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憤怒的香蕉 -【贅婿】《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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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1-17 03:19 PM

第一九五章 話別(上)

  從林子裡出來,由於時間已是中午,大家便在陳洛元的帶領下去往山麓間另一處庭院裡用膳。

  看得出來,陳洛元也是酷愛美景之人,這片山林就個人產業來說占地廣大,但其中美景所在也已經開發了幾處。這庭院位於山林的另一側,藏於林間,西臨幽澗,正直山花繁茂之時,周圍景色怡人,寧毅看了,又不免一陣羨慕。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文明越往前,財富的金字塔結構越是驚人。陳家底蘊雄厚,但比起康賢來說,仍舊不算什麼,見寧毅喜歡,老人家倒是不以為然:“人不多,周圍也沒連起來,而且偏僻了些,不是很方便,這附近地價便宜,你若喜歡,喏,那邊那片林子好像是我的。”

  “哪一片啊?”

  “那兩座山都是吧,也沒什麼人住。沒種地的,地就沒用,我也不知道是哪幾座,總之不少,你喜歡?送給你如何?”

  這年頭,若是真正的大地主,有官場關係的,手下土地以數萬畝甚至十幾萬畝計,這甚至還是能產生經濟效益的耕地的面積。康賢手底下的產業到底有多少,寧毅自然不清楚,這東西沒法打聽甚至沒法猜,可能他自己都不會很清楚。

  兩人說上幾句,寧毅自是沒必要要他的土地。其實他也就是突發奇想覺得可以弄個漂亮的避暑山莊而已,不過仔細想想,這等生意在眼下倒也不算是什麼穩賺的產業。皆因伺候人、讓人放鬆的地方在江寧城中比比皆是,這世界又沒什麼工業污染、沒什麼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人們根本就沒必要刻意去找什麼逃避的地方,真要弄出來,認真一點不是賺不了錢,但基本上純屬折騰,寧毅心中想想,也就罷了。

  由於時間是寒食,中午大家所吃的,倒也是陳家精心準備的許多寒食節特有的點心,味道不錯。下午在陳洛元拿出幾樣綵頭的情況下十又是詩詞歌賦,這時文會便變得比較正規了。寧毅未曾參與,只是在一旁看著眾位青樓姑娘的表演,這比試還是頗見功底的,也算是讓人飽了眼福耳福。

  一幫才子揮灑文采,沒人理他,他與雲竹在一旁也樂得清閒,其實寧毅原本也是做好了在必要時候寫上一兩首詩的準備的。曹冠這人愛惜羽毛,不輕易啟釁,可以理解,柳青秋雖然看來對他頗為不爽,但其實鋭氣不足,會不會挑釁在兩可之間,若他真要把自己拉下水,自己這邊也沒打算給他好臉色看了。倒是周邦彥那邊,寧毅原本以為這些京師學子應該會以切磋為理由拉自己下場,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反而是猜錯了,周邦彥態度和善,李師師在面對自己時表情有些複雜,但顯得安靜。

  於走到得最後,柳青秋也沒有開口理自己,京師學子串邊也沒有說什麼話,反倒讓做好了準備的他顯得有些無聊。他倒是不知道,方文揚等人原本是做好了準備要跟他切磋一番的,結果卻是被李師師給暗中壓住了。

  若是一般的文會也就罷了,可這次聚會原本就被濮陽逸這等有心人炒得劍拔弩張,文會之前李師師覺得比一比也無妨,但在林子裡聽了那兩並半詞作之後,心情難言,只覺得橫豎比不過,哪怕僅存了以文會友之心,這等情況下,若能不比,還是不比為好了。期間再加上週邦彥的沉默,到得最後,也就成了這等局面。寧毅被晾在一邊,遭了冷落,後來倒是被康賢等人嘮叨一通。

  除了江寧、京師這兩幫才子的比鬥,整個下午的過程裡,錦兒倒也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早上的時候柳青秋挑釁於她,這時候她倒像是已經忘記。下午陪在雲竹身邊談論旁人的詩作或是表演,雖然說起話來還是無拘無束,但竟讓寧毅感到她似乎變得有些文靜起來。

  其實寧毅在樹林中與雲竹聊天時,李師師與周邦彥在一邊,元錦兒卻也是在另一邊聽到了的,那時躲在草叢裡聽完,爬出來時也只得在心中承認:“這傢伙泡妞真有一套,自己怕是要輸掉了。,她知道雲竹姐聽了那些詞作必定也是心中高興,倒也不想出去打擾了,便讓他們開開心心過一天,反正雲竹姐開心才最重要。”

  一天的砷間下來,寫了首歪詩,名氣不曾出,但心情還是挺舒暢。寧毅本是陪著雲竹出來散散心,目的已經達到,其餘的也就皆是浮雲了。這天踏著夕陽回家,途中被李師師的馬車趕上,說了幾句擇日一聚之類的話。

  又過得幾天,直到李師師離開江寧,兩人倒也沒有再一次的碰頭。其實李師師說那話倒是真心的,只是寧毅當成客套話,此後就算收到什麼文會宴席邀請,也只做慣例當成沒看到,李師師自也不可能到他家中來找他。直到李師師離開,倒也不免在惦記著“老翅幾回寒暑”後的句子到底是什麼。

  清明節前一天,蘇檀兒陪著寧毅回老宅住了一晚,祭拜了寧家先祖,此後蘇家為著清明忙忙碌碌,寧毅倒是閒了下來。待清明過後,與秦家的兩兄弟也碰了一兩次面,甚至與那胥小虎對打了一次,自是一敗塗地。兩人隨後又交流切磋了一些關節技知識,這個對方倒是很感興趣,相談甚歡。

  胥小虎也教了他巴子拳基礎的金剛八式,隨後倒是說若真到臨敵,不必用巴子拳或是什麼其它不熟悉的拳法,他熟悉關節技,那種直接的格鬥技,便用這些,其餘的東西當套路學著也無所謂,從最熟悉的入手,打得多了,便什麼都會了。這個與陸紅提離開時說的倒也類似,只是寧毅想想自己怕也沒有太多“打”的機會,雖然也學了內功,這輩子怕是終究與一流高手無緣了。

  當然,如今這副身體不過二十出頭,將來舟事情,又有誰能說清楚呢。

  清明過後,李師師與一干京城學子離開了,秦紹和秦紹謙也先後離開江寧,日子又回到原本的節奏上,白日裡講課,看小說,做實驗,與雲竹聊聊天,調戲一下元錦兒,與小嬋下五子棋,或是聽蘇檀兒說些布行中的事,道道家長裡短,偶爾跟周佩周君武這兩個弟子吹牛,說說科學前景……如此過了三月,進入夏天,這大概是每年裡天氣最為怡人的一段時間,氣溫適宜,不冷不熱,江寧也是一片祥和,每次走在街頭之上,便不由得生出所有人都找到了幸福的滿足感。

  本以為四月裡會動身,不過蘇檀兒方才掌了大房,一時間想要放下大半到父親那邊也不容易,行程倒是耽擱了一段。寧毅能夠多留一段時間,雲竹自然也是高興的,她如今與秦老一家人關係很好,兩人偶爾會在秦府遇見。

  寧毅回頭想想,過來這邊剛剛是兩年的時間。曾經的生活給他打上的某些烙印還未褪去,不過這段時日,倒真的是最為悠閒的兩年了,只是前兩年的這個時候秦老在秦誰河邊擺棋攤,他便常常去看,河邊那小茶攤如今還在,棋攤倒是擺不成了,秦老如今也在被某些人關注著,倒不禁讓人心中生出山雨欲來,某些事情正要發生之感。

  關於秦老的事情,去年年底大家怕是關注得最深的,原本已經沉寂數年,由於金、遼兩國之間的那些謡言,拜訪者忽然便多起來。然而年關前後,金遼兩國和談的消息傳來,看不清狀況,關注的人便又漸漸開始少起來。大家不至於將這位老人的影響拋諸腦後,而是都選擇靜靜觀望,等待變化了。

  金遼兩國,短期內或許又打不起來了。不少人都在這樣想著。

  對於這些事情,老人並不開口談論,寧毅過來幾次,也只是聊天下棋,不談局勢,有時候被老人拿著他與雲竹之間的關係開開玩笑,如此直到四月底的一天,天氣涼爽,兩人在秦家院子裡下了一盤棋,雲竹也來了,她從竹記提了些酒菜過來,在後院與芸娘聊天。

  “說起來,再過不久,立恆你也要去杭州了吧?”

  “嗯。”

  “五月動身有些熱了。”

  “坐船過去,先到揚州,然後再下蘇杭。”

  “不致暈船,倒是不錯。”老人笑了笑,隨後落下一子,“說起來,待立恆你回到江寧,我怕是也不住這邊了,這宅子……估計是要閒置。”

  寧毅愣了愣,隨後笑起來:“終究並非久留之處,秦老在京師的府邸,該比這邊更好吧?”

  “哈哈。”大概是被一句話說到了心事上,老人大笑起來,隨後,倒也有幾分悵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八年的時間,原本也做好了在此終老的準備了。”

  “還早呢。”寧毅笑著,拈起一顆棋子在手上,過得片刻,方才抬頭道:“打仗了?”

  老人家點了點頭。

  “打仗了。”

  四月的下午,天雲和煦,夏日的涼風拂過城市內外的樹林,那葉子便簌簌而動了,聲音猶如飛快翻動的書卷,然而看不到翻書人。平和的對話中,北方的天際,已經隱隱傳來了血腥的氣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1-18 11:03 PM

第一九六章 話別(下)

  武朝景翰辦年春,金遼之間的開戰,乍看起來,其實是頗為令人意外且兒戲的。
  
  年前金遼之間方才議和,這一次的議和,說起來遼國讓步是非常多的,耶律延禧正式冊封完顏阿骨打為大聖皇帝,稱金國為兄,害遼東、長春兩路地,其實這兩路金國已經占了,說害讓倒只是做做樣手,每年朝貢銀絹二十五萬兩予金國。這幾乎是將檀淵之盟掉了個個簽給了金國。
  
  但當初檀淵之盟,說起來武、遼兩朝還算是相對對等的大國,此時雖迫於形勢欠了合約,金遼兩國的勢力,其實是不成比例的。{呵呵打下醬油}歸根結底,女真人就那麼多,金國人太少了,當初護步達岡一役打出那種神一般的戰績來,不是因為完顏阿骨打真有多大的自信,而是他整個手頭只有兩萬多人,此後數年連戰連捷,其實金國的兵力相對遼國,還是不成比例的。
  
  因為這個原因,耶律延禧簽了合約,自覺讓了一大步,想一想大概能確定金國也應該是不想再打也沒法再打了,於是放下心來。而在其他人眼中,金國已有一地基業,此時便該停下來休養生息了,人之常情,於是合約定下,大家多少都已經信了。不論如何,這樣的合約,通常還是有幾年的效力的。
  
  這一年完顏阿骨打五十二歲了。
  
  若以後來的事情看來,這位四十來歲起兵反抗遼國,並且在區區十餘年間便帶領著數萬女真人站在了與遼國皇帝相等位置上的梟雄式人物顯然不願意將可以完成的霸業留待子孫。不過放在當時,這個春天裡發生的那些事情表面上其實是有些兒戲和可笑的。
  
  耶律延禧最初並不願意承認完顏阿骨打是皇帝,他本來是想稱完顏阿骨打為東懷國王矇混過關的不過完顏阿骨打哪裡是容易被矇混的人,他發一通脾氣,耶律延禧那邊就縮了,只好稱他大聖皇帝。此事談妥,耶律延禧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覺得終於可以安穩幾年—一他是個討厭麻煩的人,喜好遊山玩水,熱愛世界和平性格頗受,結果放下心再去遊山玩水時,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家老大,一世霸業足可與此時的完顏阿骨打相提並論的遼太祖耶律阿保機,他也叫大聖皇帝,全稱是“太祖大聖大明神烈天皇帝” ,這不行啊,祖先的稱號封給他了,這是不孝啊。於是回過頭來他又非常小受地派了個使者過去,詢問阿骨打,是不是可以把這皇帝稱號再收回來改一下。
  
  窮人比較在乎面子,阿骨打一輩子拚搏,好不容易當上皇帝了你卻把個皇帝弄得這麼兒戲這不是擺明打臉麼。農曆二月底,金國誓師伐遼,農曆三月二十六,完顏阿骨打正式發動了對遼國五京之一的上京臨潢府的總攻,四月初五,金國鐵騎踏至渾河西岸,兵臨城下。
  
  此時鎮守臨潢府的是遼國的老將蕭撻不也,雖然他在與金國的戰鬥中失敗過幾次,但平心而論,其人倒並非什麼庸才他用兵穩健,性格剛直,才能還是有的。而臨潢府作為遼國的政治首都城高池厚,防守嚴密。
  
  可能也是考慮到這城不好攻阿骨打派完顏宗雄前去勸降,但蕭撻不也最喜歡的孫子移敵蹇便是在幾年前的寧江撲戰役死於女真人之手,勸降自然是失敗了。
  
  仗著城池堅固,蕭撻不也其實是沒有非常大的緊迫感的,遼國如今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就算打不過完顏阿骨打,也已經做好了仗著堅城死守數月,等待援兵的想法。而阿骨打那邊也非常幹脆,早晨派完顏宗雄勸降,未果,上午就對臨潢府發起了攻擊,由阿骨打親臨城下指揮攻城,這一天到得下午,辛時一刻,阿骨打的異母弟弟完顏闊母率先衝上了上京城頭。
  
  這又是誰也沒有料到過的戰爭結果,原本以為至少可以守上數月的堅城,僅僅半日時間就已在完顏阿骨打的手底陷落。當這一日的夕陽將天際染成黃昏時,阿骨打與手下的一幫大將踏入城門,女真的士兵已經長驅直入,將整座城池洗成遍地狼煙。
  
  ……
  
  “就算是開掛,這也有點過分了……”
  
  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寧毅嘆了口氣,對於完顏阿骨打的生平事蹟他以前瞭解也不算多,雖然每朝每代的開國君主多半都有些厲害得不像人的功績或作為,但這時候聽著秦老說起來,仍然覺得震撼難言。這個時代的人仇視遼國,因此還算是親近金國的,說起來時,大抵都將完顏阿骨打當做外族不世出的梟雄,寧毅對他的事情也有幾分歎服。不過,秦老此時說起,倒未必全是喜悅之情。
  
  “開……掛?”
  
  “作弊的意思。”
  
  “哦,呵,倒也的確如此。”秦老點頭笑了笑,隨即,目光倒也有幾分悵然,“英雄梟雄,無論如何,這完顏阿骨打,確是當世人傑,他對遼國用兵,只是早晚,倒是不出所料了。此時既然動手,想必與我武朝,也已經簽下條約了。只等我朝揮軍,燕雲十六州啊……”
  
  他嘆了口氣,寧毅看看他,隨後想了想,舉起茶壺斟茶:“看來是真的了,當初視金國坐大,聯金抗遼,驅虎吞狼,是秦老您的定計吧?”
  
  “不算定計。老人搖了搖頭,嘆一口氣,“只是被逼得無路可去了,想的一些花招而已,今上……對於收服燕雲也是有想法的,當初想要聯合的也不止女真人,那時女真人還看不到出頭的日子呢,我當初去罵了一通,背下黑鍋,也就退下來了。這幾年裡,時局在變,與我當時設計,多有不符,只是他們終於把握得住,這天終究還是到了……”
  
  早幾個月,老人一直對此沉默,不談論有關時局的話題。到得今天,才終於能夠開口說起,他為了金遼勢均力敵、正式開戰已經等了八年,此時說起,如釋重負的感覺自然是有的,只是如釋重負之餘,似乎也不見得開心。他平素幽默隨和,但談吐之間,自有一股威嚴與魄力在其中,倒是在此時,見他滿頭白髮參差,威嚴倒是沒有了,剩下隨和與些許疲憊在其中。他這八年隱忍,看似平和,實際上看著大局變遷,心中必然也是背負著難言重壓,不好過的。
  
  此時院落安靜,葉片在微風中晃著,寧毅大概感受著老人的心情,倒是微微有些感慨。此時的歷史與往日所知的不同,但無論如何,作為參與者,老人的確是用盡了全力在其中,並且做出了自己的成績的。寧毅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倒也明白此時並不需要自己說些什麼。老人想了一陣,笑起來。
  
  “還是那句話,立恆可願去京城,做一番事業麼?”
  
  往日裡康賢倒是常常問他願不願意當官,秦老便只是在一旁看著,到得此時,卻是他問了出來,寧毅搖搖頭:“呵,您老人家前途不明,不跟你混。”
  
  “託辭……”
  
  寧毅插科打渾,秦老也就隨口指了出來:“其實……早幾年間,看著金遼相爭日漸激烈,我心中只有欣慰,倒是這幾年,越是看著他們打來打去,我的心中越是不安,其中道理,立恆你該知道的。”
  
  “弱國無外交?”
  
  老人愣了愣,隨後點頭:“立恆果然瞭解這些,一語中的,弱國無外交啊……完顏阿骨打兩千餘人起兵,抗衡金人百萬雄師,出河店、黃龍府、護步達岡……一戰又一戰,我朝中人聽了,說這人果然是不世出的英雄,說遼人氣數已盡。可如今我們在邊關與遼人每有摩擦,必是兵敗如山,護步達岡兩萬破七十萬,女真滿萬不可敵,不可思議啊,可若有七十萬遼兵向我武朝攻來,我武朝誰人可敵?李綱、童貫、種師道?這金兵……伐遼之後又會伐誰?立恆哪,我總覺得,我當初所想,並非救了武朝,實則是在將武朝往火坑裡推啊……”
  
  “多慮了。”寧毅看他一眼,“金國人不夠,暫時來說,這是弱點,只要人肯奮發,抓住喘息的機會,武朝還有救的。”
  
  “怕的是有一日金兵南下,結果沒得喘息,怎麼辦?”
  
  “那也是該亡國了。老人家,你一個人想做多少事?”
  
  “終是做一件是一件。”
  
  “您太自大了。”
  
  “呵呵。”
  
  兩人一時間倒是笑了起來。片刻後,寧毅舉起茶杯道:“秦老,廢話便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京城……若有機會我會去的,到時候若有能做之事,還請秦老照拂一二了。現在只希望……到時候不會太執著,呵……”
  
  平心而論,寧毅對於眼前的老人所做之事有幾分欽佩之情。
  
  他並沒有出仕為官的打算,也並不覺得將來若形勢真的急轉直下,自己就能力挽狂瀾,畢竟人力有時而窮。只是將來若有機會出點力,那當然也是無所謂的,因此話語間也就沒必要將路堵死。
  
  雙方認識也有兩年的時間,期間聊過不少次,對彼此性格倒也瞭解,只是對那最後一句話,泰嗣源一時間倒也不太理解。只有到數年以後,真正認識寧毅的人才大概明白,一旦真的打算了要把事情做好,他會讓事情徹底到怎樣的一個程度。
  
  那是……幾乎整個時代都沒有多少人敢去想的一個概念。
  
  當然,此時還只是安寧祥和的初夏,與妻子約好的事情不可能就此放下,兩人隨後聊了一陣金遼局勢,又過得幾天,蘇檀兒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寧毅與雲竹、錦兒依依惜別,一家人乘了大船,沿長江向東,往揚州的方向去了。
  
  五月,金遼開戰的消息,傳遍大江南北。
  
  五月底,秦嗣源復起,直接升任尚書右僕射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其餘賞賜無數,復起理由並未明告天下,但也在無形中肯定了年前那些流言的真實性,朝堂聲望,一時無兩。
  
  車輪轉啊轉,金、遼、武三國的歷史,進入了一輪新的篇章。
  
  於此同時,位於遼國西北的草原上,一個名叫乞顏的部落已經舉起了反遼的旗幟,並且在草原上南征北討,如蝗蟲般的迅速擴大了力量。他們如同藏在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角落裡的氣旋,等待著繼續力量,最終膨脹成撕裂所有人目光的巨大風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8 01:29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2-1-16 10:10 PM 編輯

第一九七章 種子

  夏季,蔚藍的天空中點綴朵朵白雲,江寧氣溫宜人,城內城外一派悠閒,明媚的夏日陽光中,一條條道路,一所所庭院間落下點點樹蔭,鳥兒飛在河床上的畫舫間,古老的城市裡行人來去,酒樓茶肆當中響著藝人說書、彈唱的聲調,清茶的香氣與好友們匯聚交談的聲音混在一起,化為點綴這季節圖卷的一部分。

  時間是下午,位於城市一側的院子裡有烹煮的茶香,梧桐樹的落蔭將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又是明明暗暗地渲染得斑駁,也是在這樣的庭院間,少年的聲音在響著。

  “孟子有雲,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聖人所言,固是至理,然而自古以來,一時多助者,卻未必為得道,失道者、寡助者,亦往往自視為得道之人,究竟何謂大道……孔子有云,鄉願,德之賊也,由此句可知。”

  少年身材不高,面容看來還顯得稚氣,年紀大概是十一二歲的樣子,只是一身白色長衫,頭上綸巾瀟灑,看起來倒是如同成熟的小大人一般。實際上此時一般人家的孩童在十一二歲時未有太多世面可見,總還是梳著孩童的雙角束,也就是分開兩邊的髮髻,因看來像角,古稱“總角”詩經中也有“總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句子。

  但這些事情,總也有各種區分,此時的孩童通常是在十五到二十歲間冠禮,以示成年。然而若是農家,往往十三四歲成親生子的也有,許多人十五之前也就得擔起家庭的擔子。若是城裡的孩子,蒙學之後,瞭解的東西多了些,便往往以文士自視,此時社會上文風盎然,一些孩童少年能寫得幾首詩便往往一副儒衣綸巾打扮,小大人也似,倒也是朝氣蓬勃,只要打扮簡單些,倒也無人去說什麼。例如十五六歲的少年滿口文辭,指點江山,相攜狎妓的,那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情。

  此時在庭院間說話的少年便是寧毅弟子之一的周君武,他在以往都還是活潑的孩童模樣,只在最近這一年間,倒是顯得成熟起來。當然,十一二歲的孩子,再成熟也有限,但主要是心中有了些想法,不再如往日一般玩鬧度日,便也自覺“長大”起來,他樣貌本就清秀,這時候一身小書生的模樣,倒也顯得有幾分英氣。

  這時候他站在那兒說話,一邊說,一邊想著,組織言辭,自然是為了回答院落中長輩的問題。樹蔭之中,秦嗣源與康賢正下完一局棋,隨口問了幾句,他便針對“大道之辯”做了一番論述。院落一旁,也有一名少女坐在矮凳上看著這一幕,少女年紀也不大,頭上仍梳了雙丫髻,身上粉白的夏日衣裙,襯出纖秀的腰肢與穿著鵝黃牙白綉鞋的小巧雙足,少女雙手託了下巴,在那兒微微笑著望了這一幕,手上一把團扇,由於天氣不算熱,她只是偶爾扇一扇旁邊小火爐上燒熱水的茶壺。這自然便是小郡主周佩了。

  寧毅離開江寧已經有好幾日了。這對小姐弟雖然還在豫山書院掛個名,但基本上倒是脫離了那邊的學習,如同以往一般,他們的學業基本上還是由康賢掌握全局,自然也有王府或駙馬府中其他的夫子代為教授。周佩還未及笄,但畢竟年紀“大”了,對於她的學習進度,只隨她的喜歡,要求並不嚴格,只是對小君武還是有相當要求的。

  當然,雖然常常被強勢的姐姐欺負,但周君武的腦瓜本身還是聰明的,學業算不得頂尖,倒也是中等水平,不至於會太差。

  “大道之辯,是個相當萬精油的題目,這題目不是秦嗣源與康賢出的,而是少年根據康賢說的幾句話給扯上去的,隨後洋洋灑灑的一通,兩位老人聽完,倒也是相視一笑。

  “花團錦簇。”一個說。

  “大而無當。”另一則如此評價。

  評價算不得好,但作為考驗少年獨自思考能力的題目,總算是過了關,小君武也知道兩個爺爺的性格,自己也摸著耳朵嘻嘻一笑。其實師父去蘇杭之後,秦家爺爺也將要啟程上京了,今天過來,看見有些東西都已經打好包。駙馬爺爺這幾天來下棋,大抵也是準備要送別的。

  “你師父離開之後,轉隨王府中幾位夫子學習,恐怕與豫山書院當中的進度不同。學業可還跟得上,聽得懂嗎?”秦嗣源笑道。

  “聽得懂。”周君武行了禮,也笑起來,“其實,張夫子他們已經考過學生的進度了,也是接著之後的課程講的,還把先前的給說了一遍。只不過就算是之後的,幾位夫子說的時候,學生也老覺得已經知道好多了。師父以前授課,總是洋洋灑灑地說很多不相干的東西,可現在想起來,往往他在說前面的課時,便已經把後面的東西講到了,所以雖然有很多還未學過,但夫子們一講,就覺得很熟悉,也很好理解。就是“嘿嘿,枯燥了些。”

  這樣一說,兩位老人相視一笑,隨後倒也是板起了臉。康賢道:“勿要自滿,張夫子他們也是當今大儒,頗有學識見地。各人教授的方法不同,你雖然覺得理解了些,卻未必能學到張夫子的學問真諦,他們所說所言,雖聽來懂了,但越是這樣,越要細細思考。”

  君武恭謹地點頭:“是的,師父走時,也是這樣說過的,他說,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的本領,當學生的,應當學會思考,好的東西,都要學過來,至於何謂好的,總是要以後的實踐裡慢慢驗證。嗯法怎樣活躍都可以,就是不能傲慢。”

  “似立恆這樣當人師父的,倒也真是難以找到了。”秦嗣源失笑,康賢沒好氣地搖頭,周君武倒是為著這師父微微有些自豪的樣子,一旁托著下巴的小郡主微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似乎正在想著些什麼。秦嗣源隨後又考了一下君武對四書的掌握,又與康賢聊了一會兒,沏了一壺茶,準備擺開新的棋局時,又說起寧毅的事情。

  “立恆離開江寧之前,倒是與他說了上京之事,只是立恆心中似乎還有顧慮。他心中所想,其實一向令人難以把握,以往他只談做事,不談救國濟民,在我看來,看來也是他心中對於那大道,有所顧慮,因此慎之又慎。”

  康賢點了點頭:“他做事是極有辦法的。只是以往倒也看得出來,對於世俗官場,總有些不以為然。他若是能想通出來幫你,你在京城,做各種事情阻力倒也是少些。”

  秦嗣源微微搖了搖頭:“立恆做事,一向沉穩,只是看他風格,目標卻又往往激進徹底,偏偏他自己有這樣的能力,他心中恐怕也是明白的。離開之時他曾與我說過,若真要出來做事,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我最近也在想,朕金抗遼,最後到底會是個怎樣的結果,我也不知道,金國大了,誰知道會不會是另一個遼國,有時候,有好心,未必能做成好事來。”

  “至少有機會了,金遼兩國打起來,我們只要把握機會,打勝幾仗,便可以收復山河,但若在這樣的機會中還打不勝。那總不至於是你一個人的事。”

  “若是這樣……國家也該亡了……”秦嗣源皺著眉頭,想起這句話。其實若是一般的小民說起來,這話真是有些大逆不道,但在這裡自然無妨,康賢也皺起了眉頭。秦嗣源壓低聲音,“其實啊,我覺得立恆顧慮在此。”

  “嗯?”

