日,她去的時候,禾元盛還沒有回來,門口連小廝都不在。她就先在禾元盛書房裡坐著等,書房裡有個屏風,禾晏覺得既沒甚麼事做,不如先在屏風後面的小幾前坐下看會兒書。

  她才坐了沒一刻,有人進來了。

  說話的是禾元亮的聲音,他道:「禾晏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正要出去的禾晏聞言,一時愣住,想要繞過屏風的動作隨即一頓。她沒有出去,反而將身子往後面縮了縮。

  禾元亮同禾元盛的脾氣不同。禾元盛看著溫和,實則嚴厲,後來禾大夫人生了其他子女,待他們也十分苛刻。禾元亮,她的生父是全然不同的性子,總是笑眯眯的。對待後來幾個子女,亦是嬌寵有加,除了她以外。

  禾晏對禾元亮的感情,十分複雜。倘若說她對禾元盛,是對養父、大伯父這樣長輩的敬畏,對禾元亮,便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和期盼。她期盼禾元亮對她能像對妹妹們般的和氣親暱,但禾元亮並沒有。每次看她的眼神,果如看侄子的眼神,客客氣氣,至多說教幾句。

  如此這般,失望的次數多了,禾晏也就不強求了。

  但今日,卻從生父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禾晏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躲在這裡不出去。

  「她如今很好,在賢昌館裡進學,也無人發現。眼下她也十五了……至多十八歲之前,得將親事定下來。」

  縮在屏風後的禾晏,一時連呼吸都屏住了。

  親事?她從未想過這些,她現在頂著禾如非的身份,是男子身份,如何能定親?一旦訂了親,禾如非又該怎麼辦?誰來做這個「禾如非」?

  她想的理所當然,她是女子,自然是跟男子定親,畢竟她又沒有磨鏡之好。然而接下來禾元亮的話卻令她大吃一驚。

  「大哥,你在京城中可有看到合適的人家姑娘?」

  姑娘?

  怎麼能是姑娘呢?

  禾晏抬起頭,屏風外的兩人都是背對著她,看不清楚他們的神情,只聽語氣,是一派泰然,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

  「內侍省副都司宋慈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出嫁,小女兒如今十一歲。」禾元盛道:「年紀小是小了點,可待禾晏十八歲的時候,也已經及笄。及笄後等個兩年,便可成親。」

  「宋慈的女兒?」禾元亮遲疑,「是否那個叫宋陶陶的小姑娘?我記得宋慈前年為她女兒尋生辰禮,將來朔京的整個客商都翻了一遍。」

  「不錯,」禾元盛撫鬚笑道:「宋慈府中尚無幼男,只有兩個女兒。如今長女出嫁,於是格外溺愛幼女。若能同宋家結親,就是得了宋家的助力,何愁我們府上不蒸蒸日上?」

  禾元亮聞言,也放緩了神情,只道:「大哥說的在理,不如過幾日我做東,設宴招待宋慈來府上,也好說說孩子們的事。至少,得先讓他知曉咱們有這個念頭。」

  他們二人說的其樂融融,言談間彷彿這樁姻緣只是一場交易,這也便罷了。如今權貴府上,女子多為制衡聯姻的砝碼。可將她當做砝碼也就罷了,怎生不顧及她的身份?

  她可是女子!女子如何能娶女子,倘若真的結親,豈不是還要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禾晏心中這般想著,冷不防碰到了屏風,發出聲響。禾元盛轉頭喝道:「誰?」

  禾晏見既被發現,索性站了出來,道:「是我。」

  「禾晏?」禾元盛鬆了口氣,隨即蹙眉,道:「你怎麼在這裡?今日不是該在賢昌館?」

  「師保讓我們提前一日下學,我來此找父親。」禾晏說到此處,頓了一下,偷偷看一眼禾元亮。禾元亮露出他慣來的笑容,神情並沒有因為他叫禾元盛「父親」而有半分變化。

  不過是又多了一次失望而已,何以還會不死心。禾晏低下頭,掩住眸中的失落。

  「我現在同你二叔還有事相商,你晚些再來找我。」禾元盛道:「先去看看你母親吧。」

  禾晏沒有動。

  「禾晏?」禾元盛眉頭再次皺起。

  「父親和二叔剛剛說的話,我已經聽到了。」禾晏抬起頭,聲音平靜,「父親,我是女子,怎麼能娶宋家的二小姐呢?」

  沒料到禾晏居然會這麼說話,禾家兩兄弟一時怔住。

  「這些不是你該管的事,」半晌,禾元盛才回答,「我自會為你安排好一切。」

  「我是不會娶宋家二小姐的。身為女子,犧牲我一個就已經夠了,不必再將無關之人牽連進來。」禾晏道。

  她如今已經十五歲,個子比之前長高了一點,又是做少年打扮,目光清明坦蕩,站在此地,如楊樹挺拔,倒像是個陌生人。

  禾元盛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可是對我們生出怨忿?是在責怪我們犧牲了你做女子的權利?」

  禾元亮笑眯眯的看著她,「禾晏,你怎麼能和大哥這麼說話?大哥都是為了你好。」

  禾晏心想,這真是為了她好嗎?她在賢昌館裡進學,先生教她「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可如今禾家要她做的事,是要她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何其荒唐?

  禾晏毫無畏懼,高聲回答:「我絕不答應和宋家小姐定親!不僅如此,我此生也不會娶任何女子,耽誤旁人的一生!」

  禾元盛與禾元亮都呆住了。

  禾晏是個什麼脾性,禾家人都知道。她溫和好說話,甚至有些膽怯懦弱,在禾家,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也不愛惹麻煩。若非當初陰差陽錯的互換身份,她就和朔京所有平庸的官家小姐一樣,寡言,乖巧,一輩子如木偶一般的過一生。

  可現在她是什麼樣子?

  「禾晏,你敢這麼對我說話?」禾元盛是真的發怒了,他生氣的時候,五官就很凶狠,禾家大房的幾個孩子都很懼怕他。

  禾晏看著他,不為所動,「父親將我送進賢昌館唸書,是為了明禮儀,知道德,而不是為了利益做個騙子。」

  少年昂著頭,驕傲,清朗,方潔,大約是她眼中的鄙夷刺痛了禾元盛,禾元盛惱羞成怒,狠狠禾晏一巴掌扇在了禾晏臉上。

  那是禾晏第一次挨禾元盛的打。

  而她的生父就在一邊看著,沒有說任何話,至始自終說的那一句,就是「大哥也是為了你好」。

  禾元盛同禾晏的這次爭吵,驚動了整個禾家。而禾元盛作為禾家最高掌權者,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的決定。禾晏被關在祠堂一天一夜,第二日晚上才放出來。

  這一天一夜裡,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她。無論是她的養父養母,還是她的生父生母。在這一天一夜裡,禾晏看著祠堂上下大大小小的牌位,心裡只想著一個問題。

  禾家究竟是怎樣一個家族呢?她真的要留在禾家嗎?如果在這個家裡,她存在的意義就是做一個替代品,來捆綁住並不屬於他們的利益,沒有一點真心的話,她在這裡,實在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地方。

  一隻偶人,也想掙脫提著的線,主宰自己的人生。

  第二天夜裡,她回到自己的屋子,房間裡冷冷清清。禾晏記得,這幾日街上撫越軍在徵兵,她坐在榻上,心想,倘若有一個人今夜來看看她,問問她好不好,她就不走了。

  但一直沒有。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禾晏將包袱背在身上,趁著夜色偷偷溜出門。這麼多年,從她自行練武開始,她便如此,早已輕車熟路。也正是因為禾家對她的不看重,連走的時候,也是如此輕鬆。

  罷了,她想,她雖然不能繼續留在禾家,到底是拯救了一個朔京裡的小姑娘。她不在,禾家如何定親。那個叫宋陶陶的姑娘,日後及笄,許能和一個情投意合的少年郎廝守終身,而不是牽連到這一樁見不得人的謀劃中,成為被犧牲的棋子。

  夜色沉沉,看不到頭,扮作少年的少女亦不知前路如何,她回頭看了一眼禾家的大門,宅院藏在夜色中,同過去連成一片,她狠了狠心,轉過身,就這麼一直向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往事鋪陳於眼前,彷彿吹去蒙在上頭的塵埃,漸漸清晰地如昨日才發生過,只有禾晏自己知道,那已經是再也回不去的前生了。

  她那時年少氣盛,惱怒與禾元盛兄弟二人這個決定的荒唐,竟沒有認真的思考過,她為女子,倘若真的娶了宋二小姐,遲早這個秘密都會被揭穿,禾家怎麼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除非,他們早就料定永遠不會出現這種事。

  禾晏盯著床帳上掛著的香囊。

  禾元盛與禾元亮,一早就知道,遲早有一日,禾如非是會歸來的。禾晏無從得知禾如非的境況,但想來當時禾元盛自己早已知道,禾如非的身體已經漸漸好了起來,絕不像是他們所說的奄奄一息。

  正因為知道禾如非遲早會歸來,禾晏與禾如非遲早會各歸原位,所以才會這般毫無顧忌的說起定親之事。想來他們早就打定主意,在禾如非成親之前,禾晏就會脫下男子的衣裳,重新做回那個禾家小姐。

  當時的禾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以為自己會長長久久的做禾如非,或許會因此犧牲一輩子,竟沒有料到許是有一天自己還會做回自己。但這並非是恩賜,做一個人的替身做久了,難免會忘記自己是誰。

  況且當日她背著包袱離開禾家,投了撫越軍,從那時起,就已經打亂了禾家的佈局,棋局早已不受控制。

  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她活了一輩子,死了一次,再醒來,兜兜轉轉,居然在這裡,遇到了前生差點和她「定親」的姑娘。當年十一歲的小姑娘,已經長成了窈窕淑女,當年背著包袱離家的少年,已經嘗盡人間百味。命運玄妙,若沒有當年的宋陶陶,她不會離家,不會投軍,也沒有後來的飛鴻將軍,今日的禾晏。

  黑暗裡,禾晏無聲的笑了。

  命運讓他們在此相逢,也許正是為了向她說明一件事。

  她沒有做錯,她救了一個姑娘。

  ……

  第二日早上,禾晏醒來的時候,飛奴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昨夜想事情想的晚,睡得沉,連飛奴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她醒來去梳洗一番後,才出了門,想著去隔壁門口敲門看看肖玨在不在。

  結果才一敲,旁邊的房門打開了,宋陶陶的腦袋從門後露出來,她道:「你要找肖二公子嗎?他們在樓下用飯。」

  吃飯都不叫她?禾晏心道,這真是沒把她當自己人。禾晏問:「你吃過了嗎?一起下去吃吧。」

  宋陶陶點了點頭。

  小姑娘同她下樓,果然見肖玨和飛奴二人坐在樓下靠窗的位置,桌上隨意擺了些小菜。不知是不是昨夜被肖玨身份驚住了,客棧老闆這頓早飯做的是格外用心精緻,禾晏看了就想罵一聲奢靡。

  「舅舅,你用飯怎麼也不叫我。」禾晏嘀咕了一句,「不叫我就算了,怎麼也不叫宋姑娘?」

  「是我想多睡一點,不關肖二公子的事。」宋陶陶連忙開口,不知為何,她似乎有點怕肖玨。不過想來也是,肖玨成日冷言冷語,嬌滴滴的小姑娘誰受得了?

  禾晏夾了一個單籠金乳酥塞進嘴裡,乳酥又香又甜,剛出籠不久,熱騰騰的很開胃,她笑眯眯道:「舅舅,今日我們做什麼?」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想做什麼?」

  「我……」禾晏話還沒說完,宋陶陶就開口了。

  「程……程公子。」她已經知道禾晏不是程鯉素,但也看出來現在禾晏扮演的就是「程鯉素」,便沒有揭穿,跟著一起叫程鯉素的名字,她道:「你能不能陪我出去一趟?」

  這話說完,桌上的其他三人都看著宋陶陶。

  「我……我的衣服都沒有了,這身男子衣裳,我實在穿不慣,我想出去買兩件成衣換著穿,但我不太記得路。程公子,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買點東西?」她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

  這桌上三個人,飛奴一晚上都能不說一句話,肖玨一看就不是個能陪著姑娘買東西的人。就只有禾晏又親切又溫柔,禾晏道:「當然可以!只是……」她看向肖玨,「舅舅,我們今日有什麼事麼?」

  「無事。」肖玨垂眸淡道:「你陪宋二小姐去吧。」

  「謝謝肖二公子!」宋陶陶喜出望外。

  吃過飯,禾晏就同宋陶陶出去了。他們二人走後,飛奴道:「少爺,屬下現在就去跟著他們。」

  「別太近。」肖玨吩咐,「他還帶著宋陶陶。」

  飛奴應下,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麼,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少爺,孫凌的事,就這麼算了?」

  「誰說算了?」肖玨勾了勾唇,「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

  禾晏跟著宋陶陶出了客棧。

  一離開肖二公子,宋陶陶顯然開朗了許多。她湊近禾晏,低聲道:「你為什麼叫肖二公子舅舅?為什麼要自稱程鯉素啊?」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程小公子有事,暫且來不來涼州,所以我替他來了,你可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宋陶陶道:「我當然不會告訴別人!那個廢物公子,定是自己做不到,才讓你來頂替的吧?這種人還想做我的夫君,他怎麼不去做夢!」

  宋二小姐對程鯉素的成見,果然很深。

  「那你叫什麼名字?」宋陶陶問。

  「我現在可不能告訴你,省的說漏嘴。等城裡的事辦完了,我再告訴你吧。」禾晏笑道。

  宋陶陶撇了撇嘴,不太高興,禾晏指著一處成衣店,「你看,那裡有衣裳,要不進去挑一挑?」

  宋陶陶這才轉了心思,禾晏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鬆多久,忽然想到什麼,便暗道糟糕。

  禾晏從涼州衛出來的時候,程鯉素給了她衣裳和簪子首飾,卻忘了給她銀子。禾晏又不敢向肖玨討要,以至於她身上只有一錠當初爭旗的綵頭銀子。她放在身上一直捨不得用,寧願扯程鯉素的衣裳扣子去換茶水喝都不願意動它。宋陶陶才從萬花閣出來,身上盤纏早已被搜刮的乾乾淨淨,哪裡還有錢,只怕今日買的什麼東西,都要禾晏掏錢了。

  這可是她現在的全部家當了!

  好在涼州城不是朔京,沒有那種一件衣裳數十數百兩銀子的裁縫鋪,這裡的成衣算是便宜了,禾晏也不至於買不起。宋陶陶挑了一件,又順手挑了一雙鞋,一支髮釵,一對耳環,禾晏也不能不去付銀子,這一付,便只有一貫銅錢了。

  宋陶陶挑好了衣裳,就順勢在裡面換好了才出來。這一出來,原先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霎時間便成了嬌滴滴的小姑娘。她挑了一件櫻桃紅色的留仙裙,長髮紮了雙平髻,髮帶也是櫻桃紅色的,明眸皓齒,珊珊可愛。

  禾晏看的眼前一亮。剎那間,那點花掉銀子的心疼,便在可愛的小姑娘面前不翼而飛了。

  「真好看。」她衷心的稱讚道。

  宋陶陶臉一紅,側過頭去,嘀咕道:「這裡的衣裳也實在太寒酸了,沒什麼好衣裳。我宋府裁縫做的衣裳,都比這好看得多!」

  禾晏心道,這還叫寒酸?這已經花去她這半年來的積蓄了!

  將原先的衣裳用包袱包好,宋陶陶走出成衣店,「我們再去別的地方逛逛吧。」

  禾晏:「……好。」

  小姑娘的美麗可愛,也是要花銀子的,尤其是這種富貴人家長養出來的小姑娘,禾晏只盼著涼州不要再有什麼吸引宋二小姐目光的東西了,她已經沒錢了。

  老天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這一路上,宋陶陶沒有再有想買的東西。但逛起涼州城來,還是興致勃勃。禾晏一直盡心盡力的陪著她,未見半點厭煩,到最後,這個驕縱的小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問禾晏:「你陪我走了這麼久?會不會有些無聊?」

  「不會。」禾晏笑道:「我正好也想逛一逛。」

  宋陶陶看了她半晌,道:「你真是個好人。」

  禾晏有些詫然她這麼說,小姑娘已經繼續往前走了。她想了想,搖頭笑了。

  對宋陶陶,禾晏的心情除了對小姑娘的照顧,還有一種近乎於長輩般的寵溺。畢竟這姑娘差點就成了她的「未婚妻」。又是她當初不惜離家出走也要成全的人,從某種方面來說,也算改變了她的命運。在這之後的這些年,宋陶陶沒有捲入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好好地長大了。

  禾晏覺得很慶幸,如果當初她沒有那麼做。也許後來宋陶陶也不至於和女子成親,但成親之人,就變成禾如非了。嫁進禾家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嗎?這個家族沒有溫情只有利益,實在不適合宋陶陶這樣的小姑娘。

  但是,禾晏看著小姑娘在前蹦蹦跳跳的背影,有些無奈。當初她離家,也算是「逃婚」,眼下程鯉素也逃婚,宋陶陶還是逃婚,這是跟逃婚槓上了不成?

  她得跟程鯉素好好談談才行。

  ……

  涼州城的孫府,閤府上下一片慘淡。

  孫凌昨夜被送回孫家,孫祥福連夜遍請名醫來給孫凌治傷。雖都是些皮肉傷,卻也著實不輕,得要好好將養幾月。

  孫少爺從小到大,何時吃過這麼大的虧。孫祥福也心情不好,今日一早,便循著錯處懲治了好幾個下人。

  下人們更是不敢行錯一步,府裡靜悄悄的。孫凌躺在床上,孫夫人坐在床邊抹淚,一邊恨恨罵道:「你爹實在太過分了,不過是個武將而已,怎生將你打成這樣?我兒受苦了,這傷不知道要養到何時……」

  孫祥福剛進來就聽到此話,怒道:「婦人之見!什麼叫『不過是個武將而已』,你可知他連戶部尚書的嫡長子說殺就敢殺,戶部尚書都捅到皇上跟前去了,最後怎麼了?最後也只得自認倒霉!昨夜他要是殺了這個不孝子,你以為你能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做!」

  孫夫人被罵的呆住了,半晌才慌裡慌張的道:「他、他真有如此厲害?那咱們現在怎麼辦?是跟他賠禮道歉?」

  「你出去吧。」孫祥福心裡煩悶,擺了擺手,「這些我自會安排。我過來,是問凌兒幾件事。」

  孫夫人淚眼婆娑的走了,孫祥福走到孫凌身邊,看著孫凌蒼白的臉,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道:「你說你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那個閻王。」

  「我……可沒有招惹他,是他那個外甥欺人太甚。」孫凌提到此處,便氣不打一處來,將昨夜發生之事原原本本的道來,末了還道:「我怎麼知道那個程鯉素會突然出手?」

  「那個書僮,到底是不是你看中的女子?」孫祥福問。

  孫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還沒看清臉,姓肖的就到了。」

  「若只是誤會一場還好,若真是此女,程鯉素既然保他,難免會對你有成見。」孫祥福嘆道,「是我不好,沒有將肖玨他們來城裡之事提前告知與你,否則也不至於鬧成如此局面。」

  孫凌從來不關心政事,只知吃喝嫖賭,因此,孫祥福給肖玨下帖子一事,他也並不知道。

  「爹,我們已經得罪了他們,他們不會之後給我們找麻煩吧。」孫凌有些惴惴。

  他在涼州城裡無法無天慣了,不過是仗著有一個知縣老子。但昨夜孫祥福在肖玨面前涕泗橫流的模樣,讓孫凌明白,肖玨並不是孫家能惹得起的人物。

  「別怕,」孫祥福道:「再過幾日,監察御史袁大人就要到了。袁大人是徐相的人,徐相和肖玨素來不和,或許,我們能在此做些文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27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三章 袁寶鎮

  禾晏陪著宋陶陶一直逛到傍晚才往客棧走。

  路上有個賣糖葫蘆的,草人上面插著紅彤彤的糖葫蘆,看著就覺得甜。禾晏將最後幾個銅板掏出來,同小販買了幾串,拿了一串最大的遞給宋陶陶:「餓了吧?先吃點這個墊墊肚子,等回了客棧我們吃點好的。」

  天可憐見,她一路上都在盤算若是宋陶陶想去酒樓裡吃東西,她的錢不夠該怎麼辦?好在大約早上吃的太飽,小姑娘又挑剔,一路竟沒有想吃什麼,只坐下來喝了幾杯茶吃了兩塊糕,用了幾個銅板。

  宋陶陶接過糖葫蘆,看向禾晏:「今日辛苦你了,」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涼州城根本無甚好逛的,東西也都一般般,若不是為了躲肖二公子,我也不會讓你陪我到這麼晚。」

  「哈啊?」禾晏自己也拿了一串糖葫蘆,咬了一個放在嘴裡,山楂酸澀,蜜糖清甜,和在一起酸酸甜甜,令人口舌生津,禾晏感慨真是許久未吃這樣孩子氣的東西了。她問:「怎麼?你不喜歡肖都督嗎?」

  「也不是不喜歡,就是……有點怕。」小姑娘扁了扁嘴,「好像在他面前,人人都會變得很自卑。」

  禾晏聞言樂了,自卑?宋陶陶如此,還是年紀太小的緣故。禾晏笑道:「可他長得好,又厲害,小姑娘不都喜歡這樣的嗎?」

  少年時候,賢昌館每日門口有許多姑娘偷偷過來看肖玨,禾晏還沒見過哪個姑娘不喜歡他的,宋陶陶如此,已經算是很特別了。

  「我同他們不一樣。」宋陶陶輕哼一聲,「他們只知道看外表皮囊,可這般冷的人,又不會說甜言蜜語,過日子會很糟心的。我不喜歡這樣的,我喜歡溫柔的,」她說著老成的嘆了口氣,很遺憾的道:「肖大公子那樣的就很好,可惜他已經娶妻了。」

  禾晏一個山楂含在嘴裡,差點嗆住了。

  什麼?肖玨還想做外甥媳婦的舅舅,殊不知人家心裡想的卻是做他的大嫂!

  宋陶陶不愧是差點做了她「小未婚妻」的人,看人居然如此不同。禾晏道:「其實肖都督有時候也還是挺溫柔的……不過如你這般不喜歡的他的人不多見。」她心中一動,有心想從宋陶陶嘴裡套出點什麼,就問,「你可知如今與他齊名的飛鴻將軍,你可見過他?」

  「飛鴻將軍?」宋陶陶道:「你說的是禾家大公子吧?之前說臉上有傷無法見人,成日戴著個面具裝模作樣的那位?」

  禾晏:「……」

  「也難得他十年如一日的戴面具,我逃婚之前見過他,那時候他已經摘了面具,看著長得也還行。你可知他為何戴面具?」宋陶陶問。

  禾晏:「為何?」

  「自然是給自己尋個噱頭了。你想,他早不摘面具晚不摘面具,偏偏在陛下賜封,面聖之前摘了。說是得逢神醫相助治好臉上的傷疤,可哪有神醫治的連一點疤痕都看不出來的?這麼多年,大家都知道禾大公子貌醜可怖,陡然間摘下面具,是個翩翩公子,這多離奇,於是原本五分的長相,就變成七分了。」

  禾晏在心裡忍不住給宋陶陶鼓掌,說得好有道理,要不是她自己就是那個戴面具的人,都快相信宋陶陶說的是真的了。

  「那你覺得飛鴻將軍和肖都督比起來,如何?」

  宋陶陶想也不想的回答:「那當然是肖二公子了,禾家那位公子生得不如肖二公子好看!」

  行吧,這世道到底還是以貌取人。

  禾晏赧然開口:「我沒見過飛鴻將軍,我與他還是同姓呢,一直想親眼看一看他,不知此生有沒有機會?」

  「那當然有機會了,不過那個禾大公子如今很得聖上看重,我離京之前,陛下就常常召他入宮。之前他堂妹過世,禾大公子幾日沒上朝,陛下還贈了不少東西。」

  禾晏的笑容有些勉強:「你說的,可是許大奶奶?」

  「她是嫁給了姓許的人嗎?我也不不太清楚,她叫什麼我也不知道,這位姐姐之前並不在朔京,京城裡認識她的人很少,也沒有相熟的姐妹。就知道是飛鴻將軍的妹妹,才嫁人一年,就得了怪病瞎了,瞎了後自己在府裡逛園子,下人沒注意,跌進池塘裡溺死了。」宋陶陶唏噓道:「真是可憐。明明有飛鴻將軍這個哥哥做靠山,怎麼都不會過的差,只能說命苦。她叫什麼來著,禾什麼?哎,我真記不得了。」

  禾晏心道,她叫禾晏,可惜的是,這個名字,注定要被淹沒在飛鴻將軍禾如非的名下,世人知道的,只是那個天生體弱,被送到莊子上長養的禾家小姐,飛鴻將軍的妹妹。她的名字,沒有人記得。

  「那許大爺呢?」禾晏問:「許大奶奶死了後,他又如何?」

  「我平日裡在府裡,不愛聽這些事情。隱約記得姐妹們提過,那個禾小姐的丈夫,在禾家小姐死了後,很是消沉了一陣子,著實情深。不過這種事,誰知道呢,」宋陶陶在這種事上,倒是有種超乎年紀的通透,她說:「男人的話,幾時能當真?說不準今日還在緬懷,明日就迎新人入府了。」

  禾晏苦笑:「你說的,極有道理。」

  「你怎麼突然問我這些?」宋陶陶道:「可我知道的確實不多,你若是真想知道,應當去問肖二公子,他們同為武將,既是同僚,知道的應該比我多。」

  禾晏心想,那還不是怕肖玨懷疑麼?眼下就已經不當她是自己人了,再打聽打聽禾家的事,肖玨怕是能將她的底都給翻出來。莫要自己還沒查出來什麼,先被揭穿女子的身份,連軍營都沒得待,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客棧門口,禾晏與宋陶陶上樓,宋陶陶道:「今日真是謝謝你了,我先進去換衣裳休息片刻,等下你陪我一起吃東西吧。」

  禾晏笑道:「好。」

  這姑娘雖有大小姐的習慣,喜愛吩咐人,卻也並不令人討厭。禾晏待她走後,沒有回房,敲了敲隔壁的房門。

  今日很好,房裡有人應答:「進來。」

  禾晏一進去,就看見坐在桌前的肖玨。他正拿白絹擦拭面前的古琴,禾晏定睛一看,正是被她壓壞了的晚香琴。

  「都督,這琴修好了?沒壞吧?」禾晏湊過去,低聲問道。

  肖玨懶道:「何事?」完全一副不欲與她多說的模樣。

  禾晏將背著的手從背後拿出來:「看!我今日出門給你帶了禮物!我雖然是陪宋姑娘買東西,可心裡還是惦記著你,這糖葫蘆送你!」

  肖玨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糖葫蘆:「拿走。」

  這麼不近人情,禾晏道:「別呀,我已經嘗過,可甜了!」

  「我不吃甜食。」他漠然道。

  禾晏瞧著他,心中腹誹,裝什麼裝。當年一同在賢昌館時,這人隨身帶著一個小香囊,當時與他相好的少年去搶,他護的緊。禾晏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結果後來才發現,就是一袋桂花糖。

  他每月兩天回家,再來賢昌館時,香囊裡又是鼓鼓的了。一個少年時便桂花糖不離身的人,現在跟她說他不吃甜食。這人怕不是在嫌棄這是用兩個銅板買的?

  「你若不吃,就給飛奴大哥吃。」禾晏將糖葫蘆往桌上的筆筒裡一插,話鋒一轉,神情又軟下來,討好的笑道:「都督,我還有件事想與你商量。」

  肖玨看向她,目光無波無瀾。

  禾晏厚著臉皮繼續說道:「我今日陪宋姑娘出去,宋姑娘要買衣裳買首飾,之前爭旗得的銀子都已經花光了。我尋思著宋姑娘是你的外甥媳婦,就是你的親戚,我給你親戚買東西,這銀子雖然不該我出,可我對都督一片赤誠,怎麼能讓都督破費?就是……我現在自己也沒錢了,若是宋姑娘要再買個什麼,您能不能賞點銀子給我?我出去買東西沒錢,也不好丟了您的臉面是不是?舅舅?舅舅?」

  少年笑的格外諂媚,一雙眼睛閃著慧黠的光,如同少時獵過的一頭狐狸崽子。明明是會咬人的,可從人手裡討食吃的時候,便裝的格外乖巧溫順。

  肖玨冷眼看著她,不為所動。

  禾晏問:「行不行啊?」

  這人回答的非常無情:「不行。」

  「……真不行?」她猶自不甘心。

  「不行。」

  禾晏直起身子,恨恨的盯著他。她上輩子投軍的時候,曾聽人說過,一個人真正成長的那一刻,是從借錢開始。禾晏如今深以為然,她都如此低三下氣了,肖玨那麼有錢,居然一點也不給,他這是故意針對自己的吧!

  肖玨抬起頭,神情平靜,嘲道:「我還記得我不是你舅舅,你是不是忘了,宋陶陶是程鯉素的未婚妻,不是你的。」

  這話說的,禾晏想了半刻才想明白,她道:「你不會以為我對宋姑娘……」

  肖玨垂眸,繼續擦拭琴身,「希望你還記得自己是誰。」

  禾晏差點在心中破口大罵了,瞧瞧這說的是人話嗎?肖玨這是怕自己搶了程鯉素的未婚妻?笑話,當年若不是她主動離家,現在程鯉素哪來的這個未婚妻?還有,肖玨一心想做人家的舅舅,知道人家小姑娘想做他的大嫂麼?人家志不在此,他懂什麼?

  禾晏心中生著氣,皮笑肉不笑道:「我當然記得我是誰,我是涼州衛爭旗得了『第一』的禾晏嘛。」她把「第一」兩個字咬的很重,又道:「都督不願意給銀子,就罷了。」她轉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麼,驀地轉身,一把抓起桌上的糖葫蘆,「反正都督也不愛吃甜食,這糖葫蘆,我還是拿走自己吃吧。」

  她洩憤似的咬了一大口下來,一邊嚼得「嘎吱嘎吱」響,一邊往外走,嘴裡還含糊道:「什麼右軍都督,就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肖玨:「……」

  外頭的飛奴剛好進來就聽到了這麼一句,望著禾晏走遠的背影,有些不解的回身將門掩上了。

  肖玨抬頭看向他。

  「少爺,他……」

  「無事,」肖玨打斷他的話,「今日可有收穫?」

  飛奴搖了搖頭:「禾晏一直陪在宋二小姐身邊,這一日也沒做什麼,就是在街邊逛逛買東西喝茶,未曾與人見面。」

  肖玨點頭:「我知道了。」

  「會不會與他接應之人並不是涼州城裡的人?」飛奴問,「我總覺得這個禾晏有點奇怪。」

  身手異乎常人且不說了,明明是新兵卻懂得陣法也不說了,但偏偏又沒有被捉住把柄。可見他對肖玨的態度,真是膽大極了。尋常人……不會如此吧?

