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沐非 -【宸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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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1:31 PM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隕心

  「什麼?!」

  元祈霍然站起,一把握住少女的晶瑩皓腕。

  與上一次的旖旎溫柔不同,他此時目光炯炯,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驚雷一般的斷言中。

  「你怎麼會這樣想?」

  「皇上……」

  晨露咳了幾聲,夜深露寒,她內傷未癒,覺得胸口又開始煩惡,元祈亦是習武之人,一見之下,連忙取過塌邊駱絨大衣裳,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才示意她繼續說。

  「其實您目光如炬,也早已經看出,使者的目的,並非那麼單純——他們好似專程是來挑釁的。」

  元祈讚許的點頭:「不錯,那兩個使者的做派極其無理,瞧著實在蹊蹺。」

  「所以皇上覺得事有蹊蹺,想拿下那年輕人,從他嘴裡得知一二,至不濟,也要看看忽律可汗的反應——對嗎?」

  晨露看著元祈驚訝的眼神,繼續說道:「然後,您卻猶豫了,因為您覺得,忽律可汗是故意惹起天朝的怒火,讓我們先行發兵,然後他就可以外禦強敵的大義,發動韃靼十二部,大舉南下——他勒索大量的金銀,就是為了支付大軍的糧餉。」

  元祈在燈燭之下,靜靜的凝視著她,聽完她的剖析,心中只有一句——

  天下竟有這等出色的人物!

  他笑著嘆息,待到少女微微詫異,才道:「若你身為男子,我一定許以相位。」

  此時室內燭火飄搖,燈下看美人,越發驚豔——

  她的美,不在於面容,只那一雙瞳仁,就讓人甘心醉死其間,永不輪迴。

  此時看著她,元祈不禁生出莫大的好奇:

  瞿雲說,她被所愛之人背叛,才落的武功盡失——

  怎樣有眼無珠的男子,才會丟棄這塊瑰寶,甚至,將她毀去?

  他壓下心中不平,繼續問道:「那麼,忽律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呢?」

  「韃靼人自稱為蒼狼之子,他們的性情,也如同蒼狼一般,寧直不彎,可是忽律可汗,卻是其中異類——若是也用動物來譬喻,他就是一隻九尾雪狐!」

  「這樣的人,最喜歡故佈疑陣,他讓人明目張膽的上門挑釁,就是為了引人疑慮,不敢在此時對韃靼動手。」

  她看到元祈將信將疑的沉吟著,下了最後的結語:「我估計,和您猜測的相反,他定是遇到了什麼困境,或者,有什麼拌住了他的手腳……」

  元祈苦苦思索著,忽然靈光一現,他想了很久以前,那彷彿孩提時候,先帝仍然健在,他曾經在一卷筆記中,看到過韃靼有過「彌突」這一種秘密會議。

  他連忙命人去取御書房暗格中的鐵盒,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盒子被呈了上來。

  「果然如此!這份筆記中記載,韃靼十二部三十年便有一次秘密會盟,討論十二部共主……也就是大可汗的……廢立!!」

  元祈在燈下諸字辨認著,到最後一句,他驚訝出聲——

  「這等大事,為何朝廷沒有任何記載?!」

  晨露端詳著那本絹黃手記,緊緊咬住嘴唇,再也壓不住心中激動。

  「皇上,可否容我一觀?」

  那手記紙張絹黃柔軟,顯然年代久遠,字跡微有模糊,那飛揚寫意的神韻尤在。

  她拿在手中,端詳這親手所書,微微顫抖著,彷彿全身的血液,如同冰河破堤一般洶湧。

  「這是父皇留下的,他說,這手記主人用兵如神,可惜,天壽不永。」元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皇,亦是低頭唏噓。

  他沒有看到,少女眯著眼,那瞬間熾燃的殺意和悲憤——

  天壽不永!!!!

  她幾乎要大笑出聲!

  然而她沒有,當元祈抬頭的瞬間,他只見到少女眸中,有一縷流光。

  她笑得光風霽月,靜靜等待元祈開口。

  「原來如此!在『彌突』會盟期間,各族將士都將回歸本族麾下,所謂的十萬鐵騎,此刻正是分崩離析!這就是忽律的軟肋!」

  元祈扶案而起,來回踱步:「可是,忽律這樣故弄玄虛,不怕朕是個鹵莽之徒,一怒起兵討伐?」

  「若是如此,他亦是求之不得——『彌突』會盟將會無限延後。」

  元祈亦是謀略深重,一聽就明瞭了其中訣竅。

  若是自己出兵,忽律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將『彌突』會議無限期推遲,戰爭其間,某些族長發生什麼意外,那可真只能怨長生天了。

  想到此處,元祈笑了,眼中鋒芒,如歸鞘寶劍,深不可測。

  一陣壓抑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過身,只見晨露撫住胸口,咳得伏在桌上。

  元祈一個箭步到她身邊,一按脈息,覺得短促凝滯,顯然是內傷又發的緣故。

  他心中大痛,看著少女蹙眉,彷彿有一隻手在自己心口抓出淋漓血痕。

  「你閉上眼。」他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卻對著少女輕鬆笑道。

  晨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眼睫微微顫動,終於閉上眼。

  下一刻,一個圓如鴿卵的小丸被放入她的口中。

  「把它含化,然後嚥下去。」

  她照做,睜開眼,元祈目光炯炯,灼熱,然而溫柔。

  「這是父皇命人尋遍天下高人,為我配製的『九轉還魂丹』。」

  他收起腰間錦囊,看那樣式,自小就帶在身邊。

  他彷彿不能承受少女清冽目光的凝視,轉身離去了。

  ****

  元祈離去後,瞿雲走了進來,他已經在外等候了一會。

  「看他神情頗為欣悅,你們相談甚歡?」

  瞿雲幾乎是驚奇的。

  「你擔心我會殺了他?」

  「看你醒來後的瘋狂神情,我真是有此擔心——他長的太像元旭了!」

  瞿雲靜靜的開口道:「你看著他的時候,經常眯起眼,這世上,只有我知道,這是你殺心大起的緣故。」

  他目光銳利的看著晨露:「你居然在對他笑,為什麼?」

  「小雲,你是在吃醋嗎?」

  她輕笑,半晌,才收斂了笑意:「正如你所說,要讓林媛這賤人生不如死,最好的辦法,就是挑唆他們母子自相殘殺——只有把皇帝控制在我掌心,才能遂我心願!」

  她語意森冷,不複方才的輕盈淺笑,流麗婉轉,彷彿是另一個人。

  「你已經做到了……我看著皇帝長大,他自小就城府深重,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可是,他已經迷上你了!」

  「也許是吧……你看!」

  晨露沒有反駁,她有些惆悵的望著天邊,喉頭一動,吐出一顆完好無損的丹丸。

  「他給了我這個!」

  瞿雲仔細一看,大吃一驚:「這是他自小佩帶的保命之物,竟是給了你!」

  晨露這才放回口中,以舌攪化,任由它融化,她逐漸感覺到一陣熱力——

  「他把這個給我,非要看著我服下,可是……」

  彷彿被熱氣蒸的氤氳,她眼神迷濛:

  「自『那日』以後,我又怎會,輕易服下任何人給的東西?」

  瞿雲聽著這低低呢喃,心痛如絞。

  ****

  第二日,晨露還在床塌上靜養,就聽見宮人們都在傳說,皇帝在太和殿正式接見了韃靼使者。

  晨露沒有急著前去,她微笑著,想著此時金鑾殿中,是何等的精彩熱鬧。

  日光照入整個寢殿,窗外春光明媚,燕雀呢喃。

  她慢慢起身,任由幾個侍婢服侍著了中衣,等到她們拿起胭脂,花鈿,並珠簪步搖時,她輕輕一笑,揮手止住了她們——

  「我自己來吧!」

  鏡中映入清秀稚嫩的容顏,仍是蒼白,卻不再有那種青白的虛幻,那清冽雙眸一掃,顧盼之間,宛如寒玉冰雪。

  她絲毫沒有描眉點唇,彷彿嫌這脂粉會汙了面容,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動手,梳了髮髻,在盤中挑了一支碧色流轉的翡翠步搖,斜斜插於烏髮之間。

  她披上以寒絹裁就的雲月宮裝,就那樣,隨意的倚在窗邊。

  梅貴嬪進入寢殿後,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夜宴

  那少女斜倚窗邊,周身透著雪玉般的晶瑩光華,烏檀髮間一抹翠色,宛如天人。

  梅貴嬪看著閉目養神的晨露,只覺得目眩神迷,心中隱隱生出一種妒意。

  她面上驚喜交加:「原來姐姐的身子已經大好了!」

  晨露回頭,看到是她,就要立起,梅貴嬪連忙上前攙扶:「姐姐千萬小心!」

  兩人分賓主坐下,宮人拿來時鮮糕點,四碟八色,都是由乾清宮那邊賜下的。

  梅貴嬪瞧著這精緻宮點,皆是自己沒有見過的,心中酸意更甚,晨露請她先用,她只是推說用過了早膳,實在吃不下了。

  晨露瞧著她端起茶輕抿,那樣子熟稔已極,她舉止典雅,然而不沾分毫——這才是宮中女子的做派:絕不真正食用外頭的東西。

  她想起最初,皇后宴席中,那純真自若,吃的津津有味的女孩,不由心下嘆息——

  這宮中,如同深墨一般,又有什麼人,不能被它染黑呢?

  「今天看到姐姐身體無恙,我就安心了——姐姐為我朝掙回了臉面,妹妹我都感到與有榮焉呢!」

  她一派天真活潑,說起後宮眾人的稱讚,更是活靈活現,彷彿自己親身見過似的,末了,她說道:「連太后和皇后娘娘聽了,都覺得驚喜——宮中竟有這等奇女子呢!」

  來了!晨露心中冷笑,口中卻笑道:「定是娘娘你把我褒獎太過,才讓兩位主子生了好奇!」

  「姐姐怎麼怪起我來!」梅貴嬪不依的嬌嗔,一雙水靈大眼彷彿會說話,怨不得元祈這陣子一直宿在她宮裡。

  「兩位主子娘娘啊,聽了種種傳說,都想見見真人呢!明日太后那裡辦了個家宴,眾姐妹都要出席,她還說,把尚儀也帶上呢!」

  這話雖然是說笑間道出,卻也是懿旨了,晨露低頭聽著,良久,才抬頭笑道:「這是兩位主子的抬愛,我真是受之有愧。」

  「就這麼定了,明日我準時來接姐姐便是!」

  梅貴嬪達到了目的,娉娉婷婷的離開了。

  晨露望著她的身影發呆,半晌,輕輕笑了起來。

  那笑容如同晨間初曦,美不勝收,卻別有一種冰涼,讓人生出顫慄。

  她眯起眼,清冽瞳仁中,是不容錯認的憎恨熾焰——

  林媛……終於,又要再見面了了!

  正如晨露所想,前廷那邊的,確實是精彩非凡。

  太和殿中,一派莊嚴肅穆,文武大臣分列兩旁,鴉雀無聲。

  至高御座中,元祈單手托腮,正聽得興致勃勃。

  大殿中央,那兩位使者之一的青年,正大聲讀著忽律可汗的國書。

  他音調有些怪異,聽起來殊為可笑,只是朝中氣氛沉重,卻是誰也沒有心思笑她。

  元祈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悠閒笑意,他待使者讀完,並沒有請他們下去,而是環視殿中諸臣,開口問道:「諸卿有何高見?」

  這一句問的空泛,也聽不出喜怒,眾人都是官場混老的人精,誰敢去觸這霉頭,於是底下一片寂靜。

  那青年使者對中原官場毫無瞭解,見眾人噤然不言,以為他們都怕了韃靼鐵騎,不由得意洋洋道:「我大可汗秉承長生天的仁慈,不想多造殺孽,讓你們交出這些歲貢,換取這中原萬里的寧靜,實在是很劃算的事!」

  「歲貢?」元祈英挺劍眉一挑,好似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的詞語,不怒反笑。

  「大膽蠻夷,竟敢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我天朝何曾向你稱臣,又哪來什麼歲貢?!」

  眾人不用抬頭,就知道是那位鯁直然而書生意氣的黃尚書。

  青年彷彿就在等他這一說,張口正欲挑釁,皇帝終於開口了。

  他聲音不高,那沉穩下隱藏的壓迫,卻讓韃靼使者心生警惕——

  「使者,我該叫你穆那大人,還是,穆那王子?」

  元祈一開口,就讓殿下諸人目瞪口呆。

  使者沒料到有這一出,驚得退後幾步,卻被瞿雲以大擒拿手一把制住。

  「王子不用驚慌,朕並不打算把你扣在這裡——只是煩請回稟你父汗,他書信所請,朕一律不允!」

  穆那也不掙扎,瞪視間,一意輕蔑——

  「我韃靼大軍一至,你們中原江山,片刻就會化為灰燼!」

  「那朕只好傚法先帝,把你們重新趕回漠北!」

  元祈一徑笑得溫文悠閒,不慍不火的加了一句——

  「在發兵我朝之前,你還是祈禱你父汗能在『彌突』中取勝吧!」

  皇帝淡淡一句,結束了這次廷議,他輕鬆起身,望也不望階下驚惶欲死的穆那,起身回宮。

  風吹過他額前的旒冠,晶瑩流金,更印得雙目深邃,風姿若神。

  申時剛過,後宮各殿便忙碌起來,太后在慈寧宮中擺下家宴,雖說是歡樂雍睦,宮中一家,可嬪妃們沒有一個敢怠慢,梳妝打扮之後,就乘著軟轎肩輿,三三兩兩來到了慈寧宮,等候服侍鳳駕。

  眾人才等了一會,太后身邊葉姑姑便從宮中出來,淺淺行了一禮,笑道:「太后請各位娘娘進去呢!」

  眾妃知道她是太后身邊最得用的,就是皇帝也要尊一聲「姑姑」,哪敢受這大禮,紛紛避開,鶯聲燕語,一句一聲的謝過,才小心翼翼的,按品級入內。

  只見一路瑞氣祥寧,諸班寶器都是古趣盎然,卻偏偏覺得清新雅潔,看不出一絲頹老,只在那光華流轉間,偶露崢嶸。

  走過四扇雙交福壽鏤花扇門,早有一眾宮娥,管事恭候,穿過一百零八顆檀木香珠串成的簾幕,便進了主殿。

  此間並不奢華,宮人隨侍也慇勤周到,只是妃嬪們只是垂手侍立,平日的活潑機靈,蕩然無存。

  只聽得葉姑姑一聲輕咳,一陣人影閃動,太后由左右擁扶而出,升座殿中。

  有新晉的嬪妃,往日只是遠遠的晨昏叩拜,沒有瞧得真切,此時偷覷,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太后雖然四旬,眉目間卻仍如皎月明曦,美不勝收,一雙晶瑩眸子,流轉間,威儀天成。

  太后出身高門大閥,林家在前朝就與皇室有血姻之親,這樣的血統浸潤,使得她顧盼之間,高貴凜然。

  看她的眉目,與皇后有幾分相像,只是一旁侍立的皇后,卻不及她神韻一二。

  她端詳著兩排嬪妃,眼中笑意溫藹,待她們盈盈下拜後,忙命她們平身,轉身笑謂皇后:「真是姹紫嫣紅,各擅勝場,你可給比下去了吧!」

  皇后笑著受了,卻嬌嗔著不依:「母后見了妹妹們,就忘記淑菁了!」

  太后笑著以扇指她:「這鬼丫頭吃醋了!」

  底下雲貴人口齒伶俐,連忙揀那討喜的話,說了湊趣:「皇后娘娘莫要生氣,實在是眾姐妹見了太后,如蒙煦日,巴不得多受些慈意照拂——左不過就搶了娘娘一天,太后可是視您如嫡親生的一樣呢!」

  她說得雙目盈潤,一字一句,出自真心,既把太后捧到了天上,又不露痕跡的恭維了皇后,旁邊諸妃見她如此精乖伶俐,心下嗤之以鼻,面上卻統統應是,一時之間,不知多少讚美恭維,如雲霧一般飛向太后。

  太后笑著受了,卻沒有如普通婦人一般眉開眼笑,只是嘆道:「論起我對你們的好,卻是抬舉我這老婆子了……先帝去的早,我對皇帝管教得可算嚴厲,對你們也不無苛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2:56 PM

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林媛

  眾嬪妃心中大詫,太后對後宮女子一向嚴苛,若有狐媚,一律嚴懲,有很多妃子心中暗恨她偏袒自己侄女,如今聽她自己說出,卻居然對眾人隱憤瞭若指掌。

  「你們這些孩子,也可憐見的,離了父母,來到這處處陌生的宮裡……我先前不過是因著皇帝年輕,現下他已長成,我也不會管你們小兒女的事了。」

  太后笑得溫和,話語也極為誠摯,眾嬪妃聽了,已有六七分相信,心中防衛,不由鬆懈。

  「我年輕時也是這樣過來的,什麼沒見過?小倆口蜜裡調油,難捨難分,也是有的。」她掩嘴輕笑,幾個嬪妃被說中了心事,不由臉上飛霞。

  「你們還年輕,這些荒唐事,我能容則容……不過有一樁,要是犯了,就休怪我鐵面無情了——」她環視著眾嬪妃,不怒而威:「雖然你們服侍皇帝,都是姐妹,可也有個嫡庶之分,要是有誰存了奪嫡爭寵的心思……」

  她後半截沒有說,只是語意森冷,讓人禁不住戰慄。

  晨露在庭中聽得真切,雖然殿中央離此有十數丈遠,可她功力倍增,太后亦是提氣說出,這些言語全都收入耳中。

  果然好手腕!

  她心中微微冷笑,林媛眼看皇帝亦在後宮布下重重棋子,知道強行壓制已然不行,用這等又打又拉的手段,卻也能迷惑不少嬪妃的眼睛。

  不過,天底下,總有聰明人,不是嗎?

  她想起兩道或是曼妙,或是挺立的身影——

  「你們為何呆呆站著?!」

  驕傲肆意的語氣,因著熟悉,聽起來也不那麼刺耳了。

  晨露回過頭去,只見周貴妃和齊妃連袂而來,也到了庭院中央。

  今日因是太后家宴,雖也能見到聖駕,但妃嬪們對太后敬畏過神,滿身裝束,雖然用了心思,卻仍是以素雅為主,可是齊妃卻毫不顧慮,身著百蝶撲花錦繡宮裙,中間鑲嵌金線,一眼望去,如同一朵極盡豔麗的牡丹花。

  她旁邊站著的,是一身玄黑長袍的周貴妃,碧色絲絛盡處,繫著一隻黃玉貔貅——在年長者的宴席上,她身著這樣不祥的顏色,比起齊妃的妍麗張揚,更是犯了忌諱。

  兩人今日頗是奇怪,居然連袂而來,並肩而立,毫無平日的劍拔弩張,晨露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心下也很是佩服齊融與周浚兩人的胸襟與氣度。

  論起兩家的關係,實在不算是好,一個是名門高第,自然看不起軍人的跋扈粗魯,另一個在先帝時期屢屢受到對方的壓制,心中也存了嫉恨,兩家的女兒又都登了妃位,性子又是天差地遠,宛如冰炭不同爐一般。

  此次她轉告齊融的,卻是皇帝在對待韃靼上的主張,齊融雖然剛愎自用,但也不是笨人,在朝中,他屬於主戰派,一直鼓吹再一次北伐,想在告老之前,留名青史,可近幾年,皇帝親政後,卻並沒有對他委以重任,只是借重他的勢力,與太后一黨周旋抗衡。

  此次由皇帝身邊親信傳下話來,他開始不服,仔細想了一夜,終於豁然開朗——皇帝是真想遠征韃靼,但必須有絕勝的把握,只有得到周浚的支持,才能做到這一點。

  老狐狸齊融立馬飛鴿傳書,向周浚表示了「將相和」的誠意,晨露今晨才接到齊妃托宮人傳來的致謝書信,如今見兩人關係融洽,自然知道,此事已水到渠成。

  齊妃望了眼晨露,遞過一個默契眼神,然後好似才看到梅貴嬪,誇張的提高了音量:「這不是我們弱不禁風的梅妹妹嗎?」

  梅貴嬪一見她和周貴妃,立即露出極為驚惶的神情,好似見到了惡鬼一般,顫抖著往後退。

  她如此孱弱可憐,任誰看了都要憐惜不已,進而懷疑二人對她有什麼出格惡毒的行為。

  齊妃柳眉一挑,就要上前跟她理論,周貴妃一拉她的袖子:「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齊妃仍是氣不過,自從上次梅嬪小產,她被皇帝罰俸禁足,前些日子才被放出,她在後宮中威儀赫赫的形象,不免大打折扣,她自覺冤屈無比,今日梅嬪居然還做出這種嘴臉,著實讓她壓不住火氣——

  「你少裝出這副樣子!告訴你,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那件事,根本和我毫無干係!」

  「也與我無關。」

  周貴妃在旁低低和了一句。

  兩人向晨露微一點頭,逕自向前走去,晨露再也忍不得梅貴嬪做戲,一拉她的柔荑,也跟著向前。

  四人來到殿門口,正要進入,只聽得裡面一道柔媚聲音,有些做作的驚奇道:「哎呀,都已經申時三刻了,她們遲遲未到,到底把太后的家宴當作什麼了啊!」

  門口的宮人正要替她們揭開簾子,這話聽的真切,不禁有些尷尬。

  齊妃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雲蘿,怒不可遏,正要進去理論,卻聽皇后淡淡道:「雲貴人可真是錯怪姐妹了,我讓梅妹妹去帶一個人來給太后見見,所以晚了些,至於那兩位娘娘……也必定是身有要事。」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在最後的「要事」二字上加了重音。

  太后的聲音隱隱傳來,卻殊無怒意:「這兩個孩子遲到卻是家常便飯,只那一身行頭,便需好半天才能收拾停當——不過穿起來卻很各色,我瞧著也好。」

  齊妃倒沒有什麼,周貴妃素來不喜這些脂粉打扮,此時聽著把她也算在內,好似她衣著古怪,是故意博得他人注目,她面上頓時帶了嚴霜。

  梅貴嬪看著一旁兩人,不欲站在門口外太久,連忙讓宮人入內稟報,隨著一聲通傳請入,四人按位階魚貫而入。

  日光斜斜照入殿內,透出一種溫暖的橙黃,三位妃子向太后行大禮參見,晨露迎著日光,望向那玉座珠簾——

  時間,在此時此刻,凝固成永恆,這夕陽落日的餘暉暖意,在晨露看來,化為幕天席地的血色,洶湧而來——

  時隔二十六年,在這人事已非的今天,她穿越天人永絕的黑暗,靜靜的,站於此處。

  林媛!我們,終於,在此相遇!



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靜王

  晨露想起,今日午時,瞿雲聽說她晚間去太后那裡赴宴時,那震驚到極點的神情——

  「你瘋了!」

  「小雲,你這話說的太奇——哪有這樣咒我的!」

  「你壓制不住自己的怨憤——只要出手一擊,她便會身首異處,你能忍耐不做此想?!

  「小雲,你少說了一點——想到自己要向她跪拜,我心中怒火,如同決堤汪洋,不能自已!眼看她安享尊榮,眼看著元旭壽終正寢,成了英明神武的『先帝』,就算傾四海之水,又怎能熄我心頭之恨?」

  「小宸!!」

  「即使如此……小雲,我仍然想去,我想親眼看看,這位尊貴顯榮的『太后』!」

  ****

  太后坐於正中,聽得身邊葉姑姑悄聲介紹:「這便是皇上親封的尚儀了。」

  她命那少女起身,細細打量了一回——

  她果然如傳說中一般清秀稚嫩,一身絳色朝服,更顯得肌膚如雪。

  她並不如一般嬪妃畏縮,站定之後,抬眼迎上太后——

  那雙眼,清澈見底,毫無平時見慣的諂媚與畏懼,瑩潤中,透出颯爽的精幹。

  果然盛言不謬!

  太后暗讚一聲,知道眼前女子,乃是憑自身本領立足,亦是皇帝倚重的親信,與座中這些閨秀,殊然不同。

  她笑道:「我們的紅線隱娘(注)來了!快快坐下,讓我這老太婆也瞧個真切!」

  葉姑姑親自給她布了席位,這樣的殊榮,讓妃嬪們為之側目。

  晨露面色恭敬,在太后的犀利注視下,更顯真摯:「承蒙太后看重,微臣實在惶恐,怎敢跟娘娘們並坐?」

  太后看她不逾本分,心中更是看重:「不妨事,你坐到兩位娘娘身後便是!」

  宮人們端來幾案,置於周、齊二妃身後,除去規模略小,其餘都一模一樣。

  後宮嬪妃嘴上不說,心裡卻是雪亮——這二位娘娘脾氣甚大,又都眼高於頂,這番讓一個微末女官坐在身後,心中定然不喜。

  太后這般作為,是有意,還是隨興?

  出乎眾人的猜測,周、齊二妃臉色如常,並沒有絲毫不悅,齊妃甚至在晨露落座時,讓侍女遞給她一隻靠墊。

  有好事者不禁咋舌,這位尚儀的面子,真是大得異乎尋常!

  ****

  周貴妃壓根沒考慮到甚麼面子,她對耳邊的嬌聲軟語充耳不聞,全身緊繃,如臨大敵。

  這是太后慈寧宮,並非她自小長大的沙場營帳,可是,她卻隱隱感到,冥冥之中,有一道淩厲淒烈之氣,直衝天寰。

  是誰?

  生出這樣重的殺氣!

  她袖中雙手緊握,雪膚之上,竟生出一層小疙瘩——這是武者的第六感,面對絕世高手時,自然而生的寒意。

  她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發現,正要暗笑自己幻覺,她嗅了嗅,眼中閃過驚駭——

  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這衣香鬢影之間,人的嗅覺,彷彿失去了作用,只有她,是個例外。

  身為周浚之女,她輾轉生活於軍中,鮮血的味道,早成她記憶中最重的一份。

  是誰?

  在這繁華若夢的輝煌夜宴中,流出了,這淡而隱晦的,鮮血……

  齊妃也有些坐立不安,她偷偷斜眼身後,以眼角餘光,窺視著晨露。

  對這位尚儀,她是一百個佩服——晨露不記前嫌,在她驚惶無助之時,暗中給她支招,讓皇帝的寵愛,重新回到身邊。

  猶記得前日,芙蓉帳暖,深夜纏綿之後,元祈對她親口笑道:「你這個小辣椒性子,還真是改不了了,不過,怎樣也是真性情……」

  這且不說,還有自己的父親齊融,經過晨露幾句點撥,立即改了策略,不僅與周浚關係緩和,她還聽御書房當值的捎過話來,今晨皇上見了父親的奏摺,讚道:此真老成謀國之言!

  這樣一位運籌帷幄的奇女子,自己此刻,卻對她隱隱生出恐懼。這種恐懼,彷彿是,幼年時候,在廟廊深處,見到的幽深鬼影……

  這位尚儀,她微笑著,態度恭敬的無懈可擊,如此的完美,卻隱隱,讓她覺得不真實。

  這讓齊妃想起,幽幽月光下,冽嘴甜笑的森白人偶——

  對了!就是這個感覺!

  齊妃悚然而驚,她繼續偷瞧著身後,全身都沁出冷汗——

  要論察顏觀色,誰又能比得上,自小家中便有十幾個姨娘的她呢?

