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千山茶客 -【重生之女將星】《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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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9:28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五章 溫泉

  好好的演武場,因為宋陶陶的和程鯉素的出現亂成一團。禾晏一個腦袋兩個大,在梁平的目光下,好說歹說,才將宋陶陶二人勸走。人雖走了,卻留下她一個人面對眾人各異的目光。

  洪山拿手碰碰禾晏的胳膊,低聲問:「那個是,程小公子的未婚妻?」

  禾晏點頭。

  洪山就用一點複雜又佩服的目光看她,道:「阿禾,是我小看你了。」

  禾晏:「……你莫要多想。」

  但顯然不只是洪山一人這般多想,等操練結束,眾小兵立刻圍上前來,七嘴八舌的問她究竟與宋陶陶是什麼關係,還有人酸氣熏天的道:「那就提前賀喜禾公子了,看來過不了多久,咱們涼州衛就能出位宋大人的乘龍快婿。請問禾公子準備何時請我們吃喜糖?」

  禾晏:「莫要亂講!姑娘家的清譽豈是你們一張嘴能詆毀的?」

  「那有什麼?」那人渾不在意的開口,「我看宋二小姐滿意你的很。」

  江蛟從另一頭經過,看了禾晏一眼,目光如刀,簡直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一塊肉來,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禾晏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問:「江兄這又是怎麼了?我沒招惹他吧?」

  江蛟素來傲氣,性情卻還好,雖比禾晏年長,但每次在槍術上與禾晏討教時,也十分謙虛。還鮮少如此這般給禾晏臉色看。

  王霸鄙夷道:「你給你兄弟戴綠帽,折辱誰呢?小江能給你好臉色?長點心吧!」

  禾晏:「……」

  說的也是,江蛟自己的未婚妻與人私奔殉情,生平最恨此事發生,大抵看著程鯉素就想到自己,禾晏就是那奪人妻室的混賬。

  「我給誰戴綠帽了?」禾晏陡然反應過來,「我根本沒有……」

  她話還沒說完,另一邊有人叫她的名字:「禾晏!小禾!」

  「教頭叫我,」禾晏道:「我先走一步。」

  叫禾晏的,是之前與禾晏比試騎射的三個教頭之一,叫馬大梅的老頭兒。這老頭和藹的衝她招了招手:「小禾,聽說你此次跟都督去涼州城,受傷了?」

  「只是小傷而已。」禾晏笑道。

  「可不能勉強,你如今年紀還小,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馬大梅很熱心的道:「你先去用飯,飯後到這裡來找我。」

  禾晏問:「教頭可是有什麼事?」

  「當然是好事,」馬大梅居然還很神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想也想不出什麼眉目,禾晏便先去用了飯,放飯的小兵得了沈瀚的命令,知道禾晏如今帶傷,多給了一個饅頭,禾晏就地吃完,便按馬大梅說的,到了演武場練兵的地方。

  天氣漸涼,到了深秋,早早的就暗下天來。等到了演武場,禾晏就見已經有十幾人都站在此處,皆是涼州衛的教頭。馬大梅朝她招手:「哎……小禾,這裡!」

  禾晏走上前去,杜茂與梁平也在,梁平看了他,詫異道:「你怎麼把他叫上了?」

  「我聽總教頭說,小禾受傷了,帶他一起去也好,梁平你也別這麼小氣。」馬大梅湊近梁平,低聲道:「我看總教頭關照這小子的很,沒準升的比你我都快,賣個好,日後總沒有壞處。」

  梁平看著這老頭一臉精明的賊笑,憤然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我可不會討好他!」

  「你不會我會,」馬大梅懶得理他,越過梁平,過來攬禾晏的肩,笑眯眯道:「少年郎,走吧。」

  「走?」禾晏奇道:「去哪?」

  這麼多教頭是要幹嘛?縱然是夜裡訓練,人也不齊,他們莫不是背著肖玨打算喝酒去?禾晏從前在撫越軍裡時,手下的副總兵參將也經常背著自己喝酒。不過帶著他一個小兵,禾晏也有點受寵若驚。

  「別問,」馬大梅又是那副神秘的笑意:「到了就知道了。」

  禾晏一頭霧水,卻也不好拒絕對方一片好意,估摸著不是博戲就是喝酒,便也沒有拒絕,同這些教頭交好,指不定日後肖玨考量她能否進九旗營時,還能多點籌碼。

  「好啊。」她當即也笑著應了。

  這一行人沒有騎馬,往白月山山上走去,這條路並非之前爭旗時走的那一條,是一條小道,諸位教頭興致勃勃,一路談論近來操練新兵,哪個新兵又出色,再過些日子冬日到了,涼州下雪,今年的柴火夠不夠足。

  禾晏正默默走著,聽得有人道:「杜教頭,你那位親戚雷候,近來在前鋒營可很是威風啊!」

  一聽到這個名字,禾晏耳朵立馬豎了起來。

  當日爭旗之後,肖玨點了雷候進前鋒營,除此之外,還有白月山其餘表現優異的新兵,加之涼州衛之前的人馬,一共千人。禾晏縱然不滿,但很快又跟著肖玨去涼州城裡,回來的時候,得知關於前鋒營的訓練,已經開始了一陣子了。

  不過,令她奇怪的是,前鋒營新兵們的訓練,如她過去所知的一樣,依舊是突襲衝鋒,並非肖玨所說的「三倍訓練量」,禾晏心中生出一個猜想,或許肖玨挑選進九旗營的新兵,和挑選進前鋒營的新兵,本就是兩件事。

  但這事她也不能直接去問肖玨,因此此刻也只是繼續關注著那頭的動靜。

  「不敢當不敢當,」杜茂聽聞誇讚自家親戚,有些得意:「我當年見他的時候,這小子才剛會走路,抱著我的刀不撒手,如今也這般大了,很有些我當年的風采,哈哈!」

  「你要臉不要了?」梁平側目,「當大夥兒沒見過你當年是什麼模樣似的。」

  「哎,此言差矣,」另一名教頭道:「如今這雷候進了前鋒營,又如此出色,前途無量,我看日後掙個功勛不在話下!咱們老杜雖然不行,可他侄子行,也不差嘛!」

  「去你娘的!」杜茂笑罵。

  大概是禾晏望向那頭的目光太過明顯,走在她身側的馬大梅注意到了,還以為她在不忿自己沒進前鋒營一事,就道:「少年郎,以後的路還長。你雖然不曾進前鋒營,日後未必就比雷候差。眼光放長遠些,莫要拘泥於眼前。」

  禾晏轉頭,正要說什麼,老頭一拍她肩膀,道:「你看,到了!」

  這裡離山腰還有一段距離,白沙翠竹,月光如雪,叢林掩映間,有裊裊熱氣騰起,暖而輕,彷彿水墨留白,如置身畫中。

  「怎麼樣?」馬大梅呵呵一笑:「我沒有騙你吧?」

  「這裡竟有溫泉?」禾晏喃喃道。

  梁平看她一眼,哼道:「要不是你受了傷,才不帶你來。」

  「等等,」禾晏一臉警惕,「你們帶我來這裡,不會是要我泡溫泉吧?」

  「當然!」旁邊一位長相略為斯文的教頭聞言,文縐縐的吟了一首詩:「一了相思願,錢喚水多情;騰騰臨浴日,蒸蒸熱浪生。渾身爽如酥,祛病妙如神;不慕天池鳥,甘做溫泉人。溫湯療病,這可是好東西!」

  「不錯,」馬大梅道:「你既受了傷,下去泡一泡,對你有好處。」

  禾晏尷尬的往後退了一步,「不......我沒帶乾淨衣服,還是算了吧。」

  「沒事啊,我帶多了一件,可以給你穿。」杜茂道:「洗過的,不髒。」

  「我怕水。」禾晏繼續後退。

  「這水池站起來才到胸前,我們看著,有甚好怕?」梁平不耐煩。

  「我……我……」禾晏絞盡腦汁想要編個合理的理由,冷不防後腦勺撞到一個人,回身一看,竟是肖玨。

  年輕男子一身墨綠雲繡錦袍,月色下髮絲如墨,以玉簪冠起,清姿明秀,俊美無儔,挑眉看向她。

  他本就生的出色,站在幽景中,襟韻灑落如晴雪,秋月塵埃不可犯。

  禾晏:「都督?」

  「都督!」這是杜茂他們叫的。

  「都督也來一起泡溫泉?」禾晏震驚,肖玨竟然和這些教頭一起泡溫泉?畫面實在難以想像。

  肖玨將她往旁邊一帶,伸手撣了撣方才被她碰到的地方,十分嫌棄的樣子。禾晏只聽馬大梅解釋道:「這裡有兩處溫泉,挨得不遠,一處小一些的,平日裡都督用。這處大的,就我們來泡。」

  「都督這是已經泡完了?」杜茂問。

  肖玨點頭:「不錯。」

  「那我去那邊泡!」禾晏急忙開口,話音剛落,就見周圍的教頭不約而同的向她望來。

  「我……我的意思是,反正都督已經泡過了,那一處溫泉小些,我自己泡就行了……反正閒著也是浪費不是……」

  「梁平。」肖玨平靜開口。

  「在在在!」梁平罵道:「禾晏,都督的溫泉,那是你能碰的麼?還不快過來!你這下怎麼不怕水了?就不怕一人在裡頭淹死沒人發現!」

  這便又回到最初的話頭了,禾晏背對著諸位教頭,轉向肖玨,低聲急道:「你倒是說說啊!」

  肖玨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著焦灼的她,慢悠悠道:「我說過,不會幫你掩飾。」

  「那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帶我來溫泉啊!」禾晏氣死了,「再這麼下去,我就只有與他們打一架才能脫身了。」

  「哦,」肖玨饒有興致的點頭:「那你就好好打吧。」

  他轉身要走,禾晏咬牙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腰間的紅痣說出去?」末了,自己也覺這話說的無力,肖玨本就不是真的被她這話威脅。

  果然,這人只笑了一聲:「隨便你。」

  「肖玨!」

  年輕男子眉眼俊俏英氣,眸若秋水盛開漣漪,似有冷淡笑意,說出的話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柔,帶著戲謔的冷漠。

  「騙子,」他道:「你要被發現了,怎麼辦?」

  說完這話,他便不再理會禾晏,逕自轉身離開了。

  「肖……」禾晏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攥住胳膊,是實在看不下去的梁平,他氣惱道:「你磨磨蹭蹭幹嘛呢?我說你這小子別得寸進尺啊,帶你來泡溫泉就不錯了,衛所裡幾萬新兵就帶了你,你還想去都督那邊泡,你膽子也忒大了!」

  禾晏掙扎開他,笑道:「我其實根本就不想泡……」

  又一隻手來抓他的肩膀,對其他人道:「這傢伙看著也是眉清目秀,怎的這般邋遢,見點水跟要命似的。」

  「我……」

  馬大梅笑呵呵得看著她:「少年郎,你這是沒泡過溫泉吧,不必害怕,泡一泡,就知道其中的好處了。」

  禾晏心道,這樣下去可不行,看來唯有與他們交手逃跑才是,至於之後,隨意編個理由混過去吧。她正要動手,冷不防有人竄到她背後,一腳踢來。

  這一腳其實並不怎麼重,但因禾晏正被梁平和杜茂拉著,身子不平,如此一來,便被這一腳踹進泉水裡了。

  「噗通」一聲,岸上的,水裡的人,登時大笑起來。

  「哎!」那踹他一腳的罪魁禍首站在水邊,笑得很開心:「小兄弟,助你一臂之力,不必感謝我了!」

  禾晏從水裡冒出個頭,甩了甩一腦門的水珠,心裡破口大罵,誰要感謝他!

  剩下的幾個人看見禾晏進了水,紛紛脫掉衣裳進了水中,也是真的坦坦蕩蕩,禾晏驚得立刻掉頭,只覺得滿眼都是白花花的肉。

  山中泉水,溫暖輕盈,裹在身上,舒服熨帖極了,只是此刻的禾晏,實在無心享受。一來她如今懼水,縱然泉水不深,也心中慌亂,二來進來容易,出去就難了。雖然泉水中霧氣蒸騰,她身子沒入水中,暫時不會被發現女子身份,可一旦出水,衣裳貼著身體,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

  何況這群漢子戲水戲的開心,誰知道等下會不會又會「大發好心」,讓局面更加難以收拾。

  實在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她離人群遠些,一人孤零零的泡著,一眼就被眾人注意到了。那個將她踢下去的教頭道:「喂,你怎麼也不脫衣服?既然下來了,穿著衣服泡你不難受嗎?」

  「不必,」禾晏勉強笑道:「我喜歡穿著衣裳泡。」

  這愛好有些異於常人,其餘教頭面面相覷,有人盯著他「嘿嘿」笑道:「這傢伙不是害臊了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這下,其餘教頭就說開了。

  「不能吧?我瞧著他素日裡也不像是會害臊的性子啊!」

  「我看有可能,這小子生的跟姑娘似的清秀,指不定私下裡也是如此。」

  「那可不行,涼州衛的兒郎怎能如此扭扭捏捏,不如今日就叫我們來好好調教一番,盡到教頭應盡的職責。」

  說罷,幾人就朝禾晏游來。

  禾晏驚道:「……你們想做什麼?」

  「當然是訓練新兵了!」杜茂笑道:「日後打起仗來若要走水路,你如此不合群,豈不壞我們大事?」

  走水路是需要這樣的嗎?禾晏轉身就游。

  她不游還好,一遊,似是覺得有趣,其餘教頭紛紛過來,一瞬間,禾晏覺得自己彷彿成了蹴鞠的那個球,大家爭先恐後,四面八方來堵她。溫泉裡霎時間熱鬧起來。

  若是換個場所,換個情況,這畫面大抵算得上和諧。平日裡嚴肅的教頭們嘻嘻哈哈,顯然是拿她當自己人打趣,只是此情此景,禾晏實在笑不出來。

  她一邊躲避這些人的動作,一邊在心中腹誹,這都是什麼人!涼州衛的教頭莫不是有毛病!

  如今模樣,要想徹底避開,唯有將他們全部打暈,若是岸上還好,水下實在困難。而且人多勢眾,她都無處可避。

  她這廂奮力游著,竟不知這群教頭中,有一個自小在水邊長大,熟悉水性,早已潛入水底,悄悄游到了她的身前,禾晏只顧著身後,哪裡看得見身前,陡然間被水中的一隻手攥住胳膊,躲避不及。

  那教頭彷彿蹴鞠裡搶到球似的,居然還呼朋引伴的喊叫:「我抓到了!你們快來!」

  快來?快來幹嘛!禾晏震驚,可在水下力氣本就使不出來,一時無法掙脫,眼見著杜茂一行人越游越近,大有要一起扒了她衣服的勢頭,不覺一身冷汗。

  她可不願意在這裡被人發現身份!

  千鈞一髮的時候,突然間,攥著她胳膊的手一鬆,那教頭「唉喲」一聲大叫起來。有個石頭兒模樣的東西擦著水面飛過,迅速沉了下去。與此同時,禾晏被人抓著自水中飛起,落於岸邊,一道披風將她自脖頸以下包裹的嚴嚴實實。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眾人都來不及反應,待站定後禾晏側頭一看,驚道:「都督?」

  居然是肖玨去而復返。

  他抓著禾晏出水,又將禾晏裹成個蠶繭,除了禾晏,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麼。教頭們一臉懵然的看著他,面面相覷。

  「你們在做什麼?」這時候,又有人的聲音響起,密林深處走出來沈瀚,他手裡提著衣裳,當是過來泡溫泉,沒料到遇到這一幕。看著站在肖玨身邊的禾晏頭髮濕淋淋的,其餘教頭躲在水中呆若木雞,心中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梁平道:「我們……在泡溫泉。」

  沈瀚心中悚然:「禾晏……你也……」

  禾晏:「……對。」

  沈瀚頓時大駭,雖然男子與男子,不同於男子與女子,可沈瀚也知人的佔有欲這回事,他自己得把好刀都不稀得給人看,怕人惦記,這禾晏……如今與肖玨的關係不清不楚的,卻在這裡被人給看了,還看了別人,肖玨心裡豈會高興?

  出大事了!

  教頭們都圍成一團,知曉肖玨這人性冷愛潔,也不敢光著身子站起來,紛紛只露出一個頭排在水面上,齊刷刷的盯著禾晏二人,想問什麼又不敢問,一臉困惑。

  就像一群等著投餵的鴨子。

  禾晏想到這裡,不覺笑出聲來。

  肖玨瞥她一眼,揚眉道:「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禾晏立馬噤聲。

  諸位教頭不敢說話,場面十分尷尬,沈瀚這個總教頭不能也站著不說話,遲疑了許久,他才問道:「都督,您這是要帶禾晏回去了?」

  「問她。」

  「啊,」禾晏忙道:「我剛泡的挺好,已經夠了,我想回去了。就和都督一起吧。」

  「哦,那好,那好。」沈瀚也不知道說什麼,一眼看到禾晏身上的披風居然是肖玨的,慌的更不知道目光往哪放,就低頭看著自己的鞋,胡亂道:「那都督就和禾晏早點回去歇息吧……山上夜裡風涼。」

  雖然不明白沈瀚何以突然變得如此惶恐,禾晏還是很感激他此刻給的台階,就笑道:「如此,那我們就不久留了。」

  說罷,她便轉身想走,走了兩步,見肖玨未動,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肖玨說話了。

  他道:「日後泡溫泉,別帶她。」

  沈瀚心裡「咯嘣」一下,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完了。

  這時候,居然還有個不識相的,那位曾潛入水底,水性頗好的教頭頂著個濕漉漉的腦袋,壯著膽子問:「為、為什麼啊?他不是受了傷,泡泡溫泉不是更好嗎?」

  禾晏心道,兄弟,我真是謝謝你了啊。

  「你們不知道,」肖玨對著眾人,長身玉立,優雅的彎了彎唇,眸光嘲諷,「這位新兵,入營前擇閱時就已查出,」他薄唇吐出四個字,每個字都砸的禾晏頭暈眼花,「身有隱疾。」

  身、身有隱疾?

  那位提問的仁兄一個不察,嗆了一口水,劇烈咳嗽起來。

  氣氛比之前更僵硬了,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那些教頭看禾晏的目光,同情、驚訝、遺憾交雜在一起,有人甚至還往禾晏的身下看去。

  禾晏:「……」

  她雖然當時擇閱時,胡亂編了個理由,但好歹只有一人,且出發時,擇閱大夫也並不會跟著一道,也就無人知道。這下倒好,她日後該如何與這些教頭相處!

  肖玨這是故意給她找麻煩的吧!

  莫不是看她陷入窘境他就很開心?這是個什麼樂趣?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嚴重……」她無力的為自己辯解。

  只是肖都督的話,眾人都深信不疑,唯一不信的只有沈瀚,沈瀚以為,肖玨是為了護住禾晏不被人招惹,才刻意說謊放話。

  「沒關係,」梁平本來還對禾晏有些酸氣,此番真是一點都無了,都這樣了,還能計較什麼呢?他甚至還熱心的道:「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可以慢慢調養,我就認識一位大夫,專治這個的……日後說不準還能挽救挽救……」

  禾晏無話可說了,丟下一句「多謝教頭,回見吧」落荒而逃。

  肖玨道:「你們繼續。」不緊不慢的跟著走了。

  沈瀚站在溫泉邊上發呆,眾人等再也看不到肖玨二人的影子,才大著膽子議論起來。杜茂從往溫泉邊上游了游,靠近沈瀚腳下,仰著頭問:「總教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就說你怎麼對這小子特別好,原來事出有因。嘖嘖,年紀輕輕的怎麼得了這種病?還能治嗎?」

  「治個屁,」沈瀚氣不打一處來,一腳將他踹回水底,「我看你們是嫌命長了,先治治自己的腦子吧!」

  ……

  溫泉被拋在身後,密林裡,禾晏跟在肖玨身邊,往衛所的方向走去。

  身邊人的腳步不緊不慢,恰好能讓她跟上,禾晏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多謝。」

  「你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他嘴角微勾,「不服氣的話,可以原路折返。」

  拿人手短,她身上這件披風還是肖玨的,況且剛剛若不是肖玨出手,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思及此,抱怨也就消散了些,她道:「哪裡的話,我是真心實意的謝謝都督。」

  肖玨哼道:「諂媚。」

  這人真是,壞話聽不得,好話也聽不得,禾晏腳步微頓,對著他的背影揚了揚拳頭。

  「騙子,」他無言片刻:「你不知道月亮下有影子的嗎?」

  禾晏動作一頓,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就見月光下,她張牙舞爪的影子落在肖玨的影子後,像副滑稽的皮影戲。

  「我剛看見了有蚊子,替你驅走了。」她面不改色的說謊,「不必感謝我。」

  肖玨聞言,笑了一聲,繼續往前走去。

  夜長無賴,他背影風流慵懶,如浮生春夢。

  禾晏見他心情還不錯,就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經決定要幫我,何以到最後才出手?」

  若是一開始她剛到溫泉時,肖玨就替她解圍,一句話的功夫,他既不必折返浪費這件披風,她也不必落入水中被澆成落湯雞。

  「給你個教訓。」

  「什麼?」

  肖玨腳步微頓:「馬大梅叫你同去你就同去,也不問去幹什麼。將自己送到如此境地,禾大小姐,你是愚蠢,還是自負?」

  這話教訓的是,只是禾晏還是不理解,「那我看到溫泉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也不必讓我落下去遭罪吧?」

  「只有被逼到絕望關頭,才會真正知道什麼是教訓。」他淡道:「旁人盡不可信,真到絕境,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儘量不要讓自己陷入險境。」

  禾晏:「……」

  話雖然是這麼說的沒錯,但禾晏覺得,這教訓來的未免也太激進了一些,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哪有人這樣教人的」,不知有沒有被肖玨聽見。

  但聽見了也無事,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9:46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六章 冬雪

  這天夜裡的禾晏,因全身被澆了個濕透,回去的時候,又重新打水在屋裡洗了一次澡,換上乾爽衣服才作罷。肖玨的披風被她弄濕了,禾晏就去找沈暮雪尋了點胰皂給洗乾淨,在門外的樹枝上牽了根繩子掛好,打算晾乾了給他送還回去。

  折騰是折騰了一點,不過涼州衛的這群教頭,好心也並不是全然白費。到了第二日醒來,禾晏只覺得通身舒暢,清晨就是暖洋洋的。

  溫泉可療病,倒也並非胡言亂語。

  她迅速爬起來梳洗,趕上行跑,用飯的時候,就見到前鋒營的人在演武場訓練步圍。

  雷候就站在最前面,前鋒營與普通新兵們,在穿著上就已經區分開。普通新兵只有兩件勁裝,一紅一黑,春夏是單衣,秋冬則在夾層裡縫了薄薄的棉花。勁裝除了腰帶更無其他裝飾,裁剪也並不合身,大的便挽一挽袖子,如洪山這樣體型胖些的,便將衣裳給繃的緊緊的,好似下一刻就要裂開。

  前鋒營裡的人,則是穿深青色騎服,布料比他們的細膩多了,瞧上去也極合身。這群人都是涼州衛中選出的一千名出類拔萃之人,個個器宇軒昂,站在此地,令人望之生畏。

  雷候本就生得高大出眾,騎服穿在他身上,好似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昨日裡聽教頭們說他在前鋒營裡表現也極優異,大概是這個原因,教頭讓他站在行伍的最前面,於是威風凜凜,格外引人注目。

  禾晏看得出神,冷不防洪山走到身後,見此情景,拍了拍他的肩:「怎麼,心裡不舒服?」

  「不是,」禾晏道:「只是覺得前鋒營的衣裳,果真是比我們的衣裳好看得多。」

  「豈止衣裳?」小麥聞言,插嘴道:「聽聞他們吃的也比我們吃得好,每日能多領兩塊饅頭,還有肉粥。」

  「行了,你少說兩句,」洪山打斷小麥的滔滔不絕,「沒見著你阿禾哥正煩著嗎?」

  禾晏:「我並非是在妒忌他。」

  「就是,」小麥怕禾晏傷心,附和著開口,「他是阿禾哥的手下敗將,有什麼了不起?」

  禾晏笑了笑,正要說話,雷候似是注意到他們這頭的目光,轉頭看來,看見禾晏怔了一怔,不過很快就移開目光,專心訓練了。

  「這小子還挺狂?」洪山感嘆,「不得了。」

  禾晏沒做聲,繼續站在原地,看著雷候訓練了一會兒,直到梁平這頭催促他們趕緊過去,禾晏才作罷。

  果如那些教頭所說,雷候的步圍也極是不錯,矯捷靈活,的確當得起成為前鋒營的一員。只是禾晏還記得多日前在白月山上爭旗時,她曾同雷候交過手,那時候情勢急迫,她感到有一絲不自然,也不能細想,後來便將此事拋之腦後。今日看到雷候,又勾起了當日交手時的回憶。

  但她仍舊沒想出個結果來。

  究竟是哪裡不自然?

  梁平催的凶,禾晏起身去兵器架拿槍,心道罷了,反正都在涼州衛,實在不行,過些日子尋個機會,再找雷候交手一次便是。

  只是還沒等禾晏與雷候交上手,先等到了肖玨要離開的消息。

  涼州衛收到急報,距離涼州千里的漳台城外百姓近來頻頻被烏託人騷擾,烏託人一至,便搶錢搶糧,欺男霸女。漳台縣丞苦不堪言,只得求助肖玨。請求肖玨帶領兵隊驅逐這些烏託人。

  烏托國早在先帝在位之時,就對大魏俯首稱臣,年年進貢。只是自從當今陛下即位,烏託人便蠢蠢欲動。南蠻和西羌之亂相繼平定後,烏託人也消停了一段日子。只是不知為何近來又變本加厲,敢直接來騷擾邊關百姓了。

  陛下性情寬仁,對烏託人的行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之朝中有徐相一派的主和派,旁的將領並不敢接這個燙手山芋。大抵因此,漳台縣丞才求助於涼州的肖玨。

  「都督,什麼時候啟程?」教頭們都站在肖玨的房中,禾晏坐在程鯉素平日裡寫字的位置,中門沒關,他們也沒避開禾晏講這件事。但此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漳台來去間也要一月,肖玨不在,總會被人注意到。

  「明日。」

  「這麼早?」梁平驚訝,「可軍中還沒來得及與前鋒營說……」

  「不必,」肖玨道:「我不打算帶上他們。」

  諸位教頭面面相覷,禾晏聽著卻不意外,涼州衛的新兵們,縱然已經訓練了半年有餘,但到底從未上過戰場,舟車勞頓趕去漳台,再在漳台與烏託人交戰,並非上策。消耗太多,況且烏託人狡猾凶暴,新兵們未必是對手。想來想去,還是肖玨的南府兵最適合。

  肖玨帶著新兵來涼州,南府兵應是駐在別處。兵權在他手中,剛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帶兵前去,若是得了捷報,陛下一個高興,賞他點什麼,她也能跟著得道成仙。

  思及此,便暗中點頭,覺得肖玨這個決定,做的實在是很好。

  又交代了眾教頭接下來日子需要注意的事,到了深夜,人才全部走掉。肖玨從桌前站起身,走到中門前,伸手欲將門鎖住,冷不防被人從後面一擋,禾晏的腦袋從門後伸了出來。

  「你幹什麼?」他問。

  禾晏不讓他關上門,歪著頭看他,「都督,你明日就要走了啊?」

  肖玨沒理會她,關了關門,禾晏半個身子卡在門裡,他也關不上,便索性一甩手不管了,往屋裡走去。禾晏輕易而舉的越過門,進了他的房,跟在他身後慇勤開口:「都督,此去漳台,有沒有想過帶上我?」

  「你?」肖玨嗤笑:「帶你幹什麼,嫌拖後腿的人不夠多?」

  在這人眼裡,指不定所有他以外的人都是拖後腿的。

  「這話未免也太低估我了,我能幫你對付烏託人。」

  「罷了,」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揚眉道:「一個侍衛就能讓你受傷,還說什麼打烏託人,禾大小姐,做夢呢。」

  「上次那是特殊情況,而且丁一也不是普通人。」禾晏辯解了兩句,卻心知肖玨說的也有道理。她身上傷還未好,這些日子連訓練都是小心翼翼,生怕牽扯了傷口留下遺症,倘若跟著去漳台,上了戰場未必不會添麻煩。而她擅長的排兵佈陣又不能發揮出來——一支隊伍裡,有一名主將就夠了。

  「好吧。」禾晏只有些遺憾的道,忽而又想起什麼,看向肖玨:「都督,從此地到漳台,來回也要一月,加之與烏託人交手,只怕你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冬。我傷口早已好的七七八八,那這些日子,我還做什麼?縱然是三倍日訓,你不在,我做了,你該不會抵賴吧?」

  「又或者?」她懷疑的盯著肖玨,「你其實是想借漳台之戰行金蟬脫殼之事?你不會不打算回涼州衛了?將我一個人扔在這裡不管?」

  肖玨停下收拾桌上書卷的動作,轉過身來,倒將仰頭看著他的禾晏唬了一跳。

  他眸光落在禾晏臉上,低頭道:「其一,我沒有你這樣無聊。其二,你並非我未婚妻,不必說什麼將你一人扔在這裡不管。其三,我不在,豈不正好稱了你的心意?」

  「什麼叫稱我的心意?」禾晏道:「你可別冤枉我。」

  他似笑非笑的盯著禾晏,漆黑的眸子一片深邃,只問:「哦?那你為何諸多打聽?我什麼時候回來,會不會回來,很重要?」

  「當然重要了!」禾晏脫口而出,「我會想你啊!」

  能不想嗎?她只有在肖玨面前表現的越是拔萃,得了肖玨的青睞和信任,才能更快的、更光明正大的、以一個略微平等的身份接近禾如非。這麼個活菩薩,金寶貝,她能不想嗎?

  似是被她的話意外了一瞬,肖玨撇過頭去,哂道:「你還真是什麼話都說的出口。」

  「你別一口一個騙子,除了身份之事,我可從沒騙過都督,方才的話也是真心的,難道我們暫時分別,都督不會想念我嗎?」

  肖玨:「並不會。」

  禾晏:「……好歹也一起出生入死過,你也不必如此絕情。」

  肖玨問:「說完了嗎?說完了請回自己屋去,我要鎖門了。」他扣著禾晏的肩,將禾晏往中門處推。

  「都督,我有時候覺得咱倆身份是否顛倒,你這樣防備我,好似你才是女子,我會玷污你清白似的。」

  「你廢話太多。」

  禾晏被他塞的腿都進了自己房間,知曉這人是真的不想讓她繼續留在屋裡,便趁著上半身還能動的時候,眼疾手快的從懷中摸出一把零碎之物塞進肖玨手中。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禾晏隔著門對那頭道:「雖然都督你如此無情,但我還是重義之人,此去漳台沒什麼可為你踐行的,送你這些,路上慢慢吃吧。我就在衛所恭候你的好消息啦。」

  說罷,便也不等那頭的回答,自己上了塌,將燈吹滅,就寢了。

  門的另一頭,肖玨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那是一把柿霜軟糖,外頭只包裹了一層薄薄的糕紙,光是看著,就覺得香甜。

  宋陶陶與程鯉素一般,自打來到涼州衛,隔三差五的送些小禮物來。她自己愛吃甜食,便托赤烏去城裡買了許多,也分給了禾晏不少。

  禾晏是想,肖玨少年時將那隻裝著桂花糖的香囊隨身攜帶,愛吃甜食這事不假,上回給他買的糖葫蘆不肯要,大概是因為是在城裡小販處隨手買的,肖二公子不肯吃這種路邊點心。但這把柿霜軟糖,可是宋陶陶央赤烏去正經酒樓讓廚子做的,這下應該能入肖玨的眼了。

  總不至於連這也不吃,那也太過挑食。

  但願他能知投糖報李這個道理吧!

  ……

  禾晏第二日醒來,去演武場日訓,快至正午時,用午飯的時候,程鯉素跑來了。

  他這幾日為了不見到宋陶陶,搬到禾晏曾住的通鋪屋裡,眾人都以為他堅持不了多久,不曾想竟真的堅持到現在。只是比起從前住的屋子,當是簡陋了不少,難以維持他翩翩少年郎的模樣,瞧著臉蛋瘦了一圈,髮帶也忘了與衣裳搭配成同色了。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禾晏面前,禾晏正喝著野菜湯,差點被程鯉素撞倒,禾晏問:「什麼事跑得這麼急?」

  「我舅舅,」程鯉素道:「大哥,我舅舅走了!」

  「我知道啊。」

  「你知道?」程鯉素愣住,隨即憤然開口:「那為什麼不告訴我?若非今日沈教頭跟我說,我都沒發現他現在已經離開了!」

  「已經走了麼?」禾晏也稍感意外。她早晨起來沒注意肖玨那頭,還以為肖玨會晚些出發,沒料到走的這般早。大概也是不想驚動旁人。

  「他走了怎麼也不帶走宋陶陶?」程鯉素開始抱怨,「留在涼州衛是要給誰添堵?」

  禾晏無言以對。按理說,宋陶陶這麼一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少年郎們討歡心還來不及,程鯉素居然避之如蛇蠍,這孩子究竟是什麼眼光?