  “他心中所想,一向如他做事的風格,簡簡單單。那日我聽他說出這句話來,看似玩笑,實際未必。或許在他看來,我朝積弱至此,若然真有那一日,有此這等機會都抓不住,這等家國……便是該亡了。”

  “豈能如此。”

  “機會已經有了,此去汴京,我自當配合李相,由其整頓軍務,但能否做好,恐怕仍是困難重重。呵,自古以來,天下之事,便是小小變革,都是困難無數,欲行大變革者,十有八九,難有歸處。他說:‘你老人家前途未明,不跟你混。’呵呵,雖是玩笑,但這些事情,立恆怕也是想得清楚,他有這見地,恐怕對於如何去做,如何抓住這機會,其中困難,也是想過了,他或許是想得太難,心有成見,因此望而卻步。在我想來,這才是他一直推脫的理由。”

  “難也總得有人去做。”

  “事情越是激烈,變革越多,越難知道後來結果,立恆恐怕是覺得自己做事風格太過激烈,他終究未曾進入政壇,單憑想像,怕自己日後過於執著,因此才起的隱居之念。我這幾日想來,也只有這個理由了。”

  “呵,未曾做過,便自以為瞭解,是否太過自大?”康賢笑道。

  “若是旁人,我也會這樣說,二十出頭,就算自視甚高者,預估將來,也不過認為自己能當今知縣知府。但立恆這人,我卻不好說,只是在江寧的幾次事情,行事老辣,年輕一輩中,我也是平生僅見,他天生能看見人心所想,並且能將之操控在手,以達成目的。此人若在亂世,必為梟雄,只是他對自己的能力既有認知,又有節制,才是我真正欣賞的地方。如此次我邀其進京,他心中未必是真正排斥,但一方面對將來困難有認知,另一方面對自己做法有認知,因為怕做成壞事反倒有所克制,這在我看來,反倒不是畏縮,而只是讓我更加欣賞他了。”

  老人又笑了笑:“不過,他出不出世我倒是不擔心,有這能力,遲早是會出來的,先待他自己把一切想清楚吧。”

  兩人此時說話,並未避開旁邊的周君武。他畢竟與一般的學生不同,若是一般的學生,尊師重道這是最重要的事,兩人勢必不會在他面前談論他的師父,但君武畢竟是康王府的小王爺。雖然說武朝對宗師管理得嚴,但另一方面,周君武還是康賢的弟子,康賢的妻子成國公主名下大量的皇家產業,雖說康賢與周萱自己也有兒孫,但將來這些產業要傳下去,需要上面點頭,君武其實是要作為管理者之一來培養的。寧毅畢竟是個太難把握的人,將來若真有什麼事,兩人此時的評價,就會成為君武心中的一大參考。

  當然,也是因為這是正面評價,兩人才會說上一說,他們談論之時,君武也皺著眉頭表情有些猶豫,待到說完,方才笑了起來。秦嗣源微笑著看他一眼:“君武方才論述大道之辯,其中倒也有些是立恆的看法吧?”

  君武微微猶豫,隨後點頭:“師父也說過的,不過……這段之上,師父似乎也有些欲言又止。”

  “呵呵,你師父是怕說得太激烈,反倒嚇壞了你們。他這人啊,恐怕會說,用完之後好用的才是大道,說的都沒用。不過,君武你隨著立恆,我覺得,學得最多的不是詩文字句四書五經,而是如何去看事情想事情。你覺得張夫子他們教的許多都變得易懂了,固然也是因為立恆提過,但主要還是你更加會想了。”

  君武用力點頭。

  “但是太早學會想,未必就是好。”秦嗣源微笑著,“其實讀書之人,識字認字,最後都是讓人增廣見聞,然後學會怎樣去想。只要真正學會了怎樣去想,再學其它,都是舉一反三,事半功倍。你的師父一貫教學是為了讓你們儘早的學會想,所以他說那些故事,引導你們去動腦筋。這樣你們就學得更快。可你們現在年紀太小了,閲歷不夠,想得多了,其實有失偏頗,到最後,便恐怕會目中無人了,覺得張夫子比不了寧老師,進而覺得張夫子說的不夠有道理,甚至可能會開始覺得古聖先賢的文章有謬誤“你有了自己的想法,就開始目中無人,夜郎自大!君武,這些話,你要記清楚。”

  秦嗣源待小輩一向寬厚和藹,方才康賢說君武的論述“大而無當”他也只是說“花團錦簇”但這時說著,表情卻開始嚴肅起來,到最後,甚至變得有幾分嚴厲。君武也連忙是肅容坐正了,聆聽教導。片刻後,秦嗣源的表情才放緩。

  “所以一般來說,老師教導弟子,初時只是讓你們記得,等到你們真的年紀大了,可以真正見到一些事情了,才讓你們想,這樣你們的根基就紮實得多。當然,我並非說你的師父教導有誤,只看他叮囑你的事項,便知他對此也是非常重視。他有所控制,可你畢竟是個孩子,秦爺爺快要上京了,因此想要對此再叮囑你一番,會想,是好事,但如你師父所言,切忌傲慢,其他人說的話,就算你不以為然的,就算覺得陳腐的,也務必用心記住,只要能記住,往後你大了,一一印證,也會發現旁人為何會那樣想,會發現其中道理,那樣做,你必能發現其中的好處。”

  少年肅容行禮:“君武記得了。”

  “如此便好。”秦嗣源笑著,“不過,當初你與立恆所學,雖也學習四書五經,但主要的怕還不是為此吧,那格物之學到底如何,君武你覺得有用嗎?如今也該有一番見解了吧。”

  “有用、有用啊。”君武一向活潑,方才接受考驗聆聽教誨,也是顯得積極,但一說到格物,小男孩的臉上才彷彿陡然放出光來,點頭點頭再點頭,“格物就是、格物就是。”

  他彷彿要向人推廣這一概念,但一時間倒也難以組織出驚人的言辭來,秦嗣源笑道:“噢?”

  “呃,格物就是……師父說過一句話,物理的……哦,格物之學的根本,就是大膽的猜測。”

  “猜測?”

  “嗯。”君武點頭,“不管看見什麼事情,都可以猜,猜它是為什麼,然後做出一個可以用的公式或者理論來,但這個理論,必須放之天下而皆準,只要有一條配不上的,就得把這個猜測推翻,然後繼續猜。”

  “就是猜?”秦嗣源皺著眉頭,理解著這些東西。

  “嗯,一般還是用推敲的辦法,不過師父說一定要有想像力,如果有什麼事情你一點都不懂,想要弄懂,首先就得猜了。嗯,師父說過的,有些基本的道理啊,比如,任意兩點之間,都可以畫一條直線;直線可以任意延長。”

  君武開始唧唧呱呱地講述起他學到的格物學基礎來,看得出來,小男孩簡直有點傳教的架勢,儼然要通過自己的講述將“很有道理”的格物學推廣給秦家爺爺,老人家聽著那些簡單的道理:“這些東西,還用猜麼?”

  “這是基本的組成嘛,秦爺爺,格物學不能想當然,雖然說理論可以猜,但驗證過程一定要嚴謹,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要絶對精確才行。”君武用力地推廣著從寧毅那兒學來的概念,“這些東西一步一步,可以組成很複雜的東西,秦爺爺,天地萬物都是這樣來的,學了它,我們就可以知道,稱為什麼可以稱東西。槓桿為什麼可以傳導力……力啊,吶我們再這裡放個石頭,作為支點,這邊用力壓下去,那邊就翹起來,它會翹起來多高,我們可以算,然後在那邊放一個齒輪,齒輪會怎麼動,齒輪之後可以有另一個齒輪,然後再加槓桿,就像水車啊、風車啊,我們可以做出很複雜的東西來。”

  “水車風車不是已經有了嗎?”

  “但是可以更複雜啊。秦爺爺你不知道,師父給我們設計過一個很簡單的東西,從一個水車開始,加上槓桿,齒輪,然後我們弄一塊印刷的板子,板子升上來,就會有個刷子刷了墨汁塗過去,然後板子壓下去,可以印出一頁書,板子升上去,另外有個爪子,就把印好的書頁拉走,把另一張紙拉過來,然後砰的再印……砰的再印,師父說這個叫流水線。”

  小男孩畢竟口才不算非常好,說得太複雜了,手舞足蹈:“當然,還得考慮紙張的韌性,墨汁的均勻,機器的損耗。但這些都是可以算的,就算是紙張,只要我們弄清楚紙張為什麼可以成為紙張,我們是可以造出更好的紙來的,師父說這是因為植物纖維什麼的,我們現在還不太懂啦。哦,還可以計算鐵的好壞,秦爺爺你知道嗎,鐵之所以又硬又脆,是因為裡面有可以燒的東西,就是碳,碳越少,鐵越有韌性,就是不容易碎,也不容易生鏽。”

  秦嗣源此時已經在望向康賢了,對於寧毅的格物,他當初沒有詢問太多,曾經也是有些不以為然的。但這時候,才漸漸聽出了一個輪廓。而君武隨著寧毅學的那些東西,康賢必然是知道的,兩位老人對望一眼,秦嗣源道:“大膽的猜測,但要用最認真的推導,每一步都得扣上。”

  康賢點頭:“具體的,現在還看不到太多,但立恆跟君武說的一些東西,我這邊都有讓人記下來,去想。現在有個小冊子,明天我讓人拿給你看看,老實說,只是這猜測、推導兩項,真要做起來,博大精深。但“其中恐怕也會有些麻煩,你可以幫著想想。”

  秦嗣源點點頭。旁邊的君武並不理解“麻煩,是指什麼,他覺得要完成推導肯定會有麻煩,這時仍在興奮地說話。

  “秦爺爺你有沒有想過,風箏為什麼會飛上天?孔明燈為什麼會飛上天?因為風吹過來的時候,風箏斜著一個角度,因為這個角度會把力分解,變成一個往後,一個往上,只要風一直吹,就會一直產生往上的力,只要我們可以做一個很大的翅膀,一直往前,達到一定的速度,就可以飛起來……當然,師父說這個需要更堅韌的材料配合,只要我們能弄懂風箱的道理,就可以弄出更好的風箱,把爐子弄出更高的溫度,弄出更好的鐵,也可以生產出更不容易破的布,反正不管怎麼樣,我們最近已經在算了,只要有大的受風面積,有多大的速度,我們就能飛起來“我一定可以造出能飛起來的大風箏的。”

  他說到這裡,目光之中有些狂熱的憧憬,兩位老人一時間在思考他說話中的內容,倒是沒有注意到這種表情,隨後君武又搖了搖頭:“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啦,基礎工業的發展也要很長時間的。”他複述著寧毅的說話。

  “反正師父走的時候呢,讓我們去想幾件事情。第一件,我們現在已經知道萬事萬物都有力的作用在裡面了,可是……這個力是怎麼來的。”他在地上跳了跳,“我們一跳起來,就立刻往下掉,為什麼會往下掉,蘋果為什麼會往下掉,大地為什麼會拉著我們呢,我們為什麼不是往上飄。”

  “這個,立恆也讓你們想?”

  “嗯,這個只是想想,當然要想,我現在也覺得奇怪呢……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在海邊的時候,看見船開走,桅杆總是最後消失的。”他打了個寒顫,“爺爺,這個很嚇人的,我們看見東西都是直的,如果桅杆總是最後消失,說明。”

  君武嚥了一口口水,然後拿出一張紙來,眼中泛著詭異又恐怖的光,將紙偏了偏,弄成一個小拱橋,用手往中間切了切:“高的一邊是地,低的一邊是海,爺爺,我們的世界是有坡度的,它像是一個圓,往海的那邊滑下去,如果它滑到九十度,爺爺,你說那是什麼……我覺得海的那邊,肯定是個大洞,也許像是一個大漏斗,但是海水又沒有往那個大洞倒下去,這就要想到師父的上一個問題了,為什麼有一個力拉住我們“爺爺,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因為有力拉住我們,我們才沒有掉下去啊……可是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老師一定是在想這些理由,所以才問我們的。”
  世界是斜的,海的那邊有個大漏洞,秦嗣源與康賢想想,覺得難以置信,但結合海面上船隻果然是桅杆最後消失的道理來想想,還真是有些恐怖……

  君武搖搖頭:“不過師父說這兩個問題我們只是想著玩玩就好了,他大概怕嚇到我們,可不知道我們這麼快就已經想出來了““不過,師父的第三個問題,才是最重要的。”

  秦嗣源此時也有些感興趣:“立恆問什麼了?”

  君武站起來,走到一邊燒水泡茶的小火爐邊蹲下,看了一會兒:“師父說,物理學……呃,格物學最重要的發展途徑之一,就在這個茶壺上。”

  “茶壺?”

  “嗯。”小男孩點頭,回頭看了看兩位爺爺,“師父忘記了,他以前隨口跟我們提過的……秦爺爺,如果堵上茶壺的口,我們把蓋子按著不許茶壺出氣,我們按得住嗎?”

  “氣總是要出的,怕是按不住吧。”

  “氣會把蓋子頂開,這裡就有力了,如果這個茶壺大一點,力就更大……師父教過我們的,只要用槓桿,用齒輪,用這樣那樣的東西,總可以把這股力傳出去,只要能做出這種東西來,就像師父說的那樣了。”

  小男孩跳了起來,回頭笑道:“師父以前有一次說過,他說,人力有時而窮,畜力也有時而窮,不管你有什麼千里馬,馬車最多都只能跑那麼快,因為再厲害的馬也只是馬。可有槓桿齒輪這些東西組合起來,機器不一樣,一個水車,它的力氣就比馬大多了,可水車不能走。格物學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便於攜帶的動力源!”

  什麼機器、什麼便於攜帶、什麼動力源之類的詞語,基本上都是寧毅的說話方式。寧毅來這裡這麼久,基本已經溶入這個時代,但興之所至說起很多新東西時,便不理會這個時代的語法,反正你能聽懂也好聽不懂也罷,他都不強求,君武與他相處這麼久,便將這些說法都記下來,當成了學習格物學的指導綱領了。由於記得這些,因此當寧毅一說,他不久便想得明白了。

  “總有一天,可以飛到天上去。”

  小男孩看著那茶壺,喃喃說了一句。片刻,坐在小火爐邊的少女舉起團扇,啪的一下打在他的額頭上。

  “好了,算學還沒學好,老想著這些。還做夢飛到天上去,不要命啦!師父前些日子還罵過你,說危險呢,不許再想了!”

  “嗚。”小男孩捂著額頭,幽怨地看著姐姐,嘟囔道,“這是我的理想。”

  很有理想的男孩有沒有被打醒一時間還難說,對於這格物之學的本質,秦嗣源與康賢一方面覺得聞所未聞卻頗有道理,另一方面卻也有覺得荒謬的地方,主要還是因為君武說的那個大地是漏斗狀的推論。不久後,秦嗣源緩緩說了一句:“若在草原之上,見人騎馬奔走,那可是哪個方向都是一樣的,這是為何?若以此所想,這大地莫非是個圓的?”

  他想想,隨後笑起來:“無稽之談無稽之談,不過此等想法倒是頗為有趣,呵呵。”

  康賢也愣了半晌,隨後笑道:“有趣有趣,若是圓的,這大地的那邊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樣子,大家豈不掉下去了?難道都倒著過日子麼?”

  君武一時間頗為苦惱,兩人笑了一陣,面上表情變得古怪起來,隨後將話題掉轉開,他們皆是極有智慧之人,雖然之前對西方的邏輯思考形式並不瞭解,但人想事情都是差不多,給出條件、原理,嚴格做出推論這種形式,他們也是瞬間就能適應。對這問題,一時間竟有些不敢去想。

  “方才聽君武一直說我們我們的,似乎除了你與小佩,還有其他人在學習這格物學?”

  “也算啊。”君武點頭,很是自豪,“除了我和姐姐,還有幽靈威武學堂裡的兩位師弟,還有開平郡公家的小兒子,我最近跟他說了,他也覺得很有道理,最近要跟著我一起做風箏呢,哦,對了對了,還有康洛也覺得格物很有趣“所以我們前些天已經成立了格物黨,現在有六個人了。我是黨魁!”

  周佩的團扇啪的又打在弟弟頭上,卻是笑著沒有說話,兩位老人一時間也有些好笑,他學堂裡兩位師弟倒是姑且不說了,開平郡公家的小兒子今年才十歲,平日裡跟在君武后面跑,被他拉了進去,康洛則是康賢的小孫子,目前八歲。君武這傢伙在一幫孩子之間人緣還是挺好的,立即就將他們拉了進去。

  “看起來,這格物黨發展會很快。”秦嗣源點頭道。

  “我家中小奇、小新他們怕是也逃不掉。”康賢笑起來,拿家中幾個孩子開了個玩笑,他家中的幾個孫子裡,康奇七歲,康新五歲,恐怕也逃不掉被發展進格物黨的命了……

  兩個老人的玩笑當中,小君武倒也微微有些生氣起來,決定不給康奇康新加入格物黨的機會了,反正他們也很笨,他目前髮展黨員是很嚴格的,因為每次要發展人進來,他都會好好地描述一番將來的前景,那可是飛上天去呢。

  一定會有那樣的一天的……

  夏日午後,距離另一段歷史上真實出現能飛上天空的載具尚有約八百年的歷史,小王爺在這庭院間回頭看看那茶壺,在心中滿懷憧憬地劃下了一隻大大的餅。

  有些東西,在無聲之間紮了根、發了芽,便再也揮不去了……

  與此同時,在那隨意間扔下了種子的那人,此時已然乘船過了鎮江。他們原本乘船自長江東進,到鎮江停留幾日,隨後方才啟程,沿江南河南下。這一片水域船隻來往繁忙,水流倒是不急,因此駛得也是緩慢悠閒,穿行一日,過了丹陽,將進入常州地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11 11:38 A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旅途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作為世界上最長的一條人工運河,京杭大運河北起涿郡,南至杭州,貫穿了長江與黃河,長江往南,以鎮江為發端的運河一段,便稱為江南河。
  
  江南富庶,自鎮江往南,一路水道上船隻來來去去,令得江南河也不負這名字的成為京杭運河最為繁忙的河道之一。這一條河道水流平緩,周圍的山勢倒也沒有長江沿岸的那般瑰麗,起伏之間,山水翠綠倒並不顯得深邃,偶有破舊的碼頭、小小的村落、田地,或是與河道並行的道路,路上偶爾能見到行人,偶爾見駛過的牛車,襯著河道間來去的船隻,倒也的的確確的給人一種江南的安然氣息。
  
  江南河寬度大約二十餘米,但水並不見得深,通常只是兩米左右,河道兩旁偶有低窪之處,形成重重疊疊的蘆葦叢,附近漁翁撐船駛過,也有鸕鷀之類的水鳥起落,嘎嘎嘎的叼起了水中的魚兒,日光之中,水上的一幕一幕,安靜卻又怡人,便是山水畫兒的意境了。
  
  這長長的水道承載了太湖與長江一帶的漕運,也承載了綿綿近千里間依水而生的人家的生活。時間正值下午,一艘畫舫行駛在常州附近的水道間,說是畫舫,但裝潢自比不得泰淮河一帶船隻的華美,船分兩層,比起一般行走於這條水路的商船客船來說要顯得舒適得多,一看便是必是家境殷實的人家才能租用得起,此時這船在河面上緩緩而行,夏日的陽光裡,說話的聲音正響起在二樓的房間裡。
  
  “……烏雲密佈,大水滔天,只見那法海飛起在天空中,大喝一聲: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叭嘛吽!身上的袈裟遮天蔽日拖展開,把整個金山寺托上了天……當!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從船艙裡的聲音聽來,想是有人在說故事,這故事正到激烈緊張處,陡然響起這句話,一幫人大概是愣了半晌,隨後便是抗議聲疊起。
  
  “不要下回分解啦……”
  
  “姑爺姑爺……”
  
  “姐夫,你不能這樣。”
  
  “那個法海跟白素貞怎麼了嘛……”
  
  “金山寺那麼大,怎麼飛到天上去啊,怎麼飛的怎麼飛的……”
  
  說話的聲音有男有女,一時間混亂不堪,講故事那人大概是喝了口水:“喂,你們過分了哦,都說了一個下午……金山寺怎麼飛起來的,你們昨天也看過金山寺了,想怎麼飛就怎麼飛嘛,要有想像力……”
  
  “可是,大威天龍,世尊地藏,般若叭嘛吽,又算是什麼佛號,姑爺姑爺,佛門沒有這樣說的啊…”
  
  “聽起來很厲害啊,何況你個丫頭又知道這個了……”
  
  “娟兒看過佛經的,娟兒你來說……”
  
  “法海大師好厲害。”
  
  “嘖,完了,娟兒花痴了,誰去打她一下……”
  
  “沒有啊,姑爺。”
  
  “姐夫,那佛門真有這等神通麼?”
  
  “你信了?”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的吵嚷。一層甲板側舷的過道上,卻也有一名女子,正倚在那兒。一臉閒適的望著流淌的河水。她一身鵝黃與月白相間的衣裙,披了白色坎肩,手中拿一把小扇子,年紀仍青,頭上倒是綰了婦人髻,年輕的純真與成熟的安閒氣質混在一起,讓人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已然嫁人的大家小姐。
  
  這一船人,自然便是一路南行的寧毅等人了。
  
  這次去往杭州,旅遊的成分固然占了一半,另外,蘇檀兒其實也打算在杭州一帶將生意的重心鋪開,以在大房中將自己與父親的影響力稍作區分。於是除了她、寧毅、嬋兒等三個丫鬟,一路同行的也有家中數名信得過的賬房,兩名掌櫃以及他們的家人、丫鬟、夥計、護院,另外還有之前比較親近大房的兩名堂兄弟蘇文定蘇文方,也是一路跟了,隨著蘇檀兒這堂姐過來杭州歷練。
  
  如此一來,零零總總也有三十人左右的規模,蘇檀兒便租了這艘相對舒適的雙層畫肪。
  
  他們之前在鎮江停留遊玩了幾日,自然也去了鎮江的金山寺。其實此時的鎮江金山寺已經改了兩次名,先是改為龍游寺,目前叫做神霄玉清萬壽宮,但之前的名字自然還是記得的,大家說起來時,寧毅便將白蛇傳的故事說出來唬人,用的卻是徐克《青蛇》的版本,故事沒說完,嬋兒等人似乎便迷上了那被寧毅渲染得很帥的法海,至於文定文方等人,則不免對兩名嫵媚的蛇妖想入非非一番。
  
  午飯過後聚在上面聽故事的除了三個丫鬟兩名堂弟,連幾名賬房、掌櫃魄家人也聚了過來,另外還有隨行的夥計、護衛,例如東柱、耿護院等人,也在二樓走廊間聽得津津有味。
  
  這幾日在鎮江的遊玩間,眾人早清楚了這東家姑爺的風趣隨和,也就沒了太多的拘束。蘇檀兒原本也對這些故事感興趣的,但眾人聚集起來之後,她下來了一趟,看上方擁擠,也就沒有再上去,畫舫的兩層並不高,船舷之上也能聽得請清楚楚,她站在這裡吹吹風看看風景,竟也把故事聽到了這裡。
  
  若說是以前,雖然成親之後蘇檀兒便是婦人的打扮,生意場上的成熟還是一直有的,但真要說是嫁了人的氣質,其實還有些生硬。到得此時那生硬便全然沒了,此時她站在這裡不上去,聽的卻是其中那熱鬧的氣氛,是夫君坐鎮全場被人喜歡時與有榮焉的感覺。
  
  成親之前她是絶沒想過這類事情的,生意場上要長袖善舞要成為眾人中心點的氣場她也有,若是大家坐在一起,她也能三言兩語引起他人注意,不致冷場,但要說親切幽默,卻並不是她所擅長的了。作為女子,自然得要矜持,要與他人保持距離,她雖然一貫柔和雍容以待人,但偶爾也會被人說成是武則天的做派,這事情自然無可避免。
  
  若說曾經有什麼期待,不過是盼著這夫君成親之後不至於真的太過木訥,總得會打些招呼,不過分得罪人,那也就行了。何曾想過這夫君無論怎樣的場合都能掌控得服服貼帖,例如寧毅與烏啟隆攤牌的事情她也曾問過,烏家能那般迅速的認了命,恐怕也是因為夫君三言兩語間將那烏啟隆的自信掃得徹徹底底,而在此時,又能將文定文方他們全弄得如普通家人般的和睦,自己可以做到前者,但在家人一項上,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感受著這其中的幸福,笑容之中,自然而然的,其實也有著幾分嫵媚在其中,倒像是《青蛇》裡那白素貞一般的柔媚甜美了。
  
  上方雖是吵吵嚷嚷,但寧毅既然說了告一段落,旁人自然也不可能真纏著他非讓他講不可,對於嬋兒娟兒杏兒來說,他縱然親切也總是主人,對於文定文方等人來說,寧毅縱然親切,一貫保持的氣場也是強大的,在某種程度上,蘇家或許僅是蘇老太公能夠擁有更強大的壓迫感,旁人便更加不可能非要讓寧毅將故事說完,雖有幾句說笑,隨後大家還是更熱衷於談論故事裡的情節,猜測起後續來。
  
  不一會兒,寧毅與蘇文定蘇文方說說笑笑的下到甲扳上,見了蘇檀兒,文定文方又說了幾句方才離開。寧毅拿這一隻茶杯,看著那邊輕搖團扇的妻子,笑著走過去,蘇檀兒也眯了眯眼睛:“太可惡了,我也還想聽……”
  
  ‘方才又不說。”
  
  “那白蛇為了報恩,喜歡了人間的男子,本著好心,法海降妖除魔,也是盡其本分,相公你說到底是誰錯了?”
  
