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萊斯利
亞索里城邦是明塞頓世界最大的城邦。
它最繁華,也最墮落。
在亞索里城邦,有著最繁華的東區,東區的街道有著最完善的下水道,路面永遠乾淨整潔,時常有穿著鮮豔絲綢的貴族坐著馬車飛馳而過。
而西區則截然相反。
它充斥著罪惡和墮落,有著整個明塞頓最大的平民窟。走在路上,不僅得提防隨處可見的扒手,還得警惕隨時從街邊潑出的生活污水。
整個街面都充斥著腥臊的氣味。
糞便、污水更是無人清理。
而這一天,鮮少有貴族肯踏足的西區迎來了一對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
男人將自己整個包裹在斗篷裡,神神秘秘,而女孩卻沒有遮遮掩掩。她大大方方地向眾人展示著自己出眾的美貌,金子般的波浪捲長髮,肌膚比牛乳更白更細膩,她還有一雙神秘又冰冷的藍眸。
當那藍眸看向你時,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顫抖和心悸——
好像在那一剎那,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他們悠閒地漫步在混亂的西區,舉止不經意地流露出貴族式的優雅,還穿著平民望而卻步的絲綢衣服:每一處都和這個亂糟糟的地方格格不入。
西區的人們稀奇地看著他們。
他們在暗處興奮地討論,為他們編出一個又一個狗血又誇張的故事。
「噢,見鬼,這些貴族老爺怎麼會來西區?難道東區還裝不下他們高貴的身體?」
「不不不,你看他們身上的衣服,一定是最高貴的大公爵才能享受……我以前在東區的安東尼伯爵家幹過一陣子活,那伯爵家的小姐也沒有這麼體面美麗的衣服,就像天邊的雲彩……」
「珊妮,你看他們臉上沒有塗厚厚的珍珠粉,也沒有戴高貴的假髮……也許,只是某個貴族家的少爺帶著女伴私奔,來我們東區躲一段時間?」
「我喜歡他們!」有人聲稱,「不像那些眼睛長到頭頂的貴族,而且他們也沒有捏著鼻子,罵『噢這些該死的骯髒的下水道臭蟲』……」
「噓,那可是貴族。」
暗中的交談中斷了。
「你說……」良久,有人輕輕問,「他們會不會是為了那個……來?」
「那個?你是說黑暗使徒家附近出現的裂隙?……東區已經來過幾波人了……我記得最早還是光明神殿派的人,他們整整損失了一整個騎士隊……最近是來了幾個貴族老爺?他們的能耐要大一些,但是好像也有兩個貴族老爺被吸進裂縫了……真可怕……」
「但願他們不是,聽說那可是黑暗教徒的陰謀……」
想起一個月前,光明從大地消失,世界被黑暗籠罩的慘淡情況,所有人都噤聲了。
而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柳余則小心翼翼地提著裙擺,繞過一處可疑的污水路面。
她當然沒有像人們討論的那樣淡定,在初次踏入這條街道時,也險些被空氣中各種混雜的各種氣味給熏悶過去。
那感覺就像是被裝入一個臭魚缸——
但所有的難受,在蓋亞落到她身邊時一掃而空。
她像被人從臭魚缸裡提出來,放到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
鼻尖被青年如松如雪的清冽氣味包裹。
但沉悶的感覺,卻沒有因此消失。
西區彷彿連天空都蒙著一層黯淡的灰,路上的行人大多穿著粗布麻衣,補丁疊補丁,連面色都是黯淡的。他們彷彿被生活折磨得沒了脾氣,看見她,要麼遠遠地躲開,要麼各懷心思地打算在他們這些「肥魚」上敲一筆。
她看向一旁。
青年全身都罩在華麗的黑底金絲斗篷裡,只能隱約看到一截白皙精緻的下巴,一縷黑髮飄散在外——
降臨明塞頓世界時,他就變了回來。
「萊斯利先生,我以為光明統治的世界,不會有這樣的地方。」
「有光就有影。」
青年轉過頭,湖綠的幽眸在一瞬間對上她——
柳余失語了。
他真的太美了。
尤其距離得這樣近,那美不加掩飾,更加地向她橫衝直撞而來——
而顯然,他自己也深諳這一點。
柳余挪開視線,可等目光落到街巷的暗處——
一個站街女郎就這樣被一個粗魯的男人壓在牆上,裙擺高高地掀著,她能清楚地看到那邊的交易。
而這一路,她已經看到過許多類似的場景了。
談妥價錢,隨便找個暗處就能野合,在西區,似乎連廉恥都是奢侈的東西。
柳余甚至幻想過,如果她穿的,不是貝莉婭‧弗格斯,不是一個子爵女兒,而是西區一個妓女,連飽腹都嫌奢侈——她該怎麼辦?
「先生,只要一塊盧比,一塊盧比,您就可以隨便對我做什麼。」
這時,一個站街女郎伸手攔住了他們——
確切地說,是攔住了蓋亞。
她長得很不錯,只是皮膚因常年風吹日曬有些粗糙,還有雙灰色的眼睛。
那眼睛眯著眼看人時,有種格外的風情和嬌媚。
大約是十分自信的,只是當目光觸及斗篷下那張臉時,竟然起了一絲自慚形穢。
青年冰冷的目光滑過她,攜著少女走過她身旁。
站街女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提起裙擺追了上去:
「等等!等等!先生——」
突然,一道風刮了過來。
站街女郎被風沙迷了眼,再睜開眼時,哪裡還見那對人的影子。
「羅蒂,別做夢了!這世上的貴族老爺,怎麼會看上你一個街邊女郎呢?」
站街女郎惡狠狠地道:
「呸!總會有一個貴人出現,心甘情願地把我帶出這個該死的西區!噢,到處都是臭蟲……我要是不給自己打算,不是得病死在這兒,就是等有一天年紀大了沒客人了餓死……」
說完,人已經媚笑著朝一個熟客迎了上去:
「十塊盧比一次,先生……」
她暗示性地摸了摸對方的胸膛,兩人拉拉扯扯去了暗巷。
等那曖昧的喘息響起,柳余已經轉到了另一條街。
街道越往裡,就越接近貧民窟。
而她的心情也越加沉鬱,像是蒙了一層擦不去的灰。
柳余發現,世界並不像她一開始穿越時所見的那樣美好,也不像光明教廷吹噓的那樣……
越貧窮,越罪惡。
而這裡的罪惡,連光明都無法遮掩。
她親眼見到一個婦女岔開腿,在道路中間生下面黃肌瘦、還帶著血的嬰兒。
婦女生完就走了,嬰兒就這樣直接被遺棄在了路邊,蹬著腿嚎哭。
行人們來來去去,彷彿司空見慣。
最後,是她拿出一塊光明聖晶,請一個人將他送到附近的孤兒院——
「孤兒院?那是什麼地方?」
路人奇怪地問她。
他穿的破破爛爛,瘦得臉頰整個凹陷下去。
「就是被遺棄的孩子能夠得到撫養的地方。」
「沒有那種地方……不過,東區有個收容所,那是神殿辦的,收容所裡都是寡婦幹活,那些貴族鬧出笑話來,不要的孩子都往收容所丟……一個月一百塊盧比,嬰兒貴些,一百五十塊……至於我們這兒,要是能碰到好心人,給個吃的慢慢能活下去……不然,等過幾天臭了,就和那些臭魚一起丟到河裡……」
他滿臉麻木。
「這是遺棄。」
「遺棄?」路人搖頭,「這還是好的,也許會有好心人經過,抱他回去……但有些女嬰,生下來就被掐死了。」
「為什麼?」
柳余的喉嚨像是堵了塊石頭。
她想起納撒尼爾小酒館裡的那個蓬蓬裙女郎。
「女孩們麻煩,長大了還要準備一筆陪嫁……少了還嫁不出去。」
柳余忍不住看向一旁低窄的屋簷,破破爛爛的房子……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唐英一直生活的……就是這樣的地方嗎?
可他的日記裡,生活充滿陽光。
「送他去收容所。」
突然,一道美妙的聲音響了起來,青年黑袍下修長如玉的手指拈起她掌心的光明聖晶,拋到那路人手裡,「留足十年的撫養費。」
光明聖晶,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也最稀罕的貨幣。
它無法用盧比來衡量——
即使要留下十年的撫養費,剩下也有一大筆。
路人面上一喜:
「當、當然,尊敬的大人,我這就送去。」
像是生怕他們反悔,他抱著嬰兒就往西區外跑。
柳余看著他一路跑出西區,這才收回視線。
這人不敢欺騙一個貴族老爺。
「貝麗……」
這時,一團蓬鬆的、像棉花糖一樣的東西擋在她在面前。
「棉花糖?」
柳余這才發現,蓋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她面前,手裡舉著一個大大的粉色棉花糖。
華麗濃豔的金絲斗篷,與對方華麗精緻的面孔相稱,尤其那黑髮還如綢緞一樣流瀉下來——
可這樣一個人,卻舉著一個一看就是哄孩子的東西。
「……你可以給它取這個名字。」
他道。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從面前人平靜的口氣裡聽出了一絲雀躍。
可抬頭看去,青年蒼白美麗的面上,綠眸是一片平靜的湖,風過,一絲漣漪都沒有。
他安靜地看著她。
「……哦。」 柳余接過竹籤,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走吧。」
棉花糖咬進嘴裡,化成糖水。
甜絲絲的。
她想起蓋亞在迷霧之地時的宣言,他說,要做她的母親,她的父親,朋友,丈夫……
所以,這是在拿棉花糖哄她嗎?
柳余咬了口棉花糖,又看了眼蓋亞,他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綠眸深深。
對著那樣的眼神,她的心像被螞蟻輕輕咬了一口,有點癢,有點麻,還有點……顫。
「我想吻你。」
他突然道。
柳余直接將棉花糖塞他嘴裡,拍拍手:
「走吧,親愛的——」
她拖長聲音:「萊、斯、利、媽、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六章 鼻涕蟲
柳余很確定,蓋亞知道「媽媽」是什麼意思。
他進入過她的夢,甚至會因為她幼時的一個渴望,而做了棉花糖來哄她——
不過,他什麼時候做的?
她想不出。
蓋亞又拿了一個棉花糖出來。
是淺淺的藍,像天空的顏色。
「蓋亞,你像哆啦A夢。」
「哆啦A夢?」
「嗯,我那個世界一種……很可愛的小夥伴,它的口袋裡總是藏著各種各樣的寶貝,可以隨時拿出來……我小時候就很希望有個哆啦A夢。」
少女接過藍色棉花糖,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兒。
「謝謝,我的榮幸。」
青年將手裡的粉色棉花糖遞過來。
柳余看了他一眼,輕輕咬了口。
甜絲絲的。
她又咬了口藍色棉花糖,眼睛不由睜得大了些:
「啊,玫瑰味的……」
「好吃嗎?」
「嗯,好吃。」
柳余又咬了口:
「說說看,還有別的顏色嗎?」
她不免起了淘寶的感覺。
「就這兩種。」
「啊……為什麼?」
蓋亞沒有回答。
柳余抬頭,當對上對方的視線時,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所以,粉色是因為粉色的……羔羊嗎?
那藍色……
「藍色是因為你的眼睛。」
「哦,眼睛啊……」
柳余有點高興,又有點不高興。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算了。
她安慰自己。
「那……下次你可以做出草莓的味道來嗎?」
她問。
「草莓?可以。」
頭髮突然被揉亂。
柳余打了下,面前突然出現一張臉,他半彎下腰,手放在她頭頂,陽光被大段地遮去,近得只能看到那湖一樣綠的眼睛,眼裡映著整個她。
「……還可以有葡萄,或者任何東西……」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柳余的心微微顫抖起來——
所以,這就是……被寵愛的感覺嗎?
再任性的要求都能被滿足。
「我感覺……」她眨了眨眼睛,「你在溫水煮青蛙。」
青年直起身,陽光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手被自然地牽起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片晶瑩的側臉,以及大片黑色絲綢的金色流光。
她眯起眼睛,卻聽他道:
「但願你能看到我的心。」
******
兩人沿著逼仄狹窄的路面往前走,越接近貧民窟,街道越狹窄,來來去去的行人身上衣服也就越破爛。
柳余看到了用木板勉強拼湊起的房子,一家子擠在豆腐塊一樣大的地方,孩子們都沒人管,他們三三兩兩窩在一個地方,要麼玩游戲,要麼用各色眼神打量著路過的行人——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眼神。
褪去孩童的天真,只剩下赤裸裸的掠奪。
「走這兒。」
靈活地避開一個泥坑,柳余感應了下裂隙的方向:不遠了。
在這之前——
她轉過身,蹲下,對著身後的小尾巴道:
「我要去危險的地方,別跟著我了。」
那是一個小鼻涕蟲。
三四歲的樣子,渾身髒兮兮的,像剛在泥裡打了滾;栗色小捲髮貼著頭髮,油乎乎的看上去很久沒洗了。整個人瘦得可怕,皮包骨一樣,卻有一雙清澈的黑眼睛。
小鼻涕蟲似乎沒聽懂她的話,眼神渴望地看著她手裡的棉花糖。
「你想要這個?」
柳余看著她。
小鼻涕蟲點點頭,又搖搖頭。
柳余將棉花糖遞了過去。
小鼻涕蟲又搖搖頭。
「怎麼了,你不是想要嗎?」
小鼻涕蟲將手從嘴裡拿了出來,小小的身子插著腰、昂著頭:
「母親說,壞人都是這樣騙小孩的!」
聲音奶聲奶氣的,居然是個女孩子。
「我像壞人?」
柳余第一反應是這個。
蓋亞在旁邊輕輕笑了聲。
黑色的長髮飄到她臉頰邊,她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
「你還笑!」
青年嘴角與眼眸一起彎了下來:
「貝麗,你真可愛。」
柳余:……
真特麼會撩。
她轉過頭,用後腦勺對著蓋亞,看著面前的小鼻涕蟲。
小鼻涕蟲的眼睛像是被棉花糖黏住了,黏得幾乎能拉出絲,柳余將棉花糖拿到左邊,小鼻涕蟲的腦袋就跟著扭到左邊,她將棉花糖拿到右邊,小鼻涕蟲的腦袋就跟著扭到右邊。
她把棉花糖往前一遞:
「真的不要?」
小鼻涕蟲依依不捨地移開視線:
「母親說,隔壁家的麗莎姐姐就是這樣被拐走的!她不會錯!」
「我不要!」
說著,她挪開腦袋,眼睛卻悄悄地瞄著棉花糖。
柳余:……
她「噗嗤」笑了聲:
「看來你的母親很愛你。」
「當然,」小鼻涕蟲挺起胸脯自豪地道,「母親最愛我!」
「好了,給你……」
柳余也奇怪,自己竟然和一個孩子說了那麼多,她使了把巧勁,將棉花糖丟到對方懷裡。
小鼻涕蟲手忙腳亂地接住,等抬起頭,只看到少女遠去的背影,身旁還站著那個可怕的黑色陰影。
「我、我可以將它帶回去,給母親嘗一口嗎?」
小鼻涕蟲鼓起勇氣大聲問。
「隨便。」
遠處傳來美妙的聲音。
「謝謝,謝謝好心人!願聖光庇佑您!」
小鼻涕蟲小心翼翼地舔了口棉花糖,眼睛猛地瞪大,下一刻,已經「蹬蹬蹬」地拿著棉花糖往自己家跑了。
「母親!母親,有特別特別好吃的東西!」
遠處傳來聲音:
「你總是對孩子很心軟……貝麗。」
「……因為他們太柔弱了。」
「柔弱?」
「只能被動地承受世界的施與,好,或者壞……」
****
「到了。」
柳余停下腳步。
面前是一道巨大的裂隙,附近荒無人煙,什麼都沒有——
確切地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裂隙中間那道巨大的旋渦吸了進去。
飛沙走石。
陽光也像被吞噬了。
整個空間黯淡無光。
柳余一下子飛到天上,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閉上眼睛,感覺到空氣中似乎存在著某種具有爆破力量的粒子——
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具有極強的破壞性。
這時,一道氣浪翻湧而來,柳余睜開眼睛,指間一彈。
一道藍色的光點爆出,與那氣浪相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遠處的貧民窟有人探頭探腦,他們都看到了空中的裊娜身影。
「那、那是——」
「東區的神殿又派人來了嗎?」
人們不約而同地匍匐下去,祈求救贖。
柳余眉毛微蹙,手指繚繞間,一張密密實實的藍色大網朝裂隙方向罩去。
可誰知還沒觸到,就被黑色的旋渦吸了進去。
那吸力如此之大,險些將她也吸了進去。
一隻黑色神力化作的大手攬住她,往下一拽。
柳余被拽落了地。
「你怎麼想?」
她轉頭,問身旁始終緘默的人。
他於風浪中挺立、巋然不動,斗篷已經被風吹落,於漫天的黯淡灰霧裡,那張臉有種玉質的剔透感。
聖潔而華美。
一泓綠眸如水,落到地上的裂隙:
「明塞頓是我創造的第一個世界。」
「所以,你創造的世界出現裂隙……」柳余想起迷霧之地也出現的裂隙,「這意味著……什麼?」
她悚然一驚。
青年抬起眼睛:
「不必擔心……等我的身體醒來,這些裂隙就會修復。」
「可是裂隙會擴大,也許等你醒來,明塞頓星球的一切都消失了。」
「貝麗,你要習慣……世界總需要犧牲。」
青年的表情有種靜謐的華美,也冰冷。
柳余咬住唇,她不是聖母,卻也無法對著群體的災難無動於衷。
她不是蓋亞。
她不是看著魚缸長大的,她是魚缸裡的魚,她從弱小走出,曾是人類——
或者,現在也是。
她總算理解為什麼災難片裡的那些小人物總在最後,做出人們意想不到的事了。
除了反社會人格,沒人能視而不見。
「既然無法填上……」柳余回憶著圖書館裡看到的那些書,試圖在裡面找到一個合用的魔法陣。「穩定,對,穩定,不讓裂隙擴大造成更多的災難……」
「極環。」
「啊!對!」柳余眼睛亮亮的,「極環九芒星陣。」
極環九芒星陣畫起來不難,材料雖然瑣碎,但也難不倒已經活了無數年、藏有無盡寶藏的某位神祇,而其中最關鍵的一份「神之血」——
柳余將一個小小的拇指瓶從懷中取出。
拔開塞子,傾倒。
兩滴金色血液瞬間滴入凹槽,「轟隆隆——」
水銀色的光芒沖天而起。
一座巨大的九芒星陣憑空出現。
遠遠看去,華麗非常,整個天空都被這銀色照亮。
遠處西區的神殿塔樓上,十幾個白衣神使同時浮空,他們眺望著西區:
「那、那是什麼?」
紅衣主教拄著權杖,也飛到了半空。
浮空術讓他飛得更高,鷹眼術讓他看得更遠。
他眯起眼:
「是禁咒魔法陣!」
「禁咒魔法陣?」
「九芒星……你們看,天邊亮起的星辰……」
白衣神們使看向權杖指出的方向,在水銀直沖天際的地方,隱隱有九個銀色的光。
「走,去看看!」
紅衣主教一揮權杖,率先飛了出去。
數十個白衣神使也跟著往東區掠去,浮空術托著他們在屋簷上飛馳,不到一會,就到了禁咒魔法陣設立的地方。
那兒,已經空無一人。
曾經吞噬了一整隊黃金騎士、和許多英雄的黑暗裂隙,已經被亮銀色的禁咒魔法陣包圍。
連空氣都變得安靜。
「也許……」紅衣主教將心中的猜測收回,吩咐神使們,「去附近問問,是不是見到了不尋常的存在。」
而在紅衣主教派人四處尋找他們時,柳余正站在街道的不遠處,看著轉角——
那兒,一個長滿絡腮鬍的壯漢正試圖從一個瘦弱的婦女懷裡,扯出孩子。
他們身後是一個豆腐塊大小的房子,屋頂鋪了稻草,牆壁是木板拼的,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來就能把屋子吹倒。
透過破破爛爛的門,能看到屋裡簡易的木板床,和不知打哪兒撿來的方桌。
家徒四壁,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三人拉拉扯扯,婦女牢牢地抱著孩子,就是不肯放。
孩子在她懷中悶頭哭嚎:
「不!不!我不要離開母親!我不要離開母親!」
那聲音還帶著奶氣,有些耳熟。
壯漢踹了婦女一腳,嘴裡還罵罵咧咧:
「你要是繼續留著這小兔崽子,也給我滾到外面去!」
「霍爾!她是我們的女兒。」
婦女祈求地看著他。
「她已經四歲了,足夠了,你看隔壁的麗莎,她被巴頓賣給了一個老頭,聽說已經折騰死了……把她給我,或者,你也給我一起滾出去!」
有個穩定的、強壯的伴侶,在這個貧民窟有個落腳之地,對這兒的女人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否則,她就要像外面的妓女一樣,不是哪天被一個有變態癖好的客人折磨死,就是死在不乾淨的病上。
能真正逃離西區、去東區的,要麼是那些幸運的神眷者,要麼……就是能扒上一個闊綽的貴族老爺,被當情人養起來。
柳余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身旁的青年看了她一眼:
「我以為你會去幫忙……貝麗。」
「不,我在心裡跟自己打了個賭。」
「噢,賭?什麼賭?」
「賭那個母親會不會遺棄那個鼻涕蟲。」
少女的視線落到地面。
污水裡,一隻藍色的棉花糖掉在那,像是染了褐色的、骯髒的陳血。
小鼻涕蟲奶聲奶氣的聲音還在耳邊。
「母親說,壞人都是這樣騙小孩的!」
「當然,母親最愛我!」
「我、我可以將它帶回去,給母親嘗一口嗎?」
會……遺棄嗎?