  晨露眼神清澈,儀態沉穩,正含笑聽著太后說話,那笑容真摯,齊妃卻覺得不寒而慄——

  朝服之下,那彷彿是被一張雪白人皮蒙著的,微笑著的,鬼魂……

  此時日光已然全消,殿內雖點了兩排燈燭,卻更顯昏暗,重重低垂的帷幕被風吹拂,輕輕顫動,長長黑影如水一般流淌,在地下形成張牙舞爪的形象——

  這肅穆大殿,在此刻,竟如同森羅鬼蜮一般!

  四周的輕聲笑語,齊妃也不能聽見,她汗出如漿,輕輕呻吟一聲,頹然伏於幾案之上。

  「齊妃娘娘,你身體有恙嗎?」

  少女清冽的問話,從身後傳來,齊妃回身望去,只見晨露一如往常,剛才的一切,彷彿全是自己的幻覺。

  這時,殿外一陣輕微的喧譁,一位管事喜氣洋洋的進來稟報:「皇上和靜王爺一起過來了!」

  太后欣悅,嘴上卻笑著嗔怪:「這兩個孩子真不像話,到現在才來,看樣子,我這把老骨頭,今後就不能勞動他們的『玉趾』嘍!」

  她說的有趣,眾妃嬪笑得花枝亂顫,皇帝和靜王大步走了進來,靜王耳朵尖,已經聽到了這句,他立馬嬉皮笑臉的上前,也不參拜,只向著太后撒嬌道:「母后真是冤枉我了,我讓家人把這勞什子搬來,又扯了皇兄題字,才磨蹭到現在。」

  他示意身後從人把東西端過,眾人凝神看去,卻是一道巨大捲軸,嚴嚴實實的封起,什麼端倪也看不出。

  靜王親手把封條打開,又讓從人托著,一時之間,卻見宣紙輕舒滑下,如流水一般重重疊疊,仔細看去,竟是一幅「千壽圖」!

  所謂的千壽圖,乃是由書法名家一至數名不等,以千種不同的字體、風範,寫出一千個不同的「壽」字。

  他恭謹遞於太后眼前,太后凝神端詳,只見各個精彩,飄逸、厚重、狷狂、秀麗……這一千個壽字,又有哪個是凡品?更奇的是,它還聚集於同一捲軸之上。

  捲軸末尾,一行小楷穩重端秀,太后一看便知,這是元祈御筆,她以畫扇輕敲靜王元祉的額頭:「小猴崽子,又去胡亂花錢?!我老太婆,用得著這麼貴重的東西?」

  靜王一臉無辜冤屈,苦著臉道:「母后又敲我的頭……我不及皇兄聰明,定是您自小就敲的緣故……這也沒花多少錢,是我一個門人看著好,這才敬獻的——您貴為國母,普天之下,又有什麼用不起,只當是兒子我的一點心意罷了!」

  元祈在他身後聽著,不禁笑駡:「你竟是胡扯,什麼不及朕聰明,又扯上母后敲你額頭——這是輕巧畫扇,又不是萬斤巨石!只這一幅千壽圖,倒真是看的過——母后便收下吧,這也是他一片虔心!」

  「你們都有虔心!」太后笑得歡暢:「我有你們這兩個兒子,此生便不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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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紅線隱娘都是唐傳奇裡的人物,屬於女子中的奇俠巾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3:06 PM

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生隙

  靜王仍是笑得精靈:「母后瞧著好,兒臣心裡就妥帖了——喲,嫂子們都在這啊,小弟這廂有禮了!」

  他唱念俱佳的作戲子樣,施了一禮,配著他華美極致的外表,半點不顯油滑,只逗得嬪妃們嬌笑不止,耳邊聽著他那一聲「嫂子」,心中都很是受用。

  晨露冷眼望著這位瀟灑佻脫,玩世不恭的靜王,想起了關於他的種種傳聞。

  靜王雖然口口聲聲母后,卻實不是太后所生,他的生母惠妃,亦是出自門閥林家,從輩分上講,是太后的堂妹,在他六歲時,感染時疾而薨。

  他自小聰明絕世,三歲時就能詠詩,且言之有物,讓太傅驚嘆「此子非池中之物」,但年歲漸長,卻耽於逸樂,做出好些荒唐事來,先帝幾次都要重責,只是有太后這位嫡母袒護,總也無可奈何。

  他生得如此風華,又是今上愛弟,正是京中閨秀夢裡心儀的物件,只是他性情不定,總也不肯迎娶一位正妃,太后無奈,也只得由他——只是那些風流逸事,也是短不了。

  在眾人的嘖嘖稱奇中,早有宮人把千壽圖懸掛於正堂之上,隨著管事一聲吩咐,只見一盤盤珍饈佳餚源源而來,每個幾案上都是杯盤玲瓏,碗盞瑩潤,有眼尖的,早就認出,這些是雲州秘製的琉璃與瓷器,各個價值千金。

  元祈在太后下首坐定,一眼便瞥見這些珍瓏器具,他眉間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怒氣,隨即便若無其事。

  晨露瞧得真切,低下頭去,掩住了冷笑——太后的長兄林鄺,繼承了林家所在的雲燕二州,又乘著十數年前,韃靼南侵的機會,打著「匡扶社稷」的大旗,會同了幾位藩王,一起出私兵參戰。

  在此戰役中,他們的私兵,並無多少建樹,卻趁著周浚截斷韃靼補給,使之退卻的當口,侵佔了好幾千里土地,再不肯歸還朝廷。

  林鄺為人奸險,尤不滿足,居然上表朝廷,大大表了一番自己的功績後,隱晦提出,欲成第一位外姓藩王。

  聽宮中傳言,太后在那日接到兄長的奏摺後,勃然大怒,幾欲杖斃使者,隨後在二哥的勸說下,好不容易消了雷霆之怒,卻驅逐了使者,嚴令兄長不得有非分之想。

  不料,幾日後,又一位秘使前來,也不知他對太后說了什麼,第二日,太后的口風就有所緩和,終於在十幾日後,林鄺又取得一次小勝的當口,傳詔天下,封他做了本朝第一位外姓藩王——襄王。

  對這樣一位奸詐、專橫、跋扈的舅舅,元祈雖然不欲多談,幾次旁敲側擊之下,卻知他是深惡痛絕。

  看著眼前這些雲州的器物,這位九五之尊心中,定然很不是滋味……

  太后瞧著自己兒子,見他並不動筷,知道是因著自己的緣故,莞爾道:「皇帝你不必拘禮,我知道你孝順,卻也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

  元祈挾一片珍蘑吃了,只覺得清爽可口,不由讚道:「母后這邊廚子,果然了得。」

  太后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哪是什麼廚子好,這珍蘑是襄王那邊,六百里加急送來——惟恐你這外甥吃不上鮮的,乃是從臨近韃靼的邊塞之地摘來的。」

  她話鋒一轉:「你上次堅持要扣下使者,終究太過鹵莽,若是如此亂來,不說生靈塗炭這些大話,卻讓你的舅舅怎麼辦,要他用血肉之軀去擋韃靼鐵騎嗎?」

  元祈聽了這話,手中一頓,放下了鑲金的象牙玉箸:「母后,上次的使者,經過查明,乃是忽律可汗的長子穆那,之所以放他,是因為忽律自身處在『彌突』的漩渦之中,又何必我天朝出手——舅舅那邊,雖說是邊塞,可也甚是遼闊,他貴為藩王,又怎會傷著分毫?再說,」

  他取過桌邊拇指寬的小滴杯把玩,一不小心,竟把它捏了個缺口——

  「舅舅的封地,」他沉吟道,在封地上二字上加了重音:「靠著韃靼草原,軍人有守土之責,又怎能畏懼避戰?」

  「皇帝!」太后微微提高了聲量,眾人聽得異常,偷眼望來,卻見她鳳目含威,自有一種凜然之氣——

  「我兒如此說法,不怕戍邊將士寒心嗎?襄王雖有不是,總也是擎天保駕的重臣,也是你嫡親的舅舅!」

  太后瞧著周圍,知道都在傾聽這邊的動靜,她微微壓低了聲音,卻更顯鏗鏘。

  元祈側過身去,為母親斟上一盞琥珀露——她最愛這個,亦是低聲道:「母后,兒臣並不做如此之想,只是舅舅既在其位,不免有重臣之責,若是有奸邪小人從中離間,做出些有辱國體的事,卻讓朕怎麼處置?母后試想,朕難是不難?」

  太后不語,良久,才嘿然冷笑:「原來你們都難,就是我這老婆子不難——手心手背,皇帝你倒是說說,我該如何?!」

  元祈還待再說,太后已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他只得挾了些平日愛吃的,堆在她的盤碟之中。

  太后只飲了三杯,她素來有心絞痛的毛病,眾人也不敢勸酒,她面色若常,彷彿剛才只是小小爭執,由侍婢攙扶著回了後堂休息。

  「尚儀大人,太后請您過去一趟。」

  幾刻之後,葉姑姑親自來請,言語更是恭敬。

  晨露起身,這一瞬,仍是心神不寧的周貴妃,恍惚覺得,一道若有若無的淒烈龍吟,在殿中飄忽作響——

  這究竟是怎麼了?!

  ****

  後堂是太后起居所在,這裡並不像其他太妃宮中那樣,滿是佛龕和香燭,而是以書卷和古物點綴其間,顯得很是雅緻——怪不得世家大族,往往自傲,彼此的品位,真是天上地下。

  太后斜在塌上,由兩個妙齡少女輕輕敲捶著,進到晨露進來,她揮手,兩人魚貫退出。

  「我聽說,是你勸諫了皇帝,讓他釋放使者?」

  太后目光犀利,彷彿要直直射入人的心間。

  「微臣惶恐,並不敢擅涉國政,只是昔日在草莽之間,曾聽過韃靼的一些風俗和秘辛,所以說了出來,供皇上參考一二。」

  太后望著她,忽然笑了起來:「你這孩子,一點也不居功,只這份謙虛謹慎,就很是難得——這次真是虧了你,皇帝是我親生的骨肉,他的脾性,我最是瞭解——平日裡看著寬厚嚴謹,真要下了決心,是九條牛也拉不回的。」

  她輕嘆道:「皇帝對韃靼仇恨已深,什麼勸告也聽不進去——卻不知他們叱吒草原,是何等的強橫,我中原皆是農耕庶民,拿什麼能抵得過人家?」

  少女佇立著,默默聽著她又像牢騷,又像勸誡的話,只是那雙清冽黑眸,彷彿承受不了這室內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轉瞬即逝。

  太后不知道這是她殺心大起的緣故,揚聲命人點亮了燈燭,這才繼續道:「你身在帝側,要立定忠心做事,皇帝有什麼不對,更要時時勸誡——你不要慌,你又不是後宮妃嬪,沒什麼干涉國政的罪名!」

  「我今日瞧著你,就知道是個持重謹慎的,今後莫要辜負我和皇帝的信任才好。」

  太后的話,一片溫馨中透著威嚴和期望,實在冠冕堂皇,只是葉姑姑在旁笑著補了一句:「老奴說句不怕犯忌諱的,尚儀今後看到什麼不像話的事,還是悄悄來稟了太后才是——良藥苦口利於病,皇上卻不是每時每刻都能聽進的。」

  晨露應了聲:「姑姑說的是。」

  太后身體疲乏,賞賜了她一些物事——都是極盡珍稀的,她也不推辭,謝過後就離開了後堂。

  「你看這個怎樣?」

  太后躺在塌上,漫不經心的問著葉姑姑。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蕭牆

  葉姑姑想了想,答道:「倒是個伶俐曉事的——她會念記太后恩德的。」

  太后失笑,搖頭道:「若是無關緊要的消息,她倒是會漏個一星半點,要她把皇帝的作為傾數相告,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她笑著看向愕然的葉姑姑:「皇帝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他信不過的,斷然不會放在身邊——秦喜那小太監,你花了多少功夫,不也沒攏住?」

  此時,一個管事匆匆行到簾前,躊躇不敢進入,葉姑姑把她喚到跟前一聽,不禁驚詫色變!

  她轉身湊到太后耳邊說了幾句,太后這一怒非同小可,她氣得手腳冰涼,直直把塌上的精美畫扇扯成兩半——

  「這成什麼混帳世界了?!我何曾有過這樣的旨意?!」

  她心口又開始絞痛,葉姑姑忙遞上茶盞,太后順了口氣,狠狠道:「好啊!一個一個都翅膀硬了!!」

  ****

  晨露走出後堂,卻見殿中夜宴已到了酒酣人醉的高潮之處——

  此時夜幕已下,高堂之上,兩排兒臂粗的金絲蜜燭,燃得殿中明如白晝,樂工早已或坐或跪,陣式齊整浩大,吹奏出滿室絲竹悠揚。

  此時華燈高照,奇香氤氳,眾妃嬪觀賞著殿中歌舞,或是談笑,或是低語,或是半醉倚於案間,幾分酒意上湧,更顯得面若芙蓉,嫵媚嬌豔。

  因為不用再避忌太后,她們已經換上了時下最為華美的宮裙,高髻如雲,爭奇鬥豔,各擅勝場,一時之間,芳芷汀蘭,光華神秀,直要耀花人眼。

  她們的裙裾如渺雲一般舒展流瀉,重疊朦朧的褶皺,在燈火之下,顯出或深或淺的陰影來,如同亙古以來,奧妙難解的秘密。

  盛妝之下,個個皆是絕色,只是那一雙眼,燁燁生輝,顧盼之間,卻總是不經意的,朝著上首看去——

  那是她們的天子,她們的夫君,她們一切浮沉榮辱的來源!

  元祈沒有看見這些期盼的眼神,他正在和皇后說著話——

  「皇上……最近消瘦多了……」

  皇后訥訥道,彷彿不知道說什麼好,尋思了個話題,就想了許久。

  她凝望著元祈,溫潤大眼滿是哀怨,卻又有些躲閃,不敢看他。

  元祈這些日子以來,想到她的歹毒陰險,就覺得滿心厭憎,連走進昭陽宮的意願也無,帝后之間,竟是相敬如「冰」。

  皇后試探著開腔,元祈本不想理會她,在燈下看著她,心腸,漸漸軟了下來。

  不知是酒太醉人,還是這明麗燈火,一如舊時,他想起初見她的那一刻——

  立后那晚,珠玉紅蓋被挑起時,她小小的身體,因害怕而顫抖,那般的溫良羞怯,不也曾讓自己心儀不已?

  那有著如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小小佳人,在歲月輾轉之間,為何,竟成了如此模樣?

  「皇上……」皇后仍在低低地呼喚——

  她以前不是這樣叫我的……元祈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想起以前那聲糯軟甜蜜的「祈哥哥」。

  「皇上,今晚,來看看臣妾吧……」

  元祈欲要回絕,眼前,又浮現,那楚楚可憐,清新喜人的笑臉——

  「好……」

  此時,妃嬪們見帝后在絮絮私語,眼中不免帶上了妒意,雲蘿掩嘴笑道:「皇上和娘娘如膠似漆的,真是羨慕死婢妾了!」

  皇后羞的低下頭去,一位管事此時察顏觀色,端來了兩份一式的參湯——

  「太后賜給兩位主子的!」

  ****

  晨露靜靜看著這簪瓔華盛的夜宴,有些百無聊賴,她看看無人注意,便趁著殿中忙亂,斂衣而出。

  殿外一片空曠,夜間甚是溫暖清爽,她翹首望向夜空,在無邊暗幕中,尋找著星辰所在——

  在這星空之下,她想起了,孩提時候,自己第一次,見到林媛的情形。

  那美麗女童輕啟檀口,目無餘塵的問道:「這便是,那下婢所生之女?」

  隨即,彷彿怕沾染塵埃,或是別的不堪,她轉過頭去,嫋嫋娜娜的去了。

  那時候,自己是如何的冷笑以回?

  經過幾重磨礪,幾重奮鬥,自己在潼關之會上,是如何的輕笑著,看向驚駭欲死的林家人?

  那時候少年意氣,只想著快意恩仇,卻不料,這九足之蟲的世家門閥,竟是韜光隱晦,不動聲色的,獻上了女兒,離間著帝心,終究,鑄成那夜噩夢。

  她想起方才,林媛那尊貴雍容的模樣,唇邊升起一道冷笑——

  林媛啊……你欠我的,你父母欠我的,林家,欠我的,已經數不勝數……

  你千萬,要保重呵……等著我,讓你眾叛親離,千夫所指,狼狽的,由這玉座珠簾之中,滾入塵埃,落下森羅地獄……

  姑且,先等著我……

  「尚儀,你倒是會找清靜!」

  男子的聲音,帶著戲謔,華美而邪氣,卻並不讓人生厭。

  晨露回身,斂衽一禮:「王爺!」

  「尚儀也不愛殿中的吵鬧嗎?」

  靜王錦裳輝煌,面貌俊美已極,他亦是抬頭看天,嘆道:「今夜竟有這許多繁星!」

  「微臣惶恐,只是不喜殿中香氛,出來透口氣而已——若是驚擾了王爺,還請恕罪。」

  晨露回的滴水不漏,她又不是三歲孩兒,靜王尾隨而出,定是有所隱秘,她實在不想跟她扯上關係。

  靜王笑道:「真是折煞小王了,尚儀是皇兄所愛重的人——如此佳人如此夜,又怎稱得上驚擾二字?」

  「此處僻靜,王爺還是小心一二。」

  她轉身欲回殿中,卻被靜王喊住——

  「尚儀,你所圖為何?!」

  這一聲清晰果斷,迅雷不及掩耳地問出,讓晨露停住腳步,她轉回身,薄怒道:「王爺視我為何等樣人!」

  「尚儀,我並無貶低之意,只是這世上芸芸眾生,活著都有自己的目的——高官厚祿,聖寵眷愛,如此而已。而你,又想要什麼?」

  晨露不為所動,淡漠答道:「無他,只願天下海清河晏,今上聖明萬歲。」

  這樣的回答,可說是天衣無縫,卻也是明擺著不把靜王放在眼裡,她轉身要走,只聽得靜王一聲輕笑——

  「你現在回去皇兄身邊,也來不及了!」

  輕輕一句,如同平地驚雷一般,晨露目光冷冽,隱隱有冰雪之怒:「你做了什麼?!」

  靜王瀟灑聳肩,越顯玩世不恭:「何需我做什麼,自然有人等不及!」

  晨露不再跟他囉嗦,轉身疾走。

  大殿之中,元祈仍在和后妃閒談,他神色若常,不像發生了什麼事,晨露心中稍安,正要近前,卻與一位年長管事擦肩而過——

  「等等!你手中端的什麼?」

  她喝住對方,不顧這五旬婦人驚恐的神情,拿過空碗,仔細端詳輕嗅。

  「是……是太后賞賜給皇上和皇后的參湯……」

  沒有任何奇怪味道……晨露猶不放心,以小指輕觸,舌尖一點,立刻面色大變——

  她轉身欲抓住那婦人,只見她一改剛才的驚慌,踉蹌跑入人群之中。

  抓她也沒什麼用了!

  此時夜已過半,殿中眾人都微感疲倦,歌舞稍歇,元祈便挽著皇后起身,啟駕昭陽宮。

  必須阻止他才行!

  晨露腦中只閃過這一念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3:18 PM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無夢

  梅貴嬪上了軟轎,略微舒展了身體,她揭開小簾朝外望著,意態甚是慵懶。

  她想起剛才,元祈凝望著皇后的神情,不由咬了咬唇,露出一道鄙夷的冷笑。

  「大家慢慢走著瞧……日子還長著呢!」

  她輕輕低喃著,彷彿之前,絲毫不曾和皇后交厚,語音中滿是恨意——

  且等著,我不會永遠是你手中棋子!

  「娘娘?」

  轎外隨侍的岳姑姑有些擔心地問道,她自小服侍梅貴嬪,自然已經察覺到主子心情不佳。

  「沒什麼事,姑姑——我累了。」

  梅貴嬪不願多說,放下了轎簾。

  一行人回到暢春宮,梅貴嬪任由侍婢卸下盛妝,將那些簪釵珮環等的物事放在一邊,又脫下身上的煙碧宮裙,才讓從人退了下去。

  她只著中衣,靜靜坐著,端詳著鏡中自己如花容顏,越看越覺得雖是嬌媚慵懶,如春晚海棠一般,卻也見了倦意。

  無論怎樣的好藥,終究是傷了身子呵……她目光盈盈,想起前塵往事,眼中已見微紅。

  她耳邊響起皇后的笑語:妹妹可別糊塗啊……用一個未成形的女胎,就可以讓她倆吃不了兜著走……這很合算啊!

  你這蛇蠍心腸的妖婦!!

  她銀牙暗咬,纖纖十指,不由的縮緊,心下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將桌上這些金玉珠翠,並胭脂香粉,都狠狠摔落於地。

  在這幽幽深宮裡,就算生不出皇子,有個帝姬在膝下承歡,也算欣慰快事——梅貴嬪並非喪心病狂,只是皇后逼迫得緊,且能從齊妃手中奪來聖眷,她這才鋌而走險,行了這一步好棋。

  最終,她獨得寵愛,升了一級,也震懾了後宮,讓眾人都知曉了厲害……

  只是,在這幽深中夜,她終究,生出懊悔來——要是那孩兒還在,該多好!

  這幽恨生出,便如野草一般瘋長,她眼前晃動著白生生的藕臂,童稚的笑臉,像自己,更像聖上……

  她會是個美人!一定會的!

  我會教她詩書女紅,描眉點唇,待到長成,必然傾國傾城,滿城俊彥,都會拜倒在她裙下,出盡渾身解數,求得帝姬下嫁……

  你的父皇,會為你散盡千金,那盛大華美的嫁妝行列,會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好久、好久……

  梅貴嬪渾身顫抖著,一滴清淚,滑落於這寂寥煢煢的暗夜。

  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些遲疑,她收斂了淚水,低喝道:「是誰在外面,這麼不懂規矩!」

      「娘娘,尚儀大人求見,有要事相告……」

  從人有些猶豫,似乎擔心她的責怪。

  梅貴嬪眼中波光一閃——深更半夜,會是什麼要事?!

  她不敢怠慢,正要答道快請,一道清冷女音出現在寢殿門外——

  「娘娘,我有急事求見!」

  梅貴嬪揚聲命從人開門,一邊笑著迎上前去:「姐姐怎麼來得這麼急?」

  晨露走了進來,顧不得講究禮數,命從人緊閉大門,對著梅貴嬪,直截了當的問了一句——

  「娘娘,你還想再度懷上龍裔嗎?」

  這貿然而出的一句,頓時讓梅貴嬪心中一震,她強笑道:「尚儀你問的真是奇怪——」

  「娘娘,事到如今,您也不必替皇后遮掩什麼了……她害死了您腹中骨肉,還威逼您誣陷了兩位妃子,是嗎?」

  晨露一語道破天機,卻是很有技巧的把梅貴嬪說成了無辜的受害者。

  「尚儀是從哪聽來……」

  「娘娘!」

  晨露嘆氣,清冽目光直直看入她心底:「您還是不用瞞我了!」

  梅貴嬪又怕又驚,知道無法抵賴,只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梨花帶雨,好不讓人憐惜:「我不想的……皇后她逼我……我好怕!!」

  「娘娘,你聽我說,這不是傷心的時候——眼下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晨露站在窗前,低低的說道,如雪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顯得朦朧飄忽,仿若鬼魅精靈,一伸手,就要化為虛幻。

  元祈挽著皇后上了步輦,朝著昭陽宮而去。

  皇后彷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一邊輕笑著,一邊低低說起以前趣事——

  「那時候,我急著跑出來見你,結果摔了個踉蹌,衣帶都散落開來,我羞得兩天不敢見你……」

  星光映著她微微憔悴的容顏,映出淡淡的粉潤,宜喜宜嗔的表情。

  「朕記得的。」

  元祈答了一句,平靜的聲音下,亦有淡淡惆悵。

  兩人回到了昭陽宮,早有管事姑姑備下洗漱用具,一番滌塵後,帝后各自更衣,躺到了牙床之上。

  元祈靜靜躺著,有些疲倦,一道溫潤怯怯的聲音傳來:「祈哥哥……」

  有多久,她沒有這樣叫了?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久違的感動,緩緩的,接住了那伸來的柔荑。

  皇后握著那寬厚有力的大手,不禁情動,低低又喚了一聲:「快睡罷……」

  她羞意上湧,聲如蚊吶一般。

  元祈伸過手,正要解她小衣的珠扣,只聽得外面一片人聲鼎沸,彷彿有什麼人被攔在了門外——

  「發生了什麼事?!」

  他起身問道。

  「稟報……萬歲……」

  秦喜掙脫了管事姑姑的糾纏,氣急而顫抖著,說道:「梅娘娘突然不好……怕是……」

  他不敢把那個不祥的字眼說出來,惟恐龍顏大怒。

  什麼?!

  元祈覺得不可思議,宴席之上,梅貴嬪還是神采奕奕,沒有什麼病容,怎會在幾個時辰之內,就病得這般兇險?

  「可靠嗎?是誰報來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隨著步出,她鬢橫釵亂,眉宇間滿是壓抑的怒氣與懊惱——

  「千真萬確,娘娘。」

  元祈不語,起身由秦喜服侍著,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陽宮,一邊問道:「請御醫了嗎?」

  暢春宮中一片混亂,梅貴嬪面若金紙,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痙攣顫抖著,一會子渾身滾燙,一會子又像寒冰一樣,嘴裡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聲,讓周圍侍女都手足無措。

  岳姑姑倚在床邊慟哭,周圍幾個大宮女也在小聲抽泣。

  元祈看著這群女人,不由眼花心煩,他遣散了所有人,卻發現窗邊有一人,倚立於帷幕之下。

  「是我,皇上。」

  夜風吹得她衣袂紛飛,冰雪一般的黑眸,拂去他酒意的燥熱——

  「你在這裡做什麼?」

  「救人。」

  「你有救她的法子?」

  元祈有些詫異地問道,看了看床上的梅貴嬪:「她到底怎麼了?」

  晨露沒有回答,冥冥中,彷彿有一聲嘆息傳來,半晌,她才道:「不,不是救她。」

  迎著元祈的目光,她緩緩道:「是為了救你。」

  岳姑姑在外面焦急等著,也不知道尚儀與皇上說了些什麼,一刻之後,大門打開了,晨露靜靜走出,只留下一句吩咐:「好生伺候皇上和梅娘娘!」

  岳姑姑是過來人,瞧著晨露以目示意,就明白了幾分,她摒退了其餘宮女,自己親自守在門外。

  只聽得裡面傳來微微的喘息,還有幾句微渺的說話,衣料摩挲的聲響,她也不作聲,老臉有些微紅發燙。

  大半個時辰以後,裡面傳來低低傳喚——

  「茶。」

  她連忙取來兩盞碧螺春,一隻大手伸出,端了回去。

  這漫長一夜,對於某些人來說,怕是註定無眠了。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劍禮

  晨露從暢春宮離開後,逕自行於大道之上。

  此時夜已過半,萬籟俱靜,只餘下路旁的小蟲輕鳴,卻更顯幽靜。

  這萬千宮闕,瓊台玉宇,靜靜佇立著,一如千古,卻是看盡了,這悲歡離合,沉浮榮辱。

  黑暗將萬物籠罩,只有那一盞盞宮燈,仍在竭力散發著光芒,也不知,何時便會燃盡燈油,光華消盡。

  就如同,千萬個,在此間嫣然而笑的鮮活生命,她們長袖飛揚,環珮月下,舞霓而歌,拜月默禱,卻終究是,香銷玉殞,零落成泥。

  她雙眸越發清冽,在這殘燈明滅的當前,挺立於風中,彷彿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擋這淒風冷雨。

  瘦小的身影,站成筆直一道,她沈默著,漸漸的,這宮闈深重的夜色,也在她面前敗下陣來——

  周貴妃看到她時,就有這樣一種感覺。

  這小小少女,周身光華流轉,眉宇間那道劍意,直衝雲霄,彷彿把這沉重暗暝,都壓制下去

  不由的,她摸了下腰間短劍,那獨特的金屬冷意,讓她稍稍回覆。

  「尚儀……」

  她上前,躊躇著,卻終究把話說了出來:「可否,將手掌伸出一觀?」

  這話說的突兀,要求更是莫名其妙,晨露卻眯起眼:「貴妃娘娘,你想看到什麼?」

  彷彿不能承受她的目光,周貴妃更顯躊躇,卻終究堅決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掌。」

  少女忽然笑了,周貴妃瞬間覺得,連微渺燈火,也爆出了光芒——

  「娘娘……你久居宮中,自然知道,什麼該看,什麼,卻是看了也不能說的……」

  周貴妃凝視著她,最終,她第三次開口道:

  「請你,把手伸出來!」

  晨露輕輕嘆息,從長袖之中,伸出了手。

  她的十指,一如本人般纖小白皙,只是在掌心——

  那是一個凝固了的小小血口,正在掌中央,彷彿是被什麼強行戳出來的,顯出一種觸目驚心的鮮紅。

  「怪不得……我在宴席之中,聞得隱隱的血腥味……」

  周貴妃低語道,她端詳著傷口,下了斷語:「是你強行壓抑什麼,用自己的指尖造成的。」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微臣運功有些偏差,卻是怕宴席之上,驚了慈駕呢!」

  少女神情逼真,周貴妃卻一眼看出,她嘴角那漫不經心的笑意。

  她想起上次,那竟是有些輕蔑的一眼,心中怒火上湧,心念到處,短劍已出然出鞘。

  下一刻,她只覺得頸間一涼,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樹葉!