  “我若是許仙,錯的自然是法海,我若是法海,那錯的當然便是許仙。”
  
  “呃?怎會是許仙?”
  
  “我若是法海,竟然又成了親,當然是看許仙不爽,所以拆散他們。至於為什麼要拆散他們,當然是看上了白素貞……”
  
  “嘻……”檀兒忍不住笑出來。隨後板起臉,“相公別開這種玩笑,故事裡有佛理呢。”
  
  寧毅聳了聳肩,不做辯駁。此時船行至一處蘆葦茂密處,微微轉了轉彎,日光隨著畫舫的轉向將船舷的陰影也微微轉了轉。目光之中,河岸邊是低緩起伏的山勢。樹林被暖風捲動,千萬葉片晃動著。幾隻鳥兒與捲起的塵埃一同飛上天空。夫妻倆站在那兒看著這景色,寧毅喝了口茶,檀兒大概也有些渴了,拿過寧毅手中的杯子也喝了一口,隨後捧在手裡。後方的船艙裡,大概是兩名掌櫃的孩子自走道跑過去,口中大喊著:“大威天龍,世尊……嗯藏……啦啦啦啦啦……”許是記不住那話,令人聽了不由得發笑。
  
  江南河雖是人工運河,河床不深,但開鑿這麼多年,水質其實是挺好的,從船上看去,河上碧波徜徉,蘇文定與蘇文方兩人也不知在船頭看著下方的河水說笑些什麼,朝這邊望過來時,寧毅笑道:“怎麼?想清楚了?”
  
  蘇文定撇了撇嘴:“姐夫,有辱斯文哪。”寧毅便笑起來。
  
  蘇檀兒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問了一句,聽得寧毅解釋,才知道方才蘇文定蘇文方纏著寧毅說故事,寧毅便道到河裡游泳游過他再說。其實他水性雖然還有,但來到這邊之後極少有下水的機會,想來游得也不怎麼樣了,只是文定文方以書生自詡,自是不肯做這種不顧儀表的事情。
  
  蘇檀兒聽了,也是笑著白了寧毅一眼,隨後說他有辱斯文。她探頭朝水裡看看,其實江南河水深平均只是兩米,眼下是汛期,也漲不了許多,只要會水的,下去總是淹不死。寧毅與她一同看那水面,問道:“你會水不?”
  
  蘇檀兒笑了笑:“會一些,許久沒游了。”
  
  “有機會倒是可以下去試拭……”
  
  寧毅喃喃自語,蘇檀兒這才微微扁嘴,做出生氣的樣子,白了他一眼:“相公總是胡說,妾身下去了,讓人看見,相公又能光榮到哪裡……”
  
  “咳,隨便說說,以後可以自己建個池子……”
  
  兩人為此說笑一陣,江南河由丹陽到無錫的這段航程近兩百里水路都是筆直一線,除了有泥沙淤積的沼澤處,幾乎完全不用轉彎,都是順水而行。不過又過了一陣,風倒是逆向吹了起來,寧毅與蘇檀兒朝著東南方向望去,只見河道那邊的天空中,厚厚的積雨雲已經壘了起來,雲的邊緣猶如在天空中划出了一各黑線,那邊的天空,都被雲給壓沉了。
  
  這時候船上眾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那雨雲,蘇檀兒仰著頭看了一陣,嬋兒也端了個盆,自船艙跑出來了,到蘇檀兒身邊道:“姑爺,這不會是天兵天將來捉白娘娘了吧?”
  
  蘇檀兒攬住丫鬟的肩膀,笑著將她擁在身前:“可能是的。”
  
  那掌船的老船主這時也已經到了甲扳上,皺著眉仰望那片雲,這老船主姓古,寧毅笑著說道:“古叔,這看雲識天氣我也學會一些了,看今天這雲,許是要下一場大雨了。”卻是早幾天那船主給眾人說了些看雲識天氣的訣竅,這時候寧毅便拿出來活學活用。
  
  那老船主也哈哈笑起來:“東家說得是,看這雲勢,該是有一場大雷雨了,不過這邊無妨的,這等風雨中行船,其實也別有一番滋味的。”
  
  蘇檀兒道:“這江南河不會有大風浪吧?”
  
  “風浪有些,大的沒有,咱們這船大,長江那段若是這等天氣算是有大風浪的,也行得,海上才是真正的大風浪,這邊山低些,颳得起大風,可水不深,怎樣都不會有大浪的,有的人吶,便喜歡在起大風時到船上來玩,說是刺激。哦,這邊……那有首詩怎麼說的來著?平河七百里,沃壤二三州。坐有湖山趣,行無風浪憂。便是說這江南河吶。”
  
  這老人家還會吟詩,眾人一時間驚奇不已,寧毅笑道:“古叔還是個雅人。文定文方,考考你們,這詩誰作的?”
  
  蘇文定想了想,蘇文方倒是立即笑著揮了揮手:“姐夫也忒地小瞧我們了,唐朝白樂天的詩嘛。”
  
  白樂天,便是白居易,寧毅點頭笑起來:
  
  “我坦白,其實是我忘了。”他說的是實話,這首詩從沒見過。其餘人也都大笑起來,
  
  他說的是實話,這首詩從沒見過。其餘也都大笑起來,沒人相信。
  
  老船主指揮兩名船工正在降帆,視野那頭,狂風捲著雨雲,朝這邊壓過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14 06:50 PM

第一九九章 常州碼頭

   大雨滂沱,夾雜在暴雨之中的,是時而劃過的電光,雷聲陣陣而來,震動著黑暗中的城市。
 
  常州是江南河航線上的一處大城,唐朝之時,曾有天下州府十望的美譽,但縱然因為航線而繁榮起來,自然也比不得汴京、江寧、蘇州杭州這類的大城市。這樣的大暴雨裡,城市當中只隱隱有些燈柱閃動,稀稀疏疏,只在閃電偶爾劃過時,才在視野裡勾勒出城市建築重疊巍峨延展開去的景觀。
 
  忽如其來的大雨在下午便將眾人殺了個措手不及,到得此時,常州的碼頭附近,仍有人影在大雨之中奔忙。實際上真正混亂的狀況在傍晚的大雨中便已經結束了,那時諸多航船靠岸,趕著上貨下貨,將船隻固定,此時仍在大雨當中忙碌的,基本是一部分出了意外又擔不起損失的商戶,花大錢僱了不怎麼怕死的船工,在這裡冒雨搬運著貨物。
 
  整個碼頭上風雨怒號,偶爾閃電亮起時,顯出仍有活動的大概是兩到三處,位於碼頭東側一處地方的人顯然是最多的,眼見那波浪推了河裡密密麻麻的船隻起伏湧動,一艘貨船附近仍有許多人在搬了東西上下,在風雨聲中,這些人猶如螻蟻,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大聲呼喝。貨船當中有著火把的光芒,不遠處屬於碼頭的房子裡也在亮著光,他們此時,便是在試圖將貨船上的一些東西搬進房間裡去。
 
  這貨船屬手江浙一地的一家大商行所有,東家姓樓,這次貨船運了一船貨物南下,到常州附近時船身出了些問題,止好又遇上大雨,倉促靠岸。原本以為停在碼頭之中避過這場大風雨再說,但入夜之中才發現貨船的問題更加嚴重,船上又有許多貨物,為避免出現更大的問題,只好僱了捨命的工人,先搶下一些,減了船身的重量。
 
  當然,雖然說這樣的大風大雨天氣裡,又沒有足夠的光照,工人們隨時可能被風吹倒或是掉下水中,但河水畢竟不深,這些船工們多半頗通水性,又是夏天,掉下去也未必會有事,若非如此,恐怕再了花大價錢也不會有人來的。
 
  這時候,滿天滿地的都是大雨中呼嘯的風聲,距離碼頭近些,便能隱約聽見成百船隻在水面上搖晃的吱呀混亂聲,船工們搬運著貨物在雨中搖搖晃晃地穿行,去往碼頭便那亮著火光的房間,那房間此時看來也有些簡陋空曠,全身濕透的船工們搬了貨物進來,碼在中間,便有商戶家的夥計忙忙碌碌地清點記錄著。
 
  房間一側的窗口前,幾個人正在朝外面的黑暗中投去目光,看著那在雨中隱約沉浮的船身。為首的是一名衣著明艷的女子,頭髮也已經濕了,後方的婢女遞來毛巾,她便拿著順手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其實窗戶外也一直有雨飄進來,不過另有一名做書生打扮的男子站在她身側,為她擋去了一部分。
 
  “船怎麼樣了?能修好嗎?不會沉吧?”
 
  問話的便是那明艷女子,問完之後,旁邊一位從外面跑進來的男子一邊擦著臉上的水珠一邊答道:“回小姐的話,已經進了碼頭,應當是沉不了,不過這等天氣實在太壞了,修補也難,船上的貨還是得搬下來一些才行。”
 
  “那就繼續搬。”
 
  “知道。”
 
  那男子點頭應是。這話說完,女子又朝窗外望去,面色有些陰沉。這一船的貨物中有不少是瓷器這類易碎品,經過眼下的事情,必然損耗不少,她的心情不好。旁邊為她擋去半身雨的男子便回頭道:“舒婉,大家都在搬了,你也沒必要一直站在這邊看著,讓雨淋了也不好,不如進去一些吧。”
 
  這對男女大概是一對夫妻,女子瞥了他一眼,目光仍有些陰沉,隨後才豁然一笑,扭頭走開了,書生打扮的男子便頭笑著走過去,兩人在牆邊說著些什麼,男子顯然在努力說些有趣的話逗那女子笑,旁人一—包括丫鬟在內——則都知情識趣的走開。那女子與男子說得幾句,就又朝窗外看一眼,顯然仍在擔心貨船的問題。
 
  如此又過得一陣,碼頭一側,便又有一艘航船在這暴雨之中朝岸邊駛過來了。
 
  那是一艘兩層的畫舫,看來也是有些家底的人出遊,遇了這風雨,才朝常州這邊過來。暴風雨中,行駛得算是相對平穩,船艙中火光晃動,該是點了火把在照明,在黑暗中映出人影來。
 
  這時候過來碼頭靠岸倒也不是什麼非常奇怪的事情,畢竟偶爾也會有落單的。那畫舫停靠的位置距離這邊並不遠,於是倒也引起了些許的注意,這樣的天氣裡船隻靠岸並不容易,那船上的夥計們拿竹竿撐著岸邊,全力調整了許久,才艱難地將畫舫停穩。隨後從上面下來的人也極為費力,由於風雨太大,伸下來的板子搭不穩,搖搖晃晃的基本只能跳下來,那幫人披了蓑衣,當中有女子、小孩,便由先下去的男子扶住或接住,好一陣子幾十人方才下完,到不遠處的屋簷下躲著,點起火把。

  雖然風雨頗大,但當中的幾個孩子還是比較開心的,口中叫著什麼“大威天龍”的古怪話語在屋簷下亂竄,也有探頭朝這邊看的,隨後便又被他們的家長叫了回去,大概是清點了人數,隨後商量著自碼頭離開。
 
  這等天氣,誰都是無暇他顧,這邊房間裡的人也只是朝那邊看看,終究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貨船問題。那名叫樓舒婉的女子與書生聊了一陣,隨後便又開始皺著眉頭詢問船隻與貨物的事情,只是在某一刻朝門外那邊的屋簷下投過目光時,恰巧閃電劃過去,她也微微愣了愣。
 
  那屋簷下三隻火把在眾人的手中亮著,被風鼓舞得激烈擺動,光芒原是沒有多少的。一些人正笑著說話,將身上的蓑衣解開,隨後卻又收緊,閃電划過時隱約可以看見他們或她們臉上的笑容。在這等天氣也能說說笑笑的,足見心情不錯。倒是其中一張面貌,似乎微微勾起了這邊女子的記憶。
 
  “嗯?舒婉,在看什麼?”
 
  樓舒婉張了張嘴,隨後,目光轉過旁邊男子的身上,卻是變得淡然與不耐起來:“沒什麼。”
 
  這種天氣,終究是看不清楚,那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記憶,她搖了搖頭,將心思回到自家的生意上來,這次耽擱一下真是不爽,該死的雨天,隨後又覺得旁邊的男子實在是囉嗦了,有些不喜歡起來。
 
  *************
 
  心情雖然不好,但眼下事情著急也是無用,不久之後確定貨物搬得差不多,船隻的情況也稍稍穩定,她們便離開碼頭,一路冒雨回去了客棧。樓家的生意主要是在杭州,常州只是路過,住的倒是這邊數一數二的客棧,這天氣突如其來,投宿的人倒是不多,她們晚上出門,這時候回來,倒也顯得冷清。
 
  吩咐丫鬟打來熱水簡單洗了個澡,樓舒婉叫來一名隨行的管事,商量了一下貨船的問題。夏日的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可能持續好幾天,但船壞了走不了,上面大部分貨物並無問題,只有其中一小部分,因為答應了別人的,經不起耽擱,於是便得考慮租船的問題。這事情稍作商議,待那管事的離開,在另一間房裡同樣做了梳洗的書生也就過來了,想來知道她在安排生意上的事,已經在外面等了一會兒。
 
  她心中有事,那書生關了門,說笑幾句,便來抱她,欲行歡好。她心中不豫,微微皺眉,只是也不做推拒。不過,才被脫了外衣,便聽得下面大堂有人敲門,隨後似是進來了不少人,她心中好奇,將書生推開,又披起外衣,啟窗望去,大概有二十餘人正在大堂中脫去蓑衣,兩個孩子跑來跑去,便是在碼頭上見到的那些人。
 
  “怎麼了?”
 
  書生靠近過來,也透過了窗戶朝外看,女子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在大堂眾人間巡弋著,好半晌,方才推開那書生:“你且去睡吧,今夜我不想……那裡面有個人我認得。”
 
  “嗯?”書生感興趣起來,探頭朝下面望,“看起來,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出遊呢。”
 
  這等天氣,雨傘根本沒有用,這幫人雖然穿了蓑衣,但找到這裡,全身上下其實也已經濕透了。當中幾名女子一時間不好換衣服,便找來了薄披風披上,只從幾名女子的衣服上看來,這幫人家境還是頗為殷實的。
 
  這時候大廳內場面混亂,掌櫃、小二忙著安排房間,進來的眾人忙著吩咐燒水、提行李,一時間顯得極為熱鬧。當然,當中的丫鬟、主人在片刻間倒也分得清楚,其中一名女子手攏著濕髮,側著頭朝周圍的人說話,似乎也是在安排事情,倒有幾分樓舒婉平日裡的神色,這女子身材高挑,樣貌也是極美的。書生看了幾眼,樓舒婉便指了指她。
 
  “這女子姓蘇,我以前見過,倒是認識的。她家在江寧,好幾年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上。”
 
  “要出去相見嗎?”
 
  “倒是不急……”樓舒婉說著,又想了想,“不過……她有船,似乎也是南下,若是這樣……”想到這裡,又朝下方望去,眼見著小二似乎安排好了房間,領著人上來,她關了窗,微微整理了一下衣服,隨後,推門而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14 09:01 PM

第二百章 逆來順受

  雨夜,客棧內外的吵嚷與躁動漸漸的停息了,只剩下窗外的暴雨與風聲,倒是使得客棧內房間的氣氛顯得更加溫暖與安寧起來。油燈的火光搖動著,照亮了畫著桃花與布穀鳥的屏風,屏風立在房間的中央位置,將一隻大浴桶圍起來,浴桶裡是男女赤裸的胴體。
 
  “她叫樓舒婉,樓家在杭州主要是做瓷器生意的,不過其它的生意也有,涉獵得比較廣。在那邊他們也算是排的上號的富商,恐怕比我們蘇家底蘊還要厚些。早幾年爹爹帶我外出時見過她幾次,也見了她父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叫做樓近臨。哦,她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樓書望,一個叫樓書恆,樓書恆只見過一次,人怎麼樣倒是不清楚……”
 
  燈光映照在赤裸的細膩肌膚上,看起來便如同細滑精緻的瓷器。蘇檀兒微微的偏著頭,拿著洗澡用的木勺將溫水自頸項上淋下去,口中輕聲說著話。她此時正坐在寧毅的懷裡,水波之下,肢體毫無障礙地貼在一起。
 
  兩人的關係此時自然已經是相當親密了,但眼下這樣的事情,還是令得蘇檀兒感到有些害羞。畢竟在眼下這個時代,新婚夫妻做到這種程度,或者已經算得上有些荒淫了。不過出門在外,寧毅又說了時間不早,要趕時間睡覺所以沒必要分開洗的理由,她也只得忍住羞意與寧毅進了一個浴桶,不過現在看來,或者反會多花些事情也說不定。
 
  這時候離家已經數百里,早先與樓舒婉的巧遇,卻實有些出乎蘇檀兒的意料,但終究還是高興的。兩人倒是算不得多麼熟悉的好友,但早幾年的碰面間,蘇檀兒也知道這樓舒婉是個頗為獨立的女子,兩人之間其實是有些類似的,那時她立了志要當個女強人,因此對樓舒婉的印象很好,當然,方才吃飯之時兩人又聊得一陣,依稀還是以前那個獨立且厲害的女子,便是隱約覺得有些許不同,那大抵也是長大了的緣故。
 
  不過她此時說著這些,主要的倒不是為了向夫君細細介紹這位投緣的好友,而僅僅是因為心中不好意思,因此不斷提起話題讓自己意識不到這時的狀況而已。因此,當她這夫君的手在水中緩緩的撫過她身體敏感處時,她也只是仰著頭,輕輕咬了咬下唇,隨後繼續說。
 
  “……這次她似乎也是運了貨物南平,大概也跟以前差不多,這時候還在管著樓家的生意,舒婉姐很厲害呢。”
 
  “跟你一樣?”
 
  “我比不上,聽說樓家人都很厲害。我們蘇家……嗯,比不過。”
 
  蘇檀兒有些掩耳盜鈴地專注於思考,呼吸雖然早已變得有些急促,但對水下的事情,故意表現得敷衍,寧毅倒是專注於在水下掌握她的軀體,笑著敷衍她的說話。
 
  “不覺得……”
 
  “……嗯……遇上了熟人也好,這次去杭州,原本也打算了要去拜訪她的。相公,要不然咱們一塊南下,原本打算去太湖遊玩一番的行程,做做修改……呃……好嗎?”
 
  “嗯,隨便你,我對太湖沒興趣……”這個時候,他對其它東西都沒興趣……
 
  “倒是不知道舒婉姐成親了沒,方才忘了問……看她還能出來主持樓家的生意,總不至於……還未成親吧。”
 
  她想到些可能性,偏頭看看寧毅,沒有說出來,寧毅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不對此發表意見,片刻,伸手撥開蘇檀兒的頭髮,低頭輕吻她的後頸,蘇檀兒笑著低了低頭,若有所思。
 
  “相公你看人最準,你覺得呢?”
 
  “幹嘛要我看?”依舊沒興趣。
 
  “樓家有一些棉花的生意,與咱們蘇家的布行,其實也稍稍有些接觸,不過,因為大家隔得遠,也沒什麼競爭,所以倒沒什麼不妥。不過也是因為這樣,爹爹才與樓家有接觸的,這次咱們接收了烏家的一些生意,再加上蘇家原本就在杭州有的,過去之後說不定得在生意上跟他們打交這……唔,相公啊……”
 
  “我不太喜歡那個女人……”
 
  “嗯。”
 
  “太張揚,嫵媚之氣流於形色。”寧毅隨口說著,“而且方才相見時,我注意到她的房間裡有個男人。”
 
  “嗯?莫非是……她的夫君?”
 
  “呵……”寧毅不置可否地笑笑,想也知道不是,若真是,那種情況下怎會不出來見人,只不過對這類事情倒也沒必要大驚小怪,或許有其它的理由,反正他不在乎旁人到底是怎樣的。
 
  “管她怎樣,我想問的是,這種時候,娘子你真的有興趣跟我討論其他的女人嗎?”
 
  蘇檀兒低下頭,隨後噗哧一聲笑出來:“我都……我都這樣了,夫君要怎樣就怎樣好了,幹嘛還要這麼霸道的逼過來,對夫君逆來順受還不行嗎……”蘇檀兒畢竟是蘇檀兒,笑著展開不軟不硬的反擊。
 
  “嘖,只是逆來順受我也太沒成就感了,當初那個拿著火把點房子的蘇檀兒哪去了?要不要反抗一下?據說你越反抗我越興奮……”

  寧毅口中胡說,蘇檀兒倒是在聽他說起點房子時便已經紅了臉,比起被拉進浴桶時臉還要紅。那次雖然是她計劃了好久方才咬牙做下的壯舉,但委實太過羞人,事情發生之後寧毅與她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被拿來打起,這倒還是第一次。過得片刻,便抿了抿嘴:“妾身洗好了,要睡覺。”從浴桶裡探出手去拿毛巾。
 
  她倒也不敢完全站起身子去拿,只背對了寧毅,伸出一隻手去,拿了好幾次方才拿到,耳聽得寧毅在後方笑起來:“倒也是,水也差不多冷了。”隨後,蘇檀兒陡然感到身體一輕。
 
  “啊……”
 
  她低呼一聲,燈影搖動,兩具身體陡然自水裡站了起來。蘇檀兒卻是被寧毅攬住腿彎,抱在了懷中,她此時渾身赤裸,一絲不掛,肌膚就那樣暴露在空氣當中,一時間併攏雙腿,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雙手沒地方抓,卻又不敢舒展得太開,慌張一陣,終究只得貼著寧毅的身體,窘迫了半晌,將毛巾抱在懷裡。
 
  “放我下來。”她輕聲道。
 
  “不放。”寧毅已經笑著走出了浴桶,抱著妻子就那樣往床邊走過去,蘇檀兒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咬了咬嘴唇。不過兩人裸裎相見終究已經不是第一次,適應了眼下的情況,她將毛巾展開試圖將自己的身體裹起來,寧毅將她放到床龘上時,她才想起身上的水漬沒有擦開,隨即被寧毅伸手翻了個個,便又是一陣輕呼,這次幾乎帶了些哭腔了。
 
  毛巾蓋住身體前方,畢竟沒有蓋住後背,陡然間這樣趴著,給她的感覺簡直像是赤裸著身體給寧毅欣賞一般,而且這樣的情況下,若是身體躺著被看見反倒不會感到害羞,偏是趴著,委實覺得有些淫亂。好在隨後寧毅便扯了毛巾將她裹住,又翻了過來。
 
  “我馬上來。”
 
  寧毅說著,回去浴桶那邊擦拭身體,蘇檀兒靜靜地躺在那兒,看著他的身影,嘆了口氣。這樣一來,不就真的是逆來順受的感覺了麼,隨後,她看見寧毅吹滅了燈光,那身影的輪廓朝這邊走過來。
 
  她閉上了眼睛,決定逆來順受就逆來順受,不理他了。
 
  雷雨,黑暗中,熟悉的溫暖靠過來,除掉了毛巾,隨後,輕輕的打開了她的身體……

  **********
 
  雲雨過後,空氣清新,觸目所及,一片頽葉殘枝。
 
  這是第二天上午常州的景象了,自客棧朝外面的街道望出去,樹木的枝葉被吹折一地,那雷雨不知何時停的,空氣中還滿是濕潤的感覺,但總的來說,這場風雨已然過境,看起來,又會是清明晴朗的艷陽天了。
 
  樓舒婉過來打招呼時,蘇檀兒已然起床梳洗打扮完畢,她今天只是月白與湖綠相間的簡單裙裝,頭上答起珠花,感覺只是個溫馨與幸福的小女人。
 
  寧毅比她起來得稍稍晚些——他平素一向自律,都是比別人起來得早,但今天早上覺得躺在床上看這蘇檀兒打扮也頗為有趣。倒是蘇檀兒,見他一直在看,洗臉的時候便擰了毛巾,過去也將他的臉擦了幾遍,簡直像是對待小孩子的態度。
 
  待她梳洗打扮完畢,便蹲在床邊與他對望著,雙手墊著下巴,話語極輕柔地說道:“相公不遵禮法,任性亂來,不知道害羞,像個小孩子。”
 
  寧毅便笑起來,這樣的評價,他倒還是第一次聽到,其實此時的蘇檀兒清麗俏皮,才真的像個孩子,於是那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子:“禮法可不管這些,淨瞎攀扯。”
 
  “相公像個小孩子。”蘇檀兒笑著重複旦句,其實她每次在寧毅懷裡的時候,都是覺得自己像個孩子。
 
  不過,此時的兩人都年輕,都像孩子。
 
  這樣小聲地說了幾句,那樓舒婉便來敲門了,門開時,寧毅還在床上。由於這件事情,寧毅決定討厭這個樓舒婉幾天再說,雖然未免武斷,但電燈泡總是招人厭的。
 
  心中雖然開玩笑地想著要討厭她幾天,但應對之中自然不會存有什麼偏見。在常州逗留一天,到第三天離開時,樓舒婉等人已經成為了同行的夥伴,他們搬了一些貨物上畫舫,也介紹了身邊的丫鬟、管事等人,至於隨在她身邊的一名書生,則名叫林庭知,與眾人的關係倒不清楚,只是暫時跟著回杭州,姑且當成是一名食客,據說倒也是杭州頗有才名的一位才子。
 
  另一方面,對於寧毅,自知道他的入贅身份之後,樓舒婉心中倒也是不怎麼看得起的,一路之上,便也就堂而皇之地將蘇檀兒霸佔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17 07:51 PM

第二百〇一章 扮豬吃虎

  清晨起床,稍作鍛鍊,打上一套太極拳。甲板上清風吹來時,運河沿岸也在晨曦之中勾勒出了漂亮的輪廓,青藍色的天雲,白黃色的晨曦。水道兩旁的村莊裡漸有雞鳴狗吠之聲,提著木桶的農婦在河邊的青石上汲了水,抬頭看看河面上經過的船隻,倒也是司空見慣,隨後轉身返回了。
  
  畫航上也已經亮起了燈光,其中的人們陸續起來。小嬋抱了個水盆走過,覺得穿一身白衣的姑爺打拳真是打得飄逸好看,當然,對此也會有持不同看法的。
  
  “蘇家姑爺這是在打拳?”
  