「我希望你贏,貝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喝酒嗎
貧民窟連天空都是灰的,光照不進來。
路過的行人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這種男人打女人的戲碼,在貧民窟每天都會發生好幾次,尤其這兒的男人大都幹的是重體力活,回到家對女人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太正常了。
這時,一個穿著發黃襯裙的胖女人經過,語重心長地勸:
「噢安娜,你這樣可不行!霍爾先生已經夠慷慨了!瞧瞧我家麗莎,她可是足足賣了一千盧比……我們吃了整整兩個月的肉……噢,那家老爺真慷慨……」
旁邊的女人也勸。
「安娜,霍爾先生要是真的把你趕出去,你可怎麼辦?想想帕米拉,上次見她、她已經爛了……」
「想想自己……孩子、孩子總是會再有的,說不定還是個男孩!」
「母、母親!」
小鼻涕蟲緊緊地拽著母親的衣服,嚇得直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老霍爾家可不需要沒用的人!安娜,你自己選!要麼她滾,要麼你帶著她一起滾!」
這時,壯漢從後面踹了一腳。
婦女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
柳余緊緊攥住拳頭:
等一會,再等一會……
突然,一隻手覆住了她的手背,蓋亞擔憂的綠眸出現在面前。
「貝麗……」
柳余抽回手:
「專心。」
她道。
場上亂成一團。
「好心人」的勸阻聲,壯漢的罵罵咧咧聲,孩子的哭嚎聲混在一起,就像貧民窟這混雜刺鼻的氣味,讓人感覺不到希望。
婦女悶著頭不說話,亂糟糟的栗色頭髮下,臉上的神情看不清。
柳余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手緊緊地拽著小鼻涕蟲,瘦得跟雞爪似的——
它在抖,而且越抖越厲害。
小鼻涕蟲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只是仰起頭,懵懂地看著她:
「母親……」
一滴淚砸到她臉上,而後,越來越多……
「母親,別哭……」
小鼻涕蟲踮起腳,想要幫她擦淚——
柳余收回視線,轉身:
「走吧。」
她的聲音很輕。
「不看了嗎?」
身邊人的聲音傳來。
「結果……不是出來了嗎?」
她抬起眼睛看著對方,藍眸如一潭無波瀾的古井。
「也許……未必和你想的一樣。」
他道。
「是嗎?」
柳余還是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東西始終牽絆著她,讓她不往前走,卻也不轉身,沉落的心明明已經觸底——
這時,一道沉悶的鈍響傳來,伴隨著一陣驚呼:
「安娜?!」
「你在幹什麼?噢,霍爾先生……你怎麼樣?」
她猛地轉過身——
卻見那瘦弱的婦女將小鼻涕蟲擋到身後,地上躺著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壯漢,他像是被猛然間砸了個悶拳,還沒回過神來,銅鈴大的眼睛瞪著那叫安娜的婦人。
那婦女明明怕得身體都在打擺子,卻還是道:
「我、我……霍爾!我、我不會丟掉我的孩子,永、永遠不會!」
真美的話。
這世上存在這樣美麗的情感……
夠了。
柳余微微笑了起來。
似乎某種沉痾被陽光消融,連魂靈都變得輕鬆。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青年,他暴露在陽光下的那雙綠眸是潺潺的溪水,裡面是流動的船,他似乎能理解她。
她又轉向街道。
壯漢已經站了起來:
「憑你?你養得活她嗎?噢,你是說你要去當妓女?得了吧……照照鏡子,沒有哪個客人會喜歡你這樣的……你還生過孩子……」
「我不會放棄!我永遠不會讓我的女兒像我一樣長大,更不會讓她像可憐的麗莎一樣……只要我活著一天!」
「呸!」
壯漢朝她吐了口痰。
黏糊糊的、黃濁的痰液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眼看就要落到安娜的臉上——
這時,一道藍色的光點降落。
光點與那痰液在半空一觸,痰液就順著原路返回,直接落到了壯漢大張著的嘴裡。
壯漢閉上嘴,一咕咚嚥了回去。
眾人:……
即使是不講究的巴頓太太也忍不住嘔了聲。
他們下意識順著藍色光點來的方向看去,還沒看清,就聽小鼻涕蟲高興地叫了起來:
「母親!那就是送糖給我吃的漂亮小姐!」
只見剛才還沒人注意的轉角,站著一對一看就是貴族的男女。
他們長得太美了——
尤其是那穿著黑金斗篷的青年,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披散,卻像匯聚了一整個暗夜,神秘而高貴。蒼白的臉上,綠眸如純淨的翡翠,看人時帶著不近人情的冰冷:
彷彿他們所有人都是該臣服在他腳下的螻蟻。
而他旁邊站著的少女,有一頭金子般的長髮,但比長髮更耀眼、更燦爛的,卻是她臉上的笑容——
像暖春,像炎夏,像緩秋,唯獨沒有冬。
所有的冰層都被化去,只剩下柔柔的水,和煦的風。
彷彿美好,彷彿希望。
眾人都看痴了。
唯有小鼻涕蟲伸出手晃了晃:
「漂亮小姐!漂亮先生!你們好!」
說完就又緊緊地攥住前面婦女的衣服,生怕被丟下。
安娜也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對年輕人,她比女兒知道的多……這樣的先生小姐,一看就是東區尊貴的大人,而且他們還會神術……
柳余走了過去。
她走到這位可敬的母親面前:
「你想去東區嗎?」
她問。
安娜迷茫地看著她,眨了眨眼睛。
這位高貴的小姐……在說什麼?
她還沒回過神來。
小鼻涕蟲仰頭看看母親,又看看美麗的小姐,吸了吸鼻涕。
就在這時,街道突然落下數十道白色的身影。
神殿的星月袍?!
白衣神使?!
整條街都像凝固了,沒人敢發出聲音。
只有柳余還泰然自若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神使們:
「你說,他們來做什麼?」
她問蓋亞。
青年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住湖綠的雙眸,這一剎那,他的黑髮又一寸寸化為銀白,像聖潔的雪。
斗篷帽子無風自動,重新將他美麗的容顏遮住。
「他們看到了魔法陣。」
「所以……是來找我們的?」
柳余說的是問句,語氣很平靜。
她剛才還在猶豫,怎麼安頓這對母女——
畢竟她不可能在明塞頓世界久待,現在卻有了答案。
街道上的人們,卻噤若寒蟬地看著這些平時在西區永遠不得見的高貴存在……他們在街邊有序地站定,仰著頭彷彿在等待什麼。
突然,一道紅色的身影從天而落。
寬袍獵獵,繡著日與月,新來的人拄著光明權杖,頭頂金色王冠——
「紅衣主教?!」
有人失態地喊了出來。
「主教大人!人找到了。」
神使們也不約而同地低頭。
紅衣主教的目光往街上一落,立刻就確定了目標——
那對男女太出色了。
他們就像是這茫茫塵埃裡的星辰,無法被任何的灰暗遮掩。
連這討厭骯髒的貧民窟都像變成了高貴典雅的殿堂。
這樣的存在,也才能使出那樣宏大的魔法陣。
街道上的貧民紛紛跪了下去,他們喊:
「拜見主教大人!」
紅衣主教早已對這司空見慣,他匆匆地、以恭謹的姿態走到那對存在面前,深深垂下頭:
「拜見閣下。」
兩位中的那位少女回了話:
「主教大人。」
「請問,那禁咒魔法陣是閣下設立的嗎?」
紅衣主教問。
「是的。」
「那……」
他下意識抬頭,眼睛卻被彌漫的金光刺痛。
於是紅衣主教知道了,這兩位尊貴的大人無意跟神殿多接觸——
雖然迷惑對方的身份,但高貴的光明神殿可不會憑空揣測,何況僅憑那個魔法陣,也知道對方的實力遠超過自己,並且沒有惡意。
「閣下救了整個亞索里城邦,也救了整個明塞頓世界……我們無比感激……如果您有什麼需要,也可以吩咐。」
他畢恭畢敬地道。
「確實有件事想拜託您。」
「閣下請說。」
主教的王冠垂得更低了。
越靠近對方,越能感覺到對方實力的深不可測——
相比較對方浩瀚的神力,他渺小得就像塵埃。
「請幫我將安娜小姐和她的女兒帶到東區,在神殿的庇佑下生活……您放心,我會給他們留下一筆財產,助他們獨立生活……」
對方提了個奇怪的要求。
「安娜小姐?」
紅衣主教當然不會認識這對底層的、隨時會被生活碾死的小人物。
柳余手一招,那瘦弱的婦女和小女孩就被一陣風送到了主教面前:
「就是她們。」
紅衣主教抬起頭,那對婦女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畏畏縮縮、一看就是貧民窟出來的……
大人的要求可真奇怪。
他想。
「當然可以,神殿一定會完成閣下您的託付。」
「那就謝謝了。」
這是柳余送給這位可敬的母親的禮物。
而這時的安娜已經明白過來。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她能逃離這個可怕的、永遠都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去東區生活。
東區的街道永遠乾淨,東區的人們天生高貴,東區是他們夢想中的天堂。
他們每一個人都期望,能去東區生活……
而且,她們還擁有神殿的庇佑!那些流浪漢、壞蛋,都不敢欺負他們母女倆。她可以去東區做工。貴族們看在神殿的面上,也會聘請她。
她可以靠自己養活女兒。
安娜連忙拉著女兒跪了下去:
「謝謝!謝謝大人!」
「不用謝我……」柳余的聲音柔軟下來,「你是位可敬的母親。」
安娜喜極而泣。
小鼻涕蟲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她伸出袖子:
「母親,母親……」
想為她擦淚。
柳余則看向不遠處的霍爾。
霍爾身體打著擺,不敢有一絲反對,連紅衣主教都尊敬的存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他一動不敢動,連頭不敢抬。
似乎感覺到頭頂的視線,他抬起頭——
一個機靈,開始磕起頭來:
「請、請大人饒了我!饒了我!」
「我有罪!」
「你有什麼罪?」
柳余問。
「不、不該……」
霍爾支支吾吾,顯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不就是打了妻子嗎?
這附近有誰不打呢?
柳余嘆了口氣,無意跟他辯駁,手指一彈,一個藍色光點就這麼落到他的手臂上,霍爾突然感覺,手臂像是被一根棍子狠狠地砸了下,下意識慘叫了一聲:
「啊——」
「我手斷了!我手斷了!」
「沒有斷,但你必須承受這斷臂的痛苦三個月,記住這痛苦——」她看向周圍噤若寒蟬的人們,「你們也記住,如果繼續打妻子和女兒……再被看到,你們也將和霍爾一樣,或許,還會死。」
柳余當然知道,這沒法真正地阻止什麼。
人的思想受環境禁錮——
即使要改變,也需要一代一代地熏陶。
但一個高位者的警告,還是能起到一點作用的。
紅衣主教等候在一旁,在柳余忙完後,發出去「神殿一住」的請求,至於她旁邊的男人——
他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
根本不敢搭話。
柳余拒絕了。
下一刻,在眾人的目光裡,與身邊的神秘黑袍人相攜往外走。
白色的裙邊與黑袍交錯分開,安娜抬起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忍不住回憶起那位青年神秘的幽瞳,彷彿帶著迷幻的魔力。
****
亞索里城邦,東區。
柳余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她哪兒也不想去。
最後,在東區一條僻靜的街道盡頭,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館。
小旅館有二層。
門匾是用褐色的椰子殼做的,外面能看到旅館裡四處布滿的大葉綠植——這讓柳余想起前世那些頗具熱帶風情的特色旅店。
一個穿著藏藍制服的青年迎了上來,他五官只不過端正,但一笑卻讓人很舒心:
「您好,是住店,還是喝酒?」
「住店。」
柳余正要回話,視線就被一道寬闊的背影擋住了。
蓋亞丟出一個光明聖晶,青年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
「尊敬的先生,您這……太多了。」
「包下整個旅店。」
「包下?可、可是……已經有人住了。」
青年為難地道。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拍了下青年的肩膀,接過他手中的光明聖晶:
「沒問題先生,有這塊聖晶,您包一個月都沒問題。」
「所有人都離開。」
「好的先生,沒問題先生……」胖老闆點頭哈腰,「那廚房的……」
「不需要。」
胖老闆給了這客人一個鈴鐺:
「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搖響這個鈴鐺……我就住在隔壁,隨時等候您的吩咐。」
「謝謝。」
客人有禮地接了過去,不過,在青年離開旅店時,發現,那鈴鐺被隨手拋在旅店的長台上,他搖搖頭,「真是奇怪的客人。」
只是再回憶起這客人的模樣,腦子裡卻一片模糊。
柳余已經躺到了她的床上。
她看著手掌,薄透的陽光透過指間流瀉進來,將一切照得亮堂。她又一次微微笑了起來:她贏了……
她很高興。
特別高興。
她想喝酒。
她猛地坐了起來——
這時,一道敲門聲響起:
「貝麗。」
還沒等她應答,門已經被人從外推開了。
陽光如流水一樣傾瀉,在來人的身上鍍了層光,模模糊糊的光影裡,只能看到他美麗俊挺的輪廓,還有如清泉般的綠眸。
他朝她微笑:
「喝酒嗎,貝麗?」
柳余仰起頭看了他一會,也笑:「你帶酒了?」
他多像她的哆啦A夢啊。
她想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她的目光落到他拎著的銀色酒罐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慶新生
柳余一下就認出了他手中的酒罐。
冷銀色,精緻的纏枝花紋,酒罐的蓋子上還有一道輕微的劃痕——
那是神后大典當日,她從酒窖取出時不小心刮到的。
「這是……」她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當時裝艾諾酒的酒罐?」
蓋亞酒罐放到了桌上:
「等一會。」
這一等,就等到彩霞漫天,夕陽開始往地平線滑落——
柳余看了眼酒罐,乾脆推門出去。
整個旅店都很安靜,古銅色的壁燈嵌滿各個角落,人都出去了,不大的旅店也顯得空落落的,只有幽謐的斜陽穿過窗戶,照進大廳。
木質的地板被照得亮堂堂的。
「噹啷——」
柳余才走到一樓,就聽到樓梯後面傳來一聲響。
像是什麼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她繞了過去,轉過樓梯,和一條長長的過道,一個小小的廚房就露了出來。
空間逼仄,牆壁油煙熏得發黑,還有……亂七八糟的、堆滿了各種食材的檯面。
地上是一隻碎了的瓷碟。
不過柳余的目光,卻落到了廚房中央。
那兒,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他穿著華麗的黑金寬袍,站在長長的青石暗台前,認真地——和、麵?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廚房在,人也還在。
蓋亞寬大的袖口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手臂,那手正在和一個麵疙瘩爭鬥。
額髮不聽話地垂落,勾勒出他精緻的眉眼,蓋亞沒看向她,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小小的一團麵上。
「你在做什麼?」
她奇怪地問。
這是柳余第一次看到他下廚。
又一聲「哐噹」,旁邊的一個白瓷碟被他碰了下去。
青年抬起頭來,從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看起來有些緊繃:
「很快就好了。」
「……哦。」柳余點了點頭,「所以,你在做飯?」
她的視線滑過角落,那黏糊糊的、長長的東西是……
還沒看清,那團濕噠噠的東西就消失在了面前。
柳余:……
「怎麼沒了?」
她抬起頭,卻見蓋亞一臉認真地告訴她:
「那是垃圾。」
柳余心中劃過一絲猜想,聯想到剛才等了很久的事實:
「垃圾?」
對方點頭:
「是的,垃圾。」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煞有介事地道:
「是的,看來一定是非常偉大的垃圾,畢竟……它出自偉大的光明神閣下。」
「貝麗!」
蓋亞看著她,聲音夾了一絲無奈。
柳余不當回事地擺手:
「好好好,是垃圾,垃圾沒錯……只是一想到偉大的光明神閣下還有不擅長的事——」
「——貝麗,」嘴巴被突然摀住了,他寬大的胸膛擋在她面前,「閉嘴。」
柳余卻注意到黑髮下,瑩白耳尖上的一點點紅。她眨了眨眼睛:嗯,我閉嘴。
蓋亞這才放開她,柳余才要開口,嘴巴就又被摀住了:
「蓋亞……」
她無奈地。
「別笑。」
他道。
柳余點頭:嗯,不笑。
他放開了她,近在咫尺的綠眸有一絲緊繃,專注地盯著她。柳余朝他笑:
「萊斯利先生,我發現……」
她慢吞吞地繼續:
「您有很嚴重的偶像包袱。」
「偶像包袱?」
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嗯,就是說……您很英俊。」
他的耳尖有點紅,臉上卻還是平靜的:
「我知道,這毋庸置疑。」
柳余咳了一聲,她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藍眸裡全是瀲灩的水光,他似乎失了神,手落到她頭頂,她一把打開,問他:
「我跟你一塊?」
「一塊?」
「下廚。」
腳步才邁進廚房,就被拉住了,蓋亞美麗的綠眸彎起,如微風蕩過的湖面。
「不,貝麗……不需要。」
「不需要?