  她問:「宋陶陶怎麼你了?我瞧著也是懂事乖巧。」

  「大哥,你可饒了我罷。」程鯉素苦著臉道:「當初知道這門親事時,我本想去偷偷瞧一眼,誰知正撞上她。也不知她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將我在門口好一通數落。」

  「數落你什麼?」

  「還能是什麼,文不成武不就,廢物公子無前程唄。這便罷了,朔京無人不知我本就無能,單只是這樣,我倒也不會如此生氣。可她後來卻說,與我成親也可以,可我必須在府中懸樑苦讀,科舉中第,日後進入仕途,力爭上游。若是實在才學艱難,也可走武舉路子,總歸就是,要做個勤勉努力的人。」

  「世上怎會有這般狠毒的女子?」程鯉素說起此事,怨氣衝天:「我心愛的姑娘,定然也要如我一般不爭閒事,瀟灑出塵,有酒同享,有樂同作方才志趣相投。真同她在一起,下半輩子與坐牢又有何區別?所以,大哥你就別再說她的好話了,我實在畏懼的很,也並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這下禾晏,縱然是想勸也不知道該勸什麼了。有時候兩人相處,一見鍾情是一回事,久處不厭又是一回事。你希望他志堅行苦,他卻嚮往閒雲野鶴。本就不是一類人,偏要湊在一起,縱然當時難以察覺,時間也會給出答案。

  她前生用了一輩子也沒明白的道理,不如兩個孩子看得通透。

  「你若真不喜歡,想辦法解了這樁婚約就是了,也不必對個姑娘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做朋友總成。」禾晏想了想才開口。

  「算了,」程鯉素擺了擺手,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我與她實在做不成朋友,觀點不合。」

  禾晏便又岔開這個話頭,又問程鯉素既然肖玨走了,要不他搬到肖玨的屋子。程鯉素居然也拒絕了,只說希望離宋陶陶越遠越好。

  活像躲瘟神。

  等這一日日訓結束,禾晏回到屋子,梳洗過後,看著被鎖上的中門發起了呆。

  雖然平日裡肖玨也跟她說不上幾句話,但總歸知道他就在一門之隔的旁邊。人這一走了,便真的覺著碩大的屋子,就只有自己,冷清的很。突然又很懷念之前同小麥他們住在通鋪的時候,這個時候,聽著眾人閒談幾句,也不至於無聊。

  太過安靜反而睡不著,睡不著就容易胡思亂想,禾晏又自塌上坐起身來,想了想,起身穿鞋走到了中門前,從袖中掏出一根銀絲來。

  這銀絲是程鯉素髮簪上的,髮簪做成了一尾黃鯉,這銀絲就是鯉魚的鬍鬚,翹的格外可愛。禾晏第一次見的時候摸的力氣大了些,直接將鬍鬚給捋了下來。程鯉素只道沒關係,讓她丟了就是,禾晏卻有些心疼,覺得指不定還能賣掉換背茶喝,就給一起收起來了。

  這會兒,她將捲翹的銀絲拿出來,給扳的直直的,從門縫裡給伸出去,耳朵貼在中門上,認真聽著動靜。

  這一手,還是當年她在軍營時,一位匠人教給她的絕活。那位匠人是個鎖匠,有時候大戶人家祖上留下或是偶然挖出的帶鎖箱子打不開,便去找他來開,在家鄉也挺有名,後來城裡抓壯丁充兵,鎖匠將自己兒孫藏起來,自己來了。

  禾晏還記得那鎖匠年紀有些大,笑起來缺了一顆門牙,有些滑稽。因禾晏與他孫子年紀相仿,便與禾晏投緣。還教過禾晏一兩招開鎖的功夫。

  鎖匠早已在漠縣一戰時戰死了,開鎖的功夫禾晏卻還記得。那鎖匠會開達官貴人開的「士」字形鎖,婚禮慶典用的「吉」字形鎖,卻只教了禾晏庶民用的「一」字形鎖。大抵是存著心思,有朝一日若能歸鄉幹回老本行,還能憑手藝吃飯。不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誰知這心思,到最後也沒成。

  禾晏抱著僥倖的心思去開鎖,好在肖玨與程鯉素房間裡的中門,就恰恰是「一」字形。

  不過須臾,「哢噠」一聲,另一頭似乎有門鎖破開的聲音,禾晏輕輕一推,門開了。

  月光落在窗前的書桌上,窗戶沒關,吹得外頭的樹影微微晃動,落在地上似池中水草。禾晏躡手躡腳的進去,進去之後便又站定,竟不知自己何以鬼使神差的幹這種事,有片刻懊惱。

  若是此刻有人藏在暗處,大概以為她是個小偷。她也並非是來偷東西,更不是第一次來肖玨的屋子,將這中門打開,其實也只是因為睡不著,無聊的要命而已。

  但既然來都來了,現在說退出去,也有些遺憾。

  禾晏環顧四周,牆上沒有了肖玨平日裡掛著的飲酒劍,桌上倒還散著兩三本書,禾晏湊過去一看,都是些兵書一類。他的琴也沒拿,藏在一邊,在月色下泛出瑩潤的光澤,彷彿異寶。

  肖玨的屋子,其實並不如何華麗,甚至比起程鯉素的繁複來,顯得有些過分清簡,以至於覺出幾分蕭瑟。但禾晏記得,從前的肖二公子,在賢昌館時,可是分外講究。他獨自住宿的那間屋,比師保的屋子還要華貴,地上鋪著的毯子,冬日裡踩上去一點都不冷。

  他好似有些畏寒,是以天氣轉冷,一到冬日,便總是錦衣狐裘,而如今這屋子,處處都透著寒意,不如往昔溫暖。

  這些年,他又到底經歷了些什麼,才成為如今的右軍都督?

  禾晏想著想著,不覺已經走到了桌前,手指碰到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見在筆筒旁邊,散落著一把五顏六色的小粒,撿起來對著月光一看,竟是她昨日塞到肖玨手裡的柿霜軟糖。

  軟糖在外頭放了許久,不如之前柔軟了,香甜的氣息似乎也淺淡了不少。禾晏數了數,一顆沒少,他居然沒動,就放在這裡?既沒有嘗上一兩顆,也沒有帶上去漳台?

  這是為何?

  縱然之前是覺得糖葫蘆太過粗陋也好,還是肖二公子高傲的自尊心作祟也罷,不要就不要。如今這軟糖是城裡酒樓裡的點心師傅給做的,雖稱不上珍饈,也絕對不算粗陋,她昨夜塞給肖玨後就關上了門,無人看見肖玨有沒有拿走,是什麼反應。但他若真心喜歡甜食,必然不會留下丟在這裡。

  彷彿能見到那人隨手將糖丟到桌上,連目光都吝嗇於給一個的淡薄。

  是怕她在裡面下毒?還是肖玨這些年連口味都變了?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禾晏沉思著,突然間,覺得有什麼掃在自己臉上,帶起微微的涼意與濕潤,毛茸茸的,她抬眼看去,見外頭有鹽粒似的東西紛紛揚揚的落下來,順著風飛到了案前。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她往前走了兩步,透過窗外,可見遠處的白月山巍巍而立,月光涼而遠,落在曠野中,和著雪一同舞在了她眼前。

  「下雪了。」她心中默默道。

  原來涼州衛的冬雪,來的這樣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09:54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七章 羌人

  入了冬,天氣冷得很。涼州的冬日比京城更冷一些,白日裡還好,訓練的時候也能暖暖身子,倒不至於過分,到了夜裡,便覺寒氣逼人。盆裡燒的那點柴火,遠遠不夠。

  去五鹿河洗澡的兵士也少了許多,都自個兒老老實實的去燒熱水來洗。禾晏也是一樣,一轉眼,肖玨走了半月有餘。

  她估量著這個時間,肖玨大概已經到了漳台。但教頭們平日裡並不談起此事,禾晏也無從得知漳台那頭的情況。她每日裡仍然是跟著新兵們一起訓練,不過因身子還未全好,是以並不能按肖玨所說的「三倍日訓」。

  這一日,禾晏同新兵們在演武場訓練步圍,快到傍晚時候,集訓散去,禾晏與洪山幾人說著話。

  洪山搓了搓手,朝手心呵氣:「阿禾,你有沒有覺得這幾日實在是太冷了?」

  「還好吧。」禾晏道。她在撫越軍中時,曾在冬日臨靠江邊打仗,營帳就駐紮在岸邊,夜裡江風凜冽,也並無柴火可燒,士兵們夜裡睡在一起驅寒,那才叫真正的天寒地凍。

  「還是你們年輕人耐得寒。」洪山感慨了幾句,望向白月山的方向,「涼州怎麼日日下雪,一下就是一宿。」

  禾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冬日的白月山沒有夏日的蒼翠青密了,一眼望過去,白雪皚皚,大雪封山。他們新兵每隔幾日上山砍柴,都不能再往山腰以上走,越往上,積雪越厚,實在不太安全。

  「其實這個天氣打獵最好了,」小麥湊過來道:「我和大哥從前這個時候,白日裡就拿食物泡酒,扔在洞穴旁邊,冬日裡沒什麼吃的,兔子狐狸見了就吃,到夜裡出去撿,一地都是獵物。又不費力氣,又簡單。白月山這麼大,兔子狐狸應該很多。」他舔了舔嘴唇。

  「打住,」禾晏叮囑,「我看你還是歇了這個念頭,山上地勢複雜,又積雪深厚,別兔子還沒打到,你先成了兔子。」

  「阿禾哥也太看不起人了。」小麥嘟囔。

  正說著,就見演武場通向白月山馬道的盡頭,走下來一行新兵,走在最中間的,是穿著襖裙的醫女沈暮雪。

  她穿著月白襖裙,披著杏色繡梅長披風,髮帶亦是白素,從一片雪色裡緩緩而來時,越發神清骨秀,仙姿玉色。

  洪山看的眼睛發直,只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生的極美,心還極善,這麼冷的天,一個弱女子上山為傷病採藥,唯有仙子才有如此慈悲心腸。」末了,還問禾晏:「你說是不是?」

  禾晏:「不錯。」

  新兵們每隔幾日輪流上山砍柴,沈暮雪也會跟著一道,山上有些藥草,冬日裡也能尋到一些。衛所裡藥材短缺,尤其是到了冬日,一些兵士得了風寒,一時半會兒難以痊癒。沈暮雪就令人煮些驅寒的藥汁,以木桶裝了,每人一碗,喝完之後熱騰騰的發一身汗,對身子極好。

  她瞧著不如禾晏結實,柔柔弱弱,能這樣冷的天隨新兵一道上山,實在難能可貴。

  「她背後那個新兵背的是誰?」石頭蹙眉問道。

  眾人一看,看見跟在沈暮雪身後的新兵,背上還趴著個人。這人沒有穿統一的勁裝,一看就不是涼州衛的新兵。他們這頭還沒說話,早已有好奇的新兵先擁過去,打聽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不多時,有打聽到消息的新兵回來,與同伴說究竟是什麼事,禾晏側耳一聽,就聽得人說:「那人是山那頭過來的獵戶,家裡窮的揭不開鍋了,冒險上山來打獵,結果被大雪困住。沈姑娘他們路上遇到這人時,這人半個身子都埋在雪裡,還是大夥兒將他從雪裡刨出來,撿了半條命回來。」

  「那他也是福大命大,白月山冷得出奇,怕是再多待幾刻,神仙也難救。」

  「可不是嘛!」

  小麥嘀咕:「這個天氣上山,真是不要命了。」

  「那沒辦法,窮人的命不算命,家裡都沒錢吃飯了,哪裡顧得上其他。」洪山唏噓開口。

  又看了會兒,眾人才散去。

  但這事竟沒完,到了晚上,程鯉素回來了,說要住在肖玨屋裡。禾晏奇道:「你不是不肯搬回來住?」

  程鯉素愁眉苦臉道:「今日沈醫女救回來的那個人住在我們屋子,我就被攆回來了。總不能讓他住舅舅的房間,等舅舅回來了,一定抽死我不可。算了,我先勉為其難住幾日,等過幾日他走了,我再搬回去。禾大哥,明日你能不能陪我回去取箱子,我一人搬不動。」

  「當然可以,只是你住在這裡的時間恐怕不是幾日,而是很長一段日子了。」禾晏搖頭。

  「為何?」

  禾晏笑了笑,沒有回答,不過程鯉素很快就知道為何禾晏就這樣說了。

  到了第二日,日訓過後,禾晏陪著程鯉素回去取放在通鋪屋裡的幾口箱子,正好遇上沈暮雪去給昨日救回來的獵戶上藥。

  禾晏瞧了瞧她手中,除了一些補氣的湯藥,凍傷需要擦的傷藥之外,還有一些外傷藥。禾晏就問:「沈姑娘,那人受了傷?」

  「林中有野獸出沒,他遇上熊了,被熊襲擊,躲避的時候摔下山崖,才會被雪埋住。是有些外傷。」

  程鯉素問:「那他傷的很重了?是不是還要在涼州衛待好長一段日子,我還得過許久才能搬回來。」

  「程小公子,」沈暮雪無奈道:「縱然他傷好了,暫且也不能離開涼州衛,他是從山那頭過來的。如今白月山大雪封山,只怕須得等積雪融化,或是連日晴好才能往上走,現在讓他回去,他只會再次凍死在山上的。」

  程鯉素聞言,險些沒跳起來,「那豈不是要等一個冬日!」

  「等二公子回來,許會有別的辦法吧。」沈暮雪寬慰道。

  禾晏注意到,沈暮雪說肖玨,叫的並非是「都督」而是「二公子」,並非主僕之意,倒像是很熟悉似的。思忖間,幾人已經到了屋前。

  屋子裡此刻並無他人,演武場訓練過後,大家都先去吃飯休息了,屋子裡從前禾晏躺的靠牆的邊緣,此刻也躺著一人。他穿著薄薄的單衣,將被子裹得很緊,似是很冷。沈暮雪將藥盤放在桌上,轉身來喚他:「胡元中?」

  躺在床上的人聞言,被縟微微一動,片刻,他雙手撐著床榻,慢慢的坐起身來。

  這是個大約三十左右的漢子,皮膚黝黑,嘴唇乾裂到有些起皮,瞧著有些瘦弱,他掀開被縟,面對沈暮雪有些急促的道:「沈、沈醫女。」

  「你該換藥了。」沈暮雪道:「坐到床邊來,將褲腳挽上來吧。」

  叫胡元中的漢子看上去更加緊張了,搓了搓手,囁嚅道:「哪能麻煩醫女,我還是自己來吧。」他彎下腰去,剛一動作,就疼的「嘶」了一聲。

  沈暮雪見狀,在胡元中面前蹲下身來,替他將褲腿挽起,果真,那腿上深深淺淺全是傷疤,大概是被山上的堅石和樹枝所劃傷。

  「還未好,」沈暮雪道:「今日我多上一些藥。」

  胡元中愣愣點了點頭。

  「我來吧。」正在這時,禾晏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等沈暮雪反應,她便伸手奪過了沈暮雪手裡的藥,蹲下身來:「沈姑娘先起來。」

  「這……」胡元中有些意外,「這位小兄弟……」

  「我叫禾晏,你現在睡的這張塌原是我的,沈姑娘到底是個姑娘,不方便,我來給胡大哥擦藥,應當沒差是不是?」禾晏笑著看向胡元中。

  胡元中鬆了口氣:「當、當然,我也不想勞煩沈醫女。」

  「禾晏,別胡鬧了,」沈暮雪微微皺眉,「醫者面前無男女,你不知如何擦藥。」

  「傷藥我還是會擦的,沈醫女不必緊張,你還是先給程鯉素看看吧,今早我瞧他有些咳嗽,可別受了風寒。」

  程鯉素就道:「是啊,沈醫女,我覺得嗓子有些發乾。」

  沈暮雪一怔,道:「果真?」隨即站起身來,對程鯉素道:「你隨我到外頭來,我先瞧瞧。」

  他們二人離開了,屋裡只有胡元中與禾晏兩人。

  禾晏先替他清理腿上的滲出的血跡,薄薄的替他上一層傷藥,邊問:「胡大哥,你這傷有些重,是不是很疼。」

  「還好,」胡元中道:「只是些外傷罷了。」話雖如此,聲音卻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瞧著十分艱難。

  禾晏手上動作一頓,下手稍重,胡元中痛得叫起來:「啊——」

  「對不住啊胡大哥,」禾晏赧然,「是我不小心。」

  「沒事,沒事。」

  「還是沈醫女細心周到,我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弄疼了胡大哥,胡大哥可不要介意。」

  胡元中勉強笑道:「哪裡的話。」

  禾晏笑著低頭繼續上藥,心中冷哼一聲。

  方才她看的清清楚楚,這姓胡的雖然嘴上推拒說要自己上藥,可剛一動作就叫疼,沈暮雪蹲下身來時,這人眼裡就掠過一絲竊喜。雖然掩藏的極好,可還是被禾晏看到了,她自來最討厭這樣見色起意之人。沈暮雪救了胡元中的命,胡元中對著救命恩人都能起歪心思,這是什麼人?

  等撩開他的褲管,禾晏就能看的清楚這些所謂的「重傷」,看著亂七八糟倒是挺嚴重,實則都是皮外傷。禾晏一個姑娘家受了比這嚴重的傷都能一聲不吭,這人既是已經窮的拼上性命也要上山獵物,當不是這般嬌滴滴。人在餓的吃不起飯的時候,哪裡還有心思絞盡腦汁去打歪主意。

  三言兩語,大抵可見這人品格。沈暮雪良善單純,又是醫者看傷患,瞧不上這些彎彎繞繞,禾晏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只覺得心裡不舒服。

  「胡大哥傷好後有什麼打算?」禾晏問。

  胡元中撓了撓頭,「我……我也沒想好。」

  「要不在涼州衛留下來吧,當兵有得飽飯吃,餓不著。」禾晏打趣。

  「……也好。」胡元中憨憨的笑道。

  居然說也好?這下禾晏心中更驚訝了,她隨口打趣,胡元中居然都同意了,也沒說什麼「這多不好意思」,可見一來,他並不覺得感激,二來,他從未想過之後的打算。

  一個不知道前路如何的人,應當時時刻刻都憂愁未來如何打算,怎能這般草率?禾晏心中頓起不悅,他該不會是想賴上涼州衛,好時時刻刻佔沈暮雪便宜?

  思及此,禾晏便三兩下替他上好藥,將一邊的藥碗端給他,道:「胡大哥,先喝藥吧。」

  胡元中伸手接過:「多謝。」

  他喝藥倒是挺爽快,一梗脖子,咕嘟咕嘟的喝完,將藥碗遞還給禾晏,禾晏伸手去接,見他伸出的一隻手,虎口至手腕內側都起滿了紅紅的疹子。

  禾晏動作一頓。

  胡元中注意到了禾晏的動作,問:「禾兄弟怎麼了?」

  「胡大哥,你這手上的疹子要不要也請醫女來看看。」禾晏道:「也是在山上弄的嗎?」

  胡元中一愣,手撫上自己的手腕摩挲了兩下,笑道:「不必了,應當過幾日就消退了,不是什麼大病。別勞煩醫女。」

  「如此,」禾晏點頭,笑道:「那就沒什麼了。」

  她盯著胡元中,一時沒有說話,盯得胡元中也怪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道:「禾兄弟,可是在下臉上有東西?」

  「沒。」禾晏笑著搖頭,「我先把空碗端出去,雖說沈姑娘是醫者,但終歸也是個姑娘。我這幾日無事,就替沈姑娘跑跑腿,胡大哥的傷藥都由我來送吧。」罷了,假裝沒瞧見胡元中眼裡的失落,轉身出了門。

  等出了門,沈暮雪正叫程鯉素伸出舌頭來看,見禾晏出來了,狐疑道:「這麼快?」

  「本就沒多少傷口。」禾晏問:「程鯉素如何?」

  「這幾日吃得太辛辣了些,嗓子冒煙了。」程鯉素不好意思的檢討:「沒什麼大事。」

  「那就沒事了,回去吧。」禾晏將藥盤還給沈暮雪,又對沈暮雪道:「我與胡大哥也說好了,這幾日胡大哥的傷藥都由我來送。明日起我每天這個時候來沈姑娘房中取藥,給胡大哥送去,沈姑娘也不必再跑一趟。」

  沈暮雪還有些猶豫:「這……」

  「就這麼說定了,就當是沈姑娘送我那盒祛疤生肌膏的感謝。」禾晏攬著程鯉素的肩,「那我們先行一步。」

  他與程鯉素走遠了。

  路上,程鯉素問他:「禾大哥,你怎麼了?」

  「什麼?」禾晏回神。

  「你從那個胡元中屋子裡出來後,就不說話了,剛剛屋裡發生了什麼?你們吵架了?」

  「沒有。」禾晏走了兩步,想了想,停下來對程鯉素道:「你先回去吧,我找洪山他們有點事。」

  「可你還沒吃東西呢。」

  「我去要兩個饅頭就行。」禾晏揮了揮手:「你先回去等我。回見。」

  ……

  洪山與小麥他們正在喝粥,見禾晏來了,給她騰了個地兒,道:「今日來的怎麼這樣晚,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路上有些事。」禾晏接過來一隻饅頭,沒有如平日一般狼吞虎嚥,只咬了一口就停下來,沉吟許久才道:「山哥,石頭,我有件事想要你們幫忙。」

  「怎麼這般嚴肅?」洪山放下手中的碗,「什麼事還能用的上我們?」

  「昨日沈醫女從山上救回來的那個獵戶胡元中,如今在你們屋裡是吧?」禾晏道:「這幾日,白日裡要訓練就罷了,夜裡能不能幫我盯著他?」

  洪山和石頭面面相覷,罷了,洪山問:「你這話我怎麼聽不懂,胡元中怎麼了?為什麼要盯他?」

  「……我覺得他不對勁。」

  這下,連小麥都顧不上吃飯了,氣氛肅然了一刻,石頭低聲問:「哪裡不對勁?」

  「也許是我多想,現在還不太確定。只是我覺得,也許他在山上被沈醫女救回來,並不是個巧合。」

  聞言,洪山瞪大眼睛:「奸細?」

  「你小點聲,」禾晏道:「我也只是懷疑,所以才要你們幫忙盯著他,看他夜裡有沒有什麼動靜,有沒有異常的舉動。」

  「不是,」洪山仍覺得匪夷所思,「你得先告訴我們他到底是哪裡不對,讓你懷疑他有問題。」

  禾晏深吸了口氣,只道:「等過些日子再告訴你們吧,現在只有請你們幫忙盯著。」

  「但願是我多想。」她輕聲道。

  ……

  夜裡,同洪山他們分別後,禾晏回到自己屋子,熟悉過後,上了塌,滿腹心事難以入睡。

  今日見到胡元中,本是個意外,誰知道到最後,竟會惹得她心煩意料,只覺得坐立難安。

  同洪山他們說的話,並非是禾晏瞎編,她的確懷疑胡元中是奸細,混入涼州衛,許有別的目的。至於是從何發現疑點,則是因為今日她將湯藥遞給胡元中,胡元中遞還回來時,教她瞧見了對方虎口至手腕內側密密麻麻的一片紅疹。

  令她想到了羌人。

  羌人所處之地,密林遍佈,常年氣候潮濕,羌族兵士們平日裡握刀,虎口處至手腕,便很容易長這樣紅色的疹子。禾晏做飛鴻將軍時,還特意尋軍醫一起鑽研過,這些羌人縱然後來進入中原,但紅疹也並非一時半會兒可以消退。

  是以,當她看到胡元中虎口處的紅疹時,幾乎是不假思索,立刻想到了那些羌族兵士來。只是也並非全然確定,因世上的紅疹,長得都一個樣,也許是因為氣候潮濕所生,也可以是因為觸碰到一些至敏之物而長。實在沒必要因為一道疹子就懷疑對方。

  但大概是因為禾晏做將領時養成了謹慎行事的習慣,尤其是面對羌人之事。又可能是因為胡元中對沈暮雪那點隱晦的心思被禾晏所察覺,先入為主有了不好的印象,如今立刻就懷疑上了他。

  仔細一想,確實還有種種疑點。譬如山上雪這樣大,白月山另一頭背陰,積雪只會更深。他們新兵連這邊都難以翻越,胡元中獨自一人,又是如何從那一頭翻越過來的。他既然說自己是家中窮的揭不開鍋,走投無路才上山打獵,為何不尋些溫和些的方式?譬如去碼頭幫人搬貨,給人做點苦力活,至少能暫時抵禦飢寒,要知道上白月山打獵,最好的情況是獵到野獸,緩解燃眉之急,但更多的可能,則是死在山上,人財兩空。

  放著更容易的路不走,去走一條看起來匪夷所思的難路,這不是迎難而上,這是愚蠢。可觀他假裝喊疼騙取沈暮雪親自照料的行徑來看,卻又不像是個蠢人。

  禾晏越想越覺得懷疑,可惜如今肖玨不在,她無法提醒肖玨。但縱然是肖玨在,她也不能直接說出最重要的疑點。羌族與朔京相隔千里,涼州衛的新兵們不可能見過羌族兵士,就連肖玨可能也從未與羌族交手過,禾晏一個生在京城的人,如何能得知羌族的隱秘習慣,只怕一說出口,先被懷疑的不是胡元中,而是她自己。

  當年她帶領付士兵將西羌之亂平定,羌族統領日達木基戰死沙場,其餘羌人盡數投降。這之後幾年也相安無事,羌族那頭安定的很,不曾聽過動亂。但……並不代表可以真正放下心來。

  倘若這果真是個羌人,是個普通的手無寸鐵的平民,怎會在這樣的大雪天,好巧不巧上了白月山,還被沈暮雪撿到,進了涼州衛。

  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必然有人刻意為之。

  如今肖玨不在,一旦真有什麼陰謀,如何應付的來。

  肖玨不在……肖玨不在?

  一瞬間,禾晏坐起身來,心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為何單單肖玨不在時,來了這麼一個人,莫非……漳台那頭的求救,也都是假的?「聲言擊東,其實擊西」,兵書裡日日要背的這一條,她竟忘了?

  不知什麼時候,雪停了。

  禾晏抬眼看向窗外,外頭風聲靜謐,積雪覆蓋大地,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但這平靜之下,或許正藏著驚天暗流,只待時機一到,洪水滔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00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八章 奸細

  心裡藏著許多事,夜裡睡也睡不安穩,第二日,禾晏天不亮就醒來。早晨的訓練結束後,她便去找洪山說話。

  洪山道:「昨日我和石頭輪流守了半宿,沒發現有什麼不對。」

  禾晏看向石頭,石頭對她點了點頭。

  「一夜都沒動靜?」

  「沒,睡得比我們都死。」洪山懷疑的看著禾晏:「你是想太多了吧,胡元中這個人,就是個普通獵戶,我瞧著說話也沒什麼不對。家裡窮成這樣,還挺可憐的。」

  「阿禾哥,他到底有什麼不對,你會這樣懷疑他?」小麥奇道。

  有什麼不對?其實說到底,也就是虎口處手腕有紅疹罷了,實在算不上什麼大的疑點。只是恰好挑在肖玨出門的這個時候,就讓她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在戰場上生死邊緣走過太多回,有時候,身體遠比腦子更能做出直接的判斷。她曾跟過的一名老將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尋常人的直覺可能會出錯,但我們這種人,對於危險的直覺,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她沉吟片刻,道:「容我再看看。」

  洪山聳了聳肩,不再追問了。

  到了傍晚時分,所有的日訓都已結束,禾晏先去沈暮雪的屋子拿了藥,再去找胡元中。胡元中一個人待在屋裡,正低頭看著一張紙。

  禾晏推門進去的時候,他便立刻將手裡的紙藏入懷中。

  「胡大哥,一個人在屋裡幹嘛呢?」禾晏只當沒有看見他的動作,笑著問道。

  「沒做什麼,」胡元中嘆了口氣,「我腿還未好,不能下床,只能待在屋裡,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禾晏笑眯眯道:「你傷的這樣重,當然該好好調養一番。」

  她替胡元中挽起褲腿,蹲下身來上藥,昨日裡她不曾細看,今日既是帶著懷疑而來,看的也就分外仔細。

  這獵戶兩條腿上,全是傷疤,最大的一道大概是被石頭劃的,深可見骨,也是最嚴重的。

  「我聽沈姑娘說,胡大哥上山的時候遇到了熊,」禾晏隨口問道:「這個時節還有熊麼?」

  白月山的熊,只怕白日裡都在冬眠,胡元中能撞上一個,委實不容易。

  「是啊,」胡元中撓了撓頭,「是我運氣不好,沒找著狐狸,先遇上了熊。」

  「怎麼能說運氣不好?」禾晏搖頭,「遇到了熊都能全身而退,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聽聞熊的眼睛不好使,對氣味卻極敏銳,胡大哥當時受了傷,滿身血跡,這熊都沒追上來,胡大哥已經很厲害了。」

  「而且,」並不看胡元中是什麼表情,禾晏手上動作未停,一邊繼續道:「胡大哥被埋在雪裡,被沈姑娘救出也巧的很。我們涼州衛的新兵,隔三五日才上山一趟,若是胡大哥晚上山一日,或是摔倒的地方不對,只怕現在也不會在涼州衛了。」

  胡元中愣了愣,點頭道:「確實,這都多虧沈姑娘。」

  禾晏微微一笑,將傷藥上好,替他將褲腿拉下,將藥碗遞過去,胡元中接過藥碗的時候,禾晏的目光又落在他的手腕處,他將衣裳的袖子拉的長了些,但虎口處仍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片紅色。

  「胡大哥做獵戶多少年了?」

  胡元中邊喝藥邊道:「七八年了。」

  「一直都在白月山上打獵麼?」

  她問的很快,胡元中遲疑一下才道:「對。」

  「那過去幾年這樣的下雪天可有上過白月山?」

  「不、不曾。」

  「今年為何又要上了?」

  「實在是因為食不果腹。」胡元中喝完最後一口湯藥,奇怪的看向禾晏:「禾兄弟,你問這些做什麼?」

  禾晏低頭笑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她伸手去接胡元中手中的空碗。

  胡元中伸出手。

  禾晏的手在伸向胡元中的時候,陡然變了個方向,直劈胡元中面門,胡元中閃避不不及,只慌張側身而退,禾晏的手劈中了他的胸口,後者慘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少年卻動作並非有半分停頓,直探入胡元中衣襟處,掏出一張紙來。

  「還給我——」胡元中喊道,但因方才禾晏那一掌,如洩氣皮球,聲音嘶啞難聽,半個身子斜躺在塌上,徒勞的朝禾晏伸出手。

  這動靜太大,驚動了旁邊人,周圍新兵聽聞聲響,紛紛跑進來,一進來便見胡元中捂著胸口吐血,禾晏站在塌邊,手裡拿著一張紙。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胡元中艱難道:「他搶我東西……」

  「你搶他什麼了?」新兵問道。

  禾晏低頭看向手中的黃紙。

  黃紙上寫著一句詩,「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字跡娟秀,一看便是女子所寫。

  「這是什麼?」禾晏蹙眉問他。

  胡元中盯著他,怒不可遏,沒有說話。

  「怎麼了?」沈暮雪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她正巧在附近,聽聞動靜跟了過來,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劍拔弩張的場景。

  「禾晏?」她狐疑的看了看禾晏,又看看捂著胸口的胡元中,走到胡元中身邊,訝然問道:「怎麼傷的更重了?」又看見胡元中唇邊的血跡,「誰幹的?」

  胡元中瞪著禾晏。

  沈暮雪皺眉:「禾晏,你做了什麼?」

  「我就輕輕拍了他一掌。」禾晏笑道:「大約沒掌握好力度。」

  「胡鬧!他現在還有傷在身,如何能承的住你一掌?」

  胡元中掙扎著爬起來,朝禾晏伸出一隻手,語氣猶帶怒意:「還給我!」

  禾晏聳了聳肩,將寫著情詩的紙還給了他。

  「這是什麼?」有新兵問:「你搶了他什麼?」

  沈暮雪也瞧過去,胡元中黯然道:「這是我過世妻子所寫…….」

  竟是他亡妻遺物。

  「禾晏,你拿別人遺物做什麼?」有新兵看不過去,「難怪人家這樣生氣。」

  「我不知道那是遺物,同胡大哥鬧著玩而已,」禾晏慚愧道:「胡大哥不會生我氣了吧?」

  胡元中看著禾晏,似是有氣難發,最後不得不忍耐下來,道:「無事,日後別做這種事了。」說罷,又劇烈咳嗽起來,虛弱極了。

  沈暮雪見此情景,神情亦不好看,只對禾晏道:「罷了,禾晏,這裡沒你的事,你先出去吧,之後胡元中的傷藥還是由我來負責。你日後,也不必日日來此。」

  活像禾晏是惹麻煩的瘟神。

  「好。」禾晏並不生氣,笑眯眯的回答,看了一眼胡元中,轉身出了門。

  甫一跨出屋門,臉上的笑容就散去了。

  方才她的確是故意的,人在危急關頭,會本能的做出反應。就如當時在涼州城裡,丁一試探她究竟是否真的眼盲時一般。倘若胡元中並不像他表面上傷的這樣重,自然會出手反擊。

  但他偏偏沒有,硬生生受了禾晏一掌。如果單單僅是這樣便也罷了,只是禾晏在發動那一掌時,也特意留了個心眼。

  她送給胡元中的那一掌,表面上看起來氣勢洶洶,其實並沒有用多少力氣,胡元中頂多被打的肉疼一下,決計不會出血。畢竟禾晏也不想傷人性命,如果一切都是她多想,胡元中豈不是白白受了一遭罪?

  問題就出在這裡,禾晏對自己力道的把握極有信心,這樣毫無殺傷力的一掌,竟然叫胡元中吐血了?若不是她自己對自己力道估量錯誤,就是這人在說謊。

  禾晏以為,胡元中在說謊。

  至於他懷中那張寫著情詩的紙就更奇怪了,一個將亡妻遺物隨身攜帶的人,自然是深情之人,一個深情之人,面對長相美麗的醫女,不應該生出別的心思。

  禾晏看這一切,好像在看一出蹩腳的戲,可惜的是,縱然她滿腹狐疑,也無法將此事告知他人。只怕她對別人說方才那一掌是虛晃一槍,別人還以為她是在逃避責任,故意說得輕飄飄的。

  這確實有些棘手。

  她走著走著,不多時,小麥他們循著過來,見了她先是鬆了口氣,小聲道:「阿禾哥,他們說你將胡元中打了?可是真的?」

  這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怎的全涼州都知道了?