  「他在我身邊,不至於出錯。你告訴赤烏,讓他來這裡接人。」

  「少爺可是想讓赤烏陪在宋姑娘身邊?」飛奴問。

  肖玨點了點頭:「袁寶鎮快到涼州了,宋陶陶不適合同行。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他淡道,「我們得做好萬全準備。」

  飛奴應下:「屬下明白。」

  ……

  接下來的幾日,就過的很是愜意了。

  大約是第一日逛得太久,宋陶陶手上傷也沒完全好,這幾日都懶得出門。肖玨和飛奴還是白日裡常常不在,禾晏不好將宋陶陶一人扔在客棧,便只能陪著。

  小姑娘倒是好哄,與她隨便說些從前從軍時候遇到的奇人奇事,就聽得認真的不得了。聽累了隨意在客棧樓下吃點東西,一日日也就過去了。禾晏自己是很想跟著肖玨他們一起出門,順便打聽些消息,奈何人家根本不帶她,分明是要排外,幾次下來,禾晏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懶得往前湊了。

  這趟來涼州,實在不怎麼划算。唯一的盼頭,也就是那位監察御史袁寶鎮了,禾晏從來沒有如此這樣期盼一個人到來過,好在三日後,那位袁大人終於是到了涼州城。

  這天上午,飛奴帶了一個人過來。

  這也是個侍衛模樣打扮的年輕人,名叫赤烏,應當也是肖玨的心腹。他過來,是要帶宋陶陶離開。

  「你暫時不能留在這裡,赤烏會送你去安全的地方。涼州的事了了,我再來接你。」肖玨道。

  宋陶陶看向禾晏:「那……程公子不跟我一起嗎?」

  另幾個人的目光頓時朝禾晏投來,尤其是肖玨,眸光冷的不得了。禾晏霎時間就懂得了「你自己的麻煩自己處理」的含義。

  她只好站出來,對宋陶陶笑道:「我要同肖二公子去做一件事,暫時不能陪你了。你放心,這位……赤烏大哥會保護好你的。」

  「什麼事,危險嗎?」宋陶陶又問。

  禾晏尷尬之餘,又有些感動,孩子沒白疼,還知道問她危不危險,她笑道:「有肖二公子呢,不危險不危險,你放心吧。」

  「那你千萬小心。」宋陶陶叮囑完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禾晏回過頭,對上的就是肖玨嘲諷的目光,她道:「我真沒做什麼……」

  肖玨轉身就走,禾晏忙追上去,「舅舅,你別惱,宋姑娘雖然只問了我安不安全,沒有問你,絕不是因為覺得你性子太冷不好接近,而我親切溫柔討人喜歡,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閉嘴。」肖玨停下腳步,審視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哂道:「你有心思廢話,不如想想晚宴時怎麼才能不穿幫。程鯉素再怎麼說也是右司直郎府上的少爺,而你,」他意味深長的瞥她一眼:「裝得像嗎?」

  撂下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禾晏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人又嘲笑她了。她衝著肖玨的背影吼道:「右司直郎怎麼了!」

  說到底,她也是禾家出來的少爺,誰還不是個官兒了!她裝大戶人家的少爺裝了這麼多年,什麼裝不了?今夜非要讓肖玨刮目相看不可。

  ……

  涼州城門,一輛馬車在人群中顯得格外顯眼。

  這馬車裝飾的十分華麗,單是外頭,便用了上好的刺繡,繡著大幅山河圖。草叢中還有一隻白鶴,白鶴的眼睛竟是用黑晶做的,尤其精緻有趣。

  有人撩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不過片刻,就將馬車簾放了下來。

  袁寶鎮拿帕子掩鼻,道:「這涼州城,風沙果真大,比起京城來差遠了。」

  他如今四十有餘,事實上同孫祥福年紀也差不多多少,可比起孫祥福來,保養的實在得當。衣衫整潔精緻,面白無鬚,說話的時候含著三分笑意,很和氣的模樣。

  「你說,肖玨來這種地方,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他問身邊人。

  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名侍衛模樣的人,模樣生的平庸,身材亦是瘦弱,若不是掌心虎口處的厚厚繭子,旁人只會以為這是個普通小廝而已。

  「不知道。」這侍衛答道。

  「罷了,反正今日就要見到了,待見了面,我再親自問問他。」袁寶鎮笑道,「哎,前面是不是孫家的人來了?」

  孫祥福親自來接人了。

  袁寶鎮面上就顯露出一點滿意的笑容來,「不錯,不錯,這個孫知縣,很懂禮。」

  孫祥福看著停下來的馬車,擦了擦汗。本來監察御史到涼州,他雖不能怠慢,卻也不至於到城門口去迎接。只是如今他已經得罪了肖玨,若是再將袁寶鎮給得罪了,就一點活路也沒有了。他還指望著袁寶鎮給他撐腰,給肖玨吃點苦頭。自然得拿出十二萬分的心力來討好眼前這人。

  袁寶鎮一下馬車,孫祥福就迎了上去,拱手道:「袁大人來此,下官有失遠迎,怠慢之處,還請大人不要怪罪。」

  「哪裡的話,」袁寶鎮笑的和氣,「我見孫大人十分親切,孫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兩人說笑一陣,孫祥福就道:「既然如此,就先請大人到府上歇下吧。」

  袁寶鎮來涼州,是要暫且住在孫府上的。兩人又一道上了孫祥福備好的馬車,車上,袁寶鎮就問:「聽聞如今右軍都督已經到了涼州,不知現在可在府上?」

  「肖都督暫且住在涼州城裡的客棧,說是有要事在身。今夜才到府上,說起來,下官還有一事要請袁大人幫忙。」

  袁寶鎮目光一動,笑容卻一如方才,只問:「孫知縣是在為何事苦惱?」

  「正是肖都督一事。我那不孝子,之前不小心衝撞了肖都督的外甥,我怕肖都督因此對我生出怨忿,今夜既然設宴為袁大人接風,還望袁大人在其中說和,將此事誤會解開。」孫祥福一臉赧然。

  他雖然沒有明說究竟是何事,袁寶鎮也能猜到幾分。一個在涼州隻手遮天的知縣,能養出的兒子自然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那肖玨的外甥是右司直郎的小少爺,兩人起衝突,只怕孫少爺注定吃虧。

  他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道:「我看孫知縣是將此事想的嚴重了。那肖都督又不是不講理之人,既是不小心衝撞,說清楚就是了。怎會還記恨在心?」

  「話是這麼說,」孫祥福抹了把汗,賠笑道:「可肖都督……當年不也是這般處置了趙諾嗎!」

  此話一出,袁寶鎮臉色就變了。

  當年肖玨碑堂斬首戶部尚書嫡長子趙諾一事,大魏人人皆知。只是時間過得太久,旁人又當他是年少氣盛,便也漸漸忘記。如今被孫祥福一提起,袁寶鎮就又想起來。當初趙諾出事的時候,趙尚書第一個找到的人,其實是徐相。徐相遞了帖子,趙尚書上金鑾殿,對著陛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陛下同情之至,卻也沒有處置肖玨。

  「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當時的徐相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此子不除,日後必成我心腹大患。」

  他們想的都是趁著肖玨年少還未長成的時候速速將他除去,可自他帶著南府兵去了南蠻,就再也沒給旁人留下這個機會了。他成長的速度驚人,不過幾年時間,當年那個斬殺趙諾,世人皆認為不可理喻之人,現在再去做這些事,旁人也會覺得稀鬆平常。

  這就是肖玨在這幾年裡,所做的成果。

  他比肖仲武要厲害得多,也要年輕得多。

  「大人,袁大人?」見袁寶鎮神情有異,且沉默不語,孫祥福不明所以,惴惴不安的開口。

  「無事,我只是想到了別的事而已。」袁寶鎮笑道,「既然今夜肖都督來赴宴,我就替你跟他說一說,只是肖都督這人的脾性,我也摸不清楚,若是他不聽我的,你可別記怪。」

  「哪裡哪裡,」孫祥福感激涕零,「袁大人願意開這個口,下官就已經很高興了。」

  袁寶鎮笑著搖頭,心思早已飛到了別的地方。

  肖玨再如何厲害又怎樣,他此次來涼州,也就是為了替徐相除去這個心腹大患而已。

  但願一切順利。

  ……

  到了傍晚的時候,禾晏要同肖玨出門了。

  他們此去,就是去孫祥福府上,因此才要把宋陶陶送走,否則孫凌看到宋陶陶,或是宋陶陶看到孫凌,指不定要出什麼岔子。

  因是要赴宴,禾晏便特意換了一件很「程鯉素」的衣裳,蜜和色的袍子,袍角依舊繡了一尾紅鯉,程鯉素穿這衣裳穿的可愛天真,禾晏穿著又是不一樣的感覺,瞧著明朗疏闊一點,但也是個清俊少年。她又挑了一隻同色的簪子插在腦袋上,還不忘拿上那把摺扇,半開摺扇橫於胸前,再看銅鏡裡的人,自覺頗為滿意。

  待整理好之後,禾晏才一腳誇出門,甫出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肖玨。

  他也換了身衣裳。是件深藍暗紋的雙鶴錦服,今日沒有戴金冠,只插了一支紫檀木簪,瞧著是清簡,細細看去,料子刺繡皆是上乘。他本就生的格外俊美,如此裝束,便少了幾分冷漠,多了一絲英秀,玉質金相,實在是個矜貴優雅的勳貴公子。

  禾晏心裡想,原先那個明麗的美少年,終是長成了這般秀逸的美男子,看起來像是沒變,看起來,又好像和過去全然不同。

  肖玨一側身,對上的就是禾晏略有些發呆的目光,他勾了勾唇,道:「把你的口水擦乾淨。」

  禾晏下意識的擦了擦,隨即回過神:「哪有?」

  「你看起來像個傻子。」他話裡話外都是嫌棄,「還想瞞過袁寶鎮?」

  禾晏一聽此話就不服氣了,「唰」的一下展開摺扇,十分風流,她走到肖玨身邊,淺笑盈盈,低聲道:「我這個樣子,若是在朔京,不敢提都督,至少也該與程公子相提並論。否則,宋姑娘臨走時為何獨獨囑咐我,而不是囑咐你?」

  少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睛晶亮如星辰,卻還是止不住的傻氣,肖玨嘲道:「因為你蠢。」

  「什麼?」

  「蠢人總是需要諸多提醒。」

  禾晏蹙眉,「舅舅,你是是不是特別討厭我?」這個人,一日不擠兌自己能死嗎?

  「你是我外甥,我怎麼會討厭你。」肖玨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吩咐飛奴,「出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37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四章 宴無好宴

  孫府位於涼州城城西的中央,周圍距離坊市不遠,但又不會過分嘈雜。四處的宅子都修的又大又漂亮,肖玨不喜乘車,兩人就一道乘馬前去。飛奴沒有跟著,不知道在何處。他既沒有如赤烏一般護著宋二小姐,也沒有跟著肖玨一起赴宴,禾晏猜測,大概是幫肖玨辦事去了。

  沒有了飛奴,同行之人便只剩了禾晏與肖玨兩人,平日裡飛奴雖然寡言,但禾晏與他說話,好歹還能搭上兩句。單獨與肖玨待在一起,禾晏就莫名緊張起來。好在他們騎馬趕路,也不必說什麼話,大概三炷香的功夫,已經到了孫府門口。

  孫府門口的小廝見到他們二人,應當是提前得了孫祥福的招呼,立刻熱絡的迎上前來,道:「這位應當是肖都督吧?這位是程公子?老爺已經在前堂等著了。」他接過肖玨與禾晏的馬,一邊吩咐另一個婢子:「映月,帶肖都督和程公子進去吧。」

  那名叫映月的婢子生的亦是十分貌美,本來已經九月,秋日的夜晚早生出涼意,卻只穿了薄薄的紗衣,若說沒穿,還是多了一層,若說穿了,這能遮得住什麼?禾晏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給這姑娘披上一件外裳,他們兵營裡的漢子就曾說過,年少時候常打赤膊,年老時候,難免時常腿疼腰疼的。何必呢?

  映月開口了,聲音婉轉若黃鶯出谷,「都督請隨奴婢來。」一邊說,一雙含情脈脈的雙眸盯著肖玨的眼睛,嬌的能滴出水來。

  禾晏縱然是個傻子,也明白這婢子是瞧上肖玨了。好吧,這世道上畢竟如宋陶陶不一般的姑娘不多,世人皆俗人,肖玨那張臉長得還挺能唬人的,對他鍾情的姑娘數不勝數,禾晏早該料到。

  不過任你落花有意,郎心似鐵,肖玨看也不看這婢子一眼,反是側頭瞥了一眼禾晏,冷聲道:「發什麼呆?」

  「啊?」禾晏回過神,見他已經往前走去,連忙跟上。心道這人果真有病,放著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看,找她的茬做什麼?

  兩人隨這婢子一同跨入孫府的大門。

  孫府修繕的十分豪奢。

  京官們的宅子,禾晏不是沒有見過,也就那樣。禾家雖然比不得肖家,但也算個官兒,在朔京叫得出名字,孫府竟能和禾家修繕的不相上下。可這不是朔京,而是涼州,孫祥福也不是京官,只是個知縣。

  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話說的不假,禾晏看著那些山石盆景,琉璃玉瓦,不覺心中驚嘆。一個知縣的俸祿如何買得起這些,孫祥福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也是,看孫凌那德行,孫家父子在涼州作惡不少,幾乎就是半個土皇帝了。

  她心裡思忖著,殊不知自己的模樣,亦被身邊人看在眼裡。

  肖玨眸光微動。

  少年人穿著程鯉素的衣裳,卻不如程鯉素跳脫天真。雖說人靠衣裳馬靠鞍,但一個底層的新兵,去裝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無論如何都會露出馬腳。做過的事,見過的人,會鐫刻在人的身體中,成為清晰的痕跡。

  每個人的痕跡都是不同的。

  禾晏的眼中有感慨,有沉思,唯獨沒有瑟縮和緊張。倘若第一次做這種事,去這種地方,這樣的反應,未免說不過去。

  正在這時,映月已經停下腳步,沖裡頭道:「老爺,肖都督與程公子到了。」

  頓時,裡頭響起孫祥福誇張的聲音:「肖都督來了!下官還怕都督與小公子不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禾晏抬眼望去,這人誠惶誠恐的模樣,哪裡還有前幾日在客棧裡初見時候的威風,做官做成這個樣子,也不怕人笑話。

  孫祥福不等肖玨說話,又側身回頭,露出身後的人,笑道:「袁大人也已經到了。」

  這就是袁寶鎮?禾晏朝他看去。便見個面白無鬚的中年人正衝他們和氣的笑,霎時間,就與禾晏記憶中的樣子重疊起來。

  她第一次見到袁寶鎮的時候,是在禾家的書房外,那時候禾如非已經去領了功勛,脫下面具,真正成為了「飛鴻將軍」。而她作為禾家二房的小姐,等著日子就要嫁入許家。她當時看見此人,還愣了一下,沒料到禾如非這麼快就在朝中交到了友人。

  她後來問禾如非那人是誰,禾如非說是當今監察御史袁寶鎮。

  「你和他在一起,是要做什麼事嗎?」禾晏當時只是隨口一說。

  禾如非看向她,古怪的笑了一下,他道:「你現在要做的是繡好你的嫁衣,而不是管這些事。禾晏,」他湊近了一點,語氣裡含著禾晏無法理解的莫測,「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禾家二房的小姐,是女子了。」

  禾晏不以為然,她又不會刺繡,嫁衣也不是她在繡。只是禾如非話中的意思她也聽懂了,禾如非在警告她,讓她莫要再和飛鴻將軍扯上聯繫。

  是怕被人發現真相嗎?禾晏心中冷笑,可笑她當時,竟沒發現禾如非話中的重重殺機。

  如今乍然見到堂兄的這位友人,她應該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等禾晏想清楚,袁寶鎮已經上前,先是沖肖玨拱手行禮:「都督。」隨即又看向禾晏:「這就是程公子了吧?」

  禾晏盯著他,露出一個驚訝的笑容:「袁大人。」

  「早就聽說小程公子少年英武,器宇不凡,如今一見,果不其然。」袁寶鎮笑眯眯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禾晏:「……」

  程鯉素不是京城有名的「廢物公子」嗎?虧得這人說的下去,明白了,要在大魏做官,大抵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

  禾晏只好道:「過獎,過獎。小子慚愧。」

  他二人在這裡客套的談話,孫祥福搓了搓手,侷促的開口:「都督,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肖玨:「何事?」

  「犬子前些時候不是衝撞了都督和小公子嗎?」孫祥福顯得十分不安,「雖然下官教訓了他,但這孩子自己心裡十分愧疚,想親自來跟都督和小公子道歉。下官想,他既然知道錯了,下官就腆著這張老臉來求都督,好讓這不孝子有個道歉的機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袁寶鎮在一邊幫腔,笑眯眯道:「況且此事只是一個誤會,將誤會解開就是了,都督不會計較的。你快叫孫少爺過來,與肖都督澄清就好。」

  「果真?」孫祥福激動地對小廝吩咐:「快去叫少爺過來!」

  禾晏見他們二人一唱一和,根本沒過問肖玨就自己把戲唱完了,就知道這兩人定然事前已經商量好。這袁寶鎮,看來和孫祥福是一路貨色,也是,能和禾如非走得近的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那孫凌就跟等在堂廳外面似的,這話沒說完不久,就隨著婢子進來。一進來就「撲通」一聲給肖玨跪下,禾晏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了。

  這人之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如今不過幾日,看著就憔悴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是大病了一場,穿著極其簡樸,對著肖玨行了個大禮,虛弱的開口道:「之前是我不懂事,與程公子起了爭執,如今我已知錯,還望都督和程公子能原諒我年少輕狂,我定重頭改過,永不再犯。」

  年少輕狂是這麼用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年少了啊。禾晏才不信這人幾日時間就真能做到永不再犯,她看向肖玨,肖玨神情漠然,既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氣氛一時僵住了。

  這個圓場,禾晏還是要打的。反正都是唱戲,這戲不唱下去,宴席上豈不尷尬?她笑眯眯的盯著孫凌的髮頂,道:「這是說的哪裡話,當日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孫少爺不必放在心上。就是日後可不能再認錯人了,這次遇到我和舅舅還好,要是遇到的是什麼獨斷專行的人,你縱然是道歉一百次,也不會有結果。」

  他一說話,孫祥福便鬆了口氣,趕緊罵孫凌道:「還不快謝謝程公子。人程公子比你還年少,比你有出息多了!」他大概也是沒得可誇的了,乾巴巴的拋下一句:「日後多跟程公子學學!」

  孫凌又趕緊對禾晏說了一堆好話,聽得禾晏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實在不愛聽這些話,這假的,真能唬的了人?

  將這一齣「知縣少爺負荊請罪」的戲碼唱完,孫凌就回屋去了。據他爹說,上次孫凌回家後還受了一頓家法,重病一場,下不得床,今日是撐著身子過來給肖玨請罪。如今罪請完了,還得回床上躺著。

  禾晏笑道:「那孫少爺快去快去,莫要傷到了身子。」

  這是怕在宴席上又起了什麼么蛾子,畢竟他這兒子瞧著就是個惹禍精。

  等孫凌走後,孫祥福便道:「肖都督請坐,程公子也請坐,等天色再晚一點,府中設有歌舞,到時候再一同入宴賞舞。」

  禾晏挨著肖玨坐下來,接下來,便都是孫祥福說話。話說的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問禾晏與肖玨在涼州城裡住的習不習慣,涼州城最近天氣……總歸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寒暄。

  禾晏的心思,卻一直都在袁寶鎮身上。

  袁寶鎮與禾如非,應當算得上是友人吧?至少她見袁寶鎮出入禾家,可不止一次。且與禾元盛父子的態度,也不像是點頭之交。那麼此次袁寶鎮到涼州來,禾如非可知道?定然是知道的了。若是好友,或許臨走之前還會踐行,那禾家近前是個什麼情況,禾如非接下來一段日子的打算,袁寶鎮應當也清楚。

  但袁寶鎮如何能與她這個「程鯉素」說這麼多?

  禾晏想的出神,忘了掩飾自己的眼神,那袁寶鎮也不是常人,餘光一掃,便察覺出禾晏一直盯著自己看。他倒也什麼都沒說,仍然笑眯眯的側耳聽著孫祥福說話,偶爾搭上兩句,一眼看起來很是平常。

  等又過了一陣子,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孫祥福站起身,笑道:「我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到堂廳入宴吧。」

  這自然沒有異議,孫祥福走在最前面帶路,禾晏與肖玨在後,袁寶鎮在她的右邊。禾晏想著禾如非的事,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袁寶鎮身上。

  她正想著事,冷不防忽然間,袁寶鎮側過頭來,他是官場中人,多有城府,此刻不笑了,一雙眼睛閃爍著攝人的精光,著實嚇人,竟是將禾晏逮了個正著。

  禾晏心中一驚,暗道被發現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覺得自己手臂被人輕輕一扯,下一刻,一個人擋在她身前。

  肖玨冷淡的嗓音落進她耳中:「好好看路。」

  她訝然望去,肖玨比她高,這樣一來,袁寶鎮駭人的目光,便全被他擋住,一點也看不見了。肖玨亦是看向對方,彎了彎唇角,「袁大人一直盯著我外甥看做什麼?」

  袁寶鎮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道:「沒有,都督大概是看岔了。」他轉過身,不再去看禾晏,彷彿剛剛發生過的事,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肖玨繼續往前走了,禾晏怔了片刻,跟了上去。心中卻有些異樣,那一句「我外甥」,雖然指的是程鯉素,但護的是她,這種上頭有人護著的感覺,她很久沒有過了。

  或許,從來都沒有過。

  等到了堂廳,宴席已經設好,四處分設矮長席,禾晏挨著肖玨坐了下來。中間堂廳處空著的地方,大約是為了接下來的歌舞。禾晏其實不大明白,何以這樣的宴會,中間都要請貌美女子來歌舞助興?須知真正的大家,才不屑與此道。

  但孫祥福畢竟不是真正的大家。

  再一看桌上的菜餚,禾晏不禁咋舌,什麼祥龍雙飛、佛手金捲、鳳尾魚翅、乾連福海參。京城中的三品官眷府中做宴,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看來孫家的日子,過的可是十分滋潤。

  她又側頭去看肖玨。不得不說,平日裡肖玨冷著一張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到宴席上,倦懶的坐著,便少了幾分淡漠,骨子裡的幾分閒散,全被勾勒出來。禾晏倏而想起,這人本就是京城中真正的少爺,少時也曾如此今日赴酒會,明日宴良夜,公子做派十足十,如此,宴席中的他,頓時就有了少時肖家小少爺的影子。

  「你看我做什麼,」肖少爺嘴角勾著,聲音低低,落到禾晏耳中,「小心露餡。」

  禾晏輕咳一聲,「我被舅舅的風姿所驚,一時走神而已。」

  她慣來會拍馬屁,莫名其妙的話張口就來,肖玨也懶得理會她。正在這時,袁寶鎮就開口了,他道:「肖都督與程公子的感情,倒是極好。」

  「自己人,當然好。」肖玨不鹹不淡的回答。

  袁寶鎮本就是為了尋個話頭,當然也不會在意肖玨的態度。他拿起桌上的酒盞,笑道:「我一直不明白,涼州苦寒之地,肖都督在朔京好過此處多矣,何以會來涼州駐守?」

  禾晏聞言,心中一動,她也好奇這個問題。肖玨如今是右軍都督,整個南府兵都在他手中,完全不必帶一支新兵來此。當初禾晏還以為他是被貶職了,可看他在孫祥福面前的囂張模樣,倒也不像是被貶職。

  肖玨看了一眼袁寶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笑了,他反問道:「袁御史以為,我是為何?」

  這人怎麼又把球給踢回去了。

  袁寶鎮也是個厲害人,面上笑容絲毫不變,立刻用起來官場中人人必備的能力,說鬼話,他道:「我想都督定是擔心新兵難帶,換了旁的將領未必能帶好,都督向來不懼艱苦,才主動請纓來涼州駐守。」

  半晌,肖玨才道:「是嗎?」他漫不經心的問:「御史大人的意思是,覺得本帥到涼州是好事了?」

  「當然。」

  肖玨瞥他一眼,漠然笑道:「我以為袁御史要說的不是這個。」

  「哦?」袁寶鎮笑問:「肖都督這是何意?」

  「末大必折,尾大不掉。」他意味深長的開口,「袁大人難道不是因為這個,才親自跑一趟涼州?」

  氣氛登時凝固了,孫祥福一句話都不敢說,夾著尾巴做人。袁寶鎮的笑容也險些堅持不下去,禾晏側頭看著肖玨,心裡頭忍不住給肖玨叫了一聲好。

  你恭維我,我恭維你這種話說的,實在沒什麼意思。都是假話,一場宴會到結束,也得不出什麼有用的事。看人家肖二公子多厲害啊,一句話堵得別人啞口無言。

  這宴上的暗藏的玄機,早就該如此坦蕩蕩的擺在檯面上!

  袁寶鎮頓了片刻,才笑道:「肖都督真會說笑,我來涼州,不過是奉命巡視而已。」

  肖玨不置可否。

  「不知都督衛所新兵操練的如何?」袁寶鎮又問:「是否已有良兵強陣?」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這也是袁御史巡視的內容之一?」

  袁寶鎮雖過去聽過肖玨的名聲,與他打過照面,但這般真正坐下來交談還是第一次。因此,也才頭一回真正領教了這位少年殺將的桀驁不馴。難怪當年殺趙諾,誰說都不頂用,光是和這位少爺坐下來說話,便已經身心俱疲。

  他慣來保持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堅持不下去,只道:「我也是關心關心。」

  「袁御史關心的,恐怕不止涼州新兵,」肖玨慢悠悠道:「南府兵,九旗營,不如也一道關心關心?」

  這話袁寶鎮沒法接。

  孫祥福左看看,又看看,兩位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但也不能讓好端端的宴席充斥著這般刀光劍影,便忐忑著出來打了個圓場,「我說,兩位大人都已經說累了吧,不如先停下來,欣賞欣賞歌舞?吃點東西,這酒是葡萄春,新釀的,諸位嘗一嘗。」他又吩咐身邊的婢子,「快叫映月過來。」

  不多時,便有幾位貌美少女踏入堂廳。為首的,正是方才引禾晏他們入場的婢子。她這時又換了身衣裳,紅裙上繡著叢叢梅花,水袖長長,重新妝成,方才只是嬌滴滴的美人,此時卻有了豔光四射的絕色之相,只是同樣的,依舊深情款款的看著肖玨。

  合著坐這兒這麼多人,禾晏且不說,好歹袁寶鎮也是個官兒,這姑娘獨獨盯著肖玨一人看是怎麼回事?這目標也太明確了吧?禾晏心裡想著,去看肖玨,就見這人目光裡冷的如冰,一點都不為所動。

  禾晏覺得,他看飛奴的眼神,都比看這姑娘柔和,肖玨莫不是有什麼問題,比方討厭女人之類的?

  她這般想著,映月已經帶著其餘幾個侍女,盈盈行禮,道:「奴婢們獻醜了。」

  彈箏的姑娘,彈的是《長相思》。纏纏綿綿的曲子,配著絕色少女,當是一副絕美畫面。這裡頭,禾晏是個姑娘,肖玨壓根兒不感興趣歌舞,袁寶鎮方才被肖玨那麼一通說,心思早已飛到了其他地方,最為滿意的,大概只有孫祥福本人。

  孫祥福本人對這個舞姬大概也是愛憐有加,可這位映月姑娘,可能也是個以貌取人的。那長長的水袖甩的,皆是朝著肖玨的方向。媚眼拋的能酥到人的骨頭裡去,可次次都對著肖二公子。

  禾晏百無聊賴之下,還數了數,映月統共對孫祥福拋了五個媚眼,對袁寶鎮拋了三個,對肖玨拋了十七個,對自己一個都沒拋。

  她居然還是墊底的,憑什麼瞧不起人?

  赴宴就赴宴,還帶這麼打擊人自信的。禾晏心道,可能也不怪她,誰叫她今日穿的衣裳不對呢?這顏色顯黑。

  她伸筷子,夾了一塊點心。這是孫祥福的家宴,大概孫祥福還沒膽子在這裡面下毒,禾晏嘗了嘗,味道還不錯。

  一曲罷了,映月的額上滲出亮晶晶的汗水,美人香汗,更加楚楚動人,她臉蛋紅撲撲的,對著眾人行禮。

  「好、好、好!」只有孫祥福一人在認真看舞,他拊掌道:「妙哉妙哉!諸位覺得如何?」

  肖玨自然不會回答他,袁寶鎮也只是笑了一笑,禾晏便道:「果真群芳難逐,天香國豔!」

  「小公子也覺得好?」孫祥福神情彷彿覓得知己般的激動,道:「那將映月送給程公子如何?」

  這也能行?禾晏身子一僵,擺手道:「不行不行,我已有未婚妻,只怕不妥。」

  「啊。」孫祥福立刻就很遺憾,道:「那真是可惜了。」

  現在官員們赴宴,還時興隨時給對方塞美人的?是不是有病?禾晏正感到匪夷所思,就聽見孫祥福又笑道:「映月,那你去伺候肖都督吧。」

  禾晏:「……」

  她懷疑萬花閣怕不是這位孫知縣開的,否則這說話的語氣神態,為何如此肖似老鴇。縱然是老鴇,也該是有眼色的,尋常人難道看不出來,肖玨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寫著拒絕?

  有人眼睛瞎了,其實心裡明鏡兒清。有的人還看得見,其實他已經瞎了。

  好在這位映月姑娘,倒也知道分寸,沒有做出什麼摸手靠近的傻事,只是站在肖玨身邊,為他布菜。

  禾晏的身邊也有個婢子,正為她布菜,她抬起頭,見袁寶鎮坐在她的側對面,身後布菜的卻不是婢子,而是個侍衛模樣的人。

  奇了,難道他才是那個討厭女人的人?

  禾晏朝他身後的侍衛看去,本是百無聊賴一看,乍看之下,便覺得血液幾乎要凍住,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侍衛生的並不如何高大,甚至在侍衛裡,算得上瘦弱矮小了,五官亦是平庸至極,藏在袁寶鎮身後,幾乎要陷入暗色中,教人很難察覺有這麼個人。他一直不吭聲,禾晏從見到袁寶鎮開始,也就沒有注意到他,此刻一看,登時如遭雷擊。

  一瞬間,桌上的酒宴菜餚全都不見,景處如走馬觀花,飛快倒退到那一日。她坐在許家府中,貼身丫鬟送上一碗湯藥,說是廚房特意熬煮,用來補身子,只盼她早日能懷上麟兒,為許家添丁。

  景緻正好,陽光明媚,她坐在桌前,看著窗外,就看見一小廝模樣的人經過,丫鬟笑著解釋,今日熬湯的藥材,就是這小廝送來。

  這是禾如非的小廝,是禾家的人。

  禾晏當時新婚燕爾,雖因許之恆偶有失落,但到底沒有放在心上,對禾家,尚且還存著一絲溫情。萬萬沒想到,這送來補身子的藥材,要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她前生最後一次看見陽光。第二日,她就高熱不退,再然後,就瞎了一雙眼睛。

  只是極短的一瞥,可她已經將此人的面目記在心裡反覆回憶,如今縱然他換了侍衛打扮,跟在袁寶鎮身邊,她也能一眼看出來。

  「我們同飲一杯吧。」孫祥福舉杯笑道。

  晶瑩的酒漿倒入白玉盞,她見身側的男子舉盞湊於唇邊,一瞬間,過去種種盡數浮現眼前,禾晏恐懼至極,只覺得從前一幕即將重演,驚怒交加之下,一掌便劈飛肖玨手中的酒盞。

  「別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5:45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五章 遇襲

  「別喝!」

  她的聲音如一柄利劍,含著似血的淒厲,將宴席上的其樂融融驀然打斷。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站在肖玨身邊的映月,手裡正捧著酒壺,她方才倒過酒,還沒來得及收回。禾晏話音剛落,彷彿得了什麼信號,那壺酒下眨眼間顯出一把匕首的形狀,毫無猶豫,直刺向肖玨。

  年輕男子神情淡定,未見半分驚慌,手中玉盞直飛而去,在空中與匕首相撞,撞了個粉碎,也撞停了衝向自己的刀尖。

  霎時間,四面風聲頓起。剛剛歌舞過的美貌女子並未全部退下,都分立左右,隨即皆朝肖玨迎面撲來,這竟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舅舅!」禾晏喚道,但見那青年一拍桌子,長劍落入手中,被十來人圍在中間,只冷聲吩咐他道:「躲遠點!」

  孫祥福似是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驚呆了,嚇得抱頭躲在長几之下,還不忘喊道:「來人啊,快來人——」

  禾晏卻是一心注意著袁寶鎮身後的侍衛,她原以為,此人既是禾如非的人,跟在袁寶鎮身後只怕有其來意,但當時驚怒之下,只顧著桌上的酒,不曾想過周圍的女子竟是刺客。袁寶鎮被身後的護衛護著往後退了幾步,神情慌張。

  那侍衛竟沒出手。

  莫非今日的刺客是個巧合?禾晏心中這般想,再看被圍在中間的肖玨,差點被氣炸。

  刺客皆是女子,方才上場跳舞的女子也好,彈箏的女子也罷,個個身體輕盈,瞧著溫溫柔柔,下手卻招招毒辣。袖裡藏著袖箭,水袖拂揚間,那些暗器便朝肖玨飛去。

  諾大夜宴,便只有肖玨以一當十。禾晏前生上戰場也好,今生演武場比試也罷,都是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哪裡見過這般陰私齷齪的手段,一時間義憤填膺,見到桌上用來切割烤鹿肉的小刀,便一把抓起,衝進人群之中。

  「舅舅,我來幫你!」

  禾晏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程鯉素」,朔京裡的廢物公子怎能會武?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亮出武藝,她心念轉動間,便嚷道:「這些人的袖子怎麼這樣長?我都看不到你了!」說話間,便扯住一個女子的袖子,匕首一劃,水袖應聲而斷。

  水袖霎時間變成短袖,再動暗器,動作就明顯了。禾晏就這樣一邊嚷著一邊在人群裡打轉,她身姿輕盈,如泥鰍般滑不溜秋,人人想來捉她,偏又捉不到。但見這少年一邊尖叫一邊大罵,竟將場面弄得有些滑稽。

  肖玨一劍揮開面前女子的刀,轉頭瞥了她一眼。

  禾晏還在嚷:「救命啊殺人啦!」一掌擋開衝至眼前的飛鏢,順便踹了一腳旁邊女子的臉。

  肖玨嘴角抽了抽。

  那些歌女的目標本就是肖玨,所有的毒辣手段暗器皆是衝著肖玨而去,陡然間闖進這麼一個少年,全都被打亂了。映月臉色鐵青,五指合攏,恨聲道:「可惡!」直劈向禾晏的天靈蓋。

  禾晏「啊呀」一聲叫著,躲到肖玨身後,一邊叫著「舅舅救我」,一邊心中驚訝。

  這十來個女子,個個身手不凡,絕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這等手法,反而像是專門為了殺人而訓練的死士。

  肖玨究竟得罪了什麼人?竟要下這等手段來殺他?