  這小小女官,信手拈來,竟已到飛葉傷人的程度,卻又是拿捏得當!

  周貴妃滿腔燥火,也因此而逐漸消退,她黯然嘆息著,轉身即走,只留下一句——

  「尚儀,雖然你武功已呈極境,卻也要知曉,練功最忌心火上湧……」

  晨露詫異於她話中的善意,也回以一句:

  「娘娘,上次聚香園的舉動,你最好也不要再有。」

  周貴妃逐漸遠去,她沒有回答,只是依稀嘆息了一聲。

  晨露看著她的身影,自嘲地笑了起來——

  這世上,誰又懂得誰的掙扎呢?

  她伸出手,在熒熒燈火之下,端詳著那獰惡的傷口。

  這是,她於夜宴之中,強行壓抑自身情緒,所留下的,決絕之痛。

  「我也知道,心火鬱積,怕是有一日,會走火入魔,只是,這二十六載,在黃泉業火中蹉跎,我的怨憤,又怎能熄止,一分一毫?」

  她回到碧月宮中,也不驚醒侍女,自己稍事梳洗後,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算著也不過睡了三四個時辰,微微有些倦意。

  她卻不眷戀溫暖的床塌,直接去了乾清宮。

  「皇上今日,免了早朝,正在裡頭等著尚儀您呢!」

  秦喜滿面恭敬,卻是語帶閃爍。

  晨露眼中波光一閃,知道昨晚的事還不能善了,微一沉吟,仍是進了寢殿。

  寢殿之中,空無一人,只一道屏風後,傳出元祈熟悉的聲音:

  「過來!」

  她繞行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巨大的鎦金木桶,元祈坐於其中,上身不著一物,正探起身來,看著她進入。

  他上身精壯,平日裡穿著寬鬆袍服,所以看不大出,這一番身無寸縷,正顯出自小練武打熬的好體魄。

  「你籌畫的好事,尚儀。」

  他聲音是平日不常見的冷峻,手中不停,只是以綢巾慢慢洗滌自身,眉頭深皺,彷彿在清除什麼不潔之物。

  「皇上,微臣實在萬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晨露看他面色不善,斟酌道:「實在是太后,」她加重了這稱謂的語氣,繼續說道:「太后賜的那碗參湯裡,有比較特別的藥物……」

  元祈並不回應,只是坐在沐浴的桶中,靜靜聽著。

  「皇上,您對皇后,實在是用心良苦,平日裡去她那裡,總是服了秘藥——所以,皇后才無孕至今。」

  「可是,那碗湯裡,放的卻是破解您秘藥,並能促進子息的赤星子。所以微臣斗膽,讓梅嬪娘娘也服了此藥——赤星子長在蓬草陰暗處,其實唾手可得。」

  「這藥用於女子,就顯得性如烈火,所以,梅貴嬪雖然看似兇險,卻其實無恙,只是,需要您的慰藉……」

  「說的真好!!」

  元祈終於抬起頭,他眼中閃著熾烈狂怒的光芒,伸出手,一把將她拽到跟前——

  「她需要朕的慰藉,那麼,朕自己呢?!」

  「你可真是盡忠職守!如此急不可待地,將我推到梅貴嬪那裡……」

  他的眼,被莫名的怒氣燃燒,氣急之下,已經連「朕」、「我」都不分了……

  他將她拉至跟前,感受著手中的微涼肌膚,逐漸貼近,再無半點距離——

  「為何……將我推給別個女人……」

  他低喃著,彷彿受傷的野獸一般,瘋狂殘暴,只是想尋求安慰。

  兩人的四目相對,他凝視著眼前晶瑩容顏,嫣紅朱唇,就要吻下——

  只聽得一聲清脆龍吟,他覺得脖項間一陣冰冷,竟是自己的佩劍「太阿」,連鞘橫在兩人之間。

  晨露以袖捲起「太阿」,帶鞘逼止了元祈,也逼止了他進一步的舉止——

  「你竟然以劍對我?!」

  「劍在鞘中……」

  她目光清冽,如亙古冰雪一般,當頭澆熄了他心中火焰——

  「寶劍從不輕易出鞘,若在其中,則不為兇器——只是禮器。」

  她望著元祈:「男子成年佩劍,它意味著,君子知禮。」

  兩人凝望著對方,對峙之間,互不相讓,半晌,元祈輕嘆道:「是朕的錯……」

  「若是皇上無事,微臣告退。」

  「你去吧……」

  直到少女走到門口,元祈才嘆息道:「其實……朕不是無禮,而是……恨不能掘了真心給你……」

  聲音低沉,距離又遠,少女好像完全沒有聽見,逕自走了出去。

  另一邊的慈寧宮中,也頗不平靜。

  「啪!」

  太后宣來皇后,也不多言,對著自己的親侄女,冷笑著就是一掌。

  皇后臉色蒼白,只是多了五道紅印,她也不辯白,只是靜靜跪坐在地上。

  「你這不曉事的孽障,居然做下這等無恥的事——還用了我的名義!」

  太后瞧著她既不哭泣,也不求饒,心中怒火更甚:「這等行為,必定瞞不過皇帝……你怎會如此愚蠢?!」

  皇后捂著臉,冷笑著抬頭,夜間那種嫵媚溫婉的純真,已經蕩然無存,她兩隻眼睛深陷,像瘋癲一般,瞳仁又黑又亮——

  「母后,您現在還以為,是我太過愚蠢?!」

  她臉孔有些扭曲:「您太天真了,皇上他根本,不想讓我懷上他的子嗣——他根本在防範抑制整個林家!!」

  「你說什麼?!」太后悚然而驚,驀然站起。

  「您真以為,我用了春藥……呵呵……」皇后狀若瘋狂,大笑道:「皇上他,一直在服藥,他不讓我有孕……」

  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讓太后頹然坐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3:30 PM

本帖最後由 ying700406 於 2011-4-7 06:01 PM 編輯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提線

  皇后笑聲淒厲,聽得人生出寒戰。

  太后畢竟老於事故,她鳳眸一閃,凜然生燦:「你此話當真?」

  皇后跪坐於地,慘笑道:「上次梅貴嬪請了那女神醫,雖說沒有什麼『線脈』奇技,在婦科方面,卻也是難得的高手。她說我沒有什麼隱疾,不該三四年還懷不上孩子,我再三詢問,她才說了——有些富戶人家裡,少爺不待見髮妻,就有用這招的——三兩年生不出嫡子,還有什麼說話的餘地?」

  她冷笑連連,繼續道:「我初還不信,用了好大的功夫,才在皇帝寢宮裡,得了一隻御用的茶盞,他用的藥,才被檢了出來——母后,他從頭至尾,都在防範我林家!」

  太后只覺得自己太陽穴處忽忽亂跳,她一陣暈眩,好不容易緩了些,氣若遊絲道:「葉兒。」

  葉姑姑湊近問道:「太后有什麼吩咐?」

  她擔心太后要氣怒攻心,上前扶住了她。

  太后一把甩開了她:「我沒事!」

  她目光森然,一字一句道:「傳令給我們的人,從今天起,皇帝宮中一應人事器物,都給我盯緊,盯死了!」

  ****

  乾清宮中,雖是午後未時,元祈卻仍在奮筆疾書,朱色御批,寥寥數字,卻每每切中要害。時間慢慢流逝,明黃奏摺厚厚一摞,也逐漸消減下去。

  此間空氣凝重,旁邊一人纖纖十指,正在緩緩磨墨,松明香味縈繞,卻無人開口。

  元祈批完一本,卻不再取,只是凝望著旁邊,那正在忙碌的雪白皓婉——一點墨汁不慎沾了上去,更襯得晶瑩剔透,如冰如玉。

  他想說些什麼,只是望著晨露那凜如冰雪的面容,再開不了這口。

  晨間的一幕,彷彿成了橫亙於兩人之間的深淵,任你如屢薄冰,一步十丈,也不能從容而過。

  「皇兄真是好雅興,勤於國事,仍有佳人紅袖添香!」

  靜王步入書房,見此情景,不由取笑起來。

  元祈一笑,也不辯駁,只是讓晨露收起筆墨,舒展一下筋骨,才道:「二弟,你今日怎麼有閒,到我這枯燥乏味的地方來?」

  靜王受他調侃,卻絲毫不窘:「那是以前,臣弟少不更事,只以為皇兄這邊,無絲竹之亂耳,惟案牘之勞形,今日一見,才知大謬——有尚儀這等妙人在旁服侍,卻不是勝過仙境?」

  晨露在旁,聽著他油嘴滑舌,輕咳了一聲,才道:「請恕微臣唐突,靜王千歲所在之處,才是人間仙境,也怪不得您樂不思蜀了——『漱玉閣』的宛宛姑娘,那才真是妙人。」

  靜王一時張口結舌,做聲不得,元祈大樂,爽朗笑得顫抖,險險打破了瓷盅,才道:「今日你這混世魔王,終於遇上剋星了!」

  他這一番大笑,將屋內凝重尷尬的氣氛一掃而光,靜王看他樂不可支,苦笑道:「罷了,小妮子口齒伶俐,本王就算出醜一二,也不算什麼大事!」

  元祈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二弟,你來這到底有什麼事?

  靜王斂了笑容,正色道:「皇兄,臣弟雖然不肖,等閒還是不敢來這御苑要地——再過些時候,就是各地藩王進京的日子了,他們在外橫行不法,回京來怕也安生不了,這不只是國政,也關係我皇室的聲譽,所以臣弟斗膽一問,皇兄心中可有什麼章程?」

  元祈靜靜聽著,沉吟不語,半晌,才嘆道:「還是二弟你敢說敢為——其餘人,怎敢在朕面前提這等話頭?這些叔伯弟弟們……簡直太不成話!」

  他恨鐵不成鋼的怒嘆,再沒什麼話好說。

  「叔伯們倒好說,左右是為子孫多要些恩蔭,他們也翻不出什麼浪來……只是兩個弟弟,可實在……」

  靜王在旁剖析,也沉吟著,一時難以決斷。

  他們口中的「兩個弟弟」,正是先帝元旭的最末兩子,排行第三、第四,宮中卻極少稱之為三、四皇子,只是直接以王爵相稱。

  這也是有緣故的,今上元祈和靜王元祉,分別是中宮和惠妃所生,兩人皆是門閥林家的嬌女,歷來也是同氣連枝,可是那兩個皇子,生母都極為微賤,先帝對他們也是不喜,三四歲時候,就早早打發去了就藩。

  宮中最是拜高踩低,勢利之人,為了討好太后和今上,言談之間,只稱安王、平王,絕不冠以「殿下」之銜,久而久之,宮中簡直不以先帝親子視之。

  「朕明白,宮中這起子小人,什麼無恥刻薄的話說不出來?兩位弟弟受了委屈,一腔邪火,只得朝朕發來!」

  元祈嘆道,靜王在旁聽著,笑道:「皇兄真是宅心仁厚,既這麼著,等他們來京,我得空找他們聊聊,左右我也是個閒散王爺,有什麼火也不會朝我發。」

  靜王閒談片刻,便起身告辭,元祈望著他瀟灑不羈的身影,隨意問道:「你如何看朕這位親近手足?」

  晨露想也不想,答道「來說是非事,必是是非人——靜王此人,非池中之物。」

  「哦?」元祈微笑:「這倒和當年太傅的評價,如出一轍。」

  「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靜王佯狂風流,不過是韜光隱晦而已。」

  「可惜朝中,無幾人有你這等眼光——安平兩王,不過是癬疥之痍,朕這位風流不羈的好二弟,才是真正危險的心腹之患。」

  元祈嘆息著,毫不避諱地說著自己最隱秘的感受,顯然是對她極為信任。

  「聖上在我面前談起兄弟鬩牆,不怕微臣洩密嗎?」

  晨露突兀問道。

  「你?」

  元祈失笑:「你連宮中女子夢寐以求的殊榮,都不屑一顧,又怎會為了別的東西,而背棄叛賣於朕?」

  他有些惆悵,想起今晨,那冰涼沁骨的「太阿」劍,橫於自己頸間,不由一時心痛如裂,口中更是苦澀萬分——

  就算是九五至尊,又能如何?

  ****

  晨露晚間並不當值,她回到碧月宮中,剛剛換下朝服,瞿雲就來了。

  「昨晚到底怎麼回事?太后那邊,動靜極其異常。」

  他直接問道。

  「哼……她終於坐不住了!」

  晨露微微冷笑,清冽雙眸中沒,閃過耀眼熾焰——

  她大略把昨晚之事講了,又冷笑道:「皇后本來想以舊情動人,春風一度,就懷上龍裔,不過,我怎會讓林家之人稱心如意?」

  「好在梅貴嬪對那個失去的孩子,亦是耿耿於懷,我讓她依樣服下赤星子,皇后吃了個啞巴虧,更會疑神疑鬼——她今日必是去太后那裡哭訴了!」

  「藥的事情,並不是林媛的主意?」瞿雲微微吃驚。

  「當然不是,她這番倒是清白如雪,可是,皇帝肯定會把這筆帳算到她頭上的……而且,她現在,也無心去澄清了……小雲,慈寧宮的秘諜,是盡數出洞了吧?」

  得到肯定而驚訝的回答後,她悠然笑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林媛馬上便會追究皇帝服藥,讓皇后不孕的事了。這一對母子,早就勢同水火——這番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難道,這一切,都是你……?」

  「小雲,以皇后那等頭腦,要是沒有人點醒,她只會求於鬼神,又怎會察覺元祈的秘藥——那個『女神醫『,梅貴嬪用得,皇后用得,我,更用得!」

  瞿雲目瞪口呆,終於醒悟,整個事件中,所有人,亦不過是她操線的偶人。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干將

  「小雲,你不必如此吃驚,事實上,這些人並不是我手中的人偶,她們有自己的野心和判斷——我只想讓皇后知曉內情,去林媛那裡哭訴,讓這對母子之間更見猜忌,卻不料,她竟做下這等事來,險些壞了我的計畫。」

  晨露微微蹙眉,疑惑道:「那女醫並沒有給皇后配藥,她怎麼就在參湯中下了赤星子?這點讓我好生不解。」

  瞿雲想了想,道:「皇后身邊的鄂姑姑,原先是林媛的心腹,據我手下的暗衛偵察,她對毒理藥學頗是精通。皇后大約是假託太后名義,讓她配了這藥。」

  「宮中果然是藏龍臥虎……只是,所有人都不甘做這棋子,一齣戲這麼多人來唱,我只怕最後鬧成一團。」

  晨露輕輕嘆道,心下卻由此局面,尋思起了情報的重要——

  「清敏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瞿雲知她心意,道:「四方首領這幾日便要抵京,只是時過境遷,又換了兩人,只怕……」

  「無妨。」晨露微微一笑,眉目流轉間,一片燦然晶瑩,更見颯颯——

  「我自有主張!」

  ****

  瞿雲說的「這幾日」,在第三天午後便有了消息,兩人一齊告了假,出得宮門,直奔「翠色樓」而去。

  這次的路徑,與上次截然不同,只見瞿雲繞過小樓,直趨後院月門,一個十幾歲的小廝迎了上來,也不言聲,就領著出了進了花園

  他扳開一道石板,把下面的精鋼栓擰了三回,彈開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兩人一躍而下,小廝再把石板蓋上,一切便毫無蹤跡了。

  洞下別有天地,幾條迷徑縱橫交錯,曲徑通幽,瞿雲走了幾步,晨露便看出,這暗含五行陰陽之數。

  一刻之後,兩人來到一道門前,一躍上來,只聞得一陣稻草清香,卻原來是一間柴房,洞外守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婢,笑著萬福道:「小姐正在正房等著呢。」

  這是一處稍有喧鬧的宅子,看似普通富戶,卻實是清敏在京城的秘密據點,「干將」組織中的重要成員,都已經到齊。

  兩人正欲推門進入,卻聽得裡面一陣清晰的爭執——

  「敏小姐不必多言,要我膺服這十幾歲的小女孩,決無可能!」

  「十二郎莫非是要背棄誓言嗎?」

  清敏聲若寒冰,吐字鏗鏘,冷冷笑道:「也是我愚鈍,這都過了二十幾年了,什麼仇什麼恨都記不真切了,十二郎你一身才學,若不是虛擲於此,早就封侯拜相,位極人臣了!」

  裡面亦是報以大笑:「敏小姐,你不必用話激我,王十二雖然不才,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還是自小識得——我一生之中,只服主上一人,為報她的血海深仇,就是丟了性命,也不算甚麼,只是要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來做首領,我一萬個不答應!」

  瞿雲聽得大怒,正要推門進去指斥,卻被晨露攔住了,她莞爾一笑,示意繼續聽下去。

  卻聽另一個聲音低低道:「在下也有異議——敏小姐,你說這位新首領,是故去主上的傳人,可她才多少歲?主上已逝去二十餘載,她如何傳得衣缽,這樣的蹊蹺,讓我們怎生心服?」

  瞿雲面露難色,晨露的身份,只得他與清敏兩人知道,若要告訴這些四方主事,一則駭人聽聞,二則涉及神鬼之事,聽著實在荒誕,所以兩人商議,決定以「林宸傳人」的身份,介紹給四方主事。

  只聽清敏從容答道:「郁公子,虧你也是江湖上混的,竟不知道各門各派的規矩——娥眉、碧城的高人,都有留書以待有緣的故例,新首領一身武功,皆是出自主上——就算你沒見過,其餘兩位主事都是老人,一試便知。」

  「留書傳下衣缽?這等事情,前人傳奇裡才有——只是得了一本冊簿,就有資格做我們的首領?」

  郁公子聽著年紀不大,只是辭氣犀利,聞者側目。

  他穩坐房中,面帶冷笑,更顯得劍眉星目,見眾人一時無話,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要再說,只聽得門外一聲輕笑——

  「各位久等!」

  這聲音清澈有如寒冰輕擊,卻偏偏生出無窮魅力,上位者的威儀,淡淡可見。

  門支呀一聲被推開了,兩道人影出現在人前——

  當前的,是一個素衣少女,只見她雪衣烏髮,一對冰雪般的眸子向在場眾人一掃,人們只覺得清冽耀目,燦瑩莫名,呼吸都為之一窒,情不自禁的,立了起來。

  她目光觸及之處,那先前談笑自若的郁公子,不由退了半步。

  晨露卻不再看他,只是望著角落裡的中年漢子,輕啟檀口——

  「十二哥……」

  什麼?!

  那本來別過頭,一副倔強的中年人,聽到這熟悉而陌生的稱呼,不由手中一顫,險險把茶杯都捏碎了,卻也渾然不覺:「你叫我什麼?!」

  「十二哥,聽聞你的擎日掌已達極境,這幾十年,竟精進若此?我們出去切磋一下吧?」

  少女說了這樣一句話,聽著淩亂,卻又模模糊糊,意有所指。

  「我不和小丫頭動手。」

  中年人沉沉道。

  「十二哥……」

  晨露笑得暢快,齒間滑出的這聲稱呼,帶著奇特的韻味,那是一種……頗為熟悉的感覺。

  中年人只覺得心驚:「你到底是什麼人?!」

  「十二哥只管出來便是,您還怕,我這小丫頭的暗算嗎?」

  中年人受不得那目光中含笑的凜冽,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我們出去!」

  兩人走到庭院之中,確定房中諸人已然聽不見,晨露這才輕笑道:「十二哥你好糊塗,連我也認不出來!」

  中年人如遭雷擊,呆在當場。

  且說房中眾人,誰也不在說話,只默默喝著茶,等待院中的消息。

  王十二入會最早,性情剛正爽直,眾人隱隱以他馬首是瞻,這番不免要看看他的態度,再做打算。

  只過了半刻,王十二便疾奔而入,神情帶著壓抑的激動,和狂喜:「老金,你快出來,我有話同你說!」

  他喚走了之前的老搭檔,金玄,屋內的四方首領,只剩下新進的兩位青年俊彥。

  郁公子冷眼看著少女回到室中,悠然笑道:「姑娘,任你舌燦蓮花,也只能騙騙老王他們,要想說服在下,恐怕沒這麼容易!」

  晨露輕輕搖頭:「我從不對牛談琴。」

  郁公子眼光越發冷厲:「在下也從不與庸人合作!」

  晨露微微一笑,眼中波光,比月華更為悒麗皎潔——

  「你還記得,你加入『干將』的誓言嗎」

  「記得!」郁公子毫不猶豫地說道:「掃蕩蠻夷,滌塵宇內,使我中原千里,永無災患!」

  晨露森然道:「不錯,你沒有忘卻組織的誓言,可你今日徒以意氣相爭,不顧組織大局,是什麼使你狂悖若此?!」

  她微微一怒,眉宇間一片凜然高貴,使人不敢逼視,郁公子稍稍移開眼,卻仍是堅決道:「我只服從在我之上的強者!」

  「好!」

  晨露擊掌道:「我若不與你比試一二,也難叫你心服——你想比什麼,謀略,還是武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3:37 PM

第三卷   第三十九章  驚魂

  郁公子傲然一笑:「不妨合二為一!」

  他喚過貼身小廝,從沉重行李中取過四四方方的物事,竟是一架唐木棋盤。

  「請各位暫且退出!」

  晨露明白了他的意思,揚聲道。

  她年紀雖小,言語之間,卻自然有一種不說不清的魄力,使人心儀景從。

  眾人退到院中,只聽得棋子在器中輕晃,片刻便重新寂靜——顯然,兩人已經猜出了黑白。

  一陣清脆響聲,眾人閉目,想像其中已是暴雨梨花之態,室內狹小,又如何躲閃?

  這無數叮噹響聲,在下一瞬,全數停滯,眾人凝神而覺,只聽得一聲衣帛風聲,那些棋子,便一齊回到了原處。

  瞿雲聽了出來,這是晨露以袖輕拂,把所有棋子全數振回。

  「啪」的一聲,十分響亮,仍是有一隻黑子,在袖勁下倖存,穩穩落入盤間。

  晨露卻不著急,微微一笑,聲音甚是愉悅,她起手,只拈了一個白子,空中竟隱隱現出蝶囂之聲,迴環往復,說不出的輕靈詭譎。

  「飛去來器?未免太過小道!」

  郁公子口中如是說著,手中卻也費了一番周折,讓棋子落於盤間。

  兩人如此來回,以快見快,不多時,局面便已初現端倪。

  「且住!」

  少女清冽聲音響起,在黑白子的飛舞迴旋之中,分外清晰。

  「要認輸嗎?」

  「你這妄人……只待我這一子落下,任你有蛟龍飛天之能,也盡數灰飛湮滅。」

  「什麼?!」

  瞿雲聽著郁公子驚駭之聲,再也耐不住心下好奇,奔入房中,看向棋盤。

  他亦是弈道高手,平日裡只與皇帝手談論棋,今日遇此良機,不免心癢。

  只見棋盤甚是怪異,滿盤看來,郁公子處處佔了上風,鋒芒畢露,可是晨露的棋步,卻是雲裡霧裡的虛玄,瞿雲滿心疑惑,卻在見到她最後一著時,驚詫不能成語——

  這一著,甚至還未完成,她落子於盤,手卻沒有離開,只是微笑著,看著對手。

  這一著,如同天地沉寂,萬馬齊暗之時,那破開蒼穹的燦然一劍——

  只是,驚才絕豔的一著,便定下了乾坤。

  元祈的棋步,從不顯山露水,水到渠成之後,你才驚嘆,他之前的無數瑣碎,都凝成如今的江山如怒。

  而晨露……她的棋,非關謀略,只在,那一念拔劍,天外飛仙的一著。

  「這一局,我輸了……」

  郁公子略見失落,卻又笑道:「只是,在武之一道,你卻失了先機——剛才那一顆黑子,已然破你長袖。」

  晨露撫了撫袖口那道長縫,莞爾一笑,眸子清冽晶瑩,竟是讓人目眩——

  「你脫開外袍。」

  郁公子疑惑著,解開衣帶,只見內衫之上,胸膛的位置,竟牢牢嵌著一枚白子!

  他頹然坐下,這神乎其神的一幕,終於讓他說不出話來。

  眾人此時都圍攏過來,看著晨露的目光,與一開始,殊然不同。

  他們眼中滿是仰慕膜拜,再無半點疑慮。

  簡單聽過四人的稟報,又談及了韃靼「彌突」會盟的近況,晨露和瞿雲瞧著天色漸暗,惟恐宮門下鑰,便起身告辭。

  他們走在城中大街上,見得天色漸暗,隱隱有雨雲之象,四周街市便紛紛收攤,四散奔回。

  瞿雲取出幾錢銀角,買了兩把竹傘,也不讓老婦人找錢,與晨露繼續前行。

  天色很快變黑,夜晚因著風雨,早早到來,豆大的雨點灑落,打得人臉生疼,路上的行人抱怨著,卻都加快了腳步,不多時,街上已空無一人。

  晨露撐起竹傘,正要笑說「像不像林間浣衣女」,卻見對面屋脊之上,有一道黑影疾閃而過。

  她不及收傘,只平地一掠,飄然若仙地登上屋簷,伸手向那人腕間扣去。

  卻見寒光一閃,那人手腕之上,平空多出一柄齒鋸環刃,眼看就要刺破這雪白柔荑。

  那人正在得意,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的隱秘兵器,竟裂為幾片,朝著自己飛來。

  他手忙腳亂的避開,腕間要害已被對方扣住,魂飛魄散之下,他全力一掙,才堪堪逃出生天。

  他腳下生塵,使出十二分本領,疾奔而去。

  晨露也不追趕,只是端詳著自己的手,低喃道:「奇怪……」

  瞿雲凝神看去,只見那雪白指間,竟是一片腥膩黏滑的鮮血。

  「那人腕間,滿是鮮血,瞧他身形,卻很是矯健,不像受過傷……」

  她對著瞿雲道:「明日,你不如去京兆尹那裡一趟,看看有什麼兇案發了!」

  她眉間輕蹙,彷彿有什麼沉吟未決。

  瞿雲安慰道:「不過是一二小賊,看武功也不像什麼厲害角色。」

  晨露搖頭:「他背上那圓形包囊,看著有些詭異。」

  瞿雲忽然想起一事:「前陣子,我也遇見過這黑衣圓囊的小賊——還當笑話說給皇帝聽呢——你還記得嗎,就是你我重逢那次……」

  晨露點頭,心下仍在苦苦思索——

  那圓形包囊,還有那齒鋸環刃,都似乎在哪見過……

  他們回到宮中,宮門未及下鑰,只是內裡沸反盈天,燈火通明,彷彿又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瞿雲隨手揪過一個相熟的太監:「這是怎麼了?」

  「大統領……可了不得了……太后、太后她……出事了!」

  什麼?!