  「真的。」

  「你還在懷疑他?」洪山皺眉道:「你若是懷疑他有問題,有我們幫你盯著,何必打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全涼州衛的人都說你……說你……」他欲言又止。

  禾晏問:「說我什麼?」

  「說阿禾哥你恃強凌弱,囂張跋扈呢。」小麥道。

  禾晏沉默。

  事情變得更加奇怪了。

  「阿禾哥,現在怎麼辦?」小麥憂心忡忡的看著他,「要不要同旁人解釋一下?」

  「不必了。」禾晏斂眸道。既然這人將流言散的這樣快,就是衝著她來的。解釋也是徒勞,比起解釋這些無謂傳言,她更懷疑胡元中的目的,以及如何才能將此人馬腳揭露出來。

  「你們夜裡繼續盯著他吧。」禾晏道:「我且再看看。」

  小麥和洪山面面相覷,不再說話了。

  ……

  一連過了幾日,都是風平浪靜。

  涼州衛裡,並未發生什麼動靜。小麥那頭日日都幫著禾晏瞧著胡元中,也沒發現任何破綻。倒是洪山幾人夜裡沒睡好,第二日訓練時頂著眼底的青黑心不在焉,被梁平訓了好幾回。

  至於禾晏,每日都很想親自去瞧瞧胡元中是個什麼情況,能否多弄出些消息。奈何沈暮雪防她跟防賊似的,嚴令禁止禾晏靠近胡元中,生怕禾晏「鬧著玩玩」將胡元中一個不小心再次打傷。因此幾日下來,禾晏連胡元中的邊都沒摸到一根,更勿用提抓他的破綻。

  這天夜裡,禾晏獨自一人走到演武場。因受了傷,如今的夜訓,禾晏改成了三日一次。

  肖玨這一去大半月,連個響動也沒有。禾晏偷偷問過程鯉素,漳台那頭有無消息傳來,程鯉素也不知道。原先肖玨在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麼,他這一走,才覺得涼州衛沒他不行。否則將此事稍微透露一二給肖玨,以這人的心思,指定就能窺出苗頭。如今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委實難辦。

  她走到弓弩旁邊,正想要練練弓弩,聽得馬道那頭似有響動,抬頭一看,就見一黑影騎馬往白月山頭疾馳而去。

  眼下深更半夜,怎會有人上山?不過這幾日接連晴好,山上積雪消融一些,倒比過去幾日好走。禾晏有心想要叫人,可演武場離新兵們住的通鋪房太遠,若是叫人,當就趕不上這人了。

  眼見著那人越跑越遠,即將消失在山林的黑暗中,禾晏顧不得其他,從馬廄裡拉出一匹馬來,翻身躍上,追上去。

  冬日的白月山,泥土都泛著刺骨的寒冷,尤其是積雪消融,馬匹踏在上頭,極易打滑。前面那人也沒打火摺子,只就著林間的星光前行。禾晏也看不清楚,跟隨而去,一時間竟無法超越過去。

  他亦是很懂白月山的地形,專找小路走,幾次三番想將禾晏帶進溝裡。奈何禾晏這些年來,記路記得比旁人要清楚許多,之前爭旗走過一次,後來砍柴走過兩次,危險的地方早已熟記於心,並不上當,幾次三番下來,那人發現禾晏沒有上鉤,便調轉馬頭,換了個方向而去。

  禾晏追的很緊。

  她懷疑此人就是胡元中,但胡元中深夜上山所為何事?總不能是趁著夜深人靜無人之時翻身越嶺的回家。

  一件事,能看到的太少,就難以推出全景。既推不出全景,也不必浪費時間,直接將源頭拽出來,問個清楚就是。

  她今日非捉到此人不可。

  不走小路,路就寬敞了許多,禾晏馭馬追上,距離已經越拉越近,待還有幾丈時,直接飛身掠起,半個身子騰向對方的馬,那人躲避不及,被禾晏逼得勒馬停下,想要逃走,禾晏撲上去,與他交上了手。

  她來時走的匆忙,兵器架上只剩了一把鐵頭棍,禾晏隨手拿下,權當好過赤手空拳。此刻夜色下,那人翻身躍起,禾晏這才看清楚,這人臉上蒙著面,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身材倒是和胡元中相仿,只是光線昏暗,難以憑藉一雙眼睛辨清身份。他站定,手裡提著一把大刀,刀鋒如彎月,在夜裡閃出凜冽的光。

  「彎刀?」禾晏心中狂跳。

  羌族兵士愛用彎刀,因彎刀割肉方便。不僅能殺人,也能吃肉。這彎刀的厲害,禾晏也曾領教過,她曾見過被這彎刀揮中的戰友,血還沒流出,頭顱先落了地。西羌入侵中原的那些年,統領日達木基最愛做的,就是用彎刀割下俘虜的頭顱,串成一串,綁在他的愛馬尾巴上,所到之處,令人膽寒。

  此刻見到這彎刀,禾晏便知,這人是羌族的手法。

  她皺眉:「你果真是羌人?」

  那人聞言,怪笑起來,聲音嘶啞混沌,「你怎麼知道?」

  「廢話少說,」禾晏將鐵頭棍立在地面,盯著他冷道:「告訴我,混進涼州衛到底有何目的?」

  「噓——」那人伸出食指豎在唇邊,道:「小聲點,免得被人發現了。」他見禾晏不言,似是有趣,又道:「你打敗了我,我便告訴你。」

  「張狂!」禾晏斥道,話音落地,身子便直撲那人而去。

  鐵頭棍雖不及彎刀鋒利,卻勝在質樸堅硬,揮動間讓人難以近身。禾晏先前受了傷,如今傷口並未全好,行動間多有束縛,但即便比如,與此人交手,也是不分上下。

  蒙面人彎刀用的極好,熟練到令人側目,下手也是十分狠辣,招招對著禾晏的心口。禾晏被逼的節節後退,恍然間,腳步一停,因停的急促,腳邊帶起翻起的積雪,她回頭一看,身後已是深淵。

  「被發現了?」那人笑了一聲,道:「怎麼不上當?」

  「因為你的手法實在太蹩腳了。」禾晏冷冷道,說罷,鐵頭棍往地上一頓,身子藉著棍子往前一躍,落到了蒙面人身後。她手上動作亦是不停,狠狠朝對方腦袋橫劈而下——

  但這一棍落空了,那人側身避開,鐵頭棍劈在了對方肩上。縱是如此,也足夠了,禾晏成日練石鎖,力氣早已不是剛進涼州衛時的柔弱。換了黃雄那樣體格的滿漢尚且要吃苦頭,還不說此人。

  蒙面人被禾晏這一擊,痛得低喝一聲,手中的彎刀差點握不穩,即使如此,他的右手當也失去力氣,暫且不能再揮舞他那把彎刀了。

  「如何?」禾晏冷笑。

  對方不言,轉身往前跑,就是要逃,禾晏眉頭一皺,緊隨而去,她耐力驚人,體力驚人,又跑的夠快,一時間,蒙面人也無法擺脫禾晏。

  只要追上此人,扒掉他的面巾,就能知道他的身份了。人證物證聚在,大半夜穿成如此模樣上山,若真的是胡元中,沈瀚拷打一番,應當能問出他們到底在抽籌謀些什麼。

  正想著,忽然見前面的人停下來,他朝禾晏吼道:「送你個禮物!」那把彎刀便朝禾晏心口扔來,禾晏下意識的接住,握住刀柄,但見叢林裡,又「咕嚕嚕」的滾出一個人。

  夜色下,滾出的這個人,竟還穿著涼州衛新兵們紅色的勁裝。

  山路是斜著的長坡,這新兵一路向下滾去,再往下,可就是萬丈深淵了。禾晏看著蒙面人嘿嘿一笑,逃往叢林深處,一咬牙,轉身去追往下滾落的新兵了。

  穿勁裝的新兵越滾越快,連一絲呻吟聲都未發出,禾晏心中一沉,飛身掠起,橫於那長坡中央,將新兵抱了個滿懷,二人一同往旁側滾去,須臾,總算是在一棵樹前停了下來。

  懷中的身體尚有餘溫,卻一聲不吭,禾晏低頭看去,藉著星光,一張年輕的臉露了出來。

  她怔然一刻。

  涼州衛數萬新兵,她記不得每一個人的名字,至多有眼熟的,能回憶的起來。這人的臉她記得,之前白月山上爭旗,下山路上遇到的膽小鬼王小晗。

  幾日前還會紅著臉與她道謝的少年,如今臉上再無一絲血色,他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死前充滿了驚怖,衣裳是紅色的,看不出什麼,卻濕淋淋的貼在身前,禾晏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滿手都是血跡。她顫抖著解開少年的衣衫,胸口處,有一個巨大的血窟窿,被勾走了一些皮肉,顯得有些空洞。

  他死在彎刀下。

  即便看過再多的生死,每一次重新面對身邊人的死亡時,禾晏也不能泰然處之,她閉了閉眼,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憤怒,低聲喃喃:「畜生!」

  他還這樣年輕,甚至還未真正的上過戰場,就死在白月山荒涼的夜色裡,如果不是今夜禾晏追隨蒙面人而上,他連死都會悄無聲息,只會在第二日的時候,被衛所的兄弟發現少了這麼一個人。

  少了……這麼一個人?

  為何要將這少年拖至山上殺掉?是他撞見了什麼所以被滅口,還是另有他因?

  不對,不對!

  禾晏抱著少年的手一緊,中計了!

  她剛想到此處,便聽得前方窸窸窣窣傳來人的聲音,有人在喊:「有沒有看到人啊?到底在哪?」

  猛然間,面前的灌木叢被人拂開了,一張新兵的臉露了出來,手裡還舉著火把,正巧與禾晏對視。

  不必想,也知道此刻的畫面多猙獰。

  她手裡握著一把彎刀,彎刀尚帶血跡,雙手亦是血腥,在她手上,一名涼州新兵仰面躺著,死不瞑目,胸前一道血肉模糊的窟窿,觸目驚心。

  「找、找到了!」那新兵惶然大叫,連滾帶爬的往後退,「殺人了!禾晏殺人了!」

  迅速而來的人緊隨趕到,禾晏抬起頭,就見數十人,包括沈瀚梁平一眾教頭都過來了。他們盯著禾晏,目光驚疑不定,杜茂喝道:「禾晏,你竟然殺人?」

  凶器在她手上,屍體在她腳邊,深夜上山,形跡可疑,怎麼看,她都像一個居心叵測,殺人滅口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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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06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零九章 地牢

  「人不是我殺的。」禾晏站起身,面對著他們道。

  那個最先發現禾晏的新兵恐懼的指著他喊道:「不是你是誰?」

  「我夜裡去演武場練弓弩,無意中見有人騎馬往白月山上而來,當時情況危急,我便跟了上去。與他交手一番,他逃跑了,逃跑之前將這位兄弟給扔下來,我救到人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你這把彎刀,又從何而來?」沈瀚沉聲問道。

  「是對方所有,他將刀也一併扔過來。」

  「他瘋了嗎?把自己的武器拱手相讓,你說謊前能不能過過腦子?」杜茂並不相信。

  「不,我認為他很聰明,」禾晏平靜的開口,「現在,有了這把刀,我就成了被懷疑的人。」

  凶器都給塞在她手上,豈不就是按著她的頭說,她就是殺害新兵的凶手。

  沈瀚盯著禾晏:「你上山時,可曾帶了兵器?」

  「帶了一隻鐵頭棍。」禾晏道:「剛才同這位死去的兄弟滾下來時,丟在路上了。總教頭令人去找一找,許能找到。」

  沈瀚吩咐梁平:「你帶人去找找,小心點,有事發信號。」

  梁平點頭稱是。

  禾晏覺得有些累,在石頭上坐下來。她傷未好全,今日一番折騰,腰間的舊傷隱隱作痛,實在很想休息片刻。

  過了一會兒,梁平帶著新兵回來了,對沈瀚道:「總教頭,沒有找到鐵頭棍。」

  「我看他在說謊,」杜茂蹙眉,「上山就只帶了這把彎刀。」

  禾晏心中暗暗嘆息,對方既然是衝著她而來,自然不會落下把柄。想必方才她去救新兵時,就已經將鐵頭棍撿走。

  不過,她也算留了一手。

  「我懷疑此人是胡元中,」禾晏道:「我與他交手時,鐵頭棍曾劈中他的右肩,只要回到衛所,查查他是否夜裡外出,看他右肩是否有傷口即可。」

  「你莫不是在狡辯?」有個新兵懷疑的看著她。

  禾晏聳了聳肩,「眼下我手無寸鐵,你們這麼多人,還怕我一人不成。冤枉我一人事小,引狼入室事大,讓真正的凶手混跡在涼州衛中,指不定下一個被暗殺的人,就是這位兄弟你了。」

  她說話不疾不徐,語氣卻森然帶著寒意,將說話的新兵唬了一跳,不敢再繼續說了。

  馬大梅看向沈瀚:「總教頭,這……」平心而論,他還是挺喜歡禾晏的,如今這樣年紀的少年,各方面都如此出色,實在難得。且他性情開朗隨和,沒有半分矯矯之氣,討人喜歡的緊。但事關人命,草率不得。

  「先帶回去,看他說的是否是真的。」沈瀚轉身道:「聽我命令,即刻下山。」

  禾晏暗暗鬆了口氣,好在沈瀚還是個講道理的,沒有將她一棍子打死。

  下山的時候,可能是因為死了一個夥伴,氣氛就有些沉悶了。禾晏問馬大梅,「馬教頭,你們怎麼會上山?」

  馬大梅逢人掛著三分笑意,神情和藹,待她也一向和氣,縱然到了這個時候,也仍然耐心回答了禾晏的問題。

  「一個新兵半夜起來如廁,看見有人騎馬往白月山上去,告訴了總教頭,總教頭交代我們上山來查查。來之前,我們也不知道這人是你。」

  這不就是同她追蒙面人一模一樣的過程麼?禾晏心中隱隱覺察出幾分不對,沒有說話。

  「你既然說你與對方交過手,」馬大梅問:「對方身手如何?」

  「很不錯,如果不是我身上帶傷,再拖延一刻,能抓住他。但此人狡猾殘暴,以同袍屍體引我離開,自己逃走了。」禾晏說起此事,便生怒意,「今日一場,全是他安排。」

  馬大梅笑了笑,語氣不明的問:「少年郎,雖然我一向很欣賞你,可也不得不問你一句,你有什麼特別的,何以讓對方兜這麼一個大圈子,來污衊算計?」

  有什麼特別的?

  禾晏仔細回憶起來,她與人為善,同涼州衛的新兵們更無任何衝突,也無非就是前幾日與胡元中「打鬧」。

  胡元中應該是涼州衛裡唯一對她有敵意的人。

  但她做了什麼?她從未直接的詢問過胡元中的來路,至多就是旁敲側擊的問了他幾句話,縱然懷疑他是羌人,也從沒表露出一絲半點。如果這就是他設計陷害禾晏的理由,豈不是此地無銀?

  思索著,終是下了山回到了涼州衛。

  大半夜的,涼州衛熱鬧起來。

  禾晏前後左右都有教頭看著,先去了胡元中的屋子。屋裡的人都在睡覺,教頭讓起床的時候,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小麥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句:「今日怎麼這樣早?還不到時辰吧。」

  待看清楚來人時,驚得差點鞋子都穿反了。

  禾晏沒有猶豫,朝靠牆的那一頭看去,只一看,心中就是一沉。

  塌上蜷著一個人,正睡得香甜,被吵醒後,便慢吞吞的坐起身,睡眼惺忪的模樣,正是胡元中。

  他竟然在屋裡。

  沈瀚問屋中人道:「你們有沒有人看到,今夜胡元中出門?」

  「沒、沒有啊。」

  「胡老弟腿傷了,每日睡得比我們早。不曾見他出門。」

  禾晏看向洪山,洪山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果真沒有出門?

  沈瀚上前一步,看不出什麼表情:「把你的衣服解開。」

  胡元中一頭霧水,但沈瀚沉著臉不說話的時候,便顯得有幾分可怕,他猶猶豫豫的去解自己的衣裳,脫下的外裳到手臂,只見右肩上除了之前被灌木劃傷的幾道小口,沒有任何問題。

  那樣一隻鐵頭棍劈下去,至少得青黑一大塊。但他右肩什麼都沒有。

  不是他!

  禾晏瞪大眼睛,非但沒有鬆口氣,臉色更不好看了。這就是一齣局,胡元中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不得而知,但,既然他沒問題,只能說明一件事,他不僅僅只是一個人。

  涼州衛有內奸,裡應外合,才能將這齣戲安排的完美無缺!

  「沈教頭,」她冷道:「那個人恐怕現在就在涼州衛裡,趕緊帶人去查探一番!」

  「我看最讓人懷疑的就是你了。」一名教頭盯著她道:「你先前口口聲聲說人是胡元中殺的,叫我們回來看胡元中傷勢,眼下胡元中洗去嫌疑,你就又要換一個人,你這樣拖延時間,究竟是何目的!」

  「我沒有說謊,」禾晏皺眉,「只要去查探整個涼州衛就能知道我所言不假。」

  「住口!」沈瀚喝道。

  爭執聲停住,禾晏看向沈瀚,「沈教頭,你不相信我說的?」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瀚道:「來人,把她押進地牢!」

  禾晏:「你可以將我關起來,但也要查清事實!否則涼州衛恐有大難。」

  「都這樣了還詛咒人,」一教頭怒道:「太囂張了!」

  禾晏被人按著押走了,屋子裡其餘人想問又不敢問,小麥幾人神情冷峻,胡元中疑惑的問:「沈教頭,發生什麼事了?是……有人死了麼?」

  沈瀚沒說話,轉身出了屋,跟著出來的幾個教頭面色凝重,梁平猶豫了一下,問沈瀚道:「總教頭,您打算如何處置禾晏?」

  畢竟是自己手下的兵,梁平也不願意相信禾晏竟是居心叵測之徒,只是人證物證俱在,即便想為他開脫,都找不到理由。

  「此事事關重大,禾晏身份也不一般,」沈瀚沉聲道:「先關著,等都督回來再說。」

  「是。」

  ……

  涼州衛的地牢並不大,卻足夠黑暗潮濕,因著又是冬日,人進去,便覺寒冷刺骨。沒有床,只能睡在稻草鋪成的地上,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層布,破了好幾個洞,不知是老鼠咬的還是怎麼的。

  禾晏坐在地上,打量著周圍。

  這地牢裡,除了她以外,竟然沒有別的人了。地牢的鎖是特製的,不再是之前如她與肖玨房間中門那樣簡單的「一」字型,只一看,禾晏就知道自己打不開。

  重活一世,還沒來得及大展身手,居然把自己給送進牢裡了,本該好好唏噓感嘆一番,不過此刻的禾晏,確實沒心情。

  她現在可以確定,涼州衛裡早就出了內奸,那個內奸恐怕也早就盯上了她,才會知道她這些日子每隔三日夜裡要去演武場訓練的事。也正是如此,才好安排了人在馬道上候著,將她引上白月山。

  夜裡上山也好,殺掉新兵也罷,就是為了給她安上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至於馬大梅說的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來污衊算計自己,也是因為禾晏發現了對方羌族的身份。

  她本就懷疑胡元中手上的紅疹,和他前後並不一致的舉動,後來在白月山上遇到的蒙面人手持彎刀,又是羌族兵士慣用刀法,心裡已經確定了八成。

  如今禾晏身陷囹圄,涼州衛裡卻還混跡著羌人,這就令人毛骨悚然了。肖玨不在涼州衛,數萬新兵從未真正上過戰場,如果這時候遇著羌人,就如當年她在漠縣裡的遭遇一般,只怕會全軍覆沒。而對方如此處心積慮,定然所圖不小。倘若漳台那頭烏託人騷擾百姓是假消息,為的是將肖玨引開,那麼此刻的涼州衛,就如案板上的魚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肖玨此去已經二十天了,按照他到了漳台後發現情報有假,連夜往回趕,到涼州衛,也還要十日才成。那麼對方選擇動手的時間,必在十日以內,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而現在禾晏還被關在地牢裡,並且無一人相信她說的話。

  沈瀚令人將她押往地牢時,禾晏也不是沒有想過直接與他們交手,擺脫控制。可這樣一來,便不是她殺的人,也就真的成了是她殺的了。背負著殺人罪名活下去,實非她所願。況且涼州衛的新兵們都是她的夥伴,日日待在一處,她並不願意自己獨活,看他們白白送死。

  這棋,不知何時,竟成一處死局。

  只是,西羌之亂已經被她平定,羌族兵士也在那一戰中元氣大傷,沒個十年無法再捲土重來,如何又敢走這麼一步險棋?

  禾晏也想不明白。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外頭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你們放我進去,我就是進去說一句話!我爹是內侍省副都司宋大人,出了什麼事有我擔著!」

  是宋陶陶的聲音。

  禾晏一怔,宋陶陶平日裡,隔三差五來給她送點糕餅糖果之類,今日一事,沒想到連她也知道了。

  外頭守門的小兵又說了什麼,禾晏聽得宋陶陶蠻不講理的道:「你再攔我試試?你再攔我,等肖二公子回來,我就告訴他你非禮我!」

  有什麼「哐當」一聲落到地上,下一刻,禾晏就看見一道粉色裙子飛了進來。

  宋陶陶道:「禾大哥!」

  「宋姑娘。」禾晏笑了笑。

  宋陶陶撲到跟前,隔著柵欄,匆匆往禾晏手裡塞了兩個饅頭:「太晚了,我拿的沈醫女晚上吃剩的給你,我以前聽我爹說下了獄的人每日沒飯吃。我怕我不能日日來,先給你拿兩個,你省著點吃。」

  眼下涼州衛裡人人都拿她當殺人惡魔,這小姑娘卻絲毫不怕她,還生怕她餓著。禾晏心裡,湧出一陣感動。她溫聲道:「宋姑娘,你不該來的。」

  「我為何不來?我聽他們說你殺人了?」

  「人並非我所殺。」

  宋陶陶點頭:「我猜也是,你心腸這樣好,平日裡路見不平都要拔刀相助,怎麼會殺人?肯定是被人算計了。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來。」

  禾晏哭笑不得:「宋姑娘,你還是別摻和這件事了。」

  這姑娘卻十分固執,「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爹說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涼州衛那些教頭古板固執,聽不進我的話。等肖二公子回來,我再與他說說,看能不能幫上忙。」

  禾晏心道,恐怕等肖玨回來時,已經晚了。

  她抬眼看向宋陶陶,小姑娘一臉鄭重,小臉嚴肅的很,禾晏有些想笑,隨即想到眼下境況,又笑不出來。

  如果羌族真的前來,宋陶陶落在他們手上,又會怎麼樣?禾晏不寒而慄。

  「宋姑娘,」片刻後,她道:「你既然想要幫我,那我現在就拜託你一件事吧。」

  「何事?」宋陶陶看向她。

  禾晏輕聲嘆息,「也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

  沈瀚屋裡,程鯉素正與沈瀚對峙。

  「程小公子,您回去吧,沒有都督的命令,在下是不敢將禾晏放出來的。」沈瀚無奈道。

  程鯉素坐在他門口,堵著門不讓他出去,只道:「沈教頭,你相信我,禾大哥真的不可能是凶手。」

  杜茂站在一邊,忍不住開口道:「小公子,大家都知道你與禾晏交情不淺,只是我們上山時候人證物證俱在,這如何抵賴。縱然是都督在此,也要按規矩辦事。再說現在我們也沒有說立刻定禾晏的罪,一切如何,都要等都督回來做決定。」

  「可現在舅舅根本不在涼州衛啊!」程鯉素嚷道:「你們說的輕鬆,可知那地牢裡有多冷,有多黑,禾大哥孤零零一個人在裡頭,有多害怕嗎!」

  杜茂:「.……」

  程鯉素這話說的,像他自己待過地牢感同身受一般。況且要說禾晏一個人有多害怕,也不見得。以禾晏的脾性,可能根本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還真用不著程鯉素瞎操心。

  見沈瀚態度堅決,程鯉素也沒轍,只能自己退讓一步,道:「你們不放他出來也行,那我有一個條件。」

  沈瀚問:「小公子有何吩咐?」

  「地牢裡吃的用的太寒酸了,我大哥受不了這樣的苦,我也不說過分的話,平日裡我大哥吃的什麼,在牢裡也要照常供應。還有兩週冬日太冷了,給他多加兩床被子,熱水也要日日有……」

  「程小公子,」沈瀚打斷他的話,「這不合規矩。」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到底要怎樣?」說到此處,程鯉素也怒了,站起身來,大聲道:「你們不行我就自己去,我跟你們說,你們這樣對我大哥,會後悔的!」

  說罷,轉身跑遠了。

  門被「哐當」一聲甩上,沈瀚忍不住頭疼,這個年紀的孩子,尤其是被家裡寵壞了的小公子,還真是令人吃不消,肖玨平日裡看著冷漠苛刻,能與程鯉素日日相處這麼久,也算是很有耐心了。

  屋子裡剩下幾個教頭都看向沈瀚。

  梁平問:「總教頭,現在該怎麼辦?」

  軍營裡死了一個人,雖然現在是將禾晏關起來了,可禾晏的話,到底不是沒有在眾人心中掀起波瀾。倘若涼州衛真有內奸,到現在,那人仍隱藏在新兵中,且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一名同伴,必然不是為了好玩。

  這人究竟是誰,背後的主子是誰,所圖的目的又是什麼,什麼時候才會露出馬腳,一切的一切不得而知。這人也許是禾晏,也許是其他人。如果是禾晏還好辦,如果是其他人,就大事不好了。

  「找人盯著那個胡元中,」沈瀚沉吟道:「如果禾晏說的是真的,這個人就必有動作。」

  馬大梅問:「都督這幾日可有來信?」

  沈瀚搖頭,目光也籠上一層憂色。

  漳台那頭到現在都沒傳來消息,這在過去……是很少見的啊。

  但願沒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吧。

  ……

  程鯉素跑出去,迎面撞上一個人,那人捂著額頭,「唉喲」了一聲,斥道:「你走路不長眼睛的嗎?」

  程鯉素定睛一看,卻是宋陶陶。

  他剛在沈瀚那邊憋了一肚子氣,此刻看見宋陶陶,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自己撞上來的?」

  宋陶陶白他一眼:「懶得理你。」徑直往前走。

  「站住!」

  宋陶陶轉過頭,問:「幹什麼?」

  「你這是去找老沈?」程鯉素指著沈瀚屋子的方向。

  宋陶陶乾脆回過身,沒好氣道:「怎麼,不行啊?」

  這下程鯉素可來勁兒了,他上前幾步,道:「你可是為了我大哥求情?」

  宋陶陶看了他一眼,雖然她極不喜歡程鯉素不求上進這幅廢物模樣,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對禾晏還挺上心的。隔三差五給禾晏送吃的,禾晏與他關係也不錯。便道:「是又如何?」

  「別提了,」程鯉素擺了擺手,一副沮喪的樣子:「我剛剛才從老沈屋裡出來,這人固執的不得了,我好說歹說,他們都不相信我禾大哥沒殺人。也不肯讓人送吃的和被子給禾大哥。」

  「你傻啊,」宋陶陶恨鐵不成鋼,「他們不答應,你不會自己去嗎?」又看了一眼程鯉素垂頭喪氣的樣子,沒好氣道:「我剛才已經去過了,給禾大哥送過饅頭,你不用擔心了!」

  「真的?」程鯉素眼睛一亮,看向宋陶陶:「沒想到你還挺講義氣的。」

  宋陶陶冷笑一聲:「承蒙程公子看得起了。」

  她說罷,抬腳繼續往前走去。

  「哎哎哎,」程鯉素攔住她:「你怎麼還要去找老沈?都說了這人靠不住,還不如靠咱倆呢。」

  因為禾晏,這兩人現在居然也稱得上「咱倆」了,倘若禾晏在此地,必然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也這麼認為,誰讓禾大哥相信他呢。」宋陶陶無奈:「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是禾大哥讓我去找沈教頭的。」

  「大哥讓你去的?」程鯉素愣住。

  「對。」宋陶陶繞過他:「所以別打擾我辦正事,我先去找人了。」說罷便不再管程鯉素,徑直往前走去。

  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走回發呆的程鯉素身邊,宋陶陶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禾大哥還說了,這幾日你在涼州衛,切勿到處走動,如果有新兵找你,不要去,最好時時刻刻跟在沈教頭身邊。」

  「老沈?」程鯉素皺眉:「我幹嘛要跟著他?我煩他還來不及!」

  「這是禾大哥的交代!」宋陶陶沉下臉,「你最好聽話。」

  她想起那少年站在黑暗的地牢中,將手中的東西塞給自己,憂心忡忡道:「涼州衛恐有奸人混跡其中,我不在,跟著沈瀚,讓他保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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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13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一十章 驚變

  禾晏在地牢裡待了兩日了。

  兩日裡,除了沈瀚來過一次,並無其他人來。縱然是沈瀚過來,也並沒有與她提起過外面的情況,想來暫時是無事發生。越是如此,禾晏就越覺得不對勁。可惜的是,涼州衛的地牢堅如磐石,她也難以想辦法逃越。宋陶陶和程鯉素大概是被管制起來,這兩日並不見他二人蹤影。

  吃的睡得粗糙,對禾晏來說,並沒有很難以忍受。隨著時間一絲一毫的流逝,看不見的危機逐漸逼近才是最可怕的。

  只可惜現在還沒有人察覺。

  半夜裡開始下雪。

  雪花大如鵝毛,片片飛舞,落在人的身上,棉衣也抵擋不住刺骨的冷。兩名哨兵站在台樓上,冷的忍不住搓了搓手,朝手心呵氣,頓時,一團白霧落在眼前,很快又消散了。

  涼州衛籠在一片寂靜中,冬日的衛所不如夏日熱鬧,沒有去五鹿河夜裡沖涼的新兵,也沒有知了聒噪的叫聲,有的只有雪融化在地的冷。

  「我去趟茅廁。」一名哨兵跺了跺腳,「憋不住了。」

  同伴催促:「快去快回。」

  這人就放下敲鼓的鼓槌,提了把刀轉身下去上茅房了。雪下的大,不過須臾就積了厚厚一層,踩下去將鞋面沒過,寒氣順著腳爬到了頭上。哨兵冷的打了個冷戰,匆忙跑到後面的茅廁裡去。

  茅廁外有點著的火把,前些日子有個新兵半夜起來小解,沒看清路,被結了冰的地面滑了一跤,摔傷了腿,之後沈瀚便讓人在這裡安排放置了一把火,能照的清路。

  哨兵進去的時候,裡頭也有一個人,他就著昏暗的燈光,看了那人一眼,笑道:「喲,你也起來?」

  對方笑答:「剛來。」

  「太冷了,要不是憋不住,我都不跑這一趟。」哨兵抱怨道。

  他放完水,提上褲子,就要往外走,那人也完事兒了,隨他出門,一前一後。

  門口的火把在雪地上映出人的影子,搖搖晃晃,哨兵隨意一瞥,見他身後的黑影,不知何時已經張開雙手,心中一驚,正要喊——

  一隻手摀住他的口鼻,身後的人順手抽出他腰間的刀,順著哨兵的脖子狠狠一抹。

  血跡迸濺了一地,年輕的身體悄無聲息的倒了下去,不再有氣息了。

  黑影沒有任何猶豫,彎腰將哨兵的屍體拖走,雪越下越大,不過片刻,就將剛剛的血跡掩蓋住。一炷香的時間後,哨兵重新走了出來。

  他抓了一把雪,將刀上的血跡擦拭乾淨,重新別在腰間,再整理了一下頭上的氈帽,往抬樓走去。

  台樓上,同伴正等的不耐煩,突然聽得動靜,見剛去上茅廁的哨兵回來,鬆了口氣,罵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是不是去偷懶了?」

  哨兵搖搖頭,低頭往嘴裡呵氣,彷彿被冷的開不了口,同伴見狀,也忍不住跟著搓了搓手,「娘的,這也太冷了。」

  哨兵將氈帽壓得很低,同伴見狀,罵道:「你以為把帽子拉下來就不冷了嗎?拉上去,看都看不見,你這樣還守個蛋的夜!」他伸手要過來掀哨兵的帽子,就在湊近的一剎那,突然怔住。

  哨兵的衣裳是同新兵們的純粹赤色黑色不同,在衣領處錯開了一層白邊,如今對方的衣領白邊處,映著兩點紅色。

  這不是陳年墨跡,顏色鮮亮,還在緩慢的氤氳增大,而一刻前對方上茅廁的時候,這裡都沒有。

  同伴望向從回來後就一直一言不發的哨兵,就要拔刀,可是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對方竟有兩把刀。

  一把刀,是原先死去的哨兵的,插進了他的胸膛。另一把刀,刀尖彎彎,劃開了他的喉嚨。

  他無法喊叫出聲,踉蹌著倒在地上,凶手已經轉身往台樓下走,哨兵吃力的在地上爬行,想要撿起落在地上的鼓槌。

  只要抓到鼓槌,敲響哨鼓,整個涼州衛就能醒來。

  這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身下的血被拖了一路,觸目驚心,他用盡全身力氣爬到了鼓槌旁邊,握住了鼓槌,想要抬起身去敲鼓面。

  半個身子才抬起,陡然間,一陣劇痛傳來,血濺在鼓面上,那隻握著鼓槌的手也落到了地上。

  他被砍掉了右手。

  凶手去而復返,站在他面前,低聲道:「差點忘了。」

  不遠處,這邊的動靜似驚到另一頭地面巡邏的兵士,有人喊道:「喂?你們那沒事吧?」

  這人壓了壓氈帽,照遠處揮手:「沒事!摔了一跤。」

  地上,血流的到處都是,方才奄奄一息的哨兵睜大眼睛,徹底死去了。

  如深淵一般的夜,逼近了整個涼州衛。

  ……

  第二日一早,天剛亮,新兵們起來吃飯去演武場晨跑。

  洪山和小麥幾人坐在一起吃飯,不多時,王霸黃雄和江蛟也來了。黃雄問:「禾晏還沒被放出來?」

  洪山搖了搖頭。

  「這樣下去可不行,」江蛟道:「這幾日冷得出奇,我聽程小公子說,地牢裡什麼都沒有,就算不凍死,也會凍出病。」到底是一起爭過旗的夥伴,縱然之前因「綠帽子」一事對禾晏頗有微詞,真到了這地步,也並非全無擔心。

  「你們說,等都督回衛所後,禾晏能不能被放出來?」王霸問。

  「難說。」石頭答道。

  「為何?」王霸奇了。

  「如今全涼州衛都知道禾晏殺人了,可要說她沒殺人的證據,誰也找不出來。」洪山嘆息。

  「這還需要什麼證據?他又不是個傻子,管殺不管埋,還特意留下屍體給人捉贓用?這就是證據!」

  小麥小聲道:「這也太牽強了。」

  王霸眼一瞪:「哪裡牽強?你說說哪裡牽強?」

  正說著,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哄鬧聲,其中夾雜著有人的驚呼:「死人了!死人了!快去找教頭來!」

  「什麼什麼?」眾人出去看,但見一個子矮小,神情機敏的新兵急道:「演武場,演武場放哨的兄弟們都死了!」

  都死了!

  眾人神情一變,紛紛起身往演武場趕去。

  演武場內,血流成河。

  雪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一些血跡被雪掩埋了,一些結成了冰,落在演武場上,依稀可見昨夜殘暴的行徑。

  幾十個哨兵,台樓站崗的,演武場周圍放哨的,無一人活口。屍體擺在了演武場中心,橫七豎八的摞在一起,彷彿在摞豬羊口糧。死去的兵士全都是一刀斃命,喉嚨被刀割斷,極其淒慘。其中有一個摞在最上頭的,右手自小肘處被齊齊砍斷,這人穿著哨兵的衣裳,當是想敲鼓的時候被人砍斷右手。

  都是平日裡朝夕相處的同伴,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被人取了性命,一時間,演武場眾人都紅了眼眶。有人恨聲道:「誰幹的?若是被我發現,我必……我必……」

  有人的聲音傳來,帶著一股沉悶的囂張:「你必如何?」

  不知何時,自演武場的後面,白月山相連的馬道中,呼啦啦來了一片騎兵,大概有幾百人左右,至多千人。為首的是個長髮男子,騎在馬上,他穿著暗色鎧甲,手持一把半人高的彎刀,身形極其魁梧健碩,肩背很寬,鼻子很高,眼睛竟是湖水般的暗藍色。相貌與中原人生的不同,他一笑,如飲血磨牙的禿鷲,帶起陰森血氣,令人心悸。

  「你們是誰?」新兵們道。

  為首的長髮男子卻沒理會他們,只是逼近方才說話的那名新兵:「若是被你發現,你必怎麼樣?」

  他的笑容帶著一股殘酷的暴虐,新兵面對著此人,忍不住瑟瑟發抖,他鼓起勇氣道:「我、我必要為死去的戰友討回公道!」

  「是嗎?」長髮男子笑起來,「你要如何討回公道?」不等新兵回答,他就揚起手中的彎刀砍下!

  「咚」的一聲,一道身影掠過,擋下了他的彎刀,然而卻被這一擊擊的倒退幾步,待站定,才看向長髮男子:「閣下膽子好大,在我涼州衛殺人!」

  是沈瀚。

  「沈教頭,是沈總教頭來了!」諸位新兵激動叫道,頓時有了主心骨。

  「總教頭?」長髮男子看向沈瀚,「你就是涼州衛的總教頭?」

  「閣下何人?」沈瀚面沉如水。

  「本人名叫日達木子,聽聞大魏將門出將,封雲將軍肖懷瑾安行疾鬥,百戰無前,特來領教,怎麼?肖懷瑾不敢迎戰?」

  「你胡說八道什麼!」一名新兵忍不住反駁:「你明明知道都督不在才敢……」

  「住嘴!」杜茂喝止他的話,可是已經晚了。

  「不在?」日達木子眼眸一眯:「那可真是不巧了。」

  教頭們彼此對視,一顆心漸漸下沉。所謂的要找肖玨領教,無非是藉口,只怕這人早就知道肖玨不在涼州衛,才帶人前來挑釁。只是……至多一千的人馬,面對涼州數萬兒郎,縱然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是否也太過狂妄了些。還是……另有陰謀?