  這群女子中,尤以映月手段最高,倒也不是最高,實在是她手中暗器層出不窮,棗核箭、梅花針、峨眉刺、鐵蓮花……禾晏都不知她那袖中,究竟如何放得下這麼多暗器。然而肖玨似乎並不想要此人性命,劍尖避開了要害。

  禾晏知他年少時便劍法超群,身手極其出眾,如今久別重逢,第一次見他出手,竟是如此場面。刺客無可近身,皆傷於飲秋劍,倒地不起,而他一扯映月袖子,手臂轉動,映月被扯得上前,下一刻,他的劍尖直指映月喉間。

  青年嗓音低沉,彷彿比方才的琴聲悅耳,含著無可掩飾的殺意,凌厲逼人。

  「誰派你來的?」

  禾晏忍不住去看袁寶鎮身後的侍衛。

  那侍衛護在袁寶鎮身前,於是方才藏在暗處的臉,此刻便顯現出來。他的神情亦是十分慌亂,彷彿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瞧不出一點端倪,然而,禾晏看到,他的手指食指緩慢的彎了彎,彎成一個半圓。

  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注意一個護衛,那手指的動作,極其微小,若非禾晏一直關注著他,定然是要被忽略的。

  多年養成的直覺令她下意識回頭去看,但見門口一直抱頭藏在幾下的守門小廝,朝肖玨撲去。

  「小心!」

  肖玨正指著映月,禾晏顧不得其他,一掌將肖玨推開,那人撲到身前,被肖玨一刀刺破喉嚨。

  一直行刺的都是女子,何人會留意到這個小廝?況且從變故發生的第一時起,這人就如所有手無縛雞之力的下人一樣,躲在矮几下。誰能料到他才是最後一顆棋子。

  「可有事?」肖玨擰眉問她。

  禾晏搖了搖頭。

  地上的映月卻突然笑起來。

  滿場死寂中,她的笑容就格外刺耳。禾晏轉頭看去,美人唇邊帶血,神情卻狠戾。

  禾晏上前一步,問:「你們是誰?為何要害我舅舅?」

  映月看向禾晏,神情凶狠:「若不是你出來攪局,今日何至於此!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主子是誰……」

  她唇邊咳血咳得越來越多,流出的血也是不正常的黑色,再看周圍女子,皆是如此。禾晏便明了,果真是死士,一旦刺殺失敗,便自絕身亡。

  「是嗎?」肖玨看著映月,忽然勾唇笑了,眸光嘲諷,他道:「天下間想殺我的人,數不勝數。但如此心急的,也只有一個。」

  「你主子送的這份大禮,我收下了。希望我的還禮,你家主子能受得起。」

  映月臉色巨變。可她本就已經服下毒藥,不過片刻,臉色灰敗,同其餘十來個女子一樣,香消玉殞,再也沒了氣息。

  肖玨抬腳跨過她的屍體,到廳中站定,看向藏在矮几下嚇得發抖的孫祥福,他斥道:「孫知縣,你不妨解釋一下,為何你設宴,府中婢女會向我行刺。你這是,蓄意謀害本帥嗎?」

  孫祥福早就已經嚇得腦子一片漿糊,聞言更是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他見刺客都已了,才敢從矮几下站出身來,忙不迭的解釋:「都督,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借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謀害您!這些歌女是我半月前才接回府中的,我……我不知道是刺客啊!袁大人,袁大人您快幫我解釋一下,我、我這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直沒吭聲的袁寶鎮也回過神,拍著胸脯,心有餘悸道:「孫知縣,這不是你知不知道的問題。這些歌女都是你府上的人,今日若是肖都督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麼也脫不了干係。我看此事並非表面上看到的這般簡單,還是先將這裡收拾一下,請仵作來看看,這些人到底是從何而來,什麼身份。」

  他又看向肖玨:「肖都督也受驚了,不如先梳洗一下,換個地方,聽孫知縣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這些歌女,只怕是有備而來。」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好啊。」

  這一場夜宴,到中途便戛然而止,但此刻眾人顯然也沒了繼續的心情。堂廳裡一片狼藉,仵作並著衙役們很快過來,將歌女的屍體抬走,袁寶鎮問:「要不要搜搜她們身上可有什麼信物?」

  「既到孫府半月,信物早已藏好,怎麼會留到身上等人來搜。真的有,恐怕也是嫁禍他人,」肖玨盯著袁寶鎮,淡淡道:「袁大人可不要中計了。」

  袁寶鎮頭皮一緊。

  肖玨沒再理會他,側頭,就看見禾晏呆呆的站在原處,忽然記起,她好像從方才起,就沒怎麼說話了。

  是被嚇壞了?

  「愣著幹嘛,走吧。」他對禾晏道,剛說完,便感到自己袖子被人扯出。

  「舅舅,」那少年仰著頭,向來笑嘻嘻的臉上,沒了笑容,罕見的帶了一絲緊張,目光亦是茫茫然,落在他臉上,好像又沒有看他。他道:「剛剛那個小廝衝過來的時候,我將你推開了,他撒了一把東西在我臉上,我眼睛有點疼,」她的聲音小小的,沒了從前的飛揚,有些慌張,「我好像看不見了。」

  ……

  大夫一個接一個的進去,又很快出來,神情惶恐,每個人都搖頭不語,唉聲嘆氣。

  肖玨的臉色越來越沉。

  孫祥福在一邊看的心驚膽顫,誰能想到,肖玨的外甥,那個跟在肖玨身邊的少年會被刺客傷了眼睛呢?大夫也只能扒開他的眼皮看看,這少年只說看不見,涼州城裡又沒有什麼神醫,能找到的大夫都找來了,皆是沒有辦法。

  地上那些藥粉,早已被風吹走,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連毒都不知道是什麼毒,如何能解。所幸的是這少年只有眼睛受傷,其餘地方還好,否則若是傷及性命,不知都督要如何大發雷霆。

  「都督,」孫祥福諾諾的道:「下官再去請名醫來,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沒事的。」

  肖玨:「滾開。」

  話裡的怒意,誰都能聽得出來,孫祥福不敢在這個關頭觸怒肖玨,匆匆說了幾句,趕緊逃命似的退下了。

  肖玨站在屋外,頓了片刻,才往裡走去。恰好與最後一個大夫擦身而過,他見那少年坐在榻上,神情平靜,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又用手在自己面前比劃比劃,彷彿不肯相信自己看不見似的。

  因她叫疼,大夫也不敢用什麼藥,只找了些舒緩清涼的藥草敷在乾淨的布條上,拿布條綁了眼睛。

  禾晏向來都是眉開眼笑的,有時候聰明,有時候蠢,至於這蠢是真蠢還是裝蠢,如今是無人知曉的。他那雙眼睛生的很巧,清靈透撤,瞪著的時候有點傻,彎起來的時候,就盈滿了朝氣和狡黠。如今布條遮住了她的眼睛,一瞬間,少年的臉就變得陌生起來,連帶著他從前的那些生動表情都像是模糊了。

  肖玨忽然又想起剛才在宴席上,映月一行人行刺之時,禾晏衝過來的時候,亦是沒有動搖。映月倒的酒,就算禾晏不提,他也並不會喝,但那個時候少年的叫聲裡,恐懼和憤怒不像是假的。

  甚至聽得讓人心頭悚然。

  他往裡走,走到了禾晏的塌前。

  禾晏似有所覺,但又像是不確定似的,側頭看來,小心的詢問:「是有人來了嗎?」

  肖玨沒有說話。

  「沒有人麼?」她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就側過頭去安靜下來。

  這一路進涼州城,禾晏話實在很多。肖玨不與她搭話,她就去找飛奴。飛奴話不多,後來出現的宋陶陶便頂了這個空缺。一個時常唧唧喳喳的人,突然安靜起來,是會讓人不習慣的。

  這少年如今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但他又與普通人不同。得知自己眼睛看不見了,有些慌張,但竟沒有嚎啕,也沒有落淚。好像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只不過,他安靜坐著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一絲不忍。

  大概是他太瘦弱了,這麼看著,很可憐。

  肖玨開口問:「你感覺怎麼樣?」

  「都……舅舅?」禾晏詫然了一下,才道,「我就是有些不習慣。」她伸手似乎想要去摸自己的眼睛,觸到的卻是布條,隨即又縮手回來,道:「我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了嗎?」

  他連問這話的語氣也是平靜的。

  肖玨本應該說「是」的,但這一刻,他居然有些說不出口。

  這樣身手不凡的少年郎,正是最好的年紀,以他的資質,在涼州衛裡,過不得幾年,必然陞官。一攤泥水裡的珍珠,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埋沒。但失去了一雙眼睛,情形又是不同。且不說對未來的影響,光是他自己要習慣這種黑暗的日子,也需要勇氣。

  畢竟他不是從一出生起就看不見的。擁有過然後再失去,比一開始就不曾擁有讓人難以忍耐的多。

  「舅舅,你不會是在為我難過吧?」禾晏突然道。雖然他眼睛蒙著布條,但她說這話的語氣,讓人想像的出來,若是尋常,此刻她應當瞪大眼睛,目光裡儘是促狹和調侃。

  「或許你還在自責?」她笑道:「其實你不必為我自責,你應該誇我,也許你誇誇我,我就會認為,我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誇你什麼?」肖玨漠然道。

  「當然是誇我厲害了。」少年的聲音帶著一點驚訝,又帶著一點得意,「剛才若不是我提醒你別喝酒,也不會引出這一場刺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難道不厲害嗎!」

  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想這些?肖玨無言,不知道該說這少年是心大,還是真的不在乎。

  「你好像並不難過。」肖玨道,「你的眼睛看不見了,也許永遠都看不見。」

  此話一出,少年的手指蜷縮一下,雖然極細微,還是被肖玨捕捉到了。

  他在害怕,並不如表面上說的那般輕描淡寫。

  「老天爺不會對我這麼壞吧?」禾晏道:「我平生沒做過一件壞事,何以這樣對待我。如果……如果真的要這樣對我,那我也沒辦法,瞎子也分很多種,我這麼厲害,就做瞎子裡最厲害的那一個吧。」

  肖玨微微一怔,這句話聽著莫名耳熟,似乎許久之前曾在哪裡聽過。

  「不過,舅舅,你這麼早就要放棄了嗎?我覺得你還是再給我找幾個大夫來看看吧?也許我還能治好,你幹嘛說的就像沒得治似的?」他問。

  肖玨看了他一眼,少年雖然竭力表現的和平時一樣,到底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他道:「好好休息。」轉身走了。

  肖玨離開了屋子,屋子裡恢復了平靜。因著府裡可能有刺客內應,屋子裡所有的下人都被撤走了,只在院子外留有肖玨重新召來的自己人,飛奴。

  禾晏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解腦後的結,片刻後還是放下手,沒有繼續動作。

  她低頭,喃喃道:「丁一。」

  袁寶鎮那個護衛,禾如非曾經的小廝,前生親自送她一碗毒藥的人,她聽見了袁寶鎮叫他的名字,他叫丁一。

  ……

  書房裡,孫祥福臉皺成了一團,都快哭了。

  他面前坐著的就是袁寶鎮,袁寶鎮道:「孫知縣,這事我幫不了你。」

  「袁大人,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如今能幫我的就只有你了,」孫祥福哭喪著臉道:「今日那些刺客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的是不知道。現在都督生氣了,程公子眼睛也看不見了,肖都督定然要將火發在下官身上,我只是一個知縣,哪裡承接的起封雲將軍的怒火!」

  肖玨和程鯉素這對舅甥關係有多好,孫祥福是親自見過的。程鯉素和孫凌起了爭執,那肖玨趕過來護短的樣子,可真叫人膽寒。當時不過口舌上爭執了幾句便是如此,如今程鯉素真的瞎了,肖玨豈不是要以命抵命?孫祥福想到這一點,便瑟瑟發抖起來。

  「我看肖都督不是這樣蠻橫無理的人。」袁寶鎮勸慰著。

  二人正說話的功夫,肖玨到了。

  孫祥福也顧不得求袁寶鎮了,袍子一撩,直接給肖玨跪下了。

  「何意?」肖玨冷眼瞧著,問道。

  「都督,下官是真的不知道此刻是怎麼回事?下官也是被他們騙了!就算給我一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謀害您啊!」孫祥福開始喊冤。

  「起來吧,」肖玨瞥他一眼,似乎瞧不上他這般做派,走進裡頭,在最上頭的椅子上坐下,看著他開口,「說說你是怎麼遇到他們的。」頓了頓,又補充道:「那些刺客。」

  這是……相信他不是幕後主使了?孫祥福察覺到這一點,頓時喜出望外。倒是一邊的袁寶鎮,目光閃了閃,沒有出聲。

  孫祥福連忙站起,也沒去撣袍子上的灰塵,退到一張略矮的椅子上坐下,這樣子,他和袁寶鎮坐著的位置,就很像以肖玨為尊了。孫祥福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其實她們進府也就半月,最初,是城裡新來了一台戲班子……」

  這戲班子的班主是一名老嫗,帶了一幫如花似玉的姑娘來到城裡,說是她們居住的地方大旱,實在沒得活路,才搬到涼州城裡。她們在涼州城裡的城東搭起戲台,每日唱三場。

  一開始只是平民們來看看,這一班姑娘不僅貌美,唱的竟也極妙,十分惹眼,漸漸的有了名氣,引得許多貴人也知道了,一來二去,就傳進了孫凌的耳朵。

  涼州城裡的美貌出眾女子,哪有孫凌沒有碰過的。孫凌看了戲的當天夜裡,就叫人要買下那班女子,入府唱戲。班主老嫗不肯,被孫凌的下人打傷,就要被打死的時候,映月站了出來,說願意說服姐妹,自願入府,只希望孫凌放了他們的班主。

  孫凌大度照做,映月果真也說服了一班姐妹,進了府後,溫柔小意。待進了孫府,孫凌又發現,這幫姑娘不僅會唱戲,琴棋書畫也算精通,其中又以映月尤為出眾。

  孫祥福也知道了映月。

  孫祥福同孫凌又不同,孫凌每日只知吃喝玩樂,孫祥福卻有一點野心,當涼州知縣固然好,但倘若能再進一步呢?就算不再進一步,這知縣也不是就真的牢牢穩固的坐著,上下都要打點,熟悉的陌生的都要搞好關係,譬如新來的這位涼州衛的指揮使,他就不是很熟。

  孫祥福把映月要來了,讓映月在府裡設宴那一日,為客人助興。反正客人有兩位,監察御史袁寶鎮與右軍都督肖玨,只要討好了一人,他就可安枕無憂。

  孫凌雖然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這之後的日子,映月果真認真帶著她的姐妹們練舞唱歌,每次孫祥福過去的看的時候,都很滿意。這婢子還很聰明,之前為班主入府時,尚且有些不願意,待領教了孫府的豪奢之後,便越發機靈,有時候孫祥福與她說話,還能感受得到這女子對權勢的渴望。

  也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世人皆是如此,男女都一樣。

  一直到今夜宴席發生變故前,孫祥福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說起這些事的時候,大概因為窘迫,還稍加潤色了一些,不過剔去那些無關緊要的修飾,也就無非是一件事。孫凌見色起意,誰知道撿回家了一條毒蛇。

  「我真的沒想到,她們竟是刺客。女子……女子怎麼能做刺客呢?」孫祥福道,這話不知是說給肖玨,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蓋因女子對孫家父子來說,一直以來都是玩物,或是被送來籠絡上級的物品,如今被女子擺了一道,很難說清他此刻的心情。

  「這些刺客是半月前入府的?」肖玨問。

  孫祥福點了點頭,「沒錯,此事也都怪下官,下官沒有認真核對她們的身份,只以為她們是女子,在城裡舉目無親柔弱可憐,才……」

  他在這竭力想將自己說成是憐惜別人柔弱才將對方接入的府中,奈何肖玨根本沒理會他。只是把玩著手中茶盞,淡道:「半月前,孫知縣還沒有給我下帖子,邀請我來府上赴宴。」

  孫祥福一愣。

  「不過半月前,袁大人應該已經知道自己抵達涼州的日子了。」他側頭,似笑非笑的看向袁寶鎮。

  袁寶鎮聞言,笑著回答,「都督此話是何意?不會是懷疑我吧?都督也不想想,真要是我安排的這些女子,我如何篤定她們會被孫知縣給接回府中?我又不能料事如神?」

  「你當然不能料事如神,」肖玨唇角微勾,不慌不忙的道:「你只要給孫知縣寫封信就行了。」

  這是在說袁寶鎮和孫祥福一起做局了。

  孫祥福好容易才以為自己洗脫了嫌疑,肖玨這麼一句,立刻又讓他汗如雨下,當即慌忙擺手道:「沒有,沒有!都督,我真的沒有,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也沒有收到過袁大人的信!」

  袁寶鎮也不笑了,看著肖玨,肅然道:「都督一句話,就定了我和孫知縣的罪,可連證據都沒有,實在叫人心寒。我與都督又無深仇大恨,還是第一次與都督同宴,何以會害都督呢?」

  他本就生得面善,此言此語,十分誠懇,還有兩分被誤解的傷心。

  肖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片刻後,笑了,他漠然道:「開個玩笑罷了,袁大人不必認真。」

  他收了笑容,重新變得冷淡,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刀,藏著山雨欲來的悍厲。

  「不過,此事諸多疑點,沒弄清楚之前,恐怕要在此叨擾幾日了。」他道。

  「都督……是要住在這裡?」

  才發生過行刺,尋常人只會覺得此地不安全,會盡快離開,省的再次被算計,他怎麼還留在這裡?

  「是啊,」年輕的都督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長身玉立,眼神微涼,「住在這裡,捉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7:13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六章 試探

  夜裡,孫府大門口站著一排官兵,將官兵用來守自家大門,本就不合情理。只是如今孫祥福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下,也顧不得那麼多。府裡所有的下人都被一一盤查,暫時沒有發現疑點。

  右軍都督肖玨和監察御史袁寶鎮,都住在府上。這兩位平靜之下的暗流也被孫祥福察覺到了。他坐在屋裡,唉聲嘆氣,孫凌已經從下人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道:「爹,你怎麼還在為此事煩惱?」

  孫祥福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你多事,將那些女人接回府裡,怎麼會有這些事情!」

  「爹,我是將她們接回府裡自己用,沒讓你拿去招待客人。」孫凌不幹了,翻了個白眼道:「現在出了麻煩,怎麼能怪我?那些女人也真是沒用,既要行刺,就一次成功,就這麼白白送死,也不知便宜了誰?」

  話音未落,孫凌就被撲過來的孫祥福摀住了嘴,孫祥福四下看了看,罵道:「你不要命了,說這種話!」

  「我又沒說錯,」孫凌湊近他,低聲開口:「爹,你是不是也不怎麼喜歡那個肖玨?」

  孫祥福沒說話,這是他能喜不喜歡的問題嗎?比起他喜不喜歡肖玨,似乎更應該擔心肖玨喜不喜歡他?

  「我聽著那位肖都督和袁大人之間似乎有齟齬,他們二人鬥法,你只消坐山觀虎鬥就行。那個袁大人還行,和和氣氣的,你不妨暗中相助,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孫凌道:「若最後真出了什麼問題,你既除掉了肖玨,又同袁大人攀上了交情,豈不是一舉兩得?」

  他自認說的很有道理,冷不防被孫祥福一巴掌拍在腦袋上,孫祥福罵道:「哪有你說的這樣簡單?今日你是沒有瞧見,肖玨這個人……」他想到了什麼,眸中懼意一閃而過,「不好對付。」

  ……

  屋內,燈火幽微,袁寶鎮坐在桌前,神情陰晴不定。容貌平庸的侍衛就站在他身後,亦是眼神閃爍。

  「肖玨對我起了疑心。」片刻後,袁寶鎮才道:「今日事不成,只怕沒有機會了。」

  「他怎會懷疑到你?」侍衛,那個叫丁一的男人道。

  「我不知道。」想到方才在孫祥福書房裡發生的事,袁寶鎮便氣不打一處來。肖玨的懷疑明目張膽,語氣張狂囂張,他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剛來涼州城,過去又和肖玨從未有過交集,無論如何,肖玨都不應該懷疑到他頭上。

  「還有,程鯉素怎麼會瞎?」袁寶鎮皺眉道:「這也是提前安排的?」

  丁一搖頭:「未曾聽過。」

  懷疑也沒有用了,如今刺客皆死,一個活口都沒有,縱然滿腹疑問,也無人可答。

  「那個程鯉素有點奇怪。」丁一開口道:「今日若不是他出聲阻止,也許肖玨已經喝下毒酒。」

  他這麼一提醒,袁寶鎮復又想起來。今日夜宴上,肖玨舉酒杯的時候,程鯉素那一聲「別喝」來的突兀又響亮,使得刺客們提前動手。若不是他出聲阻止……眼下也不是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

  「他如何知道酒裡有毒……」袁寶鎮喃喃道,片刻後,他摩挲著桌前油燈的燈座,道:「既然如今肖玨他們就在府上,也正是我們的機會。我明日去試一試程鯉素,倘若這少年真的瞎了,或許能利用他牽絆肖玨,曲線救國。」

  ……

  禾晏並不知道在這些看不見的地方,湧動著的暗流。此刻,她正坐在屋子裡,同飛奴據理力爭。

  她眼睛出了問題後,肖玨就將飛奴喚來,守在禾晏的房前。畢竟孫府之前已經有過刺客,誰知道丫鬟小廝裡會不會再突然藏幾個人?禾晏一個人到底不放心,有飛奴守著,安全得多。

  「飛奴大哥,你出去吧,我自己真的可以。」禾晏頭疼。

  「你眼睛看不見,」飛奴回答的非常刻板,「少爺讓我守著你。」

  「那你守著門就是了,你要當我的貼身丫鬟,我真的非常不適。」禾晏認真的回答。「你能不能出去?」

  「恕難從命。」

  「你怎麼跟你主子一樣,通情達理一點可以嗎?」

  肖玨剛到門口,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他腳步一頓,站在門口道:「發生了何事?」

  飛奴道:「少爺……」

  不等飛奴說完,禾晏已經看向門口的方向,她的眼睛仍然蒙著布條,手裡攥著不知道是衣服還是什麼,道:「是舅舅來了嗎?飛奴大哥瘋了,要幫我洗澡!」

  飛奴嘴唇動了動,似對她這個受侮辱的表情有些無言,解釋道:「他看不見,我怕……」

  「舅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未婚妻,我的身體冰清玉潔,怎麼能被其他人看到!」那少年聲音明快,之前的落寞和慌張已經一掃而光,又是慣來的沒道理模樣,「我要是因為你婚事散了,飛奴大哥,你賠得起我一個未婚妻嗎?」她又嘀咕了一句,「你自己都沒有。」

  飛奴:「……」

  肖玨看她一眼,諷道:「你確定不會淹死?」

  沐浴桶就擺在屋內中間的屏風後,水並不深,不知道是不是孫府裡的日子都這般奢靡,上頭還灑滿了一圈花瓣。禾晏做女子的時候都沒用過這等精緻的花浴,做男子的時候反倒用上了。

  「舅舅,你是不是忘了在涼州,我蒙眼都能射中天上的麻雀,怎麼會淹死?」禾晏道:「你們放心吧,再說,倘若我真的成了瞎子,總不能一輩子都讓人幫我做事。舅舅你是有這種可能,我還是算了吧。」

  飛奴也無言了,他在九旗營裡見過不少兄弟,偶爾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家雖然也能笑著度日,好歹也要消沉一段時間。禾晏是他見過最快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的人,要不是她臉上蒙著布條,都要讓人懷疑她是否真的瞎了。

  肖玨見她自己神氣十足,也懶得理會她,只對飛奴道:「出來吧。」

  飛奴跟著肖玨出去,門被掩上了,禾晏這才鬆了口氣。

  她沒有解開布條,脫下衣服,進入浴桶,將整個身子都浸泡在水中。倘若此刻有人在此,定然訝異,她做這些和尋常人一般無二,動作沒有半分踟躕,簡直像能看見似的。

  水溫恰好到處,一直以來都在衛所旁邊的河裡洗澡,河水冰涼,不及眼下舒適。不過縱然舒適,卻也不敢貪戀。水霧蒸騰,模糊了她的影子,禾晏臉上的笑容也鬆懈下來。

  本以為在此赴宴,沒料到竟然要在這裡多住幾日。這樣一來,加之眼睛看不見,這樣一來,周圍伺候的人一多,就更要提防女子的身份被揭穿。

  她還記得今日丁一在宴席上最後那個動作,那個隱晦的彎起手指的動作,若不是她一直盯著丁一,就會被忽略了。可正因為她認出了丁一,才知道那個最後衝出來向著肖玨的小廝是丁一所安排,那麼這件事就變得很奇怪了。

  丁一曾是禾如非的小廝,袁寶鎮也是禾如非的友人,丁一與宴上的刺客勾結,刺殺肖玨,從某種方面來說,也許是禾如非的意思。但禾如非為何要殺肖玨?

  她前生做「禾如非」時,與肖玨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於在賢昌館為同窗,倒也算得上有些交情。如今禾如非做回原來的自己,同肖玨過去未有仇怨,為何竟用這等毒辣手段,也要肖玨的命?

  或許,她應該去找袁寶鎮說說話。

  ……

  夜裡,禾晏同肖玨飛奴睡的一間房。

  因怕孫府裡還有別的刺客,幾人沒有分開。不過孫府院子多,這間房分裡間和外間。裡間自然是肖二公子住,外間則是飛奴與禾晏各自睡了一側外塌。禾晏覺得這樣的睡法彷彿在給肖玨護法似的,想想她如今好歹也是為肖玨受傷,沒料到連個裡間的塌都沒撈著,真是想想都替自己不值。

  不過想也沒想多久,禾晏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竟也安穩,第二日一早,禾晏是被飛奴叫醒的。

  她坐起身,滿眼都是黑暗,下意識的問:「幾時了?」

  「辰時。」飛奴答道。

  「哦。」禾晏又去摸自己眼睛上蒙著的布條,這回她直接解開了。

  從黑暗到光明,倘若看得見的人,必然要眯眼睛適應一下,禾晏卻只是睜著一雙眼睛,未見半分不適。飛奴心下一沉,問:「可看得見?」

  禾晏茫然的搖了搖頭。

  一陣沉默。

  「也許……再過幾日就好了。」飛奴笨拙的安慰。他倒不是對禾晏有多同情,不過是聽說昨夜夜宴之時,禾晏不僅出聲提醒肖玨,還親自幫肖玨對付刺客,一碼事歸一碼事。這少年雖然身份可疑,但在目前為止,也沒害肖玨。

  「舅舅不在嗎?」禾晏問。

  「少爺出去了。」

  禾晏又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將布條覆上眼睛。

  飛奴詫異:「你怎麼又戴上了?」草藥已經用過一日,不頂用了。今日禾晏也沒叫眼睛疼,這布條便沒了作用,戴上反而不適。

  「還是戴上吧,提醒旁人我現在看不見。」禾晏笑了笑,「對一個瞎子,人們總要寬容些。我避不開旁人,旁人可以避開我,不是嗎?」

  蒙著布條與不蒙布條,顯然前者更像個瞎子。飛奴心中一震,似乎有什麼從腦中閃過,快的抓不住,片刻後,他沒說什麼,只道:「先去用飯吧。」

  禾晏點了點頭。

  肖玨不在,飛奴與禾晏梳洗後,就坐在屋裡吃東西。東西也是飛奴提前買好的,禾晏不要飛奴來幫忙,吃的很慢,但動作還算穩,沒有將湯羹撒在外面。孫祥福叫來的婢子全都撤下去了——有了肖玨的前車之鑑,這裡的婢子,禾晏一個也不敢相信。

  剛剛吃完,飛奴將桌上的殘羹剩菜叫人收走,禾晏才一個人坐著沒一刻,有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腳步聲很輕,若不是她耳力過人,尋常人也難以聽見,並非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肖玨自不必如此,飛奴剛剛離開,禾晏心中已經有數,才道是誰,面上卻不顯,仍然安靜坐著,像是在發呆。

  那腳步聲落到跟前,像是在細細端詳她,禾晏眼睛蒙著布條,動也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來人似是沒有找到什麼破綻,突然開口:「程小公子。」

  「啊呀!」禾晏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她胡亂的站起來,腳磕到桌子腿,痛得叫了一聲,有人來扶她,道:「沒事吧?」

  禾晏張開手亂抓一氣,道:「是誰?」

  他抓到一個人的衣角,那人好聲好氣的安慰她:「我是袁寶鎮,不是歹人,小公子放心罷。」

  禾晏這才安靜下來,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開口:「原來是袁御史,我還以為是那些刺客又來了,嚇死我了!您進來怎麼也不出聲?」

  「對不住對不住,沒想到將小公子嚇著了。」袁寶鎮笑道:「我聽聞小公子眼睛瞧不見,特意來看看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雖然關切又心疼,臉上卻無絲毫笑意,死死盯著禾晏的表情,似要看清楚禾晏究竟是真瞎還是假瞎。然而禾晏眼睛上覆著布條,什麼都瞧不見。

  瞧不見一個人的眼神,就很難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漏洞來。

  他這頭靠的極近,尋常人或許不能意識到這一點,禾晏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抓著的人是丁一,袁寶鎮貪生怕死,怕出意外,不會直接上前。但他的目光卻如跗骨之蛆,讓人難以忽略。

  縱然如此,禾晏也絲毫不顯,她像是有些苦惱,又有些少年特有的滿不在乎,道:「是啊,現在看不見了,不過舅舅說會找到神醫給我治好的,所以應當也只是暫時看不見。」

  她不說此話還好,一說此話,便幾乎讓人要相信了她確實看不見的事實。因為「神醫」之說,本就帶著一種寬慰敷衍之意,用來哄騙小孩子的。

  袁寶鎮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搖頭嘆息道:「沒想到這一趟,竟讓小公子受了傷。索性沒傷及性命,肖都督也無事。」說著,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禾晏,不解的問:「只是小公子,昨夜夜宴之時,你怎麼知道當時有刺客,不讓都督喝那杯酒的呢?」

  誰都不知道那杯酒有沒有毒,因此,袁寶鎮也問的很巧,絲毫不提酒,只說行刺。禾晏心中冷笑,這是試探她來了。她仰著頭,像是不知道袁寶鎮在哪個方向,猶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知道當時有刺客啊,我只是看見了有飛蟲飛進舅舅的酒盞了。」

  這個回答令丁一和袁寶鎮都沒想到,兩人同時一愣,袁寶鎮問:「飛蟲?」

  「不錯,你們不知道,我舅舅這個人愛潔,」禾晏嘆了口氣,「衣裳上沾了灰塵,立刻就要換新的,鞋子上沾了污泥,絕不會再穿二次,酒盞裡有飛蟲,他要是喝了,不知道會發多大的火,我當時只是想提醒他別喝,換隻杯子,誰知道竟然有刺客,我也被嚇了一跳,這誰能想得到?」