  兩人對視一眼,其中驚駭,實在難表——

  「太后出了什麼事?!」

  「奴才……奴才也不知……只是宮裡上人們都亂成一團了!」

  看問不出個所以,瞿雲放開了他,兩人腳下加快,直直朝著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裡這一場驚天霹靂,可算是誰也未曾想到,最早發現異狀的,卻是心緒極壞的皇后。

  皇后那夜好事不成,元祈卻去了梅貴嬪宮裡,她到太后那裡哭訴,口不擇言之下,說出了皇帝刻意讓她不孕的事實,她一時瘋癲,事後想想,卻後怕不已。

  他想起太后那陰森凜然的目光,心頭便生出不安,想起皇帝待自己的涼薄,又一時覺得快意,這般前思後想,又覺得梅貴嬪這小丫頭生了異心,她便召來了當夜服侍的太醫,仔細詢問。

  這一問,更是一頭霧水,太醫的脈案寫得清楚,熾火攻心,種種症狀,不像假裝,倒像是……

  皇后心中一驚,問起了鄂姑姑:「那位管事確是把藥放入皇上的參湯裡?」

  鄂姑姑本來怪她假傳太后旨意,這番見她生疑,更是不快:「娘娘親自遣老奴去的,可忘記了嗎?」

  「可為何……梅貴嬪的症狀,倒像是女子服了赤星子,烈火焚身之象……難道,那管事把藥放錯了碗?」

  皇后越想越覺得可能,梅貴嬪雖然位階不高,那日卻正坐皇帝下首——本該在這兩席之間的周、齊二妃,早早就退席而去——相鄰的兩席之間,莫不是送錯了參湯?!

  皇后想起梅貴嬪小產不久,正是飲用參湯滋補的時候,她越想越是可能,本來的一腔怒氣,便轉到那素未謀面的管事身上。

  她急急起身,欲去太后的慈寧宮,找那管事的晦氣,順便探望太后——聽說她心絞痛又犯,剛請了玉虛真人作法祛病。

  她逕自進了慈寧宮,卻見正殿之中,毫無動靜,正要推門,管事出來阻止道:「太后和葉姑姑正在裡頭議事,娘娘還是先請回吧!」

  皇后正是滿心怨恨,瞧著這管事,好像就是那壞了大事的,她冷笑一聲:「本宮是太后的親侄女,有什麼好避諱的?!」

  她不顧管事的勸阻,用力一推——



第三卷   第四十章  咒毒

  她用力一推,門應聲而來,只見殿中靜寂無聲,沒有半個人人影,皇后頓覺不妥,試著呼喚道:「母后……」

  她見無人應答,心中突生警兆,直直衝入珠簾之後,也不顧臉上打得生疼,眼睛四下梭巡,只見後堂煙霧氤氳,香爐斜倒一邊,兩道身影倒在地上——

  「母后————————!」

  她恐懼得頭皮都在發麻,全身都軟成棉絮一般,掙紮著,嘶啞的喊了出來:「快來人哪!!!」

  隨著從人潮水一般湧入,有膽大的,顫巍巍的摸了摸鼻息:「還有救!」

  御醫和元祈幾乎同時趕到,元祈臉色凝重,眼中怒意,讓人不敢正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后顫聲把剛才情形說了,太醫已經診脈完畢,他面露難色,很是躊躇。

  「太后到底如何?」

  元祈沉聲問道。

  「太后脈息紊亂,面上微有綠意……這似乎、似乎是……」

  「是什麼?!」

  「是……中了什麼毒物……」

  太醫吞吞吐吐說完,皇后驚叫一聲,幾乎暈厥在地,她渾身痙攣著,死死抓住太后的手,任宮人怎麼勸說,都不肯放開。

  她嫣紅瑩潤的蔻丹,緊緊靠著太后青白色手腕,皇后彷彿是抓什麼救命稻草一般。

  「你快放開,不要胡鬧!」

  元祈低喝道,看著她狀若瘋癲的神情,眼中閃過幾分厭倦。

  「不……我不放開……你們所有人都不安好心……」

  皇后全身都在顫抖,水色綢緞在她瘦弱的身上起伏,閃爍,自有一種我見猶憐的孱弱,可偏偏,她眉間一片陰霾癲狂——

  「皇上……你,你也盼著母后去死,對嗎……你恨我們林家……」

  皇后低喃著,笑得很是詭異——

  「還有你們!」

  她回過頭,以黑得發亮的眼眸,一一掃過趕來的嬪妃:「你們之中……誰是真悲傷,誰心裡在竊喜,本宮都知道得一清而楚……」

  她眼中狂意洶湧,妖異詭譎之下,早有嬪妃被嚇得哭出了聲。

  皇后看著周貴妃——

  這個女人,那日宴席之上,就穿一襲黑衣,送喪似的……會是她嗎?

  她又凝視著齊貴妃——

  她,身為與太后政見不合的重臣之女,是最可能覬覦皇后寶座的人……

  還是她,被自己生生奪去孩兒,目前,皇帝的新寵,梅貴嬪?

  她一一看過,只覺得人人都有嫌疑,那焦急擔憂的神情,都化為鬼祟獰笑的畫皮女鬼……她越發驚駭,把太后抓得更緊,不停的喃喃,誰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夠了!」

  元祈再也耐不得她瘋瘋癲癲,對左右說道:「皇后焦慮過甚,先請她回宮休息吧!」

  他示意兩個宮人攙起皇后,把她連拉帶拽,拖離了大殿。

  皇后掙扎著,回過頭來,以從沒有的險惡目光,凝視著元祈——

  「皇上,你不要太忍心!太后是你的生身之母!!」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有膽小的,已經抖成了篩糠。

  元祈聽了她這惡毒隱晦的指控,怒不可遏,他吸了口氣,壓下胸中之火,對著太醫繼續問道:「能否說詳細些?」

  太醫命學徒給太后灌下牛乳,抹了抹頭上汗珠,道:「說來慚愧,老臣忝為太醫院院正二十餘載,從沒有見過這般古怪的症狀,太後面色發綠,看著像是中毒,可這脈象,一會急促,一會又緩慢幾乎停頓——老朽無能,竟不能識得是何毒物!」

  「能否讓老奴一試?」

  說話的,是急急趕來的鄂姑姑,她見故主生死未蔔,心中焦急如焚,斗膽上前請示道。

  元祈看見是她,想起瞿雲的秘密彙報,心中一片惱怒,只是現在太后性命要緊,他也不能追究,只得道:「你且去看看!」

  鄂姑姑伸手一探,眼中波光一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怎麼可能?!」

  看著皇帝詢問的目光,她再也無心隱藏什麼,跪下稟道:「老奴生於草莽,對這毒物一道,也有所涉獵……可太后中的毒,我竟從來沒有見過!」

  她咬咬牙,從頸間取下一隻模樣古怪的玉珠,以釵將它研成粉末,簌簌餵入太后口中,有多的,也順便餵了葉姑姑。

  元祈看她行為古怪,卻也不去阻止,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太后。

  珠粉下喉半刻以後,太后的面色稍稍轉白,只是呼吸仍是急促。

  「這珠是不可多得的避毒珍寶,可也只能保住太后四十八個時辰……若還是無法找到對症之藥,怕是……」

  鄂姑姑哽嚥著,再也說不下去。

  元祈揮身,命她下去,又讓宮娥把太后和葉姑姑抬入慈寧宮裡,遣散了觀望的眾人,又問了太醫好些問題,才回到乾清宮裡。

  他並沒有就寢,而是遣侍衛將太后宮中的管事一併拿來,準備問個清楚。

  經過眾人七嘴八舌的敍述,他知曉了太后今日的起居情況——

  這幾日,太后心緒很是不好,平日裡不太犯的心絞痛,也鬧得頻繁起來,在太醫束手無策的情形下,她召來平日信重的玉虛真人,讓他為自己祛病祈福。

  真人焚一道表,請來三清尊者,又念了黃藏中的秘咒,把焚過的紙灰,煉入太后的藥丸之中,其間,花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這個過程中,來請安的妃嬪,應著真人的要求,也對著煉丹爐默默祈告,希望太后能早占勿藥。

  元祈對這些怪力亂神之類,素來不信,對整日裝神弄鬼的玉虛,更是沒有好感——龍虎山一脈,這些年在京中肆意妄為,他早有耳聞。

  他讓管事在殿中找到殘餘的紙灰藥丸,取過宮中貓狗試驗,果然渾身發綠,一命嗚呼。

  元祈又驚又怒:「火速前去,把玉虛此獠拿來!」

  侍衛更要領命,只聽得一聲清冽女音:「皇上且慢!」

  他抬頭一看,只見晨露身著披肩,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元祈皺眉道:「你總算回來了,一走竟是好幾個時辰——你為何要阻止朕?」

  晨露解下披肩,望著元祈焦躁的模樣,輕輕吐出一句:「太后的病情,皇上最好是秘而不宣。」

  元祈目光一凝:「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4:55 PM

第三卷   第四十一章  嫌疑

  晨露嘆了口氣:「皇上應該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

  元祈一聽,便明白了她話中含義,他怒極而笑:「難道世人會以為是朕所為?」

  「皇后那句話……實在用心險惡。」

  晨露望著他,幽幽說道,她站在窗邊,素衣被夜風吹拂,飄然若仙。

  元祈聽到「皇后」兩字,眼中滿是厭惡,他想起剛才,眾人驚駭欲死,卻又躲閃疑忌的表情,心下更是冷怒不已。

  「你也以為是朕所為?!」

  「不,微臣認為絕無此事。」

  晨露微微一笑,晶瑩容顏在燭火之下,笑起來,有幾分稚嫩,幾分悽楚。

  「若是皇上所為,您定會做的天衣無縫。」

  元祈聽到這樣百無禁忌的話,真真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無奈道:「你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少女笑意加深:「那皇上是希望聽到,世人都讚您為孝子,所以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元祈正要回答,忽然外面有人來報,卻是靜王殿下趕到了,晨露連忙迴避,躲到了屏風之後。

  靜王只披了一件緋紫錦袍,光著腳穿了靴子就趕了過來,他漆黑長髮散亂,俊美容顏時隱時現,看來更添不羈魅力。

  「皇兄……母后她老人家……」

  他才說了幾個字,就哽住了,眼眶泛紅,全身都在顫抖,幾個宦官連忙把他扶住。

  「二弟,你先冷靜下來!」

  元祈低喝道。

  靜王被他驚醒,眼中恢復了清明,他望著元祈,彷彿從來沒見過他似的,以一種陌生的,近乎恐懼的眼神望著他——

  「皇兄?!」

  下一刻,靜王做了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動作——他雙膝一軟,竟跪倒在地。

  「皇兄,臣弟這輩子也沒求過你什麼,現在只請你千萬救回母后的性命……」

  元祈一楞,稍一琢磨話裡涵義,已是變了顏色——

  「二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沉穩漆黑的眸子裡,閃著暴怒的光芒,幾步逼到了靜王跟前,一把將他揪了起來。

  秦喜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怕元祈怒火攻心,做出震驚天下的事來。

  他乍著膽子,正要上前勸阻,只聽得屏風後面一聲輕咳,皇上親重的尚儀大人,已經款款走出。

  秦喜雖說年紀不大,可也是宮裡的人精,看這情形,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望著晨露,眼中微帶求懇,待對方點頭後,他如蒙大赦,帶著所有宦官宮人,齊齊退出了這是非之地。

  沉重的宮門被關上了,大殿中央,燈火閃爍,只剩下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以及,冰雪一般寧靜凜然的少女。

  「你是聽了皇后的瘋話,還是被什麼小人所讒?」

  元祈冷冷問道。

  靜王直視著他的眼睛,並不相讓:「皇兄,臣弟只是求你救救母后——為人子女,這有什麼不妥嗎?」

  「這話何需你說?幾個太醫,正在輪班伺候,朕馬上還要所有醫師前來會診!」

  靜王不語,只是別過頭去,元祈知道他成見已深,忍住怒氣,正要遣他回去,晨露走進兩人之間,斂衽行禮:「靜王殿下不必煩憂,微臣倒有一法!」

  靜王並不回頭,讓京城閨秀們魂牽夢縈的華美容顏上,露出微微冷笑:「你身在帝側,果然巧言令色!」

  晨露微微一笑,並不回擊,而緩緩說道:「靜王若是願意,不妨親侍湯藥,常伴太后床前,如何?」

  靜王面色稍稍和緩:「本王正有此意。」

  他說完,朝著元祈一躬到地:「皇兄,只盼你勿要忘記——天朝向以仁孝治天下。」

  他頭也不回,朝著慈寧宮而去,留下元祈,空有滿腔怒火,也無處發洩。

  他回到御案之前,提筆想抑制心緒,手中用勁,一支湖筆已然四分五裂。

  元祈甩下殘碎竹節,煩躁起身,卻見晨露親手端過一杯茶,呈了上來。

  她仍是平素的清冽自若,彷彿泰山崩於前,也不會變色。晶瑩如千年寒冰的眸子,凝望著元祈——一時之間,他心中生出清爽冷意,驅走了欲狂的煩悶。

  元祈看著她放下茶盞,纖纖十指正靈巧收起殘筆,不由嘆息一聲,說道:「聖人曰:人不知而不慍。可真有幾人能做到?」

  「所以,微臣剛才就說,應該秘而不宣——此刻已經晚了,靜王殿下的消息可真快啊……」

  她婉轉而笑,笑容中,別有一種神秘涵義。

  「若是皇上不棄,我願去詳查此事。」

  元祈聽了,點頭道:「你素來機智,這幾次三番都多虧有你——這次要多少人手?」

  晨露道:「只願瞿雲大統領助我一二。」

  第二日,這噩耗在整個宮中,像長了翅膀似的,已是人盡皆知。

  人們在繪聲繪色談及此事十,往往環顧左右,以一種驚悚,混合著興奮的口氣說道:「你知道嗎?昨日皇后她……」

  晨露對這些謠言,絲毫不問來由——元祈若是連這點惑眾妖言都無法消除,還稱得上什麼九五至尊?

  不過,防人之口,甚於防川,越是澄清,恐怕這弒母的罪名,就越在他頭上若隱若現,一旦傳出宮去,民間對這種宮闈秘史更感興趣,元祈紂桀之君的惡名,恐怕立刻傳之四海了。

  瞿雲看到晨露一路沈默,他猶豫著,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宸,這真不是你做的?」

  少女白了他一眼:「林媛這樣死了,會以皇太后的尊榮下葬,然後以賢名流傳後世,你覺得,我會這麼蠢?」

  瞿雲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疑惑道:「可又是誰,有這等神鬼莫測之能?」

  晨露不語,她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這一上午,她去了好幾個嬪妃宮中,問起昨日午後,她們拜見太后時的情形——

  周貴妃擦拭著長劍,好半天,才說了一句:「太后該不會是為求長生,服食丹藥過度了罷?」

  晨露想起這空前絕後的回答,忍不住就想笑,好不容易掩住,只覺得這位周貴妃,真是妙人妙語。

  齊妃的雲慶宮中,她披著一件閃爍迷離的秋香色緞衣,正在以珍珠粉末敷臉。

  「哎呀,太后真是不幸……」

  她語氣中不加掩飾,滿滿都是幸災樂禍,坐河岸看水漲的輕鬆。

  至於梅貴嬪那邊——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不過皇后娘娘也實在太不像話了,居然當眾喊出這等話來,這讓皇上如何是好?!」

  她試探著,彷彿等著元祈發下廢后的詔書,讓她一朝暢快。

  果然……這三位很有嫌疑,她們都巴不得太后駕鶴仙去,早歸極樂。

  不過,有了皇后的指控,大多數人,仍會津津樂道於,母子反目的秘辛吧!

  晨露沉吟著,突然想起,真正有動機,有手段的,卻是自己!

  她自嘲地笑了笑:「小雲……兇手根本找不出,我們只好去找毒藥的來源了!」

  她說的如此肯定,腳下不停,卻是朝著另一個方向。

  「去哪裡找?」

  「御花園。」



第三卷   第四十二章  鳳冠

  御花園裡,仍是和往常一樣忙碌瑣碎,此次相見,身份懸殊,總管再不敢躺著品茗,只那一枝鏤金鑲玉的煙桿,斜斜插於腰間,說不出的逍遙快意。

  「兩位大人找何姑姑?她這幾日身上不爽,正臥床休息呢!」

  「既如此……我們去探望一下姑姑吧——我還要多謝她以前的照應呢!」

  總管深深看了兩人一眼,薑是老的辣,他看出他們根本不是來探什麼病,也不揭穿,只是讓手下小太監帶路,去了何姑姑的住處。

  他看著兩人的背影,習慣性的,吸了一口煙嘴,喃喃道:「希望這把火,不要燒到我這小小花園。」

  老人的嘆息,憂慮而哀憫,彷彿預見了,這宮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的詭譎境地。

  何姑姑聽人進去稟報,卻並沒有耽擱,就面見了兩人。

  她的臥房,清素淡潔,如同世外雪洞一般,整齊乾淨,彷彿無人居住似的,就是她倚坐床頭,那被縟錦衾,仍是絲毫不亂。

  「你們是為了太后而來,對嗎?」

  何姑姑手捧一杯苦茶,散發著縷縷藥香,臉上一片平靜,開門見山的問道。

  瞿雲濃眉一揚,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般直白:「姑姑身在病中,消息可真是靈通。」

  「老奴我消息並不靈通——都半邊身子進棺材的人了,誰還來跟我嚼這舌頭?只是太后那藥,卻是出自我手。」

  真是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瞿雲驀然站起,目光炯炯:「原來是你謀害太后!」

  何姑姑紋風不動,乾瘦的臉上微微冷笑:「瞿統領何必激動,太后現下還沒晏駕呢!」

  她輕抿了口茶,轉過頭,對著晨露道:「說起來,也多虧了尚儀大人,老奴的那些花草,才沒遭了劫難。」

  晨露並不動怒。只是道:「姑姑和太后,有什麼仇怨?」

  何姑姑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眼中生出點點瑩光,在房中昏暗光線下,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嫵媚風華。

  「太后是何等尊貴的人物,老奴我這等微賤之人,就是想高攀,也沒有門路呵……哪還能有什麼仇怨?」

  她說的輕鬆,只是那語氣,含著無窮怨毒,彷彿是,由九幽冥獄爬出的惡鬼,張牙舞爪,要將仇人吞噬下肚,才能善罷甘休。

  她的臉孔,微微有些扭曲,在昏暗中,晨露發現,她的眼中蓄滿淚水,延著蒼老,滿是皺紋的臉,輕輕滑落。

  晨露望著她,眼神悠遠飄渺:「姑姑,你看著我……」

  她眸中金光大盛,彷彿要望入何姑姑心坎中間——

  「姑姑,你和太后,到底有什麼宿怨……」

  何姑姑只覺得一時之間,心中混沌迷茫,多年的悲苦冤屈,如同出柙猛獸一般,再也關不住——

  「小萱……」

  撕心裂肺的,她喊了一聲,在這午後寂靜的房中,極是黲人,簡直要讓人生出冷戰。

  她頓時驚醒,戒慎的看著兩人,閉起眼來,再不肯回答任何問題。

  兩人離開御花園時,瞿雲仍是心有餘悸,他唏噓道:「何姑姑那一聲,真讓人渾身起了疙瘩——這般的刻骨深仇,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看了看晨露,暢快笑道:「林媛這妖婦大權在握,翻手成雲,覆手成雨,也不知做下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來!這次真是天日昭昭,好不痛快!」

  晨露不語,走了幾步,終是停住了,她回過身去,望著那繁花似錦的深處,那界斷的高牆盡頭——

  「小雲……」

  她低低道。

  「你能不能,陪我,再回『那裡』一次!」

  瞿雲順著她的眼光看去,頓時明白,他望著少女蒼白,幾乎透明的晶瑩容顏,心中大痛。

  「好!」

  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午後的陽光,熾熱而明媚,這蒿草深處,更添青茂,已及常人腰間。

  兩人躍過深鎖的高牆,穿過滿是瓦礫碎石的大道,來到那廢宮之前。

  此時比起上回,卻又不同,朗朗天光之下,那舊時宮殿,更顯得傾頹衰落,和前朝的斷瓦殘垣一般模樣,又有誰知道,此間,卻是昔日帝后,起居駐行之地?

  一對人中龍鳳,比翼並肩,創出這輝煌盛世,到末了,又怎會料到,如斯結局?

  瞿雲心中波濤洶湧,禁不住,凝望著身邊的少女——

  她亭亭玉立,眸如冰雪,風華無雙,二十幾載歲月,獨獨遺下她一人,仍在這紅塵之間。

  可是……如果可以選擇,小宸,她一定希望,和元旭白頭偕老,生下幾個皇子,有爭氣像樣的,也有紈袴胡鬧的,她不免憂心,不免衰老,亦不免,美貌不再,但,這卻是世間女子,所能得到的極至幸福了……

  他心痛如絞,想起中毒在床的林媛,只覺得一時痛快,一時失望——太便宜這妖婦了!

  「小雲……你怎麼了?」

  晨露收斂了情緒,外表看來,並無異常,她看見瞿雲發呆,搖了搖他的肩膀。

  「小宸……我在想,老天爺,莫不是瞎了眼。」

  瞿雲沉重的吐出一句,不忍勾起她的心事,拉過她的手,一起走進宮門。

  他一路行來,很是熟悉,晨露想起初遇那夜,他也曾在此處與元祈秘會,不禁奇道:「你怎會識得這裡?」

  瞿雲望著她,久久,再道:「其實,你與他大婚那日……我也曾偷偷來過,就在那屋脊之上,瞧著你倆……那天,你真美啊,我都看呆了……可惜,那時候,他只是稱王,還沒有登上帝位,我也未見你戴上鳳冠的絕世風華,本想著下次再看,卻不想,已經,沒有下次了!!」

  說到此處,他悲憤難以自抑,一拳捶在門上,側廂的桐木門板,年久失修,受不得這份猛力,轟然倒地,一時之間,灰塵瀰漫。

  「我一直記得這裡……元祈登位後,我慫恿他把密商地點定在此處,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小宸的仇,還沒有報,元旭死了,林媛還在!!」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卻沒有聽到回應,愕然回頭,只見,晨露低著頭,眼中,彷彿被沙土迷住了。

  瞿雲握住她的手,只覺得一片冰涼,顫抖得厲害——

  「小雲……」

  她低低喚道,沒有抬頭。

  「其實……元旭,已給我做好了皇后的鳳冠,只待冊立那日,與天下臣民共歡……可沒曾想,人心易變,等我自邊陲返回,迎接我的,卻是一杯『牽機』毒酒——他說,他不需要我了,林媛,才是他等的人。」

  她有些踉蹌的,走入寢殿,穿過珠簾,啟開了床頭暗格。

  裡面別無他物,只有兩個木盒。

  她打開大的那個,剎那間,滿室被曄曄寶光照耀。

  那是一頂絢麗華美,而又別緻的鳳冠。

  以純金為身,瓔珞其間,旒珠鑲嵌,中間鏤空,竟是鬼斧神工的,納入一顆清冷冰寒的南海大珠,約有嬰兒拳頭大小,它在珠玉之間,散發出別緻的冷豔光華,如皎月高懸。

  「它真是美……可惜,我無福享用,在這暗室黑匣之中,也算是明珠暗投了。」

  陽光照入一室,晨露撫摩著它,低低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5:06 PM

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血衣

  「當初,到底為了什麼,他竟下了這等狠手?」

  瞿雲看著那珠光燦華的鳳冠,只覺得怒火滿腔,恨不能將它碾成粉碎。

  只是,晨露的手,輕輕撫摩著,於痛徹心肺之中,又無法釋然的,珍之,重之。

  他終究不忍心,只得長嘆一聲,問出了,他長夜驚起,時常思索的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

  晨露的眼中,帶著微微疲倦,和痛絕。

  「那最後一年,我在北郡六國的邊陲之中,彼此只是以鴻雁傳書,初時,仍是愛意切切,後來,書信漸薄,只是頻頻催我回京,語氣很是峻急……我抽空回到京城,等待我的,卻是他和林媛無恥苟且——我和他,竟到了毒酒相贈的地步!!」

  「猶記得,初見之時,他眉眼含笑,為我吹奏一曲——那時候,他不是這般狠毒無情!這至高權位,真能讓人改變如斯?!」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眼中的淺淺薄霧,將兩隻木盒收起,起身離開。

  午後的陽光,分外明媚,照著這孤伶伶的兩人,在這諾大的荒蕪庭院中緩緩前行,宛如,絢爛,而又死寂的畫卷。

  左側旁,那扇被瞿雲失手捶壞的門板,在院中散落朽壞,那一側廂房,只露出一個黑黢黢的門洞。

  ——就似猛獸的大口一般。

  瞿雲望著它,無端生出一種陰森,他走前幾步,想把門板裝上,無意中,他朝房中看了一眼——

  「這是什麼?」

  他走入房中,從地上撿起幾件宮裝女衣。

  這幾件宮裝,雖然滿是灰塵污垢,卻依稀可以看出,華美秀雅的款式和質地。

  觸目驚心的是,上面滿是發黃暗紫的悚人血跡,汪洋淹留,浸潤了所有衣料。

  「小宸,這是……?」

  晨露取過宮裝,仔細端詳著,又看了看這空空蕩蕩的廂房,驚詫道:「這不是我的東西——這血衣,真是好生蹊蹺……」

  她看了看瞿雲,道:「這間廂房,是我用來供奉母親牌位的,平日裡,根本無人進入……自從我死後,這裡更是成了禁地,又怎會……」

  她苦苦思索著,卻找不著任何頭緒,遠處黑鴉遙遙囂叫,刺耳之下,更讓這荒無人煙的宮中,平添了幾份驚悚可怖。

  「算了,我帶回去仔細查訪便是,我們走吧!」

  瞿雲看著這滿是血跡的詭異宮裝,心中更覺不詳,於冥冥之中,生出一種警覺來。

  兩人再無別話,默默離開了這廢宮,心中都有無窮思緒,卻又說不出口。

  這一日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般流過,太后的生命,也朝著死亡的深淵,又滑下了一步。

  宮中一片愁雲慘澹,連無宮人敢簪花弄俏,人人都知道聖上很是煩躁,守在太后身邊的靜王,更是要噬人一般,一個太監給太后餵食不慎,嗆入喉中,他一掌將人拍飛,自己拿起湯匙,一口口喂入,那虔誠小心的模樣,讓周圍人等都暗自納罕,一個金枝玉葉,能事必躬親的做到這個地步,實在讓人好生感動。

  第二日一早,瞿雲去了晨露的碧月宮中,只見她已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今天去哪裡?」

  「還能去哪,只能再去御花園,和何姑姑再談一次了。」

  何姑姑房裡,三個人仍是僵坐不語。

  何姑姑一派悠閒,將手中碗蓋輕輕相錯,待它稍涼,才抿了一口。

  「兩位不必多費口舌了,將我打下天牢也行,去暴室嚴刑拷問也行,我不過一身老骨頭,沒幾年好活,有一位當朝太后陪著下黃泉,死也瞑目。」

  瞿雲靜靜聽著,大感頭疼,他主持宮中禁衛多年,自然知道,像這等犯人,生就是鐵皮銅骨,就是把她一刀刀剮了,也休想從她嘴裡漏出分毫。

  晨露終於開口:「姑姑,我對花草藥毒,也略有涉獵,這天地之間,陰陽交錯,既生一物,便另有一物克之——這小小毒物,卻未必能難倒我。」

  何姑姑聞言,臉上皺紋更深,她露出一道陰森詭異的笑容:「自你從雲慶宮中調來,我便知道,你並非庸常之輩——我花圃裡就栽了解藥,只怕你無法尋得!」

  晨露微微一笑,振衣而起,她逕自走入御花園之中,細細觀賞。

  正是一日清晨,花葉初綻,宛如出浴的美人一般,清新可喜。清亮露珠微顫,晶瑩羞怯。更有那綠蔭曲徑,鏡湖粼粼,掩映著這姹紫嫣紅,無邊盛景。

  她凝神看去,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可疑,很快,她便不再踱步,直直走向一牆藤蘿。

  她俯下身,久久搜尋著,直到瞿雲押著何姑姑到來,仍是沒有說話。

  「哼……你們找不到的,就算我備下了解藥,也會放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小丫頭,你還是太嫩了!」

  何姑姑的冷笑,在少女直起身時,慢慢停歇,她本能地感覺不對勁。

  晨露的聲音,清冽如同寒玉落地:「世上之人,喜歡自作聰明,卻不知機關算盡,總是百密一疏——師兄,我們到牆那邊去!」

  此言一出,何姑姑發出一聲淒厲慘叫,就要不顧一切的撲過去!