  拱了拱手,自一旁走過來的,是與樓舒婉隨行的杭州才子林庭知。他一身儒衣綸巾,在此時的朝陽下,倒也是顯得俊逸儒雅。寧毅看他一眼,笑了笑:“強身健體的花架子。”自一式海底針轉往閃通臂。
  
  林庭知便也笑,見他專心打拳,不再開。說話。轉過身時,卻見畫航二層的一扇窗戶後樓舒婉正朝下方看過來,大概是剛剛起床,薄施脂粉,正偏著頭將一蒂珠花插在綰起的髮髻上,林庭知向她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她臉上倒沒有什麼笑容回應,只是臉色變得稍稍溫和,隨後便又消失在窗口的視野中了。
  
  知道她的性格,林庭知倒也不覺得無趣,展開扇子揮了揮,回頭望望仍在打拳的寧毅,朝船艙之中走去。這時見漂亮的娟兒走出來,便又笑著拱了拱手,娟兒躬了躬身做行禮,隨後面色平淡地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妹夫似乎在下面打拳。”
  
  二樓房間裡,樓舒婉一面在梳妝台前俯下身子,撥弄著頭髮,一面與床邊起身的蘇檀兒說話,蘇檀兒看看那窗口,隨後倒也笑了笑:“他便是喜歡那些事情。”
  
  畫航是昨天早上自常州碼頭啟程的,逆了風,行得稍慢一些,但昨天也已經過了無錫,今天莓晨過的蘇州,此時正在蘇州往嘉興的水路上。按照寧毅與蘇檀兒原本的計刮,該是在無錫或者蘇州逗留一番,隨後去太湖遊玩幾日,此時這行程自然是改了,主要還是為了替樓舒婉送些貨物。
  
  蘇檀兒與樓舒婉原本沒有太深的交情,只是少女時期相識,雙方又都是女強人性格,印象還算深刻。這時他鄉遇故知,便有了些姐妹情深的感覺。這兩天來,兩人基本是撇開了其他人在一起說話,晚上自然也住在一起,聊這聊那,無話不談。
  
  事實上,到了這船上,樓舒婉可以聊天的對象,大抵也只有蘇檀兒一人。兩人的身份類似,寧毅又是入贅的夫婿,樓舒婉自然也不可能高看他太多,這時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與那林庭知表現得親熱。而對於寧毅,她這時也已經知道了大概的情況:書生、入贅、無功名一一雖然蘇檀兒說起他沒什麼考功名的打算,但在樓舒婉這邊,自然是心領袖會,哪有不想考功名的書生,無非是才學不佳,加上入贅身份,沒辦法再去走這條路而已。
  
  樓舒婉本身也已經成親,與蘇檀兒說起來時,蘇檀兒才知道她的夫婿也是入贅,才學倒還不錯,但只是稍稍談起,那說話中的印象便也與寧毅的屬性差不多。樓舒婉偶爾提及自家夫君,雖然說的也是好話,但蘇檀兒自然能聽出她其實有些不以為然,儼然將自己當成有共同遭遇的姐妹一般,偶爾嘆息一句,表現出“都一樣,你懂的”的態度,便不再多說。
  
  其實與當初的蘇檀兒一般,選了男子入贅,原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會來當贅婿的男子,無非是那個樣子,以時代的價值觀來說,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夠氣節。樓舒婉自然也是清楚的,可是成親之後,當然又免不了想想自己的夫君若是最出色的有多好。
  
  而且她那夫婿平日熱衷文會詩會,寧毅在船上一一或者說在船上眾人表現出來的態度裡一一只是平易近人,卻喜歡說些遊俠仙人的傳說故事,喜歡打拳練武,似是更加的不上進。樓舒婉表示瞭解蘇檀兒的苦衷,不多談這方面的事情。江寧與杭咐畢竟相隔千里,樓舒婉對詩文畢竟也沒有非常熱衷,她不知道寧毅的名氣,蘇檀兒也就不好多講自家相公有多厲害,否則便顯得像是在炫耀,她想要從樓舒婉這邊瞭解更多杭州一帶的情況,對於這方面的事情,自也不好多提了。
  
  提了提寧毅打拳的事情,蘇檀兒笑得開心有趣,毫無芥蒂,樓舒婉想想多半是強顏歡笑。畢竟自己家中那丈夫若還喜歡起打拳來,她也只得強顏歡笑了。
  
  倒也不去戳破。
  
  之後起床,蘇檀兒先去寧毅房間裡看了看,然後到下面與大夥一塊吃了早點,這時候自也與寧毅坐到一起,聊些散散碎碎的閒話。早餐過後,樓舒婉拉了蘇檀兒去船頭曬太陽,中途樓舒婉與一名家中管事商量事情,蘇檀兒便拉著小嬋說些什麼,小嬋紅著臉搖頭,做了回答,便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過得片刻,樓舒婉還沒來,有人自後方靠過來。蘇檀兒只覺得身上一暖,那人抱著她俯下身子,臉上在笑,正是寧毅。
  
  “小心眼。”他說道。
  
  蘇檀兒也笑得溫暖:,“沒有。”
  
  “有。”
  
  兩人如此打趣,卻是因為小嬋昨晚是在寧毅房間裡睡的。
  
  這兩天蘇檀兒與樓舒婉在一塊,昨天傍晚樓舒婉走開時,寧毅與妻子聊天說笑,倒是開了句自己竟然要“獨守空閨”的玩笑。蘇檀兒知道他並不在意,但到得晚上,倒是將小嬋叫來,推進了寧毅的房間,笑道:“夫君與小嬋睡吧,我不在意。”
  
  她嘴上雖這樣說,實際上在隨後經過寧毅房間時,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好幾次,今天早上又忍不住去看看寧毅的被窩,待到吃過早點、將小嬋叫來含蓄地一問,才知道寧毅昨晚與小嬋雖然睡在一起,卻只是抱在一起聊天,沒有做更多的事情。
  
  將小嬋許給寧毅做妾室,這是早已決定好的事情,遲早都是要發生的。蘇檀兒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建設,但今早聽得小嬋說了,她心中還是沒來由的一暖。這時候寧毅抱著她,雖然後面或許有人看到,但她心中只是覺得更加溫暖起來。
  
  “小心眼是七出之一呢,莫非妾身有哪裡做得不好,相公想要休掉我麼?”
  
  贅婿身份想要休妻,實在難於登天,只是兩人感情加深之後,蘇檀兒習慣在他面前表現出這等乖巧的樣子。當然,有關於身份的這些玩笑,沒必要開得太多,寧毅並不接話,笑了一會兒。
  
  “這樣子對小嬋不好,昨晚我也跟她說了,待我們到了杭州稍微安定下來,再正式娶她,到時候……嗯,這事情也有些時間了,你心中有些在意是正常的,倒是我有些對不起她。”
  
  蘇檀兒握著他的手,搖了搖頭,沉默片刻之後輕笑起來了:“相公禽獸不如。”
  
  禽獸與禽獸不如的故事是以前寧毅開玩笑時說的,這時候讓蘇檀兒拿來打趣,寧毅“嘁”的一聲放開她,隨後伸手揉了揉蘇檀兒的頭髮,似是有些不爽地走開了,蘇檀兒雙手捂著自己被弄亂的劉海,只是笑。
  
  這倒只是旅途之中的小小插曲。此後畫航一路南下,按照預定的計利,將在明日清晨抵達杭州,不過,隨後發生的一些事情,倒是使得眾人在嘉興停留了一晚。
  
  那倒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
  
  傍晚,嘉興西驛亭附近。
  
  古木青蔥,楊柳低垂,運河水道上,一艘華麗的畫舷緩緩而行,金芒灑下時,便有笙歌渺渺,自畫航間傳出來。
  
  自古以來,江南一帶水路縱橫,嘉興也是沿水而生的城市,其中南湖與杭州西湖、紹興東湖並稱天下三大名湖。既是依水而生,期間青樓擁有畫舷的自然不少,這便是本地一所青樓的航船。今天倒是不游南湖,一幫才子聚會,讓畫舷沿運河而行,期間笙歌曼舞,吟詩作賦。
  
  踏青遊船一般是在上午,逛青樓一般來說則是在晚上,這聚會下午開始,算不得做這等事情的黃金時段。但此時夕陽西下,運河一帶的風景也是滿目金黃,入眼怡人,幾名才子在窗口處朝外看著,偶爾便有詩作的靈感被激發起來,指點江山,傷古懷今。船行一陣,與幾艘貨運航船交錯而過,隨後也有一艘畫舷自上游而來,漸漸的靠近。陡然間,一側有人低呼起來。
  
  “哎,快來看快來看……”
  
  “什麼?”
  
  “你們看那。”
  
  陡然間如同發現寶物一般的自然是其中一名才子,扇子揮了揮,面露憧憬之色。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駛來的畫舷上也有數人行動的景象,船隻前方的甲板上,一名手持團扇的白裙女子正站在那兒,看著附近的風景,風從前方吹過去,鼓舞著那蓮荷般的裙襬,女子伸手撫動耳機的髮絲,陽光澆灌下來,將這身影灑上一圈壯麗的金邊。
  
  那女子身邊,還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在說著什麼,兩人交談著便笑起來。兩船漸近,女子的樣貌便也漸漸看得清楚,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來。
  
  “哇,這是哪家的小姐?”
  
  “那船看起來不是咱們這的,恐怕是自蘇州一帶過來。”
  
  “是哪位官宦人家的家眷吧?”
  
  “喂喂喂,你們這樣看,未免失禮。”
  
  眾人指指點點,隔得近了,那女子也能看見這邊畫舷上的眾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與一般人家的女子不同,這女子長得美麗,但眉頭擰起來,配合著站立的身姿,自有一股泠然的氣場在。再看了幾眼風景,女子轉身朝船艙走去,丫鬟也在旁邊看了一眼,在後方跟著。那邊畫航之上,有人摸了摸鼻子,有人又是笑鬧。
  
  “唐突佳人。”
  
  “你們這樣看算什麼,別忘了晴兒姑娘還在這。”
  
  “看來奴家可比不上那位姑娘呢。”
  
  “哪裡的話,在在下眼裡,還是晴兒姑娘漂亮得多……”
  
  這樣的說話中,陡然有人說起來:“啊,林庭知。”
  
  “誰?”
  
  “你們看,那不是林庭知麼,林庸林庭知啊……”
  
  嘉興與杭州相隔不遠,水路相連,朝發夕至,於是文人間的聯繫倒也算得上密切,其中一兩個人,便認出了從那邊窗口露出身影的林庭知,那晴兒姑娘也認了出來:“呀,果然是林公子。”
  
  “這林庭知可走出了名的花蝴蝶,他怎會在那艘船上?”
  
  “有這回事?聽說他頗有詩才……”
  
  “以訛傳訛吧,江南才子,豈有不談風月者,那林庭知看來英俊,與我一般……”
  
  “他不是在杭剛麼?”
  
  “那位姑娘看來是已婚婦人,莫非是被林庭知搭上的女子?”
  
  又是一陣議論,兩艘畫航此時已經錯了過去,眾人說著那林庭知,陡然間,又有人低聲道:“啊,樓舒婉……”
  
  此時又有一道倩影出現在那畫舷後方的甲板上,眾人看了過去,說出這名字的本是一名杭州來的學子,神色似乎有些複雜,旁邊有人聽了,便問起來:“陳兄莫非也認識那邊的人?”
  
  “陳兄原是杭村人,倒也難怪。”
  
  周圍幾人說著,那陳姓男子看著樓舒婉,隨後又看看林庭知方才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女子倒是認識,叫做樓舒婉,乃是杭州……樓家樓近臨的掌上明珠……”
  
  如此說著,一名才子自窗口探出頭去:“船家,快跟上去,跟上那艘船!”
  
  “哈哈,正是,如此有緣,倒要打個招呼。”
  
  陳姓男子說著:“不過那樓舒婉也已成親了……”但眾人此時倒已起起鬨來,他聲音也小,旁人哪裡聽得清。陳姓男子神色也有些複雜,似乎有些想要眾人不要喊,但終究還是沒有太多表示。
  
  “林庭知!林兄!”
  
  “林兄。”
  
  夕陽的光彩裡,隨著前前後後的呼喝之聲,兩艘畫航漸漸的靠在了一起,那邊船上的一幹才子拱手打著招呼:“林兄,好久不見。”
  
  “林兄,當初南湖的詩會之上我們曾有一面之緣,不知可曾記得。”
  
  “林兄這是從哪裡來?若有閒暇,不妨過來一晤。”
  
  呼朋喚友,儼然熱絡無比。
  
  那林庭知自船裡出來,原本倒是有些錯愕,但這時在一干招呼聲中,他偏過頭看了看寧毅、蘇檀兒、樓舒婉等人,片刻之後,便也自然地拱了拱手:“文兄、杜兄,真是好久不見了……”
  
  陽光之中,儒衫綸巾,長身拱手,一時間,倒也確有幾分“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的氣魄在了。
  
  在這一路上,樓舒婉都跟他不怎麼熱絡,自遇上蘇檀兒與寧毅這對夫妻後,便更加不怎麼搭理他,他心有所圖,原本倒也覺得事情正常,不至於有多介意。事實上,若非有這等灑脫的心境,他也不可能遊走於花叢之間,不過,旁人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被重視的感覺終究還是讓人不喜歡的。到得此時,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便委實成為了他最為揚眉吐氣的一刻。
  
  “抱歉抱歉,在下與幾位朋友尚有要事,正要回去杭州,今日恐怕沒有時間了……”
  
  一面拱手微笑,他一面如此說著,極有分寸地,做出了推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2-20 11:29 PM

第二百〇二章 流光飛舞
  
  河水悠悠,運河上的波光漾起來時,河道兩側響著夏日的蟲鳴,黃綠色的流螢就像是浮動在河道兩側的霧氣,船隻經過時,青濛濛的被衝散,旋又聚合起來。
  
  畫舫停在了河岸邊,船裡船頭都亮著燈光,並不明亮,但也在河道間圍起一片小小的天地來。這自是寧毅、蘇檀兒一路南下所乘的那艘船,此時船上留下的人不多,因為包括守毅、蘇檀兒、一幫丫鬟、管事在內,都已經被邀請去了另一艘畫舫上吃飯。
  
  傍晚時分兩船相遇,對面一干才子言語熱情,眾人眼中的主角算得上是那上船後便不怎麼受矚目的林庭知。招呼打過之後,對面邀請這邊船上的眾人在嘉興盤桓遊玩數日。
  
  樓舒婉那邊貨物等待交付,要盤桓自然是不可能了,但也不知是出於什麼考慮,樓舒婉倒也提出了可以在這邊停留一晚的意見。原因在於那邊的邀請倒也不是不靠譜,他們今日乘的是芳晴苑的畫舫,而芳晴苑雖為青樓,其中廚師所烹飪的菜餚,特別是全魚宴卻稱得上是嘉興一絶,於是便邀了大家去那船上吃魚。
  
  寧毅與蘇檀兒本是為遊玩而來,嘉興距離杭州不算遠,兩地聯繫密切,樓舒婉在這裡也算得上是半個地主。她既然說了,這邊自然欣然應諾,叫了文定文方、賬房管事等人一塊去吃,這邊畫舫上留下的人便不多,船老大、各家的家屬、幾名下人在這等聚會裡自然上不了檯面,便留在這邊,待草草地吃些東西,在船上各處聊天納涼。
  
  大人們去吃宴席,幾個孩子自然也被留下了,不免問起大人們的去向來,特別是那喜歡講故事的東家姑爺。賬房、管事家的婦人無事,大概解釋一番是被一些很厲害的人邀請過去。
  
  憶起方才的陣仗,那邊船上又是才子又是學人,介紹之中都是大有來頭,說不定還有秀才老爺舉人老爺,在這些商戶家的婦人眼中,自然便是極厲害的,又不免拿出來教導孩子若有機會便要好好上進。她們以往在蘇家,雖然知道東家姑爺也是厲害人物,但自然沒辦法與這些正統的讀書人比較。
  
  嘉興這邊的事情,江寧來的眾人沒什麼概念,那幫學人到底有多少地位倒也不知道,只是那等陣仗,看來不差。船上倒有幾個跟著樓舒婉一路過來的夥計,瞭解一些,在船尾說起,便道那文篤清詩文如何,杜若涵在嘉興、杭州一帶有怎樣怎樣的名聲,也不免說起自家小姐,還有那林庭知的事情,他們往日對那林庭知倒也有幾分不以為然,但這時說起,眾人才發現這人倒也是個大才子。倒有名叫東柱的蘇傢夥計在旁邊聽了,不以為然。
  
  “那又怎樣,我們東家姑爺可不是這些人可以比的,他的才名,整個江寧何人不知。
  
  便是有宰相老爺那樣大的官最近邀他上京,他都沒去呢。”
  
  “騙人。”
  
  “宰相老爺?”
  
  “呃,反正是跟宰相差不多大的大官。”
  
  這些事情東柱說起來其實也有些沒底,他早幾日是聽著嬋兒娟兒這些丫鬟咕噥了幾句,說是宰相老爺還是什麼大官邀姑爺進京姑爺卻沒去。他本身也是難以想像宰相這樣的大官的,這時候旁人細問,便沒了多少底氣,但嘴上自是硬撐。
  
  實際上對這些事情嬋兒娟兒也不是非常清楚,談論之中哪裡能說明白,秦嗣源此時才要上京,官職未定,寧毅只是所以提起,也只說個大概,六部尚書、左相右相之類的位置,嬋兒娟兒雖然於大多數事情都清楚,但商戶人家的丫頭,於這些東西,終究也是難以弄清的。
  
  樓舒婉的丈夫也是入贅的姑爺,幾個夥計平日裡也看得清楚,上船之後,見雙方情況差不多,心中對於寧毅的位置自然也有一番計較,這時候被東柱口中的言論一陣衝擊,但心中終究難以相信。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一陣,只知道自家姑爺很厲害的東柱說了幾件具體事例,但說服力總是不夠,旁人倒是受到激發,也說起以往聽說的蘇家姑爺的事情來。
  
  夾雜在婦孺夥計口中的一言一語雖然沒辦法將寧毅說到“當大官”那麼威風,但總算勾勒出一個簡單的厲害輪廓來。
  
  夏日的夜晚,遠處點點燈火匯出嘉興城得輪廓,一旁林間的驛道偶有行人車馬駛過,燈火織出簡單的路徑來。船上的眾人,也在這閒聊之中消磨著時間,孩子問起那些離開的大人們大概要多久歸來時,婦孺倒是說得確定,這等聚會,多半是得到深夜才能散了。不過,這等言語說了不久,便有幾盞燈籠自遠處的驛道間過來,燈火亮起在河堤邊的楊柳間,正朝這邊過來的人,依稀便是寧毅、蘇檀兒這些,前方是杏兒提了燈籠,嬋兒拿了團扇,偶爾沿河堤小跑幾步,驅趕飛舞的螢火,隨後,便有隱隱的笑語聲。
  
  寧毅等人倒是在吃完飯後,便一路散步回來了,登船之後便是一陣熱鬧,娟兒等人甚至提了幾分打包的菜餚,拿上船來給眾人嘗鮮。
  
  “魚的味道倒真是不錯,與江寧的口味不同,待會弄點飯菜,大家可以嘗一嘗。”
  
  回來的只是寧毅、蘇擅兒、三個丫鬟、賬房、掌櫃這些人,蘇文定蘇文方倒是留在了那邊的畫舫上,他們一貫是喜歡這些文會的,寧毅與蘇檀兒也是讓他們在那邊坐會兒,因為樓舒婉與林庭知這時也正留在那邊。老實說,當寧毅、蘇檀兒等人吃完飯便打包告辭時,樓舒婉的神情倒真是挺意外的。
  
  實際上,這次被邀請過去,雖然說是招待原來的朋友一頓酒飯,但座上眾人,委實也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在那幫江南才子的眼中,林庭知是出了名的風流人,雖然詩才也是頗佳,但風流更甚。於樓舒婉,他們瞭解終究不多,但林庭知一番介紹,知情人的吞吞吐吐,眾人便多少瞭解了這女人的背景。
  
  個性強,入贅的夫婿,家財萬貫人又美麗如斯,說不定林庭知已然成了她的入幕之賓,而外地來的那位蘇檀兒,也是同樣的背景,總之,對她那丈夫,該是不用太過介意的了。蘇杭一帶本也是風流之地,這幫人心中倒不是存著刻意的齷齪心思,只是在八股理學的框架下交流男女之事本是浪漫,樓船畫舫上、燈火燭影間詩詞挑逗、眉目傳情原是風流的一部分。對方既是商家婦人,自也無需太過介懷,於是以邀請林庭知為理由將大家聚起來,章法其實倒也是普通而守禮的賓朋宴客。
  
  當然,若是被邀請者真動了某些心思,此後你情我願了,那自然也只得佩服這人手段,在眾人眼中,便又多了一件可供書寫談論的風流逸事了。
  
  他們邀在青樓的畫舫中請客飲宴,本就有些孟浪,但一來邀的主要是林庭知,二來這裡的宴席也真是不錯。蘇檀兒已為人婦,原也可以直接拒絶不去,但樓舒婉既然開了口,寧毅也不願顧忌太多掃了興,去到那畫舫上,與眾人聊得幾句,便大概看清情況,於是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宴席,吃完之後在這幫才子詩興大發前便起身告辭,順便打了個包。
  
  樓舒婉有幾分錯愕,她這次邀了寧毅蘇檀兒過來,心思其實頗為複雜,一來想要展露一下樓家的交遊廣闊,二來自覺與蘇檀兒遭遇相同,但她與林庭知的事情卻不可能直接說出來。這次林庭知大出風頭,她便也想讓蘇檀兒看看林庭知與這些書生的文採風流,在她看來,蘇檀兒嫁了個不靠譜的書生,對這些為人稱道的文採風流之人就算不說,也必定會心生嚮往,只要她多少有些嚮往,以後若是知道了她的事,首先也是羨慕與蠢蠢欲動,而不可能瞧不起她了。
  
  她勸得幾句,但蘇檀兒這時也拿出了簡單的談判態度,三言兩語間柔和地拒絶掉。樓舒婉本也想跟著回去算了,但看看寧毅與蘇檀兒這般灑脫地走掉,她若跟過去,反倒顯得有幾分孤單。
  
  心中又想或許檀兒也想留下的,只是那贅婿既然在,她便也習慣了掌握分寸其實她在早幾年也是這樣的心思,想要與夫婿間維持一個過得去的局面,自己簡簡單單他也簡簡單單,就這樣過一輩子,後來對夫婿的各種廢物行徑愈發瞧不起,心中才漸漸倦了——這時候便道那些人中有幾名與樓家有舊,藉口留下了,蘇文定蘇文方也留下,倒是多少讓她覺得全了幾分面子。
  
  這邊寧毅與蘇檀兒等人回到船上,便在船頭亮起燈火,擺上桌椅說話納涼,這邊距離嘉興尚有一段路,只是寧毅倒也不打算去嘉興鬧市遊玩了,吩咐了讓賬房、管事等人自便,若想要帶家人去玩也可以去。與蘇檀兒坐在船頭,待小嬋等人捧上瓜果,看流螢飛舞,倒也頗有種小時候在老家農村裡的味道,只是蚊蟲甚多,不一會兒又拿盆子點了艾草等物驅蚊,幾個人拿了扇子坐在那兒扇。
  
  “會不會有些無聊?你們想去逛集市嗎?”
  
  寧毅偏過頭問問,蘇檀兒便也笑看搖頭:“不會。”三個丫鬟並肩坐在船頭看螢火蟲飛,娟兒回頭道:“這裡風景很好呢。”
  
  過得一陣,蘇檀兒輕聲道:“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倒是有些相似呢。”其實這詩作說的是七夕,此時只是四月底的夏初,自不能說成嚴格的應景,但既然其中一兩句應了景,寧毅自也欣然點頭。蘇檀兒以往喜歡詩詞,無事之時倒也喜歡看看唸唸,但自從知道夫君是“大才子”之後反倒是唸得不多了,大概詩詞的神秘與崇高在她心中已經稍稍降了降。
  
  遠遠的,可以看見些畫舫船隻的光,不一會兒,也有一條貨船激起浪花,沿著夜色北上。蘇檀兒大概想起了樓舒婉等人說在的畫舫,想了想,輕聲笑道:“其實樓舒婉有些看不起相公。”
  
  寧毅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家夫君也是入贅的。”
  
  “怕是相處得不好。”
  
  “似我們這般相處得好的,怕也是不多了。”
  
  寧毅這話有幾分自誇,但蘇檀兒只覺得事實如此,笑道:“大概因為相公是個怪人吧,便是——般的夫妻,怕也難有這樣的了。”她想了想,又道,“想要在杭州把生意弄好,樓家總是個助力,所以……”
  
  “你在意這些,以後怕是做不好生意了。
  
  “倒是有幾分在意的,不過……想想她們若真正知道相公身份後的那種感覺,我便……呵,妾身便,有幾分壞心眼呢。還有方才的那些人……”她揮了揮手中的扇子扇走身前的煙霧,伸手捋了捋髮鬢,“倒是覺得奇怪,相公的詩詞明明蘇杭這邊也傳過來了,為何介紹之後,那些人竟反應不過來呢?”
  