  竟然是這個原因?袁寶鎮有些將信將疑,當時程鯉素喊得淒厲焦急,聽得人心裡發緊,原來是這樣?可若不是這個原因,他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少爺,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酒裡有問題。

  或許真是誤打誤撞碰上了?袁寶鎮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受,誰能知道一盤好棋,竟然會毀在這裡?他心裡半是惱怒半是懷疑,再看程鯉素,只覺得這少年令人討厭。

  但「程鯉素」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討厭,反而像是因為袁寶鎮來這裡看他顯得格外親近似的,笑道:「我聽舅舅說,袁御史是從朔京來的?」

  「不錯。」

  「那袁御史可認識飛鴻將軍禾如非?」她問。

  此話一出,屋中寂靜一刻。離禾晏極近的丁一手按在腰間長刀之上,一瞬間,殺氣撲面而來。

  少年渾然未決,面上掛著笑意,向著袁寶鎮的方向,等著他的回答。

  片刻後,袁寶鎮才盯著禾晏的臉,問:「小公子怎麼會突然問起飛鴻將軍?」

  「世人不都說飛鴻將軍與我舅舅是死對頭,又身手功勛不相上下,我沒見過飛鴻將軍,既不知道他身手如何,也不知他長得怎樣?袁御史既是從朔京來的,又是同朝為官,沒準兒見過。我聽說他從前戴面具,現在摘了面具,怎麼樣,他長得好看嗎?」

  面前的「程鯉素」聲音輕快,並不知道身側的侍衛剛剛差點拔刀,問的問題也如那些調皮的京城少年一般,袁寶鎮便送鬆了口氣。有一瞬間,他還以為這少年發現了什麼,幾乎想要滅口了。

  「我見過他,他生的……很英俊,不過,應當比不上肖都督。」袁寶鎮笑著回答。

  「不如我舅舅?」禾晏頓時失望,又很快道:「那,袁御史與飛鴻將軍走得近麼?若是走得近,日後等我回朔京,能不能為我引薦飛鴻將軍。我也聽過他許多事蹟,想親自瞧瞧是個怎樣的人。」她小聲道:「只是此事千萬別被我舅舅知道了,我怕他罰我抄書。」

  「小公子恐怕要失望了,」袁寶鎮搖頭道:「我與飛鴻將軍僅僅只是認識而已,並不相熟。若說引薦,不如讓肖都督為小公子引薦更好。」

  禾晏小聲嘀咕,「我哪裡敢讓他為我引薦。」

  她這般說著,袁寶鎮看著她,突然道:「今日過來,原本是怕小公子因眼睛一事難過,不過眼下見到,倒是我多慮了,小公子看起來,並沒有很傷心。」

  禾晏奇道:「袁御史何以這樣說?我昨夜裡可是哭了整整兩個鐘頭,若不是舅舅罵我再不住嘴就將我扔出去,你現在都看不到我了。況且我後來也想明白了,我是誰啊,我可是右司直郎府上的少爺,雖然我什麼都不會,但我舅舅是右軍都督,只要有我舅舅,我眼睛定然不會一直看不見。我舅舅說神醫能治,就一定會有神醫將我眼睛治好!」

  她這話裡滿滿都是對肖玨的崇拜和信任,倒教袁寶鎮一時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麼。禾晏的話滴水不漏,暫且沒找到什麼破綻,只是……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

  「小公子說得對,肖都督無所不能,一定能找到辦法。看來是我狹隘了,」他笑著站起身,「如此,我也該走了。小公子如今身子不適,還是先去塌上躺著吧,」他四下裡看了看,「這屋裡怎麼連個下人都沒有?」

  「是我要他們都走的,」禾晏笑道:「昨夜發生了那種事,這府裡的下人我是不敢用了。難道袁御史你敢用?你膽子可真大。」

  袁寶鎮笑道:「可你如今瞧不見,總要人伺候?」

  「飛奴會伺候我,況且我能自己摸著過去。」她笑道:「袁御史放心吧,我自己能行。」

  袁寶鎮笑道:「小公子機靈,那我先離開了。」說罷,他就轉身離開,但走到門外,復又折轉回頭,站在門口沒有動了。

  屋子裡,丁一一步也沒有挪動。

  他們二人進來時,說話的一直是袁寶鎮,丁一沒有出聲,禾晏很容易會以為,屋子裡只有一個人。

  袁寶鎮站在門口,對丁一使了個眼色。

  禾晏站起身來,顫巍巍的往屋裡走。丁一就在她的面前,她能感覺的到,她的袖子裡藏著一把峨眉刺,是昨夜從映月手裡收走的,她已經想好,若是丁一動手,她當如何避開,又如何將這把峨眉刺刺進他的心口。

  少年眼睛蒙著布條,並沒有伸手去取,她扶著旁邊的牆,慢慢的往屋子裡走。大概屋裡的人也怕她行動不便,會被東西絆腳,便將椅子什麼的都收到一邊,從桌前到塌上,一路什麼都沒有,只要扶著牆摸過去就行。

  禾晏亦是如此。

  她走到快要接近床的地方,丁一彎下腰,往她面前放了個板凳。

  少年毫無所覺,一腳邁過去,「哐當」一聲,腳步一絆,登時往前栽去。他栽的實在不巧,磕到了床銜,整個人驚叫一聲,額頭處立刻腫了一個包。他摔倒在地,半個身子撲在地上,手也擦破了皮,半晌沒爬起來。

  丁一對袁寶鎮搖了搖頭。

  袁寶鎮見狀,轉身往外走,丁一也輕手輕腳的跟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禾晏一個人。

  禾晏捂著頭唉喲唉喲的慘叫,無人看見,她唇邊溢出一絲冷笑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7:21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七章 非禮勿視

  禾晏沒有立刻坐起來,只是抱著頭呻吟,心中卻想著其他事。

  袁寶鎮果真是來試探她的,一來試探她何以會發現那杯酒的問題,二來則是看她是不是真的瞎了。這人心思縝密,竟還要讓丁一來放隻板凳,特意看她的反應。倘若禾晏應對的有半分不對,只怕這對主僕便要生出別的想法。

  她耳力超群,早早的聽出丁一的動作,也知道袁寶鎮沒有立刻離開,才特意在這裡配合他們演戲,演一齣袁寶鎮想要看到的。但袁寶鎮在試探她,她又何嘗不是在試探袁寶鎮?

  明明關係匪淺,卻偏偏要說只是認識。只是認識,禾如非的小廝丁一絕不會在此跟著他。那杯酒裡也果真有問題,可最讓禾晏不解的,還是禾如非在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是他與袁寶鎮合謀想要謀害肖玨,還是根本就是禾如非主使,亦或是他們都替別人做事?

  接下來,她還得跟蹤丁一,搞清楚這兩人究竟要做什麼才行。

  外頭沒了動靜,禾晏「唉喲唉喲」的聲音更大了些,身後傳來動靜,是飛奴的聲音,他問:「你怎麼了?」

  「剛才磕破了頭。」禾晏茫然的伸手來抓他,「飛奴大哥,你快來扶我一把,我腳崴了。」

  飛奴應聲上前,將她扶到塌上。布條矇住禾晏的眼睛,因此,飛奴也並不能從她眼中看出她的情緒,自然也不知道禾晏此刻心裡在想什麼。

  其實方才的做戲,不止是做給袁寶鎮看的,也是做給飛奴看的。

  袁寶鎮和丁一一心想要試探禾晏,竟沒發現,飛奴一直站在門口,聽著裡頭的動靜。他們沒發現,禾晏卻發現了,飛奴不過是令人撤走碗盤,何以一走這麼久,無非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不知為何,禾晏總覺得,肖玨與飛奴兩人對她並不信任,這本來沒什麼,一個從前無甚交集的人,當然不會一開始就信任。但她敏感的察覺到,肖玨不僅僅是不信任她,還有一點提防和懷疑。

  禾晏也摸不著頭腦,她琢磨著自己也沒幹什麼令人生疑的事。如今來到這裡,她與袁寶鎮更是過去連交集都沒有,不知為何也被懷疑上了。

  罷了,懷疑就懷疑,一場戲騙兩個人。禾晏道:「飛奴大哥,你剛剛去哪裡了?那個袁御史過來坐了一刻你都沒見著。」

  飛奴避開了她的問話,只問:「你頭上怎麼樣?」

  禾晏摸了摸腦袋,道:「腫了老大一個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消。」她復又沉沉嘆了口氣,「這還真是鴻門宴,我看我那位小弟是挺聰明的,沒來很對。這比被逼婚危險多了。」

  這要是換了程鯉素在此,都不知道眼下是個什麼情形。

  「你先坐下休息一會兒。」飛奴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我就在門口,有什麼事叫我。」

  他又離開了。

  禾晏躺在塌上,她蒙著布條,飛奴看不出她是什麼表情,她同樣也看不到飛奴是何反應,想來也是面無表情。

  不知道肖玨什麼時候才回來。

  ……

  肖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這一日,禾晏與飛奴待在孫府裡,什麼都沒做。孫祥福送過來的酒菜,都要用銀針一一試毒。因禾晏看不見,索性在屋裡睡了一天,飛奴也就在門口守了一天。

  肖玨回來後,睡在塌上的飛奴立刻醒了,起身走到肖玨身邊,道:「少爺。」

  肖玨示意他跟著進裡屋,飛奴看了一眼塌上的禾晏,幽暗的燈火下,她睡得正香。

  飛奴與禾晏進裡屋去了,並未看到躺在塌上熟睡的少年雙手輕輕地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身下的褥子。禾晏當然沒有睡著,白日裡睡了一天,夜裡如何還能繼續睡,她又不是村裡養的豬。肖二公子顯然是和心腹有話要說,估摸著飛奴也會將今日這裡發生的一切告訴這位都督。

  主僕兩說悄悄話,禾晏是沒膽子去聽的。肖玨不是袁寶鎮,是有真功夫的,一旦暴露了自己,麻煩事太多,得不償失。不過想也想得到飛奴能跟他說什麼,禾晏自覺今日做戲,還是騙得過飛奴的。

  至於能不能騙過肖玨,那她就不知道了。

  裡屋裡,燈盞被點上了。

  肖玨將佩劍放到桌上,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少爺,今日袁寶鎮來過了。」飛奴道。

  肖玨抬眼道:「何事?」

  「屬下看,是特意來找禾晏的。袁寶鎮同禾晏說了幾句話。」他將袁寶鎮與禾晏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說給肖玨聽,末了才道:「袁寶鎮好似在試探禾晏。」

  肖玨沉吟片刻,道:「你怎麼看?」

  「看禾晏回答的意思,似乎是不認識袁寶鎮。也沒出什麼破綻,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二人一起做戲。但總的說來,禾晏身上的疑點,暫時可以洗清了。」

  「洗清?」肖玨勾唇笑了,他道:「飛奴,我們屋裡的騙子,連你都騙過去了。」

  飛奴一怔,不明所以。

  「你別忘了,禾晏當初和王霸比弓弩時,曾蒙眼射中天上飛鳥。你以為如此耳力之人,聽不出袁寶鎮的侍衛在她身前放凳子?」

  「少爺的意思是……」

  「他完全可以避開凳子,卻要摔倒,騙了袁寶鎮是其一,騙你是為其二。」肖玨漫不經心的開口,「這個人,很會騙人。」

  瞎子是什麼樣的,跌跌撞撞,慌裡慌張,身旁沒人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能做,十分可憐,這是尋常人對瞎子的印象。袁寶鎮和飛奴都是尋常人,自然也會如此認為,看見禾晏跌倒無助,正符合一個瞎子的模樣。可禾晏卻不是尋常瞎子,她就算蒙上佈條,都可以比別人的弓弩練的更好。

  袁寶鎮沒見過禾晏蒙眼射箭,飛奴卻是見過的,縱然如此,連他也忽略了這一點。

  「騙你是其次,他最想敷衍的,還是袁寶鎮,否則也不會說出酒裡有飛蟲這種無稽之談了。」

  酒裡有飛蟲?這怎麼可能,如今又不是夏日,孫府裡又格外注重這一點,四處都掛了防蟲的艾草香囊,飛蟲飛進酒盞裡,也難為禾晏想得出來。

  「少爺,那他究竟是不是袁寶鎮的人?」飛奴也有些不明白了。若是袁寶鎮的人,又何必如此試探懷疑。

  「看著不像,不過也不能說不是。」桌上有筆墨紙硯,當是孫祥福特意安排的。他自己不愛這些,卻偏愛附庸風雅。

  肖玨找來紙筆,提筆寫了幾個字。他的字跡秀雅遒勁,十分漂亮,落在紙上,如人一般亮眼。

  「我要你帶封信給林雙鶴。」

  「林公子?」飛奴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驚訝的表情,「少爺,你不是不讓林公子來涼州?」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可置信道:「難道是……禾晏?」

  字跡見風迅速晾乾,他將信紙裝進信封裡,垂眸道:「為了他,但也不全是為了他。」

  飛奴沒有再繼續詢問了,將信裝好,躡手躡腳的就要出去。肖玨見狀,嗤的一聲笑了。

  「你這麼小心做什麼,外面人早就醒了。」他道。

  「少爺?」飛奴愣住。

  「罷了,論騙人,你也不是他的對手。」肖玨搖了搖頭,懶道:「反正,他也沒膽子進來。」

  飛奴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離開屋子。待他走後,肖玨將燈芯撥動了一下,亮光裡,他的瞳仁明亮的迫人。

  「徐敬甫……」

  夜色吞噬了他的低語。

  ……

  禾晏醒來的時候,肖玨又已經不在了。

  他這兩日好似很忙,禾晏醒著的時候他已經離開,回來的時候禾晏又已經睡下,竟連照面也沒打上。她猜測肖玨做的事大概與孫府夜宴發生的事有關,但又沒法跟著一道去,只能在這裡坐著乾等。

  但坐著乾等並不是她樂意的。好在過了晌午,快傍晚的時候,飛奴也有事出去了。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待在屋裡別出去,省的遇到麻煩。

  禾晏點頭稱是。

  其實在禾晏看來,孫府上,並沒有飛奴說的那般殺機重重。從當日夜宴之事就能看出,那些刺客的目標只是肖玨一人而已。肖玨都不在,府裡就安全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也不一定打得過她。

  今日一早,禾晏就拆了眼睛上的布條,實在是因為那布條用了兩日,該換新的。然而府上的大夫上次被肖玨嚇跑了,沒人給禾晏做布條。

  雖然拆了布條,但經過兩日,府裡上上下下都認定了禾晏是個瞎子,並不會拿她當尋常人看待,唯有禾晏自己。

  乍然取掉布條,便覺天光太亮,還是有些不舒服。昨日早上在飛奴面前解開布條維持不變的神情,天知道當時她多想流眼淚——實在是刺眼。

  事實上,禾晏一直都沒有「看不見」過。

  那天在夜宴上,最後收到丁一指使撲過來的小廝,的確是扔了一把藥粉樣的東西。她擋掉了,當時也確實覺得眼睛有些疼。

  她畢竟曾經瞎過一次,在眼睛上超乎尋常人的緊張和敏感,下意識的就覺得面前模糊,懷疑自己要瞎了。但冷靜下來又覺得,她其實是躲開了的,到了夜裡,無人的時候,禾晏偷偷解開過布條,她能看得見外面的燈籠光。

  不過是因為太過緊張而鬧出個烏龍,她本想第二日解釋一下,等真的到了第二日後,卻改變了主意。

  一個瞎子,大抵沒什麼威脅。做一個沒有威脅的人,去靠近袁寶鎮,比做一個「機靈的能發現酒裡有毒」的程公子,要容易得多。

  所以當著飛奴的面拆開布條,禾晏沒有表現出半分異樣。她做瞎子做的時間不短,一個瞎子該有的反應,她統統都能模仿的教人找不出半點不對。

  但竟沒想到袁寶鎮如此謹慎,還特意來確認一番她是不是真的瞎了,如此一來,禾晏更加騎虎難下。但同時也更加篤定,禾如非、丁一、袁寶鎮之間,絕對有問題。禾如非定然是參與到謀害肖玨一事上,雖然她不明白禾如非與肖玨究竟有什麼過節,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如今她與肖玨當是一夥兒的。

  她得去搞清楚袁寶鎮和丁一到底想幹什麼。

  禾晏將頭髮束起來,悄悄出了門。

  旁人都知道如今的程公子眼睛看不見,除了如廁,日日都待在房裡。況且這幾日府裡人人自危,孫祥福忙著自清,禾晏這頭,實在是沒有人管。虧得她識路的記憶力很好,第一天來孫府的時候,便將孫府的路摸得七七八八。

  不過禾晏並不知道袁寶鎮住在哪裡,正在犯難時,卻見前面有一人穿過花園快步走過,不是旁人,正是丁一。

  來得好!禾晏心中暗讚一聲,趕緊跟了過去。她動作極快,又慣會找屋子隱蔽,當然也因為孫府自以為修的豪奢,處處假山盆景,給了她許多藏身之所,一路過去無人發現,最後丁一在一處屋子前停下腳步,推門進去了。

  不知是何道理,袁寶鎮所住的這間屋子,也離堂廳那頭很遠,幾乎算得上很偏了,也沒什麼人。到了秋日,涼州的傍晚,天已經黑了,禾晏估摸了一下,掠上了房頂。

  她身材瘦小,這屋頂翹角飛簷,到處雕花砌石,禾晏趴在房頂上,幾乎要與房頂融為一體。她小心找了許久,總算是找到一處空隙,不知道是不是下雨還是冰雹,脆弱的晶瓦碎了一小快,剛好漏出一線縫隙,禾晏將臉貼過去,聽著裡頭的動靜。

  屋裡,丁一走了進去。

  「怎麼樣?」袁寶鎮問。

  丁一搖了搖頭:「跟丟了。」

  「你沒有被他發現吧?」

  「這倒是沒有。」丁一猶豫了一下,「我不敢靠的太近,省的被他發現。他今日出門出的早,往城東去,我後來在附近找了找,沒找到他。」

  袁寶鎮神情不定:「這個肖玨,究竟想做什麼!明明在孫府出的事,卻要住在府裡,每日外出,也不知道幹什麼。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禾晏聽到此處,心中生疑,袁寶鎮是讓丁一跟蹤肖玨?

  「衙門那頭的事,可處理好了?」袁寶鎮問。

  「映月一行人都死了,沒有證據,府裡的內應也死了,既提前與孫祥福打過招呼,應該不會出問題。」丁一說到此處,「我還是不明白,程鯉素是怎麼知道當時內應的動作,那杯酒也是他發現的。」

  「你覺得他有問題?但昨日你也看到了,他眼睛看不見,也就是個普通的少年而已。」

  「雖是如此……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丁一也說不上來,那少年應當是瞎了,否則也不會裝的如此之像。府裡的下人也說過,他成日都待在屋中,肖玨的侍衛守著他,看起來,的確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而已。但丁一還記得當時在宴席上,那位程鯉素向他投來過目光。

  那目光轉瞬即逝,像是隨便一瞥瞥到了旁人而已,但有一刻,丁一似乎感覺到了那少年眼神裡的驚怒,他再看過去了,那少年已經看向別處,似乎方才只是他的幻覺。

  但那真的是幻覺嗎?

  他們這頭說的熱鬧,聽在禾晏心中,亦是一片震驚。「映月死了」「沒有證據」「與孫祥福打過招呼」,也就是說,肖玨遇刺一事,的確是袁寶鎮所為。或許孫祥福還在其中幫了忙。

  那如今肖玨還住在這裡,豈不是引著旁人繼續來加害?

  她正想著,又聽到袁寶鎮問:「禾兄最近可有給你的信?」

  這個「禾兄」,禾晏想,十有八九說的就是禾如非了。

  「沒有,主子臨走時吩咐過我,此次一定要成功。」丁一道:「若失敗,無法對徐相交代。」

  徐相?

  禾晏心中一動,此話的意思,禾如非之所以讓丁一跟著刺殺肖玨,是要對「徐相」有個交代。換句話說,禾如非是在為徐相做事?可徐相是誰?她知當今朝中丞相徐敬甫,但不知究竟是不是丁一口中的「徐相」。

  「我們已經失敗了,」袁寶鎮半是惱怒半是喪氣,「我沒想到肖玨竟然這樣難纏,而且他如今已經懷疑上我……不知日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肖玨的確難纏,但他還有個瞎子外甥。」丁一道:「此人既然已瞎,又什麼都不會,跟個傻子一般,我認為可以一用。」

  「你想如何?」袁寶鎮問。

  「別忘了,我從前是做什麼的。」丁一道:「我自有辦法……」

  他話沒說完,便聽得頭上「嘎吱」一聲,一小片翠色落下來,丁一神色一變,「誰?」飛身躍了出去。

  月色下,有人的身影極快掠過,如燕輕盈,眨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禾晏心裡叫苦不迭,孫祥福附庸風雅,連屋頂的瓦片都要用翠晶瓦,好看是好看,但實在很脆弱。連她這樣瘦弱的人趴上去,都會不小心壓塌。這是個什麼道理?禾晏懷疑莫不是孫祥福這人是在扮豬吃老虎,用這瓦的目的就是根本沒人可以在房頂上聽牆角,這要是換個尋常男子,剛趴好只怕就掉下去了。

  遠處丁一還在窮追不捨,但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他竟也沒出聲招呼孫府的下人來捉刺客,大概是自己心中有鬼。禾晏仗著對這裡的路熟悉,左躲右藏,心中還想著方才偷聽到的對話。

  袁寶鎮來涼州,丁一來涼州,禾如非在朔京,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刺殺肖玨,而他們三人,都要給「徐相」交代。眼下肖玨活的好好的,死士全軍覆沒,袁寶鎮心有不甘,還要再來,並且丁一還盯著了她這個「廢物瞎子」。要利用她這個瞎子來謀殺肖玨。

  想來想去,一個人利用另一個人,無非就是策反、人質和當無知無覺的殺人凶器。程鯉素與肖玨是舅甥,袁寶鎮大概不會想到去策反。那麼只有剩下兩種,拉禾晏做人質,一來禾晏不認為丁一打的過自己,二來,她其實並非真的程鯉素,肖玨大概也做不出什麼「為了外甥束手就擒」的傻事。

  至於第三種,無知無覺的當人的殺人凶器……他們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禾晏非但不瞎,甚至一早就開始提防丁一。

  思忖這些的時候,禾晏已經看到了她自己住的屋子。屋子裡亮著燈,大概飛奴已經回來了。禾晏摸了摸身上,布條被她放在屋裡了,想到等下還得做戲給飛奴,不覺頭疼。

  她怕被丁一追上,往前一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進了屋,剛回頭,差點被自己的唾液嗆死。

  屋子裡放著沐浴的木桶,裡頭白霧蒸騰,肖玨就坐在其中,美人入浴,冰肌玉骨,月光順著窗戶的縫隙溜進來,將他的青絲渡上一層冷清色澤,就顯得格外誘人。他肩胛骨生的極好看,有那麼一瞬間,禾晏心思飄到別處去了,她想著,當初在賢昌館的時候,未曾見過此人脫掉外裳是什麼時候,軍中大漢又多是彪悍粗糲,許之恆大概算斯文的了,但肖玨和他們都不同,既英美又蘊含力量,那把勁腰尤其誘人,想來不論男人女人,見了都要讚歎。

  原來這人不止臉長得好看,連身子都與尋常人不同,難怪他叫「玉面都督」,倒也名副其實。

  霧氣繚繞讓人難以看清他的表情。想來不會太開心,肖玨大概也沒想到就這時候會有人突然闖進來,登時站起,「嘩啦」一聲,水聲清脆。

  禾晏:「……」

  這下完了,該看到的不該看到的,禾晏全都看到了,這一刻,她心裡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為何整日出門都戴著布條,偏偏今日就沒戴呢?亦或者她要是真的看不見,多好。

  肖二公子迅速拿起一邊架上的衣裳披上,冷眼瞧著她。

  屋子裡似乎冷了好幾分。

  他正要說話,就看見面前的少年張開手,胡亂將門掩上,一雙眼睛無波無瀾,似乎瞪的更大了,但什麼都映不出來,他道:「誰……是誰?」

  「呵。」肖二公子被這拙劣的演戲氣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7:30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八章 再一次試探

  「舅舅?是舅舅嗎?」禾晏露出一個詫異的神情,如瞎子摸象,張開手亂抓一起,「你在哪兒?」

  肖玨冷眼看著她做戲,諷刺道:「你不是會蒙眼射箭,聽音辨形?怎麼,聽不出我在哪?」

  禾晏的動作戛然而止,片刻後,訕訕的笑了,「我這是怕你覺得尷尬。舅舅,你是在沐浴嗎?」

  少年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前方,縱然此刻已經披上衣服,肖玨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你剛才去哪了?」他問。

  「茅廁啊,飛奴大哥出去了,我又不敢相信這裡的下人,自己摸著出去放鬆了一下。舅舅,你今日回來的怎麼這般早?」禾晏問:「飛奴大哥還沒回來嗎?」

  肖玨側身,又將外裳給披上了,道:「在這裡不要亂跑。」

  禾晏瞧著他,想到方才聽到的袁寶鎮主僕的對話,就道:「舅舅,這幾日你是不是去查夜宴上刺客的事了?有沒有發現。」

  肖玨瞥她一眼,問:「你想說什麼?」

  「你說……有沒有可能就是這府上的人害的你?你看吧,孫知縣雖然說自己不知情,可事情是出在他府上的,他怎麼能一無所知,這說不過去吧?還有袁御史,」禾晏絞盡腦汁的暗示,「我覺得他也很奇怪……」

  「哦,奇怪在哪?」肖玨問。

  這話禾晏不知如何回答,總不能說,我上他倆房頂揭瓦,偷聽到他們講話了,而且我上輩子就是被他身邊那個侍衛弄瞎的。禾晏只好道:「之前袁御史來找過我一次,問過我一些怪裡怪氣的問題,你若要讓我說,我只好說直覺有點不對。舅舅,你應當多提防他們。」

  少年摸索著找了個椅子坐下,語氣格外認真,聽得肖玨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他緩緩反問:「你讓我提防袁寶鎮?」

  「是啊,你想,倘若真的是他們害的你,一次不成定然還會有下次。舅舅你平日裡不在府裡,倒是不必擔心……可是不對啊,你平日裡都不在府裡,你幹嘛還住這?」禾晏猛地想起了什麼。

  他既要住在孫府,每日都要外出,這不是自相矛盾嘛?

  「你該多花心思在你的眼睛上,而不是這些事。」肖玨淡道,「你眼睛果真看不見了?」

  禾晏心中一跳,裝傻道:「那是自然!裝瞎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說的擲地有聲,肖玨再看她,倒也覺得她所作所為無一不像個真正的瞎子,若真是裝的,也實在太厲害了些。但這人慣會騙人,否則不會連飛奴也騙過去了。

  禾晏見肖玨不說話,生怕他還要繼續這個話頭,便笑道:「舅舅,你方才不是在沐浴嗎?我進來打擾到你了吧?是不是還要繼續?你繼續吧,我在門外守著,保管不進來,也保管別的人進不來。」說罷,便摸索著門推開,自己出去在門外的台階上坐下,守著這大門,活像個門神。

  肖玨:「……」

  屋子裡的動靜,禾晏沒有去聽了,不知道肖二公子還有沒有心思繼續沐浴,反正禾晏的心思是有些亂。今日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竟不知先想哪件事才好。禾如非與徐相,袁寶鎮同丁一的陰謀,亂七八糟的事情混在一起,最後竟成了肖玨沐浴的模樣。

  「呸呸呸——」禾晏罵了一聲,心道這不瞎的人,經過這麼一遭,怕也要瞎了。雖然她是女子,仔細一想,倒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佔了誰便宜。

  半斤八兩吧!

  ……

  第二日一早,肖玨又不見了,飛奴來給她送過一次飯之後,也消失了。這主僕二人每日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麼,禾晏坐在榻上,想著今日是不是要偷溜出去跟蹤袁寶鎮和他的侍衛,但想來經過昨夜之事後,袁寶鎮定然會死死盯著房頂,孫家的屋頂本就脆弱,實在不宜三番兩次攀爬。

  誰知道還沒容禾晏想出個結果,丁一自己上門來了。他站在門口,聲音恭敬道:「程公子?」

  禾晏抬頭,丁一的聲音恭謹又客氣:「袁大人請您過去用茶。」

  「什麼茶?」禾晏隨口問,「我喝茶挺挑的。」

  「什麼茶都有,」丁一笑道:「程公子若是不不願……」

  「願意願意,」禾晏扶著床頭站起身來,「我一人在這裡,實在是很無聊,難得袁大人記得我,陪我解悶,我怎麼能這般不識抬舉?你帶路吧。」她眼睛上還纏著布條,「勞煩將我的竹棍拿來。」

  昨夜飛奴回來的時候,還給禾晏帶回來一根竹棍,不高不矮,恰好能被禾晏拄著走路。雖然這人看著沉默寡言,實則還是非常體貼的,畢竟如今孫府的人不可信,人人用不得,但靠她自己,走路也著實不便,有一根竹棍要好得多,落在旁人眼中,也更「像」個瞎子。

  丁一道:「好。」側頭看去,見前方桌前立著一隻竹棍,他走過去將竹棍拿在手中,一邊往禾晏身前走,一邊遞過去道:「程公子請接好。」

  禾晏顫巍巍的伸手去接,就在快要摸到竹棍頭之時,丁一突然將手往前一撤,禾晏身子撲了個空,她本就站的不穩,身子一歪差點跌倒,幸而被丁一扶了一把,丁一道:「程公子沒事吧?」

  「沒事。」禾晏心有餘悸的道:「差點摔倒。」隨即又語氣黯然道:「如今連拿個東西都不會拿了。」

  「都是屬下不好,」丁一愧疚的開口:「方才應該直接送到程公子手中,害程公子受驚。」

  他話雖然如此,目光卻死死盯著禾晏,試圖從禾晏的臉上找出一點破綻來。可惜的是,一旦雙眼被布條矇住,就實在難以揣測禾晏的神情變化。他亦是不知道,禾晏瞧著眼前的人,心中無聲發出冷笑。

  這布條是她昨夜給改過的,黑色的布條,在眼睛處極細微的用針給磨出一絲縫隙,不多,只要一絲就好。透過這一點縫隙,能看到外面人的動作,而在外人眼中看來,禾晏只是一個雙眼被布條矇住的瞎子而已。

  丁一的試探,眼下盯著她臉的動作,被禾晏盡收眼底。她沒想到如今丁一居然還對她有所懷疑。可這是為什麼?昨夜她逃得極快,應當沒有被丁一發現端倪,若說是之前夜宴上提醒肖玨莫要喝杯中酒,上次袁寶鎮過來得時候,試探也應當結束了。

  何以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

  禾晏想不出所以,便拄著竹棍道:「罷了,這也不關你的事,我們出發吧。」

  「屬下還是扶著您吧。」丁一開口。

  「不必,」禾晏道:「若是我真的再也看不見,遲早也得適應這種日子,老是要別人幫忙算什麼事?況且我有竹棍,只是走的慢些而已,不會跟不上,你在前面告訴我怎麼走就是了。」

  少年聲音倔強,聽起來就像是縱然瞎了也要爭強好勝的心性一般,丁一沒找出什麼漏洞,便道:「那請程公子隨我來。」

  他往前走了,邊走邊告訴禾晏路上哪裡有台階,哪裡該向左向右。禾晏其實走得很慢,竹棍點在地面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極小心。他走的認真,丁一也很有耐心,一直在指導她,但禾晏的餘光能看見,這人目光一直盯著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仍在努力捕捉她可能出現的漏洞。

  倘若是裝瞎,人在走一截路的時候,多少會出現一些尋常的習慣,離得近的人只要稍加注意,也能發現絲絲縷縷的不對。不過禾晏早已有備而來,她蒙著布條,便能想到過去在許家的日子,她也曾真正做過瞎子,根本不必裝,只要按照過去的模樣做出來就是了。

  他們二人,一人裝瞎,一人觀察,彼此都在提防對方,到底是裝瞎的人技高一籌,走走停停間,半分破綻不漏,已經到了袁寶鎮門前。

  丁一道:「程公子小心腳下台階,咱們到了。」

  禾晏點著竹棍,順著竹棍的指引抬腳,顫巍巍的上了台階,隨著丁一走了進去。

  袁寶鎮住的這間房,靠著陰面,尋常日子似乎很難曬到日光,一進去便覺得昏暗,白日裡甚至還點了一盞燈。小几前上擺著一隻茶壺,上面有幾隻茶盅,一盤點心,丁一將她引著在小几前坐下。

  袁寶鎮抬起頭來,衝著禾晏和氣的笑道:「程公子這幾日,可還好?」

  「還好還好。」禾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除了這裡不好。」

  「這幾日還是沒有好轉麼?」

  「沒有。」禾晏嘆氣,「不知舅舅尋的神醫,什麼時候才能到涼州。」

  這是騙小孩子的話,袁寶鎮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看向丁一,丁一對他搖了搖頭,意思是這一路以來,沒有發現破綻。

  那就是真的瞎了。

  他看禾晏的時候,禾晏也在看他。黑布透出的縫隙模模糊糊,看得不甚真切,禾晏卻覺得,這人和幾日前看到的,又有所不同。他的聲音還是很和氣,但大約因為禾晏看不見,連臉上的笑容也不屑於裝了。神情中透著幾分焦躁,似乎有什麼事情不順利。

  也是,他們既然是專為謀害肖玨而來,遲遲都沒得手。眼下更是每日連肖玨的蹤跡都沒看到,和順利一點邊都沾不到。

  袁寶鎮將面前的茶盅推到禾晏手裡,又將那張盛著點心的碟子送到禾晏面前,笑道:「吃點點心」。

  禾晏清楚的看到,那點心上頭,是灑著一些花生碎。

  禾晏還記得臨走之時程鯉素對自己的囑咐,只要吃花生便會渾身起疹子。這就有趣了。袁寶鎮究竟知不知道程鯉素不能吃花生?禾晏覺得,十有八九是知道的。那麼這盤點心的目的就很明確了,還是在試探她。

  吃了這盤點心,沒起疹子,有問題。不吃這盤點心,也有問題。

  禾晏以為自己何德何能,要袁寶鎮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

  她並沒有去接那杯茶,也沒有去拿點心,而是笑了,以一種奇怪的語氣道:「袁大人,我不能真的喝茶吃點心。」

  袁寶鎮目光一動:「為什麼?」

  「你知道夜宴一事後,我舅舅就不要讓我在府裡吃喝東西了。我每日的東西都是飛奴送來的,袁大人,我可不是信不過你,實在是因為我舅舅這個人很嚴苛,若是我背著他吃了東西,回頭發火,我承擔不起後果。」少年語氣非常的理所當然,甚至有一點不理解袁寶鎮何以這般傻,他道:「我勸袁大人也不要吃府上的東西了,忍一忍口腹之慾,莫要因此搭上性命。」

  這少年回答迅速,一點未見端倪,一時令人摸不清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說謊。袁寶鎮笑了笑,「我這裡的茶點,也是令侍從在外面買來。」

  「外面的吃食就更危險了。」禾晏語重心長道:「實在不行,袁大人你等等,等我舅舅回府,你同我舅舅說說,得了我舅舅的首肯,我再吃這些東西可好?」

  這話袁寶鎮沒法接,他請肖玨過來喫茶?豈不是自己暴露自己。

  禾晏自覺這一番話說的天衣無縫,程鯉素本來就是個怕舅舅怕的要命的小慫包嘛!