  瞿雲眼疾手快,點住她的穴道,繞到了牆的另一邊。

  這是江南式樣的黑瓦白牆,曲徑回折,中有鏤空的蘭篆花窗,似透而非透,別有韻味。

  鏤空花窗上,翠色深碧,滿滿都是藤蘿纏繞,待到花開,不知是何等的清美幽然。

  她俯下身,輕輕拂開藤蘿的葉片,在一塊泥土稍稍鬆軟的地方,挖了起來。

  挖下不過七八寸,就見地下根絲纏繞,一種類似生薑的白胖根莖,被挖了出來,瞿雲不忍她手染泥濘,自己上前,用力一拔——

  「咦?怎會如此?!」

  晨露驚詫道,不死心的細細看過手中根莖,卻找不到想像中的紅果。

  瞿雲見她眉頭深蹙,知道不好,連忙奔回,解開何姑姑的穴道,把她拽到跟前——

  「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何姑姑面如死灰,看也不看,道:「既然你們已經找到,還需我說什麼?!」

  「你睜開眼!!」

  少女一聲冷斥,何姑姑不由睜開了眼,她定睛一看,驚得魂飛天外——

  「這……這怎麼可能……紅果居然沒了?!」

  她蒼老的臉,微微抽搐著,更顯猙獰。

  三人正在驚疑,只聽得園外有些微喧譁,遠遠望去,只見秦喜一溜小跑,正朝著兩人而來。

  他好不容易到了眼前,沒來得及喘氣,急急稟報導:

  「太后已經痊癒,皇上請兩位速速回宮!」

  兩人對望一眼,來不及驚訝,只聽旁邊何姑姑一聲怨毒尖叫,朝著白牆就直直撞了上去。



第三卷   第四十四章  孝賢

  瞿雲急急去拉,也只挽回一半,她已是頭破血流,昏迷在地,白森森的骨頭露著,呼吸很是微弱。

  晨露讓趕來的總管宣了太醫,又遣了幾個侍衛看守,這才朝著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中,此時一片歡聲笑語,與前一刻的愁雲慘澹,真是天上地下兩重天。

  太后面色微有些蒼白,只是不再死氣沈沈,眼中也有了神采。

  她倚坐床頭,看著靜王正和宮女們油嘴滑舌,卻也不惱,只是微笑著看。

  陽光照在她憔悴容顏上,在鏡中映出影像,太后不自覺的掠了掠鬢間髮絲,輕嘆一聲。

  歲月對她,似乎很是優待,一眼望去,仍是美貌不減,高華耀目。只那一絲白髮,洩露了她的年紀。

  什麼時候,竟已有了白髮?

  她眼中一黯,看著不遠處,嬌笑嬉鬧的宮女們,只覺得刺眼不已——

  「祉兒,你過來。」

  她輕喚道,正和宮女嬉戲的靜王元祉,馬上回到了她床邊,擔憂問道:「母后……?」

  太后望著他赤誠清澈的眼神,不由心裡一酸:「好孩子,母后不要緊……」

  靜王以為她思念皇帝,只得安慰道:「已經遣人去通知皇兄了,他馬上便到。」

  太后不答,呆了片刻,才道:「你皇兄這幾日如何?」

  「皇兄心中劇痛,連朝政也無心料理,每日都到母后這邊探視好幾次,太醫都給他罵得狗血淋頭了……」

  靜王說到此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當然兒臣更是鹵莽,把太監宮女們嚇得夠嗆!」

  他回頭,看見那個被他拍飛的太監,正抖抖縮縮的站在廊下,招手讓他進來,從袖中抽出一片金葉子,遞於他道:「這個你拿去,下次伺候主子要小心,太后鳳體不安,做什麼事都要小心謹慎!」

  那太監戰戰兢兢,不知要受什麼懲罰,一聽這話,眼淚都流了出來,激動得渾身顫抖,跪下磕頭道:「奴才一定盡力服侍太后主子!」

  靜王拍了拍他的肩,只聽前邊遙遙人聲,知道皇帝到了,於是笑著對太后道:「皇兄來了,他見母后無恙,不知多高興呢!」

  「只怕未必啊……」

  太后低低答了一句,眼中深淺莫測,看不出喜怒。

  元祈進入寢宮時,就見太后倚坐塌上,甚是憔悴,蒼白的臉上,細細皺紋掩不住的,從精巧的眼角露出,這一瞬間,當年豔壓後宮的母后,也顯出了衰老。

  一時之間,他心中生出悲涼,那一點一滴的怨圭,也被心中的柔軟掩蓋——

  這是,他的生身母親呵……

  下一刻,他看見,太后倚坐著,伸出纖纖玉指,接住了,一隻垂絲而來的小小蜘蛛。

  她微微笑著,露出婦人慈悲溫文的笑容,如同,那廟宇之中的觀世音菩薩,柳枝玉壺,冰清度人。

  陽光照在她身上,顯得弱不勝衣,這孱弱溫柔的婦人,卻在瞬間,手下用力,以鏤金鑲玉的甲套,決絕的,尖利的,捏碎了蜘蛛。

  她優雅地取下金套,仍是一徑淺笑。

  元祈的心,在微微顫抖,剛剛升起的一絲柔軟,也被這份驚怖吞噬——

  我竟然忘了,這是母后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輕咳一聲,才揭簾而入。

  「母后身體終於大好!」

  他請安道。

  「我兒!」

  太后彷彿十分驚喜,掙扎著就欲起身,卻被元祈穩穩接住,扶於塌上。

  「母后,您鳳體要緊!」

  元祈說完這句,忽然覺得無話可說,心下悲涼於母子的隔膜,他想了想,繼續道:「這一會子宮人來稟報,說您已經無恙,兒臣真是喜出望外——那太醫竟說是無藥可解,真真是狂悖犯上!!」

  他想起那幾個畏首畏尾的太醫,心頭一陣火起——這樣的不學無術,卻讓宮中上下亂成一片!

  「你卻不要責備他們。」

  太后款款道:「要不是祉兒尋回個江湖郎中,我真是藥石無靈,要追隨先帝而去了!」

  「哦……二弟竟會有這等際遇?」

  元祈心下狐疑,卻又不便說出,只是讚嘆道:「他真是擎天保駕之臣!危急時刻,還真是救了母后的性命!」

  太后卻並不附和,只是嘆息道:「我這把老骨頭,就是救不過來,也沒什麼要緊……要真活的久了,難免不礙你們年輕人的眼!」

  她似笑非笑,半帶玩笑的,說了這句,既像是在埋怨病痛,又像是有別的含義。

  元祈心下咯噔一聲,卻強笑道:「母后說的哪裡話來?這宮中上下,誰不盼您萬壽無疆?」

  太后正要說話,宮人稟報,說是眾位娘娘聽聞太后鳳駕轉安,齊齊前來探視。

  「我今晨便聽到喜鵲在叫,心下便是納罕,會有什麼喜事呢?沒曾想,就應驗在太后娘娘身上了!」

  雲蘿最是伶俐,一進門便如此說道。

  太后一笑,並沒答腔,旁邊的梅貴嬪揶揄道:「看雲妹妹這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太后是天下之母,生來有神靈庇佑,這一點小恙,又算得了什麼?」

  太后聽了,笑著指她說:「你這丫頭才是嘴頭伶俐——我中的可是劇毒,若不是祉兒尋來神醫,怕是早早歸天了!」

  元祈聽她屢屢提及靜王,滿心都是不自在,又聽她說出這等不祥之語,更是不快,只得沈默著,坐在一旁。

  齊妃在一旁聽出了苗頭,她老於世故,哪有看不出眼色的,於是嫣然笑道:「靜王殿下此次真是立了大功,臣妾雖不敢過問朝政,只這也是家事,還想懇請皇上,給靜王一個賞賜!」

  元祈聽著,見她貌似不經意的望著自己,心下一動,正要答應,只聽太后道:「罷了,祉兒不過是個孩子,生為帝胄皇室,又會缺了什麼?」

  元祈聽了這話,並不欣喜,臉色更加難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5:24 PM

第三卷   第四十五章  駙馬

  轟動一時的太后中毒案,終於在二日後,煙消雲散,在靜王引薦的郎中診治下,太后鳳體終於大安。朝臣們紛紛上了表章,以示慶賀,當今天子元祈,更是大喜,御筆一批之下,竟是寬免了京畿的一成賦稅和錢糧,一時之間,人人稱頌,各個喜笑顏開。

  這喜悅之下,卻也潛藏著暗流。謠言,如同冰封之下的河水,緩緩的,不易為人察覺的,奔騰四方,一旦時機成熟,便會破冰而出,肆虐世間。

  宮人和宦官們,在私下嘀咕時,總不免津津樂道起,皇后那日的「失言」。

  這些微賤的小人物,以極大的好奇心,談論著主子們的秘密,這幾日中,因著口舌犯忌,被執事太監杖責的,已有五六個。

  這樣的刑罰,也只是在明面上震懾了他們,私底下,傳言被加油添醋,越發變得繪聲繪色。

  碧月宮中,晨露坐在窗下,捧著一卷《水經》正讀得津津有味,瞿雲在室內來回踱步。

  「師兄何必如此煩躁?」

  她輕輕抬起頭,微笑問道。

  清風拂過她晶瑩容顏,那冰雪寒玉一般的瞳仁,顧盼流轉之間,很是悠然自若。

  「我們忙碌了兩天,竟是這樣一個局面!」

  瞿雲想起,太后安然下塌的身影,心中怒火更熾,他吸了口氣,看著晨露一派自若閒情,驚訝道:「小宸,你莫非看出了個中玄機?」

  晨露搖頭:「這次,我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不過……」

  她放下手中書卷,望著窗外煙柳青翠,黃鸝清鳴,嘆道:「在這場混亂中,只需看看,誰得到了最多利益,就隱約明白了。」

  瞿雲也不是笨人,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皇后瘋癲的神情,元祈煩躁的表情,以及,眾妃嬪驚惶的啜泣,就一一將他們排除——

  「難道是……?」

  「從最後結果來看,真正從此事中,掌握了先機,取得最大利益的,是林媛。」

  晨露淡淡說道,看著瞿雲不敢置信的神情,笑了笑,道:「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她使的苦肉計,目的的為了給皇帝套上『弒母』的罪名。可是,當我看到這解藥時,我大約已經想到,我的分析,也許是錯的。」

  她擺弄著桌上,那挖掘而出的白胖根莖,說道:「這是毒物中最猛烈的一種,即使找到了根部相鄰的紅果,解了它的毒性,也會極大損害人的壽數——林媛這一下,其實已經元氣大傷,她再狠毒,也不會拿自己的壽命來看玩笑。」

  瞿雲思索著,腦中閃過一個身影,他悚然一驚:「若不是太后,難道是……他?」

  晨露點頭,嘆息道:「平日裡看他一副紈褲子弟的模樣,沒想到,一下起手來,卻是如此的雷霆萬鈞——」

  「靜王元祉,你真是個人物!」

  少女冷笑著,揭開了真兇的神秘面紗。

  「我們竟被個毛頭小子騙過了!」

  瞿雲劍眉皺起,想起個中關節,冷笑道:「林家好似專出這等偽善狠毒的禽獸,真可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晨露並不激動,微微一笑,端起溫熱的茶盞,小口小口的喝下,這才道:「靜王的母妃林惠,是個寡言溫和的大家閨秀,林家諸人之中,還數她較為良善,卻沒想到,竟是生出了這樣的兒子。」

  她放下茶盞,取過案前那株白胖根莖,細細端詳了一會,才道:「看這痕跡,他早於我們四五個時辰,就把紅果掘走了——真是好手段!」

  她由衷讚嘆道,既是在嘆他料事精準,也讚他的心狠手辣。

  「靜王此人,真是個角色,這一出『孝子救母』的戲,要演好不難,只是要抓準時機,趁著太后和皇帝生出怨隙時,一舉行事,這樣的快、准、狠,加上嘴甜心黑,也算是異數了!」

  她瞧了瞧窗外:「現在,宮城內外,定是謠言紛紛了……這天,馬上要變了罷!」

  彷彿在回應她的話,滿是陰雲的天空,轟隆隆一聲雷,更是烏雲密佈。

  ****

  駙馬都尉孫銘聽著屋外的隆隆雷聲,覺得滿身燥熱,他喃喃自語道:「夏日到了嗎?」

  他一邊自語,一邊脫下了身上的朝服。

  他想起在後堂等候的嬌妻,不由心中一蕩,再想起她麗顏含嗔的眉間威煞,不禁又愛又怕——

  「也罷,我就有這季常之患(注),又有何妨?」

  他從不在外酗酒賭錢,至於青樓妓館一類,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同僚笑他畏妻如虎,他卻毫不在乎。

  他出身亦是顯赫,只是家中老父早逝,親族又很是單薄,仕途上便沒什麼人提攜,雖然在軍中屢立戰功,卻總也不得大的陞遷。

  誰知道,有一天洪福天降,先帝念及他父親的救命之恩,力排眾議,竟是把自己的長女,儀馨帝姬下嫁於他。

  他當時,幾乎被這飛來豔福砸暈,再想時,便很是惶恐,怕是齊大非偶,帝姬是天之嬌女,兩人根本不合。

  這般的惶恐,直到入了洞房,揭開頭巾那一刻,才宣告終結——

  他,堂堂男子漢孫銘,從此,成了儀馨帝姬永久的裙下之臣。

  他想著初見時的甜蜜,正微微笑著,僕役前來報告:「二駙馬前來拜見!」

  他來做什麼?!

  孫銘有些反感的,想起這位連襟油滑勢利的笑容——二駙馬錢熙,乃是先帝重臣的獨子,他在吏部任職,仕途也是青雲直上,對自己這駐防京畿的軍官武夫,很是看輕。

  他無奈道:「快請他進客廳,我馬上就到!」

  多日不見,錢熙的笑容很是燦爛,他語氣親熱的和孫銘寒暄道:「多日不見,大哥更見英武了!」

  孫銘卻不受他這迷湯,心下暗忖,你一向鄙夷我這赳赳武夫,今天夜貓入宅,定是沒甚麼好事。

  「二弟,好久不見……最近聽聞你升了侍郎,真是可喜可賀啊!」

  兩人聊些朝中逸事,轉眼便到了飯時,兩人對桌而飲,酒過三巡,錢熙臉上微紅,得意的將朝中秘聞胡吹一番,故作神秘道:「有一樁好事,我可要成全大哥了!」

  他帶著酒氣,湊近道:「太后鳳體,總算是轉危為安了,此番靜王立了大功,卻沒得什麼賞賜……」

  孫銘一聽,心中一緊,他雖是長年駐紮軍中,對朝中大事,卻也有所耳聞,口中打著哈哈道:「靜王是皇家子弟,什麼賞賜也不算稀罕啊!」

  「大哥此言差矣,其實啊,小弟早就聽宮中傳出消息,道是太后娘娘,一直想厚賜靜王,只是怕人非議,所以才沉吟未決……」

  他繼續笑著,聲音變大,得意道:「我們也是皇家親眷,幾個兄弟啊,就決定聯名上書,給靜王殿下討一份賞賜……這既不干涉朝政,又成全了太后一片慈心,她老人家一高興,大哥您的陞遷,也指日可待了!」

  孫銘聽著這阿諛奉承的點子,心頭一陣光火,正想一口回絕,只聽迴廊之外,一聲清脆咳嗽,頓時心中一震——

  「呃……這個,二弟且容我想想!」

  好不容易把口若懸河的錢熙送走,他立即走回內室,對著妻子道:「儀兒,你怎麼在外面偷聽?」

  儀馨帝姬冷哼一聲:「怎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不能聽?」

  「哪有這回事?」

  孫銘叫屈道:「錢熙這傢伙想陞官想瘋了,變著法子討太后歡心,居然要扯上我,我正要回絕呢!」

  儀馨帝姬眼中波光一閃:「若不是我示意,你就拒絕了,是嗎?」

  她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這是錢熙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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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季常是指河東獅吼典故中的陳季常,後世以季常之患,代指畏妻如虎的毛病。



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比翼

  「難道是……?」

  孫銘暗暗吃驚,心下揣測著,卻遲疑不敢說出。

  「哼……上有所好,下必從焉,他們這些人,狗鼻子比什麼都靈敏,全身消息一按就動,若不是上頭有這個意思,又怎會想出這等陞官發財的點子?」

  儀馨帝姬雙唇抿起,秀麗如玉的臉上,閃過一個極為刻薄的冷笑:「林家人素來如此,想要什麼,都是大張旗鼓地做,偏偏還有人代勞奔忙,到頭來,什麼都得了,還像神仙一樣潔淨無垢!」

  孫銘聽她意有所指,卻也不知是在說太后,還是靜王,只得摸摸鼻子,靜靜聽著。

  儀馨帝姬也不起身,半靠在塌上,雙腳擱在碧綠晶瑩的玉石腳踏之上,更顯得瑩潤美麗,她凝視著腕間九鳳金絲貓眼彩鐲,悠悠說道:「可惜,他們把今上看得太簡單了……哼,『一個賞賜』!」

  她微微抬頭,對著一頭霧水的孫銘說道:「大約錢熙,也不過給人當槍使了,若真是賞賜,任憑是什麼罕見珍奇,聖上都會賜下,還用得著外臣操心?就怕是,這賞賜,很不一般哪!」

  孫銘大感意外,只見帝姬以扇掩面,輕笑道:「想瘋了他們的心……他們以為聖上是紙糊的傀儡木偶嗎?你且瞧著,這『一個賞賜』,必是封地無疑!」

  孫銘驚得目瞪口呆:「靜王他,在江南可是有封地千里,他還貪心不足嗎?」

  「江南?那是魚米之鄉,可即使得了整個江南,也不過做一個富家翁而已。」

  帝姬冷笑著,眉宇間一片犀利睿智:「靜王從小就非同一般,後來耽於玩樂,也不過是韜光隱晦,他想要的,始終是——」

  她伸出玉指,朝著窗外,指了指,陰雲密步的天宇。

  「這、這是謀逆的大罪!!」

  孫銘大驚失色,有些遲疑道:「這……不至於吧?」

  「靜王想要的,是九州之中的要地,進可覬覦天下,退可雄據一方,江南,始終太過清麗,不是他理想的封地,所以……」

  帝姬侃侃而談,孫銘畢竟知兵,一點便透,他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不由又驚又怒,

  儀馨帝姬撥弄著手上寶鐲,聽著金玉相擊的清脆聲響,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夫君,你說這世上,是錦上添花好,還是雪中送炭更妙?」

  孫銘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然是後者,我輩生於世間,若不能扶危濟困,又算什麼大好男兒?」

  他此時說話,鏗鏘有聲,若是讓那些譏諷他的人看了,定是目瞪口呆。

  儀馨帝姬凝望著她,眼中露出極為溫柔的神色:「人家說你鹵莽無知,我卻最愛你的男子氣概——大約天下那些男人,都以為你畏妻如虎,豈不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注)——難道非要把威風撒在女人小孩身上,才算是英雄豪傑?」

  孫銘摸摸鼻子,笑道:「你本就比我聰明,多聽你的意見,也是應該,那些人愛嚼舌跟,也隨他們好了。」

  儀馨帝姬嘆道:「依你的性子,給太后和靜王錦上添花的事,是決計不肯做的……這次,我也支持你!」

  孫銘大感意外,只聽妻子繼續說道:「世人都是趨炎附勢,這番,若我們為皇兄雪中送炭,豈不比去討太后歡欣更能好?」

  提到「太后」二字,她臉上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森冷,旋即笑道:「皇上是我親生兄弟,他的秉性,我最是瞭解——靜王,不會是他的對手!」

  她頃刻下了決心,從塌上起身,揚聲喚入貼身侍女:「給我和駙馬換裝,備轎,即刻入宮!」

  「殿下,馬上可要下起傾盆大雨了啊……」

  儀馨帝姬斬釘截鐵道:「下刀子也不管——快去!」

  她聲音不大,卻透著剛毅和要強,孫銘扶住了她,兩人對視一笑,駙馬又吩咐了一句:「你再帶件綠雀羽衣,那個保暖!」

  ****

  暴雨將至,雷聲陣陣轟鳴,墨染似的烏雲遮天蔽日,把這朗朗乾坤,變就了昏夜一般。白亮閃電劃過蒼穹,把世間照得慘白,明滅之間,卻更現暗霾。

  乾清宮中,今上元祈正在練字,他凝神靜意,外界傳來的轟隆巨響,彷彿全然無覺,只在這宣紙釅墨之中,揮灑自如。

  廊下,太監們垂手侍立,他們的臉在電光中若隱若現,顯出青白之色,彷彿一群行走陽間的妖魔鬼怪。

  此時,就見殿外一陣輕微人聲,隨著杯盤碗盞的清脆響動,一道麗影出現在門前——

  「皇上,臣妾給您送來了涼茶,還有一些薄荷糕點,都是您愛用的!」

  齊妃娉婷行來,她今日一身鵝黃紗衣,顯得二八佳人一般嫵媚動人,元祈放下手中湖筆,端詳著她,笑道:「真是一株出水芙蓉啊!」

  齊妃得了誇獎,臉上飛起一抹嫣紅,更添麗色,撒嬌道:「妾身已經老了,哪還是什麼芙蓉,梅妹妹才似一朵月下幽蘭呢!」

  元祈聽出了她話裡酸意,笑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你年長幾歲,卻是比她懂事多了!」

  齊妃一時受寵若驚,她仔細一想,湊到元祈耳邊道:「臣妾知道皇上難為,有好些事,能替皇上分擔一二,就很是開心了——可惜,我太過愚鈍……」

  她想起前日,在太后那邊探病的情形,惋惜道:「妾身還是嘴笨,既說到了話頭上,就很應該勸住太后,讓靜王受了賞賜,省得又有閒話!」

  「只怕你是一片好心,人家要的賞賜,卻是別個……」

  皇帝悠悠答道,眼中一片高深莫測,齊妃無意看入,手中竟沁出汗來——

  平素寬和仁厚的皇帝,眼中竟是如無底深淵一般的冥黑,似乎……要把人吸入,落入粉身碎骨之地!

  不知怎的,她想起,太后夜宴那晚,尚儀那詭譎如同鬼魂的神情,只覺得兩者是驚人相似。

  「皇上……?」

  她試探著喚道,聲音有些顫抖。

  元祈轉過頭來,握了握她的手,道:「你雙手如此冰涼,可是受了寒?」

  他此時眼神明朗,又哪有剛才的半分悚然情態?

  難道又是我的幻覺?

  齊妃心下驚疑,訥訥不成言。

  元祈看著她笑了:「你對朕一片忠心,朕很是明白……太后和靜王那邊,你不用管了——倒是你父親壽誕將至,他是先帝時候的老臣,服侍了皇家一輩子,真可算是勞苦功高,你這個做女兒的長居深宮,一年也不能見他幾回……」

  他唏噓著,說道:「這麼著吧——這次大壽,朕特准你回家歸寧三日,你是朕的愛妃,也不能太寒酸了……特賜你鸞駕鹵薄,一切儀仗,比照中宮,只稍稍精減便是,你且安心住著,壽宴那日,朕也會遣人把禮物送來!」

  齊妃聽了這一連串的厚賜,心緒激動,渾身血脈都在急流——

  她在宮中時日長久,知道這「鸞駕鹵薄」並不是如戲文裡那樣,隨便一個妃子都有,而是只有中宮,或是「攝六宮職責」的皇貴妃,才能使用。

  鸞駕鹵薄,雖然是稍稍縮減,卻也是儼然有中宮正室的氣象了,這樣的殊榮,竟然賜給了自己!

  至于歸寧,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連見父母也很是難得,更別提什麼歸寧三日了!

  齊妃眼中含淚,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顫著聲,哽咽道:「皇上……」

  元祈扶住她肩頭,溫言安慰道:「你是朕的愛妃,雖然愛使個小性兒,朕最愛重的還是你,這陣子太后鳳體不安,難免慢待了你……」

  「皇上……」

  齊妃覺得微微暈眩,無邊的幸福,宛如天邊的五彩霞霓,冉冉落下,她投入元祈懷抱,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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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這是魯迅先生的《答客誚》前兩句,原詩為: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5:35 PM

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聽雨

  大雨終於瓢潑似的傾瀉而下,天空中烏雲深重,很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在這喧囂雨聲中,彷彿一切都歸為安靜,整個宮城中,惟有那高懸的宮燈,在屋簷之下,竭力發散著微光,幾番明滅之下,有的終也熄去,只留下外罩,在風雨飄搖之下,微微顫動。

  時近傍晚,天色越發暝暗,齊妃剛剛離去,元祈才抄了幾句《莊子》裡的語句,便聽廊下有清脆語聲。

  他幾乎不用細辨,便知曉了來者的身份,他閉起眼,想像著她的冰雪之姿,清冽風華,不由心曠神移,生出無限思慕來——她忙於追查毒物來源,兩人已是兩三日沒有照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古人癡情寫就的語句,原先被他視作「英雄氣短」,真換了自己,卻仍如毛頭小子一般,思念不已。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不由沉吟,聽著窗外雨聲嘩嘩,只覺得莫名惆悵,心下不由苦笑。

  他放下手中湖筆,抬起頭,看著那夢中佳人,一身清健颯爽,由外而入,漸行漸近——

  她身上微濕,一頭青絲有幾綹散落額前,如同黑玉,點綴著晶瑩雪顏,那一雙清冽之至的眸子,因著大雨,更增添了幾分瑩潤朦朧,靜靜看著,卻似要把人的魂魄攝入。

  「怎麼淋成這樣?」

  他起身,親自取過潔淨綢巾,遞給晨露,示意她擦拭一下。

  晨露也不推辭,稍稍整過儀容,開口道:「儀馨帝姬協同夫婿,正在隆盛門外,道是有緊要之事求見您。」

  元祈有些疑惑,笑道:「莫不是孫銘終於鼓起勇氣,來了一出醉打金枝,朕的皇姐來告狀了?」

  他自己在腦中想像著這一幕,忍不住大笑,笑容之間,居然有幾分少年似的頑皮。

  晨露也聽聞過這位帝姬,都道是她性情剛毅,很是要強,還有人繪聲繪色的談起駙馬畏妻的逸聞。

  她看著皇帝有些惡作劇的詭秘神情,覺得實在有趣,忍住笑,她道:「皇上這般編派自己的姐姐,當心帝姬來個醉打金龍!」

  說完,她有些詫異——自己居然也說笑起來了?