「你什麼都不必做,等著就可以了。」
她被推了出去,柳余還想回頭,腦袋被扭了過去:
「我會做好的。」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柳余也不上趕著幫忙。
她懶洋洋地靠著牆壁,看著專心做事的蓋亞。
他披散的頭髮不十分方便,被一個精緻的黑金束扣扣住,露出華麗精緻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專注地盯著手中的麵團,麵團似乎有些沱,他又撒了些麵粉。
那雙堪稱藝術品的雙手沾了白色的粉沫,還在那揉揉按按……
這一幕,實在很奇怪,可又似乎很協調。
一縷斜陽穿過窗戶,洋洋灑灑地灑在他頎長挺拔的身軀上。淺金色的光給他鍍了層柔邊,他像是從高高的雲端,走入這萬家燈火,在這普通的、非但稱不上豪華、甚至可以說簡陋的廚房裡,親自洗手做一碗羹湯……
柳余幾乎看痴了。
多像一個家啊。
溫暖的、平常的……
是她從未見過的一面。
蓋亞突然抬起頭:
「貝麗,不要一直看著我……」
「哦?」
「我會緊張。」
柳余笑了:
「可是,你這麼好看,我沒法不看你。」
對著她直白的眼神,他垂了下頭。
柳余卻發現,那耳尖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這個無一不必精緻、無一不華美的男人此時有點糙,袖子沾了麵粉,額髮微濕,甚至失去了他從前的遊刃有餘,可柳余卻覺得,這一刻的他,比任何時刻都讓人心動。
他變了,變得有溫度。
「貝麗,你真的該走了……不然,我恐怕會再犯錯。」他抬起頭,綠眸裡含了一絲無奈。
柳余想了想:
「那我在房間等著,但願你能快一些。」
說完,她踩著輕巧的步伐上了樓。
對於接下來的等待,耐心就足了些。
最後一縷斜陽落入地平面,黑暗籠罩大地,蟈蟈兒與不知名的昆蟲在窗外奏起了歡快的曲子,月亮掛上樹梢,星子在黑色的幕布上閃爍——
過了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
蓋亞站在門外,手裡托著一個深色橡木盤。
橡木盤上裝著銀色器皿,器皿做成了梅花的樣式,上面冒著熱騰騰的氣……另一邊,用銀色的蓋子罩住,看不出裡面裝了什麼。
「萊斯利先生,您可算來了……我以為我要等到地老天荒。」
柳余坐在桌邊,支著下頷朝門口笑。
她發現,蓋亞換了一身白色的星月袍。銀色的滾邊在寬大的袍擺上,泛著微弱的流光,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腦後。
月光如輕煙一樣籠罩著他。
蓋亞走了進來,放下托盤,古銅色的雕花壁燈與桌上燒製的琥珀琉璃燈被他一彈指點亮。
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為什麼不點燈?」
「啊,忘了。」
「忘了?」
「因為肚子太餓,行嗎?」柳余迫不及待地看著梅花型器皿裡的東西,「這就是你做的……麵條?」
粗粗細細、彎彎扭扭,模樣十分粗糙,倒是質地很特別,在燈光下呈出水晶的質感,像是……前世她愛吃的水晶蝦餃皮。
還撒了點「蔥花」。
很香。
一雙精緻的銀筷遞了過來,筷身上刻了精緻的雕花。
柳余嫻熟地拿在手裡,端詳了下:
「這也你是做的?」
這個世界只有刀叉,筷子是沒有的——上次她做生日麵時,還特意讓人用樹枝削了兩雙木筷出來,只是做工比起眼前這一雙可是差得太遠。
蓋亞點頭。
「噢,你簡直就像是……」柳余想了想,「你有什麼不會的嗎,蓋亞?」
「很多。」蓋亞的眉毛蹙了起來,「比如這個……」
他不知從哪兒取出兩個白色骨瓷碗,薄胎般細膩光澤,碗邊有一圈金色的纏枝花紋。
然後,就伸手用銀筷挑麵,麵條「嘩啦啦」從筷縫裡滋溜了出去。
「……就不會。」
他像是氣餒地道。
柳余第一次見他這麼人性化的表現,覺得又可愛又想擼,還有點自豪——果然,她種花家的神器一般人可使不好。
「那這個呢?」
她的注意力又落到旁邊。
蓋亞看了她一眼,伸手提起旁邊的銀色蓋子——
「草莓蛋糕?」
柳余驚訝地站了起來。
奶白色的圓形蛋糕胚,上面貼著一個個切成一半的新鮮草莓。
比起粗糙的麵條,這甜點就做得十分可愛了,他甚至還散發了下,中間白色的空白奶油處,還用紅色的花汁繪出了一個蓬蓬裙少女——
那少女的姿態,像隻驕傲的天鵝。
「喜歡嗎?」
他看著她,向來信心十足的眼裡竟劃過一絲不確定。
柳余瞟他一眼,竟然有些心疼,可一想到上一次草莓蛋糕的遭遇,以及坨掉的、堵得燒心的麵條,頓時就又不高興了。
「噢,我不喜歡。」
她道。
他的臉瞬間蒼白了下——
即使揣測對方在扮可憐,她的心臟依然不可避免地動顫了下。
她只好低頭用銀筷從梅花器皿裡撈出麵條,放到兩個白色的瓷碗裡,蓋亞則取出兩隻精緻的薄胎翡翠杯,撥開酒罐蓋子,將黃澄澄的酒液注入翡翠杯。
「喝喝看。」
他將酒杯推了過來。
柳余也將麵碗遞過去。
兩人彷彿是在進行一場默劇似的,面對面坐著,隔著一盞傘形的琉璃燈。
一人一碗麵。
一人一杯酒。
中間是一個草莓蛋糕。
還有月光。
兩人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碰了下,又一飲而盡。
當黃澄澄的酒液入喉,柳余的眼睛瞪大了:
「艾諾酒?!」
「哪來的?」
他也一飲而盡,酒杯落到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釀的。」
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熱度:「我釀的。」
「你……釀的?」
這酒慢慢地滑入喉嚨,彷彿能將人帶回那些美麗的、輕盈的過去。
她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一個絕美的金髮女孩。
她那樣美,又那樣狡黠,她構建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她欺騙了那個美麗純淨的銀髮少年,讓他墮入情網、讓他殞命……
少年醒來,成了世界之主,成了擁有無盡歲月的神祇,他抗拒愛、又沉淪愛,他別別扭扭,卻總在黑暗凝視她,他為了她快樂,去極遠處的山巔採摘七色花做成快樂糖,贈與她。為她的輕浮憤怒,又去十萬里的深海取到海藻,製成波利餅警告她……他為她做盡一切他從不曾為任何一個生物做過的事,別扭又狼狽。他強迫她、囚禁她,心臟卻比所有的刑罰更痛……直到用利刃殺死她……
他也殺死了自己。
銀髮成濃夜,光明與黑暗共沉淪。
所有的畫面,最後匯成一副——
金髮少女回眸一笑:
「萊斯利先生,我愛你啊。」
其甜如蜜,其傷似刀。
這酒裡,藏著他所有的秘密、情感,絲絲綿綿,糾糾纏纏。品一口,是快樂,品一口,是纏綿……這一杯艾諾酒,比她釀的更醇、更甜,也更苦澀……
不至是愉悅,不止是幸福。
柳余說不出話來。
也許她釀的,也不是真正的艾諾酒——
這才是。
這是人生五味,情愛哪裡只有愉悅和幸福,還往往伴隨著陷阱、掙扎和苦澀。
他對她,竟是……
「恭喜你。」
柳余倉促地低頭,「你成功了。」
「就一次。」
他道,「貝麗,只一次……我就成功了。」
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頷,眼神帶著灼熱的力度,柳余發現,今天保持了一天溫柔的男人終於撕破了他的假象,露出他霸道又極富攻擊力的一面。
「你……」
柳余以為,他會說什麼「我想吻你」,或者別的什麼……
她從他眼裡看到了洶湧的慾望。
誰知蓋亞又收回了手:
「繼續。」
他拿起酒杯,自顧自斟了一杯,白皙的手指被翡翠映出濃豔的綺麗,仰脖,一飲而盡。
柳余卻匆匆拿起銀筷,似掩飾什麼的、往嘴裡塞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不賴……
他似乎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即使這麵條的賣相一般,卻有股溫暖,像是……院長媽媽的味道。
「怎麼了?」
似是察覺她的神色不對,他問。
柳余悶著頭,又吃了口,惡聲惡氣地道:
「關你什麼事。」
他不說話了,只是切了一塊蛋糕推過來,兩人安靜地喝酒、吃東西,一時間,房間內只剩下碗箸、酒杯碰撞的聲音。
柳余漸漸地醉了,一隻手伸過來,按住她倒酒的手:
「 貝麗,你不能再多喝了。」
她打開了他的手:
「關、關你什麼事……」
「你以前,都不、不管我喝酒的。」
「那是以前。」
他鄭重地道,手一抽,就拿走了她手裡的翡翠杯。
柳余要去搶,卻一下子倒在了他懷裡。
他柔軟的絲袍蹭著她的臉,她仰頭,卻見他長長的一雙睫毛下,綠眸如水,那水清楚得映出一個小小的人。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
「蓋亞,我想喝酒。」
「你釀的艾諾酒。」
「你今天已經喝得夠多了。」
「可、可那是你的酒,」少女孩子氣地站起來,試圖去搆那翡翠杯,「你釀給我的酒……你本來就打算給我喝的酒。」
他將翡翠杯一拋,價值連城的青玉翡翠杯就被這麼拋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柳余頓時不高興了,她拍他:
「你幹什麼?」
「貝麗!」蓋亞拉住她,「你該去睡了。」
柳余「咯咯咯」笑,她似醒非醒,藍眸流出一點瀲灩的剝光來,點他:「你裝什麼呢,親愛的萊斯利先生?別告訴我,你要裝正經。」
「你又是做麵條,又是做蛋糕,還準備了艾諾酒……難道是為了讓時光倒流,讓一切回到從前,好讓我跟你和好?」她湊近他,「告訴你,你做夢。」
蓋亞的臉色未變,綠眸卻沉了下來:
「貝麗,我送你去床上。」
他俯身,一把抱起她。
少女在他懷裡,卻不安分,像隻扭來扭去的蟲子。
「難道不是嗎?你大費心思,總不能……」
「是為了慶祝,」他終於道,「你跟自己打了個賭,不是嗎?」
女孩的思路還被酒精纏著:「是,我打了個賭。我賭,安娜媽媽不會放棄她的孩子,如果她不放棄……就證明,這個世界還是值得期待的。」
「如果我贏了,我就自己跟自己和解……我要把以前都忘了,再也不要去想我的媽媽是誰,她為什麼拋棄我……是因為生活艱難,還是已經不在了?你知道的,我總是會去想這些,總是不甘心……我還會想,這個世界為什麼總在我得到希望的時候,又讓我失望……」
「我痛恨它。」
「可你現在又喜歡它了。」蓋亞將她放到了床上,溫柔地道,「所以我今天做的一切,是為了慶貝莉婭小姐的新生。」
「新生?」少女的眉毛蹙了起來,「你是說……我的生日?新的生日?」
他還沒回答,她卻已經快活地笑起來,眉毛彎彎,眼睛彎彎,像某種可愛的、柔軟的小動物,「我喜歡!就這樣!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要過生日,新的生日!」
「那我有希望得到貝莉婭小姐的邀請嗎?」他還彎著腰,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裡全是笑,「每一年的今天。」
少女眨了眨眼睛:「你看起來有點討厭……但你是第一個,給我做草莓蛋糕,和我一起吃蛋糕的人……我還喜歡你的酒,你做的麵條……」
「那好吧。」
她勉為其難地、慢吞吞地答應了。
蓋亞替她拉過被子,又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我該走了。」
「你去哪兒?」才要直起身子,他卻被少女一把揪住了領口,酒意將她的理智湮沒到了海底,只剩下眼前這個美麗絕倫的青年,「你去哪兒?你不陪我嗎?」
「貝麗……」
他要扯開她。
「這是什麼?」
可女孩的注意卻落到了他的領口。
星月袍的寬袍領口被她的蠻力拉開,露出了一點細碎的碎光。
那……是什麼?
她伸手一拽,那金色碎光就露了出來。
一朵……
「我的,噢不,弗格斯家族的……鳶尾花?我的我的!你還給我!」她要把鳶尾花拉出來,卻被青年俐落地塞回去。
再去找,卻怎麼也找不著了。
她在他胸口扒拉:「咦,我的鳶尾花呢?我的鳶尾花怎麼不見了?去哪兒了?鳶尾花……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他寬大的白袍被扯得大敞,露出裡面玉白的肌膚,肌理分明,能看到流暢的、又不誇張的肌肉線條。
隨著她小手的到處尋找,他的肌膚漸漸燙了起來,連聲音都是啞的:
「貝麗,你再不放開……」
「把我的鳶尾花還給我!」
少女硬邦邦的,蹶在那像根油鹽不進的棒槌。
臉頰紅撲撲的,眼睛裡全是亮晶晶的光。隨著蹭來蹭去,她的裙子已經翻捲了上來,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
雪白的裙擺開了一床,像一朵花。
「貝麗……」
他閉了閉眼睛,「我不想……」
誰知,剛才還吵吵鬧鬧的少女突然半直起身,像是認出他來一般,在他嘴唇上落下輕輕一吻:「你真好看,特別特別的好看……」
「你要跟我睡覺嗎?」
少女懵懂又直接地發出邀請。
男人將她壓了下去,手將她雙手扣住放在頭頂,半抬起頭:「這可是你說的。」
「囉裡囉嗦……」
少女揪起他的衣襟,強硬地拉他下來,親吻在了一起。
熱烈的氣息在唇齒間傳遞。
一聲劇烈的「嘶——」,一片白色的裙擺落到地上,像翩飛的蝴蝶。
有月兒照進來,落在木色的地板上,照出一雙剪影,那影子搖搖晃晃,忽而又換了個樣子,美妙的低吟淺唱,與蟈蟈兒的叫聲混雜在一起,像是帶著某種規律,那浮聲浪語一聲又一聲,連月兒都羞進了雲層裡。
第二天。
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雀鳥「啾啾啾」「啾啾啾」在耳邊吟唱,柳余艱難地睜開眼睛——身體前所未有的沉,像是壓著塊沉甸甸的石頭。
腿……
像是被牢牢地鎖住了。
前晚的記憶在她睜開眼睛時,潮水一樣地灌入,連著那人美妙的聲音也一併在耳邊:「是這兒嗎?」
「疼嗎?」
以及類似「張開點,我看不到了……」
噢,她閉上眼睛。
酒後亂性,要不得。
「早安。」
身邊傳來聲音,她驚嚇般睜開眼睛,一張華美精緻的臉直沖入眼簾。
淺淺的陽光裡,青年支著頭,黑髮鋪滿一整張床,就這樣專注地、灼熱得幾乎要將她燒穿的眼神看著她:
「早安,我很想你。」
柳余把那眼神自動解讀為:「再來一發」。
蓋亞在這方面的能力似乎得到了長足的進步,讓她光想起來都覺得骨酥,她在被子下踢了他一腳:「滾下去。」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她難免遷怒。
青年直起身來,被子從胸口一路往下,露出漂亮的八塊腰腹:「如果你沒有記憶,我不介意將一切回放。」
看錄播嗎?
柳余還沒有這麼突破廉恥。
「你閉嘴,明知道我喝醉了……」
「抱歉,貝麗,即使你什麼都不做,但當風將你的氣息吹來,我就無法抗拒你。」蓋亞平靜地道,綠眸裡有種一眼望到底的澄澈,「你知道的,我不能撒謊。」
柳余:……
她轉頭看著他,不太甘心,喊他:
「喂。」
「嗯?」
他看著她。
「手伸出來。」
蓋亞依言把手遞了過來,中衣包裹下的手臂修長有力,他倒是穿得完整,柳余看著胸口——草莓印幾乎印滿了整個身體。
她可是記得,他怎麼在她脖子、其他地方嘬出一個個印子來的。
這人在床上,並不吝嗇甜言蜜語,以及偶爾為之的……騷話。
「挽起袖子。」
她冷冰冰地道。
他乖乖地低頭挽袖子,袖口就被挽到了上臂,露在外的一截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
柳余一把拉過,狠狠咬了下去。
她咬得是如此之狠,能感覺到對方的肌肉在一瞬間緊繃,他卸去了防備,她鬆口,丟開:
「別以為昨天睡了一覺,你跟我之間就有什麼。」
「我以為,我們和好了。」
他道。
「噢,這不算什麼。」柳余半報復地道,「身體的慾望……只是慾望,如果你不高興,也可以接受我另一個提議。」
「你說。」
他似乎不大高興,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們那兒有一種關係,叫炮友。」
「炮友?」
「你情我願,大家只睡覺,不談戀愛……畢竟,人都有慾望。你跟我之間,這樣也不錯……萬一以後碰到了喜歡的,那就自然地結束這樣的關係。」
柳余不高興,就這麼簡單答應,她就想折騰折騰他。
他不笑了。
蒼白的皮膚上,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翳。
「……噢,」他慢吞吞地道,「那我現在,想行使『炮友』的權利,貝莉婭小姐,可以嗎?」
柳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九章 米斯金
「不——」
「唔——」
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堵住了。
他的臉近在咫尺,長而捲的睫毛下,綠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明明清透如琉璃,卻彷彿有股咄咄逼人的慾——他在親吻她,如嗜血的鯊魚,帶著傲慢的殘忍。
彷彿她是他志在必得的獵物。
柳余渾身都熱了起來,記憶彷彿回到昨夜:
有風,有月,還有酒……
很快樂。
沒有束縛。
為什麼要抵抗呢,享受吧……
下一刻,她就發出了一聲悶哼,他欺身上來,淺綠的窗簾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上,照出一對重疊的影子,柱子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柳余咬著唇,面孔一下撞到他柔軟的裡衣,又離開。
身體往後仰,視線卻劃過他銳利的眉峰、筆挺的鼻樑,最後往上,落入那幽綠的深潭。
他盯著她,眼神晦暗而隱忍——
她下意識撇開眼睛,他卻不肯放過她,捧起她的臉:
「看著我,貝麗。」
「看著我怎麼佔有你。」
他往前來,聖潔美麗的神祇跌入慾望的深淵,柳余被迫看著他。
他的眼角是慾、黑髮是慾,連手指都成了慾的藤蔓,將她牢牢捆綁,拉她入情慾的深淵。
她被湮沒了。
卻突然一隻手覆了上來,蓋住她的眼睛:
「貝麗,閉眼。」
「你的眼神,讓我想……」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無數次。」
那聲音很輕、像是漫不經心,可配著他幽沉的綠眸,卻像一簇火,「蓬」地點燃她的身體。
少女的腳趾蜷縮起來,肌膚被熱意熏成一片粉白,側過頭,只能看見薄薄的光影被切得更加破碎——好似這爛漫的清晨與陽光,也被慾望腐蝕了。
真墮落啊,她想,可……
該死的快樂。
「貝麗。」
他拍了她一下。
「幹嘛?」
她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他。
殊不知那臉頰紅撲撲,眼睛水潤潤,非但不凶狠,反倒有種別樣的風情。
他輕笑了聲:
「放鬆。」
她紅了臉,恨恨地轉過頭去——
下一瞬,卻驚呼一聲:
「你幹嘛?」
身體被抱起來面對他:
「噢貝麗……你真可愛。」
青年蒼白而英俊,對著她的眼裡藏著喜歡,那喜歡滿得快要溢出來——
少女怔了怔,她只在弗格斯夫人眼裡看過這樣濃的喜愛,可與那喜歡截然相反的是,他動作是那樣的狠,一絲一毫都沒留力。
她顫著,半天才發出聲音來:
「你、你是不是……看、看過什、什麼……」
他一定偷偷進修過了。
對,沒錯。
否則,怎麼能那麼快從藍翔跳到清北……
再次受了現實一記重錘後,柳余忍不住想。
「沒有。」
他斬釘截鐵地否認。
下一刻,少女卻「咯咯咯」笑了起來:
「噢,萊斯利先生,您的惡之花開了。」
她的金髮亂顫,手卻去觸碰他的臉。
紅色的花紋自蓋亞的耳際漫開,他皮膚白而淨,而生長出的惡之花,卻如罪惡之地開出的妖豔花朵……它盤踞上他的右半邊臉,蔓延到太陽穴,最後,又延展到眼瞼……
那一滴濃鬱的紅,在他眼下如一滴鮮紅的血。
他睜眼看來,就似佛陀染了慾——
柳余心尖一顫。
又一顫。
她……
他眼裡劃過一絲訝然,下一刻,細腰像是要被掐斷,柳余感覺自己是一艘被捲入狂風驟雨的小船,只能任風浪將她淹沒。
等再次得空,竟已經是一個月後。
而這一個月裡,蓋亞‧萊斯利很透徹地將他學會的那些東西全部付諸實踐——
很明顯,他是個好學生,還是個舉一反十的學生。
當柳余好不容易躲開時,忍不住道:
「萊斯利先生,放縱是踏入深淵的開始。」
「我已在深淵。」
蓋亞下床,陽光打在他修長挺拔的身體上。
柳余支著額頭看去,他一伸手,不知從哪兒取出一件華麗的黑金寬袍,濃重的黑色一下將那美麗的身體蓋住,只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腳踝。
他赤足落在地面,腳踝上似乎也有紅色的貓爪印。
她有點歉意。
似乎有些太用力了……
不過一想到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又半點不愧疚了。
「想吃什麼?」
他扣著扣子,向床邊走來。
柳余懶洋洋地看向他:
「所以,親愛的炮友先生是打算要給我做好吃的嗎?」
蓋亞已經走到床邊。
黑金寬袍被風吹到亂七八糟的床褥上,被子翻捲起來,露出少女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的目光輕巧地掠過,柳余下意識將腿縮回,身體卻一輕,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他把她放到一邊——
地面早就鋪上了一層雪白的絨毯,觸感像是人的肌膚。
當然,她也很習慣這絨毯的觸感了。
「喂,萊斯利——」
他沒答她,只是讓她站好,取出一條裙子——
夢幻的星空藍,裙擺上綴滿細閃的鮫珠,乍一眼看去,和她從前的那條相似。
只是這條的裙擺要更收一些。
「你不高興?」
柳余看了眼酷酷的黑袍青年——
他抬眼,一雙綠眸無比的乾淨:
「有點。」
「就因為我喊你——」
「——炮友先生。」他打斷了她,「如果可以的話,請貝麗小姐叫我蓋亞、蓋亞先生、萊斯利先生,或者別的都可以。」
「真生氣了?」
柳余有點新奇,又有點不那麼新奇。
最近一個月,他似乎漸漸在向她展露真實的自己。
比如,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耳朵,因為他的耳朵很敏感……他喜歡在前面,那樣能看清她的表情,據說很美……他不喜歡一切難看粗糙的東西……他挑剔而傲慢,從不委屈自己……他不喜歡自己有不擅長的東西,萬一有,他會花上許多年研究直到精通……
她記得當時她朝他調皮的笑:
「就比如現在?」
「就比如現在。」
他確實技藝精湛,而且憑著天生的強大威猛,以及那張過分美麗的身軀和臉蛋——這世上恐怕少有女人能抗拒。
意識到自己又開始跑馬,柳余連忙拉回奔騰的思緒,卻見蓋亞點了點頭。
他看著她,坦誠地對她承認:
「雖然你我之間確實是這樣的關係,但對我來說,我更希望建立一種長久而美妙的關係——」
「當然,我會一直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老實說,對著這樣一張認真誠摯的臉,柳余難免動搖了下——
可她卻一笑,朝他張開手:
「那你幫我穿衣服,蓋亞。」
少女聲音嬌嬌的,臉上的笑也甜,像在撒嬌,指間卻挑著一件小小的薄薄的……
蓋亞看了會,接過來:
「抬腿。」
柳余抬起腿,她很佩服他的自制力,但凡他決定終止,那麼,他就決計不會碰她一下——就比如現在,他要去給她弄點吃的,那麼,就不會因為美人計留下了。
「我要吃小羊排,可可飲,奶酥塔……哦,還有波利餅。」
「波利餅?」
「也許你很愛吃啊。」
少女軟糯的聲音飄出窗外,陽光漸漸地熱烈起來。
****
吃完早餐,柳余就捉弄蓋亞,看著他無奈地吃下一大塊波利餅後,才去了亞索里附近的神殿。
安娜母女被神殿安排得很好。
安娜被安排進了一個神殿的「育幼所」,跟其他的寡婦一起負責照顧那些孩子;而小鼻涕蟲則跟著安娜一起在「育幼所」跟其他孩子們玩——
見她來,立馬就像隻快活的小馬駒一樣蹦過來:
「尊貴的小姐,尊貴的先生……你們怎麼來了?」
她似乎學會了尊卑,臉上卻還透著天真無邪。
臉上沒了鼻涕,看起來有些可愛,眼睛圓溜溜的,氣色好了很多。
柳余蹲下來:
「怎麼樣,最近過的?」
「過的……」
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最近高興嗎?」
小鼻涕蟲大大地點頭。
「高興!這兒我有許多許多的朋友,他們都能陪我玩……而且,我的手再也不痛了……」她還想拉起裙擺給她看,「父親再也不會打我了……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他就像是大魔王!」
「噢,大魔王啊……」
柳余神秘兮兮地將手在空中一劃,小鼻涕蟲就見這位漂亮的小姐手心裡出現一個五顏六色的東西。
她踮了踮腳尖:
「這是什麼?」
「嗯,快樂糖……」尊貴的小姐遞給她,臉上帶著再親切不過的笑容,「吃一顆,會感覺到非常非常快樂哦。」
「真的嗎?」
小鼻涕蟲眨了眨眼睛,伸手想拿,最後還是囁嚅著收回手。
她將小手背到身後:
「母親說,好孩子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這一定很貴……」
這時,穿著黑色蓬蓬裙、白色兜帽和白色圍裙的愛娜急急忙忙地過來,拉著小鼻涕蟲就想下跪——
柳余阻止了。
她始終記得,這位母親擋在孩子面前瘦弱佝僂的身體:
不強大,卻絕不軟弱。
她值得任何尊重。
「尊貴的小姐,尊貴的先生,」安娜拘謹地握著雙手,她一向不知道怎麼和這些尊貴的大人物打交道,可他們是救了自己和女兒的恩人,「我、我……」
「啊,沒關係,我只是來看看您和您的女兒過得怎麼樣。」
少女眉眼柔和,在安娜看來,她就和頭頂的陽光一樣溫暖。
「托您的福,」她右手置於左胸,用最近才學到的姿勢行了個禮,「再過兩年,卡特琳就能去平民可以就讀的學院學習了。」
「卡特琳?那很好。」
「是的,很好,」安娜看起來胖了些,她摸了摸女兒的頭,「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來到東區……我的女兒,還能上學……等她上了學,以後還可以做家庭教師……她再也不需要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
柳余也很高興。
她發現,獲得更高的權利、地位固然讓人快樂,可力所能及地幫助旁人……也同樣能獲得快樂。
她突然想起弗格斯夫人,她擺下鴻門宴、與她喝酒,卻說了一句話:
「貝麗,你不再是個盲人了。」
我在變好。
她想。
以後……要變得更好。
金髮少女和青年相攜離去,他們看起來那樣親暱,那樣般配——
安娜雙手合十,忍不住在心裡為他們祈禱:
「光明神在上……請讓他們幸福,一定幸福。」
「母親,您在說什麼?」
小鼻涕蟲仰起頭。
「我在說,我們都應該和恩人一樣,擁有一顆偉大而仁慈的心。」
安娜摸了摸她的頭,又眺望了眼,他們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走吧,該進去了。」
***
「聽說明塞頓世界的日出很美。」
柳余看著天邊的晚霞,忍不住瞪了旁邊的蓋亞一眼。
都是他,每次都讓她錯過。
夕陽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給他敷上一層薄暈。
他仰著頭,長長的黑髮被風揚起,似乎也在看天。不一會,轉過頭:
「明塞頓的日出?」
「不,有個地方更美……我帶你去。」
他牽起她的手,柳余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經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金色的沙灘,像浮動的流光,海水如同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鋪在遼闊的海面。而遠處,水天交接的地方,一輪紅日「嘭的」往外一跳——
置身期間,竟彷彿置身在美麗的童話世界。
「這是哪兒?」
柳余問。
她踢掉鞋子,赤足踩在沙灘裡。
這一粒一粒的沙子都是淺金色的,閃閃爍爍,漂亮極了。
有小螃蟹從腳邊溜過。
「喜歡這兒?」
他問。
柳余點頭:「喜歡。」
紅日冉冉從天邊升起,世界都彷彿在這一刻被它喚醒,每每見到這一幕,都讓人油然生出一種浩浩的希望——
她的臉被別了過來,蓋亞看著她:
「那是米斯金獸的胃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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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章 野心家
「喂!」
柳余不快地踢了他一腳,揚起一地的沙子。
蓋亞沒退,淺金色的細沙灑在他黑色的寬袍,他只是看著她,眼角帶了煦煦的笑意:
「這確實是米斯金獸的的胃囊沒錯——」
「雖然他喜歡叫它光囊。」
柳余瞪他:
「你還說!」
她都快不能直視這太陽了——
陽光直照大地,海風輕輕地吹,天地似乎也因這一抹光開始煥發生機,那光照在少女潔白的臉上,還能看到一點點細小的絨毛——
蓋亞望了她一會,突然傾身過來,對著她親了一口:
「噢貝麗,你真可愛。」
柳余的臉一下紅了:
「我當然知道。」
心裡卻長長嘆了口氣:
真特麼……顏狗沒救了……
可再看對方,那比萊昂納多、李佩斯年輕時還要英俊上幾萬倍的臉,還有那深情的綠眸——
又覺得自己小小的動搖可以被原諒。
誰能拒絕呢?
沒人。
「貝麗,你開朗了許多。」
他看了她一會,突然道。
柳余伸了個懶腰:
「放過自己,不去強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但也相信它的存在……當然快樂。」
她轉過頭:
「所以……這是哪兒?」
「無盡之海的另一邊。」
「連著迷霧之地的無盡之海?」
柳余驚訝了。
無盡之海她見過,可沒有這麼美。
青年點頭,陽光下,那張臉透出冰玉般的質感。
他轉頭看向大海,彷彿要穿過那重重的水霧,看向更遠更神秘之處。
「無盡之海很大很大……這附近的沙灘是最美的,在潮汐褪去時,還會有橙色的海螺和金色的烏龜沖上來……不過很少。」
柳余聽得眼睛都睜大了起來:
「真神奇……」
橙色的海螺?
金色的烏龜?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蓋亞……」她背著手走到他面前,「既然世界是你創造的……那這些東西呢?橙色的海螺、金色的烏龜,還有鮫人……他們也是你創造的嗎?」
「不,貝麗,也許在你眼中我無所不能——」
「——抱歉,這一定是你的錯覺。」
柳余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少女不服氣地腮幫子都鼓起來了,蓋亞伸手輕輕一戳——
柳余摀住臉瞪他,卻見他微微笑了起來。
他長長的黑髮被風吹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連眼角都盈滿了笑意,那笑純淨又明媚,好像連這世界的污濁都被這笑滌淨了。
她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不含任何雜質,只是快樂,純粹的快樂。
「你……」
「貝麗,」他轉過頭來,「世界是我創造的?這也不對……當我誕生時,只有一塊大陸,與這無盡之海相連……」
「後來,當我將大陸分割成一個個星球,世界萬物就自發形成了……很神奇,是不是?有一度我著迷於研究這些東西……可比起我漫長的歲月,他們朝生暮死,一代又一代……就像人類,他現在是這些星球上最接近神的存在,可他們終究也會消失……」
「也許有一天,」他淡淡地道,「神也會消失。」
柳余不喜歡聽這些。
她不喜歡聽「死啊死」的事,相比較而言:
「蓋亞,你還沒說,你偷偷看的……是什麼書?」
她發現,剛才還在平靜訴說的青年像被人按了停止開關,從背到腿都僵住了:
「貝麗……」
「蓋亞,好東西應該分享。」
柳余正要繼續,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隨著一陣快活的笑鬧聲,數十人出現在不遠處的沙丘邊,男的穿著白底金邊的宮廷制服,女的穿著美麗的蓬蓬裙,身後還跟著一群卑躬屈膝的僕人。
「噢,那是誰?」
「居然有人敢私自闖入我們哈利城主府的私人沙灘?」
柳余轉過身。
這群人很年輕,看得出個個家境不錯,臉上都帶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而當她轉身的瞬間,對面那些貴族青年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驚豔之色。
淺金色的沙灘,蔚藍的海面,以及穿著一襲天空藍長裙的少女。
她赤足站在沙灘上,長裙被風微微吹起,整個人都像是大海孕育出來的精靈,美得夢幻又神秘。
「哈、哈利城主,看、看到沒?」有人喉嚨咕咚了聲,「那、那個……」
被眾星拱月著的城主意外的年輕英俊,他有一頭青色的短髮,棕色的眼睛,腰間配著紅色的瑪瑙劍——
圍著他的女孩們看得出出身良好,她們眼裡閃爍著愛慕,對這突如其來的美麗少女明顯升起強烈的戒備心。
柳余早習慣了同類的戒備。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城池主,覺得對方有些熟悉。
「貝麗……」
「你等等。」
柳余眯起眼,當看到城池主身上的藍色絲網時終於認出來了——
是神誕日那天碰到的、想跟她搶一塊布的公爵小姐的未婚夫……第二大城主的兒子。
「達特先生?」
她叫了出來。
對方驚訝了:
「你認識我?」
不,我認識你身上的網。
他身上的網更歪歪扭扭的了,看上去比從前復雜。
柳余卻一眼就看清楚了。
真……野心家的發展史啊。
「……達特先生您娶了阿加莎‧卡斯頓,獲得了卡斯頓城主的賞識……他視你為繼承人,將手裡的權利讓渡給你一部分……而你卻在哈利城主,噢,就是你的父親和岳父碰面的會上,一起下了毒藥……阿加莎,你的父親,你未出生的孩子,還有岳父都一起死去……」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對妻子愛慕、對岳父敬愛的紳士,尤其他還風度翩翩,知書達理。」
達特皺著眉: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注意到其他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對。
柳余笑了笑::
「達特先生,您真是我見過的最冷酷的人……第一次見您,您已經為了當第一順位繼承人,殺了您的哥哥……現在,您又接管了卡斯頓城池和哈利城池,成為神之國度最大的城池主……」
「了不起,真了不起。」
她鼓了鼓掌。
「這一定是其他城池的陰謀,抓她起來。」
達特臉上一點笑都沒有了。
少女「咯咯咯」快活地笑起來,與此同時,沙灘上出現了幾十個穿著青色騎士服的護衛。
「貝麗,別淘氣。」
一道美妙的聲音傳來。
眾人這才發現,在淺金色的沙灘上,還站著一個人。
他身姿挺拔,渾身裹在黑色的斗篷裡,斗篷的邊緣嵌著金色,就那樣淡然地看著他們,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精緻的下頷,以及濃夜一般的烏髮。烏髮被風吹起,不知為什麼,他只出了一聲,便叫所有人心中一凜。
「蓋亞,我們來玩個游戲,怎麼樣?」柳余眼珠轉了轉,「接下來……我們全力逃脫他們的抓捕,你帶著我,不許用任何神力和神術,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神眷者都不行……」
「貝麗……」
他不讚成地道。
「蓋亞……」少女看著他,「你連對我英雄救美都不肯嗎?」
眼看那淚水要掉下來,青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無奈:
「……好。」
護衛們一擁而上,金髮少女一點反抗都沒有,可在瞬息間,那黑斗篷青年已經擋到她面前,劍戟被一股力道蕩開。
「貝麗,上來。」
柳余看著面前寬闊的背部,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他順手抽出一把劍,挽了個精妙的劍花,以精湛的劍術短暫地擊退了刺來的長劍。
「貝麗。」
「……哦。」
柳余一下跳到了他背上,她知道自己很任性,甚至在努力試探對方包容自己的底線——可那又怎樣呢?
她本來就不是乖女孩。
至於另一重原因……
柳余垂下眼睛,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隨著青年的騰挪而騰挪。
達特‧哈利看著沙灘上擁有精湛劍術的青年,冷酷地發布命令:
「殺了他們,別讓奸細跑了。傳我的命令,招來附近所有的軍隊。」
對他來說,美人固然重要,但永遠不及權勢來得醉人。
「哈利城主! 」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他是卡斯頓城池裡最古老家族的繼承人,「即使她是其他城池派來的奸細,也必須先上審議庭。」
達特看了他一眼:
「她污衊我的名譽,我哈利家族從未出過這樣的醜聞。我的父親,岳父,我的妻子,和未來的孩子,甚至是我的兄長……這不幸,並不是他人杜撰醜聞的理由。」
「我哈利家族與她誓死不休!」
「達特先生的無恥,和您的英俊成反比呢!」
少女揚高聲音。
這時,與護衛們周旋的青年卻突如其來的往後一躍,柳余猝不及防,鼻子一下撞到他的背:「蓋亞!」
「英俊?青年帶點冷的聲音傳來,「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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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 神變醜
「噢最最最英俊的萊斯利先生,」金髮少女趴在黑袍青年身上咯咯咯笑,「您吃醋了?」
「吃醋?」
「噢,就像吃了很多很多波利餅。」
「那確實吃了一些。」
蓋亞的聲音很淡。
黑袍翩躚間,一劍竟已將十幾位高端劍師逼退。
他一步步往前,斗篷如翻滾的流雲,流雲所過之處,無人有一合之敵。
不過十幾個回合,護衛們就已經心生退意。
達特‧哈利高舉手中之劍:
「我以哈利家族之名起誓,今日能殺死奸細者,賞一萬盧比!活捉,賞十萬盧比!」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剛才還畏畏縮縮的護衛們頓時像打了雞血,不要命地衝殺上來:
「誓死保衛城主!」
沙灘外,無數穿著藏藍制服的護衛們潮湧而來。
達特‧哈利臉上的表情明顯鬆了些。
他和兄長都是由老哈利城主悉心培養,請來的擊劍師傅更是一位會神術的高端騎士——整個哈利城可沒有哪位劍師能超過他師父的。
所以,他當然看得出,這位不速之客的劍術十分精妙,遠在他師父之上。
一把普通的佩劍,竟使出了星辰之劍的氣勢。
「……投降,告訴我你的來處,並將你背上滿口謊言的奸細獻上,我就留你一條性命。如果表現得好,我還可以聘請你當我的護衛。」
達特‧哈利很惜才。
「謊言……奸細……獻上……」
青年停下了腳步。
他的聲音在沙灘之上響起,夾雜在這刀兵與腳步聲裡,那麼美妙、那麼清晰,彷彿點到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達特‧哈利心生一種奇異之感。
他突然想起曾經和阿加莎逛街時碰到的一對年輕男女。
那男人穿著白色的神官袍,女孩穿著紅色絲塔芙綢裙,模樣不算出眾——
可奇異的,他們的形象和面前的一對重合了。
「你……我是不是見過你們?」
在話脫口而出的剎那,達特‧哈利不禁有些懊惱。
那位神官先生是銀色的長髮——
而這位,是不祥的黑色。
可剛才還往外掠的青年竟然踩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往回走,護衛們的鐵劍和層出不窮的招式在他面前,像是紙糊的一樣。美麗的沙灘被冷兵器的陰影籠罩,在貴族小姐們的尖叫、紳士的怒罵,和鐵劍的冷鋒裡,青年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年輕的城主面前。
達特‧哈利這才看清青年身上的斗篷。
那黑濃重的如夜,而在這夜上還點綴著無比昂貴的金絲,那金絲即使是身為城主的他,也不會這樣奢侈地穿在身上。而少女夢幻的藍色裙擺上,那一閃一閃的不是珍珠,倒像是……
「見過。」青年詠嘆調一樣的聲音從近處聽,有種震撼人心的魅力,「我沒想到……」
「沒、沒想到什麼?」
達特‧哈利感覺到恐懼。
那恐懼來自面前的青年,彷彿他是深淵絕境,既暗無天日,又無從抵抗。
他的師父也從未給過他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另一個更高更遠的維度,那存在的意志。
「有一天我會因為這樣尋常的話……」天際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轟隆隆」響起,「……憤怒。」
「哐噹——」
在冷劍的劍鋒到達前,達特‧哈利下意識跪了下去。
他瑟瑟發抖,又惶恐又迷惘——
只敢遵從本能,恭敬地低頭:
「求、求大人您的寬恕。」
護衛們奇怪地看著他,這個高高在上的城主在這陌生的一對年輕人面前,抖得像灘爛泥。
他可是高貴的哈利家族!
他勇武的長劍還未使出,竟然已經對敵人投了降!
貴族小姐們掩嘴驚呼,貴族先生們更是目露不解和鄙夷——
這樣的人,還是他們曾經打算誓死追隨的對象嗎?