  袁寶鎮收回手,搖頭笑了:「程公子不願意吃便不願意吃吧。」語氣很是失落。

  「無事,我來和袁大人坐坐,也挺好。」

  「那麼,有件事我很好奇,」袁寶鎮看著眼前的少年,話鋒一轉,「肖都督如此關愛你,為何這幾日都將你一人留在府中。只有那個侍衛跟在身邊,縱然是侍衛,也不是時時刻刻與程公子待在一處,這府裡要是真有什麼問題,肖都督就不擔心程公子會有危險?」

  此話一出,禾晏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為何袁寶鎮主僕要揪著他不放了。

  因為肖玨將自己的外甥獨自一人放在孫府,本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啊!肖玨之所以會這麼做,一來是因為禾晏本身會武,二來是她也不是真的程鯉素,同肖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冷漠的肖二公子當然不會對她另眼相待。但事實上換了真正的程鯉素在此,肖玨一定會想方設法的保證他的安全。而不是現在這樣,禾晏一個人留在孫府,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被放養,活像個不得人待見被打入冷宮的失寵棄妃。

  禾晏自己從來很端正自己的位置,因此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看在旁人眼中,卻是不對的。她此時忽然反應過來,便知道,這就是袁寶鎮主僕一直覺得不對,盯著自己的原因。

  但肖玨如此聰明的人,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禾晏覺得不可能,原先在賢昌館的時候,禾晏粗心大意,肖玨卻做事非常謹慎,禾晏不信他會忽略如此,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肖玨是故意的。肖玨故意讓她露出破綻,讓袁寶鎮主僕對她充滿疑惑,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自己。

  可是為什麼啊?縱然肖玨對她有所懷疑,但至少眼下,他們應當是一夥兒才對的。莫非……這混賬是用她來當擋箭牌,她這頭吸引了袁寶鎮主僕的注意,肖玨那邊就得空去做他自己的事?

  禾晏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心裡恨不得將肖玨手撕八塊。她面上卻不顯,只一派天真道:「能有什麼危險,我舅舅早就說了,真正的危險不在這府上,我留在府裡很安全,袁大人,我告訴你,」她小聲的道:「真正的危險在府外呢。」

  「府外?」袁寶鎮和丁一對視一眼,問禾晏:「程公子此話怎講?」

  「這我就不知道了,」禾晏兩手一攤,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反正我偷聽到我舅舅是這麼說的。您要是想知道,直接去問我舅舅吧。」她又補上一句,「我看他這幾日都在府外,說不準就是去解決那個『危險』了。」

  行啊,肖玨既然用她來當擋箭牌,她也就將靶子給踢回去,將袁寶鎮的目光引到府外去。況且她這一問三不知的廢物公子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想來袁寶鎮也沒發現什麼破綻。

  「程公子真會說笑,」袁寶鎮笑道:「既是肖都督的私事,我也就不打聽了。」他說起了別的閒事。

  禾晏卻是渾身一凜。

  她看到丁一走了過來,挨著她挨得極近,彎下腰去將她腰間的一隻香球解開了。

  程鯉素是個非常講究的少爺,香囊玉珮數不勝數,禾晏覺得那些東西太貴重,怕掉了,翻了老半天才找到了一隻看起來比較簡樸的香球。香球只有兩個指頭大,是用紫藤編織而成的小圓球,中間空心,填滿了香料藥草,佩戴在腰間,行動間有隱隱清香,又可愛又風雅。

  丁一將那隻香球托在手中,他動作很輕,幾乎讓人感覺不到,而看不到的禾晏,此刻只能假裝毫無所覺。

  她不會認為丁一是喜歡這隻香球所以偷走,果然,丁一將香球的上頭打開,將裡頭原先的藥材給掏了出來收好,將別的什麼東西給填了進去。

  必然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做完這一切,他輕手輕腳的,將香球重新給禾晏繫在了腰間,至始自終,禾晏沒有半分舉動。

  袁寶鎮面上露出滿意之色,丁一重新站回袁寶鎮身邊,從外頭看過去,一切如常,彷彿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

  禾晏嘴上和袁寶鎮閒嘮著朔京軼事,只覺得腰間那隻香球隱隱發燙。前生她已經吃過用毒的虧,禾晏懷疑或許丁一就是擅長用毒。她還記得昨夜探聽袁寶鎮主僕房間聽到的那些話,他們可是打算利用自己來給肖玨下絆子,這大概就是他們想出的辦法了。

  這玩意兒大概有毒吧,毒性還不小,佩戴在自己身上,自己會死,和自己親近的肖玨聞到也會死,連飛奴都跑不掉,如此一來,一家三口,不,主僕三人就真的一名嗚呼,還能全都怪責在刺客身上。或許時候仵作來驗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程鯉素,便成了刺客偽裝成程鯉素暗中謀害右軍都督的惡人身份。

  禾晏打了個冷戰,決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她道:「袁大人,我有點內急,我想先去如廁。」

  ……

  孫府屋子,肖玨走了進來。

  飛奴緊跟著他的腳步進來,似乎已經等了他許久。

  「少爺,袁寶鎮將禾晏請走了。」他道。

  肖玨將劍放在桌上,轉過身,漫不經心道:「大概還在試探。」

  「找不到少爺,他們也只能從禾晏身上下手。」

  肖玨不置可否的一笑。禾晏本就是他放出去的擋箭牌,用來聲東擊西,沒有兩條尾巴,做起事來更方便些。旁人都以為他是出府去了,事實上,他真正出府的日子,只有今日。

  他一直在孫府裡,藏在暗處,只是沒人發現罷了。

  「少爺這麼做,不會被禾晏發現吧?」

  「他應該已經發現了,不過,他也只能說謊。」肖玨道:「這個人在第一次對袁寶鎮的時候就在說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禾晏應付得很好,他應付的越好,越是找不到一點破綻,袁寶鎮就越會起疑。因為肖玨將外甥留在孫府,這本就是一件破綻百出的事。

  「少爺用袁寶鎮去試探禾晏,用禾晏去試探袁寶鎮,可萬一他們本就是一夥的怎麼辦?」

  到現在為止,出了初到孫府當夜宴席上的一場刺殺,肖玨幾乎整個人都置身事外。禾晏與袁寶鎮互相試探,剛好可以弄清楚兩個人的來由,一箭雙鵰。

  「如果是一起的,就一網打盡好了。」肖玨淡道:「本來這件事,也快到此為止。」

  飛奴沉默,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才道:「今日禾晏去了袁寶鎮房間,袁寶鎮身邊的侍衛將禾晏身上佩戴的香球給調換了。」

  肖玨挑眉:「他沒發現?」

  「沒有。」

  「做戲而已。」

  「那香球裡恐怕有毒,都督,今日您離他遠些。」

  肖玨看了一眼窗外,突然道:「這個時間,禾晏應當回來了,還在外做什麼。」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有個孫府的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來,邊跑邊道:「不好啦,不好啦!」

  飛奴將門打開:「什麼不好了?」

  丫鬟囁嚅道:「程公子……程公子在茅房裡摔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7:53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九十九章 你是誰

  廁屋外,已經圍滿了一圈丫鬟。為首的丫鬟憂心忡忡道:「程公子,程公子你沒事吧?讓奴婢們進來可好?」

  回答她的是少年氣急敗壞的聲音:「不!不許進!都給我站在外面。」

  諸位丫鬟面面相覷,也是,這朔京城來的小公子平日裡看著風風光光,如今摔進廁坑,定然十分狼狽,也不願意被旁人看到如此窘迫的畫面。但是,也總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丫鬟們急得頭都要禿掉了。

  禾晏站在側房裡,無聲的嘆了口氣。

  老實說,孫家修飾的華麗講究,其實廁房已經很乾淨了。但她做如此動作,也不過是為了解決丁一給她腰間換上的那顆香球。

  跌進廁坑的程公子,定然要將全身上下都換洗個乾乾淨淨,縱然是熏衣裳的香球,經過這麼一遭,也只能丟掉。袁寶鎮主僕問起來,合情合理,找不到一點問題。難不成人從廁坑裡走一趟,還得將個髒污的香球放在身上,那才是有病。

  只是……禾晏透過布條看著自己身上的污跡,她這做出的犧牲,也實在忒大了。程鯉素這孩子看著腦子不大好用,未曾想才是個真正聰明的。這些髒活累活,如今全然由禾晏代勞了。

  這叫什麼事。

  她心裡想著,冷不防聽到外頭有人喊:「程公子,您出來吧,肖都督來了!」

  肖玨來了?禾晏本想著飛奴過來接應他,怎的回來的是肖玨,他今日回來的這般早?她還沒想清楚,就聽到外頭肖玨的聲音響起:「程鯉素,出來。」

  禾晏:「……」

  為何每日遇到肖玨的時候,她都是這般狼狽?禾晏深吸一口氣,扶著竹棍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外頭的人都屏住呼吸。

  少年身上穿著的衣服都濺上了污跡,頭髮也有些凌亂,黑布蒙著眼睛,看不到是什麼眼神,嘴巴卻扁著。一出來,便有些胡亂的衝著一個方向委屈的告狀:「舅舅,您可來了!要不是我命大,您就要有一個摔死在廁房的外甥了!」

  肖玨:「……」

  禾晏往前一步,肖玨側身避開。這人最是愛潔,能夠忍著嫌棄到這裡來接禾晏,大概是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飛奴,把他給我接回去,洗乾淨。」似是難以忍受禾晏身上的異味,肖玨轉身就走。

  禾晏心裡罵道,瞧瞧,這是人做出來的事嗎?她掉進廁房也不知道是為了誰?肖玨可真是白眼狼。

  飛奴過來攙扶禾晏,這人也是隨主子,平日裡寸步不離的跟著禾晏,這會兒禾晏掉進廁坑了,連攙扶都隔著距離,還用了一張帕子,禾晏無言以對。

  等到了他們住的屋外,這一回,都不用禾晏提醒,飛奴令人送來熱水和沐浴的木盤,木著一張臉對禾晏道:「你快進去洗乾淨吧。」

  「你不伺候我洗澡了?」她試探的問。

  「你有未婚妻,不方便。」

  嘖嘖嘖,這可真是日久見人心。禾晏懶得理會他,自己顫巍巍的將門關上,跳進了沐浴桶裡。

  想想真是不甘心,堂堂飛鴻將軍,如今竟然混到要自己跳進廁坑裡避禍,這要是被當年的下屬同僚瞧見,指不定怎麼嘲笑她。

  不過想來袁寶鎮也沒想到,他給自己的那個香球,還沒見到肖玨就已經廢了。畢竟天要下雨人要摔跤,誰也管不著。

  屋外,飛奴蹲下身,拿樹枝撥弄了一下禾晏丟在地上的那攤髒衣服,從衣服裡滴溜溜滾出一個圓圓的香球,飛奴拿樹枝抵著香球,道:「應當就是這個。」

  肖玨瞥了一眼地上的香球,沒有說話。

  「少爺,他這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飛奴也有些迷惑。若禾晏是無意的,恰好摔倒廁房導致這隻香球不能用,也實在太巧了。但若說是有意的,倘若他和袁寶鎮是一起的,又何必多此一舉。縱然是苦肉計,也實在太真了些。

  「故意的。不過,」他勾唇笑了一下,目光裡不知道是嫌棄還是意外,十分複雜,道:「這種辦法都想得到,還真是不拘小節。」

  這倒也是,試問誰能想得到禾晏會摔進廁坑呢?恐怕連袁寶鎮自己都想不到。禾晏這個舉動還真是匪夷所思。但凡個體面人,都不會想到這種辦法。

  「如果他是故意的,」飛奴看向肖玨,訝然道:「少爺是說,禾晏眼睛看得見?」

  肖玨挑眉:「十有八九。」

  「那他一直裝作看不見是什麼意思?」飛奴有些不解,「是為了騙我們,還是為了騙袁寶鎮?」

  「都有。」肖玨慢悠悠的道:「他可能和任何人都不是一邊的。」

  就如肖玨一邊提防禾晏,一邊冷眼看著袁寶鎮做戲一樣,禾晏很有可能也將自己置身事外了。她大概是以一種看戲的眼光看他和袁寶鎮相爭。騙袁寶鎮的時候順便騙一騙肖玨,至於她的目的是什麼,現在還看不出來。

  「少爺,禾晏會不會妨礙我們辦事?」

  「不會。」肖玨道:「就快結束了。」

  飛奴沉默片刻,道:「朔京的回信,大概今夜就到了。」

  過了今夜,就知道這位禾晏,究竟是什麼來頭,所求為何。至於袁寶鎮,他的好日子,也就快要到頭了。

  ……

  屋子裡,袁寶鎮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問來稟告的下人,「你說什麼?」

  孫府的下人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諾諾道:「剛剛,程公子掉進廁房了,肖都督將他接走了。」

  丁一神情巨變,袁寶鎮扶額,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下人離開了。

  袁寶鎮一掌拍向桌面:「混賬!」

  都不必細究,就知道今日給禾晏的那個香球,是做了無用功了。既是掉進了廁坑,全身上下必然沾染上污穢,要將裡裡外外都清洗個乾淨,那香球又憑什麼能躲過一劫?

  「不好。」袁寶鎮站起身,有些不安,「那隻香球不會被肖玨發現吧?」

  「肖玨愛潔,應當不會刻意去動。只是,」丁一神情莫測,「禾晏就不一定了。」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

  「你不覺得太巧了嗎?剛剛送給了他香球,他就掉進廁坑。之前也是,夜宴中所謂的飛蟲入盞,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詞。更重要的是,肖玨為何會將自己的外甥一人留在孫府?這個人很不對勁,我總覺得,程鯉素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簡單。」

  「如果他有問題,豈不是你我一開始的打算都被他知道了?這會不會是肖玨設下的陷阱?」袁寶鎮問。

  他對肖玨有種發自骨子裡的畏懼,大概是因為知道這位右軍都督,是真的會不看身份殺人的主。

  「我看,今夜就動手吧。」不知過了多久,丁一才開口道。

  「什麼?」袁寶鎮急道:「清醒的肖玨,你打不過。」

  正因如此,他們也不敢直接與肖玨交手,可惜的是夜宴一擊不成,再想找到機會就難了,本還想從程鯉素這裡下手,這小子更邪門,滑不溜秋,莫名其妙,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袁寶鎮的話似乎惹惱了丁一,他面上陰鶩一掃而過,只陰聲道:「我本就不打算從他入手,他那個古怪的外甥,才是我的目標。」

  ……

  禾晏將自己洗了個乾淨,末了為了驅散味道,還拿了程鯉素的香膏給自己渾身上下抹了一遍,換了乾淨的衣裳,才敢去見肖玨。

  肖玨坐在桌前,制止了她繼續向前:「離我一丈遠。」

  禾晏心中大大的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笑道:「舅舅,我洗乾淨了。不信你聞聞——」

  她試圖湊上前去,一柄劍鞘懸在她面前,碰到了她的鼻子,擋住了她的路。透過黑布的間隙,能瞧見肖玨以袖掩鼻,神情不悅,眉頭皺的活像是遇到了叛軍來襲。

  禾晏攤手:「好好好,我不上前就是了。」

  肖二公子還真是講究,就是不知道這講究能不能救他一命了。若不是她自己跳進廁坑,眼下二公子在香球的毒性下,不知道能堅持幾刻。禾晏心中頓生遺憾,早知道就直接把香球丟給肖玨面前,看他還敢如眼下這般挑剔。

  她扶著竹棍摸到了一張椅子,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還是問道:「舅舅,咱們在這府裡,究竟還要住多久啊?」

  「怎麼?」肖玨道:「你想回去?」

  「倒也不是,就是覺得住的怪怪的。」禾晏回答。她還想從袁寶鎮和丁一身上挖出更多有關禾如非的事情,當然不能這麼快就回去。但留在這裡又不對,禾晏雖然不知道肖玨在做什麼,但肖玨的種種行徑,已經讓袁寶鎮注意到了禾晏,反而來找禾晏的茬。這樣下去,禾如非的秘密沒挖出來幾個,莫要被袁寶鎮發現了自己的計畫。

  「怎麼個怪法?」肖玨不緊不慢的開口,似是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袁御史隔三差五的找我說話,」禾晏索性開門見山,「我覺得他好像在套話,舅舅,你就不怕將我一人留在這裡,洩露了什麼秘密給他?」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麼秘密可洩露?」

  禾晏:「……」

  肖玨和飛奴偷偷做什麼事,都沒告訴過禾晏,擺明了不拿她當自己人。袁寶鎮就算想要打聽消息,禾晏還真沒什麼秘密可洩露給人家,她就是個核心以外的邊緣人物,對此事一無所知。

  她道:「那這樣也不對吧!哪有親舅舅將外甥一人留在虎穴狼巢的?這不是看著就讓人起疑嗎?」

  誰知道袁寶鎮會不會又做個什麼香囊給她調換,她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廁坑裡摔,那可傷的不是眼睛,而是腦子。

  「起疑?」肖玨垂下眼睛,慢悠悠的道:「我看這幾日,他並未起疑。」

  禾晏在心裡吶喊,那是因為她一直在幫著圓謊啊!這種拙劣的謊言,是個人都會起疑。不過禾晏也看出來了,肖玨根本就是故意的,應當就是故意聲東擊西,禍水東引,這人心腸也太黑了,做這種事都毫無愧色。

  她道:「那舅舅你成日在外東跑西跑,究竟將凶手找到了沒有?」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含著淡淡的嘲諷,雖然眼睛蒙著布條看不出眼神,卻也能想到這少年翻白眼的模樣,肖玨平靜回答:「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禾晏愣了一下,「誰啊?」

  「你很快就知道了。」

  什麼叫很快就知道了,她明明早已知道了啊,凶手就是袁寶鎮主僕,禾晏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現在就把肖玨帶到袁寶鎮面前,指著袁寶鎮的丁一對肖玨道:「就是他,就是這個人,抓他!」

  但她眼下也只能裝傻,問:「舅舅現在不抓他嗎?」

  「還不到時候。」肖玨勾了勾唇。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騙子現行的時候。」

  禾晏:「啥?」

  她沒聽懂肖玨的意思,還不等她繼續發問,飛奴已經走過來,將她拉起來換了個方向推出門,邊推邊道:「太晚了,你先休息吧。」

  「哐當」一聲,又把門給關上了,委實無情無義。

  禾晏瞪著身後那扇門,心頭有個小人兒正在叉腰狂罵。且不說前生的同窗之誼,今生他們好歹也一起應付過刺客,算得上半個生死之交吧,肖玨這什麼態度?就這態度,大魏還有那麼多姑娘仰慕他,怕不是都被南疆巫族下了蠱,令人費解!

  她爬上塌躺平,將被子往上一拉,整個腦袋鑽進去。

  罷了,休息就休息,反正袁寶鎮想殺的也不是自己,愛誰誰。

  ……

  秋分過後,夜更冷了。

  禾晏是被冷醒的。

  孫家的被子是絲被,又綿又軟,上面刺繡精緻,團團圓圓很是富貴堂皇。這樣的被子雖然薄卻很保暖,禾晏在孫家睡的這幾日,在床被方面,實在是無可挑剔。如今日這般被冷醒,還是頭一遭。

  黑布條就在旁邊,睡覺前她將布條解下了,此刻禾晏慢吞吞的坐起來,想著深更半夜要喚個人來給自己加被子是不是有點太叨擾旁人,一扭頭,就瞧見旁邊的窗戶被打開了,風呼呼的往裡灌。

  難怪這麼冷,這冷風往裡一呼,蓋三層也沒用。禾晏想要起身去將窗戶關上,猛地想起了什麼,側過頭去,果真,就著窗外微弱的燈籠光照下,另一側飛奴的塌上空空如也,這人竟然不在。

  飛奴不在,不必進裡屋都知道肖玨絕對不在,這主僕倆大概又是背著她去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去了。禾晏見怪不怪,便下榻穿鞋,想走過去關上窗繼續睡。

  風極涼,吹得床邊的樹枝搖曳,落下一片露珠,禾晏伸手正要關窗,忽然間,見一黑影從不遠處掠過,倘若是不會武的人看過去,大概會覺得自己眼花。

  這大晚上的,連狗都睡下了,怎麼還會有人到處閒逛。禾晏心念閃動間,抓起一邊的衣裳跟了出去。

  那人的身手不錯,奈何跟著的是禾晏,禾晏跟的也很小心,她前生在前鋒營裡待過,有趁夜突襲,掩飾蹤跡遁入敵營的經歷,故而做這種事也算得心易手。

  這個黑衣人並非肖玨和飛奴,肖玨和飛奴個子很高,這人卻不高。渾身上下都攏在夜行衣裡,看不出端倪。他似乎對孫家的院子很熟悉,避開了可能有護衛的地方,一直走到孫府廢棄的一處庭院。

  諾大的孫府,有這麼一處廢棄的院子,離正堂很遠,禾晏眼睛剛「瞎」的那幾日,躲在窗下聽外頭的丫鬟閒談,知道這院子曾經是孫凌擄來的一位愛妾所住。這位愛妾本是涼州一家米店掌櫃的小女兒,生的貌美可愛,不幸被孫凌看中,搶回家中。

  米店姑娘原已有一門親事,是城外一個與寡母相依為命的秀才,秀才不忿奪妻之辱,想要往上狀告,奈何官官相護,涼州城已是孫家父子一手遮天,最終秀才與寡母都被打入牢中,不久病逝。

  米店姑娘聞此噩耗,日日落淚不已,孫凌本就是喜新厭舊之人,不過須臾日子就厭棄這姑娘。見她日日流淚只覺礙眼,又覺得觸了他的霉頭,抬手將姑娘賞給手下。

  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樣硬生生被折磨死了。

  大約是她死的太過淒慘,不久後院子裡就傳來風言風語,說有人在夜裡聽到這姑娘的哭聲。孫凌覺得晦氣,便將這院子封了,有那些鬼魅傳言在,平日裡更無人敢進,這一處院子,也就成了荒院。

  禾晏聽到這樁往事的時候,只恨不得衝上去將孫凌的腦袋扭斷。世上總有一些惡貫滿盈的人,作惡人間無數,可笑的是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怕因果報應,還會因心中有鬼而不敢進前。

  黑衣人挑選此地,可此地只是一處荒廢的院子,連丫鬟小廝都已經撤走多年,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要來做什麼?

  這地方雜草生了許多,樹木有的因無人澆水已經枯死,有的還活著,卻無人修剪,枝枝叉叉生的奇形怪狀,投在地上的影子亦是鬼氣森森。除了風號,就是死一般的寂靜,一點活氣都沒有,彷彿墳地。

  黑衣人已經到了那位姑娘曾經居住過的屋子前,閃身進去。

  禾晏猶豫了一下,沒有從門口進,而是從窗戶跳進。

  不知道是不是孫凌心中有鬼,這屋子裡的門前窗上,都貼了不少道士用的符印,大約是怕那枉死的姑娘冤魂來找自己,格外謹慎。

  禾晏順著窗戶溜進去,奇怪的是,這無人的屋子,卻點著燈,就著燈火,待看清楚面前究竟是何場景,禾晏也忍不住訝然。

  這屋子裡,桌上地下,竟密密麻麻的擺著許多佛像。那燈就是佛龕上點著的油燈,應當是時常有人來加,佛香裊裊,可非但不會讓人感到心中平靜,反而令人遍體生寒。

  屋外貼的是道士符印,屋裡擺著的是佛像,孫家父子居然慌不擇路,佛道一體,倒也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泰然。

  枕在血腥上安睡,只怕日日都會做惡夢。禾晏心中嘲諷,既然這般怕,又何必作惡多端。可見人骨子裡的惡是改不了的。

  就在這時,斜刺裡飛出一枚花鏢,來的又快又急,禾晏側身避開,以袖中匕首擋開,「鐺」的一聲,花鏢落地,撞翻了一尊怒目金剛。

  「你果然未瞎。」有人從佛龕後走了出來。

  被追了這麼久,這人終於露出正臉,仍然是那種平庸到沒什麼特點的臉,表情卻變化了,不再是平平板板毫無波瀾,一雙眼睛裡甚至閃著興奮的光,彷彿抓住了有趣的獵物。

  「這麼久才發現,你才瞎。」禾晏道。

  丁一笑了,他笑起來也有些古怪,他說:「你膽子真的很大,孤身一人,也敢跟了我一路。」

  「你故意打開窗,故意在窗外一閃而過,故意走的慢吞吞好讓我追上,不就是為了讓我跟來?我這個人一向很和氣,」禾晏也笑,「最不喜歡讓人的苦心白費。」

  一開始她就發現了,只是別人既然已經設下陷阱,她的偽裝便已經暴露,再裝傻下去也沒有必要。何況真正的高手,從不懼怕陷阱。

  只有實力不夠的人才會猶猶豫豫。

  丁一被戳破,神情微變,片刻後他笑道:「你的嘴硬是跟肖玨學的嗎?」

  「天生而已。」

  「你不是程鯉素。」丁一盯著禾晏的眼睛,「你是誰?」

  他懷疑禾晏,比袁寶鎮還要更早。只是因為那一日在夜宴之時,甚至肖玨還未曾飲酒時,那少年偶然瞥過來的一眼。

  那目光裡,混雜了驚訝、憤怒、仇恨、不甘和疑惑,百味雜陳,朝他逼來,雖然禾晏極快移開目光,但當時那一刻的目光,還是讓丁一注意到了。

  他不曾見過這少年,但很清楚,這少年曾見過他。

  「你是誰?」他再次問。

  禾晏笑了。

  滿地神佛無聲注視,屋外符咒清心驅魔,似有遙遠梵音裊裊,少年慢慢抬頭,神情似曾相識,目光如光如電,刺得人心頭一縮。

  「我是被你殺死的鬼,」她輕聲道:「從陰曹地府裡爬出來,向你索命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8:34 PM

卷二 將軍女兒身 戎裝雄且武 第一百章 女兒身

  這是一張丁一沒有見過的陌生臉龐,也沒有易容的痕跡。

  來孫府之前,袁寶鎮也曾說過,跟肖玨一道來的,是他的外甥,右司直郎府上的小少爺,朔京城有名的「廢物公子」。只是隨口一提,並未細言,畢竟那時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就是這麼個看似沒有任何威脅的廢物公子,會將整局棋打亂。

  他不會是真正的程鯉素,朔京城裡養出來金尊玉貴的小少爺,也斷不會有這般悍厲的眼神。

  他是誰?肖玨安排的手下?但肖玨安排的手下,為何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彷彿他們曾有過宿仇。

  看著眼前的少年,丁一道:「你在這裡裝神弄鬼?」

  禾晏輕笑:「你怕了?」

  丁一的笑容微收:「你嘴硬的讓人不討人喜歡。」說罷,袖中匕首陡然增長幾寸,急刺禾晏而來。

  禾晏旋身飛起。

  兩道身影扭打在一起,映在窗戶上的剪影格外詭異,倘若此刻孫府的下人經過,大約便坐實了鬧鬼的傳言。

  禾晏心中稍稍驚訝。

  她那時中了禾如非的計,就是眼前這個人送來的湯藥,使得她瞎掉。她一直以為丁一只是替禾如非做事的小廝,後來見到袁寶鎮,曉得這人身手不錯,但也只有親自上來打一架,才知道丁一比她想的還要厲害。

  他的身手,遠在那一日刺客頭子映月之上,這樣的身手不說,且還格外謹慎保守,沒有完全把握絕不會出手。所以縱然是夜宴行刺,他也作為最後一顆棋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那香球亦是一樣,一定要等肖玨中毒,十分虛弱的時候才動作,確保一擊斃命。

  今日丁一設下陷阱等禾晏入坑,不過也就是掂量禾晏縱然再如何出色,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郎,也不會真正厲害到哪裡去。

  這個人,既自負又小心,自負是自負於自己的身手與能力,小心是小心在做事求一個萬無一失。

  不可小覷。

  丁一亦是心頭震驚。

  他未曾見過這樣的對手。

  聽聞右軍都督肖玨文武雙絕,罕有敵手。他十分想與之一戰,奈何禾如非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與肖玨正面相爭,也只得暗中出手,伺機而動。他這樣的人,永遠無法光明正大的與人較量,如一隻藏在溝渠中的老鼠,只能躲在暗處。空有一身武藝無處施展,猶如錦衣夜行。

  丁一自己內心,不是不遺憾失落的。

  這少年來頭神秘,令他躍躍欲試。他要光明正大的打敗他,然後利用他來算計肖玨,如此一來,方能顯他能力。可不過這麼一交手,便知道方才是自己託大了。

  這少年身手竟然不弱。

  匕首擦著禾晏的頭頂掠過,丁一一掌拍來,拍在禾晏的左肩上,將她拍的往後退了幾步,碰倒了桌上的佛像。

  「你這是對佛像不敬。」禾晏道:「不怕夜裡菩薩佛像來找你?」

  丁一不高興的看著她,見這少年挨了他一掌,竟然還能好端端的說話?他冷笑道:「你可知這裡一尊佛代表著一個死人,你很快就會加入他們。」

  禾晏伸手摸了摸肩頭,露出一個驚恐的神情:「好端端的,不要在夜裡講鬼故事!」嘴上這般說,手裡的匕首毫不猶豫的朝丁一刺來。

  丁一躲開了,匕首將他的帽子挑開,落在地上。

  禾晏心頭唏噓,她出門什麼兵器都沒有,這一把匕首,還是第一日到孫府夜宴上,用來割鹿肉的匕首。當時肖玨被刺,她情急之下搶了就衝進去幫忙。這一把割鹿肉的匕首,此刻看來,就過分華麗而不實用了。

  她正想著,丁一又已經上前來,禾晏避開他的刀尖,被他一掌拍在背上,頓覺喉頭一甜。

  丁一雖然用的是匕首,但卻更愛赤手空拳對峙。此人對自己的身手十分自信,才會如此。

  「挨了我兩掌,竟然還能站著,」丁一目光微動,「你是第一個。」

  禾晏將喉頭的血嚥下,露出一個笑容:「能打我兩掌還活著,你也是第一個。」

  「伶牙俐齒。」丁一說著,再次奔來。

  禾晏轉身往窗戶逃去。

  禾大小姐的身體,到底還是太孱弱了。許是老天爺本就如此,天下沒有絕對的公平,女子心思比男子玲瓏縝密,身體便注定要柔弱於男子。縱然她前生驍勇善戰,但如今的她,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在今年春日之前,甚至從未有過半分武藝。

  不及丁一內力深厚。

  「你這就想逃了?」丁一哈哈大笑,伸手抓住禾晏的衣襟往後一扯,禾晏被他扯得身子往後一仰,摔進佛龕中。

  香灰灑了半空。

  「這裡夜裡都不會有人來。」丁一笑道:「沒人敢來,你就只能在這裡等死。」

  禾晏站起身,一腳踢開面前的一尊佛像,笑道:「我本就是個死人。」

  她這動作隨意,卻叫丁一看的分外熟悉,竟然愣了一愣。

  丁一是禾如非的手下,跟了禾如非多年了。他們一直生活在別院,離朔京很遠。過去那些年,禾如非培養丁一,如死士。丁一身手絕佳,會製毒,會偽裝,心思縝密,縱然是做別人的手下,也是極優秀的那一個。

  一身本領,自然要有用武之地,然而等他們回到朔京,丁一第一個領到的任務,卻是炮製一碗使人眼盲的毒藥,給許大奶奶,也就是禾如非的堂妹送去。

  他當時對這個任務很不滿,亦不知道為何禾如非要下令殺死這個堂妹。女子間的爭鬥,是後宅間的事,又有什麼可用得上他的?簡直大材小用,丁一自覺受到侮辱。

  禾如非卻告訴他:「你莫要小瞧她,行事須小心,別要被發現端倪。」

  丁一很奇怪,一個女子,能厲害到哪裡去?何以還要叫他小心。

  半是好奇半是不屑,丁一進了許家,在許家待了三日。

  就是這三日,令他發現,許大奶奶果真不是簡單女子。她格外敏感,有時候丁一藏在暗處想要觀察她,她立刻就能發現不對。好幾次,丁一都差點暴露蹤跡。

  到最後,他無可奈何,只好用禾如非小廝的身份藏在許家。許大奶奶雖然謹慎敏感,但對禾家人,倒是十分信任,給了他可趁之機。他還記得當時那一碗藥給許大奶奶,許大奶奶聽說是禾家送來的補藥,想也沒想就仰頭喝了個乾淨。他當時心中生出不知道是什麼的感覺,這樣的女子,如此身手與能力,倘若光明正大的打,必然要下好一番功夫才能取她性命。但只要是身邊人動手,就這麼一碗藥,甚至不必費神,就能得償所願。

  難怪旁人總說,能真正被欺騙傷害的,只有身邊人。

  丁一在那三日裡,也留意到許大奶奶的一些小習慣。譬如說有時候眼前有什麼東西,像是落下來的樹枝一類,她總愛一腳踢開。她踢開的動作看似隨意,卻非常用力,這在大戶人家的女子中,其實算是非常失禮的。許大奶奶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她每次無意識的踢走東西時,就會反應過來,若是四下無人,便若無其事的離開。若是有人,便歉意赧然的吐吐舌頭表示抱歉。

  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那張總是平淡的臉上,便會顯出生動的神氣。彷彿這樣才是真正的她似的。因此時隔久遠,丁一都快記不清楚許大奶奶的模樣了,卻仍記得她一腳踢開眼前樹枝的動作。

  而就在剛才,面前的少年一腳踢開腳邊的佛像,那點動作和神氣,突然就與丁一記憶裡的許大奶奶重合了。

  但他怎麼能是許大奶奶呢?