  似乎是,被元祈少年人的笑容感染,自己陰霾的心,居然也染上了一絲亮色……

  她低下頭,有些尷尬的,轉移了話題:「您還是快宣他們進來吧,雖然隆盛門有遮蔽的地兒,畢竟是風雨交加呢!」

  元祈如夢初醒,一邊大笑,一邊命秦喜道:「快請姐姐和姐夫進來。」

  他想起晨露這冷冷的笑話,更覺有趣,直到帝姬和駙馬行到門外,仍是不可抑制。

  晨露冷眼怒瞪著他,很是懊惱,恨不能把自己的話吞回去,好不容等兩人入內,元祈這才勉強斂容,恢復了平時的莊重儀態。

  ****

  「這麼晚了,皇姐和駙馬有什麼要緊的事要稟?」

  帝姬斂衽行禮,笑道:「也沒什麼但是大事,只是許久沒來覲見皇兄,實在是心中不安。」

  她盈盈美目直視皇帝,元祈一看便知,她是有緊要的話要說,他示意左右退下,惟獨留下晨露,道:「皇姐可有什麼話要說?」

  儀馨帝姬深深看了眼晨露,知道這是皇帝心腹,於是不再避諱,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輕輕說道:「依我之見,二弟也確是勞苦功高,給什麼賞賜也不過分,只是總有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從中慫恿,若是讓靜王生出了什麼妄想,卻反是害了他!」

  元祈靜靜聽完,並不動怒,他走下御座,來到帝姬身前,親自將她扶至座前,又給駙馬賜了座,才深深嘆道:「朕終究還有骨肉同胞!」

  儀馨帝姬聽著這一聲嘆息,眼中泛紅,險險流下淚來:「我知道,皇兄你實在是難,作姐姐的幫不了你什麼,可駙馬也不是外人,他率軍駐守京畿,只要皇上一個手諭,任憑怎麼艱險,也會勤王闕下。」

  「何至於這麼嚴重?」

  元祈不禁失笑,他看著帝姬那微微焦慮的神情,心下感動,道:「皇姐不必擔憂,朕身在這九重帝闕,卻是心如明鏡,哪些人在興風作浪,哪些人是牆頭草,這次便可一一識得!」

  帝姬聽他如此說來,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霽顏笑道:「也是我思慮過甚,皇上乃是真龍天子,目光如炬,那些奸佞小人的把戲,還有看不穿的道理?」

  她側過頭,對著駙馬微笑,示意自己所料不謬,皇帝廟算如神,已經有所防備。

  孫銘回以寵溺一笑,他彷彿想到了什麼,起身稟道:「皇上,還有一件事,臣也要稟報於您。」

  他猶豫了一下,斟酌著說道:「這幾日,朝臣親貴中謠言紛紛,有一些話,實是喪心病狂,欺君犯上——想必您也有所耳聞?」

  帝姬聽他這麼直接,就提到這禁忌話題,不由心中大急。

  孫銘在桌下以手相握,稍稍安撫了妻子,才繼續道:「這些狂悖離奇的謠言,臣實在不信,可看著勢頭,卻是越傳越烈。微臣實在擔心,這樣下去,民間輿論,將對皇上生出不利。」

  他是武人出身,說話向來直接,這麼一口氣說完,才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

  元祈聽了,眼中波光一閃,不怒自威:「駙馬果然耿直,京中謠言,朕早已有所耳聞……聖人有言:王德如風,民氣似草。朕即位以來,撫遠靖民,也算是廣修德政,百姓們不會如此糊塗的!」

  年輕的天子,望著窗外大雨,微笑起來,他一派悠閒,好似,整個天下都在他掌握之中。

  此時風雨正急,晨露凝視著皇帝,但覺他少年得意,卻又不失沉穩,知道這一局,他是有備無緩。

  她輕輕嘆息一聲,眼睛微微眯起,一時覺得,窗前站的,是那前世冤孽,負心薄倖之人,一時卻又被皇帝眉宇間的森冷笑意喚醒——

  元旭,一向是如沐春風,他,不會有這樣的神情……

  「尚儀……」

  元祈呼喚了好幾聲,晨露才從沉思中驚醒:「皇上有什麼吩咐?」

  元祈細細看去,只見她彷彿不能適應這暗暝陰晦的天色,眼睛如貓一般眯起,只餘那清冽流光,從眸間閃過。

  「你怎麼了,竟是這般心神不安?」

  他關切問道。

  「微臣有些恍惚了……」

  她的聲音,有些飄渺,在雨聲的轟鳴之下,宛如天外傳來——

  「這雨,真讓人難受……」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刺客

  夜已經深了,雷聲仍是轟鳴,彷彿九天之上,雷公電母正在不停敲擊,雪亮的閃電也不時劃過夜空,膽小的宮娥嚇得花容失色,卻捂著嘴不敢發聲。

  晨露候在廊下,耳邊滿是喧譁雨聲,她倚著白玉欄桿,百無聊賴地凝望著雨幕,凝望著,遠處的宮闕樓臺。

  這雨聲喧囂,卻讓天地都為之安靜,在這轟然巨響之下,世間的人和事,都淡漠煙渺,不復想起。

  瞿雲正在和元祈議事,她卻無心去聽,告退而出。

  大約,也就是謠言的事罷!

  她輕輕拂去髮間水滴,想起元祈那抹森冷笑意,不由微笑。

  他生於這詭譎宮闈中,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他,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亦不會,把自己的弱點,示之於人。

  他涼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見底的深淵,以及,身至高處的帝王心術。

  她的微笑加深,彷彿很是歡愉。

  「你在笑什麼?」

  瞿雲從宮中退出,來到她身邊,好奇問道。

  「我在笑……林媛怎麼生了這樣的兒子。」

  她笑靨晶瑩,在雨中看來,朦朧絕美,只那眉宇間一分苦澀,揮之不去。

  「生出這樣出色的兒子,又想要擅權,結果落得個母子相殘——老天給林媛的,真是奇妙……」

  她嘆息著,最終吐出一句——

  「不過,她要真是全壽善終,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話中的怨毒,清晰刻骨。

  瞿雲看著她,伸手替她拂去雨珠,他深深瞭解她的心境,卻不由,仍是心疼。

  她最恨的,是那負心薄倖的元旭,然而,他已經蓋棺入墓,成了所謂的先帝,奉供於宗廟之上,永受祭祀。

  他這一死,這刻骨仇恨,上窮碧落下黃泉,卻又由誰來承受?

  只有林媛!

  在這世上,她總抓住些什麼,比如憎恨,比如復仇,她才能繼續活著,繼續,在這前世寂滅的宮闕之間,從容行走。

  這般寂寞慘痛的人生,值得嗎?

  「你,也恨著今上嗎?」

  不自覺的,瞿雲問道。

  「我不知道……」

  少女的眉間,一片悵惘。

  「看著他,我便想起了元旭,可事實上,他們完全不像……」

  她想起了元祈的笑容,冷冷的,沉穩莊重之下,隱隱含著譏誚,彷彿在靈魂深處,有著無窮的鋒刃尖冰。

  而元旭,他永遠是如沐春風,溫暖和煦,讓每一個人,都心儀景從。

  他們並不相似。

  她輕輕搖頭,將這莫名的念頭甩去,接過侍者遞上的絲絹繪傘,與瞿雲漫步而出。

  宮中的大道,寬闊齊整,此時,卻杳無人煙。

  兩人並肩而行,一邊輕語閒談,可內容卻非關風月,若有人聽了去,難免嚇暈過去。

  「皇帝讓你那些秘密手下去做什麼?」

  晨露輕聲問道,語音在浩大雨聲中,卻清晰可聞。

  瞿雲笑道:「任謠言傳得滿程風雨,也確是對他不利,一些血腥手段,也在所難免。」

  晨露卻不甘休,微笑看他道:「光是霹靂手段,恐怕還是不夠吧?」

  瞿雲苦笑,只得繳械投降:「皇帝還有一句話——」

  「要想隱藏一顆珍珠,只有讓它湮沒於無數珠粒之中。」

  晨露是何等冰雪聰明,微一沉吟,便明瞭了元祈的意思,她暢快大笑,眉宇間的抑鬱,一掃而空。

  「真是……不像那兩人的兒子……」

  她笑著說道。

  二三日,便有風聞奏事的御史上書,道是城中謠言駁雜,恐是有礙聖聽,奏請聖上予以阻止。

  晨露抑不住好奇心,趁著當值的空閒,將奏摺一一讀完,險險笑出聲來。

  她和瞿雲說起時,仍是笑不可抑。

  「那上面簡直是神魔話本,目蓮救母的橋段、邪道做法的傳說、前朝冤魂的作祟,還有韃靼刺客的暗殺,真是繪聲繪色,聽完這些,再去聽什麼皇帝弒母,簡直是黯然失色——謠言混在謠言之間,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瞿雲微笑著,第一次看她微微眯眼,卻不是因為殺意,他心下欣慰,也開起了玩笑:「過幾日,京城還要熱鬧些呢!」

  晨露莞爾笑道:「我等著看,皇帝於暗殺一道,有什麼創新!」

  京城此時真是熱鬧,太后遇險的種種離奇傳言,尚未落下帷幕,京中便又出了怪事——

  好幾位大臣,被暗殺於家中,死狀極為離奇。

  當今聖上聽完奏報,極是惱怒,把京兆尹狠狠斥責了一頓,限期破案。

  可憐的京兆尹跑斷了腿,愁白了頭髮,卻在一日後,又接到奏報——

  太后的親弟弟,當今國丈,靖安公林源於二更時分,被刺客擊傷。

  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讓他目瞪口呆,滿心裡全是絕望——

  真是流年不吉,今番不僅烏紗不保,怕是連身家性命也要搭上了!

  當他聽衙役報來,現場有些蛛絲馬跡時,真是如獲至寶,親自趕到了現場。

  拜望過受了驚嚇的靖安公,京兆尹馬不停蹄的到了事發的臥房之中,他仔細察看過物證,覺得一頭霧水。

  現場聚集了六扇門中的好手,其中不泛昔年的軍中精英,總捕頭神色凝重,湊著他耳邊一陣低語,京兆尹聽完,不禁大驚失色。

  「趕……趕快備轎,我要面奏皇上!」

  他緊急覲見之後,皇帝第二日破了慣例,行了大朝,這是極罕見的行為。

  大臣們都心頭揣測,竊竊私語,等到皇帝駕臨,才歇了下去。

  「諸臣工!」

  元祈開口很是慎重,他掃視著階下大臣,道:「此番,有韃靼高手潛入,諸位怕是要小心自己的安全了!」

  眾臣本是惴惴,聽這突兀一句,心頭震顫,有膽小的,手心已是濕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5:48 PM

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朝堂

  皇帝掃視著眾臣,並不言語,半晌,才繼續說道:「韃靼大可汗生性狡詐,他們十二部族目前正在會盟,生怕天朝前去征伐,便派出『摩訶教』中高手,前來京城狙殺我朝中重臣,已經有多名親貴遇害,諸位都是社稷棟樑,若是被賊子暗算,實不值得!」

  這些韃靼族中秘辛,眾臣在上次使者來時,便略知一二,原本也就當作天方奇譚一般,此時聽來,卻是如刀刃劃過咽喉,沁涼森寒,想到自己身處不測,心下又驚又怒,把個天殺的韃靼可汗,早就罵過千萬遍,有人更是耐不得,振臂高呼,與那賊子勢不兩立,更有人對同僚之死,生出兔死狐悲之意,想起使者至時,自己那般息事寧人的想法,不由羞愧得面紅耳赤。

  元祈瞧著火候夠了,以目示意,侍立御座之後的秦喜輕揚拂塵,早有太監從殿外行來,呈上一隻彩繪漆盤,上面覆有白綾,隱約有血跡洇出,看來很是觸目驚心。

  秦喜上前接過,揭開白綾,向眾人展示——

  一柄奇形蛇劍,通體發出幽藍暗芒,約有三寸大小,正靜靜躺在盤間,那淋漓的鮮血,正是從劍中血槽流出,沾染了半幅白綾。

  「這是從靖安公身上拔出的,他身為國之勳戚,居然遇到如此暗襲,莫非是欺我天朝無人?」

  皇帝閉目,沉聲說道,語氣滿是肅殺與痛心,京兆尹一見,心下咯噔一沉。

  果然,皇帝下一刻便點了他的名——

  「你越發長進了,堂堂京師,天子腳下,竟出了這等大事!」

  京兆尹惶恐無辯,只有頻頻叩首。

  「此物有什麼希罕?」

  他聽得皇帝問話,如蒙大赦,連忙抬頭答道:「據微臣手下捕頭稟報,這是『摩訶教』中最為險毒的『十步一殺』,十步之內,可隨意取人性命,就算僥倖逃過,其上淬的劇毒,也是……」

  他偷眼看看皇帝神色,壯著膽子道:「據說……是藥石無靈,無法挽救!」

  眾臣聽得此言,一片譁然,司禮監以鞭擊空,才止住他們。

  元祈已是勃然大怒:「好!好!先是太后,接著是朝中重臣,再將這污水一鼓腦潑在朕身上……忽律這賊酋,真是好手段,好謀略!」

  他大步流星走下階來,抽出侍者手中「太阿」,一劍出鞘,風雷之聲乍起,竟是將帷幕都生生斬斷。

  「主危臣辱,主辱臣死,你們就看著君父受此奇恥大辱?」

  他厲聲喝道,階下青年臣子,在凜冽目光的掃視之下,不禁熱血沸騰,武將更是起身請戰,誓要掃平北疆,以獻帝闕。

  晨露侍立於隱處,聽著這激昂之聲,心下卻是暗笑,更是微微驚嘆於,皇帝的權術計謀。

  他讓瞿雲轄下的「暗使」出動,如前次一般,摘下有異心的臣子首級,又演了這出「國丈遇刺」的好戲,竟是將禍水北移,將謠言中的弒母罪名,全數嫁禍給了韃靼可汗。

  金鑾寶殿之中,只聽得皇帝的聲音,清晰沉穩:「諸臣工,朕今日破例大朝,不是為了驚嚇你們,而是想讓汝等驚醒——這般和平安逸的日子,不過是一時矯飾,韃靼大軍,亡我中原之心不死,有他們一日,眾卿想過上詩酒風流的寫意生活,終是不能,只是居安思危,才是保全自己,保全朝廷的萬全之道。」

  他侃侃而談,將那些苟且圖安寧,不願重啟戰端的大臣,不動聲色的訓誡了一番,大約這次受了性命威脅,這些人會同仇敵愾一陣子,不再輕言和談。

  他目視京兆尹:「此次事出有因,朕且恕你一次,革去你的官職,留在任上將功贖罪,你要將京師治理得鐵桶一般,不能任由賊人作亂。」

  他皺眉,繼續問道:「國丈目前狀況如何?」

  「仍是昏迷不醒,連太醫也查不出什麼。」

  京兆尹愁眉苦臉地答道,卻見皇帝微一沉吟,霽顏笑道::「靜王前日找了個郎中,太后的鳳體因此大安,既然都是『摩訶教』教中劇毒,他應該也有救治之法!」

  他命秦喜道:「速去靜王府上,請那位大夫趕去靖安公那裡,救人要緊!」

  晨露看著他焦急真摯的神情,再也忍不住笑,肩膀微微顫動,只覺得現下情況,真是妙不可言!

  皇帝回到寢宮,晨露仍是忍俊不禁,元祈凝望著她,只覺風華清越,一笑竟能攝人心神,他正目眩神迷,從人稟道:「皇后娘娘駕到!」

  她來做什麼?!

  皇帝只覺得厭憎不已,他收斂了笑容,淡淡道:「請她進來罷!」

  皇后進了寢宮,晨露一眼望去,只覺得她瘦了不少,神色也很是憔悴,只那薄唇,緊緊抿著,彷彿來者不善。

  「皇上萬安,臣妾有事向您稟報。」

  皇后進來後,也不寒暄,就突兀來了一句。

  元祈吩咐賜座,也不看她,只站在窗前,遙望著遠處鏡湖:「你身體見好了?太醫說你思慮過甚,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后一口回絕:「臣妾沒什麼不妥,只是最近聽到一些傳言,不得不來向皇上問個清楚。」

  她迎著元祈微愕的目光,繼續說道:「聽雲慶宮中的人說,齊妃要歸寧三日,可有此事?」

  「齊妃的父親大壽,他是國之勳舊,朝中元老,朕決定讓他們父女團聚,一享天倫。」

  「皇上這話錯了!」

  皇后冷若冰霜,一口便頂了回來,周圍從人聽她居然敢毫不留情的說皇帝「錯了」,心中都是一陣顫慄。

  「宮中后妃,一言一行,都有法度,若說天倫之樂,又有誰沒有父母?都像她一般回家歸寧,還有什麼宮規可言?更何況……」

  她蹙眉冷笑:「齊妃居然揚言要用『鸞駕鹵薄』,這是什麼道理?!臣妾還是您的中宮,只要有我一日,此事斷然不能!」

  她瘦削的臉上滿是怨毒,咬牙切齒的說完,竟是倔強無比,毫不顧及帝王的顏面。

  元祈並不動怒,只是聲音越發冷然:「你這是跟朕說話的規矩嗎?!」

  「規矩也分大小!」

  皇后又頂了一句——

  「既然皇上連祖宗家法都不顧了,臣妾還用顧及什麼規矩?!」

  元祈咬牙道:「你是連身份體統都不顧了,到朕這裡來拈酸吃醋,還攀咬什麼祖宗家法?!」

  「我不妒忌……一個小小妃妾,有什麼好吃醋?倒是皇上寵妾滅妻,犯了糊塗!」

  皇后完全豁了出去,尖聲喊道,宮中諸人聽著這話,兩股戰戰,幾乎要暈死過去。



第三卷   第五十章  結髮

  「寵妾滅妻?」

  元祈的臉上浮現一道森峻笑容,濃若點漆的眸子閃著怒光,有膽小的御侍,看著他的樣子,已經驚得快暈厥過去。

  「全數給朕退下!!」

  皇帝低喝道,從人們巴不得這一聲,慌忙離開,晨露也要退下,卻被皇帝止住了——

  「你給朕磨墨。」

  他轉過頭,對著皇后道:

  「你倒還記得自己是中宮?!且瞧瞧你這樣子,瘋癲張狂,靖安公平日裡就這麼教養你的?」

  皇帝瞧著她,瘦削憔悴,卻滿是怨毒的面容,冷笑著說道,詞鋒刁毒狠厲,毫不留情。

  「臣妾的父親……哼哼,他老人家『為國盡忠』,受了韃靼刺客的暗襲,正是生死不知呢!」

  皇后笑聲中帶著嘲諷,她扶了扶身上嫣紅氤氳的鑲金絲半臂,在珠玉璀璨間,笑得哀怨沉痛,那雙黑而大的眼,因著笑容,彷彿一池深潭,被驚起波紋,支離破碎。

  晨露在旁看得真切,一時心口彷彿被什麼尖銳之物抓過,疼痛如絞——

  那笑容,何其相似?不正是,自己氣絕之時,在妝鏡之中看見的,最後光景?

  那樣決絕的,痛入骨髓的,杜鵑啼血一般的,無音之傷……

  這一瞬間,她恍惚看到了自己。

  她環住肩,拚力抑制自己的顫抖,卻只聽皇帝聞言,稍稍放緩了語氣道:「靖安公負傷在床,你若是願意回去侍奉左右,朕也必定允你歸寧,若是論到全套的鸞駕鹵薄,又有誰能越過你的位份去?!」

  這本是中肯之言,皇后若是善罷甘休,趁著臺階下場,則是皆大歡喜,可她偏是不領情,卻道:「皇上不是說了嗎,家父是『因公負傷』,那也算是我一門忠烈,沒什麼好擔憂的——臣妾只怕自己,會走了前朝王皇后的老路!!」

  這話一說,氣氛又是一僵,前朝王皇后本是景樂帝的正宮,卻被寵妃中傷,被打入冷宮,賜下鴆酒,據說她死狀慘厲,口中流血,詛咒著皇帝和「那小妖精」,不久,景樂帝就死於韃靼刀下,倒是應驗了她的咒誓。

  元祈見她仍是桀驁不遜,言辭之間,甚至對父親的被刺,很有疑慮,他再也不能容忍,怒喝道:「你竟是這般的無父無君!!」

  皇后凝眸望著他,一時之間,迷離恍惚:「皇上,我並非是在詛咒——你莫非忘記了,新婚燕爾,對我說的話了?」

  她彷彿沉浸在往事之中:「那時我聽說,昭陽宮的舊址,乃是前朝的冷宮,王皇后就是殞命於此……你安慰我說,你絕不會如景樂帝一般,負心薄倖,如今,言猶在耳,你卻做了如此寒心之事,你讓我情何以堪?!」

  她說到此處,聲音激越嘶啞,不能自已。

  「我早已失去了你的心,如今,連唯一的中宮榮耀,這鸞駕鹵薄的尊貴,你也要賞賜給別人!!!這樣的事,我絕不容許!!」

  皇后的眼中,耀眼閃亮,如同兩簇鬼火,幽幽駭人。

  那瑩亮眼眸之中,是身處絕境的瘋狂,絕望,以及,沈鬱心痛。

  元祈望著她,半晌,才開口——

  「你竟是在怪朕薄倖?!」

  他彷彿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皺眉冷笑道:「朕的誓言,是對著那個溫婉喜人,純淨如水的女子許下的,不是你這等蛇蠍毒婦!你捫心自問,這三四年間,你為了防止後宮女子誕下皇子,使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你的手上沾了這些血腥,還有臉說朕負心?!」

  他餘怒不止,指著宮門道:「朕不想見你,趁著朕還有耐心,你快快離去!」

  晨露看著皇后,她已是失魂落魄,茫然聽著皇帝的斥責,臉容都有些扭曲,卻無言辯解,她蹣跚著,走到緊閉的宮門前,晨露一時鬼使神差,上前替她推開了門。

  皇后跨出宮門的剎那,晨露聽她低喃道:「從今以後……」

  「我不再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皇后。」

  她語音低沉,卻一字一聲,清晰入耳,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

  ****

  靖安公的傷勢,雖然兇險,卻很快痊癒了,靜王延請的郎中,一到他府邸之上,就獲得了瞿雲的「親密接見」,他本來也是一介江湖醫士,救治太后的藥,完全是靜王從何姑姑那裡偷挖的紅果,這番一經恫嚇,就很是乖覺的繼續扮作高人,一帖藥下去,靖安公就清醒過來。

  晨露在事畢後,有些疑惑的問起瞿雲:「你我同在師父門下時,你的毒藥醫理總是不通,這番卻是在劍上淬了什麼毒,弄得林源昏迷了好幾天?」

  瞿雲素來在毒醫一道不甚精通,顛三倒四的練習,不知讓山上多少飛禽走獸遭殃,聽得有天才之名的師妹問起,不禁得意洋洋道:「這是我獨門研發的藥,勝在症狀駭人,又安全可靠——林源要真死了,那妖婦必不善罷甘休。」

  「那解藥又是什麼?」

  晨露更是懷疑,緊逼著問道。

  「呵呵……今天真是風和日麗啊!」

  瞿雲有些不自在,顧左右而言他。

  「小雲……」

  他看著眼前少女磨牙冷笑的神情,立即投降道:「好了,說就說,只是有點丟人……」

  「解藥是巴豆二兩,研成粉末,撮成丸子即可。」

  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答案,讓少女再也忍耐不住,暢快大笑起來。

  微風拂過她的髮絲,她清麗剔透的笑容,初綻於這初夏之時,絕美不可方物。

  彷彿,那些陰晦怨憤的往事,都消逝無蹤,從來,也不曾發生過。

  ****

  「韃靼刺客」的暗殺,在六扇門高手的嚴密防衛下,終於逐漸減少,正當人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件絕大的慘案發生了。

  當時宮門已經下鑰,京兆尹氣喘吁吁的入宮,卻被告知,皇帝已經進寢。

  「請把皇上叫醒!」

  他臉色慘白,卻無比堅定道。

  西華門管事,愁眉苦臉道:「皇上身邊秦喜大總管,定會把奴才的狗腿打斷!」

  「打不打斷你的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你再不去稟報,你我二人的小命,絕對不會留到後天!」

  京兆尹斬釘截鐵道,一臉青白,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

  元祈接到稟報起身時,已是子夜時分,他一聽之下,睡意全無,只是用冰冷凜然的眼,凝望著京兆尹。

  「朕……很奇怪,你居然還有臉,活著回來見朕!」

  他低低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5:58 PM

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暗使

  寢殿裡燈火忽現,飄嫋渺然,卻是火燭剛剛點起,尚覺昏暗,簾後,有重重疊疊的裙裾邊角,在不安顫動,由那一股幽寒淡香,有經驗的宮人已然知曉,今夜乃是梅嬪侍寢。

  皇帝卻毫不憐香惜玉,他凝眸看著滿頭大汗的京兆尹,瞳仁深處如有萬丈深淵,冥黑幽深,不可見底。

  「想不到一員大將,沒有戰死沙場,竟是折損於刺客手中!」

  元祈拿起「太阿」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京兆尹驚得一顫。

  「放心,朕不要你的命——即便把你殺了,柳膺也不能復活!」

  皇帝微微嘲諷,在一瞬的沈默後,他將劍交於秦喜——

  「封劍!」

  秦喜手腳俐落,以黃綾赤帶包裹劍身,元祈看也不看他,站起身來,踱到窗前,閉目不已。

  京營將軍柳膺,乃是少壯軍人之中,最為知兵善謀的一位,皇帝讓他執掌重兵,衛護天子,實在是信重已極,這樣一位得意臂膀,昔年鏖戰沙場,以奇兵擊退韃靼,卻是何等的風光,今日,竟是死於刺客之手!

  京兆尹斟酌著說道:「韃靼刺客今犯行此大險,擊殺柳將軍於京中,絕不能任由他們逃出——微臣已經通知九門提督,他已經在派兵警戒,趁著此時黑夜,臣斗膽請皇上諭旨,等天一亮,就封鎖城門,大搜城中——韃靼刺客與我中原之人,相貌殊多不同,若是仔細搜索,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他說的本是老成中肯之言,卻見皇帝並不回答,臉色反而更加陰沈,不由更是驚異。

  元祈想說什麼在,終究還是沈默了,他望著面露疑惑的臣子,聽著他一口一個「韃靼刺客」,滿腔都是憤怒,卻又無法言說。

  元祉!!