他的膝蓋那樣軟,他的頭顱那樣謙卑,他的骨氣一文不值。
柳余看著面前這一切,突然感覺很沒意思。
她將臉貼住蓋亞堅實的後背:
「蓋亞,我們走吧。」
「不處理了他?」
蓋亞輕輕問,側臉在光下如美麗的雕塑。
「算了……別髒了你的手。」
一年後,這位骯髒的野心家就會死在一次巡邏裡,被卡斯頓城主的忠部刺死:這也算因果循環了。
「走吧。」
護衛們沉默地讓出一條道,目送著這對男女離去。
沙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一波一波的潮水湧來,良久,那匍匐在地的達特‧哈利才蒼白著一張臉,站了起來。
「回城!」
他道。
沉默的護衛隊擁著貴族先生和小姐們上了附近的馬車,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地出了金灘,往大道走去。
***
而在另一條小道上。
柳余將下巴枕在蓋亞的背上:
「你剛才是不是想殺他?」
「……是。」
「……就因為他侮辱我?」少女蠻不講理地翻起舊賬,「你以前也說過,我是滿口謊言的壞蛋,狡詐者,騙子……等等。」
青年沉默了。
柳余不忿地揪他耳朵:「你也說過的!」
「嗯。」他往上託了下她的屁股,聲音很輕,「只有我能說。」
柳余:……
「喂,」她聲音也輕了下來,「……你也不許說。」
「好,不說。」
他似無奈地。
「可惜,好好的一場日出被攪和了。倒是你怎麼看待那位達特‧哈利?」
「英俊?」
「喂。」
柳余不滿地道。
他輕笑了一聲:「沒什麼感覺。」
「你不覺得他很壞嗎?」
「人類就是這樣充滿欲望和渴求的物種,」他平淡地道,「權利通常都伴隨著骯髒和鮮血,這不稀奇。為了最頂端的地位,他們可以豁出一切。」
「噢,又是這種討厭的、我活了很久很久、什麼都看過的口氣……」少女挑釁他,「老、男、人。」
「可昨晚你還在用你美妙的呻吟,」蓋亞溫和地提示她,「誇讚『老男人』的勇武——」
「——閉嘴!不許提昨晚!」
「好,不提。」
他從善如流。
柳余卻更生氣了。
她低頭,對著他被黑袍罩住的肩膀就是一口,當發現他放鬆自己的肩膀、好讓自己咬得更輕鬆時,就更生氣了——又是這樣。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如果他對她壞一些,也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會動搖,一會堅定;一會又動搖,一會又堅定……
來來回回,煩透了。
她放開了他,重新抱住他的脖子,悶悶道:
「你剛才說,人類就是這樣骯髒、充滿欲望的物種……我不讚同。」
「哦?」
「……你在魚缸外看到的魚,總是格外突出的那些。而那些想要躍龍門的魚,總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的,那本來不是普通人類的世界。」
「哦?」
他側過臉來。
柳余看著蓋亞被陽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眼珠,問他:
「那些魚缸裡平平淡淡游著的魚,你又看過多少,見過多少?」
「見得不多,畢竟,你知道的……它們總是很無聊。」
柳余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一部電影,要波瀾壯闊才引得起觀眾的注意,如果每天播種地、吃飯,種地、吃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觀眾很快就會厭倦了。
「可我卻覺得,這些普通魚的世界很精彩,萊斯利先生,你只是缺少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你是想告訴我,這些普通魚是高貴的?比那英俊的哈利魚更——」
「夠了,你要把這個詞提到什麼時候?」
柳余惱怒地瞪著黑斗篷。
「貝麗,你又生氣了……」他將她放下,轉過來,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那不如我們去看看普通魚的世界,體驗一下,怎麼樣?」
他看著她的幽綠色瞳孔顯示出某種洞悉,柳余愣了會,突然也笑:這樣的提議,似乎比她之前設想的還要好。
也許……這位高貴的神祇,會因此生出對人類的些微認同呢。
「好啊,」她帶著些微促狹道,「不過……我有個要求。」
「要求?」
「是的,」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又踮起腳,在蓋亞掩在斗篷帽下的薄唇上親了口,看著他笑,「你知道的,你很英俊,非常非常英俊……」
他嘴角微微翹起。
柳余繼續:「你太英俊了,普通人可沒有您這樣的,我希望,您能變得普通一些……嗯,胖一些,矮一些……嗯,皮膚得粗糙一點,像個農夫……手?對,手也得粗糙,骨節要大,得像經常勞作的……農夫。」
他的嘴角一點點垮下來。
「也許……不一定非得農夫,」他慢吞吞道,「也可以是一個英俊的牧馬人。」
柳余:……
「萊斯利先生,您知道,您有很重的偶像包袱嗎?」
不論什麼時候,都穿著體面精緻的衣服——就像現在,明明是錦衣夜行,可精緻全在細節了。
「我知道,我很英俊,貝麗,你不用總是強調。」
他的嘴角又一點點翹起來。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見他狐疑地看著自己,忙道:
「是的,您說的沒錯。」
她又踮起腳尖,親親他:「不論您變成什麼樣,萊斯利先生,您在我心中都是最最最英俊的,無人能及……所以,變醜一點,好嗎?這樣我會安心些……免得總有人覬覦您。」
他看了她一眼,終於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那……」他道,「記得,你也得變醜一些。」
柳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二章 特瑞斯
比起周圍繁華熱鬧的大鎮,特瑞斯鎮是個安謐祥和的小鎮,除了偶爾經過的客商,大多時候沒什麼陌生人來——
這天,鎮子的東門口來了一對陌生人。
男的寬寬胖胖,個子不高,穿著一身起了毛邊的灰衣,戴一頂毛氈帽,臉上一顆大痦子,乍一眼看去不怎麼好看,甚至還有些醜;倒是他旁邊的女孩出乎意料的年輕,金髮藍眼,穿一條碎花裙,站在男人旁邊像一朵嬌嫩的玫瑰———
新鮮又漂亮。
女孩手搭在男人的臂彎,時不時轉頭和他說話,一笑嘴邊還露出兩個笑渦。
鎮東最八卦的卡娜太太一看眼睛都亮了:
「噢光明神在上,這可真是……」
她一把將懷裡的兒子丟給旁邊的瓦倫太太:
「瓦倫太太,我去看看!」
瓦倫太太知道,卡娜又犯老毛病了。
果然,不一會卡娜帶著熟悉的笑回來了,她朝她擠眉弄眼:
「你猜,那對……是什麼關係?」
「兄……妹?」
「噢瓦倫太太,你絕對想不到!」卡娜眉飛色舞,「他們是夫妻!夫妻!」
「夫……妻?」瓦倫太太也「噢」了一聲,「那這位先生……」
她看了眼對方,「運氣不錯!」
「是的,運氣不錯!」
「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放我們特瑞斯鎮,可是要讓那些優雅的紳士們為她決鬥的!」卡娜太太一邊可惜,一邊又帶著強烈的優越感道,「……不過我猜,她的出身一定不怎麼樣。」
「卡娜太太!」瓦倫太太不讚成地道,「你不記得上次的教訓了嗎?」
卡娜太太摸了摸好不容易長出頭髮的腦袋,心有餘悸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你一定想不到他們要來做什麼!他們要來這兒定居!來我們特瑞斯鎮!」
「……噢這可真稀奇。」
這回,連瓦倫太太都忍不住感嘆了。
他們特瑞斯小鎮什麼都沒有。
有些野心的年輕人更願意到鄰鎮去發展,那兒有更多的機會,極少會有年輕人願意在這兒定居——整個鎮子就像一潭死水,來來往往都是熟人。
「他們已經從鎮長那兒得到了許可……」
卡娜太太嘰嘰咕咕。
**
其實柳余一開始並沒打算和蓋亞夫妻相稱。
他們先去找了特瑞斯鎮的鎮長。
鎮長是個白鬍子老頭,精瘦的個子,聽到他們的來意還嚇了一跳:「……噢你們要在特瑞斯定居?我得提醒你們,特瑞斯鎮什麼都沒有,沒有煤礦,也沒有大海……除了沒開荒的土地,一半土地屬於歐文莊園,一半屬於這兒的老鎮民。」
「確定。」
老鎮長推了推眼鏡,拿出一隻羽毛筆蘸了蘸墨水:
「所以,你們的關係是……」
「兄妹。」
「夫妻 。」
兩人異口同聲道。
老鎮長的羽毛筆在白紙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曲線,他又推了推眼鏡,試圖從薄薄的鏡片裡看到兩人的真正關係。
美貌的女孩,其貌不揚的貧苦男人——
他放下羽毛筆,鄭重地問:
「美麗的小姐,您是不是受到了脅迫,或者,任何可怕的威脅……如果有……」
老鎮長暗示性極強地看了眼牆上代表權利的歐文家族族徽:
「請不要害怕,我以歐文家族的名義起誓,絕不會讓您受到一分一毫的危險。」
柳余:……
她忍不住看了眼蓋亞,發現他也看了自己一眼。
那長了一顆大痦子的臉上,綠眸如幽幽的湖水,裡面流淌著……委屈?
她咳了一聲,主動牽起蓋亞的手,在老鎮長面前晃了晃:
「您放心,鎮長,我剛才只是跟我的丈夫鬧了些矛盾……」
她露出一邊的笑渦:
「他很疼我,我讓他往西,他絕不敢往東。」
她注意到,蓋亞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裡含著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下意識轉過了頭,用手背貼了下臉:有點熱。
老鎮長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不過最後,還是給她開了份定居證明。
「如果需要離開,請再來我這蓋一下章。」
「好。」
柳余將證明折疊好,在老鎮長眼皮子底下牽起蓋亞的手:「那麼,先告辭了。」
兩人告辭離開。
老鎮長這才發現,這位其貌不揚的男人行起禮來時動作翩翩,帶著貴族與生俱來的優雅和氣度——而這,即使是歐文子爵也比不上。
他的臉色又變了變,心想:莫非是哪位大貴族落魄了的子孫?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位美麗的小姐願意嫁,倒也合理。
柳余當然不知道短短一個照面,老鎮長的心路歷程就跟做了過山車,大起又大落。
她只是高興又解決了一樁事。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安頓下來,兩人手裡只剩下五十盧比了——
是的,按照約定,要過普通人的生活,神力、或者任何太超過的巨額財物,都不被允許使用。
一切從零開始。
「不過……神宮那邊不要管嗎?而且你的身體還在迷霧之地沉睡……」
柳余總感覺有種違和感。
她像是從一個片場,突兀地闖入另一個片場,上一個片場的爛攤子還沒解決,又要開始進入新的劇集了……
這讓她有些不安。
「神宮裡的人早就習慣我的離開,有莫里艾在,不會出錯。至於我的身體……」
他看向遠方,「我們可以在這生活,一邊等它醒來……」
「當然,貝麗,如果你有特別想做的事……我也可以陪你去做。」
「抱歉……我還沒想明白。」少女的臉上露出迷惘:「我來這個世界,能做的似乎很很多,但又似乎很有限。我想改變盲從的人類……」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看了眼蓋亞:「抱歉,雖然您不高興……」
蓋亞親了下她的手背,抬頭望她:「萊斯利太太可以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
很深情的一番話……
如果沒有那顆大痦子的話。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蓋亞那寬寬胖胖的臉上露出少見的懊惱:
「貝麗……」
「不許變回來。」
淘氣幾乎要從那水汪汪的藍眸裡流出來,「這樣我才總不會被你迷惑。」
蓋亞:……
「如果萊斯利太太堅持的話。」
無奈的、粗啞的聲音。
柳余又笑。
「唔……」
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蓋亞的臉近在眼前。
髒兮兮的皮膚,帶著被現實操勞的風霜……大痦子……塌鼻子……
幸好,眼睛還是美的,綠濛濛,如同彌漫著大霧的森林。
他在吻她。
幾個字緩緩進入腦子——
柳余清醒了。
艸,這醜男人竟然當街吻她!
這時,蓋亞離開了她,眸中帶著少見的得意洋洋:「萊斯利太太,你可以繼續笑。」
好讓你繼續吻嗎?
柳余頓時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她忘了,這個蓋亞不是之前每天逼王兮兮的蓋亞了。
他會笑、會怒、會逗人了。
「今晚你不能碰我。」她只好無視周圍鎮民們那些戲謔的笑,「以炮友的名義,如果你碰了我、那麼,你得頂著這張臉一百年。」
「我可以用上一千年,只要你每天都能躺在我的床上。」
柳余:……
「先去租個房子。」她匆匆撇過紅彤彤的臉頰,「不過租完房子,我們就一個盧比都沒有了。」
「你們要租房子?」一個胖乎乎的婦人抱著孩子過來,她就聽了個尾巴,「什麼樣的?」
「五十盧比能租得起的房子。」
「五十盧比?哦,那只能去城西了……美麗的小姐,您這樣的人去城西,恐怕第一天就會被那些壞蛋搶走了!城西可都是些惡棍!」
胖婦人熱心地道,「您不如去歐文家做個女僕,一個月就有兩百盧比——」
「這最近的集市在哪?」
胖婦人就看著那其貌不揚的男人打斷自己,她不大高興地道,「集市?特瑞斯鎮可從不辦什麼集市,想要什麼東西,都得來街上轉轉,偶爾會有商人過來售賣……」
於是柳余知道了,這是個多麼落後的小鎮。
她看向蓋亞:
「去城西?」
「城西。」他緩慢地點頭,「最多一天,貝麗。」
「不,我很期待呢。」
柳余笑眯眯地道,「大多數時候,惡棍都是因為吃不飽飯、混不下去才做的惡棍……萊斯利先生,我剛才說過,我有很多事想做。」
「先從種地開始也很好。」
「貝麗。」
蓋亞不讚成地道。
「蓋亞,我想去看看……我想試驗一種農具,但你知道的,我只在書上見過,而且,我沒見過種地,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不覺得。」蓋亞手搭在她的肩膀,「你很怕七彩蟲。」
「所以?」
「田地裡有一種紅色的會吸血的蟲子,也是一伸一縮的……」
「蓋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三章 綠螳螂
從城東走到城西,就彷彿從繁華走向破敗。
一棟棟小樓變成了低矮的屋棚,街面從乾淨的青石板路面變成了塵土飛楊的黃泥路,一個沒注意,鞋跟還會陷進深深的泥坑裡,再拔出來時,鞋子也和這周圍的髒亂差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五十盧比一個月,要不是有鎮長開的證明,我可不會租給你們。」房東給了他們一串鑰匙,就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離開之前,還忍不住看了眼男人旁邊的小妻子,可真是小鎮子裡難得一見的漂亮。
可惜嘍,在城西……
沒點本事可守不住。
房東搖著頭感慨著離開了。
柳余則抬頭看向面前的房子,石頭砌的屋子,就一層,硬摳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小窗。
從窗戶往裡看,一張床,一把椅子,與床相對的另一邊,還有個用石頭壘起來的灶台,靠牆放了些發黴的稻草,像是許久沒住過人的模樣。
可真是……
「貝麗,你還可以後悔。」
「後悔?不,從不。」
柳余率先邁開一步,大大方方地用鑰匙開了門。
木門一關,隔絕開周圍窺伺的眼神,才微微嘆了口氣:家徒四壁啊。
「一塊盧比都沒有了……萊斯利先生,米缸是空的,沒有小麥,沒有牛乳,更沒有小羊排。」
「不過,」她拿起桌上一塊灰撲撲的布,「萬幸的是,我們還有抹布和水桶。」
她朝他笑:
「親愛的萊斯利先生,我們來打掃吧。」
少女的笑在昏暗的屋子裡有種金子般的奪目。
他從她手中奪過抹布,推她到一邊坐下:
「坐,親愛的萊斯利太太。一位紳士是決計不會讓她的淑女動用一根小指頭的。」
「你的意思是……我坐著,你幹活?」
「是的,貝麗……」他半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和她平視,「小女孩只需要負責玩耍和快樂。」
柳余看了他一會,突然道:
「你會把我寵壞的,蓋亞。」
「如果可以的話,貝麗,你可以更壞一點。」
他拍了拍她,就起身離開了。
柳余微微失了神。
她的膝蓋上放著十幾顆五顏六色的快樂糖,那是剛才他推她坐下時給她的,他確實是把她當孩子一樣哄啊……
她看向遠處。
灰濛蒙的街道,特瑞斯鎮的西邊沒有青山綠水,沒有華堂金殿,只有一個寬寬胖胖、不太起眼的男人,他穿著普普通通的衣服,拎著一個同樣寬寬胖胖的水桶去河邊取水。
夕陽在他的身上鍍了層柔光,讓他的背影看上去堅定而溫暖。
石頭屋雖然不大,但等裡裡外外擦洗乾淨,也已經到了深夜。
萬籟俱寂,只有街頭的犬吠此起彼伏。
屋內只有一張狹窄的木床,椅子也是木做的,只是瘸了一條腿,發黴的稻草被丟到了門外。
柳余站在窗邊,看向窗外的月亮:
「原來是滿月啊……」
一道陰影籠罩住了她。
蓋亞站到她身邊,也抬頭看月亮:
「在想什麼?」
柳余往旁邊看去,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寬大的黑底金絲袍被風吹得揚起,墨髮披垂、幾近於地,而那深刻而蒼白的臉上,一雙綠眸如迷霧中的森林。他站在她身邊,如同暗夜裡掌控一切的君王——
又好像變得遙遠了。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伸手摀住他的眼睛。
「怎麼了?」
「你一變回來……我就覺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還不習慣?」
他抓下她的手。
「是的,沒法習慣。」柳余直勾勾地看著他,「你美得無與倫比。」
他像是被她的直接取悅了。
低頭,在她的手心親了親:「所以,美得無與倫比的萊斯利先生,可以要求我們的關係更進一步嗎?」
柳余:……
她笑嘻嘻地抽出手:「還得看您的表現。」
青年並不惱,只是轉頭看向窗外:
「所以貝麗你看……皮相的迷惑只是暫時的,動搖不了你。」
柳余不否認。
她對著他那張臉,就能生出慾望,可再進一步……
她也看向窗外。
「……我第一次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也是滿月。」她像是陷入回憶,「那個時候我很害怕,我怕我活不了多久。」
「現在還害怕嗎?」
「也怕,也不怕……」
「怎麼說?」
「人只要有期待,有想抓在手裡的東西……就沒法不害怕。」
青年轉過了頭。
月色中,少女的眼睛澄澈無比,裡面似乎蘊著一湖的心事。
氣氛突然陷入安靜。
「那你期待的東西裡……」青年頓了頓,「有我嗎?」
柳余沒有說話。
過了會,突然笑了起來:「我小時候一定想不到,未來的某一天,我居然會選擇自討苦吃……要知道,我可是討厭蟲子,老鼠……噢,還有黑暗,和飢餓。」
蓋亞的面前晃過那個被關在黑屋裡的小女孩。
他抬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腦袋:
「因為她長大了。」
話鋒突然一轉:
「怎麼樣,要不要做點別的?」
柳余:……
她板起臉,冷冰冰地拒絕:
「抱歉,炮友先生,我暫時不想和您上床——」
「——不,貝麗,你恐怕誤會了,我並不是在向你求歡。」
青年笑了,綠眸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像一頃粼粼的湖水:「我只是想畫一幅畫……當然,如果在畫畫之前你想邀請我,我可以配合。」
柳余的臉一下紅了。
她撇過頭:
「不,我什麼都不想。」
少女鼓起的腮幫,像隻可愛的海豚。
他親親她,又推著她,讓她坐到床邊,調整了下姿勢:
「嗯,很好,坐這……就這樣。」
「所以,蓋亞……你想畫我?」少女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起身,人順勢坐進他懷裡,雙手環住他脖子,「但八爪魚大叔說……你從不畫人。」
青年微微失了神,過了會才道:
「萊斯利太太當然和別人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少女的手指從他的胸膛一路往下,「這兒?這兒……」
黑金寬袍在她的指甲劃拉出輕微的聲響,他所有的動作都停住了,沒有油燈,沒有蠟燭,只有月光。在極致的靜裡,她突然一把抓住,他悶哼了一聲,那聲性感無比。
柳余聽在耳裡,身體都開始燥熱起來:
「還是這兒?」
他按住她的手,聲音虛弱無比:
「不貝麗……」
她卻似滿足了。
笑嘻嘻地丟開手,頭髮往後一撩:「好了,尊敬的畫手先生,您畫吧。」
空氣都凝固了,像被拉緊的弦。
下一刻,卻被一聲低微的喘打破了:
「蓋亞!」
腳踝被拉住,他欺了過來:
「不,畫手先生想先在萊斯利太太身上試驗一下……畫。」
聲音傳入耳朵,又低又啞。
「喂!」
她踹了他一腳,被扯開。
「……唔。」
似是猝不及防,他低頭吻她,修長的手指如同魔術師的指揮棒,帶起奇異的顫慄。
「非常好,我的女孩……」
「就這樣,像現在這樣……」
她像是陷入一場春日的迷幻,迷迷糊糊裡,只能見神祇脫下清冷的衣袍,被貪慾的藤蔓纏繞,黑髮成了黏膩的蛇,在她周身遊走,霧氣將他的綠眸也染成了混沌的海洋,他與她一起在這癲狂與迷亂的情慾之海沉淪。
「看著我。」他托起她的下頷,「永遠記住這一刻……佔有你的,是我。」
她伸手,想觸碰他的眼睛,卻最終無力地垂下去。
夜深沉。
月深沉。
身邊人的呼吸平穩下來,青年睜開了眼睛。
他安靜地看向窗外,過了會,才披袍下床。
石頭屋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
他像是遊魂一樣,在屋內轉了會,等到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屋子——在少女的眼皮動了動後,伸手,一縷黑色的光墜落:
「昏睡術。」
少女重新睡了過去。
青年推門出去。
在一步步邁出屋簷時,高挑修長的身體開始變得矮胖,華麗的黑金寬袍變成了灰撲撲的平民裝,華美精緻的臉也掩在了平凡、粗庸之下。
平民們開始醒來,為生計奔波。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直直的煙囪裡冒起塵煙,空氣裡彌漫起食物的香氣——
大多是不怎麼誘人的。
蓋亞沿著街道慢慢往外走,他的面色始終平靜,並未被這勃然的生機感動,彷彿像評估某種東西一樣看著街邊庸碌的生物。
冰冷,不帶任何情緒。
最後,似乎觀察夠了,站到了一個寬闊的大門前。
街道整潔而乾淨,大門前站著兩位侍從,他們穿著黑馬甲白襯衫,棉褲鬆鬆地塞入黑色的馬靴,看見他來就伸手驅趕:「這可是歐文子爵家!哪來的平民,竟敢擋在子爵大人的門前!走!快走!」
「我找歐文子爵。」
「你以為子爵大人誰都見嗎?」侍從們還要再趕,卻在對上那雙綠眸時,所有的輕慢不知不覺都消失了,他們恭敬地垂下頭顱,「是!大人,這就給您通報。」
歐文子爵這時正在美美地梳他的小鬍子,一聽門房來報,就要叫人趕走,可出口的話兜個彎,卻變成了:
「好,好,請大人他進來,進來。」
說著,竟是親自將人迎到了貴賓廳。
「大人,您有什麼指示?」
歐文子爵恭敬地站著,看著那平民就這樣坐到了首位。
「我缺盧比。」
「大人您要盧比,吩咐一聲,我立刻派侍給您送去。」
歐文子爵的腰彎得更低了。
「不,她說要像普通人一樣,」首位上的人說了歐文子爵不明白的話,頓了頓,突然問,「你……是特瑞斯鎮最富有的人。」
「缺畫嗎?」
「畫?什麼畫?」
「買下我的畫。」他理所當然道,「付出勞動,獲得酬勞……對,這不算破壞規矩。」
「大人您要為我畫像?我有很多了。」
歐文子爵不太好意思地道,他發現,首位上的人用綠眸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一凜,正要接受,卻見他不知從哪兒取出來一張白紙、筆刷,和顏料盤。
大筆一揮,不一會,面前突然出現一幅……
子爵大人眨了眨眼睛:
「綠螳螂?」
畫中央,站著一隻雄糾糾氣昂昂、綠得油光發亮的大螳螂。
歐文子爵和綠螳螂的大眼睛瞪來瞪去。
「買下它,一萬,不,五千盧比。」
平民皺著眉,那表情好像是賤賣了一樣。
「管家,拿五千盧比來。」
等那平民拿著盧比悠閒地走出大門時,歐文子爵突然失心瘋般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他剛才……怎麼了?