  哨兵們一夜之間被人殺光,若是敵人,不可能做到如此,除非真是出了內奸,死於自己人手中。

  馬大梅低聲道:「禾晏說的是真的。」

  禾晏說的是真的,他們這些日子盯著胡元中,但胡元中安分守己,並未有任何異動。倘若他還有同夥藏在新兵中,一切都說得通了。

  「列陣。」沈瀚吩咐道。

  身後數萬精兵,齊齊亮出武器。

  既然對方來者不善,大魏的兒郎們,也斷沒有後退的道理。

  日達木子見狀,放聲大笑起來,他道:「哎,總教頭,我來此地,可不是為了與你們打仗。」

  「閣下似乎是羌人。」沈瀚冷笑,「許多年前,飛鴻將軍與羌族交戰,我以為,羌族已經沒有異心了。如今來我涼州衛,殺我數十人,不是為了交戰,總不會是求和?」

  提到飛鴻將軍,日達木子臉色微微一變,片刻後,他視線膠著沈瀚,森然笑道:「總教頭莫要污衊我,我本意只是為了與肖懷瑾切磋而已,誰知昨夜路過此地,這裡的哨兵未免也太不友好,與我兄弟起了爭執,不得已,才將他們全殺了。」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原以為肖懷瑾帶出來的兵,多少也有點本事,沒想到實在不堪一擊,他們死的時候,連叫都沒叫一聲——」

  「你!」新兵們聽得義憤填膺。

  「總教頭不要生氣,我來,真的只是為了切磋,」他饒有興致的看向沈瀚身後的新兵,「如果肖懷瑾不上,就讓他的兵上,實在不行,你們這些教頭上也行。」

  梁平上前一步:「閣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何以篤定我們就要迎戰?」

  「不願意?」日達木子不慌不忙的拍了拍手,自遠而近走來幾人,有人掙扎道:「放開我——」

  沈瀚驀然變色。

  幾個異族士兵提小雞一般的提著兩人,一人是程鯉素,一人是宋陶陶,他們二人皆是雙手雙腳被反綁,形容狼狽,掙扎不已。

  「沈教頭!」程鯉素看見沈瀚,彷彿見到了救命,叫道:「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綁我們啊?」

  什麼人,沈瀚嘴裡發苦,他已經派了許多人守在程鯉素和宋陶陶門口,暗中保護,可他們還是被抓了。對方的實力,不容小覷。且知道抓住程鯉素與宋陶陶來制約涼州衛,可見對涼州衛很熟悉。

  「現在,」日達木子滿意的看著沈瀚的臉色:「教頭,還願意與我們切磋麼?」

  宋陶陶喊道:「怎麼可能切磋?他們怎麼會這般好心,定然有詐!」

  沈瀚道:「好。」

  「爽快!」日達木子坐直身子:「天氣太冷,我也懶得太多,就三場。你們挑三個人吧。」他朝身後的人道:「兄弟們,有誰願意上的,去吧!」

  他身後,一人道:「統領,瓦剌願意出戰!」

  這是一個很健碩的男人,羌族人向來體格強壯,中原人與之站在一處,便顯得格外瘦弱了。他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出頭,卻身高九尺,猶如遠古巨人。亦是一臉凶相,眼睛微凸如牛,手持一把彎刀,一看就不好惹。

  「好!」日達木子喝道:「瓦剌這般驍勇,不愧是我羌族兒郎!」他復又看向沈瀚:「你們呢?」

  瓦剌生的如此怪異巨大,瞧著就令人心生退縮之意,況且演武場的屍體明明白白昭示著這些羌人有多凶殘,涼州衛裡一時無人應聲。

  「實在沒有人迎戰,就你們教頭上嘛。」日達木子笑道:「這樣的戰場,正是給新兵們上課的好時候。」

  一邊的梁平咬牙,正要出聲迎戰,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我來吧。」

  這是個前鋒營的少年新兵,叫衛桓,沈瀚還記得此人,因他刀術亦是出色,在前鋒營中數一數二。不過性格卻很溫柔靦腆,不如雷候出色,因此雖然他與雷候都是佼佼者,卻遠遠比不上雷候惹人注目。

  對了,說到雷候,沈瀚一怔,雷候呢?

  「你嗎?」日達木子看了一眼衛桓,皮笑肉不笑道:「勇氣可嘉。」

  衛桓慢慢上前,走到了瓦剌跟前:「我願意與你切磋。」

  瓦剌笑起來,只看了看周圍,看見演武場的高台,道:「就那吧,高度很好,如果我在上面砍掉你的脖子,底下的人也能看的一清二楚,是不是很好?」

  衛桓神情不變,瓦剌哈哈大笑,一躍飛上演武場高台,道:「來戰!」

  演武場的高台,這些日子,曾經無數次的有人上去過,可都是涼州衛的新兵們,彼此與彼此切磋,台下看戲的新兵亦是心情輕鬆,邊看邊指點,瞧出其中的紕漏與精彩,每一場都有所收穫。

  因他們也知道,這樣的切磋還有很多。

  沒有一場如今日這般沉悶,尤其是日達木子突然想起了什麼,看向沈瀚,用周圍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總教頭,忘了跟你們說,我們羌族的規矩,上了生死台,生死不論,到一方死亡才能分出勝負。」

  「什麼?」梁平怒道。

  「戰士,就要有隨時戰死的覺悟,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日達木子冷冷開口:「沒有例外。」

  台上,衛桓慢慢抽出腰間的刀,沖瓦剌點了點頭。

  ……

  地牢裡,一如既往的陰暗潮濕。

  門口的守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牢裡靜謐無聲,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人的腳步聲,就顯得格外刺耳。

  黑影順著台階,一步一步的走下來。門口的火把照的影子微微晃動,最裡頭的一間,有人蜷縮成一團,靠著牆睡著,似乎冷極受了風寒,瑟瑟發抖,唇色蒼白。

  黑影在禾晏的牢房前停下腳步。

  地上擺著一隻空碗,裡頭原本裝的不知是水還是飯,被舔的乾乾淨淨,碗都有些發亮。薄被很短,連全身都遮不住,蜷縮成一團,都還會露出腳來。她身子有些輕微發抖,臉色亦是白的不正常。黑影瞧了片刻,伸手將鑰匙插進鎖孔,「啪嗒」一聲,鎖開了。

  牢房裡的人仍然無知無覺。

  他走了進去。

  少年過去意氣風發的模樣全然不再,這個樣子,與所有的階下囚並沒有任何區別,他似是有幾分遺憾,又有幾分警惕,站在原地不動,盯著少年的臉。

  少年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黑影慢慢的覆蓋過來。

  就在此時,少年驀地抬起頭來,露出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沒有半分睡意,清醒的很。

  「你——」他才來得及說出一個字,手上的刀還未落下,便覺身下一痛,被一腳踹的正中紅心,痛得他頓時跪倒在地,下一刻,有白綢自身後勒住他的脖頸,禾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等你很久了,雷候。」

  雷候被勒的眼睛上翻,禾晏的力氣卻極大,雙腿壓著他的腿,令他動彈不得,眼見雷候就快要被禾晏勒死了,禾晏驟然鬆手,雷候乍然得了呼吸的空間,捂著脖子大口大口喘氣,就見禾晏三兩步走到他面前,如撬開鴨子嘴一般,往他嘴裡灌了什麼東西。

  雷候正張嘴喘氣,哪裡防得住這個,當即將那東西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他想說些什麼,但竟使不上全身力氣,只覺得渾身發麻,不過須臾,便昏死過去,再也沒動靜了。

  禾晏伸腳在他臉上踢了兩下,確認此人沒動靜,便將方才的白綢扯成兩段,把雷候的手腳都捆了起來。

  那一日她對宋陶陶有事相求,問宋陶陶身上可有武器。可宋陶陶一個姑娘家,哪會隨身帶著刀啊劍啊,摸遍全身,也只有一瓶蒙汗藥,還是她從沈暮雪的桌上順來的,想著若是遇到壞人,還可以一用,禾晏也就死馬當活馬醫,要了過來。

  這還不夠,她還借了宋陶陶的腰帶。宋陶陶的腰帶是回到衛所後,托赤烏在涼州重新買的,布料特殊,極結實耐用,和繩子有得一拼。

  必要時刻,腰帶也能勒死人。

  禾晏是想著,對方既然處心積慮污衊她殺人,將她送進涼州衛的地牢,看來對她也是多有忌憚。等她進入地牢,對方定然不死心,會來殺人滅口。須得隨身攜帶武器,隨時反殺。

  可她武器全都被收繳,也只有一瓶蒙汗藥和宋陶陶的腰帶了。

  今日一大早,沒人來給她送早飯,這很奇特,往常這個點,該來送早飯了。因著有宋陶陶和程鯉素的央求,沈瀚雖然不許宋陶陶他們過來看她,卻也並沒有苛待禾晏的吃食。

  衛所裡平日裡極其注意準時,這個時間點沒有人過來,定然是出事了。

  禾晏心裡撓心撓肝,卻又出不去,不曉得外頭是個什麼情景。後來逐漸冷靜下來,既然出事,說不準對方的人會趁亂來到這裡,將自己殺人滅口。

  宋陶陶走之前,不知道什麼能幫上忙,便將所有的東西一股腦都給了禾晏,其中還有一盒脂粉。禾晏塗了點在臉上,又抹了些在嘴唇,蜷縮在一團,真如重病不起的階下囚。

  她正猜測著外面出了什麼事,就聽見了腳步聲,於是,就有了眼前這一幕。

  禾晏將雷候拖到角落,臉對著牆躺著,蒙汗藥藥效八個時辰,這短時間裡,雷候不會醒來了。

  她出了牢房,轉身將門鎖上了。

  雷候成了階下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20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一章 下一個

  演武台上,衛桓的水龍刀與瓦剌的石斧膠著在一起。

  一個是中原年輕質樸的前鋒營新兵,一個是西羌凶殘暴虐的戰場老手,縱然衛桓的刀技出眾,實戰經驗到底不熟。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能力拔千斤的力士。

  比起衛桓的靈活,瓦剌的石斧巨大而沉重,像是沒有章法的劈砸,那石斧看著笨重,他力氣又大,衛桓躲避的時候,石斧砸進地面,連石頭地都劈出一道裂痕。

  衛桓體力漸漸跟不上了。

  他到底年輕,又不如瓦剌健碩,這樣橫衝直撞的劈砸招架不了多久,而他自己除了在瓦剌臉上掛了一道彩外,就連對方的身都近不了——對方可是穿著鎧甲的!

  這本就是不公平的戰鬥,衛桓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而瓦剌卻並不想要他命,每一次可能命中的時候,就稍微偏上一兩分,並不刺中要害,但卻令衛桓傷痕纍纍。

  就像是貓抓老鼠,抓到了並不急於一口吃掉,非要玩弄到老鼠精疲力竭才會吞下肚去。

  這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台下的沈瀚見狀,拳頭被捏的「咯吱」作響,就要上前,被日達木子擋住。

  生的似禿鷲般的健碩男人倚在馬上,笑容嗜血:「教頭,不可以幫忙喲。」

  沈瀚拔出刀來。

  「怎麼?你也想與我打一場?」日達木子笑起來,目光陰森,「那我當然要,奉陪到底了。」

  演武台的周圍,有意無意的圍了一群羌族兵士,一旦涼州衛的新兵想要上去幫忙,這些羌人就會與新兵交手,縱是可以,也晚了。

  台上,衛桓的視線已經慢慢模糊了,躲避身後的追砍也越來越慢,他的力氣在迅速流失,「呼呼」的喘著氣,躲避不及,被瓦剌一斧頭砍中右腿,鑽心的疼,但他竟按捺住沒有出聲。

  瓦剌走到他的面前,衛桓已經沒有力氣再逃跑了。他見瓦剌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如同屠夫看著案板上的羔羊,瓦剌道:「嘖,這麼快就完了,沒意思。中原人好弱,連羌族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

  衛桓不說話,額上大滴大滴的滲出汗水,混著臉上的血,十分淒慘。

  「你放心,不會疼的,」瓦剌舔了舔嘴唇,目光貪婪的盯著他道:「這一石頭砸下去,你的腦漿會飛出來,很漂亮。可惜你自己看不到了。」

  說罷,揮舞巨大的斧頭,直取衛桓項上人頭!

  「衛桓!」馬大梅失身叫道,衛桓進前鋒營前,曾是他帶,情誼本就深厚。他欲上前救人,卻被一個西羌人拔刀攔住,眼看著衛桓就要性命不保。

  這在這時。

  演武場台後,有一顆枝繁葉茂的榕樹,縱然是冬日,也未見半分衰黃,眾人都在演武台前,也就沒有發現,那榕樹裡什麼時候坐了個人。

  等看見的時候,那個人如一道閃電黑影,抓著綁在樹上的布巾如鞦韆一般蕩過來,在半空中就已經鬆手,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她順著掠到演舞台前,將向著衛桓腦袋砍去的斧頭一踢——

  藉著慣力,既是瓦剌身強力大,也被她這一側踢踢的往後仰倒,斧頭沉重銳利,將他自己也砍傷了,若非他力大出眾,往後倒退兩步站住了身子,這石斧,或許該砍得更深一點。

  「禾晏?」衛桓喃喃道。

  涼州衛的新兵們也愣住了。

  禾晏之前因為白月山的事,被關在涼州衛的地牢裡人盡皆知,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他被放出來了?

  瓦剌看向面前的人。

  黑色勁裝的少年雙手叉腰,歪頭笑盈盈道:「閣下也太凶了吧,方才要不是我出手,我這位兄弟的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涼州衛的新兵人人視他們為眼中釘,又因為滅了所有的哨兵,血海深仇,看見他們都紅著眼眶,最好的也不過是衛桓這般面無表情,這少年卻笑嘻嘻彷彿無事發生,瓦剌生出一絲興趣,彷彿找到了新的獵物。

  「你又是誰?」他問。

  黑衣少年拂了拂頭上亂髮,笑道:「本人禾晏,前段時間涼州衛爭旗第一。」她看了看瓦剌,「也許你們不知道什麼叫爭旗,沒關係,你只需要記得,我是涼州衛第一就行了。」

  「第一?」台下的日達木子眯著眼睛看她,道:「就你?」

  禾晏看起來,到底太矮小瘦弱了些。如果說瓦剌和衛桓站在一起,如同健碩的老虎與羔羊,那麼比衛桓看起來還要孱弱的禾晏與瓦剌想比,就像小雞和老鷹。

  「抱歉,我來得遲了些,不知道諸位是在做什麼?」少年言笑晏晏,「倘若是在比武切磋的話,不找我來找其他人,實在是暴殄天物。」

  瓦剌哈哈大笑:「你真是大言不慚!」

  「禾晏!」沈瀚叫她。

  「沈總教頭,」禾晏看向他,「我這幾日正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打一場消消氣也好,煩請總教頭通融下,不要再阻攔我了。」

  沈瀚無話可說。

  日達木子是衝著涼州衛的新兵來的,既不肯讓教頭上,只能讓新兵上,新兵裡,除了禾晏,能與之一戰的,其實並不多。有出眾技藝的,實戰經驗不足,有實戰經驗的,年紀又大了些,體力不如年輕人。禾晏武藝絕倫,又心思靈巧慧黠,算起來,已經有很大的贏面了。

  演武台上這頭吸引了羌人的目光也好,更重要的是…….

  禾晏道:「請問現在是不是要切磋。如果是的話,我代替我這位兄弟上可好?」

  「你?」

  「不錯。我乃涼州衛第一,打敗了我,比打敗了他,」禾晏看了一眼地上的衛桓,「有成就感的多吧。」

  台下的西羌人哈哈大笑起來。

  日達木子看著她:「這個人的脾性,我很喜歡!換他上!」

  禾晏道:「來人,請把這位兄弟抬下去。」

  衛桓被抬走了,抬走時,他看向禾晏,低聲道:「你……小心。」

  禾晏:「知道了。」

  演武場高台上,又重新剩下了兩個人。

  台下的新兵們看著,皆是為禾晏捏了一把汗。

  過去大半年間,禾晏在這上頭出風頭,也不是一回兩回,有真心佩服崇拜她的,也有嫉妒眼紅不爽她的,但這一刻,涼州衛的新兵們同仇敵愾,只願她能打敗

  瓦剌,給那些羌人點顏色看看,讓羌人們知道,涼州衛不是好欺負的!

  台下的新兵們提心吊膽,台上的禾晏卻渾然未決,她笑道:「對了,我也不知這邊比試的綵頭是什麼。我先說了,不如這樣,我輸了任你們處置,你輸了,」她想起記憶裡的少年,噗嗤一笑,吊兒郎當道:「就得叫我一聲爹。」

  這下子,涼州衛的新兵們「哄」的一下笑出聲來。

  梁平又是擔憂又是自豪:「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貧!」

  日達木子的人,卻無一人笑得出來。瓦剌陰沉沉的看著禾晏,抹了把唇角的血,道:「我們不需要綵頭,比三場,輸的人死,贏的人活,這就是規矩。」

  「生死勿論?」禾晏道。

  「怎麼,怕了?」

  「倒也不是。」禾晏道:「教頭,替我扔一截鋼鞭來,要長的!」

  沈瀚從兵器架上抓起最上面一條最長的鋼鞭扔過去,禾晏順手接住,拿在手中把玩,看向瓦剌:「我用武器可以嗎?」

  「可以。」瓦剌冷笑:「不過你確定不換成刀劍?鞭子,殺不死人的。」

  少年唇角微勾:「殺你,足夠了。」

  瓦剌還沒回味過來她話中的意思,就見那少年突然持鞭衝來,瓦剌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掄起巨斧往前迎戰。

  那少年衝至跟前,卻並不出手,只是腳尖輕點,避開了石斧的攻擊,繞到了瓦剌身後,待瓦剌轉過身去,才掄動斧頭,就又側身避開。

  她看似主動,卻又不出手,鞭子繞在手上,不知道在幹嘛,彷彿在圍著瓦剌轉圈,不過須臾,她轉身就跑,瓦剌跟上,甫一抬腳,便覺自己腳上纏著什麼,維持不住平衡,往一邊摔倒。

  但這大塊頭反應極快,意識到自己被禾晏的鞭子纏住腳後,就要穩住步伐,可禾晏哪裡會給他機會,將鞭子負在背後,如駝運貨物般狠狠一拉——

  瓦剌再也支撐不住,他本就身形巨大笨重,兩隻腳踩著穩,一隻腳失去平衡,另一隻腳就難以穩住,加之禾晏在另一頭拉動,便「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那鞭子看起來也就一人來長,不知禾晏是如何使得,從瓦剌身下一拉,鞭子又輕鬆回到了她手中,她腳步未停,衝至瓦剌伸手,一手繞過瓦剌脖頸,鞭子在瓦剌脖頸上纏了個圈。

  瓦剌下意識去拉。

  禾晏雙手一勒——

  成日投擲石鎖,手上的力氣不容小覷,古怪的力士身上穿著鎧甲,脖子卻沒有任何覆蓋,普通的血肉也是最脆弱的地方,他畢竟不是真正的鋼筋鐵骨。

  演武場的人只聽見一聲讓人牙酸的「咯拉——」

  瓦剌的腦袋軟綿綿的垂了下去。

  「你不算人,你是畜生,」禾晏低聲道:「所以,殺你,鞭子就夠了。」

  她復抬起頭,雖是微笑,眼中寒氣襲人,望著台下眾人平靜開口,「他死了,我贏了。勝負已分,下一個。」

  演武台上,情勢陡轉。

  方才瓦剌虐殺衛桓,如貓戲老鼠,遲遲不下最後一擊,大約也沒有料到,自己會死在面前這個看似孱弱的少年手中。

  殺死一個人需要多久?一盞茶,一炷香,還是一刻鐘?

  統統不需要。

  涼州衛的新兵們知道禾晏厲害,之前在這裡同黃雄江蛟比試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但眼下的禾晏,和過去演武台上「切磋」的禾晏,似乎又有不同。這少年收起玩笑之意時,冷而寒,身帶煞氣,不可逼視。

  她開口笑道,「戰場上不需要花裡胡哨的表演,想清楚怎麼殺,就可以動手了。」目光落在日達木子身上。

  日達木子回視著她。

  慢慢的,台下的涼州新兵們漸漸反應過來,紛紛激動道:「禾晏贏了!禾晏殺了瓦剌!」

  「禾大哥了不起!」程鯉素被抓著,還不忘給禾晏叫好,「把他們打的滿頭包!」

  梁平與馬大梅面面相覷,禾晏殺人的速度,就算是天縱奇才,也太快了些。

  「你們,」那少年站在高台上,望著西羌人微笑,「不會是輸不起了,下一個誰來?」

  西羌人那頭,暫且無人說話。

  她便又笑了,笑容帶著一點挑釁,「我知道,以生命做為賭注,是有些可怕。沒想到口口聲聲無所畏懼的西羌勇士,也會有不敢上台的時候。不過沒關係,我大魏中原兒郎,從來心地仁善,實在不願意,就此認輸,就如剛才我所說,叫我一聲爹,這切磋就到此為止,怎麼樣?」

  「不過,是誰來叫我一聲爹?」禾晏盯著日達木子:「你是他們的首領,不如你來叫,如何?」

  「混賬!」日達木子身後一名兵士上前一步怒斥。

  禾晏絲毫不懼,無辜開口:「這也不行嗎?」

  王霸小聲道:「真痛快!」

  「她是在故意激怒對手,」黃雄沉聲道:「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好像沒必要這麼做。」

  禾晏的性子從來都是這般狂妄自信,以往這樣,旁人只當他是少年天性,如今這樣的情況,激怒日達木子,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來跟你比。」一個聲音自日達木子身後響起,「統領,巴囑願意一戰。」

  日達木子瞧他一眼,看不出喜怒,只道:「去吧。」

  這個叫巴囑的男人上了演武場高台。

  同方才的瓦剌不同,巴囑雖然健碩,卻不如瓦剌那般巨大的過分,年紀也比瓦剌更年長一些,大約三十出頭。他渾身上下攏在一層烏色的披風中,連腦袋都藏在帷帽裡,露出半個下巴,眉眼都不太清晰的模樣,整個人看起來蒼白又古怪,狀如鬼魅。他的嗓子也是嘶啞的,像是被火燒過,難聽如烏鴉叫聲。

  巴囑走到瓦剌身邊,雖同是夥伴,卻無半分同情,一腳將瓦剌的屍體踢下演武場高台,罵道:「礙手礙腳的東西。」

  瓦剌的屍體咕嚕嚕的滾了下去,他看也不看一眼,只對禾晏道:「你身上有舊傷。」

  禾晏心下一沉,這個叫巴囑的男人,比瓦剌更棘手一些。

  瓦剌無非就是身負蠻力,不懂得變通的力士而已。對付這種人,只要抓住他的弱點並予以打擊,很快就能結束戰鬥。每一場戰鬥中,最怕的,是遇到如眼前這樣有腦子的敵人。他能發現對手身上的弱點,這樣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有所制掣。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刀,禾晏將鐵鞭繞於手上,朝對方衝去。

  衛桓與瓦剌那一場,禾晏是觀眾,提前看到了瓦剌的弱點與短處,是以與瓦剌對戰時,能快準狠的解決對方。而這一場,巴囑是她沒見過的人,而瓦剌與自己交手的時候,卻被這人看的一清二楚。

  換句話說,巴囑瞭解禾晏,禾晏卻對巴囑一無所知。

  他的披風下,似乎藏著不少別的東西,禾晏提防著,這人也十分狡猾,並不正面與禾晏發生碰撞,有了方才瓦剌的前車之鑑,他更與禾晏保持距離,鞭子只要朝他揮過去,巴囑就會迅速改變方向,他身體比瓦剌靈活的多,一時間,鐵鞭無法近前。

  禾晏的腰上,已經隱隱作痛了。

  她之前在涼州城裡時,和丁一交手受了傷。後來又被內奸騙到白月山上去,與藏在暗處的人一番搏鬥,幾次三番,原先已經快要痊癒的傷口,早已裂開了。這還不算,回頭就被扔進了涼州衛的地牢,地牢裡可不會有沈暮雪日日來送湯藥,又冷又潮濕,傷口大約是惡化了。

  方才殺瓦剌時候,用力用的太大,牽扯到了傷口,短時間還行,長時間此刻與巴囑對戰,便越發覺得痛得刺骨。

  巴囑笑道:「你臉色怎麼不好看,是因為腰上的舊疾犯了嗎?」

  禾晏一怔,巴囑手中的彎刀已經纏上了她的鐵鞭,將禾晏拉的往前一扯,台下眾人驚呼一聲,巴囑手上刀被纏著,另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朝禾晏腰間的舊傷處就是一掌。

  禾晏挨了結結實實的一一掌,卻動作未停,手中鞭子鬆開,捲上了他的臉,被巴囑避走,卻將他的帷帽給捲掉了,露出了這人的臉來。

  兩人齊齊後退站定。

  那一掌牢牢實實的貼在了她的舊傷口,禾晏勉強將喉頭的血嚥了下去,面上仍然掛著幾分笑意,看向眼前人,嘲笑道:「嘖,真醜。」

  沒了帷帽遮掩的巴囑,露出了真面目。這人一半臉是好的,生的也算英俊,另一半臉卻被火燒過,坑坑窪窪,泛著暗紅色的疤痕猶如蜈蚣,生長在他臉上,將五官都擠得錯位。

  台下有人嚇得驚呼一聲。

  被禾晏碰倒帷帽,真容暴露人前,巴囑臉色難看至極,盯著禾晏的目光,恨不得將禾晏吃肉飲血。

  禾晏一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再來!」

  巴囑冷笑,衝了過去。

  禾晏甫一動,便知不好,方才巴囑那一掌,沒有留情,現在血已經浸了出來,所幸的是她來的時候為了保暖,換上了雷候的黑色勁裝,縱是流了血,也看不出來。只是,這樣下去,不知還能堅持的了多久。

  事實上,演武場高台上的切磋,從來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用這三場「切磋」,來爭取更多時間。如果沒有人能扛得住西羌人的彎刀,成為單方面的屠殺,那麼後面的一切,都沒有機會了。

  必須要殺了巴囑,才會有第三場。

  西羌人善用彎刀,每個人的彎刀,又會根據身材力道不同,各有調整。巴囑的彎刀便趨於靈活,禾晏的鐵鞭想要纏住他的刀,便不太容易。

  禾晏的鞭子去纏巴囑的腿,巴囑輕蔑道:「同一招,你想用在兩個人身上,也太天真了些!」說罷,繞開禾晏,彎刀朝禾晏脖頸劈下——

  同瓦剌不同,巴囑一開始,就是衝著禾晏的命去的,沒有半分虛招。禾晏兩手扯著鞭子,將巴囑的彎刀勒在眼前,巴囑獰笑一聲,往後一倒,禾晏躲避不及,見這人右手從披風裡,又摸出一把匕首來。

  這把匕首,只有人的拇指長,纖薄如紙,與其說是匕首,更像是刀片,若非近前,實在叫人難以看清,他手掌往前一鬆,外人看過去,只當他一掌拍在了禾晏腰間,但除了禾晏,無人知道他掌心的這柄銳器,盡數沒入血肉。

  禾晏只覺得腰間痛得鑽心,驀地捏拳揍過去,巴囑的臉近在眼前,他獰笑道:「疼不疼,疼你就——」

  他的話戛然而止。

  禾晏握緊的拳抵在他喉嚨間,死死不鬆手。

  巴囑瘋狂掙扎起來,可不知何時,那鐵鞭竟將禾晏的腿與他的腿綁在一起,他逃離無門,劇烈掙扎,可越是掙扎,便越是翻白眼,到最後,口吐鮮血,漸漸不動了。

  禾晏面無表情,將拳用力往裡再一抵,確認了身下這人再無氣息後,鬆開了手。

  巴囑的脖子上,露出了一點鐵樣的東西,只有一點點,其餘的已經看不到了,當是插進了喉嚨深處。那是一隻鐵蒺藜。

  禾晏來的時候,在地上撿到的。

  隨時隨地,在身上放一些暗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誰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敵人,也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麼樣的事,什麼時候會遇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加活著的砝碼。

  她靠近不了巴囑,因巴囑已經對她有了提防,最後一擊,無非也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兩敗俱傷之策。但她到底比巴囑好一些,她不過是,被匕首傷在了腰間舊傷,而巴囑現在已經沒命了。

  「你有底牌,焉知我沒有?」她喃喃道。

  片刻後,禾晏艱難的將鐵鞭從巴囑與自己的身上抽出,重新繞回腕間,她站起身,黑色勁裝穿在她身上,不如紅色勁裝時的活潑,多了幾分肅殺。她亦站的筆直,看起來沒有半分疲累,把玩著腕間鐵鞭,淡淡笑著,說出和方才一模一樣的話。

  「他死了,我贏了,勝負已分,下一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28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二章 歸來

  底下的眾人,並沒有看清楚禾晏與巴囑,究竟是何分出勝負的。只看到他們二人扭打在一起,巴囑打了禾晏一掌,禾晏用什麼暗器刺進了巴囑的脖子。

  手段雖不算光明磊落,到底是贏了。

  「禾大哥好厲害!」程鯉素率先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你閉嘴吧!」一邊的宋陶陶呵斥他。

  程鯉素不滿:「我替我大哥叫好怎麼了?」

  「現在還不到放心的時候。」宋陶陶搖頭,女孩子到底比男孩子心細,她覺出禾晏臉上比方才要蒼白一些,心裡「咯噔」一下,想著禾晏可能是受傷了。但禾晏穿著黑色衣裳,也看不出究竟傷在哪裡。

  台上,黑衣勁裝的少年下巴微揚,笑問:「沒有人敢上來了嗎?」

  就在這時,日達木子突然放聲大笑,他邊笑邊拊掌:「有趣,有趣!沒想到涼州衛還有這麼有趣的人!」話音未落,便駕馬朝演武高台奔去。

  他動作迅捷,周圍的人都猝不及防,有幾個涼州新兵差點被他的馬踩在腳下,幸而被身邊人拉了一把,日達木子在演武台一步之遙驀然勒馬停住,飛身上台。落於禾晏跟前。

  「統領該不會想親自下場吧?」少年詫然道:「我一介新兵,何德何能啊?」

  「你殺了我兩名勇士,可不像是普通的新兵。」日達木子大笑。並未因方才損失愛將而有半分不悅。

  「只是僥倖而已。」

  「不必謙虛,你方才與他們二人交手,我都看過了,當得起涼州衛第一!」日達木子說著,看向演武台下眾人,笑的輕蔑,「我看這裡,就你擔得起有勇有謀。不過……」他話鋒一轉,「不知道你腰間的傷口,還撐得住幾時?」

  禾晏不語。

  日達木子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巴囑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他剛才連續兩次攻擊你的腰部,看來是有舊傷在身。最後一次,你把暗器刺進他喉嚨的時候,他……」他走到巴囑身邊,用腳撥弄了一下巴囑的屍體,巴囑仰翻過來,「他的手鬆開了,是把什麼刺進了你的腰間,是刀?」

  日達木子關切的問她:「哎喲,一定很疼吧。」

  「其實還好。」禾晏微笑,「不及他疼。」

  日達木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了:「很好,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硬骨頭,敲碎了也會特別香甜。」他如方才巴囑對瓦剌所做的一般,一腳將巴囑的屍體踢下高台,輕笑一聲:「沒用的廢物。」

  緊接著,巴囑緩緩抽出腰間的彎刀。

  沈瀚見狀,目光一凝,怒道:「日達木子,你身為統領,怎可與我涼州衛新兵交手,若要切磋,我陪你來!」

  「你?」日達木子緩慢搖頭:「還不如他呢,我就要他,這位禾……禾晏。」

  「沈總教頭,還是我來吧。」禾晏道。

  其實她與沈瀚說什麼,都並不重要,日達木子已經盯上了禾晏。這是最糟糕的事,但與此同時,也是足夠幸運的事,他們就有更多的時間了。

  「你不換換兵器嗎?」日達木子笑道:「我的刀,可是會砍斷你的鞭子。」

  「說不定是我的鞭子絞斷你的刀。」禾晏笑盈盈道,雙手握鞭,橫於眼前。

  羌族士兵用彎刀的,每個人的彎刀又各有不同。日達木子的這把彎刀就極大極長,有半人高。上頭不知道淋過多少人的鮮血,泛出些暗紅色。刀甫一出鞘,日光落在上頭,泛起些血腥氣。

  禾晏只能選鞭子。她同羌人作戰的那些年,一直用劍,只要這裡頭曾有見過「飛鴻將軍」的人,一眼就能認出她與「飛鴻將軍」所出劍法一模一樣。而用刀,羌人最擅長用刀,在他們面前用刀,無異於以己之短攻彼之長,無非自討苦吃。想來想去,竟也只有用鐵鞭方便。

  日達木子持刀衝過來。

  他的步伐很快,與他健碩的身形不符的是,他動作非常靈活。亦很巧妙,距離卡恰好在禾晏的鞭子接觸不到的地方。

  禾晏的鞭子想要捲住他的刀,被日達木子躲過,反手一刀砍在鐵鞭上。「砰」的一聲,雖然鐵鞭未斷,不免使人心驚。

  這樣下去,不知道這根鞭子能撐得住幾時。兵器架上的兵器,是給士兵們練武用的,結實耐用就好,可日達木子的這把刀,明顯是寶刀,不可相提並論。

  他哈哈大笑著,橫刀劈開,禾晏的鞭子纏住刀,卻沒拖動,日達木子力氣太大,他道:「天真!」將刀往自己身邊拉,拉的禾晏的身體也忍不住往他那頭飛去。

  「阿禾哥小心!」小麥忍不住脫口而出。

  但見禾晏朝日達木子飛去,眼看就要撞上日達木子的刀鋒,少年卻突然一笑,鞭子挽了個花,從刀鋒下面溜走,順手拍在了日達木子的臉上,而她自己藉著飛過去的力道,從日達木子頭上掠過,在地上滾了個圈兒方才停了下來。

  台下眾人的一顆心這才落回肚子。

  日達木子緩緩轉頭。

  他本就生得凶狠暴戾,此刻被禾晏一鞭子抽在臉頰上,出了血,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日達木子渾然未決,不甚在意的抹了一把,舔了舔落在唇邊的血跡,死死盯著禾晏,道:「你可真厲害。」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落在人的耳中,卻令人毛骨悚然。

  禾晏道:「彼此彼此。」

  腰上的傷口,牽扯一下都很疼,剛剛那翻滾的一下,讓刺進身體裡的刀片更深了。但她也不能把刀片現在拔出來,一來,這裡也容不得她有時間拔刀,二來,拔出來的話,血止不住,很快就會沒有力氣。

  但現在,禾晏也並不像是表現的那般輕鬆。巴囑捅進她身體裡的那把匕首不長,短而纖巧,大概食指寬,又是橫著送進去的,雖不及要害,卻恰好覆在舊傷之上。原先的傷口開裂,而她在演武場上與人交手,牽動皮肉,刀片扎的更深,無異於清醒著感覺被割肉。

  她低頭,迅速咬了一下嘴唇,唇上重新出現血色,看上去,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你還撐的住多久?」日達木子並不擔心,笑道:「你的汗,都快要流乾淨了。」

  「是麼?」禾晏摸了一把:「許是天氣太熱。」

  日達木子緩緩舉刀,獰笑著撲來:「你的血,也會流的一乾二淨!」

  禾晏衝了上去。

  底下的涼州衛新兵,皆是看的提心吊膽,禾晏面對日達木子的時候,並不如面對前兩人時遊刃有餘。而日達木子狡猾凶殘,禾晏平日裡再如何厲害,說到底,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

  江蛟喃喃道:「他撐不住了。」

  「可能受了傷。」黃雄眉頭緊鎖,「實在不行,」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金背大刀:「咱們一起衝上去,總不能看他白白送死。」

  王霸罵道:「幹!這些教頭怎麼不阻止,就讓一個毛頭小子上去迎戰?丟不丟人!」

  沈瀚站在人群中,死死盯著禾晏的身影,手中,紙條都要被捏碎了。他身邊的梁平焦急不已,低聲道:「總教頭,咱們不能這麼一直等著,不能讓他們西羌人坐主,不如……」

  「別自作主張!」沈瀚低喝,「再等等。」

  等?等什麼?