  皇帝咬牙冷笑,想起靜王那無辜,瀟灑的笑容,恨不能一劍刺去,結果了這心頭大患。

  他終究城府深重,片刻之後,便強自冷靜下來。

  「將朕的太阿劍封了,於柳將軍靈前,祭奠三日,天明之後,你不能大肆搜捕,而要秘密追查……」

  元祈看了眼垂手肅立的京兆尹,繼續道:「韃靼可汗素來狡詐,他的手下也必定喜歡故佈疑陣,他們面臨著全城搜捕,定會躲入官兵的死角——因此,城中權貴的宅邸別館,你要特別注意!」

  京兆尹一聽之下,頭皮發麻,想到要得罪那麼些高官同僚,他心下一沉,然而事到臨頭,顯然是皇帝的雷霆之怒更為可怕,只得唯唯稱是。

  元祈看著他,無聲嘆息,他何嘗不知道,以靜王的狡詐如狐,根本不會留下太多破綻,這般佈置,卻也只是亡羊補牢,拾遺補缺罷了。

  他低聲說了幾句,便讓京兆尹退下,後者未及喘息,急急出宮佈置。

  元祈站在窗邊,尤是餘怒未消,他前次運籌帷幄,將漫天謠言扼殺於萌芽之總,更是藉著韃靼刺客的名義,剷除了好些貳臣奸邪,沒想到,靜王的反擊,這麼快便來了,且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身!

  此時,簾後傳來壓抑的低喘,彷彿呼吸有些滯礙,元祈楞了一下,才想起美人尚在床塌之上,他有些詫異的問道:「你怎麼了?」

  梅貴嬪的聲音有些微弱:「臣妾有些胸悶,大約是聽了這等血腥之事,有些驚著了……」

  元祈命人扶她起來,在從人的簇擁之下,梅貴嬪來到了前堂,只見她臉色蒼白,幾乎血色全無,一副病弱無力的樣子。

  元祈讓她先行在西邊暖閣中歇息,又派了人去請太醫至乾清宮急診,自己仍在殿內踱步。

  寂靜的殿中,只有他焦躁的腳步聲,最後猛的停在門前,再無動靜。

  更聲,在沈默的夜色中,顯得驚心動魄,這深宮之夜,宛如被墨染就一般,越發濃黑深暗。已是三更天了。

  宮外侍人前來稟報:「尚儀大人來了!」

  由宮外緩緩而入的少女,面容如冰雪寒玉一般,眸光流轉間,清冽惑人。

  「皇上,這邊人聲喧譁,卻是出了什麼大事?」

  她輕輕問道。

  元祈嘆了口氣:「朕這番,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將這事說了,卻見眼前少女,竟是露出微笑來——

  「靜王這招,也算是精妙,不過,皇上也可以如法炮製,讓他有苦說不出。」

  晨露款款笑道,低低說了幾句,元祈眼中放出異彩,微微動容道:「此計大善!」

  他仔細想想,又有些遲疑:「這些讓瞿卿去做便可,朕在暗中也有些人手,一向受他統帶,你若是親自參與,總不免兇險。」

  「皇上莫不是忘了,我也是江湖草莽出身,這些兇險,原也是家常便飯。」

  元祈凝望著她,看入那清冽冰寒的眼中,一句「朕總是擔心你」到了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他壓下心中惆悵,笑著說道:「朕這番作繭自縛,卻真是害你受累了。」

  「皇上莫要如此作想……」

  晨露凝望著他,在夜色中,她不似平日裡的凜然,眼中浮現幾分擔憂,卻是讓元祈心中大暢——

  「這並非是您的失策,而是靜王太過囂張,在天子腳下,他卻如此肆無忌憚,實在有些蹊蹺……」

  少女的聲音,幽幽傳來——

  「微臣思量著,莫非,他是有什麼倚靠,才敢如此作為,絲毫不顧及您的雷霆之怒。」

  晨露在「有什麼倚靠」這一句上,微微加重,她低下頭,掩下唇邊的冷笑。

  猜忌的種子,早已經發芽成長,現在,只差讓它開花,就能結出果實來……

  元祈思索著她的話,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眸中波光一閃,如同閃電一般,驚心動魄——

  「難道是……母后……?」

  他有些不敢置信,搖頭道:「母后疼愛元祉,又念他救命之恩,想要賜予他更好的封地,這些朕都知道……但要說有進一步的想頭……」

  他悚然而驚,自己也被這「進一步的想頭」嚇了一跳。

  「皇上別忘了……古時的書上,也有鄭莊公的母親,偏愛小兒子……」

  少女的聲音,如冷玉一般,清脆入耳。

  元祈聽她比起「鄭伯克段於鄢」這一史實,心中更是咯噔一聲。他看著窗外黑沉沉的無邊夜色,心中滿是驚疑——

  「難道真是母后?!」

  他一時心緒煩亂,這時殿外有人稟報——

  「太醫已經看診完畢……」

  元祈正是煩躁欲狂,聞言怒道:「看診完了就讓梅貴嬪回去休息,卻來稟朕做什麼?!」

  殿外侍人更是驚慌:「可……可太醫說……」

  「說什麼?!」

  「梅娘娘……她,有喜了!!」

  這短短一句,如驚天霹靂一般,響徹於寢殿之中。

  ****

  第二日早朝時分,百官正魚貫而入正陽門,卻被當值的侍衛統領阻止道:「今日早朝取消,萬歲一早便吩咐下來,各位大人還是請回吧!」

  「今日是大朝,這般悄沒聲息便取消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眾人紛紛議論著,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神秘的向同僚賣弄道:「各位回到家中,最好閉門謝客,今日實在不吉。」

  「你問為什麼?」

  這人笑道:「回家的路上,看看各處街口就知道了!」

  這一日,京城的百姓和官宦都沉浸在驚恐與好奇之中,神出鬼沒的韃靼刺客,將京中大將暗殺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在人群中擴散。

  到了夜間,各處街市一片蕭條,即便是庶民,也怕這刺客發起狂興,看見了天朝人就大開殺戒,再不敢在外盤亙。

  禮部侍郎賀飛的宅子在圓盤街的深處,這裡不是什麼貴宦居住之地,這一間府邸,小小的,隱沒在街角,裡面卻是花香馥鬱。此間正是「紅杏枝頭春意鬧」,雖然已經初夏,也毫無凋謝,只是被風吹了,便飛紅片片。

  一群黑衣人正靜靜等在牆跟,毫無聲息。

  瞿雲與晨露亦是一身黑衣,進了街角,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他們憑著眼中神光,一眼便看見了「暗使」們的身影。

  他們是隸屬瞿雲統帶的,卻不屬於侍衛編制,只是沒有任何身份,卻在暗處替皇帝奔走的影子。

  前朝有廠衛酷烈,本朝太祖曾下旨,永不組建「緹騎廠衛」這一類,暗中,卻也是換湯不換藥。

  「清敏那邊傳來消息,『辰樓』的眼線,已經確定人在這裡!」

  晨露低低說道,瞿雲聞言,精神一振。



第三卷   第五十二章  風起

  「饒是靜王他做的天衣無縫,也難逃過辰樓之中,『干將』與『莫邪』的無邊羅網!」

  瞿雲微笑道,言語之間,想起自己多年經營,不禁頗為自豪。

  辰樓之中,「干將」負責所有明面事務,上次的四方首領,就是他們的管事;而莫邪,卻是直屬清敏的暗殺小隊,他們雖然人數不多,這些年來也未曾有過大的任務,本身實力,卻是不容小覷。

  可惜……比起眼前這些「暗使」,卻仍是欠缺些經驗……

  瞿雲心中微微遺憾,同樣是自己調教出來的,皇帝手下的暗使,歷年以來.多次執行任務,論起經驗和老辣,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此時月上樹梢,明亮皎潔,微微驅散了這街角黑暗,兩人走到黑衣人身前,瞿雲一個眼色,黑衣人紛紛拔出兵刃,輕輕躍過牆頭,夜已經深了,賀家都已入睡,四下一片寂靜,只有一個小院子裡,還散發出微微燈光。

  就是這裡了!

  瞿雲壓低聲音,對著眾人道:「清理乾淨!」

  黑衣人衝了進去,下一刻,寧靜便被打破,只聽得殺聲震天,慌亂中,刀劍入肉的慘叫聲,混雜著兵刃交加的清脆聲響,將這平靜小院,變成了修羅殺場。

  瞿雲在外細細觀察,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眉頭微皺,眼中逐漸浮出殺氣,他示意身邊親信:「速戰速決!」

  一道火摺從窗口丟了進去,也不知上面淋了什麼,一觸及實物,就熊熊燃燒開來。

  裡面的慘嚎更盛,只見冷芒一閃,一道鋸齒形的短刃飛出,一連鉸過幾名暗使的咽喉,才回到主人腕間。

  晨露眼尖,一眼便看出,這是上次在街邊見過的詭異兵器,那短刃在腕間吞吐,光芒一閃,便要奪去一人的性命。

  她冷冷一笑,右手輕輕一撫,長劍嗆然出鞘而飛,如閃電一般,直直射向那人面門。

  這一著快無可快,那人大驚失色,卻無法閃避,卻聽得身後一陣嗡嗡聲,一個圓形器物飛旋而過,將飛來之劍堪堪撞開,卻也是損了一個邊角。

  晨露微微動容,她自從服食了元祈的丹丸之後,內力很是充盈,這一著雖是隨意,普天之下,能擋得下的,還真是不多。

  她仔細看去,只見那圓形器物大如頭盔,內有飛刃旋動,於嗡嗡之中,飛於人頭之上,開合翦除幾下,竟是齊齊將頭顱切下,又飛回主人手中。

  這兩件器物的主人,都是今晚的目標,從服飾舉止看來,頗有大將之風,看樣子是這群人中的頭目。

  她瞧著這兩件奇形器物,腦海中一陣熟悉,卻也一時無暇去想,掠身接過自己的長劍,劍芒暴漲之下,只聽得一聲脆響,那圓形器物,竟被她切成兩半,委靡在地。

  那兩人大驚之下,身影加快,靠著手中的鋸齒短刃,從另一邊殺開一條血路——他們見對手高強,蓄意在人群裡穿插,企圖讓人投鼠忌器,不再進行追殺。

  晨露微笑著,並不追趕,她眼中冰雪之色更為凜冽。

  她靜靜站在牆頭,無視身邊的廝殺聲,在火光映射之下,遙望著那兩人逃遁的身影——

  「給我弓箭!」

  她接過暗使遞來的弓,卻看也不看那箭筒,只抽了兩支,同時置於弦上——

  兩支箭,在下一瞬間發出疾風的嗚咽,直直飛去,卻逐漸偏離,神準無比的,分別射中兩人的後背,爆裂開來。

  晨露也不去看,逕自收起弓,正欲讓瞿雲留幾個活口,或許有什麼線索,可以指證靜王,卻聽得街口一陣人馬奔馳嘶鳴,好像有百多人的隊伍,正朝著這邊而來。

  「是哪位高人射的箭?!」

  隊伍中,遙遙傳來問話,聲音洪亮,聽著已有些蒼老,卻自有一種千軍奪帥的凜然威風。

  晨露微微一愕——

  是誰?

  ****

  相比街角的喧鬧和慘烈,暢春宮中卻是一片歡欣,各個奴婢都是喜氣洋洋。

  此時已是深夜,梅貴嬪寢殿卻是燈火通明,她還沒有入睡,正在和貼身親信岳姑姑低聲談話。

  梅貴嬪身著一件幽紫色寒絹寬袍,手中一柄五福登喜金簪,正輕輕挑著燈芯,在她的撥弄下,燈燭之光顫動,將人的身影投在牆上,不時晃動,如同鬼魅一般。

  她看了看桌上琳瑯滿目的珍寶賞賜,滿盤滿架的貓耳眼,碧玉簪環珮飾,並名貴綾羅綢緞,連同一旁的玉架屏風,真是無所不有——

  這些賞賜,又有什麼意思?

  她冷笑著,看著太后送來的百子屏風,心中滿是惡毒的諷刺,又想起皇后那日的瘋癲之態,不由頭皮發麻。

  「如今……我們的日子,可又要擔驚受怕了……」

  她低低說道。

  岳姑姑垂淚道:「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看著宮裡的氣象,卻是如此兇險!」

  「姑姑,這番真是生受你了!」

  梅貴嬪略帶歉意的說道。

  「娘娘真是折殺老奴了……老奴無能,卻想不出什麼辦法來度過這難關!」

  梅貴嬪狠狠的戳著燈芯,冷笑道:「這後宮裡,都是那兩個女人的天下,最有勢力的二妃,也巴不得本宮倒楣……你們且等著……」

  她面容微微扭曲,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

  「明日一早,我們去皇后那裡!」

  ***

  第二日一早,正是小朝之時,皇帝卻是早早喚人通知,讓各部司官,勳貴公卿,都齊齊上朝,一時之間,卻是熱鬧的比大朝之日更甚。

  百官們仍沉浸在韃靼刺客的恐怖氣氛之中,上朝路上,不免嚴陣以待,遣了好幾個護衛,仍是戰戰兢兢,生怕小巷裡竄出個大漢,把自己的大好首級取去。

  他們來到西華門外,卻見戒備森嚴,陣仗森然,不由心中又是揣測——

  這次,又出了什麼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6:14 PM

第三卷   第五十三章  詭道

  眾臣在階下竊竊私語,直到元祈登上御座,才歸於寂靜。

  「諸位也許都在猜測,昨夜發生了什麼事,逼得朕匆匆把你們喚來。」

  元祈掃視著所有人,面沉似水,看不不出什麼表情,幾個親信大臣知道他的秉性,心中暗暗叫苦。

  「我朝自先帝開創基業以來,眾臣工上下一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者有之,勤敏有為,撫愛一方的更是處處可見……」

  他一開口,居然是褒獎。

  「可是,卻也有一等梟鏡禽獸,居然喪心病狂,為敵張目!」

  皇帝話鋒一轉,變得格外犀利,他微一示意:「將他帶上來!」

  兩位御前侍衛聽命,從殿外拖著一人入內,有眼尖的,已經看出,正是昔日同僚,為人低調謙恭的禮部侍郎,賀飛。

  他滿身都是血污和煙薰火燎的痕跡,看著實在狼狽,受了半夜驚嚇,他正是驚魂未定,臉色蒼白發青。

  「這位就是朕的好臣子,天朝的好子民,賀飛大人,昨晚的韃靼刺客,就是在他府上剿滅抓捕的。」

  元祈以輕諷的口氣說完,殿中已是大譁,有些臣子這幾日滿耳聽著「韃靼刺客」四字,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平時更是寢食不安,如今聽完這話,怒火中燒,恨不能上去掌摑腳踢幾下。

  賀飛抬頭,卻並不懼怕,只是喃喃道:「白日不照吾精誠,奈何……」

  元祈冷笑:「老天有眼,怎會眷顧你這等亂臣賊子?」

  「我不是亂臣賊子!!」

  賀飛高聲叫道,聲音極為淒厲——

  「我輔佐的才是真命天子!!」

  他素來遵從孔孟之道,聽著這亂臣賊子的誅心之語,忍不得這侮辱,才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

  話才出口,他已經覺得不對,臉色更加蒼白。

  皇帝卻好像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逕自冷笑道:「韃靼人是你的真命天子?你難道沒聽過聖人之語:狄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君?你也算是聖人門徒?!」

  底下的群臣不是傻子,各個都是久浸官場的人精,一聽賀飛這話,就有著莫大的蹊蹺,只是皇帝往「狄夷」方向想了,他們也不敢做聲,心中卻是驚疑不定。

  賀飛眼睛卻是直直看著地,一言不發。

  元祈詞鋒越發銳利狠毒:「你對君不忠,對友也是無信——靜王素來愛重你的才華,去年秋日親身去你家中求『秋菊賦』,把你引為莫逆,你是怎麼報答他的?!」

  他轉頭看向下階下眾臣:「也讓你們見識見識這禽獸的手段——他家中暗藏刺客,幾日來連連襲擊朝中重臣,下一步的目標,卻是向來與他知己的靜王!!」

  這一聲如同晴天霹靂,連賀飛都被驚得目瞪口呆,他猛的抬頭,突然感覺到,自己已陷入一個極大的陷阱之中。

  元祈只是冷笑,不再開口。他身邊的秦喜示意從人端起盤中被煙熏得黃褐的地形圖,出示給眾臣觀看。

  只見上面,雖然圖形模糊,仍能隱隱辨出,是靜王府的地形圖,亭臺樓閣,房屋區間,都畫的清清楚楚。靜王的寢居之上,還畫了個鮮紅淋漓的叉,顯然是清除之意。

  他們爭相上前觀看,一時熙熙攘攘,熱鬧不已。

  晨露站在殿外,和瞿雲一起觀賞這浩大場面,唇邊掠過一縷微笑。

  「這些人中,也有心思深沉之輩,也未嘗不會對眼前一幕有所懷疑,但,卻不會有人敢於說出。」

  只聽得大殿之中,皇帝繼續說道:「刺客已經伏誅,可也有留下活口,他們得知朕要將幽州冊封給靜王,便生出了這般不軌之心。」

  群臣又是一陣低聲喧譁,前幾日,有十數位親貴聯名上書,懇請今上將九州之中的重鎮,封給靜王作為封地,理由很是冠冕堂皇,道是靜王恭謹忠誠,實為國之柱石。皇帝當時留中不發,到頭來竟還是採納了他們的意見?

  元祈繼續道:「幽州若是有親王前去坐鎮,對韃靼的擴張,大為不利,所以他們就聯合了賀飛這敗類,想要致吾弟於死命!!」

  他語氣微微顫抖,顯然是悲憤已極,眾臣知道他與靜王素來交好,也不禁黯然。

  晨露看著他精彩的表演,不禁微笑道:「元祈這一招真是天外妙著——」

  她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那賀飛乃是靜王暗中的心腹,所以靜王私蓄的刺客,才會在他府中。

  這些人殺了京營將軍柳膺,已經觸犯了皇帝的逆鱗,於是讓暗使將他們全數清除,給靜王一下重擊,卻又將此事再次栽到韃靼人頭上,最後更是畫龍點睛,將此事和前日裡沸沸揚揚的「賞賜封地」聯繫,讓靜王有苦說不出

  此時大殿之中,已是群情激憤,天朝建立以來,雖然也有戰敗,可是在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竟任由韃靼刺客橫行,甚至還有朝廷命官參與其中,這實在是天朝之恥。

  「看看你們奏的好建議,險些讓朕的愛弟命喪刺客之手?!」

  元祈掃視著十數個前幾日聯名鬧騰封地的親貴,任由他們兩股戰戰,汗流浹背。

  這些人,要麼是靜王夾袋裡的人物,本來便是一氣,要麼是趨炎附勢,看著太后親重靜王,於是想預先示恩,在這位當朝親王身上,謀得陞官加爵的資本。這一下,拍馬正中蹄子,卻是暗中叫苦不迭。

  「錢熙,你這幾日最為積極,串連著親貴子弟,上書給朕,要讓靜王多多歷練——是想讓他歷練到鬼門關不成?」

  皇帝點了二駙馬的名,怒氣仍是不消:「你自己部裡的事放著不管,卻是胡亂言說國事,這幾日給我回家閉門思過——下去!!」

  他眼睛掃過大駙馬孫銘,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嘉許,又繼續道:「這件事也給了朕好大教訓——傳旨!」

  他唇邊露出一絲近乎頑皮的冷笑:「幽州仍然賜給靜王作為封地,只是此地位置險要,乃是中原的門戶所在,所謂懷璧其罪,朕不能讓弟弟置身兇險,所以由國家派出長史代管,靜王只需在京中遙領便是!?」

  晨露聽了一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幾乎要大笑出來——

  這世上,怎會有這般狡猾,又如此流暢的人?!

  她站在殿外,遙遙望著英挺瀟灑的皇帝,笑容慢慢收斂,在日光下,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半夜時分,那突然而至的隊伍,以及,領頭之人——

  昨夜,眾人燒殺將盡,正要撤離,卻聽得街道另一頭,有整齊的腳步聲,大約一百餘人。

  瞿雲臉色微變:「難道是九門提督的手下?」

  晨露當時就搖頭:「這般整齊一致的腳步聲,仔細聽去,竟帶著軍中的肅殺之氣,斷然不是城中駐軍。

  那隊伍來到牆邊,領頭之人揚聲喊道:「是哪位高人射了這一箭?」

  晨露聽著,異常熟悉,瞿雲掠至牆頭,細細看去,心中一驚——

  「是上柱國大將軍,已經榮休在家的王沛之。」

  晨露的腦中,閃過一個嬉皮笑臉的少年

  那時,他與元祈,情同手足,她如約下山,加入義軍之中,他先還不屑道:「女人這麼嬌弱,在家繡花多好!」

  直到她九戰九勝,奠定了軍中威名,大會天下英雄於潼關,他才心悅誠服道:「嫂子你真是厲害,大哥真有眼光!」

  「誰是你嫂子……再胡說八道,小心嘴巴被縫!」

  那時候的她,仍不脫少女的嬌縱,羞惱之下,撂下了狠話。

  在這幽深夜裡,她站在牆的另一邊,未見其人,卻想起很久以前的笑語——

  嫂子,你真是厲害……



第四卷   第五十四章  獻子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朝廷命官家中燒殺屠戮?」

  王沛之又問道,瞿雲覺得不是事,知道再不能躲避不出,只得朗朗一笑,登上牆頭——

  「大將軍,多時不見,您的虎威不減啊!」

  只聽王沛之輕輕咦了一聲,奇道:「竟會是你!」

  他細細打量著瞿雲,問道:「大統領你不戍衛宮中,卻是在此做甚?」

      「末將乃是奉了聖上的旨意,前來剿滅不法兇徒,驚擾了大將軍,卻是末將失職。」

  王沛之哈哈大笑:「怪不得火光衝天,殺聲四起,想來,必定和這幾日喧囂塵上的刺客有關吧?——只是,」他沉吟著:「這裡是官員宅邸,你們侍衛的職司,並不及於此處吧!」

  他語氣不重,但說話間,叱吒沙場的威勢,卻讓人不敢辯駁。

  晨露心明如鏡,也感同身受,這些昔年軍中的廝殺將領,對緹騎廠衛這些詭譎勢力,向來沒有任何好感,以王沛之的經驗,又怎會看不出,這是宮中的黑暗力量?

  他這話佔了全理,瞿雲一時無話可說,晨露眼看一夜將過,一旦拖過了早朝,皇帝就會陷入被動,她微一思索,也飛身掠上牆頭。

  王沛之只覺得眼前一凜,在衝天火光的映照下,一位素裳少女居高下望,正和他四目相對——

  彷彿是不能承受那眼中的冰雪之色,他微微別轉頭,心中暗自驚詫:「姑娘是……?」

  少女凝眸一笑,彷彿萬古寒冰都燦然裂溶——

  「妾身忝為聖上御侍,區區名號,不足掛齒!」

  王沛之有些驚異,他在家修身養性,遠離廟堂,竟是不知道皇帝身邊出了這等人物!

  「瞿統領奉了詔令,來捉拿這行兇京中的刺客,其間更有朝廷命官涉案,為免物議,所以秘密進行,還請大將軍諒解一二!」

  她聲音清脆,話也是說的滴水不漏,合乎情理。只是王沛之似乎有些心神不寧,也無心去深究這職權問題,他逕自問道:「這兩支箭,是你射出的?」

  他接過從人遞上的染血羽箭——這是剛剛從逃遁的兩人身上拔出的,袍袖一拂,就直直射向少女。

  晨露從袖中伸出手,在火光之下,那花瓣一般的柔荑,瑩潤如玉,卻輕輕拈起閃著寒光的箭頭,毫不為難。

  她微笑著,端詳著已過不惑的王沛之,但見當年調皮精靈的少年,已然兩鬢染霜,面目剛毅。

  這歲月風塵,到底將多少人事改變?

  她暗自嗟訝,面上卻毫無異樣——

  「妾身本領粗陋,卻是讓您見笑了!」

  王沛之雙手不易察覺的微顫,幾乎全身血液都要逆流,但他終於忍了下來,含笑道:「哪裡,這兩箭,真是不凡……」

  雙方寒暄了幾句,王沛之破天荒的,率領這一百多家中兵丁,給了瞿雲許多協助。

  天邊隱隱有了魚肚白,晨露和瞿雲率領一干人等起程回宮,仍能感受到身後那炯炯的目光——

  「小雲,難道我射的箭,有什麼特別?」

  瞿雲聞言,鄭重的看著她,晨露更覺蹊蹺,半晌,他才面無表情道——

  「是有特別……」

  「是什麼?」

  晨露更感好奇。

  「特別之處在於……能一箭殺掉兩人!」

  瞿雲的笑話,還是同平時一般,十分無趣,晨露卻在冥冥中,感覺到一種異樣——

  她沒有深究,於是,和那個埋葬於深淵的秘密,再次擦肩而過。

  一行人朝著宮中進發時,第一縷晨曦已經露出,今天是個晴朗明媚的日子……

  ……

  「小宸!」

  瞿雲的低喊打斷了她的回憶,她凝神看去,只見早朝已畢,皇帝已經起身,朝著殿外走來。

  「朕瞧著你在發呆!」

  年輕的皇帝走到她身前,凝眸望著她,言語之間,滿是真摯的關切,和親密憐愛。

  「微臣只是覺得……今日,定是個晴天!」

  在前廷大朝之時,幽幽後宮裡,也有兩位身份高貴的女子,在閒適地品茗,輕談。

  她們起的都很早,兩人端著茶盞,互相寒暄閒談著,卻並不涉及正題。

  梅貴嬪瞧著窗外天色,曼聲問道:「娘娘仍是睡眠不佳嗎?」

  「花香熏得我頭疼!」

  皇后淡淡道。

  梅貴嬪不顧她的冷淡,笑道:「臣妾卻能解娘娘這頭疼的症狀呢!」

  皇后微微疑惑,卻已看出梅貴嬪的示意,她摒退了從人,有些厭煩道:「你可以說了!」

  梅貴嬪站起身,娉婷婉約,她將手撫在自己腹上,悠然笑道:「臣妾已經懷上了皇上的龍裔!」

  皇后猛的睜眼,滿是掩飾不住的怨毒和恨意,聲音也略見嘶啞:「你是來向本宮示威的?」

  梅貴嬪有些瑟縮,但很快鎮定下來:「臣妾豈是那等樣人!」

  她恭順跪下,眼中滿是清澈:「臣妾是想,如果娘娘不嫌棄,這孩兒不管是男是女,都拜在您的膝下!」

  這突兀一句,讓皇后猛然一顫,彷彿從沒見過她,細細打量著。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皇后有點不敢相信,天朝歷史上,不乏有庶出之子,算在中宮膝下,但他們的生母,大都出身卑賤,不受寵愛。

  梅貴嬪蒙受皇帝的深深眷愛,又離妃位僅有一步,誕下皇裔,便算是對社稷有功,可以再上一階,晉位為妃,她正是風頭盛時,卻又如何甘心把腹中骨肉獻於皇后?