怎麼就對著一個平民卑躬屈膝,還花五千盧比買下一幅……綠螳螂?
瘋了,真瘋了。
可看看,那畫綠螳螂的筆觸……可真是大師級的。
不知怎的,歐文子爵還是畢恭畢敬地將綠螳螂掛到了自己的臥室裡,每天晨起晚睡都和它大眼瞪小眼。
******
第二天,柳余是在一陣食物的香氣中醒來的。
熱可可,草莓餅,還有……羅勒葉拌松子?
半直起身子,發現屋內大變樣了,多了許多東西,昨晚還「吱呀吱呀」的木板床,變成了一張結實的白色雕花床,床幔是金色的流蘇,石窗上,一朵白色的薔薇插在透明的花瓶裡。
毛巾架,水盆,椅子兩把,桌子也變漂亮了。
灶台繚繞的煙氣,蓋亞正笨拙地拿著一雙銀筷,似乎要將那草莓餅從鍋裡取出來。
「你昨晚去做小偷了?」
她掀被起床。
「萊斯利太太,要我提醒你,昨晚萊斯利先生做了什麼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醜八怪
「噢,那就不必了。」
柳余一點都不想回憶火熱的夜晚。
她披著衣服走到蓋亞面前,踮腳親了親他的臉:
「雖然很高興多了這些東西……但我並不希望這是用神術或聖晶換來的。」
對她的質疑,他似乎不大高興:
「我賣了一幅畫。」
「普通人也能賣畫。」
「……哦。」柳余訕訕的,「這樣啊……」
她居然忘了,即使不用神術,對蓋亞來說掙點盧比也不難。
看他悶頭不理自己,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蓋亞。」
「蓋亞……」
又扯了扯。
他才抬起頭,綠眸幽幽地:
「你想說什麼?」
柳余伸出右腿,裸粉的、開了高叉的綢裙往兩邊洩去,露出細白光潔的小腿,小腿上膝蓋紅了一塊:
「你看,都怪你……」
他頓時不說話了:
「當時沒忍住。」
「還生氣嗎?」
「不氣了。」
「那你親親我。」
他低頭,親親她翹起的嘴角。
「畫賣了多少?」
「五千盧比。」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據柳余觀察,像是覺得賤賣了。
不過:
「賣的螳螂。」
所以……很驕傲嗎?
「還剩下多少?」
「一百盧比。」
柳余:……
這敗家男人。
算了。
「蓋亞,不要再賣畫了,我不喜歡你的畫給別人拿著……」
真實的理由是,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都太輕而易舉了,太過易得的人生,連情感都來得敷衍。「你的酒,畫,別的……我都不想跟人分享。」
「如果你堅持的話。」
他看了她一眼,答應了。
柳余立馬就高興地親了他一口:
「你最好了,蓋亞!」
他嘴角抿了抿,似乎想將那不小心翹起的嘴角抿平——
柳余覺得,這一刻的蓋亞,連大痦子都可愛爆了!
環顧左右,毛巾架上的毛巾折疊整齊,水盆裡的水已經打來,冒著熱氣,還有放好的鹽的毛刷……
一顆冷掉的心,倘使被一個人時時刻刻地揣在懷裡捂著、暖著,怕你冷,怕你熱,怕你受委屈,怕你不高興……
怎麼不會熱起來呢?
柳余眨了眨眼睛,眨去那一點水汽:
「我去洗漱……等完早飯,我們去買些農具,看看附近的荒地,怎麼樣?」
在等待他身體醒來的時間內,也許可以做些事。
「斑!」
[貝比!]
就在這時,一隻灰撲撲的鳥沒頭沒腦地從窗外衝進來,一下子鑽到柳余懷裡,又一個激靈,被一根手指拎了起來。
斑斑掙扎了起來,見掙扎不脫,就乾脆不動,只是用那小小的黑豆眼對著對方的綠眼睛,又看看對方寬寬胖胖的的臉,和臉上那顆大痦子,眨了眨:
[貝比!你居然又找了個情人?!噢,光明神在上,還是個醜八怪!]
柳余:……
她憐憫地看著灰斑雀頭上新長出的翎羽。
[天哪,醜八怪!好醜好醜好醜!貝比,如果一定要換情人的話,斑斑投路易斯一票!畢竟,他很英俊。]
「他很英俊?」
醜八怪的聲音還挺好聽。
斑斑昂著腦袋想。
「投路易斯一票?」
醜八怪的聲音挺耳熟。
斑斑繼續昂著腦袋,用那小腦瓜使勁地想、拚命地想——
斑,想不到。
「我看你頭頂的羽毛也該修一修了。」
在一聲慘烈的「斑」叫後,斑斑捂著光禿禿的腦袋,哭了。
它終於知道這雙惡貫滿盈、專拔鳥毛的罪惡之手屬於誰了。
「斑斑斑!……」
[神?醜八怪?……神?醜八怪?……神是醜八怪,醜八怪是神?……]
斑斑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彷彿被禿頭打擊得只會這兩句。
要不是柳余知道斑斑天生膽小怕事、小腦袋不發達,恐怕要以為它是故意了。
她將手按到男人寬厚的手背:
「別跟一隻鳥較勁,蓋亞。」
「可它說我醜,還說……要你和路易斯在一起。」
男人臉上的大痦子和他的不滿一樣顯眼。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萊斯利先生,別這麼可愛。」
她發現,越相處,他的另一面展露的就越多。
比如,偶爾的孩子氣。
他板著臉不說話。
柳余踮起腳尖親了親他:
「好啦,不生氣……」
她晃晃他的胳膊:
「不生氣,好不好?你是這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我怎麼會看上別人?」
他撩起眼皮:
「真的?」
「真的。」
柳余哄他。
他的臉色這才緩了些。
安撫完一個,柳余才看向另一個。
可憐的斑斑。
她也不知道,斑斑那張滿是毛的臉是怎麼展示出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的……反正,它做到了。
不過:
「所以,你就來到這了?」
「怎麼知道我們在這的?」
「蓋亞的身體還好嗎?」
她問了一串的問題,奈何斑斑嘴炮厲害,頭腦簡單,半天都回答不到點子上,最後只破罐子破摔一樣道:「……聞著味過來的……神的身體還好,老樣子……」
「你要留在這?」
隨著蓋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斑斑的小身子一抖,禿掉的腦袋也跟著一塊抖。
柳余摸了摸它:
「別嚇它了,蓋亞,它膽子小。」
「現在我們要出去,斑斑,你是要跟我們一塊出去,還是留在這兒看家?」
斑斑將小腦袋伸出翅膀,偷偷看了眼蓋亞,才和他眼神一對,又立馬縮回去:
[不!斑斑看家!]
柳余又摸了摸它小腦袋:
「行,斑斑看家,可別讓人進來把東西偷拿走了哦。」
斑斑偷摸著抬頭、瞧了她一眼,似是疑惑,又瞧了她一眼。
柳余注意到:
「怎麼了?」
斑斑吞吞吐吐:
[貝比變得溫柔,有……有點嚇到斑斑。]
柳余:真是……
天生抖M。
她狠狠彈了下斑斑腦袋,冷哼一聲:
「蓋亞,走了。」
兩人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等「哢噠」一聲清脆的關門聲響起,斑斑才將腦袋伸出翅膀,呆呆地看著兩人消失的地方,一雙黑豆眼突然變得很傷感:神啊……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過了會,才將腦袋團到翅膀底下,重新睡起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五章 神畫畫
特瑞斯小鎮。
「……陽光好暖。」
柳余眯起眼,感受了下街面吹來的風。
時已近正午,大約是不夠繁華的緣故,街上的行人不算多,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看了眼旁邊安靜的男人,蓋亞也正眯眼看著頭頂的太陽——
似是意識到她的目光,轉過頭:
「去哪兒?」
「鎮長說,可以去看看荒地。」
就在這時,一個瘦巴巴的少年走到他們身邊:
「……快、快離開這兒。」
「離開?」
「是的,離開,愛德華要對付你們,他可是附近出了名的壞蛋……」少年戴了頂髒兮兮的毛氈帽,聲音又低又急,抬頭看她一眼時臉都紅了,「總之,你們得離開,否則——」
「噢,謝謝。」
柳余朝對方笑了笑,在那張臉變得更紅前,被掰了過來。
蓋亞那雙綠眸被陽光照得清透:
「貝麗,該走了。」
「噢光明神在上,讓我瞧瞧這是誰……新搬來的鄰居?」這時,一行人從轉角浩浩蕩蕩地走過來,中間那人穿著黃格子馬甲,腳蹬黑皮靴,雙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來,直走到柳余面前,那雙眯眯眼越睜越大、越睜越大,最後,大得像是要跳出眼眶,「噢,這位美麗的小姐……」
他自認風度翩翩地伸手:
「我是愛德華,邁里加‧愛德華……啊!誰?誰?!誰在用石子砸我?!有種站出來!」
愛德華齜牙咧嘴地跳了起來,柳余發現,他的掌心破了塊皮,往旁邊看,旁邊的蓋亞安靜地站在陽光裡,彷彿與光同塵。
而愛德華找不到暗算他的人,一把揪住旁邊戴著毛氈帽的少年:
「庫克,是不是你?每次,每次都是你壞我的好事!……」
「不,不是我!不是我,愛德華先生!」
庫克試圖甩開抓住他胸口的蠻橫男人,路邊的行人怕遭殃,紛紛躲開這一帶。
愛德華一腳就踹了過去,眼看黑皮靴要踹中庫克的膝蓋時,一道忽如其來的風刮來,愛德華一個踉蹌,左腳拌右腳,重重地摔了個狗吃屎。
旁邊人一陣笑,和他一塊來的也都是街上的混混:
「愛德華,你行不行?」
「不行我來幫你!」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愛德華砸了下地,臉漲得通紅,手一撐就要站起來,可誰知手肘那像是被塊大石頭砸到,一陣劇痛之下,沒撐住,又摔了下去。
這下撞到了鼻子,他一摸,一手的血。
愛德華臉都青了。
旁邊的嘲笑聲更大了,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愛德華的視線裡出現一雙白色的高跟鞋,那鞋子是他平生僅見的精美,鞋面上繡著的蝴蝶彷彿振翅欲飛。
鞋子就停在他面前,愛德華抬頭,卻見嬌俏的少女半蹲下朝他笑:
「愛德華先生,有件事要麻煩您。」
「麻煩……我?」
愛德華發誓,他當時一定是看到了惡魔的微笑。
而此後,所有的事都在向他證明,這個預感沒錯。
他和他的夥伴們,都被這個女惡魔驅趕著去了西邊的荒地,一人分派了一把農具,在荒地上開荒。女惡魔則撐著把漂亮的花傘,驅使著他平庸又普通的丈夫一會給她端茶,一會給她遞水,偶爾還會下地和他們一起開荒。
可不知怎的,愛德華漸漸覺得,這日子變得有趣起來。
他們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第一塊土地,女惡魔還教他們怎麼給土地施肥,怎麼從遠處引來活水灌溉,那精妙的河道設計,居然出自那平庸的男人之手——
愛德華承認,他看走眼了。
那女惡魔的丈夫,大多時候不和他們說話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有幾次和他漂亮的綠眸對上時,愛德華都有種靈魂被刺穿的痛苦。那感覺很難形容,就像他在他面前是透明的、蠕動的爬蟲,他該匍匐、該發抖,該求饒——
而不是和他站在同一個空間談笑。
相比較起來,女惡魔才是有溫度的。
起碼,在她眼裡,他算一個人。
愛德華從不敢靠近那沉默的男人,只要他在場,他就從不與女惡魔搭話,至於庫克,那個一看到女惡魔就紅臉的傻子——愛德華一點都不奇怪,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會在庫克的屋子裡看到他的屍體。
***
特瑞斯鎮是個溫柔的小鎮,像江南煙雨,一切都慢悠悠的——
連日子都過得慢悠悠的。
光明神殿在這沒有分殿,人們並沒有糾結於信仰,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為生計奔波,特瑞斯的西鎮也並沒有如東鎮的居民所說那麼難纏:起碼對柳余來說,反倒是上門送菜的。
她支使著愛德華那些年輕人,開墾荒地,引入活水,一點點地從細微處改變著,蓋亞提供了蓄水和引流的思路、並將其繪成圖紙,而柳余則依著原來一點記憶,慢慢地試驗,造出了水車和雙曲犁——
而這些看似很小的變動,卻讓特瑞斯鎮變得繁華起來。
柳余甚至為此和斑斑爭論過——
對此低幼的話題,萊斯利先生顯然並不願意加入。
時間就這樣悄悄地過去了。
某一天,同樣的爭論再次開始。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貝麗,你只需要在神宮對所有的星球發出命令……這些便利的東西、你的計劃就會立刻得到實施……]
斑斑珍惜地摸著自己腦袋上又長出來的翎羽。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人們會永遠期待神來替他們解決問題,因為對神的信仰,他們不再學著思考,總是祈禱神會降臨指示……時間將停止流動,世界會再次固化…」
斑斑奇怪地歪了歪腦袋:
[可你也是神啊,你介入了,貝麗。]
柳余:……
真令人窒息的回擊。
一旁恢復自己模樣的青年走了過來。
他緞子一樣的黑髮被精緻的束扣扣住,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乾淨的眉眼,長長的睫毛下,一汪綠眸如水:
「可貝麗沒有用神力,也沒有使用超出這個時代不允許的知識,這一切,會慢慢擴散到其他地方……當人類從繁重的勞動裡走出,得到溫飽,就會開始需求教育,知識使人明智……」
斑斑的翎羽萎了下來,不一會,又直起來,尖著嗓子怪裡怪氣道:
[噢!貝麗,你總是對的!]