  台上的禾晏,與日達木子再次交手十幾招。

  她的動作不如方才迅捷了,已經明顯的令人看出緩慢,擦中了日達木子幾刀在手臂上,每次都被險險避過,但終究是掛了彩。

  但她面上的笑意,至始自終,都沒變過。好似這並非是一場攸關生死的血戰,不過是日訓過後,與夥伴隨意快樂的切磋。

  這令日達木子感到費解。

  他道:「中原人都如你一般能裝模作樣麼?」

  「也不是如此,」禾晏疼的聲音都有些不穩,她笑道:「我特別能裝模作樣。」

  日達木子的笑容不如方才輕鬆了。

  禾晏並不敢放鬆對他的警惕。

  當年與西羌人交戰,對方的統領日達木基暴虐凶殘,一把彎刀收割亡魂無數。所到之處,白骨纍纍。日達木基最愛做的事,就是用彎刀砍掉俘虜的腦袋,綁在他的坐騎馬尾上,死人血肉模糊的頭顱,足以成為許多中原百姓一生的噩夢。

  禾晏帶領的撫越軍,和日達木基帶領的羌族軍隊,惡戰連連,每一次交手,禾晏都能察覺出對方的狡猾與可怕。

  在最終一戰中,日達木基死在了禾晏的手上。

  他生前喜愛砍別人的頭顱,大概沒想到,死後,自己也會被別人砍下頭顱,裝進鑲著珠玉的匣子中,帶到京城皇宮,送到皇帝跟前,成為將軍的軍功,換來豐厚的賞賜。

  日達木基死後,西羌群龍無首,很快叛亂被平定。而眼前這個叫日達木子的男人,生了一張和日達木基一模一樣的臉孔。

  日達木基是禾晏親眼看著嚥氣的,不會死而復生,何況日達木基的眼珠子是暗綠色的,而日達木子的眼睛,是暗藍色。禾晏便想到,曾聽過日達木基有一名孿生兄弟,天生蠻力,凶惡橫行。不過與日達木基因統領之位兄弟不和,早年間就離開,行蹤不知了。

  如今看來,這就是日達木基的那位孿生兄弟,日達木子。

  他大概也知道了兄弟的死訊,或許又得了羌族的殘兵,才帶著人馬趕到涼州衛。他亦是狡猾,從內奸處得知了肖玨如今並不在涼州衛,這裡的新兵又到底稚嫩,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但日達木子也不是傻子,縱然他的部下再如何英勇蠻橫,一千人對上涼州衛的數萬精兵,也不可能勝。所以,他的人馬,應該遠遠不止於此。這是一出早就針對涼州衛布好的局,衛所前面是白月山,後面是五鹿河,他們若有軍隊,從白月山橫貫過來,如此大雪,當是不可能的。因此,最有可能的,是趁夜走最近的水路,越渡而來。

  禾晏過去不曾見過日達木子,但與日達木基交手多次,早知此人底細。此人最愛擺上擂台,嘴裡說要與對方切磋,其實手段陰狠,中原武士行的光明正道,多數會敗於對方之手,如此一來,仗還沒打,就丟了士氣。一旦對羌人有了畏怯之心,之後多會潰敗。當年多少大魏武將,正是中了日達木基的詭計。

  兵不厭詐,士氣為重。禾晏看得明白,日達木子雖然與其兄弟不和,行事手段卻如初一轍。涼州衛的新兵,今日免不了要與日達木子的手下一番惡戰,她已經做了能做的所有事,而最後一件事,就是在這演武場上,替大魏的兒郎們攢足這股氣。

  有了士氣,他們的第一場戰爭,才會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我最討厭裝模作樣的中原人。」日達木子終是不耐煩了,他看了看遠處,似乎是在等什麼消息,然而並未等到,便轉過頭來,道:「快點結束吧!」

  禾晏笑道:「我也正是這般想的。」

  她伸手,將腰帶重新綁的更緊了些,腰帶覆著傷口,讓血不至於流的過多,但同樣的,也更痛,更難受。

  日達木子看著她的動作,突然道:「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禾晏:「何人?」

  「我雖沒見過,但聽我那倒霉的兄弟曾說過,中原有一個叫禾如非的將軍,戰場上中了箭都能拔掉箭柄繼續指揮作戰。他最終死於禾如非之手,你,和那個人很像。」

  禾晏聞言,笑了:「錯了,我不是禾如非,也和他不像。」

  她看了一眼台下的涼州眾人:「不過我大魏兒郎,人人皆如我一般,只要不死,就會戰鬥到底!中原會有千千萬萬個飛鴻將軍,你西羌,」她抬眸,語含譏誚:「又出得了幾個?」

  說罷,揮舞鐵鞭,直衝日達木子而去!

  日達木子冷笑一聲,並不放在心上,在他看來,禾晏已經受了傷,舊傷新傷,不過是強弩之末。雖然她的忍耐力令人驚訝,不過,也撐不了多久了。

  彎刀與鐵鞭交纏在一起,發出金鳴碰撞的聲音。

  「禾大哥……」小麥在台下看的一顆心揪起,怎麼都不敢落下。

  禾晏的動作變快了。

  她揮鞭子的動作越來越快,快過了日達木子揮刀的動作。那彎刀又大又沉,對尋常人來說,日達木子的動作已經很快了。但快不過鋼鞭,鞭子趁著刀還未揮動的空隙間嗎,無孔不入的從各處鑽進來,抽到了日達木子的臉上。方才只是一道血痕,可不過須臾,他臉上已經多了好幾條血跡。

  「你就只會這樣嗎!」日達木子被接二連三的中鞭激怒了,神情變得暴虐起來,彎刀直取禾晏脖頸,奈何禾晏身材嬌小,輕鬆躲過。

  「你也不過如此。」這少年甚至還有時間側頭來調侃。

  怎麼回事?日達木子越發驚異,怎麼好似隨著時間流逝,禾晏的動作反而越來越快了。他不是受了傷嗎?為何還可以身姿靈活,絲毫不見半分影響?莫非之前都是他裝的?這小子根本沒有任何舊傷?

  禾晏閃身避開刀尖,腳尖點地,繞到了日達木子身後。

  這人身穿鎧甲,剛硬無比,她的鞭子不是沒有打中日達木子身上,只是落在鎧甲上,什麼都沒留下。

  那麼,他全身上下,也無巴囑瓦剌一般,只剩下一個弱點了。

  她眼眸微眯,朝日達木子身後攻去。

  日達木子轉身用刀擋住禾晏的鐵鞭,將禾晏震的飛了出去,不過眨眼,她就藉著力又撲向日達木子。

  這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只管攻不管守了。

  「他該不會是想要同歸於盡吧。」江蛟喃喃道。

  在外人眼中瞧上去孤注一擲的禾晏,實則並沒有那麼糟糕,反而是日達木子,從一開始的勝券在握,開始漸漸淪落下風。

  這個少年似乎知道他每一次出刀的痕跡,在每一次交手中,早早的避開了,而他又很迅速的捕捉到日達木子刀術上的弱點,趁著弱點進攻,讓日達木子也有些手足無措。

  他才多大?十五六歲的模樣,不過須臾就能看出自己的弱點,有次敵人,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而如這少年若說,中原有無數同他一樣的人,西羌呢?西羌出的了多少?這樣的天縱奇才,沒有,一個都沒有。

  一瞬間,日達木子竟生出退意。

  他的士氣洩了。

  不過這一點,他倒是冤枉禾晏了。禾晏再如何厲害,也不會交手數次,就能迅速判斷出對方的身手軌跡,更何況是日達木子這樣的人。實在是因為,許是因為是孿生兄弟血緣關係,又或者可能是他們師承一人,日達木子的刀法,和日達木基的刀法,竟一模一樣。

  禾晏前生與日達木基交手無數次,知己知彼,早已對其招數熟記於心,此刻卻便宜了自己對付日達木子。而日達木子因此生出的畏怯之意,正好中了禾晏的下懷。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他們慣來喜歡打擊旁人士氣,來增加自己士氣,如今也總算領略到灰心喪氣的感覺,這正是機會。

  禾晏的鞭子越抽越快,抽的周圍人都有些目不暇接,日達木子只覺得那鐵鞭好似成了一條活著的蛇,在他面前盤旋飛舞,影子綽綽,他的刀揮過去,竟撲了個空,卻是額上挨了一鞭子,真鞭子在此。

  他狂怒著朝禾晏劈砍下去,那少年卻已繞到他身後,他這個動作,之前在對付瓦剌的時候也出現過,日達木子心中暗叫不好,但見那鐵鞭已經飛舞在眼前,如一副沉重的鐐鏈,即將套中他的脖頸。

  然後,再一勒,他的喉嚨就會斷掉,就會如瓦剌一般死去。

  千鈞一髮的時候,他高喊了一聲:「柯木智——」

  這似乎是他某個部下的名字,下一刻,演武場上,忽然響起一個女子的驚呼,竟是宋陶陶,被抓著她的羌人一把扔上了演武台。

  羌人身材健碩,力氣極大,宋陶陶不過是個纖瘦的小姑娘,猛地如貨物一般被拋上去,若是掉下去,縱然不死也是重傷。

  台下沒有人趕得及。

  禾晏手中的鞭子,在日達木子脖頸前打了個轉兒,飛向了宋陶陶,她的身子亦是朝宋陶陶撲去。

  鐵鞭捲住了宋陶陶的身體,禾晏飛身過去,將宋陶陶接到懷中,二人一同重重摔在地上,禾晏托著宋陶陶的身體,這一摔,便將腰間的傷口摔得更深,她冷不防「嘶」的一下出了聲。

  「大哥小心!」陡然間響起程鯉素的喊叫。

  「禾晏!」

  「阿禾哥!」

  四面八方傳來焦急地聲音,梁平的聲音淒厲至極,禾晏側頭一看,就見一線刀光朝自己撲來。

  她接著宋陶陶的時候,後背露出來,日達木子的彎刀凶狠落下,就要將她砍成兩段。

  禾晏一把將宋陶陶推開,被刀風掃的閉上了眼。

  她已經沒有動彈的力氣了。

  「去死吧!」

  「砰——」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也沒有血濺五步,有什麼東西將彎刀撞得翻倒,似乎有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禾晏慢慢睜開眼。

  熟悉的暗藍身影,袍角繡著銀線織成的銀鱗巨蟒,年輕男人站在她身前,身姿筆挺如松,冷靜令人安心。他手中的長劍還未出鞘,似冰雪般晶瑩剔透,流轉璀璨光彩。

  就是這麼一把窄而薄的飲秋劍,拂開了那把要人性命的屠刀。

  「都督……都督!是都督!」台下眾人訝然片刻,頓時沸騰起來。

  「都督回來了!」

  「舅舅!」

  肖玨……回來了嗎?

  禾晏望過去,已覺得視線都模糊,看不太清楚。

  肖玨將她一把從地上拉起來,禾晏沒了力氣,軟軟的倚在他身上,肖玨扶著她的腰,似是察覺到什麼,低頭一看。

  穿著黑衣勁裝的少年,看起來除了虛弱些,並沒有任何傷口,但此刻扶住禾晏腰間的手,卻摸到了一片濡濕。

  手上,都是血跡。

  他神情微頓,緩緩看向日達木子,話卻是對著禾晏說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譏諷:「怎麼每次遇到你,你都能把自己搞得如此淒慘。」

  「……」

  禾晏笑了一下,輕聲道:「可能是因為,我每次都知道,你會來救我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39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三章 醫者

  「肖懷瑾?」日達木子看著眼前人,目光陰晴不定。

  「飛奴。」

  飛奴出現在他身後,肖玨將禾晏交給他:「帶她們下去。」

  飛奴扶著禾晏,宋陶陶爬起來跟在身後,二人到了演武場台下。此刻周圍都是人,飛奴問禾晏:「可還撐得住?」

  禾晏點了點頭。

  「先坐,」飛奴將她扶到樹下靠著樹坐著,「大夫馬上到。」

  大夫?禾晏不解,涼州衛就只有一個醫女沈暮雪,此刻正被羌族的兵士虎視眈眈的盯著——美貌的女子在軍營中,向來都是惹人注目的。

  她抬眼看向台上。

  演武台上。

  「不是要找我切磋嗎?」肖玨漫不經心的抽劍,黑眸看向眼前人,微微勾唇道:「上吧。」

  日達木子問:「你就是肖懷瑾?」

  肖玨笑了一下:「如假包換。」

  世人皆知,大魏有兩大名將,封雲將軍肖懷瑾,飛鴻將軍禾如非。但正如禾晏從未跟南蠻人交過手一般,肖玨也從未和西羌人做過戰。威名都聽過,可真正的照面,還是頭一回。

  未曾見過肖玨的真實樣貌,而在此之前收到的消息又是肖玨去了漳台,從漳台到涼州,來去時間,他根本不可能回到這裡。

  但他手中的劍……並不像是普通劍。

  見他遲遲不動,肖玨揚眉:「怕了?」

  日達木子冷笑一聲:「裝模作樣!」提刀撲來。

  但見青年動也不動,手中劍寒徹驚秋,鋒銳不可擋,而他行動間如落花慵掃,直破彎刀,迅而猛,令人看的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日達木子剛剛同禾晏交手已然破了士氣,此刻更是應付不及,節節敗退,飲秋劍直刺入他胸前。

  「統領!」這是部下的驚呼。

  日達木子仰身後退,未被肖玨刺中前胸,卻被他破開鎧甲挑在劍尖拋下,一瞬間,他前胸已無鎧甲遮擋。

  「西羌勇士?」肖玨唇角微翹,嘲諷道:「不過如此。」

  日達木子怒火中燒,但方才交手已然看出,他自己並非肖玨的對手。涼州衛臥虎藏龍,方才的禾晏也是,一個新兵,竟有如此能耐,誰知道還會不會有其他人?演武場上的切磋已經沒有必要繼續進行下去了,此番賠了夫人又折兵,失去了兩名愛將,還被部下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眼下士氣已失,再多耽誤只會誤事,還是正事要緊。

  他側頭看向演舞台下,可是……為何還沒有動靜。

  年輕男人優雅的擦拭劍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在等什麼?在等五鹿河邊的伏兵捷報?」

  日達木子心中大震,緩緩抬頭。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肖玨輕笑,眸底一片漠然。

  「柯木智!」日達木子飛快後退,喊道:「糧倉!糧倉!」

  「沒有消息,」部下的聲音也帶著一絲張惶:「統領,他們還沒回來!」

  肖玨微微一怔。

  台下,有人笑起來。

  日達木子循著聲音一看,見方才差點害他栽了跟頭的罪魁禍首,那個叫禾晏的黑衣少年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她已經虛弱的聲音都很輕了,說話卻還是如此令人討厭,她道:「偷偷去別人糧倉放火這種行徑也太卑鄙了,所以早早的就有弓弩手在那邊準備,這位統領,你的部下回不來了。」

  竟早有準備?!

  日達木子陡然間意識到了不好,他早早的準備一齣,到了如今原以為可以滿意收網,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以為是他是螳螂,卻不知還有一隻黃雀。

  上當了!

  只怕肖玨去漳台是假的,涼州衛新兵不堪一擊也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們上當。這裡的內應,早就暴露了!

  「中計了!快走!」他沖台下眾人吼道:「河邊有伏兵!」

  伏兵?羌族兵士一頭霧水,河邊的伏兵不正是他們自己人的嗎?為的就是將涼州衛的新兵一網打盡。可這話的意思……

  「既然來了,」肖玨看向他:「就別走了。」

  日達木子咬牙,橫彎刀與身前,事已至此,他們西羌士氣不足,又身中圈套,唯一能做的,也無非就是背水一戰。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若是能逃出去,日後必有機會捲土重來!

  「勇士們!」他舉刀:「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身後的兵士紛紛舉刀,大肆屠殺起來,同涼州衛的新兵混戰在一處,有人暗中燃放信號,煙筒飛上去,在空中炸響。

  日達木子轉身,想要趁亂逃跑。

  他剛一回頭,便覺有人按住自己肩頭。

  「想跑?」年輕的都督這一刻,五官漂亮的令人驚豔,然而笑容漠然,「跑得了嗎?」

  就此交手。

  正在此時,又聽得前方突然傳來震天響聲,循聲一看,便見自五鹿河的方向,奔來一支軍隊,皆是黑甲黑裳,最前方的人騎馬,手持戰旗,寫著一個「南」字。

  「是南府兵!九旗營!」

  「南府兵來了!」

  禾晏的眼睛已經快要睜不開了,飛奴為了不讓她在混亂中被人傷到,扶著她往後撤,禾晏只能匆匆一瞥。

  源源不斷的南府兵自河邊而來,彷彿無窮無盡。

  救兵來了……她昏迷過去之前,望向肖玨的方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爭。

  日達木子不會傻到只率領一支千人的兵來挑釁涼州衛,不過是佔了離五鹿河最近的村寨,連夜水渡,在河邊處設下伏兵。若涼州衛的新兵抵擋不過,想要撤離,便如羊入虎口,將被一網打盡。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大概日達木子自己也沒想到,他與人在演武場「切磋」時,五鹿河邊的設伏也不太順利。原以為所有新兵都在演武場周圍了,竟不知為何,又有一支弓弩隊,藏在五鹿河邊的叢林裡,羌人一出現,便射出箭陣,羌人陣腳一亂,率先與這些新兵交上手。再然後,原本不該這個時候回來的肖玨突然出現,還帶回來了一萬南府兵的人。

  一萬南府兵,對戰一萬多的羌人,也不會贏的太過輕鬆。可若是再加上士氣高漲的涼州衛新兵,和所向披靡的九旗營,自然攻無不克。

  原以為勝券在握的局,頃刻間便被顛倒了勝負。

  日達木子周圍親信皆戰死,自知今日再難逃出生天,亦不願做俘虜任人宰割,便拿彎刀抹了脖子,自盡了。

  統領一死,群龍無首,剩下的羌人很快棄甲曳兵,抱頭鼠竄。

  比預料中結束的要快。

  涼州衛的演武場上,白月山下,馬道旁,五鹿河邊,儘是屍首。這一戰,涼州衛的新兵也損失不少,最慘烈的,大概是昨夜被人暗中殺害的巡邏哨兵。其次便是在五鹿河邊的那支弩手,羌人最先與他們交上的手。

  活著的,輕傷的兵士幫著打掃整理戰場,將同伴的屍體抬出來。重傷的,則被送到醫館,由沈暮雪和她的僕役診治。

  肖玨往外走,沈瀚跟在身後。

  「舅舅!」程鯉素被赤烏帶著,撲過來,驚魂未定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今日要死在這裡!」

  肖玨還沒來得及說話,程鯉素一眼看到了跟在肖玨身後的沈瀚,想到前些日子在沈瀚那裡吃的苦頭,如今長輩過來,立馬告狀,就道:「舅舅!你說說沈教頭,今日若不是禾大哥,那個叫什麼木頭的,早就在涼州衛大開殺戒了。禾大哥幫了我們,結果呢,前些日子還被沈教頭關進了地牢!也太委屈了!」

  「地牢?」肖玨看了沈瀚一眼:「怎麼回事?」

  沈瀚頭大如斗,答道:「……說來話長,當時情勢緊急,我也不敢確認禾晏身份。」

  「你們還冤枉他殺人!結果呢?結果你們把禾大哥抓起來了,把真正的凶手放出來了!我大哥今日不計前嫌救了你們,你們回頭都得給他道歉!」

  「夠了。」肖玨斥道:「赤烏,你帶程鯉素回去。」

  「哎?舅舅你去哪?」

  「我去換件衣服。」肖玨懶得理他,對沈瀚道:「你跟著我,我有事要問你。」

  他回來的匆忙,不眠不休的趕路,方才經歷一場惡戰,渾身上下都是血跡和灰塵。一回到屋便迅速沐浴換了件乾淨衣裳,才出門,迎面撞上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年歲與肖玨相仿,生的眉清目秀,又文質彬彬,臉上逢人掛著三分笑意,衣裳上繡著一隻戲水仙鶴,大冬天的,竟手持一把摺扇輕搖,也不嫌冷。

  見到肖玨,他笑道:「你受傷了?要不要給你看看?」

  肖玨抬手擋住他上前的動作:「不必,隔壁有個快死的,你看那一個。」

  「哦?」這年輕人看向隔壁的屋子,露出一個不太願意的表情,「我白衣聖手林雙鶴從來只醫治女子,你已經是個例外,咱們幾年未見,你一來就要我破了規矩,現在連你手下的兵也要看了?這樣我和那些街頭坐館大夫有何區別?」

  肖玨:「去不去?」

  林雙鶴「唰」的一下展開扇子,矜持道:「去就去。」

  一邊的沈瀚聞言,心中詫然,這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輕公子竟然是白衣聖手林雙鶴?林雙鶴給禾晏看病?如此說來,禾晏與肖玨的關係果真不一般,想到自己之前將禾晏關進地牢,沈瀚不由得一陣頭痛。

  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幾人一同去了禾晏屋子,屋子裡,宋陶陶正坐在床前給禾晏擦汗。禾晏到現在也沒醒,身下的褥子倒是被血染紅了,也不知傷到哪裡,宋陶陶有心想幫忙,卻到底不敢輕易下手,沈暮雪在醫館醫治重病傷員,亦是分不開身。這會兒見肖玨帶著一個年輕人過來,當即喜道:「肖二公子!」

  「大夫來了。」肖玨道:「你出去吧。」

  宋陶陶看向林雙鶴,怔了一刻,「林公子?」

  朔京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宋慈與林雙鶴的父親認識,兩人也曾見過面,算是舊識。

  「宋姑娘,好久不見。」林雙鶴搖搖摺扇:「我來給這位小兄弟瞧病。」

  「可你不是,不是……」宋陶陶遲疑道。

  「我的確只為女子瞧病,」林雙鶴嘆息,「只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也就破個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宋陶陶還想說什麼,肖玨對她道:「宋姑娘無事的話請先出去,以免耽誤大夫治病。」

  「……好。」小姑娘起身出了門,肖玨在她身後將門關上,宋陶陶望著被關上的門,突然反應過來。肖玨自己還不是在裡面,怎麼他在裡面就不是耽誤大夫治病了?

  哪有這樣的!

  屋裡,林雙鶴走到禾晏塌前,將自己的箱子放到小几上,一邊打開箱子一邊道:「這兄弟什麼來頭,竟能挨著你住?身手很不錯麼?瞧著是有些瘦弱了。」

  肖玨:「廢話少說。」

  林雙鶴不以為然:「你方才其實不必讓宋姑娘出去,看樣子,她很喜歡這位兄弟。就算在一邊看著,也不會礙事,你又何必將人趕走,讓人在門外心焦?」

  肖玨無言片刻:「你想多了,我讓她出去,是怕嚇到你。」

  「嚇到我?」林雙鶴奇道:「為何會嚇到我?又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他說著,就要伸手去剝禾晏的衣裳。

  肖玨按住他的手臂。

  林雙鶴抬起頭:「幹嘛?」

  「先把脈。」

  「他是外傷?把什麼脈!我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得先包紮傷口!」

  肖玨看他一眼:「我說了先把脈。」

  「肖懷瑾你現在怎麼回事?」林雙鶴一頭霧水,「連我怎麼行醫也要管了是嗎?」

  「把不把?」

  「把把把!」林雙鶴被肖玨的目光壓得沒了脾氣,只好伸手先給禾晏把脈。一摸脈象,他神情一變,起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又把了兩回。末了,看向肖玨:「她是……」

  肖玨挑眉:「沒錯。」

  林雙鶴彈起來:「肖玨!你竟然金屋藏嬌!」

  肖玨皺眉看向門外:「你這麼大聲,是怕知道的人不夠多?」

  「別人不知道啊,現在有誰知道?」林雙鶴低聲問。

  「就你我二人,飛奴。」

  「這妹妹可以呀,」林雙鶴慣來將所有的姑娘稱作「妹妹」,看向禾晏的目光已是不同,「我說呢,你怎麼會讓人住你隔壁,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倆什麼關係?咱們這麼久沒見面,你終於有喜歡的姑娘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弟妹是哪裡人?怎麼來涼州衛?定是為了你是不是?你也是,姑娘當然是要用疼的,把人弄到這麼荒山野嶺的地方受苦,你還是不是人?」

  肖玨忍無可忍:「說完了嗎?你再多說幾句,她就斷氣了。」

  「哪有這麼詛咒小姑娘的?」林雙鶴罵他:「你過來,幫我把她衣服脫下,找塊布蓋住其他地方,腰露出來就行。」

  肖玨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問:「你說什麼?」

  「來幫忙啊。雖然醫者跟前無父母,但若只是個尋常姑娘,我也不會在乎這麼多,可這是你的人,當然你來脫。否則日後有什麼不對,你對我心生嫌隙,找我麻煩怎麼辦?」

  「什麼我的人?」肖玨額上青筋跳動,「我與她毫無瓜葛。」

  「都住一起了什麼毫無瓜葛,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人家身份了,定然關係匪淺。你快點,我剛才摸她脈門,情況不大好,已經很虛弱了。」林雙鶴催促道:「我先用熱水給她清洗傷口。她傷口在腰上。」

  肖玨想到方才扶禾晏的時候,染上的一手血,深吸口氣,罷了,走到禾晏身邊,洗手後,慢慢解開禾晏衣裳。

  他側過頭,目光落在另一邊上,並不去看禾晏,縱然如此,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禾晏的身體。手下的肌膚細膩柔滑,和軍營裡的漢子們有著截然不同的觸感。也就在這時,他似乎才意識到,禾晏的確是個女子。

  這人平日裡活蹦亂跳,與涼州衛的眾人道弟稱兄,又性情爽朗,比男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久而久之,雖知道她是女子,卻還是拿她當男子對待。

  腦中又浮現起當日在涼州城的知縣府上,被發現女子身份的那個夜裡,飲秋剪碎了禾晏的衣裳,那一刻,才發現素日裡看上去剛毅無雙的身體,原來披著這樣瑩白的肌膚。

  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扯過旁邊的一張薄毯,將禾晏的半身包裹起來,手去解她的腰帶,甫一動手,便覺得意外。禾晏的腰帶,未免束的也太緊了些,是因為姑娘家愛美?看這人平日行徑,絕無可能。

  他將腰帶解開,瞬間便覺手心濡濕,禾晏身下的褥子被染紅大塊。林雙鶴也收起玩笑之意,伸手查探,一看便怔住,肅然道:「她身上帶著把刀。」

  肖玨:「什麼?」

  林雙鶴從箱子裡拿出細小的金鉗和銀針,用金鉗輕輕探了進去,塌上,禾晏昏迷中蹙起眉頭,似是被疼痛驚醒,但終究沒有醒來。

  小鉗小心翼翼的自她腰間的傷口夾出了一塊薄薄的刀片。

  肖玨眉心一跳。

  林雙鶴半是感慨半是佩服的道:「這位妹妹,還真是能撐啊!」

  肖玨看向丟進盤子裡的那隻刀片,薄而鋒利,她就一直帶著這麼個東西在演武台上?這是什麼時候就有的?是日達木子與她交手的時候刺中的,還是在那之前。倘若是在那之前的話,之前兩場,禾晏每與人交手一次,刀片進入的更深,猶如活生生割肉,只會疼痛難言。尋常男子尚且忍受不了,禾晏又是如何忍受下來的?這便罷了,肖玨還記得自己趕到的時候,那少年的臉上甚至還掛著笑意,一絲一毫不對都看不出,騙過了所有人。

  騙子慣會裝模作樣,但如果連她自己也要欺騙的話,未免有幾分可憐。

  「這姑娘什麼來頭?」林雙鶴一邊幫禾晏清洗傷口,一邊頭也不抬的問肖玨。

  「城門校尉的女兒。」

  「城門校尉?」林雙鶴手上動作一頓,「怎麼跑到這來了?為你來的?」

  「想多了,」肖玨嗤道:「建功立業。」

  「啥?」

  「她自己說的。」肖玨看向窗外。

  林雙鶴咀嚼了這句話半晌,也沒瞧出個意思,便道:「這姑娘實在是不得了,能忍常人不能忍,我行醫這麼多年,治過的女子無數,這樣的,還是頭一次遇見。」

  林雙鶴取出乾淨的白布,替上過藥的禾晏包紮。心中不是不感慨,他在朔京醫治的女子,多的數不清,什麼千奇百怪的病由都有。有認為自己額上胎記不好看,請他幫忙去掉的。也有打娘胎裡身體孱弱,要他開付方子調養身體的。有成親多年無子來求得子妙方的,也有不得夫君寵愛,請他調製一些養顏食譜滋潤美容的。

  能請得起他的人,大多是富貴人家的女子,於身體上,實在不曾吃過什麼苦頭。因此,見慣了人間富貴花,如此傷痕纍纍的狗尾巴草,也就顯得格外特別。

  「你與她是什麼關係?」他問。

  肖玨:「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你會這樣關照她?連我都被你拿來使喚。」林雙鶴「嘖嘖嘖」的搖頭,道:「罷了,你之後打算如何處置?」

  「處置?」

  「別以為姑娘家穿著你們新兵的衣服,就真是你的兵了。我瞧著也是好好一個清秀佳人,看看現在都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你總不能一直讓她就混在你們軍營當個新兵吧?不如把她送到沈暮雪那邊,給沈暮雪打個下手,既留在你身邊,也不必去那種危險的地方。這姑娘柔柔弱弱的,就該放在屋裡好好呵護,你倒好,辣手摧花,狠心驅燕……」

  「柔弱?」肖玨似被他的話逗笑,勾唇慢悠悠道:「我趕回之前,她剛砍了兩個西羌人的腦袋。」

  林雙鶴:「……」

  「我再來的晚一點,她就要砍第三個了。」

  林雙鶴包紮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才笑道:「……那還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哈哈,哈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0:49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四章 林雙鶴

  禾晏這一覺,睡得委實長了些。

  她甚至還做了一個夢,夢裡是她與日達木基交手,那統領暴虐凶殘,被她用劍指著頭,猛地抬起臉來,竟是一張禾如非的臉。

  禾晏手中的劍「鐺」的一下掉了下去。

  她睜開眼,目光所及是柔軟的帳子,身下的床褥溫暖,低頭看去,她躺在塌上,人好好的。

  禾晏還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正在演武場上,肖玨和日達木子交上了手,遠處援軍南府兵已至。眼下是個什麼情況,已經都結束了?

  她撐著身子慢慢坐起來,一動,便又牽扯到腰上的傷口,疼得她忍不住皺眉,頓了一會兒,才扶著床頭坐好。

  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她這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挨著肖玨的那間,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想叫人問問眼下是個什麼情況都不行。

  正想著,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人捧著藥走了進來,他關了門,端著藥走到了禾晏塌前,看見禾晏已經坐起來,便笑了:「醒了?看來恢復的不錯。」

  這是張陌生的臉,在涼州衛裡禾晏還是頭一次見,但看他穿的衣裳,絕不會是新兵。禾晏盯著他的臉,腦中空白了一剎那,突然回過神來,差點失口叫出對方的名字。

  好在她及時反應過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嚥下去。那人笑著看向她,道:「我叫林雙鶴,是大夫,也是肖懷瑾的朋友,你的傷,就是我給看的。」

  見禾晏只瞪著他不說話,林雙鶴想了想,又道:「你別誤會,衣裳不是我脫的,是肖懷瑾脫的,我只負責看病。咳……你的真實身份,我也知道了。」他壓低了聲音,湊近禾晏道:「妹妹,我真佩服你呀。」

  禾晏:「……」

  她艱難的對著林雙鶴頷首致謝:「多謝你。」

  「不客氣。」林雙鶴笑道,把藥遞給她:「喝了吧,已經涼的差不多了。」

  禾晏接過藥碗,慢慢的喝藥,心中難掩震驚。

  林雙鶴,林雙鶴居然來涼州衛了!