  寧毅笑起來:“詩詞太少了,另外……隔了這麼遠,消息傳播畢竟不發達,他們或者某日聽了寧立恆這個名字,至於他家境如何,有幾個妻妾家人、兄弟姐妹,長得如何,是不是個瘸子,又有誰能知道,便有說起的,或許也有說寧立恆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總之到了這裡,難說他們心中的寧立恆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上次那幫京城學子去江寧,也有傳我浪跡青樓,到處採花留情的,或者傳我四五十歲,穩重端莊的。在他們心中,似乎這等形象更加可信些。”
  
  “呵,便是那青梅竹馬的李姑娘吧。”蘇檀兒打趣一句,隨後又用扇子遮住下巴,更正道,“哦,是王姑娘。”
  
  “你倒記得清楚。”
  
  “既然她與相公你青梅竹馬,若真如外界說的那樣青睞相公,有機會進我家門的話。我這當姐姐的,自然得好好記住她姓什麼。”
  
  “真賢慧……”
  
  寧毅喃喃說著,兩人隨後又聊起畫舫上那魚的味道,對於那幫人不識自家夫君大名,一副天之驕子的模樣,蘇檀兒在私下裡其實多少有幾分耿耿於懷,樓舒婉也不知道,林庭知也不知道或許不是不知道,而是沒想到或者沒敢想。正說話間,又有人說說笑笑地上了船來,卻是已然回來的蘇文定與蘇文方,兩人也不知遇上了什麼好事,笑得極為開心,上船問了姐姐姐夫的位置,直奔船頭。
  
  “什麼事這麼開心?”蘇檀兒瞥著他們,又看看後面,“舒婉她們呢?”
  
  寧毅笑道:“準是作了首好詩詞,大殺四方了。這不行啊,你們一來嘉興就詩興大發,這是砸場子啊。”
  
  兩人拚命擺手搖頭,笑得開心:“沒有、沒作詩,樓家那女人跟她姘頭還在後面呢,但估計也快回來了。”
  
  “別這樣說人!”蘇檀兒瞪了他們一眼,蘇文定吐了吐舌頭,伸手捂嘴,倒是還在笑,蘇文方笑道:“我們沒作詩,沒來得及,他們倒是作了幾首,後來在一起商量事情,又跑過來問我們,然後他們就知道姐夫的真實身份了。你們沒看到他們那種尷尬的樣子,那個晴兒姑娘……哈哈,反正我們的詩才是不行啦,就為了在那裡交代姐夫的身份的,交代完了,我們就告辭走了,呵呵,不知道他們待會會不會追過來跟姐夫你挑戰,反正樓舒婉跟林庭知應該是快了……”
  
  蘇文定蘇文方笑個不停,寧毅聽了也是沒好氣地笑,蘇檀兒倒是趕了興趣,眨眨眼睛:“怎麼了怎麼了?快說來聽聽……”另一邊,嬋兒娟兒杏兒三個丫鬟也側耳聽著,此時感興趣地靠了過來,甚至為蘇文定蘇文方搬來椅子,讓他們能坐下舒舒服服地說話。
  
  瑩光飛舞,夜色漸深,不久之後,樓舒婉與林庭知等人也趕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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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2-26 12:03 PM

第二百〇三章 杭州
  
  波光流淌,夜涼如水,不知名的蟲兒在岸邊的樹葉中、草叢裡叫著,時間已經不早,船上的人們也已經到了睡覺的時候,畫舫二樓上的窗戶裡透出點點暖黃,兩名女子也已經回到房間,正在做著睡前的交談。
  
  “這麼說,妹夫他便是這樣……闖出那些名頭來的了?”
  
  “具體的……便是這樣了……只是幾首詩詞,他推脫不過方才作出來的,旁人要說他是江寧第一才子,他也有些不以為然……呵,他性情蠻怪的……”
  
  “自古以來,便是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嘛……不過,妹夫難道真對科舉毫無興趣?”
  
  “他是說沒有,不過這些事情,其實我也不好問得太多……”
  
  “妹妹跟妹夫怎麼認識的呢?”
  
  “成親之後方才認識。”
  
  “怎會……”
  
  不算太亮的燈光,瑣瑣碎碎的語句,時間已經不早,蘇檀兒與樓舒婉的聲音也放得輕柔,在談論著有關寧毅的這些事情。
  
  今夜在那畫舫的宴席間,要說完全沒有人對寧立恆這個名字有印象,其實也是不可能的。縱然資訊並不發達,但整個國家屬於文人的圈子也就這麼大,幾首詩詞在青樓一眾女子的口中過得一遍,寧立恆這三個字,多少便會在眾人耳中過得一兩遍,此時的讀書人,講究的又是博聞強記,寧毅稍作自我介紹之後,不免有人會覺得有幾分耳熟。
  
  只是先入為主的印象也很強烈,有了林庭知與樓舒婉這一對作為參考,那邊既然也是一對入贅夫妻,自然容易讓人產生各種聯想。而另一方面,林庭知想要炫耀一番,不免跟眾人點明一下樓舒婉的家境,暗示一番對方是個有地位有氣質的已婚少婦,如今被我詩文折服,對我有好感。而樓姑娘的朋友也是這樣的身份,你們想要表現自己,自然可以向她獻獻慇勤。如此這般,一干人將注意力放在蘇檀兒的身上,對於她的夫婿寧毅,下意識便過濾開去。
  
  大多數情況下,贅婿身份低,這不是單在口頭上說出來的。絶大部分入贅的人家,即便女方真是公開的不檢點,男方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這些男人的身份如長工如家奴,偶爾有些有血性的,迫不得已入了贅,遇上這等事情,若是嚥不下去,殺了妻子岳父全家的新聞,也不是沒有過。
  
  這類事情是極少數,武朝這個時代總是在說著三從四德,但原本就是一份不平等的基礎,在周圍所有人都覺得這兩人不平等的情況下,入贅夫妻間的感情自然也就不可能發展得太好。若是女方一開始也就存了看不起男方的心思,男方也算不得爭氣,久而久之,不滿意就會多起來,這時候女方在外面找了姘頭、有了相好的情況,便不會少見。
  
  似樓舒婉這樣的,有這等家境條件,明裡暗裡跟些書生才子有所瓜葛,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她年輕、貌美、錢多、氣質又不差,哪位書生能跟她在一起,也只是純占便宜,不吃虧,這時代高門大戶互贈姬妾的事情可稱風雅,勾搭上有婦之夫,小圈子裡一傳,也不過是樁證明魅力的風流韻事罷了,江南風流地,自古便不差讚美這等事情的淫詞艷曲。
  
  如此這般,乍然介紹之後,也僅是有一兩個人心疑,大家沒興趣打理入贅之人,當時也就沒有詢問。待到寧毅與蘇檀兒離開之後,正式的晚宴也散了,方才有人在一旁朝林庭知詢問起這對夫妻的來歷,或者向蘇文定蘇文方問問家裡在江寧的底細,如此談論一番,才有人說起來:“方才那寧立恆,似是與那《水調歌頭》的作者同名哎。”
  
  畫舫上那位晴兒姑娘也笑道:“方才奴家也在想呢,又都是江寧人,真巧。”她以此為生,對這些事情更加敏感一些,倒也不認為那商戶家的贅婿會是什麼大詞人,只向蘇家的兩人問道:“文定公子,文方公子,兩位在江寧,可曾見過那寧公子麼?”
  
  蘇文定道:“不就是方才我那姐夫麼?”
  
  “哎呀,是說作了《水調歌頭》《青玉案》的寧公子啦。前段時間,晴兒日日唱那幾曲,早想見見作者是何等風流人物了呢,如今雖然見不著,文定公子與文方公子若是見了,與晴兒說說也是好的。”
  
  蘇文定與蘇文方一臉木然:“嗯,就是……我姐夫啊。”
  
  一時間,那舫間眾人表情各有精采,多是目瞪口呆的,隨後竊竊私語,也有如同樓舒婉這種一開始並不怎麼注意,意識到時什麼事情後方才過來提問。事實上蘇文定蘇文方多少也有些壞心眼,原本以為這麼多書生,姐夫一報姓名對方便會大呼久仰,這邊也與有榮焉,誰知道那幫人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候才終於等到,看得心滿意足之後,一臉純良地各自告辭。回家跟姐姐姐夫炫耀去。
  
  至於樓舒婉與林庭知,自也在不久之後回來。林庭知看著寧毅不好問得太多,樓舒婉自不一樣。她本身對詩文詞句的興緻不高,真正吸引她的應該是詩文詞句後的那份文墨與喧囂並存的氣息,如蘇杭每年的文會,眾人的追捧稱道,一位位文人吟詩作賦,眾人拍手叫好時的矚目……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稍加學習,也能分出詩文的好壞。但與蘇檀兒不同的是,蘇檀兒在經商之餘更期待能融入文字本身,不止是能分出好壞來,還希望自己能如那些文人一般,就算做不出來,至少也能溶入詩詞意境當中,讓自己也成為一個雅人,只是諸事纏身,她又是女性的立場,這方面天賦不夠,有時候覺得自己滿身銅臭毫無風雅氣息,便仰慕起那幫文人來。
  
  樓舒婉則更期待詩文帶來的表象,本質上不文雅沒關係,旁人覺得她文雅或好文雅也就夠了。江寧第一才子到底有多厲害她倒是不清楚,只是聽得這頭銜,自然也能讓她想起杭州第一才子或者蘇杭第一才子這樣的稱號來,通常能被這樣稱呼的人,無論富貴貧寒,在外面都是別人津津樂道的中心點,或參與某某文會博得頭籌,或是在某某場合被大儒、大官們推崇或器重,他們有的科舉高中,不多時便成了一地官員,即便考場不順,在蘇杭一地,也總是眾人矚目的中心。
  
  樓舒婉也只能依照這等印象來幻想一下江寧第一才子到底是怎樣,只是與寧毅那贅婿的身份無論如何聯繫不起來。疑惑一路,回來之後卻也不好直接就問,好在她也通曉談話的藝術,聊了一陣之後才說到這上面來,語氣平和淡然。
  
  只是寧毅對這方面的事情並沒有太多交流的心思,他的文采原也是造假。對此寧毅心無芥蒂,若是在妻子家人面前,包括蘇檀兒包括小嬋包括聶雲竹這些人,裝裝大文豪逗她們一笑引她們自豪那自然隨意,但要在外人如樓舒婉這等女子面前炫耀太多,以他如今的心境修養,就實在沒什麼必要,只說自己文采不高,他人謬讚,如此這般。
  
  於是樓舒婉也只好以為是前兩天對這妹夫太失禮,因此對方多少有些生氣,只好待到夜深,方才與蘇檀兒說起來。
  
  只不過隨後這半晚的交談,待到蘇檀兒沉沉睡去,她心中還是有些疑惑。不明白這等大才子,為何會與蘇檀兒成親,不明白寧毅為何會有那樣的性情。待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又見寧毅在甲板上練拳,也只好認為這是一位真正通六藝、慕俠風的不覊才子,而林庭知在再度見到寧毅練武時,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是複雜難言。
  
  畫舫在這天的清晨再度啟程,由嘉興到杭州的水路仍有近兩百里,但順風順水的情況下,縱然船行不算太快,到得這天下午,水路就已經愈發顯得繁忙起來,運河兩側的村落、路人開始明顯增多,偶爾有一處處的園林莊院掩映在附近的茶山樹林間,便證明著杭州將至了。
  
  縱然此時的杭州還不是國家的首都,但作為大運河的一端,杭州自古以來便是極為繁華的大都會,將至傍晚時,城市的建築便重重疊疊地蔓延在眼前,遠遠的便是繁忙的貨運碼頭,即便比起江寧,也沒有半點的遜色。
  
  此後倒是並沒有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發生,樓舒婉找來自傢夥計從船上搬下貨物,另一方面,極力邀請寧毅夫婦去樓家暫住,畢竟一行人遠道而來,大概還沒有找到具體的住處。不過,雖然往後的生意可能還要仰仗樓家這地頭蛇,但蘇檀兒還是搖頭表示了拒絶。事實上,蘇府在杭州有一定的產業,雖然只是隨意開過來的兩個小鋪子,但要說住處,從準備南下時起,她便安排了人過來租了一家小院,而往後真打算住下的宅子,則準備這幾天裡一面遊玩一面尋找。
  
  蘇家一行過來這麼多人,自然也有拓展生意的想法,一下子住到別人家去並不見得是好兆頭。樓舒婉稍稍開口,也就不再多說,她對寧毅心懷好奇,但自然也僅止於好奇。第二天寧毅與蘇檀兒過去樓府拜訪,吃了一頓飯,也見到了樓家如今的家主樓近臨。
  
  這人比蘇伯庸的年紀稍大,應該是五十歲出頭的樣子,鬍鬚頭髮皆是黑白參差,但精神很好,樣貌端方豪邁,極其有神,穩下來時,氣勢迫人。從樣貌談吐上看來,這人是真正的商場梟雄。樓家比蘇家家世底蘊要厚,雖然仍是商家,但已然沉澱出真正穩健的家風,這樓近臨想必從小就是養尊處優,但他並非庸才,有才幹有手腕,經歷過真正激烈的商場打拚,才能培養起這類貴氣逼人的壓迫感來。
  
  對於蘇檀兒,他顯然是以對晚輩的親切姿態來對待,態度相對和藹。但對於寧毅,這位樓家家主則或多或少有幾分疑惑與敵意,吃飯之時,問了幾個相對尖鋭的問題,隨後便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感覺上簡直有些像是盯住獵物的獅子。
  
  他的敵意,寧毅大抵知道來自於哪裡,從拜訪時的交談看來,樓舒婉顯然已經將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父親,這樓近臨聽了女兒的陳述,想必會覺得女兒讓寧毅夫妻扮豬吃老虎地消遣了一番,他對於蘇檀兒或許沒有太多試探的想法,但聽了寧毅的身份後,卻是下意識地想要摸摸他的底。
  
  與樓近臨不同,前一世時寧毅白手起家,一路往上,到得一定程度,也曾見過不少真正家世淵源的商場大亨,當這些人以警惕或考驗的態度審視小輩,也就往往是這樣的目光。倒不是說年輕人看了這種目光真會害怕,但在這樣的目光與氣勢下,一般人便難免會亂了陣腳,有的人考慮到對方權勢,下意識的示弱,有人強自硬撐,或者乾脆擺出稍微蠻橫傲氣的態度,其實也是亂了自己的章法,在有經驗的人眼中,便很容易看出這人的深淺。這倒並非是可以學習的知識,而是長期識人所能養成的閲歷罷了。
  
  被樓近臨這樣一盯,寧毅心中忍不住發笑,幾乎有些懷念起來。在曾經的那段歲月裡,這樣看過他的人,後來也是一個個的被他超越,這其中有對手有夥伴,只不過他是白手起家,一路搏殺,後來雖然有所沉澱收斂,但若認真起來,氣勢依然顯得尖鋭。當初與唐明遠的話別也是這樣,骨子裡只是感慨與疲累,養不成那種獅子般的慵懶。
  
  這時樓近臨自然無法讓他感到多大的壓力,他笑著將樓近臨的表情看了幾遍,隨後也只是做出閒聊的簡單姿態,如常回答,神情上不做半分修飾增減,至於事情過後,樓近臨要如何判斷,那倒不關他的事了。
  
  倒是蘇檀兒,察覺出樓近臨的態度,拜訪過後回家途中,神情有幾分生氣:“這家人,好心去拜訪,居然也拜那種臉色,相公,你……沒感覺出什麼來嗎?”
  
  蘇檀兒看著寧毅,有些遲疑地問,方才的交談中,樓近臨詢問起寧毅的背景之類,有幾個問題相對尖鋭,對方的表情也很能讓人感到壓力,只是寧毅一邊吃飯一邊隨口回答,有兩個問題大概是關係到夫妻感情不想回答的,竟隨隨便便地轉成了反問。在那種情況下,自己也不見得能有多自然,他竟然直接在那老人強烈的主場優勢下反客為主,然後又順手把主場塞了回去的感覺。
  
  寧毅只是搖了搖頭,態度平和:“他女兒多少有點像是被擺了一道,他有這種反應,倒並不奇怪。這位世伯還是很厲害的,如非必要,儘量還是不要豎這樣的敵人了。”
  
  檀兒點頭:“知道了。”她本是長於商場、人際,比之寧毅,也不見得真有多遜色——至少就憑如今的接觸,是很難看出這些高下的,畢竟她本身也是極有天賦和高度的商人了——但聽得寧毅隨口如告誡般的話,她心中卻沒有太多排斥,只是乖巧點頭,安然於心。
  
  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人覺得她低於寧毅,此時夕陽西下,馬車之中,映在光芒裡的也只像是一對夫唱婦隨的年輕而默契的夫妻,寧毅想想,也就笑了起來,隨後,她便也笑起來了。
  
  馬車駛過對他們來說美麗而陌生的街頭,眼下,已經是杭州的街市了……
  
  這次的拜訪只是見了樓近臨、樓舒婉以及她的那位夫婿,樓舒婉的兩位兄長則並不在家。算是禮貌性的拜訪,不含太多的目的,彼此不見得能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樓舒婉的夫婿雖也是書生才子,但入贅身份,在樓家之中也是極為低調。當然,那等年紀的人,在樓近臨這種家主面前,也是只有低調的份。
  
  拜訪過後的第二天,天空下起雨來,樓舒婉過來了蘇家人暫住的小院一趟,她原本打算盡地主之誼領著大家在杭州遊玩,但也因為大雨而作罷。再過一天,大雨未停,樓舒婉便去處理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如此待到放晴,也沒有再來,只是派了一名家中下人,要領著蘇檀兒等人去看一些院落門面等等,只說小姐如今有急事,不克前來,還請擔待。
  
  此時大家方在杭州落腳,蘇家原本在這邊有幾份產業,另外烏家割讓的也有幾份門面地產,原本隔得太遠,此時要正式接收整理,也是相當麻煩。蘇檀兒惦記著原本是隨夫君前來遊玩的,但各種瑣瑣碎碎混雜在一起,在寧毅看來,這些日子倒也是頗為有趣。
  
  過得幾日,他們在城內正式看中一處院落,直接買下,隨後開始計劃和佈置。這是位於太平巷附近的一處宅邸,貴雖然貴,卻是寧毅做主要買。按照他的計算,往後若都城南遷,不算遠的地方也就會建起九里皇城,到時候這片地方無論是要賣還是自家要住,都會是寸土寸金,他倒是沒打算跟什麼達官貴人搶地方,只要稍有些關係,賣掉也能大賺一筆。
  
  這宅子附近的幾條街都還算繁華,做生意也是簡單,但相鄰的一片則是住宅,適合住家,倒是街口有一家不大不小的武館,整日嘿嘿哈哈,只是寧毅住久大都市,自然也不會覺得吵人,反倒感到有趣。隨後想想,自己反正無事,倒不妨加入這武館之中,找些實戰。
  
  他喜歡內力這類玄奇的東西,多少有些嚮往武俠,不過是對於不瞭解的神奇事物的一種探索,對於實戰打鬥,其實並不熱衷,也並不認為自己將來真要成為什麼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只是經歷過幾次事情,這時又閒來無事,覺得練練似乎也有好處而已。
  
  當然,稍微開口提出之後,遭到了家中一向順從的妻子與丫鬟們的堅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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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3 10:56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2-3-3 12:16 PM 編輯

第二〇四章 怪心情

  南居運河發端,東臨錢塘海口,杭州自古以來,便是文人口中有關“江南水鄉”的最典型寫照,城市內外,水路縱橫。這縱橫的水道不僅帶來優美的風景,同時也帶來了商業的發達,比之江寧汴京,也不見得有多少遜色,不過這個時候,卻還沒有到杭州經濟真正最發達的時刻。
  
  如果在原本的歷史當中,南宋遷都之前,杭州一地,還算不得真正到達巔峰的商業中心,儘管此時杭州的商業已是相當的發達。它的巔峰還在南宋遷都,被改為臨安之後,這裡的商業發展因此激增數倍,撐起整個南宋繁華半壁。
  
  此時也是一樣,如今的杭州,最繁華的商業區,還在官巷口到羊壩頭一地。至於寧毅與蘇檀兒如今所在的太平巷附近,雖也有繁華街市,但與那邊還是比不得的,巷子裡適合住家,幾顆樟樹茂密參天。巷口一家小小的劉氏武館,生意看來不錯,整日裡嘿嘿哈哈,偶爾聽來,倒也頗有朝氣。
  
  來到杭州幾日,主要的事情,終究還是駕了車馬四處遊玩,有時候下了車信步而行,這時候沒有詳細的旅遊地圖,一處一處的走來走去像是密境尋寶。西湖去過了,夕照山、雷峰塔自然也不能錯過,幾個孩子最是好奇塔下是否真的有白娘娘,至於後世的西湖十景,則要一處處的去尋。
  
  隨性遊覽,說來浪漫,其實若真去做起來,倒也是挺無聊的。後世見慣城市生冷的人們或許會為了某些原汁原味的祠堂裡弄好奇不已,但實際上真正古代街巷,遠沒有後世旅遊景點那般浪漫怡人,一處處石板土路,低檐窄巷,有的道路上污水肆流,雞鳴狗吠,行乞的孩童臥於路邊,看得久了,便知道那並非風景,而是生活。
  
  沒有後世風景區的佈局、裝飾、管理,想要看風景,更多的是憑著自己胸中的情調以及可以隨意引申的發散思維。一個胡同裡華蓋亭亭的大樹未必真有多好看,若你有心情,那自樹隙間穿下的千萬金光也就成了怡人的美景。但若看得多了,同樣的美景也會變得平平無奇,因此若真要尋些熱鬧,反倒是那熙攘俗氣的商業街區更能讓人滿足,也是因此,一些固定經典逛過之後,寧毅與蘇檀兒等人選擇光顧的地方,大抵還是如官巷口、羊壩頭這類的商業區。
  
  平心而論,縱然羨慕文人情調,喜愛詩詞歌賦,蘇檀兒在本質上,其實是沒有多少情調的人。陪著寧毅在一處處街市上閒逛,累了便上茶樓小坐休憩,聽聽書文小曲,心中更多的,大概還是在盤算來日的倉庫設在哪、作坊設在哪、店舖怎麼開了。
  
  寧毅對於到各處欣賞閒逛其實也不是非常熱衷,可有可無。對他來說,後世經過各種修飾的景觀已經見得多了。這個時代原汁原味的景色,最初或許有所新奇,感到寧靜,見慣了,其實也就差不多。本質上來說他並非是喜歡風景的人,他更欣賞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看街市之間熙熙攘攘,眾人討價還價,茶樓上閒聊談笑,妻子與丫鬟的指指點點,便總能感到樂趣。相對於山水風景間的樂趣,他更喜歡這種人工的。
  
  待到在太平巷定下住處,看了那小武館幾次之後,他便又興起了可以在這段時間內鍛鍊一番的想法。
  
  當然,這樣的小武館,蘇檀兒是絶不認為自家相公應該去學的。嬋兒娟兒等人大抵也是這樣的想法。這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當天夜裡,三個丫鬟便是一臉幽怨和遲疑,她們的身份令得她們不可能對主人決定的事情指手畫腳,但也是因為寧毅平素隨和,大家關係親近如一家人了,方才令得她們為寧毅著想,擔心他真做出這等“離經叛道”的事情來。
  
  文人與武人的差距,在此時畢竟還是太大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毅已經在詩文一道上闖下了頗大的名聲,縱然他平時並不在意,但是當他決定去某家小武館中當個小學徒時,旁人便極容易的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違和。
  
  縱然他不在意,嬋兒等人又哪裡受得了自家姑爺到這樣的小武館裡給人呼呼喝喝——雖然花了錢未必會如此,但就算是江寧百刀盟程盟主之類的人,這時候見了姑爺雖然能稱長輩,但也得客客氣氣的以禮相待,這等街頭巷尾的小武館,總之是不該碰的。
  
  她們心中是這樣想,一個晚上端水點燭之時目光裡看來就像是在說話,偏又不好出口,蘇檀兒聽過之後也未曾表態,沉默而溫婉的感覺。這時候一家人在這院子住下還只有幾天,許多東西都在購置、裝點,待到將睡之時,蘇檀兒去隔壁的房間沐浴,嬋兒端了洗腳的水盆過來,蹲在床邊為寧毅脫了鞋襪,伸手將他的雙足浸進溫水裡。
  
  這類事情以往寧毅都是自己來,脫鞋脫襪也不用小嬋幫著動手,大家相處許久,基本也已經習慣。只是今天小嬋似乎做得順手,寧毅笑著說一聲:“好了,我自己來吧。”小嬋只是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了頭,輕聲道:“嬋兒也沒其它事……”她身材嬌小,蹲在那兒專心做事不再說話,在寧毅看來,像個被欺負後的小媳婦,不由得哭笑不得。
  
  寧毅對於武館的事情原也只是稍稍動心,隨口說上一句,不管小嬋等人心中觀念如何,他是否認同,總之倒是喜歡的。等待著這小丫鬟開口說服自己,誰知道這丫頭也還如同初見不久時哭著說:“小嬋雖然是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丫鬟,可也不會拿這種事情亂嚼舌根的……”的感覺一般,這時候低著頭就是不說話。
  
  片刻後,蘇檀兒也已經回到這邊來,她沐浴過後穿了月白色的單衣,頭髮還有些濕,披散下去像是黑色的緞子,她走到床邊,將燈盞換了個位置,稍微挑亮之後才打開窗戶。小嬋端了水盆起身,低著頭出去了。
  
  寧毅感到有趣地躺倒在床上,蘇檀兒坐到窗邊,讓夏日的涼風幫著吹乾頭髮,她似乎有些心事,偶爾低頭想著,目光倒是與寧毅望在一塊兒,不片刻,也是安靜地笑。
  
  如此過得好久,她起身關了窗戶,上床拿蒲扇驅趕了帳裡的的蚊子,隨後熄了燈盞。夜開始變得安靜下來,待到街道上敲起子時的更聲時,房間裡才又亮起了燈,有人起身,清理著某些運動後的痕跡,待到燈火再熄滅,兩人偎在床上,裹著薄薄的被單,已經有些累了。
  
  蘇檀兒將額頭抵在身邊男子的頸項間,有些不想說話,也不想有太多動作。她有幾個話題可以說,也有幾個動作可以做,因為他們的身體此時貼在一起,貼得有些緊,她身上沒有穿衣服,身邊擁著她的男子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身體,胸口壓得很緊,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對方的胸膛肌膚,身邊的男子……應該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胸口上的凸起……還有其它的地方,身前的每一處……
  
  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兩人之間的肌膚之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想著,或許對於每一對已經同房的夫妻來說這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可是當夜晚靜寂如此時,她感受到這些時,還是會產生格外奇怪的情緒。她在心裡想,如果夫君這時候也在感受這些,感受著她沒有穿衣服,感受著她身體私密的地方,如果表現出來,她就只好退開,因為那樣也許會顯得很淫蕩,他不說、她不說,他們就這樣靠著。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相對於方才做過的那些事情,眼下的這一刻,卻更加能讓她感到好奇和滿足,用自己的身體感受對方的。這個叫做寧毅的男人是她的,她也是這個擁有她夫君身份的人的,可畢竟不是同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說出這些感覺來會怎樣,感覺上,彼此也許都會害羞,但也許不會,自家夫君向來古怪,但就算他不會說什麼怪話,她也不能說。
  
  她今天沒穿衣服是因為找不到了,以往在那些事情之後,她通常還是會穿上肚兜或是褻衣,但方才,他起身時將一床弄亂的毯子順手扔出帳外了,她的肚兜、衣褲全被裹在了裡面。她伸了幾次手摸不到,寧毅便已經吹燈上床,如同往常一般單手將她擁住,然後用毯子將兩人裹起來,之後寧毅也沒怎麼表現出不一樣的動作,理所當然地將她擁在身上,她便一個人在那兒胡思亂想起來了。
  
  很喜歡這感覺,又不好亂動,如果寧毅突然覺得奇怪,伸手將她摸來摸去,或者開口問一句:“你衣服呢?”她便要自然地回答:“被你扔了。”然後爬下床去找或者讓他下床找。所以她就安安靜靜地不動也不說話了。
  
  其它要說的話也有一些,但這時候,情緒倒只是慵懶和安靜。有關武館的事情當然是其一,晚上的時候便該說了,但是一直沒有開口,一方面覺得到床上說私房話或許更好,另一方面……她到了晚上,一直在想著沐浴回房熄燈……的事情,當然,這等情緒,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跟任何人說的,表面上也從不表現出一丁點來。
  
  她看過許多戲文也聽過許多故事,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不知廉恥的淫蕩婦人,不好問不好說不可能表現出來,可是這半年以來,她確實很喜歡這時晚上一塊躺在床上的感覺,到了晚上,腦子裡便在期待。這等情緒也不會干擾她做其它的事情,她處理布行裡的事情,與丫鬟聊天,安排第二天的行程,與家中的親戚談話,大方得體,有條不紊。
  
  只是彷彿在身體的外部,有一個她一直在數著時間,小心魔拚命打更,梆梆梆、梆梆梆,睡覺時間快點到。然後到了,那個跟她長得一樣的小心魔就像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接著她就慢條斯理地去洗臉,或者沐浴、洗頭髮,再慢條斯理地將頭髮擦乾吹乾……等等等等。
  
  然後到了偎依在一起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滿心的滿足,又覺得似乎不好說不開心的事情,不過,當寧毅身體忽然動了動,她心裡又猛地一緊。
  
  啊,被發現沒穿衣服也貼得太緊了麼,趕快找話題……
  
  然而寧毅只是將另一隻手她抱在了她的腰上。
  
  但那句話還是脫口而出了:“相公覺得無聊了麼……”
  
  話說完後,臉才在黑暗中紅起來。沒被發現,但那隻手停在了她背後的腰間,因為她的說話,手指似乎誘惑地在她的脊柱上碰了幾下,有些癢,這個地方,也真是讓人臉紅。
  
  但他沒注意,這顯然是無意間的動作。
  
  於是她動也不動……
  
  “相公覺得無聊了麼……”
  
  “嗯?”
  