它學蓋亞說話,柳余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時,眼睛總是眯起,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萊斯利先生當然幫萊斯利太太了。」
這一年裡,蓋亞一直陪在她身邊。
他確實做到了他曾經說的那樣,如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她的朋友、她的愛人,偶爾還像幼稚的、鬧脾氣的孩子——他從霧遮花柔的雲端走入塵世的煙火,一點點向她展露真實。
他不總是從容的,偶爾還會犯錯,也會因為她對其他男人多笑了幾次,拒絕和她說話,與她冷戰,可很快,又會忘了那些不愉快,轉過頭來哄她——
她能感覺到他的努力,還有笨拙。
他在努力用他的所有來填補她的缺失。
她躺在蜜的海洋裡,一點點被融化,被這炊煙,被這生活——
被這獨一無二、只屬於她的蓋亞‧萊斯利填滿。
斑斑還在喋喋不休,它懊惱地轉身,將越來越肥的屁股對著他們:[明、明天斑斑一定找隻新的雌性!這次一定不會嫌棄斑斑的羽毛不夠鮮豔!她也會幫斑斑說話……嗚嗚,斑斑討厭你們……討厭貝比,討厭壞蛋神……]
「可是……斑斑,」柳余笑嘻嘻地半蹲到鳥籠前,「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想好送什麼了嗎?」
[那貝比想要什麼?]斑斑一下忘了生氣,轉過身體,[不能七彩蟲噢,神現在越來越摳門了……或者,斑斑可以給你去摘一朵花……]
這時,門被人從外面叩響了。
柳余去開門。
老愛德華先生拎過來一隻三斤重的火雞:
「萊斯利夫人,這是愛德華和夥伴們去後面的那座山上打來的……他說,明天是您的生日,就不過來打擾您和萊斯利先生了……」
萊斯利夫人和萊斯利先生現在是整個特瑞斯西鎮最受尊重的人,他們擁有豐富的學識和讓人敬佩的修養,老愛德華先生對他們十分感激,時常過來送東西。
柳余伸手收了:
「替我謝謝安德華。」
「當然,要不是您,愛德華還是個混混,更不會成家……」
老愛德華先生樂呵呵地走了。
不一會,庫克和他妹妹也過來了。
庫克送來一隻像斑斑的小鳥,是他用麻繩做的,庫克的妹妹送來一個親手做的藍色花環,他們只在門外說話——附近的人都知道,萊斯利先生有些古怪,他不喜歡旁人踏進自己的屋子。
兄妹倆都是提前來向萊斯利夫人表達生日祝福的。
「萊斯利夫人,這、這是藍玲花,它很美,風一吹還會像鈴鐺一樣響,希望您喜歡。」
庫克妹妹是個靦腆的小女孩,她伸著細細的胳膊將花環遞給她,柳余接過,笑著道了聲謝。
「萊斯利夫人,請您告訴萊斯利先生,最近不要去山上,聽說那兒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猛獸,愛德華和他的夥伴們差點就被拖下去了……」庫克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他知道,萊斯利先生經常去西山打獵,偶爾會提回來一隻錦雞,或者山豬,也會和鄰居們分享。
「謝謝您的消息,我會轉告他,再見。」
柳余拿著花環和小鳥玩具進了門。
門一關,斑斑就衝了過來。
它撅著屁股,對著她手裡的小鳥玩具做了個觀察的表情,過了會得出一個結論:[醜,真醜。]
這時,柳余已經走到了在蓋亞面前。
他站在窗邊,手裡拿著一個提壺在給窗檯上的花澆水,水藍色的寬袖垂下來,袍邊銀色的滾紋在光下如流淌著的銀色霧面,這光與霧,將他也襯得縹緲起來。
他似乎在想心事,提壺裡的水灑到外面,順著石牆的縫隙流了下來。
「蓋亞。」
柳余喚他,她發現,他最近越來越容易陷入恍惚。
「啊,貝麗……」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小鳥。」
他朝她伸手,柳余無語地將小鳥遞給他。
蓋亞抬手就將鳥玩具丟給了斑斑。
斑斑歡呼一聲,啄了小鳥玩具就走,這會也不嫌它醜了,拿著玩具在那一下一下地撥。
「庫克看見一定會哭,」柳余無奈地道,「一個孩子的禮物……」
蓋亞別過她的頭:
「孩子?我可不覺得。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喜歡你。」
「沒人不喜歡我。」柳余笑嘻嘻地道,「就像你一樣。」
「事實卻是這樣。」他捧住她的臉,綠眸微微彎起,「所以,我親愛的萊斯利夫人,明天……你想要什麼禮物?」
少女的臉一下子鼓起來:
「禮物?」
「萊斯利先生,你得知道一點,我們女孩兒喜歡的,是拆禮物一瞬間的驚喜,你提前問,就很沒意思了……這得你自己想。」
他伸手一戳,一下子將她鼓鼓的腮幫戳了下去。
「蓋亞!」
柳余瞪他。
「好,好,」蓋亞舉手投降,「我自己想……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送萊斯利夫人一個禮物。」
「噢,你的禮物還分成好幾份?」
少女好奇地看著他。
「當然,萊斯利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富有。」
蓋亞袖子一甩,啄著繩子鳥的斑斑就被丟到窗外,窗戶「哐當」一下關了起來。
「斑!」
斑斑憤怒地用翅膀拍打起石屋:
[艸你神的蛋,蓋亞!告訴你,艸你神的蛋!]
它學柳余「斑斑斑」罵了起來。
路過的行人奇怪地看著一隻肥得驚人的鳥突然頭朝下,往地上砸去——
地面濺起一片飛揚的塵土,而那肥鳥沒事鳥兒一樣拍拍翅膀站了起來,繼續圍著石屋上躥下跳,嘶著喉嚨「斑斑斑」「斑斑斑」叫半天才停下。
柳余和蓋亞在屋內,倒沒有斑斑臆測的那樣「白日宣淫」,但那場景也曖昧到了極點。
衣襟半敞,她靠在床邊,蓋亞扶住她的肩膀:
「貝麗,別動。」
少女此時的臉頰如玫瑰般紅豔。
她朝他笑:「萊斯利先生,別告訴我,您的第一份禮物,是自己。」
「萊斯利夫人總是那麼聰明。」
他用讚賞的語氣道,冰涼的手指一點點滑入、掬起,又用嘴唇輕輕碰觸——明明是帶著情色的動作,可他卻做得那樣虔誠,彷彿在行某個神聖的禮節,她被他抬起的眼神抓住了:
「是,第一份禮物,是我自己。」
「你……」
柳余張了張口。
下一刻,她卻發現蓋亞手中出現了一支細細的筆,以及一個精緻非常的顏料盤,顏料盤裡的顏色美極了,紅如最純淨的紅瑪瑙,藍似最澄澈的天空,黃如金黃的稻穗……
每一種顏色,都彷彿匯聚了天地山川的靈秀。
他執筆沾了一點顏料,冰冷的筆尖落到她的胸口,最接近心臟的那一處——
落下。
她抖了一下。
「蓋亞,你這是……」
他沒回答她,專注地畫了起來。
細細的筆刷蘸了顏料,一筆一劃地在那片雪白上勾勒,長長的睫毛斂住眼眸,偶有綠流出來,被那飽滿的顏料與壁燈一襯,有種儂豔的綺麗來。
很安靜。
只有筆刷細細的聲響。
柳余不太好受,那筆刷太軟了,觸到肌膚上又熱又癢。
於是只好低頭看他畫,畫得太專注了,彷彿這是他目前為止唯一在乎的東西。
漸漸的,她知道他在畫什麼了。
他在畫自己。
很小的一個自己。
人物漸漸成型,黑色長髮,黑金寬袍,袍上的金絲如跳躍的金色碎光,一雙綠眸純澈,乾淨得像是能映出人影——
這一畫,就到了第二日,東方既白,蓋亞收回最後一筆,筆刷和顏料盒一齊消失在半空。
混沌的睡意裡,柳余看見他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心口:
「你擁有我的心,貝麗……」
「永遠。」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從這一吻裡,感覺到了悲傷和訣別,眼皮沉重得像鉛——
她還是抵不過睡意,沉沉地睡了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完結章(上)
「斑!斑斑!」
[醒醒!醒醒,貝比!]
聒噪的鳥鳴在耳邊響起,柳余手遮額頭,試圖擋去透過窗戶而來的光,一隻灰撲撲的胖頭鳥衝過來:
「斑!斑!」
聲音淒厲,像是不詳的黑鴉,柳余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她像是做了一個長長長長的夢,一覺醒來,夢裡所有的事都記不清了。
[貝比,你醒了?]
胖頭鳥拚命地將腦袋往她面前鑽,柳余眨了眨眼睛,藍色的瞳孔漸漸有了焦距:「斑……斑?」
斑斑的黑豆眼開始滴滴答答往外淌水:
[嗚……貝、貝比……嗚……]
「怎麼了?」
柳余手一撐就坐了起來。
掀被下床,經過落地鏡時還忍不住駐足看了會,胸口的人物繪像栩栩如生,蓋亞……
心莫名就軟了下來。
環顧左右,石頭屋內被這一年裡添置的東西裝得滿當當的,有風透過窗戶,吹得窗前綠蘿一晃一晃……灶台的案板前,放著一塊草莓蛋糕,和一碗用神術保持「新鮮」的細麵。
青花瓷碗,湯面上撒了嫩嫩的綠蔥花。
「蓋亞呢?」
話才問出口,門外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就被人從外「咚咚咚」敲響了:
「萊斯利先生!萊斯利夫人!萊斯利先生!萊斯利夫人!你們在嗎?」
是愛德華的聲音。
柳余將衣襟攏了攏,披件晨衣去開門,門一開,就見愛德華那夥人站在門口,一臉焦急。
「愛德華怎麼了?」
「萊斯利夫人,生日快樂!」愛德華手置於左胸先行了個禮,抬起時才急急地問,「萊斯利夫人,萊斯利先生在嗎?」
「你們找他有什麼事嗎?」
據她所知,這幫人對蓋亞總是充滿著恐懼,沒必要根本不敢跟他接觸。
「鎮西的後山、後山裂開了!」
「裂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心生一種不詳的預感。
魂靈在這一瞬間,脫離軀殼、與這大地共振,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穿過庸碌驚惶的人群,投到後山之上——
一道巨大的、彷彿能將一切都吞噬的裂隙正張大著嘴朝她笑。
柳余感覺到了一陣眩暈。
這個裂隙,比明塞頓世界的大上足足十倍有餘,橫在那像是將整座後山都劈開了。
附近寸草不生。
魂靈繼續往外,無形的藍色絲網在天地間蔓延,大地、天空,星球,星球之外……
彷彿有一雙眼睛,於高高的穹頂俯瞰。
於是,柳余看到了,大地開始出現裂痕,一道又一道,星球這個本該封閉的球體,像被刀斧劈過——
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一瞬間出現,正試圖摧毀這個世界。
「哢啦啦——」
大地被撕裂的聲音。
無數神殿的騎士和神使們齊聚在神殿的大堂,他們共同向天空祈禱:
「神,您已經整整一年不曾聆聽信徒們的祈禱了……」
「神,您真的要拋棄您忠誠的信徒嗎?」
「神約中的末日要來臨了,神,您聽見了嗎?!」
藍色的光影裡,柳余彷彿看到了納撒尼爾,看到了弗格斯夫人,看到了頭戴王冠的卡洛王子,看到了紅衣主教、羅芙洛教授……
她看到了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們。
茫然與淒惶佔據了他們的面龐,面對著突如其來的災難,人類也不過是即將被洪流吹走的螻蟻。
「蓋亞呢?」
這一聲問如銀瓶乍破,灰斑雀猛地朝天空躥去,嘶吼出一聲:
「斑!」
淒厲的鳥鳴在耳邊炸響。
柳余心神巨震,某個猜測才浮現在腦海,人已飛上半空,雪白的群裾在空中飛揚。
她的手指舒展開,藍色的絲網順著空氣的流動,往巨大的裂隙而去……
愛德華、庫克幾位年輕人只覺眼前一花,剛才還在面前的嬌俏少女突然間消失,下一刻已出現在半空,齊腰的金髮在風中暴漲直至腳踝,在空中蕩出捲曲的弧度。
一隻灰斑雀在她身旁乍然張開翅膀。
愛德華失聲叫了出來:
「萊、萊斯利夫人?!」
少女沐浴在一片光裡。
愛德華的眼睛被刺得流淚,卻還是努力向上望,像是有一層泥殼在光一點點消融,她的皮膚越發光潔,如安迪山脈上最純淨的一抹初雪,金髮如璀璨的不滅的流光,而那蔚藍色的眸光掃來,帶著十萬里深海的冰冷——
彷彿在看他們,又彷彿在穿過他們,看向更遙遠的未來。
「神!」
「是神!」
「拜見神!」
街道上的行人忍不住匍匐下去,來自雲巔之上的存在讓他們無法生出任何一絲褻瀆之意。
愛德華、庫克等人也一個個匍匐了下去。
這一刻,他們已經將那「親切」的萊斯利夫人和城池中央的石雕重合在了一起,他們喚她:「神!」
神並未眷顧他們。
她抬頭往天空之上的天空看了一眼,彷彿那兒存在著更吸引她的東西——下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身影。
灰斑雀一振翅,發出急促的一聲「斑」,也消失在了半空。
過了很久,人們才醒來。
愛德華爬起來,一臉恍惚:
「如、如果萊斯利夫人是神的話……那、那萊斯利先生是誰?」
他想起那雙冰冷而不可觸的眼眸,想起無數次自身體裡生出的恐懼和顫慄——
人們面面相覷。
「愛德華!愛德華!歐文子爵和老鎮長帶人過來了!」
這時,街道盡頭傳來一陣規律的馬蹄聲,愛德華、庫克等人連忙迎了過去。
「發生了什麼事,愛德華?」
「後山出現了……」
****
柳余已到了神宮。
灰斑雀急切地跟在她身邊,撲棱著翅膀,鳥喙開開合合:
「斑斑!斑斑!斑斑!」
可柳余卻聽不懂它的話了。
斑斑所有的意圖都被罩在一個真空的罩子裡,除了毫無意義的「斑斑」二字,她什麼都理解不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蓋亞呢?
那些裂隙代表了什麼,真的是《神約》中的末日嗎?……如果是末日,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他……還好嗎?
柳余步履匆匆地走在神宮的金色長廊裡,試圖找到那個消失的蓋亞‧萊斯利。
吉蒂神官迎上來,帶著訝異:
「神后,您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您有什麼需要——」
「——神呢?」
柳余打斷她。
「神?神不在神宮。」
吉蒂神官奇怪地道。
「他沒回來?一次都沒有?」
「沒有。」
吉蒂神官招來聖女,叫她去找莫里艾騎士。
柳余搖搖頭:
「不必,我已經……問過他了。」
「那……」
不等吉蒂神官再問,長廊邊突然颳起一道風,少女雪白的裙擺微晃,下一刻就消失在了長廊之上,只有聲音散入風中、遠遠傳來:
「……你留在這,不用跟來。」
吉蒂神官茫然地抬頭,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神宮內一切都一如往常。
**
柳余踏著花園小徑,一步步往她預感的方向走。
藤蔓,綠植,葡萄架,還有白色的鞦韆。
陽光穿過蓬蓬綠葉,一切都充滿生機,可她卻彷彿聞到了蕭瑟與不詳的味道。
心提到嗓子眼,而所有的壞預感,在看到凋零了一地的枯枝時,得到了證實。
世界之樹本該永遠蒼翠、永不凋零,而此時,它已經成了光禿禿、圓溜溜的一根焦木,就這樣插在乾裂的泥土裡。
繞樹的湖泊已經乾涸,彌漫的綠色霧氣變成了稀薄的灰色,而這灰色,似乎帶著一股死氣,才站一會,已讓人渾身不適。
柳余往前走了一步。
被碾在足底的枯葉發出細碎的痛鳴——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極富磁性的聲音:
「噢真可憐……生命之樹終於要迎來死亡。」
死亡?!
柳余轉過頭,卻見一位長手長腳、極富魅力的金髮男人斜倚著一旁的藤蔓,向她看來。
他有一雙金色的豎瞳,如果不是臉上的表情太過熱情——會讓人感覺如被猛獸盯住。
「米斯金獸?」
柳余用確定的口氣道。
金髮男人「啪啪啪」鼓起了掌:「不愧是神愛慕的女人,一猜就猜中了。美麗的神后小姐,等——」
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剛才還在十步之遙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衝到面前,右手食指纏繞著的藍色絲線緊緊得箍住他的喉嚨,似乎只要一個用力,就能結果了他——
「神后小姐,您審問人的禮儀,可不怎麼樣。」
米斯金獸扯了扯喉間的神力索。
「到底發生了什麼?裂隙,生命之樹死亡……這是什麼意思?」
柳余攥緊指間的神力。
米斯金獸咳了一聲,臉頰泛起紅紫:
「咳咳咳……噢神后小姐,難道你不知道,神與這生命之樹共生。生命之樹存在的那一天,神就存在。生命之樹死亡,神就消失。你看——」
柳余順著他的聲音往前看去,焦褐色的樹幹在灰色的大霧下有種末路的蒼涼。
米斯金獸用華麗的詠嘆調道:
「生命之樹要枯萎了。它要死了。」
「神要死了!」
他的話像一顆巨大的滾石,「轟隆隆」砸在柳余的心頭。
「這不可能!」
她下意識反對,指間的神力索鬆了鬆,米斯金獸趁機往後一躲,人就躲開了。
他猖狂大笑:
「神要死了!死了!」
「他在哪兒?」
柳余追過去。
米斯金獸跑得非常快,一下就消失在了她面前,聲音被風遞來:
「神后小姐,這應該問你自己。神的影蹤,怎麼會讓我們知道?」
他大笑而去。
柳余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光禿禿的世界之樹:
他在哪兒?
下一刻,卻像是想到什麼,消失在了原地。
灰斑雀撲棱著翅膀趕來,卻只看到龐然的生命之樹砸向地面,發出「嘩啦啦」一聲響。
「斑!」
灰斑雀慘烈地叫了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結章(中)
一穿過無盡之海,柳余就察覺到了不對。
迷霧之地上空終年不散的迷霧消失了,只能見乾涸的土地,綠植被狂沙摧折,入眼處一片荒蕪。
沿著舊路一路往前,半路上,紅色的薔薇花還在熱烈地盛放,而那反復循環、記憶化作的「真實劇幕」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土。
乾涸的土地之上,遍佈縫隙,有呼呼的寒風自縫隙之中刮來,像是要連她的魂靈也一起捲入。
「殺!——」
一道寒鴉的尖嘯劃過長空。
柳余這才意識到,她竟然停住了腳步。
她害怕了。
米斯金獸的話……
少女重新邁步,走向記憶裡那個人身體躺著的地方。
越往前,越感覺荒涼,連頭頂的陽光都變得蒼白無力,她的心提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突然,她停了下來。
只見一片荒蕪的焦土之上,巨大的裂隙如同大地的傷口,赤裸裸地橫在那——
而裂隙之上,是一個巨大的旋渦般的黑洞,一道美麗纖細的身影就貼在那黑洞之上,相比較黑洞的龐然和威赫,大張著翅膀的男人如同黏在蛛網之上的飛蛾。
脆弱而美麗。
風吹起他冷灰銀的長髮,他向她看來——
「蓋亞?」
柳余叫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陣癲狂的笑聲傳來。
柳余這才發現,黑洞之下,一個黑髮黑袍的男人就那樣跪在那,他漆黑的長袍被風吹得獵獵飛舞,他在笑,大笑不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他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上全是淚,他如癲似狂,「你看!你做到了!神要死了!世界之主將死——」
「轟隆隆!」
天際傳來一道雷聲,緊接著,沉沉的雨就落了下來。
「死?!」
柳余重復了聲。
「誰要死了?」
「哈哈哈哈他要死了!」路易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父神、父神要死了!看到了嗎,弗格斯小姐,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哈哈哈……他要死了,要死了……」
他笑完,又摀住臉:
「他要死了,父神要死了……」
柳余走過路易斯的身側。
神力托著她往上,站到了那黑洞之前。
美麗的男人就那樣黏在黑洞之前,如被蛛絲縛住的飛蛾——
柳余發現,他的翅膀與黑髮已經褪色,褪成了冷淡的灰銀,那灰銀彌散在一片黑暗裡,美極了,像某種更執拗、更沉重、也更聖潔的東西。
他似乎說不了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綠眸微微漾起。
柳余放出一股神力,藍色的絲網在靠近黑洞時,像縹緲的雲霧,一下子被捲走了。
「你怎麼了?」
她問。
他沒有回答她,似乎連表情都僵住了。
一股無措抓住她的心:
「他怎麼了?!」
柳余轉過頭來。
「怎麼了?」路易斯站了起來,他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你問我怎麼了?弗格斯小姐,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拜我所賜啊!」
「拜你、拜我所賜?」
柳余只能機械地重復。
她不明白,無數個疑惑在心裡打成死結。
「想一想,弗格斯小姐,想一想,不要被愛矇蔽了你聰明的頭腦,難道你沒看出來,父神一直在瞞著你嗎……在你成神的那一刻,這個結局就注定了。」
「注定了,為什麼?」
柳余伸手,試圖去拽開蓋亞,可才靠近,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了。
「路易斯,快來幫我!你不是最愛你的父神嗎?」
路易斯哈哈大笑,聲音帶著哽咽:
「弗格斯小姐!我從未忘記過我的夢想,你忘了嗎?」
「我要這山川大地各有名姓,要這世界再無枷鎖……父神就是最大的枷鎖……他要死了,死了……從此後,自由的盛世即將來了……」
柳余悚然一驚,是的,她險些忘了:
「可你愛他!」
「愛?」
路易斯微微笑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有誰會不愛他?你,娜塔西,還是和你來自一個世界的唐英?弗格斯小姐,父神是這世界創造的最完美的造物……沒有人會不愛他……」
「可你還是希望他死。」
柳余的手指在快要觸及黑洞時,彷彿觸到了一層滑溜的薄膜。
她被彈開了。
黑洞之上的青年沉默地看著她,悲傷如湖水一樣漫過他的綠眸。
「我可以死,父神當然也可以死,甚至只要他一句話,路易斯就願意去死。」路易斯用情人般的語調道,「可我將你推到他身邊,一步、一步,看著他走向現在,當我將你救活……我就知道,這一天終將會來臨。」
「瘋子!」
柳余一把將神力索套住路易斯。
從前對她來說無比強大的暗夜公爵,此時只是她手裡的玩偶,路易斯被摜到了地上。
她走過去:
「告訴我,怎麼救他。」
「救?救不了了……連父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世上沒人救得了……」路易斯咳出一口血,似乎毫不顧惜自己的生命,他用眷戀的眼神看著那美麗的神祇,又看向面前鮮妍的少女。
那眼神讓柳余覺得,他似乎也是愛她的。
「說!」
她踩到了他的胸口。
路易斯哈哈大笑:
「父神是為你死的,貝莉婭‧弗格斯,這個世界沒人能摧毀神,除了神自己……」
「說清楚!」
「看看這個破碎的世界吧,弗格斯小姐,難道您不曾疑惑過,為什麼總說,您破壞了秩序?這就是秩序……這就是破壞秩序的代價。」
柳余看向大地之上的裂隙,以及上空的黑洞:
「你是說這些……是我造成的?」
「你們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就像唐英。但唐英只是小蟲子,而你,弗格斯小姐,你是隻大蟲子……原本你也是小蟲子,如果你安安分分地當一個普通人,那也不會有什麼,可你的貪婪讓你的欲望永無止境……」路易斯痴迷地看著她,「你一步步地走,走到今天,成了神……」
「你的力量讓世界本身感到了威脅。」
所以,世界在排擠她?