  那碗藥喝下去,許大奶奶就成了個瞎子。丁一以為事情就到此為止,直到今年春日,他在禾家的時候,聽聞許大奶奶失足跌進池塘裡溺死了。

  丁一不會認為她是真正的失足溺死,蓋因禾如非以及禾家人在聽到這件事時,除了二房的夫人,並無半分驚訝。想來是早就知道的。

  有什麼事情會使得整個禾家對一個出嫁的女兒如此趕盡殺絕,變成個瞎子都不放心,還要她的命?他在事後回憶起來,便漸漸想出了一點頭緒。

  禾如非在別院裡生活多年,回到朔京,搖身一變成了飛鴻將軍。丁一以為是禾家找了個代替品代替禾如非,既然禾如非回來了,代替品就該去死。但,倘若那代替品是個女子呢?

  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並不是絕無可能。尤其是丁一想到許大奶奶的機警和身手,絕不是一個普通婦人可以做到。尤其是後來聽說許大奶奶瞎了後,並未一蹶不振,而是嘗試聽音辨形,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令禾家感到不安。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瞎子,如果這個瞎子還能走、能動、能說,就不夠令人放心了。

  他當初弄瞎掉的許大奶奶,也許是大名鼎鼎的飛鴻將軍,每每想到此事,丁一都又自豪又遺憾。自豪的是平定了西羌之亂,多少人望而卻步的飛鴻將軍卻是敗在他這麼個小人物手中。遺憾的是他雖算計了許大奶奶,到底不是光明正大,只是一碗藥而已。

  燈火影影綽綽,映出的少年模樣都變得模糊了。禾晏眼角一彎:「打架的時候出神,可不是好習慣。」伴隨她聲音的,正是她的動作,如鬼魅般輕快,眨眼間已經到了丁一跟前。

  「噗嗤」一聲,匕首從他的袖子上劃過,留下一道血痕,禾晏刺傷了他的胳膊。

  「你就這點能耐了嗎?」丁一的眼中掠過一絲興奮,還有一點不屑。這少年斷然不是飛鴻將軍,飛鴻將軍……不止這點本事。

  他不以為然的將那截散出來的袖子撕掉,看著禾晏笑起來:「不管你是人是鬼,今日就死到臨頭!」

  他朝禾晏疾掠而來。

  屋子本來格外寬敞,但因為到處擺滿了佛像,便顯得狹窄而逼仄,丁一自小習武,內力深厚,且手段詭譎凶險,若非如此,也做不得禾如非的心腹。禾晏與他交手四五招,被拍中的地方傷痕纍纍,受傷最重的當是背後,被丁一的刀尖劃破。

  窗戶就在眼前,卻難以逃開,她被抓住一把丟到地上,丁一抓著她的腦袋,疑惑的看著她:「你到底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少年的唇邊溢出血跡,而他神情卻滿不在乎,彷彿不知道痛似的,連笑容都不曾變過。

  恍惚間,丁一又想到許大奶奶了。這點聯想令他不快,鉗著禾晏的脖子的手越發收緊,他道:「你不告訴我你是誰,我就將你殺了,埋在這裡的地上,到處都是神佛和符咒,你將永世不得超生,所以,」他輕輕地,誘哄般的道:「你到底是誰?」

  這少年的身手已然很優秀了,給他的感覺又似曾相識,丁一不願意與真相擦肩而過。

  可是禾晏聞言,卻笑起來,她笑的有些咳血,邊笑邊道:「你這人,我不是早已告訴過你,我既是從地府裡爬出來的惡鬼,便早已不屑超生。況且,連我都能來去自由,這點符咒和佛像,不過泥塑紙張,當不得真。你如此好騙,你家主子禾如非知道麼?」

  他竟然知道禾如非,丁一一愣,神情陡然一變:「你還知道什麼?」他下意識的去摸身後,卻摸了個空。

  那少年的臉還在跟前,漾著盈盈笑意,丁一察覺不對,手中匕首直刺過去,少年卻如乍然醒過來一般,輕輕一撤,已經脫離了他的制掣。

  她手裡拿著一隻細小的梅花鏢,靠著佛龕把玩,道:「這就是你的殺手鐧了?還藏在懷中,要不是挨了這麼多頓打,還真找不到哪。」

  丁一的臉色霎時間沉下來:「你耍我?」

  「不敢不敢,」少年笑眯眯的:「只是我總不能在同一人身上栽兩次吧,有備而來而已。不是你的錯,你藏得已經極好。」

  前生這人送了一碗藥過來,禾晏就瞎了。今生再見到他,夜宴上那杯酒似有蹊蹺。在袁寶鎮屋裡,丁一甚至給她換了一隻香球。若非時常用毒的人,身上哪裡會隨身攜帶這麼些毒死人的東西。

  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她就格外留意這人。丁一的手指指尖發黑,像是常年在藥水中浸泡而過,皮膚皸裂。這是一雙用毒人的手,加之之前那一幫刺客的的心,想來這人也是走的陰詭下作路子,身上藏了淬了毒的暗器。匕首只是一個障眼法,真正的殺招,就是這淬了毒的梅花鏢。

  與他近身打鬥,其實並不難,難在倘若將這人逼急了,使出殺手鐧,輕則重傷,重則沒命,禾晏可不敢拿命去賭。

  她觀察丁一此人,十分自負。雖有匕首在身,卻習慣赤手空拳與她交手,是自信身手不弱於她。因此禾晏故意露出破綻,假裝體力不支,只是一個略有身手,但稍遜一籌的普通少年,果然,不過須臾,丁一就開始輕敵。

  而她順利的摸走丁一的「殺招」。

  丁一狠道:「我必要殺了你。」

  「你以為你還有這個機會嗎?」禾晏打了個響指:「現在換你挨打了。」

  兩道身影撲在一起,那看起來內力稍弱的少年,之前的確全是偽裝,她動作更快更猛,不過須臾,就將丁一手中的匕首踢飛,矮身避過他的大掌,頭也不回,反手前刺,匕首刺中了丁一的腰。

  「你……」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禾晏一腳踢向他的膝蓋,丁一被踢的跪倒在前,禾晏揪起他的頭髮,道:「現在該我問話了。」

  「禾如非為何要殺肖玨?你們是在為徐相做事?徐相許了你們什麼好處,禾如非究竟要做什麼?」

  她說的又快又急,丁一愣了一下,慢慢的笑了。

  「我不會說。」他道,「說了,你會立刻殺了我。你不如試試,有什麼辦法,能讓我開口。」

  他的笑容甚至有幾分無賴。

  這張臉上的神情,禾晏曾經看過許多遍,並不陌生。當初她在撫越軍裡時,但凡虜獲了敵人的人馬,一些俘虜會迅速投降叛變,另一些則是死士,寧死也不肯開口。無論怎麼言行逼供,都不會說話。到最後,反而會讓審犯人的人充滿挫敗。

  丁一臉上的神情,就是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他眼下說的好聽,並未將話說絕,看似留了一條生路,其實是在耍弄禾晏。若是尋常人,也就被矇混過去,許會留他一條生路,日後待丁一的同黨得了機會,還會將他救走。

  可禾晏不是尋常人,亦不會上這種當。

  她看著丁一,突然道:「你方才一直問我是誰,你是想起了誰?」

  丁一突然臉色一變,盯著她的臉沒有說話。

  「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你與我見面不過幾次,我何以知道你身上藏了帶毒暗器,提前準備提防。夜宴上那酒也是我出聲提醒,我怎麼會知道?」

  丁一冷笑:「少裝神弄鬼。有本事就殺了我。」

  「倘若我與你無仇,我定不會殺你,可我留著你有什麼用,我活著,本就是為了復仇。」

  「諸天神佛作證,我可沒有說謊。」禾晏低笑,彷彿是為了迎合這詭異的氣氛,秋夜裡,突然響起一聲驚雷,閃電照亮了屋子,慈眉善目的佛像們注視著他們,像在圓一場多年前的因果。

  「你曾餵了一碗藥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瞎掉了。」少年輕聲開口。

  「你猜我是不是那個女人。」她笑起來。

  丁一掙扎道:「你是……」

  話到一半,眼睛驀地瞪大,唇邊溢出一絲鮮血,眼中神采迅速消散。

  梅花鏢刺進了他的喉嚨,刺的極深,不過片刻,一命嗚呼。

  禾晏站起身來,看著腳邊的人。丁一的屍體躺在金光閃閃的佛像中,彷彿諷刺。她低聲道:「換你自己死在這裡,看看能不能超生。」

  她轉身走了出去。

  丁一不能留,這麼個人,她連藏都不知往哪裡藏,若是肖玨知道,問起她何以探聽禾家的事,禾晏無法解釋。他既是死士,不肯吐露秘密,留著性命也無意義。況且,此人作惡多端,死不足惜。

  死在這裡,是他最好的結局,要知道這院子鬧鬼,想來被人發現他的屍體,也要好幾日了。

  外面驚雷陣陣,下起秋雨,禾晏跌跌撞撞的往屋子的方向去。

  她雖以身作餌,誘著丁一放鬆警惕,但實則確實受了不少傷。如今身體不比前生,丁一也並非等閒之輩,她或許低估了禾如非的力量。背上的傷被雨一淋,血跡順著雨水流到院子裡,被飛快的沖走。禾晏覺得渾身力氣都在消失。

  這大概是她重生以來,最狼狽的一次了。好在她出門的時候,肖玨和飛奴不在,就這麼一小會兒功夫,想來他們也還未回來。她得迅速趕回去換好衣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屋子近在眼前,禾晏從窗戶跳進去,見屋裡黑漆漆的沒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小聲嘀咕了一聲:「還好沒被發現。」

  話音剛落,有人的聲音傳來。

  「你未免高興得太早。」

  「啪」的一聲,屋子裡頓時大亮,禾晏整個人都僵住了。

  中間小几前坐著一人,正把玩手中的火摺子,桌上燈火搖曳,那人秀眉俊目,衣衫整潔,側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回來了?」

  竟是肖玨。

  禾晏心頭哆嗦了一下,迅速回神,飛快開口:「舅舅!這是個誤會,我也是剛剛才發現自己看得見的,我在外頭遇到了刺客……」

  她話沒說完,就見坐在小几前的年輕男人已至眼前,拔劍朝她胸前刺來,禾晏慌忙伸手去擋,那劍尖卻並非是想要她性命,拐著個彎兒挑開她衣襟。

  「嗤拉——」

  染血的衣裳盡數化為碎片,少女的身子瑩白羸弱,自胸前一道白布層層包裹,彷彿含苞待放的骨朵。

  禾晏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肖玨自她背後環著,劍鞘抵著禾晏的脖子,呼吸相聞間,劍拔弩張。

  「騙子現行了。」

  他勾了勾唇角,彷彿當年批把樹下懶倦風流的白袍少年郎,聲音含著淡淡嘲諷,漠然笑道:「我該叫你禾晏,還是禾大小姐?」

  第二卷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7 08:53 P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一章 紅顏枯骨

  屋子裡的氣氛,剎那間凝固成冰。

  本該是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被眼前人說來,再無一絲曖昧,只有被看穿的窘迫和危險。

  禾晏迅速令自己回神,看著他,屬於少年人程鯉素特有的「惶恐緊張」悉數褪去,露出如常笑意,道:「怎麼叫都行,都督高興就好。」

  「城門校尉禾綏的女兒,竟會來投軍。」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的眼睛,「禾大小姐膽子很大。」

  這人……禾晏心思一動,既是連禾綏的名字都知道了,顯然是在暗中調查自己,並非是因為在孫府露了餡。從朔京到這裡縱然快馬加鞭飛鴿傳書也要一月餘,肖玨老早就開始懷疑她?這是為何?

  少年笑道:「沒想到都督這麼關注我,實在慚愧。」

  禾晏的臉上沒有半分驚慌,縱是意外,也只是一閃而過。即便到現在,被人將衣裳挑開,揭穿身份,換了尋常女子,大抵要羞憤難當。這人倒好,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比男子都心大,或許正是如此,從京城到涼州,又在涼州衛待了這麼久,無一人發現她的女兒身。

  肖玨拿到朔京傳來的密信時,簡直難以置信。城門校尉的確有一個叫禾晏的孩子,不過是女兒,不是兒子。他還有個小兒子叫禾雲生,半年前叫禾晏的女兒在春來江上的一尊船舫中被賊人所害,沉入江中,至今死不見屍。按時間來算,正是禾晏投軍的日子。

  但一個女子出來投軍,可以堅持一日兩日不被人發現,半年以上都安然無恙,要麼就是周圍的人都是瞎子,要麼就是這人偽裝的太好。肖玨並非瞎子,仔細想想與禾晏相處的瞬間,便覺這人實在掩飾的極好。

  生的清秀羸弱,身材瘦小,但人們卻不會將她與女子聯繫在一起。蓋因尋常女子哪有這般不拘小節的,更何況她的身手在涼州衛裡數一數二。

  「來涼州衛是做什麼?」

  禾晏腦子飛快轉動,答道:「在朔京犯事了,被人抓住就死路一條,走投無路才來投軍。」

  「何事?」

  這人到現在還不信她,明明什麼都已經查清楚了。禾晏嘆息:「有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覬覦我的美貌,將我擄到船上想要霸佔為妻,不巧這時候有刺客來了,取了他性命。我一人留在船上可就是有嘴說不清,指不定旁人還以為我和刺客是一夥的。無奈之下,我只能去投軍。」

  這話半真半假,禾晏說的很是誠懇。肖玨玩味的看著她:「覬覦你的美貌?」

  禾晏:「……」

  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她嗎?禾晏自己對著鏡子看過,禾大小姐這張臉,絕對稱得上嬌美可人。

  「畢竟不是人人都如都督眼光一般高的。」她皮笑肉不笑道。

  肖玨點頭:「原來如此。」

  禾晏這話半真半假,知道肖玨難糊弄,自己都沒想過他會這樣輕易相信,沒料到他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頭了。

  「你深夜出行,是為何事?」他目光在禾晏身上掃過,血腥氣難以掩飾。將床上的褥子也染出來一塊淡紅色。

  這個人原來還知道自己受傷了,縱然如此,他也沒有任何憐惜,該質問的質問,現在連握著她脖頸的手都沒有挪開,在肖玨的眼中,男人女人大概沒有任何分別。

  「我把袁寶鎮的侍衛殺了。」她道。

  半晌,肖玨揚眉:「為何?」

  「都督不在府裡的這幾日,袁寶鎮老是來見我,我總覺得他懷疑上了我。後來我偷聽到了他們談話,」頓了頓,禾晏才繼續道:「他們好像聽命於一個叫徐相的人,來取你性命。夜宴一事亦是他們準備。」

  「你說徐相?」肖玨抬眸看著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浮現起異樣情緒。

  禾晏聳了聳肩:「是啊,你可以想想有沒有得罪過叫徐相的人。我今夜被冷醒了,醒來後你們都不在,窗戶開著,我關窗的時候發現有人掠過,那人將我故意引到孫府廢棄的偏院,就是袁寶鎮的侍衛。」

  「他想利用我來牽絆你,大抵做人質吧。」禾晏搖頭:「但我又不是真的程鯉素,想來都督也不會為了我束手就擒,倘若都督為了以絕後患乾脆一箭射死我怎麼辦?想來想去我都不能落在他手裡,我與他好一番苦戰,終於將他殺掉了。」禾晏示意他看自己,「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雖她說的輕鬆,到底是受了傷,臉色已經不太好看,身上力氣也開始流失。

  「能將袁寶鎮的侍衛殺了還活著,你很有本事。」

  「我也這麼認為,」禾晏勉強笑道:「那麼都督,我現在有資格進九旗營了吧?」

  她真是毫不掩飾想進九旗營的渴望。

  「你認為自己能進九旗營?」肖玨反問。

  「當然,而且我替你除去心腹大患,都督,你總該獎勵獎勵我。」

  肖玨不怒反笑,鬆開箝制禾晏的手,垂眸看她,嘲道:「明日送你回朔京,就是我對你的獎勵。」

  「不行!」禾晏坐直了身子,這麼一動,便牽扯到了傷口,登時疼的「嘶」了一聲。她道:「我不能回朔京!我回到朔京,范家人不會放過我的,都督,你忍心讓一個好人蒙冤入獄嗎?」

  「忍心。」

  禾晏:「……你不能這麼做!」

  「你沒有資格與我講條件。」

  禾晏說了這麼多話,已經覺得頭暈眼花,只怕自己再說下去就撐不住了。身上傷口都沒有處理,她道:「你會後悔的。」

  「我為何後悔?」

  「我既然都要被你送回朔京,便也不必掩飾身份。旁人都知道涼州衛裡來了一個女子,都會猜測到底是怎麼回事。」禾晏微微一笑,「我只能告訴他們,我與都督你的關係不一般。」

  肖玨聞言,漫不經心道:「怎麼不一般?」

  「不一般就不一般在……我知道都督腰上一寸,有粒紅痣。」

  此話一出,屋子裡頓時寂靜下來,只有窗外細碎驚雷,和滴打在石地上的綿綿秋雨。

  肖玨緩緩轉頭看她,眼裡慍色漸濃。

  少年卻一副無賴模樣,嘴角噙著笑容,蒼白著一張臉道:「之前你洗澡的時候……我呀,眼力還不錯,一眼就看到了。要怪就怪我們都督實在風姿迷人,連腰上那顆紅痣都長得恰到好處,教人難以忘懷。」

  普天之下竟還有這樣的女子?肖玨不可思議,但見禾晏說完這句話,似是實在支撐不住,腦袋一歪,暈過去了。

  肖玨:「……」

  門外響起飛奴的聲音:「少爺。」

  肖玨道:「進來。」隨手扯過塌上的褥子扔到禾晏身上,將她蓋住。

  飛奴進來,並未看向禾晏,只道:「在孫府偏院找到了袁寶鎮身邊侍衛的屍體,死於他自己的梅花鏢。」

  肖玨道:「知道了。」如此說來,在這件事上,禾晏就沒有說謊。

  屋子裡的血腥氣大到無法忽略,飛奴猶豫了一下,才問:「少爺,禾晏受傷了?」

  得知禾晏身份是個女子時,飛奴亦是很驚訝。除了身材和長相,禾晏從頭到腳真是沒有一點肖似女子的地方。然而就是這麼個女子,殺掉了袁寶鎮的貼身侍衛,那個侍衛身手極佳,最厲害的是善於用毒。

  「傷的不輕。」

  「少爺現在打算如何處理她?」飛奴問。

  肖玨頓了一下,道:「你現在出門找個醫女過來。」

  飛奴微微詫異,肖玨這話的意思,是要救禾晏了。

  「少爺已經確定了她不是徐相的人?」

  「看樣子不像。」肖玨道:「徐敬甫輕視女人,但凡重要之事,定不會讓女子參加。朔京送來的密信裡,禾家與徐敬甫並無往來。不過,」他沉吟一下,「還是小心為上。」

  飛奴點頭,「屬下這就去尋醫女。」

  飛奴離開後,肖玨側身,看向床上的禾晏。

  不太像是是徐敬甫的人,不代表這個人就毫無疑點。一個十六歲的姑娘,生在城門校尉家,縱然自小習武,也不至於如此卓絕,涼州衛無人可敵。尋常人又豈能有這般心志,混跡在軍營中。要知道男兒家尚且有吃不了苦的,她卻未見抱怨。若只因范成一事來投軍,未免有些牽強。

  何況她還心心念念想進九旗營。

  雨水綿密下個不停,少女臉色慘白,歸來的時候便瞧見傷痕纍纍,尤其是背部的刀傷,極深極長,她卻至始自終都沒喊疼,就連眼下體力不支暈過去了,唇角也是翹著的,一副無賴少年的模樣。

  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又厲害,又可惡。又狡猾,又無恥。

  肖玨將窗戶關上,轉身離開了。

  ……

  禾晏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她睡在平日裡睡的塌上,衣裳卻是重新被換過的。禾晏坐起身,下意識的撩開裡衣,但見腰間纏著白布條,昨夜與丁一交手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了。

  仔細回憶,便想起昨夜發生過的事來。她記得當時自己與肖玨針鋒相對,以肖玨腰上紅痣來要挾對方,肖玨很生氣,然後她就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應當是暈倒了。不過眼下……她摸了摸腦袋,髮髻還在,衣裳也是男子的衣裳,她是女子這件事,還沒被其他人知道。

  肖玨這是為暫時她保密了?

  禾晏心裡鬆了口氣,看向身旁,並未有飛奴和肖玨的影子。

  這兩人該不會是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乾脆將她丟在孫府不管了吧?

  禾晏想要下床,一動,從懷中咕嚕嚕的滾出一個長頸小瓶,打開瓶塞,裡頭是一些黑色的藥丸。床邊還有張紙條,上頭寫著:醒來吃藥。

  這字跡鋒利又遒勁,十分漂亮,禾晏一眼就認出這是肖玨的字跡。當年在賢昌館的時候,肖玨樣樣拔尖,就連寫過的文章都要掛在學館門口供人觀賞,這字跡禾晏印象頗深,她那時偷偷拓了幾份還想模仿來著,但因為實在寫不出肖玨的感覺便放棄了。

  肖二公子留下字條要她吃藥,應當還算比較平和,暫時應當不會有事發生了。

  禾晏心裡想著,突然又想起一事,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倘若要保護自己女子身份不被揭穿,孫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用,那這些衣裳是誰給她換的?又是誰替她包紮?肖玨定然不可能,那就是飛奴了?

  雖然她從軍多年,對肌膚一事到底不如尋常女兒家那般看重,但想起來還是有些不自在。

  彷彿被人給佔了便宜似的。

  只是現在想這些也沒用,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她便下床穿上鞋子,打開門想出去瞧一瞧。

  一出門,禾晏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因為孫家夜宴上刺客一事,孫府的下人們平日裡不能接近禾晏他們住的屋子,但遠遠地還是有掃灑的丫鬟,但今日竟然一個也沒有。遠遠看過去,倒像是整座孫府空了似的。

  肖玨就算要撂下她不管,這孫府整個府邸都空了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發生什麼事了?禾晏一頭霧水,想了想,決計往外走。待她走過自己住的這間屋子,拐過花園,來到正院,便見許多穿著紅甲的兵士圍在正堂,丫鬟小廝們瑟瑟蹲成幾排,孫祥福父子被圍在中間,袁寶鎮站在一側,正在與肖玨對峙。

  她不過是睡了一覺起來,怎麼就打上了?禾晏沉思著,對上肖玨看過來的目光。他眼神涼涼,莫名讓禾晏想起昨夜之事,一時尷尬莫名,想了想,便硬著頭皮,用獨屬於程鯉素的快樂語氣叫了一聲:「舅舅!」

  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被他這聲「舅舅」暫且打斷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來。

  袁寶鎮目光閃了閃:「程公子,你看得見了?」

  禾晏這才記起自己沒綁布條,不過如今也不重要了,丁一已死,她又被肖玨揭穿女子的身份。看樣子肖玨也總算找到了行刺他之人,此刻正是算總賬的時機,她一個小人物是瞎子還是普通人,已經撼動不了大局。

  禾晏撓了撓頭,懵然回答:「是嗎?好像是,我確實能看得見了,我果真是有上天庇佑的福德之人。」

  這個謊說的,未免也太過敷衍,不過眼下自然也沒人敢來質問她。

  袁寶鎮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問道:「程公子可有見過我的侍衛?」

  「不曾。」禾晏道:「難道袁御史的侍衛不見了?」

  她笑眯眯的,讓人難以探尋心思,袁寶鎮心裡很不安。丁一昨夜出去後,一直到了今日早晨也沒有回來,一定是出事了。之前他與丁一有過爭執,丁一想要劫持程鯉素用來要挾肖玨,袁寶鎮卻覺得現在不是好時機。他們不歡而散,但丁一畢竟真正聽命之人是禾如非,他奈何不得。若是昨夜偷偷出去,定是為了程鯉素。

  現在程鯉素好端端的站在這裡,甚至於連眼睛都無異樣,而丁一卻消失不見了,袁寶鎮心頭一沉,便覺得只怕不好了。而肖玨一大早令人將孫府團團圍住,更讓人不安。

  這人做事,實在非常理可以推測。

  沒有聽到袁寶鎮的回答,禾晏也不急,挪到肖玨身邊站好,先是討好的對肖玨笑了笑,隨即又低聲問身邊的飛奴:「飛奴大哥,這又是唱的哪一齣啊?」

  飛奴瞧著禾晏如常的笑臉,對禾晏的沉著冷靜又高看了一籌。昨夜經過那麼大的事,分明身份已經被揭穿了,她竟然還能繼續若無其事的將戲唱下去,令人佩服。

  飛奴還沒回答,那頭的孫祥福已經開口了,他臉色難看的要命,仍是勉強帶著笑容:「都督,您此舉是何意?可是我們孫府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周到,惹惱了都督?」

  孫凌站在孫祥福身側,盯著肖玨的目光難掩恨意,他倒沒有說話,不過瞧著也是意氣難平。

  「不錯,」袁寶鎮撫鬚沉吟道:「都督,您這是打哪裡來的兵?陛下如今嚴禁私屯兵馬,您若真對孫知縣有不滿,也不能用此方式洩憤。」

  禾晏揚眉,這話誅心,一口氣給肖玨安了兩個罪名。一個私屯兵馬,一個公報私仇,好厲害的一張嘴。

  肖玨聞言,彎了彎唇,道:「袁御史多慮了,這是我從夏陵郡借來的兵。私屯兵馬一罪,本帥擔當不起。污衊朝廷命官之罪,不知袁御史能否擔下?」

  夏陵郡的兵?袁寶鎮身子一僵,這怎麼可能?那為首的紅衣兵士抱拳道:「某奉夏陵郡石郡守之命,特來協助都督御史查辦涼州知縣謀害官眷一案。」

  謀害官眷?孫祥福一聽,下意識的喊冤,只呼號道:「都督冤枉!那府中的刺客真與我無關!我不知是怎麼回事,您,您可不能胡亂冤枉人!而且小公子眼睛現在也看得見了,您可不能因為生氣,就胡亂抓好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他叫的慘烈,撕心裂肺,肖玨聞言卻只是一哂:「誰說官眷指的是程鯉素?」

  不是程鯉素嗎?所有人,包括禾晏都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又自院外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我才是那個被謀害的人!」

  但見院子外又來兩人,一人正是肖玨的侍衛赤烏,另一人是個穿暖色襦裙的小姑娘,紮了一對雙髻,明眸皓齒,裊裊可愛,不是宋陶陶又是誰。

  宋陶陶在赤烏的保護下走到肖玨這頭,對著孫祥福與孫凌罵道:「我乃內侍省副都司府上嫡女,你們竟然敢當街擄人,若非路上遇到肖二公子與程少爺相救,還不知會落到什麼下場。那萬花閣的人都已經被肖二公子的人給拿下,人證物證俱在,我看你們這回如何抵賴。等我回到朔京,我就將此事告訴我爹爹,你們全都等著掉腦袋吧!」

  這小姑娘看著甜甜的,說話卻極有氣勢。想來也是恨毒了孫凌,若非孫凌,她也不會流落到萬花閣,吃了好些苦頭,指頭都險些給夾斷了。換句話說,若非那天夜裡禾晏偶然撞見將她救出來,這小姑娘眼下,只怕已經被孫凌糟蹋了。

  孫祥福父子面如土色。

  謀害官眷一事,若說的是肖玨與程鯉素,他們還能掙扎一下,畢竟刺客全都死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與他們有關。可誰知道肖玨劍走偏鋒,竟然找來這麼個小姑娘。誰又能想到,孫凌擄來的這個姑娘,竟是京官的女兒?