  “習武的事情。”
  
  黑暗的房間裡,輕聲的低語,隨後,有片刻間隔的沉默。
  
  “一時興起,再說吧……”
  
  “但是……”
  
  “嬋兒跟杏兒,都拿那樣的眼神瞅我,娟兒性子安靜,就在背後瞅。看得我簡直像是要踏上不歸之路的失足少年,誰受得了啊……”
  
  “相公若是真的……”
  
  “純是一時興起,還沒決定,那武館也小,往後再說,我有分寸的。”
  
  那隻手無意間往下方動了,停在尾椎上,癢……她感到身體麻了一麻……不能再往下了……
  
  “嗯。”口中只能發出單音來。
  
  “何況也答應了,這兩個月還有很多的事情要陪你……”
  
  “哦。”
  
  啟程之初,兩人多少曾做過一些計劃,都是商場上過來的人,知道來杭州的目的,那麼除了旅遊之外,就仍有許多的事情無法避免。需要寧毅參與的,主要是要拜訪各種的陌生商家,如杭州本地的布商、絲商、棉商、染料商等等等等,都會是一個龐大的關係網。
  
  以往人在江寧,蘇檀兒偶爾拜會的,主要是以往就有關許多關係的本地商戶,有蘇伯庸坐鎮,蘇檀兒也有著足夠的基礎,以子侄輩的名義拜訪,不會受到什麼欺負,但若是年關前後,各種人拜訪一遍,終究還得寧毅陪同為最好,到了杭州,都是陌生人,就更是這樣的一回事,不僅是陪同、保護,也是一種信任。
  
  “但那些事……”當然,作為男子,以贅婿身份陪同妻子拜訪一家家陌生商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總也不見得是極為光彩的事情。不過蘇檀兒此時心思也未必在這上面,身體酥酥麻麻的,思緒一過,忘了剛才要說什麼。
  
  “嗯?”
  
  “但……但那些事……其實也是蠻無聊的……”
  
  “不想讓我陪麼?”
  
  “沒!沒有……”
  
  身體動了一下,反射性的讓下半身貼得更緊,倒也因此,擺脫了某些顯得尷尬的感覺,那隻手在她臀上輕輕拍了一下,又回到腰上,還是癢……但仍然不動。她能忍住。
  
  “其實走來走去,見識各種的人,我覺得很有趣。”
  
  “嗯。”
  
  “如果有人欺負你,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幫你一塊合計一下。”
  
  “好啊。”
  
  話說出口,覺得自己太興奮,又在夫君頸項間縮了縮頭。知道相公很厲害,能當自己的後盾,她覺得很高興,可另一方面,又覺得相公不好涉入商場的爾虞我詐裡,他是該做更大的事情的。想到更大的事情,又想起那秦老似乎找過相公上京當官,相公拒絶了,她覺得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在內,又覺得有幾分內疚。
  
  有內疚,也有自私,她只是個商人,喜歡上自家夫君,覺得他什麼都好,有時候也覺得夫君不該是這個入贅的身份,若她是旁觀者,如今或許也會覺得蘇檀兒這個女人何德何等竟讓寧毅入贅。可她不是旁觀者,心頭也疑惑起來,但只得不聞不問,最好誰也別提。最好……他能一展才能,有什麼理想抱負能得以發揮,也能一直入贅在蘇家,也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而自己,也能讓他感受不到贅婿的身份,大家能夠如尋常夫妻一般恩愛……
  
  她也知道不可能萬全其美,她沒辦法,只是想,於是也只能在這方面當個縮頭烏龜,根本不想了。
  
  “店面……其實已經選好了,倉庫也已經選了地方,就等這兩天定下來,文定文方、陳先生他們也都安排好了事情……”慢慢的,她整理了腦海中的胡思亂想,輕聲說道,“後天……不,大後天開始,我們就去一家家的拜訪要拜訪的人吧……”
  
  “嗯,大後天嘛……也好……”寧毅點頭,隨後想起一件事,“那明天我去送封信。”
  
  “啊?送信?”
  
  “離開江寧時,秦老知道我來杭州,讓我到這邊後拜訪一個姓錢的朋友,給他送封信。早些天到的時候,我隨口問了問,有人說那位老人家外出講學了,我就沒去他家,這兩天也該回來,明天我去看看,不管在不在,信交給他們家人也就是了。”他想想,又道,“一來就找個姓錢的,我覺得兆頭倒是不錯。”
  
  “又是……很厲害的大儒嗎?”
  
  “大概是吧。”寧毅笑笑,“不過我也不是跟什麼老人家都談得來,就送封信,沒其它的。然後接下來這兩個月就都歸你了……”
  
  蘇檀兒沉默片刻,腦袋頂了他一下:“是陪。”
  
  “哦。”寧毅點頭輕笑,“是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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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3 12:17 PM

第二〇五章 錢希文

  有關武學的事情,並不是那麼迫切,既然家中幾人看了那小武館之後都不認同,暫時也就可以擱置,大不了日後找耿護院他們切磋過招也就是了。
  
  他在江寧之時其實有一段時間考慮過找家中耿護院等人切磋。在他來說,早幾次與人動手,靠的是冷靜、算計與那股能豁得出去的狠勁,缺的則是長期過招後養成的條件反射,這個不是取巧可以練成的。
  
  他原也知道外出拜師什麼的並不現實,譬如什麼百刀盟的程盟主,或者通過康賢自然也能找到真有幾下子的江湖人,甚至跟在康賢身邊的陸阿貴,恐怕都不簡單。這些人,大家有關係,拜師都沒問題,但那樣的事情,概念不一樣,對他而言只是遊戲心理,就不好非常正式地去麻煩這些人。原本文武地位就有差距,若他去拜師的同時表明“我其實不很在乎這個”,這樣的行徑,其實就過於輕佻,除非真是好友兄弟間的感情,否則不好這樣做。
  
  直接找家裡人固然簡單一些,他教了耿護院的兒子唸書,耿護院尊敬他,不太好真動手,這個倒不是大問題,說上一陣,也就搞定。但關鍵在於,江寧蘇家的眾人,觀念上基本都與蘇檀兒以及三個丫鬟一樣,哪怕是對他有敵意的,都壓根兒的在心裡覺得,他不該真去碰什麼武功。
  
  那次他說服了耿護院,基本也擺平了蘇檀兒等人的看法,興之所至地在家中練了幾天。第一天,耿護院便收不住手,在他臉上揍了一拳,然後說什麼也不肯再跟寧毅動手。好不容易再將他說服,第二天倒是打得激烈,寧毅身上中了幾拳,眼睛上也中了一拳,讓他晚上頂了一圈黑輪與家裡人吃飯。
  
  對他來說,切磋會受傷,原本就是有心理準備的。本質上他的身手並不高,練了內力後的極端發力方式,也不好跟耿護院用。而耿護院雖然算不得什麼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但在蘇家這麼多年,真刀實槍的陣仗也見過不少,據說有些時候蘇家押運貨物,耿護院隨行指揮,還正面干倒過幾撥山賊,手底下是很有兩下子的。
  
  寧毅跟他公平切磋,能有這樣的結果,說明他逼得耿護院有時候收不住手,已經很不錯了。他計劃著只要這樣打上半年,配合著內功的效果,自己多少也算得半個武林高手,背後倒是把耿護院給害得很苦,到了家裡讓兒子說:“爹爹你怎麼能把先生打成那樣。”
  
  到第三天,耿護院幾乎不太好還手,寧毅便又給他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再打,結果鼻梁上又中了一拳,鮮血直流,打個補丁。他的傷不重,結果在家中讓老太公看見,很是發了一番脾氣,把其他人叫去大罵:“你們當我已經死了麼!”後來查到耿護院身上,又把耿護院叫去罵了一頓。
  
  當時寧毅得知情況過去開脫一番,他本身口才好,做起事情來也有一股理所當然的氣勢,但只在這件事上,家裡人都覺得他做這等事情真是古怪。他們知道寧毅平素喜歡講些江湖傳奇故事,但年輕人性子激烈,慕豪俠之風鍛鍊一番也就罷了,哪有似寧毅這種已然成名的書生整日裡打得鼻青臉腫的。老太公也只是哭笑不得:“真是……胡鬧……”
  
  然後又說耿護院:“寧姑爺喜歡胡鬧,你是家中老人了,怎麼也能這樣不懂事……”
  
  在那之後寧毅倒也知道在江寧家中是不好做這些事了,不過這次來了江寧,只有蘇檀兒等人在旁邊,待到事情定下來,自然可以逼得耿護院再跟自己動手,若文定文方這兩人有話說,自己自然可以罵他們一頓,然後叫著過來一起鍛鍊。
  
  這件事決定下來,第二天上午,他按照預定計劃,跑去尋找秦老知會過的那位錢老。在秦老的說話中,這人名叫錢敬如,字希文,乃是他的故交好友,極愛書,因此也託了寧毅將幾本藏書轉交,其餘的倒是不曾多說。
  
  不過到了杭州之後,寧毅找人打聽一番,倒也大概知道錢家在杭州應該算是頗有名氣的望族,至少那錢希文出門講學的事情從一般人口中便能打聽出來,就說明了這一點。寧毅倒也知道秦嗣源托他送信這一舉動並不單純,多少算是給他介紹一個厲害人物認識,只是與秦老、康賢的來往純屬偶然,寧毅不會認為自己總是能與老頭子說得上話,這次過去,倒也沒有抱這方面的想法,單純送過書信便了。
  
  這天早上領著小嬋出門,又跟人詢問了幾句錢家的事情,倒是知道了那錢家不僅是杭州望族,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地主,據說家財萬貫。這人姓錢,小嬋腦海裡立刻迸出一幕金光閃閃的爆發氣象來,在路上開玩笑地與寧毅說了。
  
  只是一路抵達錢府,才發現這錢家與金光閃閃卻是有些距離,雖然看那些圍起的房屋院落也是大家氣象,但位於杭州東側的這片院落群看來已頗有年月,沉澱下來的並非是形諸於外的暴發氣象,而是嚴謹持家的規範與簡樸。
  
  寧毅在門口報了姓名,遞上信函與書本,那年邁的門房接進去,讓主僕兩人在門房稍待,不片刻便有一名老管家出來迎接,並非是去往客廳,而是領著他們去“老爺的書房”。一路上嬋兒好奇地四處看,周圍的圍牆、建築、道路並不顯得大,比之江寧蘇府似乎都有不如,但都是恰到好處的感覺,有的地方可以看見規整的修補痕跡,卻也並不寒酸,許多地方的裝飾擺設都顯出一股書卷的氣息來,大概是一代代的人住的久了,許多小的地方都能顯出靈動的氣息來。
  
  “望族氣象,倒也是這個樣子了。”見小嬋四處看,寧毅便也輕聲說了一句,前方引路那老管家顯然是聽見了,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來。小嬋踮了踮腳小聲道:“我跟小姐去過濮陽家,也去過王府了,那些地方很漂亮,但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前方那老管家點了點頭,面上的笑容倒更是舒服了,回頭說道:“老爺昨日方從鄉下講學回來,心情頗好,似寧公子這般第一次過府便請公子到書房敘話的情況並不多見,寧公子待會在老爺面前,盡可隨意些。”
  
  他大抵認為寧毅是別處過來攜書信投拜的晚輩,此時對兩人印象不錯,因此開口提點,免得寧毅見了自家老爺後戰戰兢兢,失了好感。寧毅點頭笑笑,道了聲謝。
  
  從門口到錢希文的書房道路並不算遠,但說過這幾句話,經過前方一處迴廊轉角時,倒是有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錢惟亮!你還敢跑……”聽起來似乎是年輕人追打時的笑罵,隨後便有一道身影陡然衝過來,差點與寧毅撞在一起,這是一名穿書生袍的男子,與寧毅年紀相仿,大概也不過二十出頭,他正被人追,回頭看了一眼,快步跑了。
  
  隨後又是一人衝出來,也是年紀相仿的男子,愕然一下,拱了拱手,然後繼續追,只是他跑步過程中回頭看了好幾眼,也不知在看寧毅還是看小嬋,差點摔了一跤方才看著路追了過去。
  
  “這是二房的兩位公子,讓寧公子見笑了,來,這邊請。”
  
  老人過了轉角,寧毅舉步正要走,卻見旁邊的草地中掉了一樣紅色的東西,他撿起來看了看,是一樣紅色的珊瑚筆格,大概是方才那兩個年輕人掉的,還好掉在草地上沒有摔壞。這時兩人已經跑遠,寧毅拿著它隨老人過去,快要到時,將筆格拿了出來,說了撿到的過程,讓老管家轉交給那兩人。老管家看著那筆格,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並不伸手接。
  
  “竟是惟亮與惟清兩位公子,呵……這筆格並不是二房兩位公子的,乃是老爺最心喜之物,前幾日不見了,想不到竟被寧公子撿到。不如待會寧公子親手交還給老爺吧。”
  
  寧毅皺了皺眉:“這不妥吧?”若是旁人,自會覺得這是與那錢希文拉關係,加印象分的好機會。但在寧毅這裡,如果事情與什麼錢家內賊之類的事情有關,那麼自己一個外人,是絶不該跟這種事情搭上的。
  
  “無妨無妨。”
  
  老管家倒是笑得誠懇,不片刻到了錢希文居住的院外,小嬋被安排到外面僕人等候的房間裡,寧毅皺了皺眉,將筆格收入袖中。由老管家引進去,名叫錢希文的老者已經等在房間裡了,這人鬚髮半百,梳理得整齊,一身灰袍整潔樸素,雖然沒有補丁,但也能夠看出洗滌過許多次了,他大概已經看完了秦嗣源的書信,正在翻著寧毅帶來的幾本書,待寧毅進來,和藹地招呼他坐下。
  
  “當初京城一別,我與秦公也有八年未見了,立恆你從江寧過來,秦公身體,可還好吧?”
  
  大概通了姓名,這錢希文問起寧毅有關秦嗣源的事情。他大概將寧毅當成與秦嗣源有關係的晚輩,問起不少秦嗣源家中之事,例如秦紹和秦紹謙兩兄弟,也是提及的重點,偶爾感慨幾句。寧毅將知道的事情一一回答,不一會兒,錢希文轉了轉話鋒。
  
  “今年夏初,北地兵鋒再啟,金遼開了戰,對於此事,立恆離開江寧時,可曾聽秦公說起過什麼嗎?”
  
  “秦公上京了,此時或許已到京城。”
  
  “哦。”
  
  錢希文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同時也審視般的看了寧毅一眼。他方才的話問得極有技巧,原本大概以為寧毅是秦嗣源晚輩,對於他真正感興趣的這些事,知道的不會太多,但寧毅自然能聽出他話中所指,回答得乾脆。這時候秦嗣源復起的消息還未公佈,寧毅的回答代表他至少已經清楚八年前的內幕。錢希文想了想秦嗣源的事情,然後再問起寧毅本身的情況。
  
  家境如何,有沒有成親,學問怎樣。長輩問晚輩,無非是這些,這老人博覽群書,寧毅在江寧寫的幾首詞傳了過來,他其實也已經讀過,記得寧立恆這個名字。想來方才在心中便已存了疑問,卻是到得此時,說完了秦嗣源,才提出詢問,待確認過後,倒也不說那詞作如何,只是問及寧毅平素愛看什麼書,如何做學問之類的。寧毅便回答喜歡看些傳奇故事、市井傳說,至於做學問,也只以與秦老康老開玩笑時聽過的論調回答一番,卻是中庸平平,不表現自己,也不至於得罪人而已。
  
  他這時倒也大概猜到了秦老信中有關他的內容,那老人家知道自己性格,也絶不會在信函之中大肆渲染某某年輕人如何如何,想來是與這位錢老敘了舊,結尾處提上一兩句,或是“有小友來杭,代為照拂一二”這樣。秦老一直希望自己為文,這位錢老自然也將自己看成了前來投奔、學習的後輩,方才有這樣的態度。
  
  一般人若聽了自己那些詩詞名頭,少不得虛詞誇獎幾句。他不以虛詞敷衍,這其實是已經接下了照拂責任的態度,既然當成了自家弟子,首先當然要嚴格要求,不能亂誇了。他修養也好,對於寧毅喜歡志怪小說之類閒書的態度倒也並未表示出什麼不爽的態度,隨後寧毅回答得平平無奇,他也只是皺眉細思,隨後從一旁書架拿了幾本書下來。
  
  “似立恆這等年紀,朝氣活潑,愛看些志怪小文,倒無不妥。看立恆文字,也不是小節拘泥之人。不過,看書擇書,也有些訣竅道理,老夫覺得,有些書,看一本是一本,若能從小節中見大道,得些領悟,看一本便似看了兩本三本,呵呵,倒是往往因其取巧得幾分竊喜。立恆既有興趣,不妨將這幾本傳奇故事拿回去看看,老夫也是看過的,故事精奇,文字也好。若覺得有趣,這邊還有兩本書,我已做了註解,不妨與之佐讀。”
  
  寧毅接過那書看看,只見一邊是幾本時下盛行的鬼怪小說,其中一本他以前甚至買著看了,另外兩本可以拿著“佐讀”的一本是《左傳》,一本是《春秋》,《春秋》後有“補遺”“考”三字,這都是爛大街的書,想來重點該是在註解上。
  
  接過這幾本書,寧毅道了謝。心中倒是幾分苦笑,這位老人家還是不錯的,方才一番談話,他對對方倒也有幾分好感,其實以秦老的識人眼光,既然將他介紹過來,他也知道對方不會是什麼不靠譜的人。
  
  他若真是專注學問,渴望在這方面有所精進或者是熱衷科場功名的學子,這時候或許就該納頭拜師。偏偏他不是,這些事情又不好真說出來,往後倒是要辜負對方一番好意。想來秦嗣源或許也已經猜到他此時心態,寫信之時多半便有些不懷好意,心中笑罵幾句。
  
  老人家不錯,但如果往後沒有什麼需要尋求幫忙的事情,大家的來往估計也就是這一次了。心中做好了定位,又與對方聊了幾句,寧毅起身告辭,錢希文點點頭:“你便去吧。”轉身要走時,寧毅倒是記起一件事,轉身將那珊瑚筆格拿出來,交還給對方。
  
  以寧毅心境,如果他真是有求於人,為了避免觸及錢氏“家醜”,這筆架是絶不會當面交的,但既然沒這份心思,也就無所謂了。只是在他交還時,才發現事情可能跟自己想的不同,那錢希文皺著眉頭,笑容中有些啼笑皆非,目光望向寧毅:“進來時撿到的?”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不信,只是倒也沒有什麼惡意。
  
  “嗯,方才進來時,草地上撿到的。”
  
  “呵……真是巧了……”錢希文想想,隨後搖頭笑了出來,“也罷也罷,正是緣分,錢愈,你來!”
  
  他喊了一聲,那錢愈顯然就是方才那老管家,這時候應聲進來,錢希文笑道:“立恆撿到了我這珊瑚筆格,你照那懸文上寫的,去拿十千錢來。”
  
  十千錢便是十貫,對寧毅來說雖然不多,對一般人家來說,卻也不少,他此時有幾分錯愕。那錢愈出了門,錢希文拿著那筆格擦了擦,笑道:“我在家中,最喜歡這筆格,它常常丟,我便出了懸賞,能找回來的,賞十千錢,立恆既然找到,賞格自然變得兌現才是。”
  
  “常丟?”
  
  “呵,不知道怎麼的,便不見了。”
  
  “還常能找回來?”
  
  “嗯,這不找回來了麼?”
  