  「臣妾豈敢有妄言?還求娘娘成全……」

  梅貴嬪長跪不起,皇后心中料定,她必是怕後宮傾軋,蒙受不測,才佯裝恭順,帶著孩子投靠自己,她想到此處,不由冷笑道:「你想必是有求於本宮?本宮只怕自己力薄,不能如你所願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6:24 PM

第四卷   第五十五章  密議

  梅貴嬪直挺挺的跪著,臉上卻絲毫沒有怯懦之色:「娘娘心中,必然是以為我巧言令色,是為了保全這孩子,才如此委屈求全……」

  「哼……」

  皇后冷笑,再不說話,她以為梅貴嬪必然要知難而退,誰知,對方竟是嫣然一笑——

  「娘娘,您可知道,皇上他,並不想讓您受孕呢!」

  皇后一聽這話,悚然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梅貴嬪笑得婉約:「這地上太涼,若是傷了我腹中的龍裔,卻是不好呢!」

  皇后深深皺眉,實在看不慣她故弄玄虛,冷聲道:「起來吧!」

  梅貴嬪盈盈站起,輕聲笑道:「看您的神情,便知此話不假,若是如此,您真要為自己好好打算啊!」

  皇后聞言,怒道:「本宮的事,自己會料理,無須他人過問!」

  「如今有太后在,您當然能料理,說句不恭敬的,若是她有個萬一,您難道想如漢時廢后一般,退守長門冷宮嗎?」

  此話一出,皇后的臉色驀然蒼白,她欲要狂怒,卻又露出欲哭的淒然神情。

  梅貴嬪見火候到了,趨前道:「太后是林家的支柱,將來,您會如她一樣,成為天朝真正的女主人,您所需要的,只是——」

  她輕輕撫摸著小腹:「只是這一個皇子,他將成為未來的天子!」

  皇后正要反駁,卻被她眼中的鄭重光芒刺中,她細細想了一會,道:「你未免一廂情願了,本宮若是需要,多的是嬪妃可以選擇——」

  「只是她們都沒能生子,娘娘,您只有我可以選擇……」

  「當然,您可以選擇一兩個可靠忠心的,讓她們懷上龍裔,比如說,前頭的雲蘿雲貴人,可是,您連她,也不甚信任——在這個後宮裡,忠心這種東西,實在是飄渺無稽。」

  皇后被她說中了心事,不再譏諷,只聽梅貴嬪繼續道:「雲蘿實在是八面玲瓏,皇上的寵愛,也並不很盛,您雖然想用她,卻是心存疑慮,也沒逢上時機,才蹉跎到了如今。」

  皇后聽到此處,冷笑道:「本宮若是對她有疑慮,難道會對你放心?」

  「您確實應該對我放心!」

  梅貴嬪款款道:「我所要的,不過是天子之母的無上榮光,而您想要的,是母儀天下的玉座權柄,我們可以如前朝一般,兩后並尊!」

  這近乎狂妄的話,卻讓皇后眼中放出光芒。

  前朝,曾有兩位太后並肩臨朝,一為皇帝生母,一為先帝中宮,她們齊心協力,創出了一時盛世,被後世稱譽。

  在這口蜜腹劍的宮中,皇后早已學會,不把任何人的承諾當真,可是梅貴嬪的諾言,因為狂妄,才更顯真實——

  她不過出生小戶殷實之家,若真是兩后並尊,便是把玉座珠簾分去一半,那至高權柄,卻也仍歸於林家!

  皇后想像著,太后薨後,自己成為林家的實權者,那份不受拘束的威權,不禁怦然心動。

  她望著窗外,初升的朝日,不由心中唏噓——

  天可憐見!她要求的,不過是如普通女人一樣,有夫君眷愛,有兒女繞膝,可是,在這瓊樓玉宇的深宮之中,這也不過是,最最可笑的夢幻!

  她想起那日,她滿心怨憤,離開乾清宮之時,發下的誓言——

  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皇后!

  那日的心死絕望,仍縈繞不去,皇后露出一抹冷戾的微笑:若是無愛,那只有執掌權柄,才能告慰於己!

  她優雅起身,對著梅貴嬪問道:「你讓本宮,如何相信你呢?」

  梅貴嬪早有預料,沉穩答道:「這孩子一出生,我就奏請皇上,道是我八字與他有衝剋,把他寄予您撫養,若我有叛離的舉動,您儘管把這孩子千刀萬剮便是!」

  「要是個帝姬呢?」

  「我預感,這胎是個男兒——」

  梅貴嬪眼中放出狂熱的光芒:「若是個帝姬,我自己養著便是,也不勞煩您費心了!」

  兩人又閒談了幾句,梅貴嬪才嫋娜離去,望著她的身影,皇后意甚躊躇,思量半天,仍是決斷不下,於是吩咐道:「擺駕慈寧宮!」

  她乘著輦輿,不多時便來到慈寧宮,穿過庭院,來到廊下,卻只有幾個面生的侍女,原先一班人等,都被皇帝以侍奉不力的罪名,貶謫到了宮外。

  經過「毒藥事件」,葉姑姑仍是身體虛弱,而皇后身邊的鄂姑姑,也不宜再待在御苑之中,只得回到靖安公那裡,好在靖安公也中了「韃靼刺客」的毒,雖然經過郎中救治,卻也需要懂得醫理的人照料。

  她走到廊下,幾個侍女見是皇后親至,正要入內稟報,卻被皇后制止了。

  皇后此時很有些杯弓蛇影的樣子,見殿門緊閉,心中又啟疑竇,她笑著對侍女說道:「太后好似有什麼事,我也不急進去,想去殿後小院裡看看今年的桃花。」

  她逕自來到殿後,見無人經過,才繞到殿後的窗櫺之下,以指甲上的鑲套,劃破窗上紗絹,弄出一個小洞,來一窺究竟——

  殿內仍是昏暗一片,一個熟悉的身影,倚坐在塌上,正摩挲著掌中翡翠雙球,皇后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太后無疑。

  太后一邊調理活血,一邊在和對面一人低談。皇后耐不住好奇,又將洞開得大了些,才勉強聽見——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只是皇兄的所做所為,也太讓人寒心了!」

  那人輕輕嘆道,皇后在小洞的微光中,依稀看到,他腰間珠玉,閃爍的五彩幽光。



第四卷   第五十六章  嫁禍

  在幽暗殿中,他所佩珠玉,發出瑩潤光芒,這樣一位濁世佳公子,即使是在嘆息,仍是俊美如同畫中人一般。

  皇后平日裡,一直視他為謙謙君子,此刻撞見這一幕,心中悚然一驚。

  她屏息凝神,靜靜的,由這指甲大小的洞中,繼續窺視著。

  太后將手中翠玉雙球置於檀木盒中,聽罷此言,也不回答,只是端起幾上的玫瑰冰露,慢慢啜飲。

  半晌,她才開口道:「皇帝這麼做,也是為你好——真要是把燕州賜封於你,怕是你性命有礙!」

  靜王苦笑道:「母后,您不用寬慰我了——皇兄他這般處理,天下都人道他擔憂手足,卻不知我是有口難言……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妄想什麼燕州!」

  太后聞言,將琉璃茶盞重重置於案間,眉宇間生出冷怒:「讓你去燕州,是我的主張,哪個小人敢生出口舌!」

  皇后聞言一驚,她在後宮之中,也頗是聽了一些朝中傳聞,有說靜王勇擔重任,險些被韃靼刺客暗算的,也有說幾個皇親聯名上書,為靜王討這賞賜,才惹來這無妄之災,如今聽來,這竟是太后的授意!

  只聽太后舒緩了口氣,道:「我本想你坐鎮燕州,既可以在朝廷和襄王之間協調處事,又可提點你襄王一二——他也是你的舅舅,素來高傲森峻,除了你和皇帝,這世上又有誰能抑制他?」

  太后說的誠摯懇切,皇后卻是一聽便知,她既怕皇帝對襄王不利,在某個節骨眼上,讓他「沙場捐軀」,又怕襄王生出謀逆之心,將朝廷視若無物。

  皇后細細想著,對太后的深謀遠慮,不由心中暗讚,想起自己將來,也要如她一般殫精竭慮,心下生出惻然——

  這就是林家掌權人的宿命?

  靜王嘆道:「可惜皇兄疑我太深,早知如此,我便早早南下,到江南去享受蘇杭美景,於二十四橋上,共玉人吹蕭,豈不快哉?」

  太后笑著睨了他一眼:「你仍是如此胡鬧……早些時候,便有御史參你放蕩不羈,與京中閨秀私通款曲,這毛病不改改,卻讓天下人如何稱你賢良?」

  靜王微微一笑,滿不在乎道:「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又不是皇兄,整日裡莊重沉穩,要有天子的氣象——我自做我的風流王爺便是!」

  太后聽了這話,眸中目光閃動,卻是笑道:「你們兩兄弟,真是連副秉性,一個心思沉穩細密,任誰也看不出端倪,另一個卻是瀟灑不羈,率性而為!」

  她好似想到了別的,神情有些憂悒:「說來,皇帝是我的親生孩兒,可我從小,就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倒是你,整日與我調皮撒嬌,別人不知,還以為你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

  靜王彷彿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他走下座位,在殿中來回踱步。

  燈燭的芯焰此時一跳,光芒暴漲,皇后從那指甲大小的洞中,正正看見他的眼——

  靜王的眼眸中,竟是燃熾欲狂的冰冷怨恨!

  她驚得一顫,手腳冰涼麻木,想要退開,卻不聽使喚!

  只見靜王回過頭來,正對著太后,鄭重跪下。

  「你這是做什麼?!」

  太后奇道。

  靜王眼眶有些泛紅:「我自小便沒了母妃,全仰仗您將我撫養長大,只要母后一聲令下,我便是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可是現在,皇兄對我猜忌已深,其間有種種不忍言之事,我實在不能為您分憂了!」

  「什麼不忍言之事?!」

  太后一聽,大出意料,她本以為皇帝聽了幾句閒話,才生出疑忌,現在聽這話氣,難道還別有內情?

  「母后您可知道,那日朝堂之上,有一位原本與我莫逆的禮部侍郎,家中窩藏了刺客,意欲取我性命?」

  見太后點頭,他繼續道:「賀飛當廷出言不遜,道是他輔佐是乃是真命天子,並非亂臣賊子——母后您細想,這話不是太過駭人聽聞?他所指的……」

  他激動的說不下去,太后靜靜聽著,接著說道:「是在影射於你。」

  「兒臣聽了這句話,驚得魂飛天外,當時就覺得事有蹊蹺,事後我細細調查,才得到了這個!」

  他從袖中抽出一樣物事,只見這是一柄鋸齒短刃,以瑩亮絲線纏繞,鋒芒凜然。

  「這是從大臣遇刺的現場找到的!」

  太后接過短刃,凝神一看,臉色變得慘白——

  「這是先帝時……」

  她不願再說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

  「這是先帝時候,秘密緹騎的制式武器!」

  靜王沉重說道。

  「所謂的刺客,根本不是什麼韃靼人派來的,而是出自天朝之內,能夠指使他們的,只有……」

  他彷彿不勝唏噓,再也說不下去。

  「你不用說了!」

  太后臉色鐵青,眼睛微微眯起——

  「我生了個好兒子!」

  她咬牙冷笑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狂怒,將盛著翡翠雙球的檀木盒摜於地上——

  「這一系列刺客事件的最初,就是我中毒垂危!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只聽得一道清脆裂聲,那翡翠摔落在地,破為十數瓣。

  這翡翠雙球,通體渾圓剔透,一汪如碧,瞧著便很是名貴,即使化為碎片,上面的鳳凰雕紋,也清晰可見。

  太后俯身,輕輕的,拈起一片,放在眼前,靜靜凝視著。

  殿中,陷入了良久的沈默。

  蜜蠟蟠龍燭的燈芯微微顫動,光影飄搖,投射在她的臉上,是如此的混沌不明。

  「這也是你皇兄進獻的……」

  半晌,太后才幽幽說道——

  「他一向是個孝順的孩子!」

  她的聲音從幽暗中迸出,顯得詭譎深遠。

  靜王端坐聽著,並不答話。

  「他一直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是,我從來不懂他的想法——這次也不例外。」

  太后的聲音,既非狂怒,也不是傷心,而是一種微微疲倦,和黯然。

  「那日我中毒醒來後,便隱隱生出不安——那藥丸,只經過兩人之手,一個是玉虛真人,另一個,卻是太醫的醫正——他本是一介醫士,乃是皇帝親簡提攜的。」

  太后冷笑道:「玉虛是個識時務的道士,他龍虎山一脈,素來不為皇帝所喜,若是沒有我的庇護,定然不能在京城立足,所以,兇手不會是他。」

  皇后從孔中窺探,此時聽著,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她那日失控癲狂,言語之中,也是對皇帝頗多疑慮,此刻噩夢成真,她卻再也抑制不住戰慄,腦中只有梅貴嬪的那句話,在反覆迴響——

  您難道想如漢時廢后一般,退守長門冷宮嗎?

  不!

  她從心底發出尖叫——

  絕不!

  皇后的蔻丹指甲,深深陷入窗櫺的欄木之間,幾欲折斷。

  她強迫自己冷靜,顫巍巍的起身,一不小心,險險踢到碎石,她及時拉住桃樹,才沒有跌倒,卻是將鸞鳳朝天的墨綠綢裙,染上了大片污泥。

  她越發慌張,只覺得背後,似乎有兩道犀利目光,如火燒一般的注視著。

  朱牆那一端,有數隻黑鴉飛過,發出嘶啞不吉的叫聲,這殿後桃林,人煙全無,別有一種陰森死寂。

  皇后心生害怕,不敢久留,只得挽起裙幅,蹣跚離去。

  她向前疾奔,沒敢回頭,卻不知身後,有兩道人影,從殿上屋脊處躍身而下——

  「連皇后這等人,都有了自己的打算,這盤棋,怕真會亂成一團!」

  晨露微微蹙眉,仰望著空中的成群烏鴉,彷彿感受到了,那蘊涵死亡,和不詳的氣息。

  「不管如何混亂,我們定會是最終贏家!」

  瞿雲在旁安慰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ing700406 發表於 2011-4-7 07:28 PM

第四卷   第五十七章  愛屋

  夜已經深了,天空中卻是電閃雷鳴,雨遲遲不來。

  乾清宮中,皇帝來回踱步,有些疲倦地問道:「母后和靜王說了些什麼?」

  晨露遞了個眼色給瞿雲,示意他別開口,斂眉道:「太后和靜王,談了幽州封地的事,說來很是惋惜。」

  「他們是該惋惜!」皇帝冷冷一笑,握著茶盞極力忍耐:「還有什麼?!」

  「微臣不敢啟奏……」

  少女的聲音,清冽幽遠,彷彿從天外傳來。

  「連你也欺瞞朕?!」

  皇帝驚愕生怒,卻在兩眼相對之時,寒意如醍醐灌頂,再也發不出火來。

  晨露素來清冷的雙眸,此時晶瑩剔透,竟含著微微的潤澤——

  「皇上……」

  她低低喚道,聲如蚊訥。

  「您實在是太難了……」

  這一句,從肺腑中迸出,誠摯懇切已極。

  「到底他們說了什麼?你告訴朕。」

  元祈放緩了口氣,幾乎要沉溺於這一泓幽寒秋水。

  「靜王很肯定的道,『那些人』的奇形兵器,是無人認得的——都是先帝時期,秘密緹騎們所用的制式武器。」

  少女輕輕說道,語氣很是艱澀,彷彿不忍目睹年輕天子的神情。

  瞿雲在旁看得真切,只見皇帝雙唇微顫,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間褪去——

  「原來如此!」

  他痛切的,恍然大悟道,面上露出極為詭異的微笑——

  「怪不得!怪不得!」

  他喃喃說道,那笑容越發耀眼,晨露靜靜看著,只覺得淒涼,她心下莫名一痛。

  「這才是朕的好兄弟,好母后呢!!」

  皇帝幾乎是瘋狂的,朝著漆黑天穹望去。

  一道閃電將他映得明亮,俊逸沉穩的容顏,卻透出一種石像般的慘白僵硬。

  「父皇!!!」

  他猛的一掌落在書案上,笑的聲嘶力竭,晨露心中一動,止住了腳步,靜觀其變。

  「父皇!!連您……都是這樣的偏袒二弟!!!」

  皇帝繼續笑著,幾乎直不起腰來,晨露看到,有一滴水,從他的髮間滑落。

  她有些困惑,又有些焦慮,卻要往外退走,卻見皇帝上前一步,伸出手一帶,竟是將她抱了個滿懷!!

  瞿雲大驚,正要上前阻止,卻聽得皇帝的聲音,斬釘截鐵道:「你退下!」

  元祈如同瘋魔一般,將晨露緊緊抱住,他看也不看瞿雲,繼續道:「退下……朕,不會對她如何的!」

  窗外雷聲隆隆,幾乎要將他這句淹沒,晨露抬起頭,卻並不掙扎,對著瞿雲道:「您先行一步吧,這裡不礙事的!」

  瞿雲不掩憂慮的看了她一眼,終是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閃電繼續將寢殿照得通明,這一對心思迥異的男女緊緊相靠,沒有任何香豔和旖旎的氣氛,只有無邊無際的凝重。

  「你知道嗎……」

  元祈埋首在她髮中,低低開腔。

  「父皇臨終前,曾經把我喚去,嘆息良久,卻終無一言,只是把他的秘密緹騎悉數交代於我——這便是『暗使』的前身。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身擔大任,父皇雖然對我不假辭色,卻也是嚴之愛之。沒曾想,今日才見了真相!」

  他苦笑著,繼續道:「暗使們的修為,並不如傳聞中那般出眾,我也不以為意,只是讓瞿卿繼續訓練教導,這幾年經歷得多了,也查知了不少蛛絲馬跡,今日一句,卻是讓我心中敞亮——父皇真正的班底,竟是在二弟手中啊!」

  晨露微微一顫,低低道:「怎會如此……?」

  「幼時,我不止一次看到,父皇攜了二弟遊湖,當時心裡不快,卻也安慰自己,我是國儲,不能如此嬉戲,卻沒想到,父皇真正信重的,並不是我。」

  元祈毫無顧及的述說著,此時,他不是那日理萬機,英氣勃發的當朝天子,只是一個知道了真相,而痛苦不已的兒子。

  晨露只覺得一陣痛意深入骨髓,耳邊迴蕩了,卻是那一句「並不是我」。

  他愛的人,是林媛,並不是我……

  他所疼愛的兒子,也並非眼前這嫡子國儲……

  這一認知,讓她從心中湧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眼前這相似的面貌,也不再讓她切齒痛恨。

  她端詳著皇帝,這有些煞白的臉,只覺得再也找不出半分那讓她懷恨的面相——

  元祈和元旭,就算相似,也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啊!

  她繼續端詳著,年輕的天子,有著兩道劍眉,卻不似元旭那般濃,而是飛揚入鬢,細長精緻。

  她覺得有些眼熟,卻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有這般相似的感覺。

  皇帝緊抱著她,毫無半點色慾,彷彿要從這單薄軀體上汲取溫暖,他沉醉的呼吸著她髮間的幽冷芳香,緊緊握住那一雙白皙瑩潤的柔荑。

  「你說的對,朕真是難……」

  他深深嘆息著,回首望向身後的御座龍椅,以及案上的金龍鎮紙。

  「這普天之下,都以為皇帝過的是神仙似的生活,可誰知道,這高牆深宮之中,根本是鬼魅橫行,什麼母子,兄弟,夫妻,都是假的,任何人,都不可相信。」

  元祈的聲音,在殿中迴響,應和著隆隆驚雷,沉痛悲鬱,幾乎道盡了他一生的為難。

  晨露不語,只是任他握著,她知道,明日,眼前這人,就會又變作無所不能,廟謨獨運的上天之子,這些悲苦,這些為難,他也只能在雷電中,對著自己傾訴。

  「朕在這宮裡,從來沒法對任何人說這些……今天不知怎的,看著你的眼,就失了常性。」

  他緩緩說道,伸出手,替她整理被自己拂亂的髮髻和釵鐶,對那烏黑亮澤的如雲青絲,愛不釋手。

  「真是滑潤……」

  他滿意的咕噥著,晨露對這般輕薄,本要投以白眼,聽見這一句,怒極生笑——

  「您真是沒有鑑賞力!」

  皇帝聽著這無禮的言論,並不為忤,只是微笑著,答了一句——

  「這叫愛屋及烏!朕愛它的主人,也只好試著愛它了!」

  他說的光明磊落,毫不羞愧,卻不料,眼前的清冽少女,彷彿聽見了什麼可怕的話,渾身輕顫,眼睛微微眯起,彷彿是,一隻受驚的幼貓。

  下一瞬,她轉身衝出了寢宮,那小小的身影,投入外間的無邊雨幕,很快消失不見了。

  元祈凝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只覺得心頭一陣苦澀,比幼時喝的黃連湯,還要更重。



第四卷   第五十八章  逆轉

  大雨滂沱,打得人隱隱生痛,夜晚的陰雲,依稀可見翻滾橫湧的兇險,一道道白亮閃電,默默降臨大地,隨之而來的,就是轟隆怒雷。

  雷電轟鳴聲中,昭陽宮中卻是一片平靜,宮女們垂手肅立於廊下,靜靜等待著主子的召喚。

  紫檀木的窗櫺被風振得格格作響,梅貴嬪擔憂地望了一眼,心中尋思,這樣的風雨,卻要如何回自己的暢春宮?早知如此,倒不如明日再來聽消息!

  皇后正中居坐,正悠閒地品茗,她含笑望著梅貴嬪道:「此刻風疾雨狂,妹妹不如宿在這裡,你我姐妹同殿而眠,也算是佳話一樁!」

  她身著一件水紅碎金的綢衣,映得肌膚如雪。一反這幾日晦暗老氣的裝束,皇后今日穿得鮮亮,臉上也恢復了平日裡溫柔寧靜的微笑。

  梅貴嬪細細的凝望著她,彷彿要從她的臉上,尋得一些蛛絲馬跡——

  何以才過了半日,就如此大相逕庭?

  她想起手下宮女,曾經密報,道是皇后今日去了太后的慈寧宮。

  難道是太后給了她什麼錦囊妙計?

  梅貴嬪心下正是驚疑,皇后清柔一笑,宛若佛前玉女——

  「你有孕的消息,我還沒有稟報太后呢!」

  她彷彿猜到了梅歸嬪所想,主動說道。

  梅貴嬪悚然一驚,看著皇后自若悠閒的姿態,忽然覺得,兩人之間的氣勢高下,已經發生了逆轉。

  如果說,今日晨間,梅貴嬪破釜沉舟的決心,正中了皇后的軟肋,那麼現在,皇后於悠然淺笑之中,已經反守為攻,扳回了局勢。

  「娘娘這麼說,是應允了臣妾的建議?」

  梅貴嬪終於打破了沉寂,開口問道。

  皇后微笑越發溫婉:「妹妹這話錯了,我身為中宮,廣納妃妾,替萬歲開枝散葉,乃是本分職責,你現在身懷龍裔,我自會好好照料——怎麼說,這孩子也要稱我一聲『母后』呢!」

  梅貴嬪靜靜聽著,眉頭輕蹙,只覺得皇后一下子,又回覆到原先的沉靜虛偽,前幾日那狂熱瘋癲,氣急焦慮的神情,彷彿從未在她身上出現過。

  皇后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是誠摯真切,言語之中,好似答應了她的條件,細細一品,卻又沒有任何實質內容。

  她心下冷笑,口中卻道:「娘娘的賢德,臣妾一向仰慕……只是萬歲,怕是對您很不諒解呢!」

  她最後語氣加重,顯然是不願意與皇后繼續繞彎,單刀直入的說了這話,語氣之中,隱隱含了威脅。

  皇后卻不為所動,逕自盈盈笑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皇上雖然對本宮有所誤會,也終究會開解冰釋。妹妹且放開懷,今晚便在我昭陽宮中歇下,若是不願意和我同住一殿,那便住在西側暖閣好了!」

  她揚聲命侍婢進來,又讓她們去收拾了暖閣,從自己的庫存裡,撿了嶄新上好的被縟錦衾並鮫紗帳一應物事,讓梅貴嬪歇下。

  皇后遣散了宮女,對著梅貴嬪,微笑說道:「妹妹儘管放心,你要是在我宮中出了一點差池,聖上定會下詔廢后!」

  她這般篤定,卻是讓梅貴嬪在萬分疑惑之下,吃了顆定心丸。她望著窗前晃動搖曳的樹影,知道皇后說的有理,於是頷首答應:「那就打擾娘娘了!」

  皇后十分慇勤,親自將她送到了暖閣之中,看著宮人伺候清理完畢,才端詳著梅貴嬪的小腹道:「你所懷的龍裔,十分珍貴,乃是萬歲盼望已久的……就連本宮,也盼著他早點出世,叫我一聲母后!」

  她的眼光,牢牢鎖在腹間,那是毫不掩飾的期盼,與急切。

  那期盼急切的眼光,在眸中大盛,簡直要將那莫虛有的嬰兒攝住,取出,緊緊的抱在懷中。

  梅貴嬪接觸了這一眼光,不知怎的,卻是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一夜暴風驟雨,天亮之後,卻是漸漸停歇,待到日出晴暖,昨夜的花殘葉落,早早就被役者掃清,一眼望去,但見金光耀眼,哪還能看到半點風雨之象?

  元祈今日起的很早,他眼圈有些發青,任由近侍們擺弄著衣飾,卻心事重重,很是躊躇。

  他抬起頭,望了眼殿外等候的從人,卻不見那熟悉的清麗面容,不由心中慌張,正要開口詢問,忽然想起,佳人今日並不當值。

  他暗笑自己虛驚一場,心下卻仍有些患得患失,意興闌珊的望著殿外龍輦,破天荒的,他今日提不起興趣去早朝。

  一陣微微的喧譁傳來,只聽秦喜面色古怪,進來稟道:「皇后娘娘求見!」

  她來做什麼?難道還沒鬧夠?!!

  元祈一時厭憎地無以復加,想也不想,擺手道:「朕急著去早朝,有什麼事回來再說!」

  秦喜面帶難色,卻仍是出去回覆,半晌,他回到殿中——

  「皇后娘娘跪在宮門前,說是……」

  他囁嚅著,在皇帝森冷的目光下,終於說了下去:

  「說是萬歲您要是不能寬恕她,她就一直跪著!」

  元祈聞言,深深皺眉,心下暗忖,她又想玩什麼花樣?

  但無論如何,皇后乃是中宮正位,不能任由她將天家威嚴抖落乾淨,元祈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讓她進來!」

  皇后款款走入寢宮,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她身著碧色雲霓宮裙,腦後六柄金釵綰住青絲,很是精巧細緻。

  她捨棄了平日用的雍容步搖和鳳冠,也不復前幾日那僵硬灰暗的穿著,反而顯出青春韶齡——她與皇帝同齡,本也年少,這番一用心思,臉上也少了前陣子的悍怒,瞧著真是秀美嬌豔。

  「皇上,昨晚梅妹妹來訪,卻突然下起大雨,不得以才留宿在我宮中,臣妾這才知道,原來她懷了龍裔!」

  皇后一開口,就把眾人嚇了一跳。

  秦喜之流,乃是皇帝的心腹,那日太醫診出喜脈,他們得了詔令,早早堵了在場人等的口,嚴詞命令他們不准外傳,沒曾想,還是被皇后得知了。

  元祈聽了這話,臉上一片漠然,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嗯」了一聲,有知道他秉性的,不由暗暗叫苦。

  果然,他聽完皇后的話,咬牙冷笑道:「你的消息真是靈通!」

  皇后聽著這簡短而惡毒的話,臉上一片煞白,在晨光的照耀下,她身形嬌小孱弱,竟有些搖搖欲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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