  可這些年,孫凌做下的惡事又豈是這麼一件?那些被擄到孫府的姑娘裡,來自天南海北,亦有大戶人家或是官家金枝玉葉的女兒。只是一到涼州,就如針入大海,再也沒了出路。這裡被孫祥福父子一手遮天了這麼多年,早已沉沉不見天日。是貧苦人家的女兒還是錦衣玉食的千金,一旦到了這裡,沒有任何的區別。

  禾晏盯著肖玨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裡為他鼓掌。

  肖二公子這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原來是搗鼓這件事去了。她當時還以為將宋陶陶接走,是為了保護宋陶陶,現在看來也不盡然。畢竟如果肖玨將宋陶陶帶在身邊,留在孫府,就算孫凌認出來,也不敢做什麼。他將宋陶陶送走,是為了不讓孫家父子懷疑,這不,到了現在,宋陶陶的出現,就成了給孫祥福定罪最重要的一根稻草。

  「這……這都是一場誤會,都督,您聽我解釋……」孫祥福一腳踢向孫凌,孫凌被他踢得給跪下,孫祥福罵道:「不孝子,你捅出這麼大的簍子,現在怎麼辦?自己跟都督請罪!」

  「孫知縣跪錯人了,」肖玨漫不經心道:「我並非監察御史。」他看向袁寶鎮,慢悠悠道:「袁御史來到涼州多日,連這裡頭的官司都不清楚,被人知道,參你一個瀆職之罪,到時候,恐怕你的老師都救不了你。」

  袁寶鎮氣得幾欲吐血,看向肖玨,年輕的都督唇角含笑,目光悠然,其中包含的惡意鋪天蓋地。

  他竟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是衝著孫祥福來的。但這實則更惡劣,因為他的老師徐敬甫,要的絕不是眼下這個局面,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已經不是一把米了,是將他的糧倉都給搬空了。

  丁一失蹤了,他一個人,如何應付咄咄逼人的肖玨?

  宋陶陶氣勢洶洶的看著孫家人,禾晏若有所思,只是一個宋陶陶的話,或許能治孫凌的罪,但孫祥福未必,上頭有人保的話,孫祥福也並非全無生路。

  肖玨出手,會給人留一線餘地嗎?禾晏並不這麼認為。

  「都督,您也聽聽我們解釋吧,下官真的冤枉啊!」孫祥福並著孫凌哭天嚎地。

  事關自己,袁寶鎮艱難開口:「都督,許是其中真有什麼誤會。」

  肖玨似笑非笑的盯著他,半晌,點頭道:「去偏院。」

  去偏院?去偏院幹什麼?

  孫祥福父子兩聞言,登時臉色大變,幾欲暈倒。

  紅甲兵士押著孫祥福父子,並著其餘人一道去了偏院。昨夜下了一場雨,院子地上的塵土被雨水沖刷的乾乾淨淨,本是靜謐清幽的畫面,卻生生溢出荒涼的淒慘。

  禾晏側頭看了一下旁邊的屋子,屋門緊閉,想到昨夜那裡桌上桌下滿滿的佛像,不覺惡寒。

  可是,肖玨帶他們來這裡作何?

  袁寶鎮也不解:「都督是想……」

  「掘地三尺,給我們袁大御史看看,地下有什麼。」他雖在笑,神情卻漠然,語氣十分平靜,吩咐兵士:「挖。」

  兵士們得令,四處從孫府裡搜尋出鋤頭鐮刀,往下掘地。

  孫祥福父子見此情景,似乎再也堅持不住,二人雙腿一軟,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宋陶陶小聲問禾晏:「這地下有什麼啊。」

  滿屋的佛像,門口貼著的符咒,荒院裡成長的過分繁茂的雜木野草,禾晏神色嚴肅起來,大概猜到了。她沒有說話,實在不知如何說起。

  須臾,有人道:「都督,這裡有發現!」

  是一具被涼蓆裹著的女屍,身量極小,看起來甚至不及宋陶陶大,穿著的衣裳已經腐爛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亦不知當初是如何的粉雕玉琢,可憐可愛。

  「繼續。」肖玨道。

  不多時,又有人道:「這裡有一具屍體!」

  亦是一具女屍,頭髮長長,當是剛死不久,依稀可見眉目風情,生前動人風姿。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到後來,無人說話了,只有默默掘土的聲音。空氣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難以想像這偏院的地下,竟然容納的下這麼多具屍體。滿院子擺著的都是白布蓋著的死人,甚至無處可放,只得摞在一起。

  荒涼的偏院地下,埋葬了無數紅顏枯骨,也許有溫柔靦腆的賣花女,亦有風情萬種的他人婦,在這裡,無論貧富,高低貴賤,統統化為泥濘,摞成了這樣一座面目全非的屍山。

  這些都是被孫凌擄來霸佔,繼而欺凌殺害的姑娘。她們生前遭逢大禍,死後亦不得安寧,惡人心虛之下,堆放無數佛像符咒,鎮壓她們,詛咒她們。

  長明燈永遠搖曳,對於這些姑娘的一生,卻如永夜,再無光明。

  禾晏深吸一口氣。

  孫祥福父子做下的孽,天不蓋、地不載。神怒人棄,死有餘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8:52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二章 乘風

  荒院雜木,泥土下掩蓋了無數白骨。

  宋陶陶不敢再看,別過臉去,驚怒莫名。

  最後一具屍體搬出,整個院子再無別的可以落腳的地方。饒是夏陵郡的紅甲士兵見過無數淒慘場面,見此情景,也忍不住心頭發寒。

  「這……這……」袁寶鎮也說不出話來。

  「袁御史想說什麼,」肖玨緩緩開口,「還是說在御史心中,這仍然是個誤會?」

  「這要怎麼誤會?」不等袁寶鎮開口,禾晏搶先一步道:「這可是孫知縣自己的宅子,若說是有人瞞著孫知縣在此地埋葬女屍,一具兩具還好說,數十具乃至上百具都如此,也就不難奇怪為何會有刺客混入其中,孫家的大門大概是紙糊的吧,孫知縣樣的這些家丁護衛,都是聾子瞎子不成?」

  孫祥福汗如雨下,他不知肖玨是如何得知這地下的官司的,咬牙片刻,爭辯道:「這些不過是下官府上犯了事的家丁,被打死之後埋入此地,這……大戶人家常有此事。」

  禾晏冷笑:「我亦來自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可沒有你這種殘暴行徑。若說是犯了事的家丁,煩請孫知縣拿出他們的身契,想來也記載到底是因何事而被責亡。另外這地上屍體竟全是女子……孫知縣,這全都是你府中婢子?你一個七品知縣,府中上百名婢子,說打死就打死,你可真是比陛下還要威風!」話到末尾,眸色並著音調一齊轉厲,令人難以招架。

  此話一出,孫祥福連忙跪倒磕頭,大聲哭喊:「沒有!沒有!下官冤枉!下官冤枉!」他來來回回都是這麼幾句話,卻又說不出到底是為何冤枉,已然大勢已去。

  禾晏心中餘怒未消,只覺得眼前這人著實可恨。昨夜她與丁一交手時,丁一曾說,那屋子裡的每一尊佛像都是一個死人,她當時只當是丁一嚇唬她的玩笑,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何其荒謬?

  孫凌父子在涼州作惡多端,擄來無數女子,但凡稍有不順心,甚至只是看厭了,輕而易舉的奪取她們的生命。能埋在孫家後院的,已經算好的了,至少還有全屍。誰知道會不會有更可憐的,死了之後被扔到亂葬崗上,連屍體都被狼獸分吃乾淨,一絲痕跡也無。

  這是何等的囂張,毫無人性!

  宋陶陶心頭湧起陣陣涼意,如果不是那天夜裡,她遇到了禾晏,是不是她也就同這些女子一般,成為一抔黃土,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腐爛,永遠沒有人發現。

  她的眼眶紅了,恨聲道:「太可惡了,我們一定要為這些姑娘報仇!」剛說完,便感到自己胳膊被人捅了一下,側頭去看,禾晏正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看袁寶鎮。

  剎那間,宋陶陶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而向袁寶鎮喊道:「袁伯伯,我此番受了這麼大罪,在這裡信任的人唯有您了,您可要為我做主啊!」

  宋陶陶的父親曾是袁寶鎮上司,袁寶鎮自詡與宋家關係親近,自然不可能無視宋陶陶的話,便擦汗笑道:「那是自然。」

  「都督,這具屍體有些不同。」一名紅衣甲士道。

  他半蹲下身,撿了塊帕子將地上之人的臉擦拭乾淨,露出面容來。滿屋子的女屍中,這人是唯一的男子。當是剛死不久,神情驚恐。

  「嘖,」說話的是肖玨,他站在原地,慢悠悠道:「看來袁御史的侍衛找到了。」

  被挖出來的這具男屍,正是袁寶鎮一大早就遍尋不見的丁一。

  禾晏:「……」

  她昨夜殺了丁一後,實在沒心思給丁一收屍,拔腿就走了。只是後來被肖玨發現身份,與肖玨說了丁一死了而已。這當是肖玨讓人幹的,把丁一拖出來給埋了,眼下當著袁寶鎮的面挖出來,這一刻,禾晏都有一絲絲同情袁寶鎮了。

  袁寶鎮嘴唇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御史侍衛忠肝義膽,發現孫家後院藏了不少女屍,被孫知縣滅口埋入地底。」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袁御史,不為自己枉死的侍衛感到可惜麼?」

  「你胡說!」孫凌咆哮著站起,被身邊的甲士按倒,他仍不死心的掙扎,大聲叫道:「我沒有殺他!這是污衊!我不知道他為何在這裡,我沒有殺他——」

  他喊的嗓子都啞了,在寂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刺耳,肖玨蹙眉,漠然道:「堵住他的嘴。」

  兵士們拿破布塞進孫凌和孫祥福嘴裡,這下子,他們便只能發出「嗚嗚」的不甘聲音。

  「袁御史,」肖玨看著他,淡淡笑道:「打算如何?」

  袁寶鎮心中恨極,也知丁一絕不可能是孫祥福的人所殺,眼前這人已經知道了一切,可他無力反駁,只得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請都督指教。」

  「孫祥福父子專橫權勢,貪贓搶掠,收刮民脂,魚肉鄉民。擄來良家女,以澤量屍。」他道:「如此窮凶極惡之徒,袁御史身為御史,肩負查糾百官之職,定不會姑息。此事我已告知夏陵郡郡守,會同袁御史一起將此事奏稟皇上。至於袁御史,」他視線凝著袁寶鎮,含著淡淡嘲意,「是明章面奏,還是密奏彈劾,本帥就不便插手了。」

  袁寶鎮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明明說著「本帥不便插手」,此事卻已經是他從頭到尾主導。縱然袁寶鎮還想做什麼,可夏陵郡那頭已經奏稟,他避無可避。孫祥福父子當初的舉薦人,正是徐相的門生。徐相門生遍佈大魏,涼州知縣一案,面上無光的是徐相,並且,為了避嫌,新任知縣絕不會是徐相的人。

  徐相就徹底失去了對涼州的控制,這要怎麼給肖玨找麻煩?!

  他此番回朔京,徐相定不會輕饒他。袁寶鎮只覺絕望。

  肖玨轉而看向縮在一邊發抖的家丁婢子,淡道:「把你們知道的說出來,可免重罪。」

  這便是要孫府的下人們揭發孫祥福父子之罪過了。

  家丁們尚且有些猶豫,只怕孫祥福父子若是逃出生天回頭報復。婢子們卻喜出望外,紛紛上前應答。作為女子在孫家,並無半分出路。縱然有美貌有才華,溫柔解語,最好的也不過是作為禮物被送給上司,或許還能多活幾年。更多的,則是被孫凌父子玩膩了之後殺掉,成為一捧花泥。

  女子在這裡活著猶如坐牢,誰也不知行刑的日子何時到來。如今陡然得了一線生機,紛紛恨不得孫祥福父子立刻喪命,再無翻身餘地。因此人人都說孫家父子所犯之罪,聽來令人不寒而慄,只覺的如此心狠手辣之人,竹罄南山,神怒鬼怨。

  飛奴與夏陵郡的兵士頭子一同記載,孫祥福父子被押著跪倒在地,肖玨轉身往外走。

  袁寶鎮還呆立在原地,突逢巨變,他身邊又無可商量可用之人,一時思緒紛亂,正不知所措之時,就見令他咬牙切齒之人氣定神閒的走過來,神情平靜。

  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肖玨突然停下腳步,年輕的都督彎了彎唇,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聲道:「袁御史想要我的命,我卻希望你活著。你活著,比你死了更讓徐敬甫難受。」

  他復又站直身子,笑容帶著嘲意,平靜開口:「等回到朔京,替我向徐相問安。袁御史,一路順風。」

  他轉身離開了。

  身後,有人驚呼道:「袁御史!袁御史怎麼了?袁御史?」

  袁寶鎮暈倒了,禾晏回頭去看,肖玨的身影消失在花牆外,再也看不到蹤跡。

  此事……至此塵埃落定。

  ……

  知縣府被夏陵郡的兵士查封了,原先氣派的宅子,如今門口貼滿封條,燈籠被扯得亂七八糟,一片頹敗。宋陶陶在院子裡瞧見許多女屍,十分不適,禾晏安慰了她許久,總算是讓她平靜了下來。等宋陶陶覺出些睏意,伏在桌上小憩之時,禾晏與保護宋陶陶的赤烏打了聲招呼,去找肖玨。

  她還有些疑惑沒有解開。

  肖玨正與飛奴說話。

  孫祥福父子作惡無數,婢子們紛紛揭發,都不必一一說來,光是眼下的這些,誰也保不住他們,他們犯下的罪孽,足夠死十次有餘。整個大魏都罕見這樣令人髮指的行徑。

  殘暴之人擁有了權力,對普通百姓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豺狼虎豹固然可怕,又哪裡及得上人心惡毒?

  「舅舅!」禾晏站在門口喊道。

  肖玨與飛奴的談話戛然而止,禾晏走進去,肖玨揚眉:「還叫我舅舅?」

  禾晏:「……都督。」

  說的像誰願意叫他舅舅似的,分明是他佔了便宜,還這般不情不願。

  「你不去陪著宋大小姐,找我做什麼。」他問。

  這人說話夾槍帶棒的,禾晏猶豫了一下,問:「你今日,處置了孫家父子,為何留下袁寶鎮。你明明知道,袁寶鎮才是想殺你之人。」

  孫家父子固然可惡,死不足惜,但終究宴上刺殺肖玨之人,是袁寶鎮主使。丁一已經死了,袁寶鎮卻還能活著回到朔京,肖玨會這麼好心?

  「我不在這裡殺他,是因為他回到朔京也會死。」肖玨看向窗外,「早晚而已。」

  「其他人呢?」禾晏問:「涼州城裡孫家父子能一手遮天,定還有同黨。」擁護孫祥福的,孫祥福的人還盤踞在涼州,為何不一網打盡?

  肖玨:「水至清則無魚,禾大小姐,你太過天真了。」

  飛奴沉默的立在一邊,彷彿沒有聽到他二人的對話。窗外的樹長得鬱鬱蔥蔥,這般華美的宅院,誰知道會埋葬這麼多的罪惡。

  事實上,肖玨的目的,從來都不是袁寶鎮。

  孫府的夜宴是鴻門宴,他早就知道了。袁寶鎮的出現,必有殺機,他也早就知道了。他此番來涼州城裡,根本就不是為了參與一場貓抓老鼠的遊戲,而是為了將這涼州城,握在掌心。

  帶領新兵來駐守涼州,就是為了暫避鋒芒,避開徐敬甫的耳目。可徐老狗的門生滿大魏都是,舉國上下賣官鬻爵之風盛行,涼州衛的孫祥福,亦是其中一員。袁寶鎮奉徐敬甫之命前來,若是能殺掉肖玨為上,殺不掉肖玨,就與孫祥福暗通往來,孫祥福直接聽命朔京。要與涼州衛使絆子,輕而易舉。

  蒼蠅就算殺不死巨象,一直在耳邊吵吵,也會令人心生厭惡。

  夜宴風波的當晚,禾晏「瞎」了,之後的幾日肖玨人不見,旁人都以為他出府去了,丁一跟蹤他亦是,其實丁一跟蹤的是喬裝後的飛奴,真正的肖玨,一直都在孫府。

  孫祥福作惡多端,與涼州許多大戶多有往來,大戶與孫祥福「上供」金銀,孫祥福保他們在涼州城「平順」。他也有打點上司下屬,面面俱到,做過的事送出的禮,都有賬冊一一記載。

  肖玨找到了賬冊,偷樑換柱。在這裡,他還有別的發現。

  孫凌這些年來害死過的姑娘,數不勝數,原先的都丟到了亂葬崗。近兩年不知是不是做過的惡事太多,心中有鬼,頻繁做噩夢,孫家人請了道士來看,說要將死在孫凌手中的女人埋在西北方,用佛像符咒鎮壓方可。

  於是就有了後院裡的屍山與佛像。

  肖玨本打算用宋陶陶治孫家父子的罪,有了這個發現,就算徐敬甫親自來保人,都保不住。

  他這幾日,前幾日是確認地下之人,搜尋賬本,最後一日才是真正出府,出府也沒幹別的,賬冊上的人他挑了幾個,一一將冊子上相關記載謄抄一遍,送入各家府中。

  涼州城的商戶巨紳,把柄都捏在他手中。日後新的涼州知縣上任,不管是不是徐敬甫的人,都將拿他無可奈何。

  涼州城,從今日起,就是他的了。

  袁寶鎮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算錯了他的方向。夜宴上的刺殺一直沒被肖玨放在心上,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是涼州城。

  只是陰差陽錯,禾晏的出現與古怪,吸引了袁寶鎮的全部注意力。從某種方面來說,禾晏也成了誘餌,只是這誘餌上帶著鉤子,將循著味道趕來的獵物豁了嘴,事情才會如此順利。

  他沉默的時候,禾晏亦是在思索。

  今日之事,肖玨早已料到了。她問:「你之所以放過袁寶鎮,是不是因為,袁寶鎮辦砸了差事,會被主人背棄責罰,那個主人就是徐相。」她頓了頓,問:「徐相,是否就是當今丞相徐敬甫?」

  此話一出,連飛奴都忍不住驚訝的看了一眼禾晏。

  她居然就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了,這話裡的意思便是她不認識徐敬甫,可誰知是不是在說謊?

  「禾大小姐如此心繫朝廷,令尊可知道?」肖玨淡道。

  他這麼回答,禾晏就知道,袁寶鎮嘴裡的徐相,果真就是徐敬甫。

  「我爹雖然如今只是城門校尉,徐相是當今丞相,看似雲泥之別,可都督也知莫欺少年窮。我今年十六,打遍涼州衛,尚無敵手,」她大言不慚,「日後說不準建功立業,做的官比都督都大,一個徐相又如何?我還有個弟弟,比我還年幼。說句大逆不道的,我們如初升朝陽,徐相已是風燭殘年,等我與弟弟長到都督那麼大的年紀時,焉知世上還有沒有徐相這個人?」

  飛奴被自己嗆得咳起來。

  就憑禾晏這番話,十有八九也就不是徐敬甫的人了。徐敬甫能容忍這麼個大逆不道的玩意兒在手下?禾晏能活到現在,只怕全憑運氣。

  肖玨聞言,哂笑一聲:「你這樣不知死活,說不準活的不及徐敬甫長。」

  禾晏心道,那肖玨可就猜錯了,她都已經比徐敬甫多活了一條命了,誰還管長不長。

  「都督不必如此防備我,」禾晏看著他:「我與你有共同的敵人。」

  「我不知,」他不鹹不淡的開口:「徐敬甫還會費神與一個城門校尉有糾葛。」

  「城門校尉自然攀不上徐相了,不過狗咬了人,主子也該一同問責。」禾晏嘆道:「我的仇人是徐相的手下,其實也就當相於徐相了。」她笑:「我與都督同仇敵愾,應該是朋友,都督三番五次的懷疑我,讓人很傷心。」

  肖玨瞥她一眼,她的樣子,可看不出來半分傷心。

  「那你要失望了,」他道:「我不交朋友,更不與騙子交朋友。」

  禾晏:「……」

  這人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真恨不得與他打一架出氣。

  「那都督,」禾晏忍著氣,問:「孫府院子裡的那些屍首怎麼辦?」

  那些屍首,有時間久遠,已經辨不清面目只剩白骨的,有的尚且還能看出一二。全都堆在孫府也不是個辦法。

  肖玨看著窗外的樹,樹影微微晃動,片刻後,他對飛奴道:「通知城裡百姓,過來認屍吧。」

  ……

  涼州城百姓得知右軍都督帶人封了孫府大門,將孫家父子押下,人人拍手稱快。膽子大些的,跑到孫家門口吐口唾沫,破口大罵,膽子小些的怯怯的站在不遠處,待兵士經過,便扯著一人小心翼翼的問:「這位軍爺,孫知縣真的……真的被抓了啊?」

  涼州黑了這麼多年,終於天亮了。

  孫家父子認罪,總歸是一件好事。知縣府上哭聲震天,那些家裡丟了姑娘,或是知曉女兒被擄走卻無能為力的,聞此消息,紛紛登門來認屍。

  女子的屍體鋪陳於院子,擺滿了前後三個院子。雖是秋日,但也發出陣陣異味。禾晏隨著飛奴一道過去,看見有被媳婦攙著的婆婆在屍體堆中找尋失蹤三年的女兒,亦有書生打扮的青年抱著新婚之夜便被擄走的妻子嚎啕大哭。

  禾晏看到一個穿白布褂子的黝黑男人,正抱著一具女屍抽泣:「阿妹,阿妹!阿兄來了,阿兄帶你回家......」聲音慼慼,令聞者落淚。

  他懷裡的小姑娘身量細小,至多不過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若是家中頑皮些的,這個年紀,還喜歡捉蟋蟀鬥蛐蛐。如今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再也難以看到過去活潑的身影,一朵花還未開放,就凋謝了。

  滿院子的哭聲,滿院子的死別,禾晏抬頭看向天空,只覺得哭聲幾乎要衝破天空。世上最悲慘之事,莫過於此。

  飛奴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

  女兒家心軟,見不得如此場面。就如宋陶陶,早已躲進了屋裡,不忍再看。禾晏卻站在此地,她眸中也有傷感,卻到底沒有落淚。

  生離死別,禾晏見的實在太多了。戰場上多少男兒,出去的時候是家中長子,妻子的丈夫,回來的時候便成了一抔黃土,人活在世上,少不了悲歡離合。

  這些姑娘,活著的時候被欺凌,死了的時候被禁錮,悲慘了一生,到了如今,總算自由了,重新回到家人的懷抱。家人們永遠記得她們,也會為她們的遭遇而痛惜流淚。

  那麼她呢?

  禾晏怔怔的想,有沒有那麼一個人,是會為她的死亡而流淚的?會在無人的時候緬懷她,痛她所痛。她前生的家人親手送她上了黃泉,死了也要被利用,可曾有過一刻,得到家人真心?

  「少爺。」飛奴的聲音打斷了禾晏的思緒,側頭一看,不知何時,肖玨出來了。

  他問:「所有屍首可都找到了家人?」

  飛奴搖頭:「還有二十三具無人認領。」

  被擄到孫家的姑娘們,有些不乏如宋陶陶這般並非涼州人士的,天南海北,與家人一旦分離,就是永別。

  「葬了吧。」

  禾晏一怔,抬眼看向肖玨。

  他長身玉立,站在滿院淒涼裡,如他腰間懸著的飲秋劍,鋒利,冷靜,令人安心。

  「少爺,葬在何處?」飛奴問。

  「涼州城外,有一處峰台,名曰乘風。」肖玨看著遠處,似乎透過院裡的樹枝,看到了別的什麼,他神情平靜,語氣淡漠,卻在淡漠之中,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他道:「這些女子生前身不由己,籠鳥池魚。葬在此處,願她們來生自由乘風,嘯傲湖山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9:04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三章 都督深愛的女人

  那二十三具無人認領的女屍,最終如肖玨所說的,葬在了涼州城外的乘風台。站在乘風台往下看,山谷被雲霧遮繞,彷彿仙境。

  棺木都是上好的棺木,用的是孫府庫房裡的銀子。孫家這些年斂財無數,竟在府中專門修繕了一座用來存放金銀珍寶的庫房。

  因著這二十三人不知其姓名來歷,就連最後立的碑上都無字可刻,二十三具無字碑,二十三位年輕的姑娘長眠於此。若她們死後有知,坐在此地可看雲捲雲舒,若她們往生,就如肖玨所說,自由乘風,嘯傲湖山。

  禾晏與宋陶陶站在不遠處,赤烏立在一邊,望著正蹲在地上燒紙錢的人們。下葬的時候,肖玨沒有過來。這些燒紙錢的百姓,許多都是過來找尋失蹤的女眷,最終卻沒能找到的親人。畢竟孫凌害死的姑娘中,更有許多連全屍都不曾留下,在亂葬崗的野地裡被狼犬分食了。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正在往鐵盆裡燒紙錢,她已經老的都快走不動了,這山路,還是她孫子背著她走上來的。她的小孫女四年前被孫凌擄走,再也沒有出現過,如今在孫凌院中的屍體中,亦沒有發現她小孫女的蹤跡。

  老婦人顫巍巍道:「我給這些姑娘燒紙錢,以後有好心人看見大妞兒,就會給大妞兒燒紙錢……姑娘,你走好哇……」

  宋陶陶拿帕子拭去眼角淚水,道:「做女子太苦了,若有來生,我才不要做女子。」

  「這和做不做女子無關,」禾晏瞧著漫天翻飛的紙錢,「身為女子,本就不是為了受苦,男子也是一樣,若是不滿命運,大可走一條不同的路。只是……」她看著這些無字碑,「對於她們來說,根本沒得選擇,這太殘酷了。」

  宋陶陶看著她:「你與尋常男子很不一樣。」

  「什麼?」

  「若是尋常男子,大抵會說,你們女子有什麼不好的,只需穿的華美坐在屋中,冷了有人添衣,出入有人伺候,不必在外拚殺,怎生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學著男子粗聲粗氣的聲音,罷了不屑道:「做一隻寵物,難道就很好麼?把鳥關在籠子裡,還要鳥誇籠子好看,我看他們才是腦子有問題。」

  禾晏失笑:「你與尋常女子也很不一樣。」

  「我本就不一樣,對了,」宋陶陶看向她,「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名字呢,你並非程鯉素,你是肖二公子的手下吧?」

  「我叫禾晏,」禾晏道:「柴禾的禾,河清海晏的晏。」

  「原來是禾大哥。」宋陶陶道:「你可以叫我陶陶。」

  「這……」禾晏撓頭,未免太親密了些。雖說他們都是女子,可是旁人不知道,看在旁人眼裡,怕又要生出遐想。

  「就這麼說定了。」宋陶陶道:「我已經與肖二公子說好,暫時跟你們一起去涼州衛,等肖二公子的人到了,就派人送我回朔京。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要與你一直待在一起。」宋陶陶笑的眉眼彎彎,「我還沒去過衛所呢。」她又快樂起來,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宋姑娘,」赤烏看了看遠處,「天色不早,屬下先送您下山。」

  「走吧。」禾晏也道。

  幾人往山下走去,背對著他們,乘風台台階處,草叢裡生長著叢叢白菊,微風吹來,吹得菊花微微點頭,彷彿裊裊婷婷的少女在對他們致謝。

  不多時,再也看不見了。

  ……

  下了山,回到他們居住的客棧,宋陶陶一頭紮進屋子裡沐浴去了。今日一直忙碌,方才燒紙錢落了不少紙灰在身上,當是沖洗乾淨。

  孫府被封,自然不能回去住。便又住上了來時的客棧,客棧老闆知曉肖玨的真實身份,如今又讓孫祥福父子淪為階下囚,豈敢怠慢。一個客棧的掌櫃,慇勤的彷彿是哪戶人家的小廝,圍著禾晏幾人團團轉。

  禾晏道:「無事無事,我自己來就好。」她取了一條帕子,直接進了屋子。

  屋子裡飛奴正在收拾東西,見了她嚇了一跳,禾晏問:「飛奴大哥,你這是作何?」

  飛奴木著一張臉道:「我與赤烏住一起。」

  之前在孫府的時候,他們三人住一起,肖玨在裡屋,飛奴與禾晏在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禾晏隨口道:「搬來搬去多麻煩。」

  飛奴站定,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是女子,怎能與我同處一室?」

  禾晏:「……你也不必擺出一副不堪受辱的表情。」

  飛奴沒說話,極快的收拾好包袱,彷彿她是什麼洪水猛獸,避之不及,立刻就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禾晏一個人。

  她怔了片刻,搖頭笑了。大抵在肖玨主僕看來,她這般行徑很是出人意料,可前生在軍營裡混的久了,不過是與男子同住,又有何難?她一個姑娘家都不覺得害羞,也不知飛奴在彆扭個什麼勁。

  禾晏走到塌前,發現桌上放著清水與乾淨的白布條,屋子裡還有沐浴的熱水,當是飛奴放的。她身上還有傷,這人和他主子一樣,有時候覺得不近人情,有時候倒也挺體貼。

  屋子裡沒人,她便坐著解開衣裳,粗粗沐浴一番,昨日的傷痕她沒來得及細看,將陳舊的布條換下,才發現傷口不淺。

  自然是很疼的,但也能忍。禾晏側過身看著鏡中的姑娘,原本白皙的肌膚上有了刀傷,定然不好看。

  禾大小姐愛惜美貌,恨不得用瓊漿花露來嬌養,如今她剛來不久,就給人弄的面目全非,倘若真正的禾大小姐歸來,看到如此畫面,一定會氣到昏厥。

  她已經很小心的保護自己了,但一旦決定了靠自己往外走,失去家族的庇護,就必然要受傷,人本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受傷中成長起來的,傷疤也終有一日會變成鎧甲。

  哪個女孩子不愛美,縱然禾晏前生做男子做了十多年,但換回女兒裝,看著自己背上身上的刀疤,面對許之恆時,也會感到羞慚。她從不穿薄薄的紗衣,有一次許之恆送了她一件水芙色的石榴紗裙,肩頸處繡著石榴花,薄如蟬翼,她很喜歡,但一次也沒有穿,只因她當年戰場上被敵軍的箭矢刺進肩頭,拔箭而出時,留下永遠祛除不了的疤痕。

  她也記得新婚之夜時,許之恆抱著她,衣衫從肩頭褪落,紅燭搖曳,他的動作在看到她的背部時戛然而止。

  女將的身體,永遠不會如尋常女子那般柔美無暇。遍佈的疤痕落在看慣了嬌媚身體的男子眼中,就只剩恐怖了。

  許之恆拂袖滅燈,屋子裡陷入黑暗,便再也看不到那些可怕的傷疤,他仍然同她溫柔的說話,就如一切都沒發生過,但他的手,再也沒有一次撫摸她的背部。

  他刻意避開了那些地方,在他內心,仍是嫌棄甚至厭惡的。

  禾晏怔怔的看著銅鏡,傷疤這東西,為何在男子身上便是勛章,在女子身上就成了恥辱?這是何等不公平,不過是世人天經地義的以為,女子都以色侍人,就要時時刻刻保持顏色。

  一派胡言。

  禾晏低下頭,將藥膏細細的抹在傷口處,再用布條纏好,她做這些事做的得心應手,疼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很快就好了。做完了這一切,她在屋子裡歇了片刻,才起身推門出去,到了肖玨房前。

  屋子裡亮著燈,肖玨應當在裡面。禾晏敲了敲門:「都督?」

  「進來。」

  推門進去,肖二公子正將桌上的晚香琴收起來,不說這事禾晏還差點忘了,他此番到涼州城來,還修琴來著。說到修琴,禾晏就又想起自己當初喝醉酒,壓壞了他的琴。

  「都督,」禾晏硬著頭皮開口,「您吃過飯了嗎?」

  肖玨停下手中的動作:「有話直說。」

  「我們是不是明日就要回衛所了?」禾晏問:「您打算如何處置我?」

  如今肖玨已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萬一肖玨真要將她送回朔京該怎麼辦?好不容易如今有一點點禾如非的眉目,打死她都不要回去。

  「你希望我怎麼處置你?」肖二公子在桌前坐下來,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禾晏也趕緊搬了個凳子坐在他身邊,認真的與他分析,「您如今也瞧見了我的能力,這次帶我來涼州,有刺客是我提醒的,幫您分散袁寶鎮注意力的也是我。最後殺了丁一,我細細算來,我為您出力,比飛奴大哥有過之而無不及。」

  隔壁的飛奴打了個噴嚏。

  「我這樣的人,做手下,數一數二,做心腹,善解人意。」禾晏毫無負擔的自誇,「涼州衛有了我,如虎添翼。都督,我以為,你可以將我放進九旗營,保管不會後悔。」

  肖玨笑了,緩緩反問:「九旗營?」

  「我知道都督是個爽快人,定然懷疑我非要進九旗營的目的。我也就直說了,因為尋常建功立業實在太慢,我聽聞在都督九旗營的,縱然日後身有殘缺,也可以當官。我們禾家就指著我光宗耀祖,我以為九旗營是個好去處。」

  她這一番話說的坦蕩蕩,肖玨捧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不疾不徐道:「不必日後,我看你現在就身有殘缺。」

  禾晏:「……什麼?」難道肖玨看出來她是許大奶奶,前生是個瞎子了?