  “……”
  
  寧毅一時間有些無言,不一會兒,錢愈領了家丁拿了錢過來,十貫錢,並非銀票,拿繩子串了,再用個大盒子裝著捧過來。寧毅看著臉色抽搐。這時候一個銅錢大概三克多,一千錢將近四公斤,十千錢就是近四十公斤的重量,那家丁身材壯碩,兩隻手捧著,放在地上砰的一下。那錢管家則目光呆滯,大概準備置身事外,錢希文眨著眼睛有些尷尬,他摸摸下巴,但直到最後也沒有開口說換成銀票,就這樣把十貫錢給了寧毅。
  
  寧毅見眾人這態度,雖然不知道錢家到底在幹嘛,倒也覺得有趣,他也不用那家丁幫忙,伸手將箱子捧了起來,笑著告辭出門。
  
  小嬋在門外看見他們過來,連忙過去幫忙,想要捧過寧毅懷中的箱子。寧毅笑道:“別忙別忙,很重。”小嬋自是想著丫鬟的責任,道:“小嬋做慣事情的,力氣也很大的。”寧毅作勢將那箱子放了一放,小嬋差點整個人被箱子拖倒在地上,還好寧毅立刻將箱子接住,笑得不行。
  
  待聽說箱子裡是十貫錢時,小嬋臉都圓了,想必是覺得錢家有些欺負人。
  
  那錢管家也有幾分尷尬,待快到門廳時,方才低聲說起這事情的緣由。原來錢家雖然是十里八鄉聞名的望族世家,錢希文持家卻極嚴,務求簡樸,家中子弟平素月錢甚少,而且不到時候,這錢也絶不會提前髮放。有一次家中一名子弟遇上些事情,急需要錢,便將錢希文最喜歡的珊瑚筆格拿了去,錢希文瞭解之後,在家中出了榜文,誰能幫忙找回來,便賞錢十千,後來那名子弟還來筆格,他也果然兌現承諾,賞錢十千。
  
  這件事過後,那筆格一年之中便常常要丟上七八回了,每次錢希文也仍舊張出榜文,過得一兩日,便有人拿來交還,說是好不容易找到。錢希文也總是給了錢,只是……
  
  “老爺說,十千錢,若換成銀票,只是小小的一張,大家既然想要賞錢,以銅錢作賞,總顯得多些,於是家中少爺們每次也都得辛苦地搬回去……”
  
  那老管家說起這事,笑得有趣,寧毅與小嬋也才明白過來,次次丟,次次能找回來,次次還丟,這錢希文哪裡會不明究竟。他不過裝糊塗,給人一個法外施恩的機會,每次是誰拿回來,自然便是誰拿走的,這些人每次會暴露身份,自然也不敢亂來,總得在真正要花錢的時候,才敢去拿那筆格,十貫銅錢,大抵也是對這些孩子的一番調侃罷了。
  
  想來也是如此,寧毅拿出筆格時,對方表情才會那般古怪,這筆格只有被家裡孩子拿走了,哪裡真的會掉了讓人撿到……
  
  帶著那箱子個錢希文送的幾本書,主僕倆駕了馬車一路回去。待回到家中,蘇檀兒見了十貫錢,也是微感驚奇,寧毅說了今天在錢家見到的事情,蘇檀兒也是一番感嘆。
  
  “那位錢老,人真不錯,治家也很厲害啊。”
  
  “是個有意思的人,不過……往後大概也不會有太多機會打交道了……”
  
  “嗯。”蘇檀兒點點頭,又扭頭看了看這灑脫的夫君,目光有些複雜。
  
  又過了兩日,寧毅按照與妻子的計劃,開始以蘇府贅婿的身份,陪著她一同拜訪起杭州一帶與布商有關的諸多商戶來。他謹守著陪襯與護花使者的本分,並不多做什麼節外生枝的事情,一到招呼打完,便完全收斂自己的存在感,由得自己那妻子含蓄而柔和地表現出自己的手腕。
  
  杭州一地,蘇家沒什麼根基,要在這邊發展,幾乎也能算作是從零開始,也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能夠更加清楚地看見自己妻子的本領與能力,就他的惡趣味來說,看著這些形形色色的交鋒,也是他最覺得賞心悅目的事情之一。
  
  他對這些事情,已經倦了,但偶爾毫無責任地看看,總還是有趣的。
  
  一個標準的、簡單的、本分的入贅夫婿,這邊是他在接下來的這個夏日裡,帶給整個杭州的第一印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3-7 04:43 PM

第二〇六章 依荷

  時間過了農曆五月,三伏天也已經到了。六月酷暑,烈日炎炎,知了聲中,高高的日頭像是要在街道間蒸出熱浪來,屋簷樹影下,狗兒吐著舌頭趴在那兒,目光望著巷道間的景象,感受些許的陰涼,偶有車馬駛過時,揚起陣陣灰塵,隨即安靜於那片熱浪當中。
  
  這樣的天氣,能夠不出門的大抵也都不至於頂著烈日上街遭罪了,一家家商戶店舖的生意也因此冷清許多,唯有那些位置較好的茶樓日日都能滿座,進了茶樓之中,點一壺涼茶,籍著古樸的木樓以及門外大樹灑下的陰涼,聽人說書,吃著點心,便也能好好地過上一天。當然,若真是豪門富戶,多半也會離了杭州城,到附近山間的陰涼別業間住上一段日子,避暑去也。
  
  杭州一地雖然沒有江寧秦淮河的盛名,但大運河一路,揚州、蘇州、杭州也都是遠近聞名的煙花之地,青樓眾多。每到夜裡,城市燈火延綿,一處處錦樓綉院中笙歌曼舞。形成比這夏日更為熱烈的銷魂氛圍,當然,白日裡這等情形自是見不到的,忙碌了一晚的女子們或在休憩,或是堪堪到了下午,坐在院落陰涼處看看飛舞的彩蝶,寄情自傷……
  
  只有丹處地方稍稍不同一些。
  
  位於城市西北一側,有一處臨水而居的“依荷園”是白日裡也會開門的,依荷園不大,但地理位置很不錯,便是在酷暑夏日,白日裡也有涼風吹來院內院外老樟古柏,綠木森森,頗為陰涼。平日裡看起來,這裡像是一間茶室實際上,倒是幾名脫了青樓身籍的女子一同居住之處。這幾名青樓女子之中,為首的名叫丁宛君,曾經在杭州之中,一時也有花魁之名,後來脫籍身退,居住於此,也常有恩客唸唸不忘的,過來光顧,她對客人也是挑剔一日頂多見上一人,品品茶,說說話。
  
  到後來也有幾名女子相繼脫籍,與她一同居住於此,這裡倒是漸漸被打理成了如今這番看來清淨之所每當酷暑寒冬,生意倒是愈發好起來,夏日裡幾間茶室再涼,滿園的知了之聲伴著陣陣絲竹,據說格外能讓人心神安靜。
  
  龍伯淵平日裡邊喜歡到這邊來坐坐,當然不是隨時都有地方。
  
  他倒也喜歡這種感覺偶爾被擋了架也不生氣,畢竟在他自己看來,他與丁宛君之間,算是君子之交對方身不由己,要應付其他的一些人他也明白。
  
  在丁宛君的……朋友當中,他的身份算不得最高的,當然也算不得低。他是杭州布商行會的行首。龍家世代行商,但這一代出了幾個唸書唸得不錯的,他與弟弟龍伯奮於詩書一道都有些天分,但後來家中父母說你們兩個總得有一個接下家業啊,他便接下了。
  
  如今他與弟弟都已過了而立之年,龍伯奮有個舉人身份,在杭州府衙補了個弄筆桿子的閒職,沒有大的前途,但寄情詩文山水,雖然每日只是與人參與這樣那樣的詩詞聚會,卻也因此成了杭州文壇的一名富貴閒人,認識了不少人,於是也能成為龍家的一大靠山。他則將家中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由於小時候也舞文弄墨過一段時間,他與一般滿身銅臭的商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旁人都說他是儒商,或許也是因此,他才能與丁宛君相識,繼而成為好友。
  
  依荷園的位置極佳,若丁宛君等人毫無後台,恐怕這裡老早便被凱覦之人占去,他應該也算是後台之一,曾經便有幾次有人想要逼著丁宛君將此地賣掉,他出面幫忙說過話,聽說也有比他身份地位更高之人出面說話的。
  
  丁宛君是個長袖善舞的女子,關係頗多,他不介意,四十歲的年紀,一路過來,想玩的女人,什麼樣的都玩過了,如今他喜歡的是對方心性高潔的一面,偶爾坐在一起喝杯茶,說幾句話,不說話也行,不至於紗床,涉及肉慾,對方在他面前說起話來也是肆無忌憚。他喜歡這樣,若真是勾搭在一起,他反倒會厭倦了。
  
  不至於覺得對方心性高潔便不該為青樓女子,或者不該與這樣那樣的男人來說。人生在世,許多時候身不由己,一路掙扎,心存善念也就罷了,他少時讀聖賢書,後來經商,也幹過不少身不由己的事情,因此覺得對方與自己也有相似之處,都有不甘願,卻不得不去做的感覺,故而心生憐愛。
  
  通常來說,他不會將茶室之外的事情帶到這裡來,都是一個人來,坐上半天便回去。當然今天有些不一樣,這房間裡除了他與正在撫琴的丁宛君,還有另外一名男子與他相對坐著,這人也是蘇杭一帶的大布商,名叫方敏,對方是這依荷園白芊芊白姑娘的好朋友,今天正好遇見了,對方有意親近,過來與他聊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便也應酬一番,表面上自然不會表現出什麼不耐煩的感覺。
  
  “說起來,北方打仗,於你我影響倒是不算大,只是西南一帶方臘鬧得也實在厲害,最近我方家又有一批布料被劫,這生意可是越來越難做了……”
  
  “方臘那邊,雖然鬧起來,但我看也長不了,聽說朝廷已派童貫童大人率兵南下,這次必然是要將方臘徹底剿滅了。”
  
  “只是我覺得,北方金遼之間打起來,我武朝肯定也是要發兵北上的,此時卻讓童將軍南下,卻還有誰能北上伐遼?總不成雙線開戰。”
  
  “呵,這事情你我又如何得知,朝廷的事,自有朝廷中人擔心,我等做好自己的生意也便罷了……”
  
  與方敏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交情,無非是說些如今大家都在聊的閒話而已,如此聊得一陣那方敏說起些其它事情。
  
  “要論起來,蘇綉杭綉,原為一家,那江寧布業雖然也是發達平日裡倒以北上的生意居多。這次那名蘇家的女子倒是南下來做生意了,可是拜訪過你了吧?
  
  “嗯,五月間便已見過了,方公覺得如何?”這時候大城市裡各個生意都已經有了自己的行會,要來杭州做布商生意,無論如何,一定是要去行首那邊報備的,因此對方第一個拜會的,或者就是龍伯淵了。
  
  “呵,只是說說,倒沒有什麼感覺。那女子看來挺本分的,最近一段時間,倒也低調,禮數頗全。前段時間拜會我,我才知道又有新人進來。這蘇家在江寧一帶也是大布商,伯淵該是清楚她家中底細的吧?”
  
  “只是略知一二,江寧布業以烏家為首,蘇家暫居第二,我們與那邊來往不密,對這蘇檀兒,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他家中長輩曾經是個厲害人物,不過現在怕也已經老了。”
  
  “蘇家遠本就在這邊有個店舖,但不過是在幾項小生意上做出貨,上不得什麼檯面。不過她此次過來,觀其行之,我想她是欲有一番作為。羊壩頭那邊,她新開的店舖,生意暫時倒是沒什麼,只是聽說她移了幾棵樹過去,大費周章,還給附近過路行人免費準備酸梅茶解渴,絲毫不提賣布,雖然只是小事,但我覺得,她所圖頗大。”
  
  “呵呵,既然來杭州行商,又拜會了你我,自然想要有一番作為,她沒有動作,才不正常。倒是我看方公,似乎對這蘇家小姐頗有興趣
  
  方敏年近五十,因此對方稱呼他為方公,此時倒是大笑起來:“哈哈,只是忽然想起,隨口說說。江寧布藝,與我蘇杭不同,她想要開拓局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只是她一個女子過來,讓人覺得有趣罷了。哦,聽說她與樓家有些關係……”
  
  龍伯淵點點頭:“此事我倒是知道,聽說蘇家眾人南下之時,正好與樓家小姐遇上,同行數日。這兩人……兩人的境況,也有些類似,想來也是因此頗為投契。方公既然見了蘇家小姐,應當也見了那蘇家姑爺了吧,聽說倒也是一名書生,與樓家姑爺有些相似。”
  
  “嗯,頗為低調,問他詩文如何,他也只是推脫幾句,後來便不好搭話,讓人幾乎略過了。那樓家姑爺見過幾次,只有些許不同,我看他似乎還是頗想引人注目的,只是才學不夠,旁人也總是對他不以為然……”
  
  龍伯淵挑了挑眉:“能棄家入贅的男人,又有什麼好說的‧”
  
  他對此事,有些不以為然,懶得提起,方敏也就不說了。又聊了一陣,方敏告辭離開,龍伯淵坐在窗邊喝茶,名叫丁宛君的清麗女子撫了一曲,方才過來坐下,重新斟茶。
  
  “商場上的事情,在這裡說,也不怕被人聽去了,胡亂傳揚麼?”
  
  龍伯淵笑起來:“呵,只是些井小事,宛君莫非當成什麼機密來聽了不成?”
  
  “倒是覺得挺有趣的。”丁宛君笑笑,“那蘇家小姐是誰?”
  
  “另一個樓家小姐。”
  
  “哦。”
  
  丁宛君點頭表示瞭解。樓舒婉的名字在杭州有許多人知道,因為樓家的三兄妹在商場都頗有能力,再加上樓家原本就有的巨大影響力,無論哪方面,都不容小覷。至於私下里作風如何,一般人就算指指點點,也是無用。
  
  樓家在商場、官場都有人,一般人玩女人,樓舒婉便是玩男人,而且人家都玩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了,她對於男人極為挑剔,許多人知道她私下里跟外面的男人一起,卻往往也沒辦法確定她到底跟誰,你若覺得自己風流俊逸,想要在她面前輕薄,她還會正色地給你一耳光,貞潔自持,據說有兩名書生便是想要勾搭樓舒婉,沒用對方法,弄得人家惱了,將兩人搞得身敗名裂。
  
  那女人行為不檢,這是許多人都隱約知道的事情,但每次只跟一個男人來往,而且至少在杭州,還是儘量保守著秘密。由於她家中夫婿是入贅,她人也強勢,那幫書生就更願意將她想像成一名成親之後寂寞又高貴的婦人,有些可憐,但她又不是喜歡人憐憫的性子,反倒顯得有幾分傲岸,因此倒是襯出一種美感來一部分書生更願意這樣理解。
  
  “不過,這蘇小姐,倒是每次拜訪,都帶著她的夫婿嘛那夫婿也是入贅的吧。”丁宛君輕聲笑道。
  
  “樓舒婉剛成親時,不也與她那夫君出雙入對。那樓舒婉一開始也未必不願意相夫教子,男人無能,旁人說得多了,她想不生厭都難,這蘇家小姐的夫婿,叫什麼來著哦,寧立恆,打招呼時,感覺尚可,此後話就沒幾句,說不定為著打招呼的幾句話,都是練過的。呵呵,往後怕也難逃這等模式那蘇小姐雖然看來溫婉,但沒什麼小家子氣,舉止大方,言行得體,潤物無聲,是個人才,這樣的女人,一般的男人都壓不住,何況是個入贅的……”
  
  龍伯淵隨口說著,發表看法。丁宛君正在斟茶,倒是微微愣了愣:“寧立恆?”
  
  “嗯?”
  
  “方才說……那入贅之人叫寧立恆?”
  
  “是啊,怎麼了?”龍伯淵看著她笑起來“莫非宛君認識此人。”
  
  “沒,不認識。”丁宛君笑笑,搖了搖頭,想想之後,繼續斟茶,“想到些其它的事情一時間覺得這名字挺好的。”
  
  “哦。”
  
  龍伯淵雖被人稱為是儒商,但畢竟不在此道上了,偶爾看書,也都是看些經典古籍,於如今文壇,是嗤之以鼻的。丁宛君想著這名字倒是像水調歌頭、青玉案的作者,但想想是入贅的,也就覺得不可能了,許是同名。
  
  杭州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對方若真是,過來已經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她也就不用等到這時才會從龍伯淵口中聽到,其他的書生文人,怕是早該說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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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8 09:41 AM

第二〇七章 家事

  未時兩刻,就在依荷園中龍伯淵與丁宛君對坐閒聊之時,西湖之上,一艘畫舫正順碧波徜徉,緩緩而行。

  這是專為遊湖而造的舒適舫船,船隻一層,通體精緻,但並不顯得張揚,頂棚張開,寬而且厚,大概有兩三層的夾層,稍有隔熱功能。這時候天氣雖熱,但過了午後,湖上風大,船上薄幔輕紗,四面通風,船艙之中便只是涼爽的感覺了。

  午後、畫舫、西湖。若以西制的時間,不過是下午兩點左右,縱然寬敞的船艙內並不熱,偶爾才能見到一兩點船影的寬敞湖面也足以帶來懨懨欲睡的氛圍。若有其它船隻從旁經過,應當也能發現,此時的船艙裡,畫舫的主人也已經在竹製的涼床上睡著了,船艙裡桌椅都矮,一副擺了黑白棋子的棋秤安安靜靜地擱在艙室入口旁,顯示出不久前還有人在這下棋的事實,下棋的大概是旁邊兩名丫鬟打扮的少女,此時兩人倚靠在船壁上也已經進入夢鄉,一名少女摟住另一名少女的腰,將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被摟住的少女手中拿著一把扇子,偶爾卻還搧動一下。

  船艙另一側的窗口前,也有一名少女坐著矮凳,趴在前方的小桌上正目光迷離地整理著手頭的事情。她大概是艙內唯一清醒的一人,手中執著毛筆,正在前方看來像是賬冊的本子上處理事情,偶爾勾勒一筆,大抵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勾勒一陣,也打著呵欠趴在桌上眯一陣,隨後又強自打起精神,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一隻手託了下巴,另一隻手繼續亂翻。

  炎炎夏日,這畫舫間薄紗輕揚的悠閒一幕,足可入畫。畫舫上自然也有掌船的船伕等人,但基本不會到這邊來打攪主家睡眠。再過得一陣,窗邊整理賬冊的丫鬟也終於支持不住,沉沉入眠了。

  不知什麼時候,隱約間,有身影走了過來,將窗邊亂飛的薄紗紮起來,隨後拿了薄毯蓋在三名丫鬟的身上。湖上畢竟風大,既然睡著了,也總得稍作預防。

  原在整理賬冊的丫鬟稍稍睜開眼睛,迷離的目光之中,拿到頎長的身影正在船頭擺來扭去,是在做什麼名叫熱身運動的動作,再過得片刻,只聽撲的一聲,那身影扎進湖水裡。

  或許是該起來了。丫鬟心中想著,但不久,視野的一側,也有另一道白色的身影走過去,那是女主人的身影,她去到船頭,蹲在那兒整理了男主人脫下的外袍,隨後在船舷邊坐下,身體倚靠著船身一側的欄杆,雖然已經醒了,但情緒看來仍有些懨懨的。

  風吹過,白色的裙襬輕輕地飛舞起來,隨著幾縷因午睡而脫了束縛的髮絲悠然飛揚著。

  隱約的說話聲在前方傳來,女主人雙手抱著欄杆,搖了搖頭,縱然只是背影,也能看出女主人心情慵懶而愉悅,大概是姑爺又讓她下水去玩了。

  女主人與姑爺之間的感情很令人羨慕,縱然作為丫鬟的她也見過了不少大家族的事情,但她仍然未在其它任何地方見過有這種感情的夫妻,那不僅僅是和睦與相敬如賓可以形容的,在姑爺是入贅夫婿的前提下,那甚至足以稱得上奇怪。每次這樣想起,名叫杏兒的丫鬟總忍不住想想自己往後的夫婿可能會是怎樣的一個樣子,若也能有這樣的感覺,那便好了,如果不是,便不成親,或許也是無妨的,反正自己一輩子也會在蘇家,小姐跟姑爺也對自己蠻好的。

  自家情況,比起其他大戶人家的情況,是相對特殊的。她是小姐手下的大丫鬟,通常情況下,也會是通房丫鬟,可姑爺是入贅的,她會被安排給姑爺的可能便不高了。一般人家的小姐身邊,也不會安排三個丫鬟,自家小姐是因為後來在外面拋頭露面,打理商事,因此多要了兩個。小姐跟姑爺感情好,如今小嬋跟姑爺之間大概是定下了,她和娟兒倒是不清楚此後會怎樣。

  以往倒是蠻清楚的。

  似她們這樣的,小姐在家中也有地位,往後無非是被許配給家中得力的下人或是掌櫃,本身還是會在蘇家繼續當丫鬟。到時候她們的夫婿在蘇家也被看好,她們本身也有地位,不會受欺負,相對於其他的丫鬟,她們是最容易過得幸福美滿的一批。

  誰的生活軌跡都差不多,犯不著多想,但這一兩年來,看到了更加更加好的一些事情之後,心中反倒是有些空虛起來。往後的那個著落,似乎忽然就變得不算有著落了。

  小姐是等到很晚才成的親,不過她與娟兒的年紀,如今也已經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小姐叫過去說起這些事,她不知道娟兒有沒有想過,但她最近倒是偶爾會想想這些事。

  小姐既然已經起來,她也沒辦法再睡下去,但前方那樣的氣氛,她也不好就這樣起來,便趴在這裡,眯了眼睛看著。又過得許久,大概已至申時,下午的天色變得明顯起來,姑爺從湖裡上來了,去到側面的艙室裡換衣服,那邊抱在一起睡著的嬋兒與娟兒也已經醒來,丫鬟們去後方準備銀耳蓮子羹,又拿了裝有冰塊的箱子,從裡面敲下冰粒來,船艙之中,方才變得熱鬧起來。

  月餘時間以來,一家人常常會在西湖上遊蕩一下午。

  這時候交通和信息都不算發達,一個地方的商界,地域性與排他性終究比後世要強得多。寧毅陪同著妻子拜訪一處處商家,通常都是選在上午。從行首龍伯淵開始,基本每天都會有安排,當然,拜訪過後,便相對自由一點,若不是有什麼必要的事情,通常都會找地方遊覽消暑。

  都是一家人,無需打點應酬,自然可以更隨性一些,試過幾處地方之後,蘇檀兒便花了錢買下一艘畫舫,偶爾從別人家中出來,便直接上了船,在船上吃午飯,然後睡個午覺,下午便自行打發,聊天下棋,討論商場上的決策。如今寧毅與蘇檀兒所接觸的信息都差不多,話題倒也蠻多的,他在別人家中向來保持沉默,倒是在只有夫妻兩人時,會談論一下今天拜訪後的看法,對方的態度如何,該送些什麼樣的禮品,往後怎樣等等,如此一來,倒也促成了幾筆小的合作生意。

  只是初到杭州,大的生意暫時是很難做的,在這等具有排他性的市場裡,寧毅與蘇檀兒的想法,也不過是籍著幾個月的時間讓大家瞭解“我來了”、“市場多了一個商家,但我們與其它商家也並沒有不一樣”,等到大夥兒多少適應了,才是真正要大刀闊斧推廣江寧布藝的時候。

  相對來說,包括買畫舫、買住處的宅院,以及其它各種遊覽花的錢,倒已經比初期的商業投資更多了,不過,初期只是些小錢,蘇檀兒倒也並不介意。

  她與寧毅這夫婿玩得開心悠然,在各種事情上,也頗為相諧,令見了的人都不禁為之羨慕。如今在姐姐的壓力下暫時收了性子幫忙做事的文定文方偶爾也會來畫舫上度過一個下午,寧毅便找了他們下船游泳。

  說起游泳,蘇檀兒本身其實是有些反對的,時代如此,有家有業有身份的人,在公眾場合做這種事情的終究讓人覺得不太好。蘇文定蘇文方也是這樣的想法,但寧毅聽說他們會游,便一腳一個將兩人都踢了下去,蘇檀兒對此便也沒什麼辦法,何況她本身也被寧毅折騰過下了一次水,只要周圍沒什麼遊船,對於寧毅游泳的嗜好,她也只好聽之任之了。

  那次下水,自然不會是出自自願,當然,也不是兩個弟弟那樣被寧毅一腳踢下。當時寧毅已經鍛鍊過數次,記憶中的水性漸漸恢復,他跟蘇檀兒說了幾次下水試試蘇檀兒都不肯,就算拿商場上的事情來打賭對方也絶不拿此事來賭。當時寧毅下水只一會兒,心中想想,忽然做出往下沉的模樣,撲騰幾下,說是抽筋了。畫舫上方船伕、夥計都不在視野中,當時只有蘇檀兒在,只見她驚愕地愣了一愣,便就那樣穿著衣裙跳下來了。

  她只是小時候游過泳,說是會游,其實水性也有限,著急之下,差點把自己也淹著,嗆了好幾口水,被寧毅攬住之後才知道被騙。她看著寧毅一臉寒冰,儼然已經是在手下夥計面前罕見發飆時才會有的嚴厲面孔,寧毅捧住她的臉親住嘴巴,她也是拚命掙扎。

  蘇檀兒本是個性與主見都極強的女子,在寧毅面前溫婉是因為教養,這時候心情起伏,一般的安慰根本糊弄不了她,後來便想上船,卻仍然被寧毅拖著在水裡游了幾圈,初時掙扎幾下,後來便逆來順受了。到上了船,便板著臉一直安靜,將嬋兒娟兒她們都給嚇到了,如此一直到晚上,洗漱完畢後她板了臉在桌前處理賬冊,不肯上床,寧毅便過去,那邊打開一本,這邊便拿走一本,直到蘇檀兒目光冷冷地瞥著他要發作,他才說道:“睡覺了。”

  “不睡……”蘇檀兒直著脖子,一字一頓地說話,話還沒說完,被寧毅扔到床上,隨後,兩人便廝打起來。

  三個丫鬟在外面聽得心驚肉跳的,嬋兒急得兩隻手都已經捏成了拳頭,好在蘇檀兒也沒有大喊大叫讓旁人進去什麼的。過得片刻,房間裡才安靜下來,三人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房間裡的床上,蘇檀兒被寧毅用左手按住雙手手腕,壓在身下,她卻是一口咬在了寧毅的右手手臂上,這一口咬得頗重,滲出血來,她的目光在下方直勾勾地瞪著寧毅。

  寧毅任她咬著,過得片刻,說道:“母老虎。”

  蘇檀兒恨碎了銀牙,口中再次用力,血再度滲出來。寧毅倒是眉毛都不動一下,兩人就這樣互瞪了半晌,寧毅笑著俯下身子:“我認識一個馴虎的人,他的手上全是被咬被抓的印子,可見幹這行總是要被咬的。”說著在蘇檀兒眼睛上親了一下,蘇檀兒原本眼睛瞪著,間他俯下來,只好閉上,倍感屈辱,原本還想用力咬,但唇間已經嘗到腥甜味,不覺鬆了口,咬牙道:“你放開,你出去!”

  “不放。”

  “你這個……你這個……”

  “入贅的?”

  “……”蘇檀兒原本恨恨地不知道該罵什麼才好,這時候臉色卻陡然白了,她看著寧毅的臉,目光中情緒紛亂,不知道該怎樣說:“我、我沒……”

  外面在聽窗戶的三個丫鬟隱約聽見“入贅”兩個字,臉色也白了,蘇檀兒與寧毅成親兩年,這算是第一次吵架,但三個丫鬟都明白,吵什麼都可以,但如果吵到這個詞上,那後果就不堪收拾了。

  蘇檀兒也不清楚自己方才的情緒有沒有挪到這上面來,她看著寧毅的笑臉,心底都涼了下來。不過就算她經歷過這麼多的商場來往,一時間也沒辦法分清寧毅此時的情緒到底是怎樣,寧毅笑了笑,仍不放開她:“沒有用的,我還是不放。”他將正在流血的右手撐在蘇檀兒的身邊。

  “我……你……”蘇檀兒抿了抿雙唇,“我……我沒說那個……”

  “說也沒用,反正你是嫁給我了……入不入贅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你家裡人也許覺得有,外面的人也許也會覺得有,可實際上沒有,不管我怎麼娶到你的,最後都是一樣的事情。我如果真想做什麼事,沒幾個人擋得住,江寧的那些人擋不住,杭州的這些也擋不住,烏家的那些人擋不住,岳父、爺爺他們也擋不住……有些事情我不做,只是因為我真的不想做而已。”

  寧毅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話,沒有太過強調的語氣:“今天你跳下來,我很感動……你是我娘子,並不是因為我入贅到了你們蘇家。”

  蘇檀兒臉色瞬息萬變,窘迫道:“你、你說什麼呢……”

  “沒什麼啊,只是想告訴你,我今天很感動,因為你想也不想就跳下來了。我感動的時候,你卻要發脾氣,這很不應該,明明你後來也游得很高興的,卻一直要板著臉……”

  “我、我沒有……你放開我……”

  “哦,還有,我要告訴你,男子漢大丈夫,說不放就不放……”

  說話間,蘇檀兒還要掙扎,陡然間感受到身下的動靜,杏目一圓,臉上陡然紅起來。

  “你你你……你不能……這樣子……”

  “可是我覺得這樣很刺激啊……”

  “你手上還在流血呢……”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這個晚上過了許久,蘇檀兒才能為寧毅包紮好手臂上的傷口。當兩人躺在床上準備真的睡下時,蘇檀兒回憶一番,才記起自己是被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繞歪了主題。

  “寧立恆,我還沒說,我今天很生氣……”

  “但是都表現出來了啊。”

  “你沒有道歉……”

  “……”寧毅沉默半晌,伸手攬住妻子,嘆了口氣,“那個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錯了也不會道歉的。”

  “……你無賴。”

  “其實下次你可以問我為什麼要入贅。”

  蘇檀兒身體緊了一緊:“為什麼啊?”