就像女人生孩子,越大的孩子,就需要越大的裂口。
路易斯看懂了少女的臉色,更是大笑起來:
「沒錯,時間過得越久,世界就破裂得越厲害。父神已經拖不下去了……接下來,他的骨骼和血液,將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迷霧之地是這個世界的中樞,在這兒往外輸送……裂隙將會得到填補,世界將重新變得完整……而你,也會得到這個世界的真正承認,因為它將混有父神殘留的骨血和意志。」
「我不要!」
光想到這一幕,柳余就快窒息了。
她放開路易斯,飛到半空。
「不要,蓋亞,不要……」少女落著淚,看向半空中的蓋亞。她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去擁抱他,想要將他與裂隙、黑洞分開,卻只是徒勞無功。「不要,蓋亞,不要……我不喜歡這樣……」
路易斯仰望著天空。
他黑色的袍子在雨中被淋得津濕:
「弗格斯小姐,知道什麼是神麼?」
「神是秩序,是守則。自父神降生起,規則和秩序已經印在他的骨血裡,可你蠻橫地出現,奪走他的理智和情感,他愛你的每一天,都在違背他的原則。」
「這一年,他將身體留在這兒,堵住縫隙,又將情感和執念抽離,變成化身去陪伴你。這一段偷來的時光,是父神此生唯一的一次放縱和貪婪。神啊,在愛人面前,也不過是和我們一樣的可憐蟲……」
路易斯又哭又笑。
「閉嘴!你閉嘴!不許你侮辱他!」柳余手中的神力索再次套住他的脖子,「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路易斯微笑:
「那也很好,我可以陪著父神一起死。」
「瘋子!」柳余狠狠地把他拽倒,很快又求他,「路易斯,路易斯,你一定有辦法的,你有那麼多條命……」
「抱歉,弗格斯小姐,」他悲哀地看著她,「我也沒有辦法。」
隨著他話落,柳余心一狠,神力化作利刃,「轟隆隆」往蓋亞和黑洞黏連的地方斬去:即使這要傷到蓋亞的身體。
可氣勢洶洶的利刃在碰到黑洞時,化作了微風,一下滑了過去。
再來幾次都是如此。
「……沒用的,弗格斯小姐,父神要欺瞞一個人、要做一件事,從來沒有不成功的。」
「不!」
柳余不信。
她向黑洞跳去,卻只狼狽地撞上一層軟彈的薄膜。
少女狼狽地跌落在地。
路易斯的聲音突然傳來:
「生命之樹已死。」
「現在……輪到父神了。」
柳余猝然抬頭,卻見黑洞之上美麗而脆弱的神祇睫毛顫了顫,下一刻——他那罩了一層薄透冰翳的臉龜裂成一片一片,而後,被風一吹,化成齏粉。
「蓋亞!」
她慘烈地叫了起來。
半空中,那美麗的神祇彷彿只是一個泡影。
什麼都沒有了。
空氣中,彷彿有清妙的、溫柔的聲音傳來:
「貝麗,別哭。」
貝麗,別哭。
柳余一下哭了出來。
蓋亞。
蓋亞‧萊利斯……
路易斯走到她身邊:
「你以為梅爾島只是困住你的牢籠和枷鎖,但同時它也是守你的堡壘……梅爾島是這個世界唯一一座永世漂流、永不沉沒之島。只要你在島上一天,就不會被世界探知……」
「父神愛你,愛得很掙扎。」
山河在無聲震顫,一片模糊裡,柳余彷彿看到裂隙在被迅速修補,淅淅瀝瀝的雨停了,而後,陽光和彩虹出了來。
荒謬。
真荒謬。
蓋亞沒有了,可世界恢復得那樣快,仿若一切都不曾發生。
她轉身。
「你去哪兒?」
路易斯問。
「回家。」
柳余去了石頭屋。
草莓蛋糕和面還是離開時的樣子,神術將一切保持得很完美,青瓷碗上還冒著熱氣。
柳余拿出銀筷,抄起麵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才覺痛徹心扉,摀住胸口哭了起來。
她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沒有了。
只有這個……他留給她的這個……
「騙子,蓋亞,騙子……我們明明說好……今年、明年、後年,以後的每一年,你都在,你永遠都會陪我過生日、吃蛋糕……」
她還沒告訴他,她的不甘沒有了。
她還沒告訴他,他可以轉正了,他怎麼就走了呢……
模糊的水光中,她彷彿看到,案板前美麗的青年朝她伸手:
「噢,貝麗,你怎麼又哭了……」
對,我哭了。
狠狠地哭了。
快來哄我。
淺綠色的窗簾被微風吹得蕩了蕩,陽光裡,一片空蕩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結章(下)
柳余又接著吃。
青花瓷碗空了,乾乾淨淨的,連湯都沒留下。蓋亞的手藝很好,再普通的食材到他手裡,都能變出一桌美味。
這一年裡,他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陪伴在她左右?陪她說話、逛街、玩耍時又在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這過一日少一日的日子,他開心嗎?
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柳余褪去長裙,走到鏡子前。
鏡中照出一個細腰長腿的美人,肌膚透而白,如山巒一樣起伏的左心口,繪著一個小小的的人像,那人像就像是他在她生命裡烙下的印記,栩栩如生,永不褪色。
真霸道,又……真狡猾啊……
柳余手輕輕地按在那烙印上,閉著眼,像緬懷,又像是悲傷,過了會,才重新穿上衣服落座。
蛋糕還沒吃。
切成半片的草莓排成一個圈,紅色的櫻桃汁勾勒出一個穿著紅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小女孩抱著洋娃娃坐在一個高高的沙丘上,抬頭看頭頂的天。
天空上,是一朵朵白雲,一隻金色的小羔羊從雲層裡探出頭,悄悄地偷看她。
小羊羔的臉都紅了。
柳余閉了閉眼睛。
她想,他做蛋糕的時候在想什麼呢?是想她嗎,他遺憾嗎,會不捨嗎……
可他一句話都沒肯留下來。
一句都沒肯!
柳余拿起刀,恨恨地朝著小羊羔切了一刀。
橫一刀,豎一刀。
小羊羔的身體被攪得稀碎。
可她立刻又感到了後悔。
這是他留給她的、極少極少的東西了。
柳余用細細薄薄的銀刃切出這一塊,囫圇吞棗地往嘴裡塞,才塞到一半,一股胃酸倒流的噁心感就直沖喉嚨。
她強嚥了下去。
正要再取一塊時,卻再忍不住,跑到盥洗池那邊一陣乾嘔,卻什麼也嘔不出來,燒心的感覺梗在胸口,嗆得她眼淚直流。
她胡亂擦了把淚,只罵:
「混蛋!混蛋……我們說好的……說好的……」
可不論怎麼罵,那個溫柔的、彷彿能將整個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只為哄她一笑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了。他像是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柳余靠著牆,任神力伸展,藍色的絲網伸向天空,又展向大地,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漸漸的,光消失了。
夜沉沉壓下來。
柳余渾渾噩噩地爬到床上,躺了下來。
枕上還殘留著一點熟悉的氣息,她將頭整個埋了下去,漸漸的竟也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身子很沉。
柳余習慣性用手覆住眼睛,適應一會,旁邊傳來一陣輕笑:
「貝麗大懶蟲,再不起床,太陽就要曬屁股了……」
「我才不是懶蟲……」
她轉過頭笑,笑到一半卻僵住了。
漫漫的光裡,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人在最難過的,是什麼時候呢?
大抵就是現在了。
柳余想。
生活裡處處都是記憶的影子,那些可怕的影子總會在你鬆懈的時候冒出來,狠狠地咬你一口,告訴你……你沒有了,再也沒有了。再沒有擁抱,再沒有親吻,連空氣都變得冰冷。
柳余慢悠悠地起身,當漱口時看到那並排在那、一起燒製的牙杯時,終於忍不住,狠狠地哭了起來。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
她想。
在熟悉的反胃感覺泛上來時,柳余去了神宮。
神宮,塌了。
柳余漠然地看著神宮坍塌一地的牆壁——
曾經人人嚮往的華美天堂,已經成了一堆廢墟。
吉蒂神官送走最後一批聖子聖女們,回來時,就看到駐足而立的窈窕少女。
她穿著紅色的蓬蓬裙,裙擺綻開如豔麗的薔薇,而這濃豔的顏色襯得她臉白得嚇人,她看起來美麗極了,也脆弱極了。
「神后小姐。」
吉蒂神官上前行了個禮,她以為她會問神宮的事,可轉過頭來的少女藍眸裡有種病態的、咄咄逼人的銳利:「吉蒂神官,你會醫術的,對嗎?」
神殿裡的神使為了傳教,會學一些基礎的醫術,也會辨認一些基礎的草藥。
而神宮裡的神官,醫術更要精湛一些——萬一那些遠離家鄉的聖子聖女們生了病,也好立刻得到治療。
吉蒂神官點頭:
「會。」
不等她反應,一隻白得幾乎能看見皮下青色血管的手伸了過來:
「那你幫我看看……」
少女的臉上有種熟悉的漠然,「我是不是懷孕了。」
吉蒂神官一愣,緊接著,發出的聲音又尖又利:「您懷孕了?」
少女將手往前遞了遞:
「吉蒂神官,麻煩您幫我看一下。」
吉蒂神官的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她有一肚子疑問,可這些疑問都在神后小姐可能懷孕的消息中被打消了。
「好,好,神后小姐。」
吉蒂神官小心翼翼地將手搭了上去,一縷白色的光從她指間透出,落到柳余的手腕——
過了半晌,她搖頭。
少女眼裡的火一下子熄滅了。
吉蒂神官知道她誤會了,急急地道:「抱歉,神后小姐,我只是個神官!您的身體和人類的不同,也許,您可以去一趟生命之樹那裡……如果、如果這是神的孩子,生命之樹一定會有感應的!」
「生命之樹…不是已經死亡了嗎?」
柳余的心提了起來。
「生命之樹死了?!什麼時候?」
「您沒去看過嗎?」
吉蒂神官搖頭,像是遭受了重大打擊:「……沒,沒有!神宮昨、昨天突然就塌了!我領著聖子聖女們逃出來,後來,就、就進不去了……」
她失魂落魄地看著神宮:「莫里艾騎士他們說要去找神……他們說要去找神……如果生命之樹死亡,神、神……」
「神……神也死了嗎?」
吉蒂神官淒惶地往前看去,廢墟前,少女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柳余進了廢墟。
神宮是一下子坍塌的。
雕樑畫棟,成了斷壁殘垣,大石頭滾得到處都是。後花園的土都被翻過來了,花花草草掉了一地,柳余沿著記憶一路走過去,她想看看生命之樹。
她不甘心。
一隻灰斑雀驀地俯衝過來,看見她,就在她頭頂徘徊了一圈:
「斑!」
它發出一聲「斑」,黑豆眼就汩汩往外冒出淚來。
「斑斑?」
柳余伸出手臂,灰斑雀一振翅膀,就停在了她的手臂上。
[貝比!你終於來了!]
「生命之樹——」
[生命之樹死了!它突然倒下來……]斑斑流著淚,它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神,神死了,對不對?不對?]
柳余慢慢走過去。
她已經看到了砸落地面的枯樹,粗壯的枝幹砸出一個巨大的洞。
它身上所有的生機都已經流失。
「是的,死了。」她道,「生命之樹……死了。」
她還在期待什麼呢。
柳余準備離開,可在轉身時,體內有樣東西動了動……
那感覺很奇妙。
就像是她肚子裡有片葉子,那葉子輕飄飄地翻了個身,打到了她的臟腑和心臟,於是,僵住的血液就開始汩汩流動起來。
——不!
——不!
她驀然轉身,天地間突然出現無數道藍色絲網,絲網往枯樹鑽去,最後,從樹心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小小的根鬚,風一吹,根鬚悄悄展出三片嫩綠的葉片。
葉片朝她晃了晃。
柳余突然摀住嘴,哭了出來。
「斑斑,你看……」她又哭又笑,「生命之樹還活著!還活著!」
[活著?!活著?!生命之樹還活著?那神、神……]
「神也活著。」
「我懷孕了,斑斑,我懷孕了!」
她擁有神的骨血,她與這個世界就不再是分裂的了……
斑斑被晃得發暈:
[什、什麼意思?]
「我要去找神,我要去找蓋亞……」
柳余沒有給它解惑的意思,裙帶飄了起來。
她飛躍過土地,城池,奔向無盡之海的深處。
灰斑雀跟著她: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貝比?……我被繞糊塗了……]
而在無盡之海的深處,在生命之樹的葉片與某個新生命共顫時,被包裹在深藍海水裡的美麗神祇睫毛顫了顫、又顫了顫,良久,綠色的瞳孔睜開……
「貝麗……」
他道。
一個窈窕的金髮少女衝進了他懷中:
「蓋亞!」
她緊緊地抱住了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番外一
吉蒂神官最近很苦惱。
她親眼見神宮在一夜之間坍塌,又親眼見它在一瞬間崛起,華美的殿堂恢復得和從前一模一樣,只除了那棵生命之樹——
那樹現在只剩下兩片綠芽兒,被神后小姐用一個藍色的光罩小心翼翼地罩在裡面。
莫里艾領著騎士隊第一時間歸來,等候神的歸位。
而神卻是在一個月後,領著神后回歸的。
歸位後,他宣佈了兩件事:
第一件,神后懷孕了。
第二件,他要重新舉辦婚禮。
得知第一個消息的時候,吉蒂神官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她相信,神也是這麼想的。
畢竟,神之國度已經豔陽高照了一個月了,那陽光……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落在人身上,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快樂,彷彿這世上所有的黑暗、煩惱,都沒什麼大不了。
光明庇佑一切。
可……婚禮?
難道神和神后每吵一次架,每鬧一次別扭,都要再舉辦一次婚禮?
「婚禮要像上次那樣嗎,再……將各大城池主再請過來慶賀嗎?」
吉蒂神官苦惱得眉毛都快擰成毛毛蟲了,可這些苦惱,她不敢跟神傾訴,也不敢和已經懷孕的神后小姐傾訴,只能找莫里艾先生,「而且神宮坍塌時,送出宮的聖子聖女們……」要接回來嗎?
莫里艾也有自己的苦惱。
最近八爪魚先生總拉著他哭訴,說神總霸佔著他的地方,他很怕會丟了工作、趕出神宮去……八爪魚先生還想在神宮養老呢……
「去問問神后小姐吧。」
兩人目光一對,不約而同得出一個結論。
相比較對一切都看淡的神來說,神后小姐明顯要更平易近人些——
有她在的神宮,總是生機勃勃的,連神都要比平時好說話些。
吉蒂神官和莫里艾一同去了神殿。
神殿之上的虛空,無數顆星球還在有序地運轉,吉蒂神官每見一次,都忍不住目眩神迷一次:這樣強大的、能將整個世界都握在手中的力量,是如此讓人嚮往……
神座之上,那向來高高在上的美麗神祇並不在。
莫里艾:「也許在後花園?」
「或者是在內殿。」
吉蒂神官道。
如果是在內殿,他們是進不去的。
「你有沒有覺得,神自從回歸後,就有點……不太一樣?」
吉蒂神官期期艾艾地道。
莫里艾:
「不太一樣?」
「他現在已經不太管神殿的事了……」
吉蒂神官看起來有些惴惴不安。
神回歸後,就變得跟從前不太一樣了,長髮從霜雪似的銀白變成了更冰更冷的灰銀,那綠瞳裡——偶爾,吉蒂神官偶爾能從中察覺到深淵的氣息。
可她又能感覺光明還在神的身上,並未離去。
「父神總是對的。」
莫里艾右手置於左胸,對天空尊敬地行了個禮,「……也許是父神現在有了別的想法……他的智慧如海,我們只是渺小的蟲蟻,不該去揣度天空的量度……」
「你是對的。」
吉蒂神官的臉色舒緩了些,「現在,我該考慮的……是怎麼將神的婚禮舉辦得更好些。」
「也許神后小姐有些別的主意。」
莫里艾提醒她。
「噢,當然,當然……」
吉蒂神官女性特有的直覺,讓她發現,在這些時候神后小姐的話要比神……管用些。
——
在內宮的柳余可沒有吉蒂神官想的那麼幸福。
她快被肚子裡的小混蛋給折騰壞了。
吃什麼吐什麼——
「我可是神啊,」少女奄奄一息地躺在白袍青年懷裡,像隻被折騰壞的奶貓,等著人一下一下梳毛,「神怎麼會孕吐?」
這不科學!
「貝麗,我想,也許是因為……他溢出的神力超出你能承受的範圍。」
蓋亞輕輕將手放在她的小腹,灰色的神力像團雲霧一樣進入她的身體,他美麗的綠瞳裡滿是擔憂,「你還好嗎?」
柳余將下巴磕在他的膝蓋上:
「不太好。」
她蔫搭搭的:「如果你能幫我生就好了,就像海馬先生那樣。」
「海馬先生?」
蓋亞一愣。
「我以前世界的一種動物,很溫柔的動物……海馬太太將寶寶放到海馬先生的口袋裡,然後海馬先生就會一直帶著它,直到將它生出來……」柳余嘟囔著嘴,「海馬先生真體貼。」
「貝麗,抱歉……雖然我可以做你的海馬先生,創造一個類似的環境,但這次不行。」
少女立馬就不高興了:
「蓋亞,你不愛我了!」
「你對我好,只是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
也許是懷孕的人特別敏感,她竟然還抽抽噎噎掉起淚來。
蓋亞垂目看著被淚水浸濕的白色袖袍:
「貝麗,他擁有你和我的骨血,在你的身體裡不僅能掩蓋住你的氣息……還會一點點改變你的身體……等你將他生下,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排斥你了……所以,你需要他。」
「你就是不愛我!」
少女無理取鬧,嘴巴嘟得能吊兩個醬油瓶。
他的目光落到她嘴唇上,低頭吻了下,蜻蜓點水似的,額頭抵著她:「貝麗,耍賴可不行……不過,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以後所有的孩子,都由我來當你的海馬先生,好嗎?」
柳余:……
他在她耳邊輕輕笑,喉結微微動,有種要命的性感——
她臉一下子紅了,嘟囔著道:
「誰要生那麼多……」
「又不是母豬。」
蓋亞對著她,又是一陣笑,剔透的綠瞳映著窗外淺金色的碎影,有種生動鮮活的美。
他近來似乎總是這樣笑。
「喂,你別隨便亂笑。」
「嗯?」
「反正別亂笑。」
不然她會忍不住想親他——
下一刻,他就親了下來,在她意亂情迷時道: 「貝麗,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只屬於我們兩個的……婚禮。」
「為什麼,不是辦過了嗎?」
「那不一樣,貝麗,你想一想,那不是婚禮,那只是我們彼此都不肯妥協的一場話劇,而且,這場話劇並沒有完整落幕……」
他意有所指,柳余一下明白了。
她下意識護住肚子,聲音帶著不可思議:「萊斯利先生,您怎麼可以這樣,我可是孕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