  對於林雙鶴,禾晏並不陌生。事實上,他也是禾晏的同窗。當年一起在賢昌館進學的少年中,禾晏覺得,她與林雙鶴,其實比與肖玨的關係更熟悉一點。

  原因無他,其實是因為,作為每次校驗與禾晏爭奪倒數第一位置的,十次有八次都是這位仁兄。

  是的,林雙鶴看起來長了一副聰明的臉,實際上對於文武科,也爛的一塌糊塗。他又與禾晏不同,禾晏是努力了還倒數第一,林雙鶴,壓根兒就沒努力過。他與肖玨關係很好,日日形影不離,功課就抄這位好友的,先生讓謄寫的字帖,則是出錢請人幫忙代寫。

  賢昌館的少年們,家境非富則貴,誰也不缺那幾個子兒,可奈何這位林雙鶴仁兄每次拿出來的,都是奇珍異寶,總有人眼饞。禾晏也曾沒忍住誘惑,幫林雙鶴抄了一宿的書,得了一塊玉蟈蟈。

  林雙鶴極有錢。

  林家世代行醫,祖輩就在宮中太醫院做事,如今林雙鶴的祖父林清潭就是太醫署的太醫令,林清潭的小兒子,林牧為太醫師,對女子醫科極為出眾,深得宮中貴妃喜愛。林牧還喜愛研製一些美容秘方,討好了太后皇后貴妃,時不時便得賞賜。這些賞賜回頭就給了林雙鶴。

  林牧只有林雙鶴一個兒子,寵愛至極。林雙鶴也就仗著家裡有錢,在賢昌館裡混日子。

  大抵林家對林雙鶴要求也不高,從未想過要林雙鶴文武出眾去入仕什麼的,對他的功課也並不在意,只要不丟人丟到家門前就行。家裡無甚負壓,要應付的,也只有賢昌館的先生,是以林雙鶴的求學生涯,每一日都充滿了招貓逗狗的輕鬆與愜意。

  紈褲子弟林雙鶴自己墮落也就算了,看見禾晏這般努力,還覺得很不理解,曾在禾晏忙著背書的時候湊到禾晏跟前問:「禾兄啊,你說你,日日這般努力,還老是拿倒數第一,又有什麼意思呢?」

  禾晏不理他,繼續吭哧吭哧背書,林雙鶴討了個沒趣兒,自個兒走了。

  過了幾日,禾晏校驗從倒數第一變成倒數第二時,他又來找禾晏,問道:「禾兄,打個商量,這次校驗,你能不能還是考倒數第一,容我拿倒數第二。」

  禾晏:「……為何?」

  「先生在我祖父面前告狀,祖父罵了我父親一頓,我父親令我下次校驗必須進步,否則便要斷我財源。我如今是倒數第一,只要你考倒數第一,我不就進步了嗎?」

  禾晏:「……」

  「禾兄,求求你了。」這少年懇求道:「你若是幫我這回,我將淑妃娘娘賞的那隻鳳頭金釵送給你。」

  「不要,」禾晏拒絕,「我又不是女子,要金釵做什麼?」

  「你可以送給你的母親呀!」林雙鶴搖搖扇子,繼續與他打商量,「或者你喜歡什麼告訴我,我送給你,只要你幫我這一回。」

  「抱歉,」小禾晏搖頭:「我實在愛莫能助,林兄何不找懷、懷瑾兄幫你溫習功課,他課業這樣好,只要為你指點一二,你必然能進步。」

  林雙鶴聞言,大大的翻了個白眼:「你饒了我吧,誰要他指點,他成日只顧睡覺,又沒什麼耐心,要他指點,還不若我自己鑽研。」說罷,又嘆了口氣,「世上怎麼會有成日睡覺還考第一的人呢?是妖怪吧!」

  禾晏看了一眼正伏在課桌上睡覺的肖玨,對林雙鶴的話深以為然。

  老天爺一定是肖玨親爹,才這般厚愛於他。

  林雙鶴垂頭喪氣,十分可憐,禾晏瞧著瞧著,動了幾分惻隱之心。就對他道:「其實,你也不必灰心,我每日都要溫習功課,你若是不嫌棄,可與我一道。我整理的功課,你可以拿過去看。沒關係的。」說罷,又有幾分不安,「不過,我整理的也不太好……」

  林雙鶴瞅著她,瞅得禾晏心裡發毛,這少年才一合扇子:「好吧!」

  「什麼?」

  「與你一道溫習就一道溫習,我也來試試,頭懸樑錐刺股是個什麼感覺。」

  其實林雙鶴在賢昌館裡的人緣,比禾晏要好得多。他不戴面具,不搞特立獨行,人生的風度翩翩,又出手闊綽,沒有架子,處事圓滑,動不動請大夥兒吃好吃的,再者誰家少年沒個母親姐妹,要有個頭疼腦熱,還得央求林太醫幫忙醫看。加之他祖父在宮中與貴人們交好,誰也不敢得罪。因此林雙鶴在少年們中,人人都喜歡他。

  不過,喜歡是一回事,與他溫習功課又是一回事了。按理說林雙鶴想要求人幫忙,願意幫忙的人多不勝數。可他底子實在太差,賢昌館的少年們又多是天資優越,實在沒那個耐心和時間陪他從頭一點點溫習起。一來二去,就無人肯來接這個苦差事。

  而禾晏就不一樣了,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好到哪裡去。

  於是禾晏在下一次校驗之前,便與林雙鶴整日在一起溫習功課。

  林雙鶴的武科不行,也就直接放棄了,與禾晏溫習,也多溫習的是文類。不管別人怎麼說,倒還像模像樣的。傍晚下了學,眾人都去吃飯了,兩人還坐在學堂裡,互相誦背。

  不過這種誦背,一般都是林雙鶴歪坐著拿著書看,禾晏抑揚頓挫的背。

  她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定;定而能後靜;靜而能後安……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先……」

  背到這裡,忘記後面講什麼了,禾晏看向林雙鶴。

  林雙鶴也不給她提醒,一邊吃乾果一邊故意逗她:「先什麼?」

  禾晏憋得臉頰通紅,死活想不起來接下來是什麼。

  偏林雙鶴還在催她:「先什麼?快說呀。」

  「先下後上!」禾晏胡亂編了個。

  「咳咳咳——」身後有人喝茶被嗆住了,兩人回頭一看,暗處裡的桌前,肖玨懶洋洋的撐起了身子。

  「懷瑾,你還沒走哇?」林雙鶴詫然,「我還以為你早就走了。」

  少年從桌前站起,他大概是剛睡醒,尚且有些惺忪,走到禾晏二人跟前,隨口問林雙鶴:「你在做什麼?」

  「我在溫習功課啊!」林雙鶴攬住禾晏的肩,彷彿很熟稔似的道:「我決定與禾兄一同進步。」

  「溫習功課?」他問。

  「對,禾兄整理的手記也給我看。禾兄真的很大方。」林雙鶴道。

  肖玨看了禾晏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手記,禾晏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已經翻了起來。上頭都是禾晏平日裡將先生課堂上講的,私下裡總結的小記。肖玨拿的那本,應當是算經。

  他個子很高,禾晏只得仰著頭看他,少年隨手翻了一頁,目光一頓,嘴角抽了抽。

  禾晏有些緊張。

  片刻後,肖玨將手記放回桌子,面無表情道:「一頁五題,你寫錯三題。」

  禾晏:「啊?」

  林雙鶴也不知所措。

  肖玨掃了一眼他們二人,勾了勾唇,語氣不無嘲諷:「一同進步?」

  林雙鶴:「.…..」

  他轉身走了,面具下,禾晏面紅耳赤。

  那一次校驗最後是什麼結果,禾晏還清楚地記得,她與林雙鶴並列倒數第一,也不知最後林雙鶴回去是如何交差的,這究竟是算進步了還算沒有進步,誰也不知道。

  如今多年已過,她沒料到再遇到林雙鶴,竟是這樣的場景。在遠隔朔京千里之外的涼州衛,不是書聲陣陣的學堂,而是剛剛經歷了廝殺的戰場。他們也不再是一起溫習功課的倒霉同窗,一個是新兵,一個是大夫,命運何其玄妙。

  禾晏將藥碗裡的藥喝光,將碗放在一邊,打量起面前的人來。

  比起多年前,林雙鶴的眉眼長開了許多,少了幾分少年時候的稚嫩,看起來更沉穩了些。不說話的時候,就是翩翩公子,不過一開口,就儀態全崩,他湊近禾晏,笑道:「妹妹,你老實跟我說,你來涼州衛,是不是為了肖懷瑾?」

  禾晏:「什麼?」

  「你喜歡他?所以追來涼州衛?」他佩服道:「勇氣可嘉。」

  禾晏無言片刻,解釋道:「並非如此,實在是我在京城遇到些事,待不下去,走投無路,才投了軍。」

  肖玨與林雙鶴關係一向很好,既然林雙鶴知道了自己女子身份,想來這些事情,肖玨也對林雙鶴提起過。

  「那他為何會發現你的女子身份?」林雙鶴不信:「你們關係,我看也並不普通。」

  「發現我身份,是因為肖都督神通廣大,對我多有懷疑,令人去京中查驗我的身份得知。林大夫,」禾晏耐著性子與他交談,「我能否請求你一件事?」

  林雙鶴正色:「請說。」

  「在涼州衛裡,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妹妹』?這裡人多嘴雜,我的身份一旦暴露,也會給都督招來麻煩。平日裡,叫我『禾兄』就可以。」

  「妹……禾兄,這是小事,當然可以。」林雙鶴看著她,搖頭嘆息:「你一個清秀佳人,不好好待在屋裡,怎麼跑到這地方來受苦,多讓人心疼啊。」

  禾晏:「……」

  又來了,說起來,林雙鶴在這件事上,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同肖玨不一樣,肖玨年少的時候,愛慕他的姑娘可以從城東排到城西,不過也沒見他多看誰一眼。林雙鶴則是另一個極端,只要是個姑娘,不對,只要是雌性,不管是人還是動物,他都能回報以十二萬分的耐心與柔情。

  他叫姑娘,也不好好的叫,統統都是「妹妹」,親暱又婉轉,彷彿他們家真有這樣多的兄弟姐妹。而少年時,又有許多姑娘打著肖玨的主意接近林雙鶴,林雙鶴不像肖玨這樣不近人情,友善又親切,並不為這種事而生氣,反而很樂意跑腿。今日幫著這位妹妹送個花箋,明日幫著那位妹妹端盤點心。他本來就生的不錯,一來二去,有一些原本打著接近肖玨主意的姑娘,也芳心另投,落在了林雙鶴身上。

  當然,林雙鶴也極有原則,不管喜歡他的還是不喜歡他的,統統都是「妹妹」。

  他少年時代叫禾晏「禾兄」,叫的正氣凜然,中氣十足,如今換了個溫柔語調,親切的喚自己「妹妹」,實在叫禾晏難以忍受,登時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之前身上舊傷未癒,又添新傷,尤其是那把刀片,插得很深,我替你醫治,但也不是一日兩日就好的了的。這些日子,你需要臥床靜養,日訓什麼的都別做了。」林雙鶴看著她,「至於疤痕,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我們林家在祛疤生肌上慣有妙方,雖不能恢復到從前模樣,但也可恢復七八成,不至於過分刺眼。」

  禾晏頷首:「多謝林大夫。」

  「不必感謝,你是我醫治過這麼多女子中,傷情最重,最能耐疼的一位,也算是讓我開了眼界,又是懷瑾的朋友,日後也可當我是朋友,若有難處,只管告訴我就是。」

  說到此處,禾晏想起了什麼,就問:「林大夫……都督在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

  「他在外面,你等一下。」林雙鶴站起身,打開門,對院子裡的人道:「肖懷瑾,禾晏找你。」

  肖玨正和沈瀚說話,聞言點頭,示意知道了。片刻後沈瀚離開,他走了過來,林雙鶴門口等著他,等他進來,就要跟進去。

  肖玨停下腳步,看著他。

  林雙鶴莫名其妙:「幹什麼?」

  「你在外面等。」

  「為什麼?」林雙鶴道:「有什麼事是我不能聽的嗎?」

  肖玨掃他一眼,淡道:「軍中機密。」當著林雙鶴的面把門關上了。

  禾晏:「……」

  好吧,林雙鶴在這裡的話,確實有些話不方便讓他知道。縱然是同窗,但如今涼州衛這個局面,連她都變得驚弓之鳥了。

  肖玨走了過來。

  禾晏抬眼看他,其實也就半月不見,但彷彿已經過了許久。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懶倦,彷彿不久前並未存在過一場廝殺。仍舊衣衫潔淨,澶如秋水。

  禾晏怔了怔,回過神,才道:「都督,雷候在地牢裡。」

  「我知道。」他在塌前的椅子上坐下,看向禾晏,漫不經心道:「已經讓人守著了。」

  禾晏鬆了口氣,既然讓人守著,便不怕雷候會中途自盡,肖玨應當比她更清楚這一點。

  事實上,自從當初在爭旗一事上,同雷候交過手時,禾晏就隱隱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那感覺很輕微,她也想不明白,直到被關進地牢。禾晏確定涼州衛裡有與胡元中接應的內奸,將認識的人一遍遍梳理,疑點又重新回到了雷候身上。

  雷候有些奇怪。

  她爭旗時候與雷候交過手,雷候在那時候用的是劍,禾晏記得很清楚,他用劍的時候,是左手。這也沒什麼,他可能是個左撇子,習慣用左手。但後來雷候進了前鋒營,出於觀摩的心思,禾晏也曾去看過前鋒營訓練,那時候雷候用的槍,卻是用右手。

  若是左撇子,沒必要刻意用右手,除非他是想刻意掩飾什麼。禾晏想著想著,便覺得當時爭旗時候雷候用劍的時候,總覺得有幾分別扭,看起來,他更像是習慣用刀。用刀法舞劍,到底不那麼自然。

  那一日將她引去山上的蒙面人,亦是如此。

  後來日達木子率兵前來,雷候想到地牢滅口,反被禾晏制服。禾晏也想明白了,若是雷候與羌人有關聯,他用刀的話,多半是用彎刀。也許怕被人發現痕跡,一開始用劍,但禾晏心思敏感,雷候或許感到這樣不安全,索性用右手,更加難以循出痕跡。

  不過……禾晏還有疑惑的事。

  她問:「都督,你去漳台,這麼快就回來了嗎?」

  就算漳台那頭一切順利,一來一去,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回來了。何況,他還帶回來了南府兵。

  「我沒去漳台。」肖玨道。

  禾晏看向他。

  「漳台的求救消息是假的。」他開口,「我去了慶南,帶了一部分南府兵過來。」

  禾晏沉默。

  這一點,在她開始懷疑胡元中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大概是個局,為的就是引開肖玨,肖玨不在,再讓日達木子帶領羌人對戰涼州衛的新兵。才練了半年的新兵哪裡是羌人對手,此仗難勝。

  但日達木子做夢也沒想到,肖玨根本沒去漳台。

  禾晏問:「那麼雷候也是你故意放進前鋒營的?你早就懷疑他了?」

  肖玨勾唇:「是。」

  禾晏暗暗心驚。

  在爭旗上,明明她才是奪走全部二十面旗幟的人,但肖玨偏偏點了她的手下敗將雷候去了前鋒營。禾晏怎麼也想不明白,如今,所有的事情到眼前都豁然開朗。只怕那個時候肖玨就已經懷疑雷候的內奸身份,刻意做了這麼一場引蛇出洞的好戲。

  她竟沒發現。

  這一場局,布的比他們所有人都要早。日達木子怎會料到,從一開始,就踏入坑中,再難回頭。

  「都督,你好厲害。」禾晏誠心誠意的道。雖同為將領,但肖玨有些本事,還是不得不讓人佩服。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及你厲害。」

  禾晏:「我?」

  他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向禾晏:「問完了嗎?問完了的話,該我了。」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禾晏不明所以,只道:「什麼意思?」

  他笑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個什麼東西扔到禾晏面前,禾晏動作一頓,拿起來一看。

  那是一張折成兩半的紙,上面粗粗畫了地圖和文字,仔細一看,正是涼州衛四面的地圖和文字。

  她被關在地牢的夜裡,宋陶陶來探望她,禾晏請求她幫忙辦一件事。就是將此事交到沈瀚的手中。那時候禾晏並不知道沈瀚看了此物會作何動作,但當時情勢危急,也顧不了那麼多。禾晏是報了最壞的打算,倘若她真的出不去,或是沒辦法阻攔事情的發展,這張紙,就是最後的底牌。

  現在,底牌到了肖玨手中。

  「禾大小姐,」他歪頭,似笑非笑的看著禾晏,聲音淡淡,「解釋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1:00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五章 無情之人

  解釋?這要如何解釋?

  當時的情勢危急,禾晏被關進地牢裡,猜測這個時間,十有八九對方就會動手了。便托宋陶陶尋了紙筆,寫了一封信給沈瀚。

  信上畫上了涼州衛的地圖,禾晏都在涼州衛待了大半年,地圖畫的也細緻。她猜測對方會從五鹿河水渡而來。建議沈瀚派數百至一千弓弩手藏於五鹿河往涼州衛所的密林深處,一旦對方的人馬渡水上岸,往涼州衛來,就會身中埋伏。

  「當時我被人誣陷殺人,送進地牢中。」禾晏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雖然旁人不信我,但我總覺得,對方所圖不小。都督你又不在,真要有個萬一,涼州衛就危險了。所以我便畫了這麼一張圖,讓宋姑娘替我交給沈教頭。不過,當時我並不確定,沈教頭會按我說的這麼做。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沈瀚雖然嘴巴上抵死不信,事關涼州衛,卻終究是謹慎了一回。讓人按禾晏所說的,埋伏在密林深處。是以日達木子的人馬往演武場這頭過來時,才會中了埋伏,在岸邊處就已經處於下風,士氣被擊。

  肖玨抬了抬眼:「為何是岸邊?」

  「小敵困之。捉賊必關門,非恐其逸也,恐其逸而為他人所得也。」

  他笑了一聲,「兵法學得不錯,糧倉又是怎麼回事?」

  「涼州衛所後面是白月山,靠著五鹿河,一條道是都督你們出去的道,再往前是進城的道。我猜測對方所圖不小,一個涼州衛所未必夠。倘若將我們代入對方的位置,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燒糧倉,涼州衛的新兵們沒了補給,堅持不了多久。要麼困死在這裡,要麼進城,一旦開城門,敵軍入城,涼州城就守不住了。所以我在信中告訴沈教頭,令人藏在暗處守著糧倉,阻止有人來放火。」

  事實上是,日達木子的確也派人來放火了,只是被早有準備的涼州新兵拿下。

  「你猜的很準。」肖玨慢悠悠的開口,身子前傾,靠近她,盯著她的眼睛,「算無遺策啊小姑娘。」

  他瞳眸深幽,清若秋水,禾晏看的有點不自在,這話她也沒法接。她為何能算無遺策,實在是因為,她對羌人上來就燒糧倉的行徑已經領教過無數回。只要確定了對方是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他們下一步大概會作甚。

  但這話她不能對肖玨說。

  「你懂得很多嘛,你爹在家都教你兵法?」他勾唇問道。

  禾晏心知這人已經起了疑心,索性胡謅一氣:「那倒沒有。都是我自己學的,都督難道不覺得我是天生的將才?」

  他冷笑一聲:「騙子又在騙人了是嗎?」

  「都督總懷疑我是騙子,好歹也要拿出證據。」禾晏膽子大了些,「你懷疑雷候,就把雷候放進前鋒營,終於讓雷候露出馬腳。你懷疑我有問題,就將我放在身邊,我與都督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按理說我要是真有不對,都督會更容易發現。可到現在除了我是女子這件事,什麼都沒發生,都督這麼說,就有些太不講道理了。」

  肖玨被她氣笑了:「我不講道理?」

  「都督將我放在身邊這麼久,除了發現我的忠心、機敏、勇敢、智慧,還發現了什麼?什麼都沒有。」禾晏兩手一攤,「為人將者,當賞罰分明。我此番也算解了涼州衛的危機,立了一功,都督難道不該獎勵我嗎?」

  「獎勵?」他緩緩反問:「你想要什麼獎勵?」

  禾晏將身子坐直了些,也湊近了他一點,雙眼放光的盯著他道:「我可以去九旗營嗎?」

  「不可以。」

  禾晏:「為什麼?」

  「九旗營不收滿嘴謊話的騙子。」他不鹹不淡的回答。

  「我沒有騙人!」

  「禾大小姐,」他漂亮的眸子盯著她,突然彎了彎唇,「雖然不知道你隱瞞了什麼,但是,」頓了頓,他才道:「總有一日,你的秘密會被揭開。」

  禾晏心中一跳,竟忘了回答。

  他站起身,往外走,禾晏急忙道:「那、那胡元中呢?」

  肖玨步子未停,拋下一句「死了」,出了門。

  禾晏一怔,死了?

  ……

  肖玨出去的時候,林雙鶴已經不見了。只有飛奴守在外面,肖玨問:「林雙鶴去哪了?」

  「林大夫說去沈姑娘那邊幫忙配點藥。」飛奴答道,「涼州衛戰死的新兵已經安頓好了。」

  戰死的新兵,將會被掩埋在白月山腳下,這些年輕的生命,還沒來得及經歷一場真正的廝殺,就被屠戮在暗處的刀下。

  肖玨捏了捏額心。

  接到漳台的消息後,他即刻動身前往漳台,只是出發至中途,便察覺其中不對。他暗中聯繫九旗營的營長,得知漳台確實所受烏託人騷擾,但也並未有信中說的那般嚴重。中途便調轉馬頭,將駐守在慶南的南府兵撥了一部分過來。

  對方定是衝著涼州衛而來,或者說,衝著他而來。

  如今他剛接手涼州衛,若涼州衛在肖玨手中出了岔子,陛下必然有合理的理由收回兵權,朝中那些對他不滿的大臣即可落井下石,他這個指揮使,也不能做的長久。

  「那些西羌人……」

  「不是西羌人,」肖玨打斷飛奴的話:「是烏託人。」

  飛奴怔住。

  「除了日達木子和他的親信是羌人,其他都是烏託人。」

  飛奴問:「借刀殺人?」

  「是殺我。」他輕笑一聲,轉過身道:「讓沈瀚和所有教頭到我房間來。」

  ……

  禾晏在肖玨走後,又休息了一會兒,宋陶陶、程鯉素和沈暮雪來了。

  倆孩子各自提了一大籃食物,因著羌人剛剛來過,涼州衛封鎖戒備森嚴,都不能進城,因此,也就沒有酒樓裡的好飯菜。但也有魚湯蒸肉什麼的,宋陶陶跑到禾晏塌前,問她:「你可有好些了?」

  「還不錯。」禾晏笑道:「之前拜託你找沈教頭幫忙的事,多謝了。」

  小姑娘難得有了一絲羞赧,忸怩了一會兒:「也沒什麼,你當時都在牢裡了。而且……你也救過我,咱們扯平了。」

  「我大哥什麼時候救過你?」程鯉素尚且不知道宋陶陶在涼州城裡曾被孫凌擄走之事,一臉狐疑的問。

  「這是秘密,幹嘛告訴你?」對待程鯉素,宋陶陶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那是我大哥!我當然有權利知道,你憑什麼瞞著我?」

  眼見著這兩人又要吵起來,沈暮雪無奈搖頭,只對禾晏道:「禾小哥,之前是我錯怪你了。」

  她說的是胡元中的事。

  「無事,」禾晏道:「他們連教頭們都瞞過去了,瞞住你很正常。而且沈姑娘當時救人心切,不可能想那麼多。對了,」她想到了什麼,「我聽肖都督說,胡元中死了?」

  沈暮雪點頭:「那個胡元中,在日達木子出現的時候,曾想擄走我,後來都督趕回來,都督的護衛與他交手,這人死在護衛手下。」

  「早知道他要死,何必費心把他救回來,浪費藥材。」程鯉素嘟囔了一句。

  禾晏心道,那胡元中果真看中了沈暮雪的美貌,賊心不死,兩軍對戰,居然還想趁亂擄人,其心可誅。

  「禾小哥,」沈暮雪看著她,認真的詢問:「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當時,為何會懷疑胡元中有問題呢?」

  而且一懷疑一個準。畢竟當時胡元中在涼州衛裡安分守己,縱然小麥他們得了禾晏的囑咐,日日盯著胡元中,也沒瞧出胡元中有什麼不對。

  禾晏不能說是因為胡元中手上的疹子,顯得她對羌人很熟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張寫著情詩的紙。」

  「紙?」沈暮雪一愣:「胡元中亡妻留給他的遺物?」

  「不錯。」禾晏道:「你們都為他的深情所感動,可這樣一個深情的人,絕不會用那樣的目光看著你。」

  「哪樣的目光?」沈暮雪莫名其妙。

  禾晏撓了撓頭:「就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目光。」

  她想,沈暮雪到底是個姑娘,臉皮薄,若說成「垂涎三尺」,難免令她難堪。不如換個委婉的說法。

  但這沈姑娘居然也不是普通姑娘,聞言並未害羞,只是奇道:「你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我?」這問話就有些為難禾晏了,她道:「我一直注意著沈姑娘啊。」

  沈暮雪蹙眉,一邊的宋陶陶見勢不好,忙上前擋住禾晏看沈暮雪的目光,若無其事的端起旁邊的水杯遞給禾晏:「禾大哥,喝水。」

  禾晏:「……謝謝。」

  正說著,外頭響起人的笑聲,回頭一看,卻是林雙鶴去而復返。他大冬天的搖著摺扇,翩翩走近,掛著斯文笑意:「我說怎麼這麼熱鬧,原來都在這兒待著。」

  「林叔叔。」程鯉素喊道

  林雙鶴與肖玨年紀相仿,程鯉素和林雙鶴差的也不大,卻因為叫肖玨「舅舅」,便也隨著叫林雙鶴「叔叔」。不過林雙鶴大約不太滿意這個稱呼,笑容哽了一下,不如方才流暢。

  沈暮雪起身:「林公子。」

  「沈姑娘,我剛從醫館過來,有幾個新兵醒了,正叫傷口疼,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暮雪一怔:「是麼?」隨即看向禾晏:「禾小哥,我去醫館看看,你現在可有什麼不適?」

  「沒有沒有。」不等禾晏回答,宋陶陶先開口了,她如臨大敵的看了一眼沈暮雪,「要有什麼,林公子在這,會給他看的。」

  「林叔叔不是只醫治女子嗎?」程鯉素奇道。

  「咳,」林雙鶴一合扇子:「偶爾也可破例。」

  「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沈暮雪對著眾人欠了欠身,轉身出了屋。

  宋陶陶鬆了口氣。

  禾晏:「……」

  她有些頭疼,不知怎麼才好,林雙鶴是個人精,大抵瞧出了她的為難,就對宋陶陶和程鯉素道:「我現在要再為你們的禾大哥看看傷口,看完了之後,她須得休息,你們兩個,最好不要在此打擾。」

  「又休息?」程鯉素問:「我們才剛見著他,這還不到一盞茶功夫。我還有話想跟禾大哥說。」

  「那也要等你禾大哥好了才能說,」林雙鶴扶著他的肩膀,把他往門外推,「難道你想看著他纏綿病榻,一病不起?」

  宋陶陶回頭看了禾晏一眼,禾晏作勢無力扶額,她咬了咬唇,便拉著程鯉素往外走:「既然如此,就不要打擾他了,讓他多休息,我們明日再來。」

  程鯉素道:「說話就說話,你拉我幹什麼?」

  宋陶陶:「你以為我很想碰你麼?」

  兩個小孩兒吵吵嚷嚷的遠去了,林雙鶴關上門。

  禾晏這才吁了口氣,林雙鶴還真不錯,這麼多年過去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一流,怪不得以前在賢昌館的時候,人緣極高。如此能想人所想急人所急,禾晏也忍不住在心底感激了他一把。

  「妹妹,你可真厲害,」林雙鶴搖著扇子笑盈盈走過來,道:「都這份上了,還能讓姑娘為你爭風吃醋,了不起!」

  禾晏無力的開口:「過獎。」

  宋陶陶小姑娘的心思,她又不是傻子,當然看的明白。不過小姑娘的心思,千變萬化,想來過段日子就好了。

  「林大夫過來,可是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林雙鶴嘆氣:「涼州衛裡,現在到處都是還沒除盡的血。那些羌人的死屍堆著,我看著頭疼。你別看我雖是大夫,可平日裡不喜見血腥,煩的厲害,來你這躲躲。」

  林雙鶴也是養尊處優的少爺,涼州衛的苦寒天氣想來不適應的很。她這屋子是借著程鯉素的,寬敞又舒適,許是因為受傷,還給燃足了炭火,溫暖極了。比起來,是比外面要適合躲懶些。

  「你怎麼不去找肖都督?」禾晏問:「他的屋子比我這邊要舒服得多。」

  「我也想啊,」林雙鶴聳了聳肩:「我剛過來的時候碰上他了,他帶著人正要去地牢,可能有事吧。等回來我再找他。」

  「地牢?」禾晏怔住。

  「怎麼?你想去?」

  地牢裡也就雷候一個人,肖玨去地牢,應當是為了審問雷候,她之前與雷候交過手,許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禾晏就道:「我想去,林公子可以幫忙嗎?」

  「本來是不可以的。」林雙鶴矜持的搖了搖扇子,「但因為是美麗的姑娘提出來的請求,就可以了。」他站起身,「走吧,我給你拿跟棍子扶著。」

  ……

  地牢門口,肖玨和沈瀚一眾人正往裡走。

  門口的守衛增加了一倍,裡頭還有人看著,為的就是怕雷候在牢中自盡。風帶起了肖玨的氅衣,他邊走邊道:「杜茂呢?」

  「聽您的吩咐,讓人給關起來了。」沈瀚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但關於雷候的事,他可能真的不知情。」

  「在我這裡,沒有可能。規矩就是規矩。」青年神情漠然,「錯了就要受罰。」

  沈瀚也不敢說話了。

  地牢裡的守衛見著肖玨,紛紛讓路,肖玨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遞給飛奴,看向牢房裡的人。

  禾晏與雷候交手的時候,給雷候餵了蒙汗藥,又用宋陶陶的腰帶將他捆起來。以至於後來肖玨的人帶到的時候,雷候還未醒來。

  但此刻的雷候,比起與禾晏交手時候的雷候,就要慘多了。他的手腳全部被木枷扣著,動彈不得,連脖子也不能動,渾身都沒有力氣,更無法做到咬舌自盡。一旦失去了主宰自己生死的機會,他就跟棧板上的魚一樣,只能任人宰割。

  「把門打開。」肖玨道。

  守衛起身將門打開了。

  縱然將門打開,雷候現在除了動動嘴巴,全身哪裡都動不了。他看向眼前人。年輕男子的眉眼等燈火下漂亮的不可思議,然而看向他的目光,冷如寒潭。

  「不必白費力氣。」雷候擠出一個笑容,「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守衛將椅子搬過來,肖玨在椅子上坐下。他垂著眼睛看向雷候,聲音平靜:「幾個月前,白月山上爭旗,你敗於禾晏手下,但我還是點了你進前鋒營,你知道為什麼嗎?」

  雷候笑容僵住,不可置信的盯著肖玨。

  肖玨揚眉:「猜到了?」

  「你是故意的?」一瞬間,雷候的嗓子沙啞至極。

  「一個新兵,日訓時候不聲不響,爭旗時候一鳴驚人。是什麼,天才?」肖玨嘲道:「你是這種天才嗎?」

  雷候說不出話來。

  他處心積慮,挖空心思進入涼州衛,一步一步想方設法,生怕露陷,就算到了如今這一步,還懷揣著自己不懼犧牲的無畏,但肖玨只一句話,就將他的防線擊潰。

  人家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如跳樑小丑,被人牽著鼻子走,還沾沾自喜。

  「那又如何?」雷候強撐著道:「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有價值。就算給你心裡添一根刺也好。」

  「我點你進前鋒營的時候,做了一件事。」肖玨漫不經心的揮手,飛奴屈身,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肖玨,是一個香囊和一個長命鎖,肖玨將香囊扔到雷候面前,將長命鎖繞於指尖,似笑非笑的看著雷候:「看看,還認識麼?」

  雷候如遭雷擊。

  香囊的刺繡很熟悉,是出自他妻子之手,那長命鎖,是雷候出發前親自令工匠打好,戴到兒子身上。

  「肖懷瑾,」他咬著牙道:「禍不及妻兒……」

  「妻兒?」肖玨把玩著手中的長命鎖,譏諷道:「你來做這件事的時候,還記得自己有妻兒麼?」

  雷候咬著牙不說話。

  「你做這件事,就是將你妻兒的命拴在身上。成了,一起活,輸了,你憑什麼以為,只有你一人付出代價?」

  「肖懷瑾!」雷候高聲道,他想掙扎,可被木枷扣著,也是無能為力。此刻紅著眼眶,目呲欲裂,叫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年輕的都督看向他,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你知道的,都可以說一說。」

  「不可能!」雷候道。

  「好一條忠心耿耿的狗。」肖玨將長命鎖放於眼前,仔細觀察,邊漠然道:「你猜你死了,你妻兒死了,你為之效命的那位主子,會不會替你報仇?」

  「事情是我一個人做的。」雷候絕望的哀求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你放過他們,你放過他們好不好?你要怎麼處置我都沒關係,殺了我也沒關係,求你了……」

  「你來之前,應當想過這個後果。」肖玨道:「做死士的,怎麼可能心存僥倖。或者,你該將她們藏得更深一點。」

  雷候委頓在地。

  大魏的這位少年殺將,心硬如鐵,再如何卑微的祈求,都不可能換來他的心軟。他是沒有感情的怪物,心狠手辣,如泥塑木雕,對待生母生父尚且如此,怎麼可能指望他有感情?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無力地問。但他知道,他狠不過肖玨,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對自己妻兒的性命視若無睹。

  可若是說了,他的主子亦會報復。這本就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成則活命,敗則黃泉。

  這一刻,雷候後悔了。

  「我說過了,將你知道的都說說。」肖玨慢悠悠道,「我時間多的很,不著急,你可以一件件說完。」

  「我若是不說呢?」

  青年把玩長命鎖的動作一頓,下一刻,輕微的「咯吱」一聲,長命鎖在她手中碎成齏粉。他竟生生將那隻長命鎖捏碎了。

  「你可以試試,」他語氣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只道:「我保證,下一次送來的,不會只是這兩樣死物。」

  雷候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神情一片慘然。他看著肖玨,冷笑著一字一頓道:「不愧是封雲將軍,不愧是右軍都督。這般心性手段,雷候領教了。」

  禾晏正扶著棍子,隨著林雙鶴一同來往地牢,剛走到門口,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

  「難怪當年肖仲武夫婦頭七未過就爭兵權,難怪虢城長谷一戰淹死六萬人亦面不改色,論無情,大魏誰能比得過肖懷瑾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1:06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六章 少年(上)

  「難怪當年肖仲武夫婦頭七未過就爭兵權,難怪虢城長谷一戰淹死六萬人亦面不改色,論無情,大魏誰能比得過肖懷瑾呢?」

  地牢裡,一瞬間寂靜無聲。

  沈瀚有心想說什麼,終於什麼都沒說。年輕男人背對著囚徒,貼在身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不過須臾,又緩緩鬆開。他回過頭,看向雷候,漠然笑道:「看來你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那你就更要想清楚了,」他往外走,聲音冷淡,「我從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行至門口,恰好撞見站在拐角處的禾晏與林雙鶴二人,他目光一頓,沒有理會,逕自離開了。

  身後無人敢追上去。

  沈瀚讓人將雷候重新關進去,不知是方才與肖玨的一番話說得讓雷候自己心生絕望還是怎麼的,雷候大聲慘笑。笑聲迴蕩在地牢中,陰森又淒厲。

  飛奴從裡面走出來,看見禾晏與林雙鶴也是一怔,道:「林公子,你們怎麼來了?」

  「我想說,」禾晏看了一眼裡面:「我與雷候曾交過手,都督審問雷候的時候,也許能幫得上忙,所以就來看看。」

  「不必,已經解決了。」飛奴回答的很快,「兩位可以回去了。」

  林雙鶴聳了聳肩,看到飛奴手裡抱著的肖玨的大氅,主動伸手接過來道:「這是懷瑾的衣服,我給他送過去吧,想來他這會兒也不想見到人。」

  飛奴:「不用麻煩林公子。」

  「不麻煩不麻煩,」林雙鶴道:「我等下也正要去找他。」

  飛奴便罷手,對著林雙鶴點頭:「那就多謝林公子了。」

  林雙鶴笑了笑,對禾晏道:「走吧。」

  兩人一道往外面走去。

  出來的時候天上已經在下小雪,此刻雪又大了些。禾晏身子有傷,走的很慢,外頭還罩著程鯉素的披風。林雙鶴雖然嘴巴上叫「妹妹」叫的親熱,與女子相處間倒也有分寸,彷彿刻意避嫌,連攙扶也不攙扶禾晏一把。

  不過兩人並不趕時間,走的就很慢。

  雪粒簌簌的落下來,打到人的身上,禾晏心裡想著方才在地牢裡聽到雷候的話,正在沉思,冷不防林雙鶴開口,他問:「聽說過虢城長谷一戰嗎?」

  禾晏一怔,隨即答道:「聽過。」

  虢城長谷一戰,是當年肖仲武死後,肖玨當年帶領南府兵去平定南蠻之亂中,最重要的一戰。那時候大魏舉國上下都等著看肖玨的笑話,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帶著這麼多兵,連他父親都贏不了的異族雄兵,怎麼看,他都是必敗之局。

  誰知道第一戰就大獲全勝,以至於到後來南蠻節節敗退,肖玨真正平定南蠻的動亂,不過半載時光。

  「你可知,長谷一戰他是如何獲勝的?」

  「水攻。」

  「你竟知道?」

  禾晏不說話,竹棍頓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小坑。

  「那你也就知道,長谷一戰中,封雲將軍肖懷瑾水淹虢城,六萬人喪命。」林雙鶴將肖玨的黑色大氅抱得更緊了些,「當時屍體漂浮,城東皆臭,虢城如人間地獄,慘不忍聞。」他笑問,「怎麼樣,是不是覺得他很殘忍,毫無人性?」

  禾晏平靜道:「戰爭本就是殘酷的。對敵人心懷仁慈,就是對本國百姓殘忍。更何況,未處在那個位置,誰都不知道真相是什麼樣。若非他的殘忍毫無人性,或許如今被淹死的人,就是我們。」