  她正緊張著,就見這人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禾晏:「……」他自己才腦子有毛病呢!好端端的罵什麼人。

  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禾晏堆起一個笑:「都督難道不這麼認為嗎?」

  肖玨盯著她,嗤道:「騙子,我們九旗營不收無能之輩。」

  「無能之輩?」肖玨可以質疑她的人品,但不能質疑她的能力,禾晏拍桌:「你說誰?」

  「丁一那種貨色,你與他交手竟然受傷,」肖玨扯了一下嘴角,漂亮的眸子裡滿是譏誚:「不是無能之輩是什麼?」

  「那是……那是……」那是因為禾大小姐身子孱弱,況且有了前生的教訓,她當然要謹慎行事了!

  「要是換了飛奴大哥在這裡,他也會受傷!」

  「你可以把你行騙的心思用在練功上,許會進步很多。」

  這人如今與她相處的越熟,便越發的露出少年時期惡劣的一面來。禾晏深吸一口氣,突然笑了。

  「行,都督非要這麼說我也無所謂,對我有成見也無所謂,只是我突然間,很懷念起都督腰上的那顆紅痣來。」

  肖玨平靜的神色陡然龜裂。

  「這流言呢,本就傳著傳著就成了真的。我本是城門校尉的女兒,家族不盛,自己亦沒有什麼名氣。能夠與都督的名字傳在一處,是我的福氣。」禾晏站起身來,慢吞吞的道:「日後旁人說起我來,我也曾輝煌過,是都督深愛的女人,想想就覺得不虧。只是難為都督要與我這樣的人綁在一起,不過都督本就不在意旁人怎麼說,應當也是無所謂的吧。」

  肖玨盯著她,目光如刀子,沉聲道:「什麼深愛的女人。」

  禾晏笑眯眯的回答:「我如此優秀,涼州衛的人都認識我,陡然間發現我是女子,定然驚訝。可女子為何進軍營,當然是因為都督深愛我,捨不得與我分離,才將我藏在軍營中,連來涼州駐守都帶著。白日裡訓練,夜裡就纏綿,果真眠思夢想,情深似海吶。」

  肖玨聞言,不怒反笑:「不知羞恥!」

  禾晏手撐著桌子,飛快道:「我也不是不講道理之人,又不是讓都督走後門讓我進九旗營,只是希望都督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罷了。我們一同回衛所,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也請都督拋下對我的成見,當我是個尋常小兵,對了,」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我如今有傷在身,夜裡需要換藥,再與男子們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得麻煩都督為我單獨尋一間屋子,能在屋中沐浴的那種。」

  肖玨冷冷開口:「你休想。」

  「那我就只好做都督深愛的女人了。」禾晏滿不在乎的轉過身去,「就算您將我塞進馬車送回朔京,我也能立刻傳的人盡皆知。唔,我看這客棧就很不錯,只要我尖叫一聲……」

  肖玨扶額:「禾晏!」

  禾晏笑裡藏刀:「誰叫我是個騙子呢。」

  肖玨:「我答應你。」

  禾晏的臉變得比掌櫃三歲的小兒還快,撫著心口遺憾的開口:「做不成都督深愛的女人,有些失落。」

  肖玨臉色鐵青:「滾出去!」

  禾晏快樂的哼著口哨出去了。

  ……

  第二日一早,飛奴與赤烏醒來出門的時候,發現禾晏竟比他們二人還要早。

  大約是要回涼州衛,她還特意收拾了一番,挑了件程鯉素不常穿的衣裳,神清氣爽。她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飛奴知道她是女子,也要忍不住在心中讚一聲好個翩翩少年郎。

  赤烏並不知禾晏的身份,抱胸遠遠看著,低聲問飛奴:「你說此人在涼州衛無人可敵?瞧這身板,不像啊。」

  飛奴嘆息,心道不像的又豈止是這個。

  正說著,宋陶陶從樓下上來,手裡握著一把紅棗,看見禾晏,便自然的伸出手,笑道:「禾大哥,這是掌櫃的送來的棗,很甜,你要不要嘗嘗?」

  涼州盛產紅棗,個個又大又甜,紅彤彤的看著很是討喜,禾晏接過來,道:「多謝。」

  他們一對少年少女,站在此地賞心悅目,令人遐想。赤烏便捅了捅飛奴的胳膊,促狹道:「我瞧著怎麼有些不對勁兒,宋二小姐莫不是看中了禾晏?那程小公子怎麼辦?」

  飛奴一言難盡的看著他:「……你瞎操的什麼心!」

  「這怎麼能叫瞎操心,程小公子是少爺的舅舅,咱們當然要幫著程小公子了。要不我私下裡教訓教訓那小子,讓他離宋二小姐遠點?咱們程小公子心性純善,哪裡是禾晏的對手,你看你看,他對宋二小姐笑的那個樣,嘖嘖嘖,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少說兩句吧,少爺最討厭搬弄是非之人,」飛奴道:「你我做好分內之事即可。」

  赤烏還想說什麼,那邊的屋門開了,肖玨從裡走了出來。

  「都督。」禾晏熱絡的與他打招呼。

  肖玨彷彿沒有看到她似的,從她身邊經過,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對飛奴道:「馬車可備好了?」

  「都在樓下等著。」飛奴回答。

  「出發吧。」他下樓去了。

  赤烏與飛奴對視一眼,赤烏小聲詢問:「姓禾的是不是惹我們少爺生氣了?」

  「做事吧。」飛奴沒有回答,跟著下樓了。

  「肖二公子待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宋陶陶倒是站在禾晏這邊,令禾晏頗為感動。小姑娘同情的對她道:「你在他手下做事,一定很難過。待我回到朔京,跟父親說說,看能不能在京城替你謀個一官半職。你如此身手品性,當是不難。」

  「哈啊?」禾晏沒料到宋陶陶還有這個打算,便擺手道:「這就不必了,多謝宋姑娘好意,只是我在涼州衛挺好的,肖都督也並非不近人情之人,他挺好的,跟著他做事是我的榮幸。」

  宋陶陶只當她在替肖玨說話,不以為然,「他哪裡值得你跟隨了?朔京的人都說他冷酷無情……」

  雖然肖玨這個人脾氣不怎麼樣,禾晏卻也不好昧著良心罵他,只笑道:「他不好,可他不是想辦法讓欺負你的孫家父子遇到麻煩了嗎?他真不好,又何必管孫祥福府上那些挖出來無人認領的女屍,將她們安葬,請來僧人替她們超度。」

  「可……」宋陶陶還要爭辯。

  少年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宋姑娘,你現在年紀還小,並不知許多事不能看表面,許多人也要與他相處才知道品性。待你親切體貼的並不一定就是好人,你覺得冷酷無情的惡人,或許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宋陶陶愣住,沒等她想明白,禾晏已經樓下走去。頭上似乎還帶著少年掌心的餘溫,她臉一紅,連忙快步追上,嘴裡小聲嘟囔:「什麼年紀小,你也沒比我大多少嘛。」

  到底沒有再繼續爭執了。

  禾晏低頭笑了笑,耳邊又響起肖玨昨日裡對著那些可憐的姑娘們說出的話來。

  「涼州城外,有一處峰台,名曰乘風。這些女子生前身不由己,籠鳥池魚。葬在此處,願她們來生自由乘風,嘯傲湖山吧。」

  他能理解那些女子的絕望,才會說得出這樣的話。

  所以,她也就大度的原諒肖玨對她的無禮,不將他那些惡劣的行徑放在心上。

  畢竟,這世上溫柔的人,實在是不多了。

  她下樓,就看見肖玨正站在馬車前,便走過去,問:「都督,你與我共乘嗎?」

  宋陶陶畢竟是個小姑娘,他們來的時候都是騎馬,回來的時候總不能讓宋陶陶也跟著一道騎,便令飛奴安排了兩輛馬車。

  肖玨側頭看她。

  禾晏解釋:「我總不能與宋姑娘坐一輛馬車,我們孤男寡女,被旁人看見了,宋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肖玨:「所以?」

  「所以我應當與都督一輛馬車吧。」禾晏笑嘻嘻的說完,就要往馬車上鑽,被肖玨拎著衣裳後領給拽下來。

  若非禾晏抓了一把他的袖子,差點沒能站穩。

  「你是不把你自己當女子,還是不把我當男子?」他揚眉:「騙子,你恐怕入戲太深,所以我提醒你。任務結束了,你不必將自己當做程鯉素。」說罷,嫌棄的撣了撣被禾晏剛剛抓住的袖子。

  赤烏從旁經過,恰好聽到了肖玨最後一句,立馬過來揪禾晏的衣服,將她往旁邊扯:「就是就是!還當自己是程小公子?怎麼這麼沒眼力勁兒,你過來,和我們一起騎馬!」

  禾晏本就是玩笑話,也沒真的想要和肖玨共乘。便爽快的翻身上馬。

  飛奴吩咐車伕道:「車上有姑娘,腳程莫要太快。」

  禾晏一怔,不覺失笑。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她因與丁一交手受傷,騎馬也不能太過劇烈。

  焉知這又是不是故意的呢?她本也是個姑娘。

  赤烏道:「還等什麼,出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9:18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四章 同居

  因要照顧宋陶陶,馬車走得慢,比來的時候要多費些時間,等到了涼州衛,已經是傍晚。

  沈瀚一行人早已在衛所外的馬道上等著,等馬車停下,沈瀚見肖玨下車,方才鬆了口氣。

  此去涼州城,肖玨在那頭做什麼,他們也沒收到信件,幾日下來,心也是懸著的,生怕情況有變。眼下看來當是順利解決,沈瀚正要說話,就聽得一邊的梁平道:「這……這怎麼還有個姑娘?」

  姑娘?但見前面那輛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十五六歲的粉裙小姑娘,玲瓏可愛,花容月貌。

  再看一邊的禾晏,神情懨懨的打了個呵欠,不太精神的樣子,沈瀚心中大驚,都督此去涼州,帶回來個姑娘,這是決定要與禾晏劃清干係了?

  不過當著禾晏的面這樣做,未免太過無情。

  他正想著,又聽見身後傳來少年快樂的聲音:「舅舅,大哥,你們總算回來了!」

  跟兔子一樣蹦過來的,正是程鯉素,他身邊跟著的是一身白衣,清麗絕俗的醫女沈暮雪。程鯉素過來,先是對沈瀚不滿的開口:「沈教頭,舅舅回來了,你怎麼也不與我說一聲,要不是我自己聽到,豈不是不能為舅舅接風洗塵?」

  「大哥,我看你安全回來,此行應當十分順利,袁寶鎮那傢伙是走了吧?我就知道你能行…….嘎?」他本來愉悅的表情在看到宋陶陶的時候破裂成風,語調剎那間變得刺耳,跳起來指著宋陶陶質問:「宋二小姐,她怎麼在這裡?」

  「你那是什麼表情?」宋陶陶皺眉。

  「我們在涼州城裡遇到了宋姑娘,」禾晏笑道:「也是巧合,宋姑娘會暫且在衛所住上一段日子。」她沒有細說遇到宋陶陶究竟是怎麼回事,替宋陶陶遮掩過了。

  「大哥,」程鯉素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我讓你幫我躲袁寶鎮,省的被他抓回去成親。你卻直接將她帶到我面前?你這是要害苦我也!」

  「程鯉素,」宋陶陶聽不下去,站出來一叉腰,衝他氣勢洶洶的吼回去:「你當我很想看到你?實話說吧,我就是因為逃婚才到涼州城的,若不是遇到肖二公子,我才不會過來。你不想與我成親,我還看不上你呢!一個廢物公子,妄想與我相配,我看你是做夢娶西施——想得美!」

  論伶牙俐齒,程鯉素實在不是宋陶陶的對手,此刻格外懊悔平日沒有多看些書,竟連罵人都沒有什麼好句子。

  「……你這個潑婦!」他只能很沒有氣勢的道。

  「那也總好過你這個廢物。」宋陶陶回他一個白眼。

  這倆冤家活寶就在此地吵了起來,梁平只能站出來做和事佬:「程公子,都督他們趕了大半日路,此刻定然乏累,先讓他們回去休息片刻,用過飯食再說可好?」

  有人來遞台階,程鯉素當然要下,就道:「我不與你計較,我心疼我舅舅和大哥!」

  總算是暫且將眼前的局面給緩和下來。

  一直沒出聲的沈暮雪走到肖玨面前,道:「二公子,之前送回來的密信裡,是說有人受傷了,是……」

  這幾人看起來都是如常。

  肖玨瞥一眼禾晏,禾晏便道:「是我!」

  沈暮雪:「……你可有什麼不適?」

  「都是些皮外傷罷了,」禾晏笑道:「勞煩沈姑娘替我尋些治外傷的膏藥,上次的那種就很好。」

  宋陶陶聞言,詫異的看向她:「禾公子,你受傷了?」她沒見著禾晏受傷的時候,還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

  程鯉素將禾晏拉走,防賊似的盯著宋陶陶:「潑婦,你離我大哥遠點!」

  兩人又吵起來。

  禾晏:「……」

  少年人的精力,真是令人羨慕。

  等回到衛所裡頭,各自先歇息了一陣,用過了飯,天色已然全黑了下來。

  沈瀚對肖玨道:「都督的房間,我日日打掃過,今日換了乾淨的被縟,都督只管住就好。」

  肖玨愛潔幾乎已經到了偏執的地步,是以沈瀚早就做了周全準備。

  肖玨點頭,就要走進去,禾晏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且慢!」

  這是要說悄悄話了?沈瀚心裡沉思著,此等情景,實在不宜他這個外人參與,便道:「都督,要沒什麼事的話屬下先走了。」也不等肖玨回答,就匆匆離開。

  禾晏推著肖玨進了屋子。

  肖玨冷道:「何事?」

  「都督之前答應我的事忘記了?你可是封雲將軍,說話可要算話。」

  「我說過什麼?」肖玨平靜的看著她。

  這人想賴賬不成,禾晏急了,「回來之前你我不是說好了,要重新為我安排屋子,我不住通鋪,否則沐浴換藥都不方便。」

  肖玨還未回答,又一個聲音響起,「不就是換屋子嗎?哪裡用的上他,我也可以幫你!」

  二人回頭一看,卻是程鯉素跑過來。程鯉素與肖玨的屋子本就挨著,中間還有一道中門,將大宅子隔成兩間。平日裡程鯉素被迫抄書,肖玨看書的時候順帶看著他,那道中門也就沒有關。此刻程鯉素就從他的屋子跳過來,簡直熱絡過了頭。

  「大哥,我這屋子你瞧著如何?」

  禾晏:「嗯?」

  「你若覺得我這間屋子還不錯,我就與你換個房間。」程小公子迫不及待的道:「今夜就搬,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大哥你覺得怎麼樣?」

  禾晏有點發懵,肖玨擰眉看向自己這位慣來與尋常人不在一條道上的外甥,問:「你搞什麼鬼?」

  「舅舅,」程鯉素哭喪著臉道:「誰叫你們把那個潑婦也帶回來了。我剛問了梁教頭,那宋陶陶暫且與沈醫女住一起,就離咱們這十幾步,我若是住在這裡,豈不是日日都要看到她?我如今一看到她就頭暈眼花,還是別了。既然大哥也想換個屋子,我與大哥換一換就行了。宋陶陶什麼時候走,我們就什麼時候再換回來。」

  禾晏:「好啊!」

  肖玨:「不行。」

  程鯉素對宋陶陶的不喜超過了對舅舅的敬畏,只當沒聽見肖玨的話,歡歡喜喜的就回頭去收拾東西,肖玨怒道:「你給我回來!」伸手欲將他拎回,被禾晏擋住。

  程鯉素趁機跑遠了,「哐當」一聲,還把中門給關上。

  肖玨:「程鯉素!」

  「那麼凶小心嚇到孩子,」禾晏笑盈盈的看著他:「都督,程小公子都答應了,你情我願的事,你在這橫插一槓,像什麼話?」

  這話說的,像肖玨是個棒打鴛鴦的無理取鬧之人。

  肖玨冷笑:「你憑什麼?」

  「就憑我……與做都督深愛的女人只有一顆紅痣的距離。」禾晏笑容滿面的看著他。

  屋子裡頓時寂靜幾分。

  肖玨嫌棄的移開目光:「禾大小姐,你不會真的想留在涼州衛?」

  「關於這件事,我從未說謊。」禾晏收了幾分笑,鄭重其事的開口,「不僅如此,我也是真的想進九旗營。」

  「你休要得寸進尺。」

  「我從來見好就收。」禾晏道:「都督,我只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證明我並非奸人,也證明我值得你收為心腹。」

  肖玨哂笑:「大言不慚。」

  「你連機會都不給我,豈不武斷?」

  「你?」肖玨上下打量她一眼,淡淡開口:「在涼州衛撐得了幾時?」

  「比你想像得更久。」

  「你是女子。」

  「我不會被人發現。」

  「我不會替你遮掩。」

  禾晏聞言,笑了:「你想說的,就是這句話吧。」

  肖二公子高貴冷豔,不近人情,要為她一句話替她鞍前馬後的遮掩真相,想想也不可能。但禾晏的身手又確實超群,大抵真要放棄,肖玨也有些猶豫。畢竟在肖玨看來,是男子和是女子,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能力,夠不夠出色,值不值得留下來。

  「做不到就離開。」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無情。

  「一言為定,」禾晏道:「我憑藉我自己的本事留在這裡,進九旗營也好,立功也好,保管不讓都督操一份心。」

  肖玨定定看著她,半晌,他挑眉問:「你真想進九旗營?」

  「當然!」

  「可以,」肖二公子勾唇道:「給你一月養傷時間,一月後,你的日常武訓,與九旗營武訓同量。」似是怕禾晏不清楚,又補充一句:「九旗營武訓訓量,是你如今的三倍。」

  禾晏:「……」

  肖玨,好狠心的男人。

  「受得住,就留下,受不住,就滾出涼州衛。」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清眸深深淺淺,帶著淡淡嘲意:「禾大小姐,你堅持得住多久?」

  禾晏回他一個咬牙切齒的笑容。

  「……都督,來日方長,您等著瞧。」

  ……

  總算將屋子安頓好了,禾晏也得回之前的通鋪房裡收拾東西,順便見見兄弟們。等到了通鋪房外,還沒走進去,遠遠靠著門口的小麥就發現她了,喊道:「阿禾哥,你回來了!」

  謔,這一嗓子,直把裡頭的人都喊了出來。一時間人人都從屋裡探出腦袋,有膽子大些的就先擠到禾晏身邊,問他:「禾晏,你跟肖都督一起回來的?怎麼樣,這次去可有收穫?涼州城裡好玩兒嗎?你們都幹嘛去了?」

  「去去去,別都擠這兒,」洪山將他們趕走,讓禾晏進屋來,「你回來的正好,人都在,剛還在說怎麼還不到,阿禾,我瞧著你這趟去瘦了點兒,沒吃虧吧?」

  「沒。」禾晏說著,一腳踏進屋子,發現屋裡還挺熱鬧,王霸、江蛟、黃雄他們都在。江蛟道:「我們聽說肖都督回來了,估計你快到了,就先在這裡等你。」

  禾晏在塌上坐下來,感嘆道:「還是回來好啊。」

  孫家的床倒是又軟又綿,但一想想那地方院子裡埋葬了那麼多女孩子,便覺得格外陰森恐怖。這地方雖然床板又硬,被子又薄,可人心敞亮,睡著踏實。

  「你這番去,和肖都督關係可有改善?」黃雄問。

  之前因為前鋒營點了黃雄一事,禾晏對肖玨怨氣衝天,此次與肖玨同行去涼州城,洪山他們都怕禾晏忍不住中途與肖玨打起來。

  「還行吧。」禾晏含糊道。

  王霸嗤笑一聲,幸災樂禍的開口:「看他樣子就不怎麼樣,真要不錯,怎麼就空手回來了,也不賞點東西?」

  正說著,外頭拖著三大箱行李的程鯉素已經到了,站在門口問禾晏:「阿禾哥,我可以進來了嗎?」

  「進來吧。」

  程鯉素一進來,就被屋子裡滿滿當當的人嚇了一跳,道:「這麼熱鬧?夜裡睡覺不會吵吧?」

  小麥瞪大眼睛:「這是何意?」

  禾晏笑了,慢吞吞的道:「此去涼州,我立下大功,都督甚是欣賞,決定讓我與程公子調換房屋,程公子住這裡,我住都督比鄰而居,以示嘉獎。」

  眾人呆住。

  「這小子說的是真的?」王霸問程鯉素。

  「真的。」程鯉素像模像樣的沖其他人一拱手,「日後就請諸位大哥多多關照了。」

  屋子裡如煮沸了的水,登時熱鬧起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追問禾晏。

  「你立什麼功了?你們出去幹啥大事了?」

  「就給換個房間沒給別的賞金麼?也沒讓你進前鋒營?」

  「禾晏你是不是要陞官兒了?陞官兒了能不能帶帶兄弟們?」

  禾晏這頭被簇擁著彷彿打了勝仗的將軍,那頭,沈瀚剛剛得知了肖玨此去涼州城裡的全部經過。

  「孫祥福在涼州上任八年,民不聊生,」沈瀚嘆息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如此下場,是他自己活該。」

  他在涼州幾年,對孫祥福父子的斑斑劣跡也有所耳聞,可他不是監察御史,亦沒有肖玨神通廣大,也只能忍氣吞聲。如今肖玨將孫祥福父子連根拔起,又讓袁寶鎮栽了個跟頭有苦說不出,實在大快人心。

  「都督此去涼州,是否已經將禾晏的底細打聽清楚?」沈瀚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出來。他有些看不明白如今禾晏與肖玨是個什麼關係,若說是好,肖玨分明還是防著禾晏,若說是不好,剛剛得了程鯉素的吩咐,說禾晏日後就住程鯉素的屋子。

  那不就是挨著肖玨住嗎?若非關係親密者,如何能走到這地步?

  莫非他們舊情復燃?可看肖玨的樣子,又是不像。沈瀚自己打光棍打了多年,於情之一事,實在一竅不通。但也聽過情絲難斷的說法,或許就是眼下這種情況?

  「算是吧。」肖玨道。說起來,軍籍冊上禾晏寫的家中情況,倒是不假,的確是有個城門校尉爹,年紀相仿的兄弟,只是少年郎卻是女兒家,說出來令人難以置信。

  「他……算自己人嗎?」沈瀚小心翼翼的問。

  「暫且當做自己人也無妨,」肖玨垂眸,「不過,也無需事事告知。」

  沈瀚心裡大概有數了,就道:「屬下明白。」

  「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他道。

  ……

  禾晏好容易回答了兄弟們的問題,再回屋的時候,已是夜裡。

  肖玨不喜嘈雜,住的地方頗為清淨。禾晏進去的時候,還有些不習慣。乍然從十幾人擠一間的通鋪房變成屬於自己的屋子,教人以為是自己在做夢。程鯉素這般講究的少爺,臨走時還不忘幫他將房間裡的熏香點上。

  淡香縈繞在鼻尖,令人很是放鬆,禾晏在床上躺下來試了試,如躺在一團棉花上,即刻便覺昏昏欲睡,她想,果真驕奢淫逸,睡在這種床榻上,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不足為奇。

  她又瞥見那道中門。

  中門外以珠簾掩住,掀開珠簾就是門,門後就是肖玨的屋子。肖玨大約也是為了監督程鯉素日日功課,不過眼下這門卻是關著的。禾晏嘗試著輕輕推了推,沒推開,不死心的重重一推,仍舊巋然不動。

  肖玨居然將這門從那頭鎖上了。

  禾晏心道,這嚴防死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女子,而她是個夜裡會探人香閨的採花大盜。肖二公子還真是容不得半點沙子進眼,有這種必要嗎?

  肖二公子的心思,真是神鬼難測。

  屋子裡的正中擺著一隻大木桶,木桶裡是熱水,禾晏走過去,將手指放進去試了試,水溫正好。這大概是沈瀚準備的,他們今日趕路趕了一身塵土,是該好好洗洗。總算不必去五鹿河泡冷水,禾晏很滿意,正要脫衣服,忽然想到了什麼,看向那道中門。

  差點忘了這裡還有一道門。

  中門的兩邊都有鎖,無論哪邊鎖上,另外一頭都無法打開,除非兩邊一齊打開。肖玨是將他那邊鎖上了,禾晏也得將自己這邊鎖上,否則萬一洗到中途肖玨突然不知哪根筋不對想過來,豈不是會將她看得一乾二淨?

  雖然這樣做的下場,極有可能是肖二公子覺得污了他尊貴的眼睛拂袖而去就是了。

  禾晏將中門鎖好,才接著沐浴換衣裳,待換好衣裳,她又將木桶裡的水拖出去倒掉。最後回到屋子,坐到塌上。

  沈暮雪已經將包紮的傷藥都送來,就放在床邊的小几上,因著有前次的「冰清玉潔只為未婚妻」之說,這回連幫忙上藥都懶得提了。禾晏對著鏡子,將布條拆開,裡頭的藥換掉,正準備重新換上新的布條時,看見旁還有一隻玉色圓盒。

  這圓盒很小,不及人的掌心大,差點被她忽略了,禾晏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祛疤生肌」,禾晏一怔,片刻後搖頭笑了。

  還是姑娘家心細,只是這也太過周到了,沈暮雪還真是良善,對一個小兵都如此體貼。只是尋常男子,受了傷便受了傷,又不是小倌館中的生意人,哪裡在意這些。

  禾晏本該也如此想的。

  但就在她要將盒子放回去的時候,突然間,眼前又浮現起那個夜裡,紅燭落淚,芙蓉帳暖,那隻溫暖的手在摩挲到她背上的傷疤時陡然僵硬,她尚且還在惴惴如何將編好的謊話騙過她的夫君,眼前的男人卻若無其事的吹滅蠟燭,避開了那個話頭。

  他依舊溫柔,她卻陡然間無地自容。這比任何的話語與眼光還要來得傷人。

  冰涼的藥膏擦拭在傷口處,有點疼,也有點癢。她在心裡問自己,你真的不在意嗎?

  不是的。

  她在意的要命,縱然重來一次,也難以釋懷。

  禾晏將布條重新纏好,將那隻玉色的盒子放在枕頭下,滅了燈,在塌上躺下來。

  這屋子裡安靜而溫暖,沒有通鋪兄弟們嘈雜如雷的鼾聲,也沒有半夜伸過來橫在她身上的腿,本該倒頭就睡,一覺天明的,不知為何,她卻有些心亂如麻,難以入睡。

  或許,她本不該想到從前。

  ……

  第二日一早,禾晏照常卯時起,她如今住在肖玨住的院子這頭,與其餘小兵們離的遠,離演武場也遠,還得提前早點去。等先去領了饅頭往演武場去的時候,遇到了沈瀚與梁平一眾教頭。

  禾晏與他們打招呼。

  梁平瞧著她意氣風發的模樣,心裡酸溜溜的,他做教頭的,還沒一個小兵升的快,看看,這才多久,就能挨著都督住了。不過是出去了一趟,何以就得了都督另眼相看。孫祥福父子的事沈瀚都與他們說了,但禾晏在其中究竟出了什麼力,立了什麼功,卻是不得而知。

  梁平心裡仰天長嘆,他也好想立功,好想得都督另眼相看,好想挨著都督住啊!

  「禾晏,你來的正好,我有話跟你說。」沈瀚對她招了招手。

  禾晏跑過去,沈瀚打量了她一下:「都督昨日與我說過,說你受了傷,一些激烈的訓練暫時不便參加。如馬術弓弩一類的,你可以暫停,這幾日我們練的時候,你可找些適合你的訓練。」頓了頓,他又道:「不過不可偷懶,日日都要來演武場,早上的行跑也不可落下!」

  「明白!」禾晏道,心中卻想,肖玨倒還挺好心的,她這傷雖然是皮外傷,但好歹在腰背處,若是一直如從前那般訓練,反反覆覆,很難好。

  她前生就是如此,舊傷未癒,便要帶兵東奔西走,傷口遲遲不好,渾身上下都落下頑固舊疾,縱然後來恢復女兒身,不再像從前那般風吹日曬,但一到雨季,或是寒冷冬季,傷口就會隱隱泛疼,難以舒緩。

  忍耐不是可以忍耐,但如果能夠不這麼勉強,當然最好。

  她謝過沈瀚,再往演武場那頭去。今日練的是刀術,倒也勉強可行,禾晏自之前在演武場台上與黃雄切磋過,旁人都知道她刀術超群。她性情又好,但凡有人詢問,總是笑眯眯的耐心回答,比個黑臉教頭親切多了。因此小兵們但凡有何困惑,總要找她商量。

  禾晏正被一名小兵扯著指點刀法,突然間,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喚她:「禾大哥!」

  轉頭一看,竟是宋陶陶。

  涼州衛裡,也就只有沈暮雪一個年輕姑娘,被涼州衛眾人奉為仙子,不敢褻瀆。如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個,年紀瞧著還比沈暮雪小一點,雖然不及沈暮雪清麗脫俗,卻勝在嬌憨可愛,如春日綻開的小花,枝蔓都帶著細碎的芬芳。

  她紮著雙髻,提著裙襬跑到禾晏身邊,無視著周圍小兵們火熱的目光,只看著禾晏問:「我昨日聽沈姑娘說,你傷的不輕,可好些了?」

  禾晏:「……」

  到了涼州衛,宋陶陶與沈暮雪住在一起,眾人也就沒有刻意去關注她,赤烏和飛奴也不能成天守著個小姑娘不幹正事。因此竟沒注意這姑娘什麼時候跑到演武場來了,還居然一眼就看到了禾晏。

  禾晏笑道:「多謝宋姑娘掛懷,只是一點小傷。」

  「這怎麼能算小傷?」宋陶陶扯著她的袖子:「我再帶你讓沈姑娘給你瞧瞧。」

  不必說,禾晏也能感覺到周圍人看自己的促狹神情,一邊的梁平臉都要青了。公然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他梁平活了快三十年都是光棍,禾晏在這膩膩歪歪做給誰看?只是宋二小姐他惹不起,只好怒視著禾晏,示意禾晏趕緊把宋陶陶給支開。

  禾晏正要開口,又聽到一聲怒喝:「宋二小姐,你跑到這裡幹什麼!」

  禾晏一聽這個聲音就頭疼,程鯉素跟嗅著腥味的貓似的,循著宋陶陶就來了,見宋陶陶抓著禾晏的袖子,氣的立刻將他們二人分開,怒道:「你別接近我禾大哥!我禾大哥已經有未婚妻了!」

  宋陶陶先是驚訝的看著禾晏,再看到一旁衝她得意洋洋的程鯉素,沉思片刻後,冷笑一聲:「未婚妻又如何?訂了親也能退,我還是你未婚妻了,有什麼意義嗎?」

  程鯉素如遭雷擊,後退幾步。

  周圍的人亦是瞠目結舌。

  禾晏與程鯉素是結拜兄弟,宋陶陶是程鯉素的未婚妻,禾晏亦是有婚約在身,宋陶陶卻獨獨對禾晏另眼相待,這是多麼扣人心弦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驚世駭俗的故事!

  如果此刻有個洞,禾晏應當頭也不回的就順著洞鑽進去了。

  她無力的申辯道:「我不是……我沒有……」

  ------題外話------

  沈翰:一天天磕cp磕的上頭【撒貝寧吸氧.Jpg...<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