  林雙鶴腳步一頓,轉向禾晏,問:「你竟會這般想?」

  「我不過是覺得,肖都督不是這樣的人罷了。」

  林雙鶴彷彿第一次見到禾晏般的盯著她。

  禾晏問:「我說的可有什麼不對?」

  半晌,他搖頭一笑,道:「我只是詫然,你與懷瑾不到一載時光,便如此相信他。為何當初我聽聞此事,卻不如你堅定?」

  禾晏心道,那是因為林雙鶴並未真正的到過沙場。見過沙場上廝殺的人,才知道將領每做一個決定的艱難。肖玨聰明、冷靜,若非有必須這樣做的理由,大可不必如此,反給自己留下一個嗜殺的惡名。

  要知道,當時長谷一戰後,肖玨雖大敗南蠻,引得無數少年推崇敬畏,卻也被許多文人指著鼻子罵無情無義,殺孽太多。畢竟長谷一戰中被淹死的人裡,亦有南蠻平民。

  「林大夫似乎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禾晏問:「是為什麼?」

  「我並非一開始知道的。」林雙鶴嘆了口氣,「你說,拿三千兵士,對抗六萬人,除了水攻,還有什麼法子呢?」

  「三千兵士?」禾晏猛地抬頭:「不是十萬南府兵嗎?」

  「十萬?」林雙鶴笑道:「倘若有十萬南府兵在手,他也不必取這個法子了。」

  當年肖仲武死後,肖夫人追隨而去,一時間,肖府哭聲震天,悲聲載道。那時候舉朝上下皆道鳴水一戰中肖仲武身敗,是因為他剛愎自用,指揮失誤,使得數萬大魏軍士,葬身沙場。

  陛下仁慈,念及肖家多年功勞,不追究肖仲武失責之過,但同時,兵權也收回手中。肖玨那時候才十六歲,肖璟也只剛剛十八,白容微才嫁過來未滿半年就出此大禍,一時間,人心惶惶,都不知道未來的路如何走。

  林雙鶴還記得肖家出事後,他第一次見到的肖玨。

  少年慣來總是一副冷淡懶倦的樣子,好像什麼事都不曾映在心上。但也教人明白,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他。

  只是任誰家中遭此大難,必然要一蹶不振,再不濟,也要同過去大不相同。但林雙鶴見到的肖玨,並非如此,除了神情比之前憔悴一點,他並無任何頹然沮喪。

  「你有讓人昏睡整日的藥嗎?」肖玨開口就問。

  林雙鶴道:「我家藥鋪有,你想要,我馬上給你取。」

  林家藥鋪遍佈大魏,光是朔京的鬧市就開了好幾家,林雙鶴令小廝去最近的藥鋪,取了兩副來,遞給他道:「吃了可以昏睡十個時辰。」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你若夜裡失眠,我可以為你調製一副溫和些的。」

  或許,肖玨是因為家中突逢變故,整夜難以入睡,想要求藥安神助眠。

  肖玨將藥收回袖中,對他擺了一下手,道:「多謝。」轉身要走。

  「懷瑾!」林雙鶴叫他。

  肖玨腳步停住,看向他。

  「這藥……是你用吧?」

  少年眉眼精緻明麗,目光越過他,落在遠處,遠處盡頭,巍峨宮殿若隱若現,他淡道:「我要進宮。」

  林雙鶴並非蠢笨之人,頃刻間便明白了肖玨的用意,他悚然道:「你要瞞著你大哥進宮?」

  「告訴他做什麼。」少年低頭笑了一下,「徒增煩惱罷了。」

  「你瘋了!」林雙鶴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因為肖將軍的事,朝中亂作一團。如今誰也不敢替肖將軍說話,徐相近來日日陪著陛下,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我知道。」肖玨道:「那又怎麼樣?兵權必須回到肖家。」

  「你這樣很可能會沒命的!」

  肖玨轉過頭,定定的看著他,「那就沒命。」

  「你!」

  「對了,有件事還想請你幫忙。」他開口道。

  少年的臉色極少顯出這般鄭重其事的神情,林雙鶴的心中,一瞬間湧出不祥的預感,他囁嚅著唇,問:「何事?」

  「若我活著回來,就當此事沒有發生。若我死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不必替我收屍,林太醫在太后娘娘跟前能說得上話,請幫幫我大哥,此事與他無關。」

  「什麼叫……你死了?」林雙鶴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

  「很簡單,今夜一過,不是我死在今時,就是他死在明日。」他神情平靜,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但我並不確定結果,所以,」他彎了彎唇,「你可以祈禱一下。」

  「肖懷瑾!」

  少年對著他,深深拜下去,直身的時候,只說了兩個字。

  「多謝。」

  林雙鶴的眼眶紅了。

  肖玨衝他擺了擺手:「回去吧。」

  林雙鶴沒有動。

  他笑了一聲,自己轉身離開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當時肖玨的背影,似乎還停在眼前。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道上,少年背影挺拔,卻格外孤獨。

  誰也不知他將要走上一條什麼樣的路,但林雙鶴很清楚一件事。

  肖玨不會回頭了。

  他想的入神,冷不防被禾晏的話打斷,禾晏問:「所以後來,都督就這樣自己進了宮?」

  林雙鶴回過神,繼續慢慢的往前走,邊走邊道:「我並未跟著一道進宮,後來的事,也是聽祖父說起的。」

  那天夜裡,下起了雨。

  秋雨涼而冷,似乎要浸透人的心裡去。再過不了幾日,就是中秋了。倘若肖仲武不出事,肖府眼下應該都在忙著為中秋宴做月團佈置酒宴。然而如今一片慘淡,處處戴孝。

  桌上三人默然無語。

  飯菜無人想動,白容微溫聲開口:「多少也吃一點吧,這樣下去,身子都吃不消了。」

  都是簡單的清粥小菜,沉默片刻,肖璟還是端起了碗,他才喝了一口,復又放下,道:「懷瑾,明日一早,我與你一同進宮。」

  肖玨:「好。」

  白容微問:「進宮……做什麼?」

  「肖家沒了兵權,遲早會成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肖璟道:「無論如何,南府兵也要回到肖家,否則……」

  否則,肖家也不知道能撐的了幾時。

  「那,就算陛下將兵權還給了我們,日後又該怎麼辦呢?」白容微小心翼翼的開口,「如璧,你是奉議大夫,就算懷瑾從武,可他才十六歲。」

  肖璟的動作頓住。

  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肖家無人了。縱然肖玨天賦秉異,但他才十六,自己都是個半大孩子,如何能帶領數萬南府兵。

  難以服眾。

  「十六歲能做的事多了去了。」肖玨漫不經心的夾菜,「大哥,畏首畏尾,只會一事無成。」

  肖璟嘆了口氣,道:「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也沒有別的路可走。」

  「陛下會把兵權還給我們嗎?」白容微愁道:「如今徐相勢力滔天,不會放過這個對付肖家的機會。」

  「會的。」少年懶洋洋的給他們倒茶,「不必害怕,徐敬甫,也只是個凡人而已。」

  無人再說話了。

  夜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下人將白容微和肖璟扶回床上。

  肖玨站起身,披上外裳,走出門去。

  外面,飛奴正等候,雨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個個水坑,蕩出層層漣漪,將門口掛著的白色燈籠都浸透全濕。

  肖玨在門口停下腳步。

  飛奴道:「少爺。」

  他低頭,吩咐管家:「照顧好他們。」轉身上了馬車。

  「走吧。」

  就此消失在夜色中。

  馬車駛向皇宮,宮裡,當今丞相徐敬甫正在與文宣帝下棋。

  宮人來報:「陛下,光武將軍府上二公子求見。」

  文宣帝下棋的動作一頓,「肖懷瑾?他來幹什麼?」

  「許是為了他父親一事。」徐敬甫笑道:「陛下,小心啊。」他撿走一枚黑子。

  「你,別趁著朕分心的時候作怪,」文宣帝笑罵,「狡猾。」

  徐敬甫也笑:「是陛下讓著老臣。」

  他二人又說笑下棋,似乎已經將肖玨忘記了。一炷香時間過去,宮人再次進來提醒:「陛下,肖二公子還在殿門外候著,外面還在下雨。」

  「下雨就回去,」文宣帝正苦惱著面前的棋局,「待著做什麼。」

  「陛下莫惱,」徐敬甫道:「這肖二公子家逢巨變,如今也還是個孩子。定然心中諸多委屈,不如讓老臣出去勸勸,能將他勸回去最好。」

  「你去吧。」文宣帝不耐煩的揮手:「上朝也是肖仲武的事,下朝還脫不得,成日都是肖家肖家,朕都聽煩了。你讓他回去吧!快去快回,回來還得陪朕下完這局棋。」

  徐敬甫起身,恭敬行禮:「是。」

  待出了殿門,一眼便看到跪在門口等候的肖玨。

  徐敬甫年過花甲,年輕的時候曾在翰林院任職,門生遍天下。大魏出眾的少年兒郎,多少也與他有點關係。縱然肖玨並非他學生,可肖玨的出眾,他也是聽過的。曾在皇家狩獵時見過肖玨一面,也記得那白袍少年豐姿奪人,如明珠生暈,將他人都比了下去。

  徐敬甫也曾在心中嘆息,這樣出眾的少年,若是他徐家人多好,可惜,便宜了肖仲武那個蠻夫。

  他在肖玨面前站定,道:「肖二公子。」

  少年抬起頭,看向他,「徐大人。」

  「外面下這麼大的雨,肖二公子怎麼在外等著也不打把傘。」他吩咐左右宮人,「來人,給肖二公子打把傘來。」

  宮人持傘站於肖玨身後,徐敬甫作勢要將他扶起,彷彿長輩真切關心小輩般道:「還跪著做什麼,快起來吧。」

  肖玨不動,道:「我想見陛下。」

  「陛下眼下正忙著,肖二公子要真有什麼事,明日再來也不急。眼下已經很晚,陛下忙過之後還要歇息,並非面聖的好時候。」

  少年不為所動,只重複道:「徐大人,我今日非見到陛下不可。」

  徐敬甫退後兩步,手攏在袖子裡看他,臉上亦是掛著慈祥笑意,「肖二公子,陛下仁慈,從前是肖家有功,對你青睞有加。如今你父親失責,鳴水一戰令大魏兵士慘敗,本該追究,是陛下唸著舊日情分,網開一面。你怎能得寸進尺,不識好歹呢?」

  夜雨斜斜飄著,從傘下溜進來,將少年的衣衫打的濡濕。他眉眼俊美的要命,神情平靜,聲音再無過去半分懶倦風流,道:「徐大人說的是。」

  徐敬甫笑容不變。

  「所以,」肖玨抬起頭來看向他,「懇請徐大人與陛下通融一句,肖玨想見陛下。」

  「肖二公子說笑了,老夫為何要替你通融陛下?」徐敬甫問。

  少年看著他,微微低頭:「請徐大人成全。」

  少年人的傲骨,最經不起摧折,有時候脊樑就那麼輕輕一彎,便再也站不起來了。

  肖仲武若泉下有知,瞧見他這個引以為傲的次子如今跪在自己面前,請求自己的憐憫施捨,會是怎麼一種表情?

  一瞬間,徐敬甫便不想要立刻將他逼到絕路了,看驕傲的人落入凡塵,被人踩進泥濘,自尊被踐踏的一文不值,比這些有意思的多。

  他微微仰頭,苦惱道:「肖二公子,不是老夫不幫你。只是如今陛下正生著肖家的氣。縱然是老夫,也難以插手此事。」

  肖玨只道:「請徐大人成全。」

  徐敬甫盯著他,半晌,他道:「若是肖二公子執意想見陛下,不如先自行領罰。肖家本就戴罪之身,二公子若能豁出去,陛下瞧見,心中火許會稍散幾分,老夫也好為肖二公子說話。」

  「請徐大人指教。」

  「你如今年少,更多的責罰也難以承擔,就先去領五十個板子吧。」他道。

  這話說的十足輕鬆,彷彿給肖玨已經很網開一面了似的,旁邊的宮人低著頭不說話,心中卻難掩驚訝。

  五十個板子,身子稍弱的,即可一命嗚呼,縱然是尋常人,五十板子下去,也能少半條命,不養個一年半載難好。

  肖玨道:「好。」

  徐敬甫微笑:「二公子果真有乃父之風,」他轉身,吩咐身後人,「帶肖二公子下去領板子吧。」

  夜雨颯颯,五十個板子落在人身上,並非想像中的輕鬆,尤其是行刑的宮人,還特意被徐敬甫「交代」過。

  少年一聲不吭,咬牙扛了下來。五十個板子過後,他拭去唇角的血痕,慢慢撐起身子,站起來。

  站起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虛浮,差點沒站穩,身側的宮人看著有些不忍。當年的肖二公子,錦衣狐裘,矜貴華麗,如今這般狼狽,誰能料到?誰也料不到。

  徐敬甫並沒有興趣觀看肖玨挨板子,他進了殿裡,先去與文宣帝說話。

  文宣帝道:「你不是說要趕走他?」

  「陛下,」徐敬甫搖頭,「肖二公子執意想見陛下,老臣也規勸不得。少年人,心氣盛,真要認準了事,九頭牛也拉不回。如今光武將軍已經不在,他母親又……老臣也是看他可憐,陛下不如就見他一面,聽聽他怎麼說。要是說得不好,讓他出去,下次不見就行了。」

  文宣帝嘆氣:「愛卿心軟了。」

  「是陛下仁慈。」

  「罷了,」文宣帝吩咐宮人,「好歹也是朕看著長大的,叫他進來吧。」

  殿外極冷,殿裡極暖,沒了無處可避的夜雨,只有熏得人頭暈的花香。燈火綽綽,有人走來。

  他在文宣帝面前跪下身去,道:「臣,叩見陛下。」

  「免禮。」文宣帝隨口道,抬眼朝肖玨看去,甫一看到肖玨就怔住,問:「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外頭一直下雨,徐敬甫令人撐的傘,也僅僅只維持了一刻不到。他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狼狽無比,又因剛挨過五十個板子,身子虛弱至極,面如金紙,唇色蒼白,彷彿下一刻就要暈倒。

  與過去截然不同。

  到底是看著長大的,文宣帝不由得生出惻隱之心,動了幾分真切的關懷,他放緩了語氣,道:「告訴朕,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徐敬甫站在一邊回答:「肖二公子是自知肖家有罪,自行領罰五十大板,好教自己心中好過一些,也叫陛下知道,肖家的悔過之心。」

  文宣帝瞧著他,嘆了口氣,「五十大板……也太過了些。」

  「肖二公子也是感念陛下仁德。」徐敬甫笑道。

  「你來找朕,究竟是為何事?」文宣帝道:「肖家的事,朕已經不想再提了。」

  肖玨的目光從桌上的棋局上掃過,棋局上頭,黑白子交織錯落,在暖融融的燈火下,泛出陰森冷意。

  如人生奇詭,誰也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什麼。

  但過去已經過去,既無法預知,便創造未來。

  少年伏倒身去,聲音平靜,帶著不可阻擋的執拗,一字一頓道。

  「臣,求陛下恩准,願親率南府兵再入鳴水,出戰南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1:14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七章 少年(下)

  「臣,求陛下恩准,願親率南府兵再入鳴水,出戰南蠻。」

  燈影微微晃動,外頭傳來雨水打濕地面的聲音。

  少年俯身不起,半晌,文宣帝慢悠悠的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南蠻人欺我中原百姓,如今父親戰死,豺狼未清,臣願繼承父親遺志,再入南蠻,奪回鳴水。」

  文宣帝沒有說話,徐敬甫先開口了,他道:「肖二公子,光武將軍離去,雖然老臣也能理解你此刻悲憤之心,不過率兵出征,並非一句話的事。」

  見文宣帝並沒有要阻止自己說話的意思,徐敬甫繼續道:「鳴水一戰中,光武將軍剛愎自用,貽誤戰機,使得大魏數萬兵士葬身鳴水,已是大過。陛下仁德,不予追究,如今你今夜前來,原來不是為了請罪,而是為了兵權。」

  肖玨沉聲道:「臣是為了大魏百姓。」

  「大魏百姓?」徐敬甫搖頭道:「肖二公子如今才十六歲,過去又從未上過戰場。大魏朝中多少大將,尚不敢自言帶兵出征,你一個小娃娃,未免口出狂言,過於自負。」

  「你回去吧。」文宣帝道:「此事休要再提。」

  少年頓了頓,看向文宣帝:「臣願意立下軍令狀,若戰敗,甘受懲罰。」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肖家二公子的眼睛,向來生的很漂亮,如秋水澄澈,又總是帶著幾分懶倦的散漫,如今眸中那點散漫消失不見,有什麼東西沉了下去,又有什麼漸漸浮了起來,教人一瞬間覺得灼燙。

  難以忽視。

  「軍令狀好說,」徐敬甫道:「只是肖二公子戰敗,無非就是一條命而已,於其他人,戰爭並非兒戲。大魏因為光武將軍的鳴水一敗,已經元氣大傷,如今要因為你的一句話,將數萬南府兵也作為賭注麼?」他撫了撫鬍鬚,搖頭嘆息:「大魏輸不起了。」

  肖玨沉默片刻:「臣不敢。」

  徐敬甫眼中精光閃動。

  肖玨再次伏身,「南蠻異族侵我國土,屠戮百姓,父親戰死,臣不願苟活。望陛下恩准,容臣率軍出征。未見捷報,臣不敢妄言,陛下願給臣多少兵,臣就帶多少兵,縱戰死沙場,無悔。」

  他態度執拗,有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彷彿只要文宣帝不答應,就要在這裡一跪不起。

  文宣帝揉了揉額心:「朕不想再提此事。」

  「陛下仁德。」少年人的聲音,未有半分退讓。

  「陛下,」徐敬甫開口了,「肖二公子執意要去南蠻出戰,也是一片赤子之心。」

  文宣帝看他一眼:「怎麼,你也要替他說話?」

  徐敬甫忙道:「老臣不敢,只是……肖二公子對自己如此自信,許有奇蹟也說不定。只是如今大魏確實不敢拿數萬南府兵做賭注,所以……」

  「所以什麼?」文宣帝問。

  「三千。」

  肖玨抬起頭來。

  南蠻雄兵,數十萬,三千對十萬,沒有任何將領會接受這個提議,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

  文宣帝喝了口茶,心中明了,徐敬甫表面提這個要求,其實就是要肖玨知難而退。帶三千兵去打南蠻人,那不是強人所難,那叫痴人說夢。肖玨只要不是想去送死,就不會答應。

  他放下手中茶盞,看向殿中執拗的少年:「肖懷瑾,你若執意出征,朕只給你三千人馬,你還願前去?」

  徐敬甫收攏在袖中,作壁上觀。

  他不會答應的。

  少年慢慢的低下頭去,對文宣帝叩禮:「臣,謝陛下聖恩。」

  殿中幾人皆是一怔。

  肖玨再抬眼時,神情已是一片平靜,「君無戲言,三千就三千。」

  ……

  雪沉沉的壓在光禿禿的樹枝上,「哢吱」一聲,將樹枝壓斷了。

  林雙鶴微微出神。

  肖玨帶著三千兵馬去往鳴水的事,他知道的時候,已經很久過去了。久到虢城長谷一戰已經發生,久到文人書生背後罵肖玨殘暴無道。久到肖懷瑾已經變成了大魏戰神封雲將軍,久到他們好友二人,已經兩年未見。

  世事無常,眾說紛紜,但沒有人知道,當年少年帶著三千人馬出城,知曉自己面對的是十萬大軍時,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

  肖如璧並不知道肖玨將他迷暈,半夜進宮,要來的只有三千兵馬。他以為陛下將南府兵交到了肖玨手中,肖玨暫時得到了兵權。

  所有人都在背後罵肖玨,罵他一心爭權奪利,母親頭七未過便迫不及待的進宮陳情,巧舌如簧欺瞞陛下,竟將十萬南府兵交到毛頭小子手中,何其荒唐。

  荒唐的究竟是誰?

  這世道又何其荒唐。

  肖玨離城的時候,是在半夜。無人知道他臨行前的眼神,也無人知曉,他心裡在想什麼。

  朔京每日發生無數趣事,肖家之事,有人扼腕嘆息,有人幸災樂禍,也不過新鮮數日時光。一月一過,提及的人便寥寥無幾,再過數月,早已被人拋之腦後。

  直到長谷一戰的捷報傳來。

  肖二公子率領南府兵拿下虢城,淹死南蠻六萬人,舉國震驚。

  震驚這少年用兵奇襲,也震驚他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狠辣。

  世人都以為他帶領十萬南府兵,大可用更溫和的方式,至少能留下活口俘虜,誰知淹死的六萬人裡,還有平民。

  但能怎麼辦呢?

  「三千人對十萬人,」禾晏摩挲著竹棍上頭一個小凸起,輕輕按下去,咯的手疼,「他沒有別的路可走。」

  林雙鶴笑道:「不錯。」

  若非已逼至絕路,誰會用這種辦法。

  南蠻兵馬駐守虢城,之前肖仲武久攻難克,如今三千兵馬,更不可能正面抗敵。肖玨令三千人在虢城以東百里外暗中築起堤壩,攔截東山長谷水流,等水越積越多,積成了一片汪洋,他下令決堤。

  飛奴問:「少爺,您想清楚。這一下去,世人都會背後辱罵。」

  水淹虢城,縱然勝了,史書上也要留下殘暴一筆。歷來將士,從來都希望名垂青史,千載功名。何況當今陛下推崇「仁政」,不喜濫殺。這樣的勝利,要承擔的,遠遠比得到的多。

  少年坐在樹下,望著遠處虢城的方向,手指撫過面前裂縫中生出的一棵雜草,自嘲道:「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飛奴不說話。

  「別人怎麼說我,沒關係。」他站起身子,黑色的披風在身後劃出一道痕跡,道:「開閘。」

  飛奴沒說話,也沒動彈。

  少年往前走,聲音冷淡:「我說,開閘。」

  洪水千仞,奔流而下。

  虢城被淹沒,洪水從城東灌入,從城西潰出。城中南蠻兵士及平民無法逃脫,六萬人盡數淹死。

  城陷,肖玨不戰而勝。

  消息傳回朝中,文宣帝也震驚。

  當初肖仲武死後,支持肖家的官員被徐相一黨打壓,如今肖玨大勝,也算是為他們揚眉吐氣。肖玨再趁機上書,請求文宣帝將南府兵交到他手中,一鼓作氣,將南蠻人一網打盡。

  文宣帝放權,是一點一點放的。

  肖玨的勝仗,也是一場一場打的。

  這幾年,南蠻人被他打的節節敗退,終究潰不成軍,那個在夜裡孤零零帶著三千人出城的少年,也終於成了世人口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封雲將軍。

  真相是什麼,沒有人在意了。人們在意的只是當年他貪慕軍功,視人命如草芥,隨意屠戮的狠辣。在意的是他自大跋扈,目中無人,連戶部尚書的獨子說砍就砍,不講半分情面的無情。

  但他難道就願意這樣嗎?

  少時一同在賢昌館裡進學,讀「少年自有少年狂,藐崑崙,笑呂梁,磨劍數年,今朝顯鋒芒」。何等的意氣飛揚,俊爽坦蕩,而後的數年,卻再不見當年的燦爛明亮。

  白袍銀冠的俊美少年,變成了黑裳黑甲的玉面殺將,這並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他至始自終,都是一個人罷了。

  雪下得更大了。

  大到站在原地,已經開始覺出了冷意,腳踩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清晰地腳印,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大雪覆蓋,了無痕跡。

  「我並不知道,當時都督在虢城一戰中,只帶了三千人馬。」禾晏道。

  「你可知九旗營是如何來的?」林雙鶴問。

  禾晏搖了搖頭。

  「陛下要肖玨自己去南府兵中挑三千人馬,是他對懷瑾最後的仁慈。懷瑾便站在南府兵前,要他們自己選擇是否願意跟隨前往鳴水。」

  去之前,沒有人會認為這場仗會贏,這就是去送死,每一個站出來的人,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追隨這位將軍公子而去。

  「最先站出來的八百人,後來就成了九旗營。」他笑道。

  難怪,禾晏心中明了,這麼多年,未曾見肖玨輕易收人進九旗營。於患難之中互相扶持的情分,是後來無論再如何出色、忠勇、機敏、能幹都比不上的。縱然是在九旗營中受傷無法再上戰場的,也會被肖玨安頓好去處。

  因為值得。

  「這些事,當時我並不知道。」林雙鶴伸手拂去落在身上的一片雪花,「後來祖父在為太后娘娘治病時,太后娘娘說出。祖父這才告訴我,這些年朝中各處又有隻言碎語,拼湊在一起,也就有了事情原本的輪廓。」

  「肖都督沒有主動告訴你這些嗎?」禾晏問。她記得,賢昌館進學的時候,肖玨與林雙鶴,還有一位少年三人交好的很,肖玨當時處在困難時候,當會與好友說明難處。

  「實話說,這幾年,我與他見面也不過幾次。」林雙鶴搖頭,「偶爾幾次寫信來找我,也都是借錢。」

  「借錢?」

  「沒想到吧。」林雙鶴說到此處,語氣輕鬆了些,「肖家原本的銀子,在光武將軍出事的時候已經被收繳。頭兩年他帶兵南蠻時候,物資亦不豐厚,肖家大哥又為官清廉,他捨不得壓榨自己大哥,就來找我。我們林家藥鋪遍佈大魏,京中又多受貴人女子喜愛,日進斗金,他便拿我當他爹,給他錢零用。」

  禾晏:「……」

  「雖然這些年他勝仗打了不少,無論是戰利品,還是賞賜都得了許多,不過比起當初我借他的那些,還是不夠。」林雙鶴笑了笑,「當然,我很大方,他若是還不起,也就罷了。」

  禾晏:「……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這話說的真心實意。

  林雙鶴謙虛的擺手:「過獎過獎。所以這一次肖玨主動給我來信,要我來涼州,我也很意外。」

  「是都督主動找林大夫來涼州的?」禾晏奇道。

  「不錯,信上說他有位心腹眼睛受了傷,要我前來醫治。我還以為是飛奴赤烏受傷了,等路走到一半,這邊又來信說那人眼睛好了,我既不能中途折返,聽聞他在慶南,索性半道改路去了慶南與他會和,順帶也就跟著來涼州衛,瞧瞧他現在住的地方。」

  禾晏有些意外。

  肖玨信上說「眼睛受了傷的心腹」,想來就是她,她當時被孫祥福宴上的刺客所傷,不過很快就察覺並無大礙,但當時的她並不知道,肖玨已經讓人請林雙鶴過來給她瞧病。

  雖然林雙鶴只瞧女子,但林清潭的孫子,一手醫術還是出神入化,無人敢輕視。

  這人,倒也沒有嘴上說的那般無情。

  兩人說話的功夫,已經走到了禾晏的門前。

  「喏,」林雙鶴將手中的氅衣遞給禾晏,「這個,你拿給他吧。」

  禾晏:「……為何是我?」

  林雙鶴想了想:「因為此刻的肖懷瑾,定然心情不會太好,我前去湊熱鬧,未免會被罵。你就不同了,」他湊近禾晏,低聲道:「可愛乖巧的小姑娘前去,多少他也會收著脾氣,不會給你難堪。」

  禾晏扯了扯嘴角:「林大夫難道認為,肖都督是會憐香惜玉的人嗎?」

  而且想來她在肖玨心中的模樣,與「可愛乖巧」一個字都沾不上邊。

  「是,怎麼不是。」林雙鶴笑眯眯的看她,一邊輕輕將她往屋裡推,「他發現你的身份,沒有第一時間將你趕出涼州衛,就證明對你還不錯。去吧,小心點,別摔著了。」

  禾晏:「等等!」

  「我明日再來看你。」

  禾晏被推進了自己的屋子。

  門在身後被關上了,屋子裡倒是空蕩蕩的。方才程鯉素與宋陶陶送過來的吃食猶在床邊,禾晏拄著棍子走過去,在塌上坐下來。

  黑色氅衣就在手邊,禾晏望向中虛門的另一頭,不知道肖玨此刻在不在?

  在的話,就這樣給他送過去……是不是有些尷尬?

  ……

  窗戶開著,鹽粒似的雪順著風飄進了屋裡。

  年輕的都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風雪。

  地牢裡,雷候的話在耳邊響起。

  雪越來越大,幾乎要迷住人的眼睛,他眸中的光漸漸沉寂下去。

  幼時在山中隨高士習武學經,下山之前先生跟他說:「你將會走上一條非常艱難的路。你必須要一個人走下去,不可回頭。」

  他那時年少,並不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麼。直到命運的巨浪轟然打來,將載著少年期許的船隻掀翻,在海中孤身沉浮之時,恍然醒悟。

  原來如此。

  肖仲武只有兩個兒子,肖璟如白璧無瑕,光風霽月,如何能參與這樣的事?他們之中,如果必須有一個人走上這條路,背負殺孽、誤解、罵名和孤獨,不如就讓他來。

  他無所謂。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並不在乎誤解,也不害怕質疑,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從何而談失去。

  只是……

  只是這樣的雪天,未免也太冷。

  「吱——」

  有什麼聲音在身後響起。

  肖玨回頭,自屋中的虛門後,伸出了一個腦袋。禾晏拄著棍子吃力的走進來,手裡還抱著他的氅衣。

  「抱歉,」少年誠懇道:「我剛敲了門,你沒有回應,所以我就……」

  肖玨:「所以你就撬了鎖不請自入?」

  禾晏不好意思道:「別生氣嘛,都是鄰居。」她打了個噴嚏,「阿嚏——怎麼沒關窗,好冷。」

  「都是鄰居」這種話,她是如何能這般坦然的說出口的?肖玨懶得理她,將窗戶掩上了。

  禾晏也很委屈,她在旁邊敲了老半天門,肖玨也沒搭理她。她還以為肖玨不在,想著正好,免得撞上了肖玨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如就趁此機會偷偷把鎖撬開,溜進去放了氅衣就走,省的見了面還要想著如何安慰他。

  結果這人根本就在屋裡,那還不理人,也太不尊重別人了。

  「都督,你的氅衣。」禾晏把衣裳遞給他。

  肖玨看了她一眼:「放塌上就行了。」

  禾晏「哦」了一聲,給他放在塌上,自己在屋中的凳子上坐下來。見這人還站在原地,不知道想什麼,估摸著他還在為雷候地牢裡說的話難受,心中不免有些同情。

  她在撫越軍的那些年,並不知道原來肖玨也這般艱難。若是她就罷了,禾晏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但若這種事落在肖玨身上,便覺得上天太過殘忍。

  原來老天爺也不是肖玨親爹,給予了什麼,就要拿走相對的什麼。甚至還是個奸商,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她便沒話找話:「都督,我看你這件氅衣,真的好漂亮!在哪裡買的,多少銀子?」

  肖玨道:「宮裡御賜的。」

  禾晏:「……」

  這人擺明了就不想跟她多說,才故意把話說的讓人接不上。禾晏躊躇著要不要走,想到當初肖玨在她受傷時候給她鴛鴦壺的藥,心中嘆了口氣。

  她這個人,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如今肖玨正是心情低落的時候,就這麼走了,未免不夠義氣。

  「都督,我腰上的傷口好疼,」禾晏換了個話頭,試圖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別的事情上來,「日後不會留下遺症吧?」

  「疼?」肖玨在桌前坐下,不鹹不淡的開口:「我看你還能下床四處遊走,應當問題不大。」

  禾晏:「……」

  她道:「都督,你不能把對雷候的不滿發在我身上啊。」

  這人現在就是個炮仗,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肖玨翻起面前的書頁,頭也未回:「你想多了。」

  禾晏瞅著他,應當是涼州衛送來的關於日達木子突襲,衛所的傷亡人數。他就坐在桌前仔細翻閱。

  肖玨也挺不容易的。

  禾晏心裡想,他先去慶南,帶著南府兵馬不停蹄的趕回來,率軍將日達木子的兵剿滅,再安頓傷亡兵士。接著去審問雷候,完了被雷候刺幾句,現在還回來繼續看軍文,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禾晏受了傷,好歹也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這人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休息。

  可當年在賢昌館的時候,他是最喜歡躲懶的。所以連肖玨也躲不過麼?

  他的背影永遠挺拔如樹,好像永遠不會累,但其實也會累的吧。

  禾晏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的背影,道:「都督,雷候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沒有聽到肖玨的回答,禾晏也沒在意,繼續自顧自的道:「他本就是敵人,當然看你生氣最高興了。那些話都是故意來氣你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挨罵,他也罵過我,呃,罵我娘娘腔。」禾晏又開始胡謅,「還罵我身有隱疾,未婚妻遲早跟人跑了,孤家寡人,以後淪落到城東買豆腐還沒人買的份兒。」

  這安慰,實在蹩腳的厲害。禾晏說完,自己都覺得很不用心。可又怎麼辦呢?她其實很少被人安慰,是以,也不太會安慰別人。

  有些事本就沒有對錯之分,處在什麼樣的位置,做什麼樣的決定。外人不能理解,獨自背負一切的感覺,其實不太好,她曾真切的體會過。

  所以,也很能理解肖玨的感受。

  肖玨仍然懶得搭理她,目光沒有從眼前的軍文上移開過。

  禾晏站起身,拄著棍子,費力的走到他身邊,右手握成拳,落在他的桌上。

  「送你個東西。」她道:「我走了。」

  她又慢慢的拖著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間,把中門關上了。

  禾晏走後,肖玨的動作停下,看向桌上。

  她剛剛手心覆住的地方,躺著一隻芝麻南糖。

  看起來很甜。

  ------題外話------

  水淹虢城這個事件歷史上有原型,秦國白起攻取鄢城一戰,當然有稍作改編,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查一下。不洗白肖玨,只是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立場不同而已,要說錯只能說戰爭本來就是錯誤的,興亡都是百姓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1:24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八章 楚子蘭

  日達木子的事情過後,涼州衛很是忙碌了一段日子。

  戰死的新兵們埋葬立碑之後,還要對著軍籍冊記名,等日後回到朔京,要為新兵的家人們發放喪費恤銀。死去的新兵們都是哨兵,大都還很年輕。來涼州衛不到一年就戰死,平日裡朝夕相處的夥伴們也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

  不過消沉歸消沉,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尤其是經過此次之後,涼州衛並不如往昔那般安全。肖玨吩咐沈總教頭開始操練新列陣演練——真要遇到了敵人,新兵們唯有學會軍陣佈局,方可殺敵制勝。

  南府兵並未全到涼州,肖玨從慶南趕回來時,帶來了一萬南府兵,九旗營仍留在慶南,未曾跟來。如今涼州城已成眾矢之的,實在不適合出風頭。

  南府兵的日訓,和涼州衛的日訓不一樣,果如肖玨所說,日訓時長和總量,是涼州衛這頭的三倍。涼州衛的新兵們每每瞧見南府兵們日訓的勁頭,都忍不住感嘆佩服。

  一時間,原來空曠的演武場,居然熱鬧了起來。白月山下,五鹿河邊,隨時都是兵士們的身影。

  禾晏的傷也在一日日好起來。

  林雙鶴的醫術,是要沈暮雪精妙多了,原先以為這樣的傷,不躺個一年半載的好不了,如今照這速度,再過兩個月,禾晏覺得自己還能去演武場活蹦亂跳。

  宋陶陶將湯羹放到禾晏面前,看著禾晏喝光後,就端著碗出去了。小姑娘自己不會做飯,便去伙頭兵那裡仗著自己大小姐的身份打劫,打劫來吃的餵禾晏。禾晏有時候都會油然而生一種自己彷彿吃軟飯的錯覺,不過起先還有些不好意思,次數多了,倒也習以為常。

  畢竟湯是很好喝的,若是小姑娘不用那種看自己寶貝一般的眼神看她的話,就更好了。

  房間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傳來人的聲音,似乎是梁平的,還有些激動。

  禾晏在床上考慮了一下,便起身拄著棍子下了床。

  她掏出袖中的銀絲,捅進了鎖裡,撬鎖這回事做的多了,也就輕車熟路。還好肖玨對她這種行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曾將鎖換成更複雜的「士」字形。肖玨平日裡重要的公文大抵也不在這屋中,是以才這般鬆散。

  禾晏將中門推開一小條縫,見肖玨面前跪著一人,竟是許久不見的杜茂。自從日達木子那事出了以後,雷候奸細的身份暴露。作為雷候的親戚,當初的舉薦人杜茂便不見蹤跡。聽程鯉素說杜茂似乎是被關起來了,禾晏也能理解,雷候既是內奸,誰也不能保證杜茂就是清白的。

  如今杜茂出現在這裡,大抵是冤屈被洗清了。

  屋裡除了跪著的杜茂以外,還站著一眾教頭。禾晏瞧見梁平上前一步,央求道:「都督,杜教頭與雷候多年未見,雷候是內奸一事,他是真的不知情。還請都督網開一面。」

  「是啊,都督,」馬大梅也忍不住開口,「杜教頭在涼州衛已經待了十年了,從未出過半點差錯,若非雷候有意隱瞞,也不會成如今地步。請都督看在杜教頭這麼多年苦勞的份上,從輕責罰。」

  眾教頭紛紛附和,為杜茂求情。

  杜茂二十多歲起便來了涼州衛,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十年。成日在衛所也沒什麼可以玩鬧的,至多也就逢年過節,教頭們聚在一起喝喝酒。平日裡做的事,不是練兵就是守地。

  教頭們情誼深厚,自然不願見杜茂被雷候連累的丟了性命,心中不忍,這才來求情。

  沈瀚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都沒說。並非他與杜茂感情不深,而是縱然只有不到一年的相處時間,沈瀚也清楚面前這位肖二公子,絕不是會為了旁人三言兩語改掉主意之人。

  果然,肖玨沒有理會旁人的說法,看向杜茂,只道:「你打算如何?」

  禾晏還記得剛來涼州衛的時候,這個叫杜茂的教頭與梁平關係頗好,時常與梁平抬槓,在一眾教頭中,生的算年輕。如今不過短短幾日,便彷彿老了十歲,鬢角生出零星的幾絲白髮,神情也蒼老了許多。

  杜茂開口,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疲憊:「杜茂願接受責罰。」

  「杜茂!」梁平急的叫他的名字。

  「是我沒有打聽清楚雷候如今的身份便貿然舉薦他進了衛所,此為瀆職。」杜茂道:「都督責罰我也是應該。」

  「你確實瀆職。」肖玨平靜開口,「因為你,涼州衛死了不少新兵。」

  還想要繼續勸解的教頭們動作一頓,沒敢開口。

  「死了的人不會復活。」肖玨道:「明白嗎?」

  「杜茂明白。」

  屋子裡寂靜無聲,梁平看向杜茂的神情已是絕望。

  「我不取你性命。」

  此話一出,屋中人皆是一愣,禾晏也怔住。

  肖玨道:「你走吧。」

  「都督……」

  「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涼州衛的教頭。」肖玨站起身,往屋外走,「日後也不必回來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屋外,屋裡沉默片刻後,馬大梅才回過神,去拉仍跪在地上的杜茂:「好了,好了,都督也算是對你網開一面,快起來。」

  杜茂呆呆的站在原地,突然嚎啕起來。

  屋裡眾人的安慰並著杜茂的哭聲,吵得禾晏有些腦門疼。她抓起衣裳隨手披在身上,拄著棍子也跟著出了門,甫一出門,便被外頭的風雪吹得打了個寒顫。

  肖玨呢?禾晏四處望瞭望,這人剛才出了門,這會兒就沒影了?會飛不成?

  「找我?」有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嚇得禾晏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抓穩手中的棍子。

  她轉過身,見肖玨站在她身後,揚眉盯著她,問:「有事?」

  「沒、沒事。」禾晏作勢望天,「天氣很好,我出來走走。」

  肖玨瞥一眼外頭沙子般的雪粒,嘲道:「我以為你是方才偷聽的不夠,有話想親自問我。」

  他竟然知道自己在偷聽?這就尷尬了。禾晏撓了撓頭,「都督耳力真好。」

  肖玨彎唇,「不及你。」

  「說罷,」他問:「找我做什麼?」

  找他做什麼?禾晏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識的跟了出來。她詞窮了一刻,想了想,道:「都督,你對杜教頭還是手下留情了啊。」

  教頭們與杜茂私交甚篤是一回事,杜茂自己犯了錯又是回事。禾晏還以為,以肖玨的性子,杜茂難逃一死,沒料到最後,也只是將他驅逐出涼州衛而已。

  肖玨笑了一聲,似是覺得她的話好笑,「手下留情?」

  「是啊,若換做是我……」

  「換做是你怎樣?」

  禾晏突然說不出來。

  換做是她會怎樣?她從小兵到副將到將軍,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其實飛鴻將軍治下,並不比肖玨仁慈多少。不過大多時候,旁人都下意識的忽略掉了,只因為她平日裡與部下打作一團,也並不會如肖玨那般有著不近人情的「豐功偉績」。

  若是她,她會下令取走杜茂的性命嗎?

  「換做是我,我也不會。」禾晏道:「取走杜茂性命,看似軍令嚴整,實則傷人心。涼州衛才剛經過日達木子一事,人心若散,涼州衛便如一盤散沙,難以立起來。」

  肖玨看向她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意外:「不錯。」

  禾晏得意道:「我早說了,我是涼州衛第一。我很聰明的,怎麼樣,都督,能不能讓我進九旗營?」

  肖玨彎了一下嘴角:「不能。」

  這人還真是固執。禾晏正要再為自己爭辯幾句,就見他轉身繼續往前走,禾晏拄著棍子跟上去,問:「都督去哪兒?」

  「演武場。」

  「要去看練兵麼?」禾晏道:「我也去!」

  她受了傷後,自然不能跟著日訓。日日除了躺在床上,就是在屋外拄著棍子走兩圈,實在無聊的緊。縱然宋陶陶和程鯉素循著空子就過來陪她說話,但這二人,一個只記得京城中哪家姑娘生的美哪位夫人又喜得麟兒的瑣事,一個除了吃喝玩樂什麼也不知道,禾晏與他們說話,費勁的厲害。唯一一個還能說上兩句話的林雙鶴,還被沈暮雪給請到醫館幫忙給受傷的兵士熬藥去了。

  是以,肖玨一說去演武場,禾晏就有些蠢蠢欲動。

  雪下小了些,外面也沒方才那般冷了。禾晏拄著棍子走不快,抱怨道:「都督,你等一下我!」

  這般理直氣壯地語氣令肖玨的腳步也忍不住頓了一下,他反問:「我是你的僕人?」

  「不是,」禾晏回過神來,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可以走的慢點,順便聊點別的事,咳,雷候那頭有沒有說,日達木子為何會來咱們衛所找茬啊?西羌之亂不是早被飛鴻將軍平定了,羌族又哪裡來的這麼多兵士?」

  數萬兵士,現在的羌族,真有這麼多人馬?禾晏當初與日達木基交手,對羌族什麼情況再熟悉不過,總覺得不太對勁。

  「不是羌族,」肖玨難得回答了禾晏的疑問,「是烏託人。」

  「烏託人?」這一回,是真的出乎禾晏的意料了。

  肖玨瞥她一眼,將她驚訝的神情盡收眼底,淡道:「你有什麼想法?」

  這是在考她?禾晏問:「日達木子是烏託人嗎?」

  肖玨無言了片刻,才道:「他不是烏託人,但除了日達木子以及之前與你交過手的幾個親信外,其餘兵士,皆是烏託人。」

  「都督可確定無疑?」

  肖玨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確定。」

  「倘若真是烏託人,」禾晏的聲音,已經帶了三分凝重,「那烏託人所圖的,就不僅僅只是一個涼州衛了。」

  「此話怎講?」

  「烏托國近年來豢養兵隊,勢力雄厚,老在邊關處騷擾百姓,本就存了試探之意。如今來到涼州衛,卻以羌族為由,將自己藏於暗處,是想藉著羌族的名頭先在大魏胡作非為。」

  「都督不妨想想,如果當時您真的去了漳台,援救不及,等那些烏託人佔了涼州衛,再奪了城池,涼州城被烏託人佔領,猶如在大魏邊關撕出一條口子,他們可一路西上,長驅直入,順著河道往前,一直到京城。」

  肖玨抬了抬眼:「就這些?」

  「大魏恐有內奸通敵叛國,」禾晏道:「此人有烏託人私下有往,並且與都督是舊識。」

  肖玨:「繼續說。」

  「能在涼州衛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插親信,還能在漳台傳出假消息,此人地位不低,且人脈廣落,知曉都督在涼州衛便固若金湯,先調虎離山將都督引走,此人一定很畏懼您。所以,」禾晏看向肖玨:「或許有這麼一個人,在朝中地位很高,過去又同都督交過手但沒有討到好處,如果有這麼一個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幹的了。」

  肖玨視線凝著她,索性道:「那你不妨說說,這個人是誰?」

  這下禾晏可覺得真是莫名其妙了,她與肖玨雖有同窗之誼,但也只是一年而已。而後多年未見,一個在南,一個在北。肖玨因為肖仲武的事,深陷朝堂漩渦,可她清清白白一個人,靠軍功硬生生晉陞,日日待在邊關營帳,是以朝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知道的並不多。她如何能猜到那個人是誰?

  縱然是考校,這也太難了,又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睡覺都能睡成賢昌館第一。

  想到之前袁寶鎮的事,禾晏隨口道:「徐敬甫?」

  肖玨一怔。

  禾晏見他神情,心中一動:「真是他?」

  肖玨沒有回答。

  「徐敬甫居然通敵叛國?」禾晏大驚,「他瘋了!他可是當朝宰相,做這種事對他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肖玨不鹹不淡道:「沒有證據的事,隨時可以告你污衊朝廷官員。」

  禾晏心想,誰還不是個朝廷官員了?她前生做飛鴻將軍時,也是吃皇糧的。

  「可是,可是……」她還想說什麼,肖玨已經停下腳步往前前方,不遠處,傳來兵士低喝列陣的聲音。

  不知不覺,他們二人,已經走到了演武場。

  演武場原先只有涼州衛的新兵日訓,如今分成了東西兩面,東面是南府兵在練兵,西面才是涼州衛的人。此刻兩方同時練兵,差距就出來了。

  南府兵的副總兵正在操練步圍,都不需要人指揮,瞧著便讓人覺得士風勁勇,所向無敵。而涼州衛的新兵,如今才剛剛開始學習列陣,難免有些手忙腳亂,沈瀚站在高台上,卯足了勁兒的吼。

  禾晏瞧著瞧著,遲疑道:「這是在練……魚鱗陣?」

  肖玨側眸看了她一眼,問:「你知道?」

  來了來了,他又來考人了。禾晏雖然對肖玨時不時的提問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想著或許他是在為考驗自己能否進九旗營做準備,只得認認真真的答:「梯次分佈,前端微凸,中央集結主要兵力,再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對敵之時,可集中兵力對敵陣中央發起猛攻,不過弱點在於尾側。敵軍若從尾側突破,可破此陣。就是魚鱗陣沒錯啊,只是……」她道:「他們太鬆散了。」

  太鬆散了!要按他們這麼慢吞吞的列好陣,早被人打死五回了。

  肖玨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突然勾唇道:「不賴嘛。」

  禾晏很得意。努力到底還是有收穫的,誰能想到當年賢昌館倒數第一,如今對兵法熟記於心,縱然是面對賢昌館第一的提問,也能輕輕鬆鬆回答的上來。這些年仗沒白發,書沒白練,足矣。

  「學過兵法?」肖玨挑眉。

  「略懂一點。」

  「懂得佈陣?」

  「不敢當不敢當。」

  「好,」肖玨看向台下操練的兵士,道:「如果當日日達木子來涼州衛,你並未被關進地牢,沈瀚將兵權交給你指揮,這一仗,你如何打?」

  這麼快就要出題目了?

  禾晏思忖了一刻,慢慢道:「那些西……烏託人兵強馬壯,凶殘暴虐,涼州衛的新兵還未上過戰場,士氣不足,難以正面抗衡,亦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解決。如果是我……我會用車懸陣。」

  肖玨安靜的看著她:「說下去。」

  「我作為主將,會位於陣型中央壓陣,外圍兵力層層布設。分散兵力在外,結成游陣。臨戰時,朝同一方向旋轉,輪流攻擊敵陣,形如一個轉動車輪。這樣的話,一直對敵軍一部不不斷施加壓力,烏託人會因疲憊而崩潰,我們自己這邊則因為輪流出擊而得到補充和修整,恢復戰力。」

  「你作為主將?」肖玨嘲道。

  「我的意思是,我臨時作為主將壓陣,真正要打的,還是都督你。之所以選擇車懸陣,也是為了拖住時間好讓都督你能趕得回來支援呀。」禾晏說的非常懇切。

  肖玨轉過身,微微俯身,垂著眼睛看她,彎唇道:「禾大小姐兵法學得不錯,不做將軍可惜了。」

  肖玨這人不管怎麼說,眼光還是蠻好。禾晏點頭道:「我也這麼覺得,我覺得我天生就適合做將軍,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上輩子就是女將軍。」

  肖玨:「……」

  「都督不相信嗎?」禾晏拿棍子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坑,「還是說都督以為,女子便不可為將。」

  「我沒有這麼以為。」

  禾晏抬起頭來看他。世人都以為,女子就該待在閨閣,繡花描眉,等著夫君的寵幸,別說是做女將軍,就算在外面拋頭露面,做個女掌櫃、女夫子、女大夫,都要承受許多人異樣的眼光。

  能邁出那一步的極少,縱然邁出了,也不得旁人理解。

  「想做什麼都可以去做,」年輕男人眉眼懶倦,扯了一下嘴角,「做得到就行了。」

  禾晏怔了一下,盯著他沒說話。

  他的目光又落向遠處的演武場,落在操練的新兵身上,並沒有看見身後禾晏的目光。

  「謝謝。」禾晏在心裡小聲說道。

  雪漸漸地停了下來,沈瀚帶的新兵,練了幾次後,有所熟練,不如一開始那般慌張。列陣初見成效,肖玨與禾晏也在此地站了許久。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懷瑾!禾……兄!」

  禾晏回頭一看,正是林雙鶴。林雙鶴爬到閣樓上,撣了撣靴子上的積雪,道:「難怪到處找你倆找不到,原是到這裡來了。怎麼?」他看著肖玨,促狹的笑道:「帶我們禾妹妹來看練兵啦?」

  禾晏:「……林大夫,請不要在外面叫我妹妹。」

  「對不住,」林雙鶴拿扇子掩住嘴,抱歉道:「一時忘記了。不過這裡又沒有外人。」他瞧了一眼禾晏拄著的棍子,又問:「今日可以下床走這麼遠了嗎?怎麼樣,傷口可還疼?」

  「不太疼。」禾晏道:「林大夫醫術高超,今日我已經好了許多。」

  「那就太好了,」林雙鶴搖了搖扇子,「若是不能將你治好,我內心會很愧疚的。」

  他們二人互相恭維,肖玨在一邊冷眼旁觀,似是看不下去,不耐道:「有事就說。」

  林雙鶴一愣,道:「哎!我差點將正事忘記了,剛涼州衛所來人了。我本想找沈教頭,沈教頭不在,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你在這。」

  「什麼人?」

  「宮裡來的人,說此次涼州衛大捷,陛下給你賞賜。對了,還有那個,那個……」他一下子沒想起來,哽了片刻才記起名字,道:「石晉伯府上的四公子,楚子蘭!對,楚子蘭也來了。」

  「楚昭?」肖玨蹙眉:「他來幹什麼?」

  林雙鶴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人現在都在衛所門口等著,你不去看看?」

  肖玨頓了頓,往樓下走去:「走吧。」

  「哎,都督,我呢?」禾晏忙拄著棍子,想要跟上,但又不知道這種場合究竟能不能跟著。瞧肖玨的模樣,可不像是老友敘舊。

  肖玨看她一眼,道:「你回去吧,不必跟著。」

  「噢。」禾晏乖乖答應,林雙鶴衝她擺了擺手,二人極快的下了樓閣,背影消失在遠處。

  禾晏望著茫茫雪地,心中有些疑惑。

  這個叫楚子蘭的,究竟是什麼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1-3-18 11:34 AM

卷三 羅袖灑赤血 英氣凌紫霞 第一百十九章 舊友

  衛所外頭,站著一行人。

  馬車邊的下人正從馬車上卸箱子下來,忙的不可開交。衛所進門處歇憩的地方,客人們正坐著喝茶。

  肖玨甫一進門,看到的就是梁平給人斟茶的畫面。

  「楚四公子。」先打招呼的是林雙鶴,他搖扇上前,彷彿主人招待客人般熟稔的笑道:「不知茶可還合口味?」

  楚子蘭站起身,對林雙鶴與肖玨拱手:「肖都督,林公子。」他微笑道:「涼州衛的雲霧茶,醇厚明秀,齒頰留香。都督好口福。」

  肖玨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盯著他道:「粗茶而已,不必客氣。」

  楚昭也不惱,只笑道:「都督玩笑了。」

  石晉伯府上四公子今年與肖玨年歲一樣,比起肖玨時常漠然懶倦的神情來,他顯得要溫柔的多。生的亦是極好,五官明秀,皮膚白皙,一身玉色寬大長袍,愈發顯得清瘦如仙。他眼型狹長,總是含著笑意,實在翩翩君子,溫其如玉。

  他二人在一處,一人如秋水冷絕,一人如幽蘭明淨,瞧著是很賞心悅目。

  在楚昭身側,還站著一名侍女模樣的姑娘,雖穿著侍女的衣裳,卻生的格外美豔,五官深而明豔,縱是清簡素服,也難以掩飾豔光。林雙鶴這樣見慣美人的人,瞧見此女容貌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中暗自感嘆,這一主一僕站在一起,更不像是塵世間的人了。石晉伯四個兒子裡,頭三個相貌平平,唯有這個長成如此模樣,看來母親的容貌,實在很重要。

  「楚四公子來涼州衛,是為何事?」肖玨道。

  楚昭笑了,只道:「陛下聽聞肖都督在涼州衛殲滅敵軍數萬,除盡羌族餘孽,龍顏大悅,特意叫我送來賞賜,順帶看一看涼州衛的雄兵士氣。」

  「送賞?」肖玨玩味的看著他,漫不經心道:「涼州苦寒之地,能讓楚四公子紆尊降貴前來觀賞,」他微微一笑,「不簡單。」

  楚昭道:「能親眼見到肖都督帶領的雄兵,是子蘭的運氣。」

  肖玨笑了一聲,沒搭話。

  「此次涼州大捷,陛下還令我在此設宴慶功。」楚昭道:「不過我並不清楚涼州衛所素日如何慶功,是以,只有麻煩都督了。」

  「戰死的新兵剛剛下葬,」肖玨道:「現在慶功,恐怕不大合適。」

  楚昭笑容溫柔,語氣卻很堅持,「戰爭之中,哪能不流血?再說殲滅敵人,本是喜事,該賞就得賞,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這是抬出文宣帝了?

  肖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半晌點頭,笑了:「好。」他站起身,意味深長道:「明日就可設慶功宴,就請楚四公子一道來參與吧。」

  楚昭起身還禮:「恭敬不如從命。」

  肖玨出了屋子,吩咐飛奴道:「給楚四公子的人安排房間。」

  飛奴領命離去。

  林雙鶴跟出來,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這楚昭幹什麼來的?看這樣,是要在涼州衛住上一段時間?」

  「人沒了,徐敬甫急了,」肖玨淡聲道:「派他的狗過來看一看,有什麼問題?」

  林雙鶴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見屋內楚昭正低頭飲茶,就問:「讓他留在這,會不會有點不安全?這小子畢竟是徐敬甫的人。」

  「不安全?」肖玨道:「那要看他的本事了。走吧。」

  「去哪?」

  「既是賞賜,也該看看都有什麼。」肖玨玩味的開口,「這樣大張旗鼓的來我涼州衛,區區幾箱賞賜,未免說不過去。」

  「你又要雁過拔毛?」

  肖玨看他一眼。

  林雙鶴道:「沒別的意思,就是問一問,別生氣。走走走,看寶貝去!」

  ……

  禾晏從演武場回來,又回到無所事事的境地。躺在床上看了幾本遊記,等宋陶陶送飯過來,吃過飯,宋陶陶離開的時候,聽到門外有動靜,似是宋陶陶在與人說話,以為是肖玨回來了,撐著棍子下床將門打開,一眼看到了林雙鶴。

  「林大夫?」禾晏左右看了看,沒見著肖玨的影子,就問:「都督不在嗎?」

  「他同教頭商量慶功宴的事情去了。」林雙鶴笑道:「我先在屋裡等他,還有事與他說。」

  「慶功宴?」禾晏懵了一刻,「什麼慶功宴。」

  「涼州衛慶功宴。」林雙鶴沖宋陶陶擺了擺手,見宋陶陶離開後,才往禾晏這頭走,走到門口突然又腳步頓住,不肯再往前了。

  禾晏莫名:「怎麼了?」

  林雙鶴縮回手,正色道:「男女之間同處一屋,到底不好,傳出去有損你的清譽。」

  禾晏:「……」

  她道:「這裡沒人知道我的身份,林大夫可以就將我當做普通的新兵就好。再者你之前不是來過嗎?」

  林雙鶴矜持的擺手:「之前屋子裡還有旁人,如今就你我二人,恐怕引起誤會。」

  「有什麼誤會,」禾晏有些無奈,「我與都督也常共處一室,並未有任何不妥。」

  聞言,林雙鶴更是後退了一步:「那就更不可了,朋友妻不可戲,我豈是那等背叛朋友的小人?」

  禾晏:「……」

  這個人亂七八糟在說些什麼鬼話?

  她想了想,終是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這樣吧,林公子,你去都督屋裡,我在我自己屋裡,我把中門打開,咱們隔著中門說話,這樣一來,不算共處一室,而是分別處於兩室,可行?」

  林雙鶴沒料到禾晏居然還可以這樣,怔然片刻,一拍扇子:「就這麼辦吧!」

  於是等禾晏回到屋裡,用程鯉素的銀絲撬開鎖,吃力的推好凳子在中門另一頭,林雙鶴已經等在那裡了。

  他打量了一下中門,問禾晏:「你們平日裡都這麼玩的?」

  「怎麼玩?」

  「就是……」林雙鶴說到這裡,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搖頭笑道:「沒想到懷瑾竟然也會這般……」

  禾晏被他說的莫名其妙,但還惦記著他方才說的慶功宴一事,就問:「林大夫,你剛才說的涼州衛慶功宴是什麼?」

  「之前你們不是打贏了日達木子的人,殲滅了敵軍數萬嘛,」林雙鶴道:「陛下聽聞此事,龍顏大悅,特意讓人帶了賞賜過來嘉獎,還要在涼州衛設宴慶功,以犒三軍。」

  禾晏聞言怔住:「現在嗎?現在慶功,不太好吧。」

  現在在涼州衛慶功,可不是什麼好時機。這場仗雖然勝了,可到底來的匆忙,一開始不知情的情況下便死了幾十個哨兵,縱然後來勝了,也多是靠南府兵的支援。這些新兵此刻的心情,比起打了勝仗的快樂,更多的恐怕是對戰友戰死的悲傷和對戰爭的恐懼。這個時候慶功,怎麼會好?

  「陛下的意思,能怎麼辦?」林雙鶴嘆了口氣,「還能不識抬舉?」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片刻後,禾晏問:「那個來傳陛下旨意的人,就是今日你們說的什麼楚子蘭吧?」禾晏問:「楚子蘭是誰?」

  「你竟沒聽過楚子蘭?」這一下,林雙鶴反倒奇了。

  禾晏搖了搖頭。

  「京中少女的夢中人,排名第一的是肖如璧,排名第二的是肖懷瑾,這楚子蘭嘛,排名第三。」林雙鶴感嘆,「不過自從肖如璧成親後,也就只有肖懷瑾和楚子蘭二人了,咱們懷瑾性子冷淡,又不愛跟姑娘說話,這幾年已經不如楚子蘭。楚子蘭雖然出身低了些,但生的好看,又和氣溫柔,還沒有定親,你去問京城中女子最樂意嫁的夫君是誰,十有八九,說的都是楚子蘭。怎麼,」他看向禾晏,「你原先在京城中的時候,沒聽過他的名字嗎?不可能吧!」

  禾晏當然不知道,她之前都在帶兵打仗,哪裡有心思去關注風花雪月,京城中有什麼美男子。後來回了京迅速嫁人,更無從得知外男的消息。這個楚子蘭還真沒聽過。

  「我自小被我爹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與外男說話都極少,」禾晏一本正經的隨口說道:「對外面這些事,確實一無所知。」

  「是嗎?」林雙鶴道:「那你爹管你還真是管教的很嚴。」

  禾晏點頭:「確實。」她問:「這楚子蘭和肖都督,又是什麼關係?」

  肖玨這個人,雖然待人不親近,沒見他有特別喜歡的人,但也沒見過他有特別討厭的人。徐敬甫算一個,這個楚子蘭,今日還未見到,光聽見他的名字,肖玨瞧著就不悅了。

  莫非從前有過節?

  「這就說來話長了。」林雙鶴起身去小几前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重新坐下,對禾晏道:「你沒聽過楚子蘭,可聽過他爹石晉伯楚臨風。」

  禾晏覺得這名字聽著有些熟悉,思考了一刻,道:「是不是那位娶了十九房小妾,各個國色天香那位?」

  「正是!」

  禾晏記得楚臨風這個名字。當年在軍中的時候,副將手下們聚在一起閒談,不羨慕皇帝,最羨慕的,就是這位石晉伯了。石晉伯生的玉樹臨風,是大魏出了名的美男子,娶的夫人卻是比他年長幾歲,生的更是貌醜無鹽,性情凶悍。

  如楚臨風這樣的浪子,絕不可能就此罷休。未成親前便日日流連花坊,成親後更是變本加厲。他娶的這位夫人倒也賢淑,似乎知道自己容貌普通,不得夫君寵愛,便從不攔著他納妾。這些年來,竟是納了十九房小妾,各個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各有生趣。

  只是納妾歸納妾,這麼多年,除了從夫人肚子裡爬出來的三位少爺,從來沒有一位小妾能生下石晉伯的骨肉。

  聽聞這些小妾在進楚家大門之前都會被餵絕子藥,再如何得寵,沒了子嗣,除了討好主子,便也只能討好主母。石晉伯夫人將這些小妾拿捏得死死的,竟無人敢在她眼皮子地下作亂。石晉伯依舊每日和小妾恩恩愛愛,石晉伯夫人只當沒瞧見,好好撫育自己的三個兒子。

  楚子蘭是石晉伯的第四個兒子,卻並非石晉伯夫人所出。

  「他是妾室所出的庶子嗎?」禾晏問。

  「非也非也,」林雙鶴道:「楚夫人管小妾,比你爹管你還要嚴厲,妾室怎麼可能生的出兒子?」

  「那是……」

  「具體是怎麼一回事,我也不知道,總之突然有一天,楚家家宴的時候,就多了一個四歲的兒子,叫楚昭。」林雙鶴又喝了口茶,「雖然沒說,但大家也心知肚明,這楚昭嘛,多半就是楚臨風外室生的私生子了。」

  禾晏瞪大眼睛。

  「楚夫人千防萬防,沒料到石晉伯會留這麼一手,孩子已經四歲了,眾人面前也認過了,還能怎樣?」林雙鶴一攤手,「如果只是這樣,楚子蘭也不過是楚臨風的庶子,但在楚子蘭十歲那年,被記在了楚夫人名下。所以,他如今的身份,算是石晉伯府上嫡出的四公子。你可知為何?」

  「為何?」

  「因為他是當朝宰相徐敬甫最得意的學生。」

  禾晏一怔,又是徐敬甫?

  「石晉伯雖然風流浪蕩,也並不是一個慈父,想來在楚夫人手下,楚子蘭的日子也不好過。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段,能平安活到十歲,接著再搭上了徐敬甫。徐相的面子,石晉伯怎麼敢不顧?後來將楚昭記在楚夫人名下,也約是徐敬甫的意思。」

  「那這位楚四公子,很厲害啊。」

  林雙鶴看向禾晏:「你覺得他很厲害嗎?」

  「厲害,如你所說,他在府中全無外援,父親不疼,生母又沒在身邊,如今成了嫡出的少爺,還能讓陛下令他前來涼州衛傳旨,單靠自己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實在很厲害。」

  「不厲害的話,怎麼會成為徐敬甫最喜歡的學生?」林雙鶴搖頭嘆道。

  「那他的生母呢?」禾晏問:「沒有被納入石晉伯府中麼?」

  「不知道。」林雙鶴搖頭,「聽說生下他就病逝了,若非如此,憑楚子蘭現在的本事,應當能讓她過得好一些。」

  禾晏若有所思的點頭,「原來如此,難怪肖都督不喜歡楚四公子。」

  肖玨與徐敬甫是敵非友,楚子蘭是徐敬甫的學生,自然也是肖玨的敵人。

  「禾……兄,」林雙鶴道:「倘若要你在懷瑾與楚子蘭中選一個,你會幫誰?」

  禾晏覺得這問題問的簡直是匪夷所思,「為何這樣問?」

  「我只是很好奇,大魏的姑娘會做什麼選擇而已。」

  「我根本不認識楚子蘭。」禾晏道:「當然是站在都督這一面了。」

  林雙鶴便露出一個很意味深長的笑容,「倒也不比這麼早開口,明日的慶功宴上,你就能見到楚子蘭了。」

  禾晏:「……」

  見到了又怎樣?難道有什麼奇特的不成?

  禾晏並沒有想到,果如林雙鶴所說,她在第二日,就見到了這位傳說中大魏少女夢中人,可與肖玨一爭高下的楚四公子,楚子蘭。

  ……

  這一夜,難得的沒有下雪,第二日,也正好是個晴天。

  天氣雖冷,但有了日頭照在人身上,便覺暖融融的。禾晏起床喝粥,覺得被太陽這麼一曬,腰上的傷口都好的快了些。涼州衛還真是奇特,夏日裡熱的要命,見到太陽便哭天喊地,到了冬日,能出半個日頭,就已經很是高興了。

  她如今又不能去演武場日訓,但覺得太陽很好,索性拄著棍子想去院子裡走走,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宋陶陶的聲音,道:「這個金糕卷是我先看到的,是我的!」

  緊接著就是一個女子好脾氣的聲音:「這位姑娘,這是我們公子帶來的廚子特意做的,並非是衛所廚房所出,是以不是你的。」

  「你說是你們公子的就是你們公子的?」小姑娘氣道:「都放在廚房裡,我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廚子做的?你們既然有廚子,再做一道不就行了嘛?」

  「金糕卷工序麻煩,再做一道,就誤了公子用飯的時間了。」

  「那就不要吃了!」

  「姑娘……」

  禾晏聽不下去了,走出去道:「宋姑娘。」

  宋陶陶扭頭,和與她爭執的女子一同看過來,歡天喜地道:「禾大哥!這是金糕卷,你要不要嘗嘗!」

  禾晏:「……」

  那女子也道:「那是公子的……」

  禾晏接過金糕卷,還給那女子,道:「小孩子不懂事,請不要計較。」

  「禾大哥!」宋陶陶氣的跺腳,「你怎麼還給她了!」

  「本就是人家的。」禾晏搖頭。她估摸著對方嘴裡的公子,應當就是那位石晉伯府上的四公子楚子蘭。楚子蘭與肖玨關係這般微妙,若是因此給肖玨惹上了什麼麻煩,那才是得不償失。

  「多謝公子。」那女子對著禾晏嫣然一笑。

  禾晏亦是一怔,有一瞬間,為這姑娘的容色所驚。涼州衛的姑娘本就少,除去她這個假的,就只有沈暮雪與宋陶陶。一個清麗,一個可愛,這會兒來個濃如牡丹的,就格外引人注目。

  楚子蘭連侍女都長得這般美貌?禾晏心道,之前林雙鶴所說的那個大魏女子心中夫君排名第一,傻子才會選楚子蘭。這挑侍女都這般國色天香了,尋常女子如何入得了他的眼?還不如選肖玨,肖玨周圍都是男子,許是男子看多了,再看個女子,要求便會變低許多,還有些許機會。

  見禾晏盯著對方的臉不說話,宋陶陶更急了,急的拉了禾晏的袖子道:「你看她做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捧著金糕卷的女子見狀,「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容勾人心魄。

  「應香。」有人開口道。

  叫應香的婢子立刻收起笑容,對著前面欠了欠身,「四公子。」

  四公子?楚子蘭?禾晏轉過身,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穿著淡玉色長袍,袖子極寬大,著玉冠,如幽蘭高潔,又如謫仙俊逸。面上掛著淡淡笑意,沖禾晏點了點頭。

  禾晏蹙眉,這人的長相,好熟悉的樣子。

  他見到禾晏,亦是一怔,片刻後笑了,似是看出了禾晏的思忖,伸出手來,掌心向上,輕聲開口道:「小兄弟,你東西掉了。」

  一句話,令禾晏倏而回神,她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人了!當日她還在朔京,為了禾雲生進學的束修絞盡腦汁,不得已去樂通莊賭錢,卻被輸家的人追打,好容易將他們全都打趴下,突然有人出現,告訴她掉了銀子。

  那人的好相貌,只要見過的人,很難忘記。如今乍然在此瞧見,因著是白日,禾晏有一瞬間沒認出來,反倒是他先將禾晏認了出來。

  「你……楚四公子?」禾晏問。

  楚子蘭點了點頭:「是我。」

  禾晏一時間心中無言,她這是什麼運道。隨隨便便在夜裡翻牆打架,都能遇到大魏閨中少女的夢中人,這是何等的巧合?

  「在下楚昭,」楚子蘭笑著看向禾晏,「我與小兄弟也算是舊識,卻還不知道小兄弟姓名,敢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如此溫和禮貌,禾晏有點理解為何他能與肖玨不相上下了,連忙回禮道:「不敢當,在下禾晏。草木禾,河清海晏的晏。」

  楚昭微笑,「好名字。不過,」他看了看周圍,疑惑道:「禾兄怎會在此?」

  「我?」禾晏道:「我是涼州衛的新兵,不過前些日子受了傷,是以沒去演武場日訓。」

  「原來如此。」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宋陶陶終於回過味兒來,她小心的拉了一下禾晏的手,大約是瞧見楚子蘭生的太好,方才對著應香的咄咄逼人瞬間消散,甚至還有幾分不好意思,她低聲道:「禾大哥,這人是誰啊,你認識嗎?」

  這話就很難答的上來了,她與楚昭認識,但也沒有宋陶陶想的那般熟悉。只是乍然在涼州衛看到了熟面孔,下意識的有幾分激動而已。

  禾晏便道:「這位是石晉伯府上的四公子,我之前在朔京的時候,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楚昭笑道:「算是舊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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