  “忘記了,你忘了我失憶過?”

  “……”女方沉默,“你放開我。”

  “嗯?”

  “我要背對著你睡……”

  於是她在寧毅懷裡背對著他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寧毅問起她跳下去時的心情時,她倒是什麼都不肯說了,其實她自己也記不起當時的心情了,許是沒有什麼心情,就那樣跳下去了,只是這些事情,她也是不可能跟寧毅說的。

  其實兩個月的時間以來,自從知道秦嗣源上京之時曾經邀請過寧毅,蘇檀兒的心中老是覺得矛盾和複雜。這一個多月來,又是寧毅陪了她一家家的拜訪,對方知道寧毅乃是入贅的夫婿之後,總是難免有各種目光,就算多少明白寧毅的不介意,她心中也不免產生各種想法,特別是在六月間秦嗣源已經位居右相的消息傳來,關於入贅二字,在她心中也已經變得愈發敏感。

  倒是在這件爭吵之後,她心中的某些情緒,才稍稍的平靜下來。只是此後寧毅要下船游泳,有時候也讓她下去,反正左右無人,寧毅並不介意自己的家人做些運動,但蘇檀兒已經是打死也不下水了,只是對於自家相公一個人下水多少有些擔心,一旦寧毅下去,她便坐在船舷上看著,有時候寧毅過來,在船舷邊的水裡與她說話,便讓她脫了鞋襪,將雙足浸入水裡。其實這年代許多女子對雙足的自矜甚於身體,若遠遠看見有船過來,她便立刻將雙足收上來,籠在裙襬裡,悄悄將鞋襪穿上。

  此時雖然來了杭州已有月餘,但除了每日裡例行的一番走訪,夫妻兩人其實還只是在自己的這片天地裡生活著,只偶爾與樓舒婉有些來往,也與樓舒婉的兩位哥哥樓書恆樓書望見過幾面,偶爾在黃昏回家時,寧毅會在路口看看那劉氏武館中一幫壯漢嘿嘿哈哈地打拳,這時夕陽從樹隙灑下來,小嬋或是其他的家人跟在他的身邊,日子倒是是一派悠閒有趣。

  到得六月中旬過後,方才有一名陌生人過府拜訪,這人卻是與錢希文有關,名叫時昌頎,因為聽了寧毅的名字,過來拜會,只是待到知道寧毅贅婿身份之後,似乎就從目瞪口呆變成過府申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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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10 08:20 PM

第二〇八章 初露

  門將時昌頎送出太平巷的巷口,寧毅站在路口的梧桐樹下看了一會兒劉氏武館當中練武的情景。
  
  方才送走的時昌頎是第二次來,第一次是昨天,由於寧毅與蘇檀兒上午出了門,對方一直等到下午,寧毅等人在酒樓吃完午飯回家方才見到。這人心意誠懇,看來也頗有謙謙君子之風,寧毅倒也願意結交一番。
  
  撇開詩文討教,當寧毅不存惡意,與人為善的時候,這天下午還算是聊得投契,那時昌頎告辭時說過幾天再來拜會,結果卻是在今天下午就趕了過來,也不知在哪裡聽說了寧毅的贅婿身份,匆匆過來求證。
  
  今天天氣相對涼爽,也不用特意跑去西湖上睡午覺,寧毅與蘇檀兒都在家裡,時昌頎來時,蘇檀兒卻是有些鋪子裡的事出去了。對方寒暄幾句,隨後便開門見山地詢問寧毅是否入贅,讓寧毅有幾分意外,隨後自然爽快承認,對方的情緒便焦灼起來,又問寧毅以往是否有苦衷之類的話,隱晦地說我輩男兒當有大志,無論遇上何等困境,也不當棄家入贅之類,這隱晦的表示之後沒什麼效果,便又加強了語氣。
  
  寧毅如今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雖然氣質沉穩,但年輕的面孔其實難以形成整體的說服力與壓迫感。時昌頎的年紀則有二十六七,他原本過來拜訪,是因為聽了寧毅在江寧的名聲,但上門之後既然談得投契,顯然就有幾分提攜關照晚輩的感覺,這時候由壓抑到放開地說了一通寧毅只做陳述,不做辯解的應對便讓他有幾分氣惱。
  
  你這等年紀,竟然棄了祖宗入贅商人之家,而且還沒有絲毫悔過,作為讀書人哪能如此……
  
  時昌頎的態度逐漸嚴厲寧毅聽了好一陣方才微笑著開口問道:“時兄今天可是遇上什麼事了?”
  
  這句話問出來,時昌顧才微微自覺,但隨後仍有些不甘:“無論如何,這等事情,終是……不智之舉,商賈之家,謀財重利,這是其一,而寧兄的妻子竟然每日拋頭露面我等……”
  
  “時兄。”寧毅笑著打斷他的話,“時兄今天過來,是想勸我與妻子分家不成?”
  
  “……並無此意,只是……”
  
  寧毅揮揮手:“家事只是小事,原本無需為外人道,不過時兄熱心,在下也是感激。拙荊為人是極好的,我們成親兩載感情也算不錯,她尊重我我也喜歡她。前事不論,如果要正身份家,涉及很多事情這些事情,極其麻煩而最終結果,不過是傷了一家人的感情。我不知時兄如何去想,但於我而言,家人之間的感情是極其重要的事。時兄覺得如何呢?”
  
  寧毅見慣各種事情,對眼前書生忽如其來的熱血並沒有什麼生氣的,縱然有幾分意外,倒也沒有太多的興趣去探究。這時候綿裡藏針地推了一番,不久之後,將沒什麼話說的對方送出巷口,社數做足,心中倒是明白,往後不見得會有來往了。
  
  人性複雜,寧毅從來明白,初來乍到時對於這時代的書生文氣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覺,不討厭不認同也懶得理會,畢竟在這之前他對這時代並無嚮往,也就無需尋找什麼共鳴。這兩年的時間過來,因為生活在這,他倒也可以對這時代的氛圍與氣息做出欣賞,如同這時昌頎,他堅持的某些東西總是值得欣賞的,當然,欣賞過後,付之一笑。
  
  此時正是陰天,天上的雲朵遮去了烈陽,巷口的武館之中並沒有休息,幾個人在寧毅的視野間持著木刀對練。寧毅在門外看,武館中練刀的幾人偶爾也看看他,不過知道他是這巷子裡的住戶,對於他偶爾的旁觀倒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其實這劉氏武館中教的刀法算不得高深,這年頭,沒有陸紅提那類人的修為,也打不出什麼多的觀賞性來。寧毅看了一會兒,正準備離開,道路對面倒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在寧毅身邊掀開了車簾。
  
  “妹夫。”
  
  馬車當中的是樓舒婉與她的丫鬟阿果。雖然一開始認識的時候樓舒婉對寧毅有幾分輕視,但後來在與寧毅蘇檀兒夫婦來往的過程中,這女子的態度還是乾淨爽朗的,不算構束,但也有著作為良家女子的分寸,這時候手上扇著小圓扇,朝道路另一邊望瞭望。
  
  “先前那人是時昌頎,妹夫與他認識?”
  
  “不是很熟,他很有名?”
  
  “在蘇杭一帶是有名氣的。”
  
  “哦。”寧毅點頭,若有所思地看看樓舒婉,樓舒婉卻也不在這話題上多說:“檀兒妹子在家嗎?”
  
  “先前去鋪子了,怕是要一陣子才回來。先進去坐會兒吧。”

  “哦,這樣啊……”樓舒婉想想,隨後搖了搖頭,“還是不了,我只是經過,待會也有些事情要辦,妹夫替我向檀兒妹子問好吧。”
  
  “好。”
  
  這話說完,又閒聊兩句,樓舒婉放了車簾,寧毅則轉身回家。那馬車過了這邊的道路,車廂之中:樓舒婉便已經是另外一種冷然的表情。小婢果兒輕聲道:“小姐過來就只看這一眼麼?”
  
  樓舒婉笑笑:“本就是隨意看看,看到時昌頎離開便行了,還要看什麼?”
  
  “可是這樣也不知道他們吵成怎樣了……”
  
  “哪裡會真吵起來,時昌頎走時,面色鬱鬱不歡,但顯然話沒說完或者說了也沒用。我這妹夫倒也真是有起,竟還能把人一直送到路口來。已經看到這麼多了,你個小丫鬈懂什麼……別吵我。”
  
  樓舒婉閉上眼睛想這些事情,小丫鬟知趣地閉了嘴,那馬車在杭州城內一路駛過,不多時回到樓家。主僕兩人下了車,往側門附近的一個院子裡過去,進去之後,樓舒婉直接推開了院子裡閉上的房門,那房間之中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在與丫鬈調笑,見她進來才有所收斂,匆忙扣上外套,卻是樓舒婉的二哥樓書恆。
  
  “怎麼?”
  
  “我去檀兒那邊看了,時昌頎果然去找了我那妹夫求證,看來心情不爽。”
  
  “哦?說說說說……”
  
  樓書恆是風流多金之人,每日裡夜生活豐富,到得此時其實才起床,這時候整理洗漱,面上倒是來了精神,樓舒婉說了正巧看到的場面,他的表情才有些失望:“哦,就看見時昌頎告辭啊……”
  
  “妹夫把他送出來,表情從容,時昌頎臉色卻很不好,欲言又止一副不甘心的模樣,以後你們儘管奚落他便是,有什麼好失望的。”
  
  “沒什麼。”樓書恆撇了撇嘴,“不過聽你說起,妹夫那人涵養倒好。”
  
  “不是涵養,是不簡單。”
  
  “入贅之人,能有多不簡單。”樓書恆對著桌上的銅鏡整理一下衣冠,“說是江寧第一才子,我見了幾面,可是一點都沒感覺出來,檀兒妹子倒是不簡單,我想會不會是檀兒妹子故意把他捧出來的,不是說只做了幾首詩詞麼……”
  
  “聽蘇文定蘇文方說,當初蘇家出問題,檀兒妹子病倒,檀兒妹子的父親遇刺,是他忽然出手,力挽狂瀾,烏家在江寧被陰到死,到最後大家才知道他這個平日裡默默無聞的書生有多厲害。”
  
  “說是那樣說,這一個多月來,他除了跟在女人屁股後面到處走,還做了些什麼事情?什麼他力挽狂瀾,說不定也是蘇檀兒故意計劃的。他頂多是會藏拙,至於涵養,反正做不了什麼……我那妹夫涵養不也挺好?”
  
  樓舒婉皺起眉頭:“你起床氣啊,說話就說話,別攀扯到我身上來。”
  
  “我是……”
  
  樓書恆回頭要辯解,砰的一下,樓舒婉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片刻,吸了一口氣,冷冷笑起來:“早些天,父親說了句當年有心讓你跟蘇家結親之後,我看你倒就對檀兒妹子挺上心了,連帶著對蘇家妹夫也有些不妥。哼,今天可看清楚了……”
  
  樓書恆在那邊站直了,背對著她,片刻後方才偏過頭:“我就對她有好感了,怎麼樣?她是挺不錯,有好感不代表要幹什麼。我心裡為她不值不行啊:你是我妹妹我也為你不值,男人有本事幹嘛要入贅……你欣賞他要不然讓他入贅到咱們家來算了……”
  
  “樓書恆你滿嘴的臭狗屁!”樓舒婉罵了一句,隨後道:“滾。”
  
  話說完,自己轉身走了。
  
  這邊樓家的兄妹莫名其妙的發脾氣,那邊的時昌頎其實也頗為鬱悶。樓舒婉會去太平巷看看情況,其實也不是因為寧毅,主要還是因為他。
  
  他跑去拜會寧毅,原本是懷著真心誠意的,因為錢希文對寧毅詩文的評價頗高,又說最近見過一面:對其人的評價也是不錯,一番拜訪,印象挺好。當天晚上參與青樓聚會,順口便將這會面說了出來,說江寧第一才子來了杭州,他已見過,詳談甚歡,對方豁達不拘,風采極佳云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黑社會混的是個面子,文壇也是,特別是在青樓聚會、女人面前,更加是。時昌頎文才很好,自詩文大成之後,常常被追捧,也是個愛面子的人,他交了這個朋友,對方又有實力,自然將人添油加醋的誇獎一番。問題在於,誇得太高了,下不來台。
  
  蘇杭有蘇杭的地域文化,同是詩人,對於時昌頎將一個江寧人說得這麼好的行為大家多少都有不爽”時昌頎也明白,但寧毅之前的詩詞擺在那裡,他有自信,對方也能夠看到差距。要說一時熱血就推舉誰誰誰上門討教一番,總也得事先掂量。寧毅來了杭州一個多月,這幫書生中見過的卻沒有,知己不知彼,大家一時間有些猶豫,偏巧當時樓書恆便在其中,他看著時昌頎不爽,等到對方誇得差不多了,才出來說話。
  
  那傢伙是個入贅的。
  
  入贅的還是商人家。
  
  這一個多月都跟著女人在談生意,而且都是女人談……
  
  樓書恆平日便是個厲害的人,對事情一拿捏,說的話恰到好處,時昌頎正說得開心,他將這事當成扔出來,正好堵住對方迴轉的餘地口你說認識個朋友那麼厲害,那麼誇張,你這麼高興,可他是入贅的,你知道嗎……
  
  他一爆料,眾人也開心,一齊起鬨。時昌頎則在當時就漲紅了臉:“不可能,怎有此事,你怎知道,你胡說!”樓書恆並不說自己是怎樣知道的,那邊也就騎虎難下了,說第二天一定要揭穿他的謊話云雲。時昌頎知道寧毅下午才有可能在家,但到得上午時分又遇上幾人,被激了一番,這才急匆匆地跑到太平巷這邊來求證,而樓舒婉不過是從旁人口中得知了這件趣聞,過來看看而已。
  
  這一番求證,時昌頎便也有些懵了。原本若是心平氣和時知道這事,他頂多不過是感到奇怪,就算覺得對方不該這樣,也不至於找上門去指手畫腳。這一下自己多少要成為笑柄,夜間去拜訪老師:也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道錢希文是否子解這事,態度如何,因此也不好多說,不過錢希文倒是第一時間看出了他有心事,略想了想,問道:“昌頎你昨日去拜訪那寧立恆,心得如何?”
  
  錢希文以為寧毅驚采絶艷,露了一手,將自己這弟子給震懾到。雖說文無第一,但以對方的詩才,恐怕還是呵以做到的口結果時昌頎吞吞吐吐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但是,老師,那寧立恆竟是入贅之人,而且入贅一商戶之家,學生確實覺得,此人……此人……”
  
  他一時間不好形容,錢希文皺起了眉頭:“入贅?什麼入贅?”
  
  時昌顧這才將事情詳述一番,錢希文聽完,一時間只是皺眉思考,並不表態,不久之後,他打發時昌頎離開,喚來一直跟隨身邊的老管家。
  
  “錢愈,那寧毅之事,你可聽說了?”
  
  老管家想了想,點點頭:“老師……之前確實聽說了一些。”
  
  “哦?”
  
  “聽說他來到杭州一個多月,並未走訪任何文壇才子,也並未參與任何文會,與樓家雖有一些關係,但來往似也不密。他妻子家中是經營布行生意的,這一個月來,他也只是陪著妻子在一些商戶家拜訪,或是自顧自地遊玩,似乎並無以文會友,彰顯名聲的打算。”
  
  “難怪了……”錢希文點頭,“我原本還在想,為何他來了這許久了,我還未聽旁人說起他的名字……”
  
  “這人看起來,確實不像是什麼大才子的樣子。另外時公子的時候,老奴今天上午也聽說了些,似乎……時公子昨晚還在醉鶴樓誇獎寧公子來著……”
  
  錢愈將昨晚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錢希文這才笑出來,一面想,一面搖頭,過了好半晌,方才望著門外,說道:“月初便已經傳來消息了,錢愈你也知道的……”
  
  “嗯?”
  
  “泰嗣源入京,如今已復起為右相,當今天下,二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想了想,寧立恆南下之時,他已經在準備上京事宜,這等時候,他還能寫下這封信,在信中要我對這寧立恆照拂一二……話雖簡單,意義卻是難言哪……”
  
  “看起來,這寧立恆當是泰氏弟子?”
  
  “若是一般的秦氏弟子,以秦公身份,哪裡會為他寫這照拂二字。”錢希文想了想,又有些匪夷所思地笑起來,搖搖頭,“呵,他……應當不是秦氏血脈,否則決不至於入贅,他若是秦氏門生,一入贅之人竟也能得對方如此青睞,呵,這人……不會簡單,不過我一時間也想不通了……”
  
  錢愈看著他撫額思考,道:“是否要請他過府一敘?”
  
  “不用,過於刻意了。”錢希文擺了擺手,“也有月餘未曾聯絡,過幾日立秋,小瀛洲那邊詩會,你且寫個帖子,付我名刺送過去,邀……邀他一家人,過去遊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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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3-15 08:45 PM

第二〇九章 晴朗

  拿著毛巾走過後面廂房的詩會,看見杏兒在偷吃糖果。
 
  說偷吃其實有些不貼切,作為家中的大丫鬟,也是實質上的管家,杏兒手底下管錢管賬,本身的月俸也有十二兩。在這三五十兩銀子就能買斷一個僕人的時代,加上各個節日的紅包封賞,這樣那樣的外快,若是放到外面,如今的杏兒絶對已經是個旁人爭搶的小富婆,她想要吃什麼好東西,都有一定的資本。
 
  但不管怎麼樣,此時看起來,她都像是在偷吃。
 
  從櫃子裡拿出來的並非是多麼名貴的糖果,寧毅記得似乎是不久前上街時隨意買的酥糖,味道不好,嘗過以後,寧毅便也沒了多少的興趣,如今杏兒就是在吃它。拿著那長長的酥糖條,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圍,然後放進嘴裡咬下一截,拚命嚼,蹦蹦蹦蹦的響聲傳出來,使她看起來像是一隻松鼠,吃完一條,小心地擦了擦嘴,然後忍不住望著櫃子裡的袋子,又左右看看,拿出一條來……
 
  類似的情形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過了,以往到沒怎麼上心,這時候才覺得有趣,那神情未免太過古怪了些。如今回頭想想,作為蘇檀兒身邊的大丫鬟,杏兒性格是有潑辣的一面的,但算不得王熙鳳那樣的鳳辣子,當了丫鬟,內部要講規矩,在嬋兒娟兒面前,她是姐姐,在府中管起事情來主要是從容,當然在寧毅眼中不過是少女一名,與嬋兒娟兒也沒有太大的分別,只是平素甚少看見她在人前吃零食……哦應該是從未見過,她的態度其實一直是在做丫鬟要做的各種事情。
 
  上一次見到她坐在一邊吃零食的時候,沒怎麼想過,這時發現,那次周圍似乎也沒人。看她吃得有趣,寧毅從窗口走開,拿著新毛巾去洗澡。
 
  洗完澡後回到房間,蘇檀兒坐在窗邊看信,是最近江寧發貨過來順便帶的家書寧毅便坐到另一張書桌前望了窗外發呆。由於房間的關係,兩人的桌子並不是相對擺放,而是在窗前擺成一排,寧毅偶爾想想,蠻像是小學上學時的同桌,於是他偏過頭看蘇檀兒,蘇檀兒穿一身素白衣裙,頭髮隨意娟起在腦後,未被束起的發端流瀉到肩膀處皮膚白皙,目光中的側臉美麗而有自信。
 
  如果以前上學的時候有個這樣的同桌,那就真是太棒了……
 
  蘇檀兒偏過頭看他:“相公,怎麼了?”
 
  喔,如果那個女同桌還叫他“相公……”
 
  這感覺太棒了……
 
  寧毅舉手在兩張桌子的交接處一切:“那邊是你的這邊是我的不准過線。”
 
  蘇檀兒疑惑地眨眼睛,隨後小聲道:“什麼?”
 
  “沒什麼,學堂裡大家把桌子擺在一起,然後大家就不許對方過線,很有意思。”
 
  蘇檀兒想想,笑了笑:“豫山書院桌子明明是分開的,而且女孩子可不跟男孩子的桌子挨在一起……”
 
  寧毅白她一眼,順手拔掉她固定頭髮的答子,那滿頭長髮頓時流瀉下來,蘇檀兒目光一瞪趕快動手整理:“放下來很熱啊……”一隻手往寧毅這邊搶發答,好幾次都沒搶到,只得順手找根頭繩綁起來寧毅看著她頭髮豎起來後露出的白皙頸項,像只天鵝。
 
  “對了剛才看見杏兒在那邊吃糖來著,杏兒她喜歡吃酥糖?”
 
  “啊?相公你看見啦?”蘇檀兒一邊束頭髮一邊笑道。
 
  “你知道?”
 
  “嗯,杏兒那丫頭蠻嘴饞的。”
 
  “平時看不出來嘛。”
 
  “當然看不出來,有人的時候她都一本正經的。”蘇檀兒笑著,“相公你不知道,小時候她是被人販子拐了賣掉的,那人販子拿了顆糖,就把她拐走了。她那時候小,也記不得家門,後來想找找,找到了從人販子手上買人的牙婆,但人販子卻找不到了,這線索也就斷了。”
 
  “呃……”
 
  寧毅一時間有些無語,蘇檀兒偏著頭,饒有興緻地繼續說。
 
  “知道她嘴饞的人不多,我也是跟她相處久了以後才知道的,嬋兒娟兒應該也知道。她是最早跟著我的,早先的一段還是挺喜歡吃糖,後來有人說她吃糖被拐走,她知道害羞了,就都躲起來的時候才吃……”
 
  “喔喔,因為嘴饞被拐是……”
 
  寧毅重複一遍,忍不住笑。三個丫鬟中,寧毅平日裡接觸得多的,也只是嬋兒,大家關係的真正密切,其實也是在與蘇檀兒圓房後的半年裡,因此對於杏兒娟兒的私事,寧毅瞭解得還是不多的,此時兩人說一陣八卦,便聊到有關明天立秋的詩會上。
 
  小瀛洲其實也就是西湖上的三潭映月,無論此時還是後世,都是遠近聞名的旅遊地。錢希文的帖子送過來,明天自然還是要去的,另外,明天下午的小瀛洲,去的不僅僅是詩人,由於是知府大人牽頭,去的除了文人,也有官員、一些有關係的商戶,蘇檀兒跟著過去,也可以增加一些在杭州商界的存在感。
 
  “只是……那位錢老此時送請柬來,會不會是因為那時昌頎時公子?”
 
  第一次時昌頎拜訪時,蘇檀兒只覺得這是寧毅的朋友,於是表現溫婉,出來打了招呼,上了茶點,也是因此時昌頎根本察覺不出這對夫妻有何不妥,在後來與人 理論時,也根本不相信寧毅乃是入贅的。第二次過來的事情蘇檀兒雖然不在家,後來倒也聽說了,這時候聯想到,詢問一番,寧毅倒也只是笑笑。
 
  “好奇肯定是有的,不過也是打個招呼說幾句話的事。說實在話,你不許上心啊。老秦那傢伙,讓我送信過去沒懷什麼好心思估計又是想要敲打我一下。他呢……不是針對你我,但對有些事情耿耿於懷是難免的。”
 
  *****************
 
  蘇檀兒知道寧毅指的是什麼她也知道夫君口中的“那傢伙”如今已經是右相的身份,想一想都覺得離奇,此時點點頭,小聲道:“其實秦老爺子對相公你是真心的好,我知道的。”
 
  “嗯,所以等到回去,我恐怕是要上京的。”寧毅淡淡地說著,並沒有把這些當成太大的事情,“當然,先得等你處理好杭州這邊的生意。到時候我士京,是一定要帶著你去的,你可以跟我吵,不過我會堅持……”
 
  他說到這裡,蘇檀兒望著他,有些窩心地眨了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說,寧毅望著窗外,聳聳肩:“當然,你也可以到京城繼續經營生意,有必要的時候,我也會幫你。”
 
   蘇檀兒低頭,然後又搖了搖頭:“相公你若在來杭州之前說這些,我們便不來杭州了,上京也是一樣的……”她想了想,又道,“不過上京之後我不會經營生意什 麼的了,讓文定文方他們做吧,官員的家人,拋頭露面做這些,會影響你做事的……而且相公你若當了官,未必會在京城吧。”
 
  蘇檀兒對家庭的掌控欲其實並沒有一般人想像的那麼高,既然到了自家夫婿被人器重,真可以當官的份上,她自然也可以讓步。而既然要讓步,她心中也是清楚,若寧毅真的當了官員,自己是不能再經商的了,這時候倒是主動說了出來。不過寧毅搖了搖頭,並沒有像她一樣的想。
 
   “不用想的那麼誇張,我不當官的。”他平淡地解釋,“上京之後,也許會讓秦老幫忙弄個過得去的身份,其實秀才也就夠用了,舉人都不必。我準備頂多當個幕 僚,出出主意,大體上做些策劃,跟在江寧閒聊的時候不一樣,這些事情一旦做了我會認真去做,但純粹也就是個說嘴的,搬弄是非,抱著右相大腿獻獻讒言什麼 的,呵呵……”
 
  寧毅笑了笑:“至於具體到去某個地方當個知縣之類的官,這類的瑣事,我沒打算去做。不想到那個體制裡去,勾心鬥角,跪跪拜拜,那跟我初衷不合了。我頂多只提意見,採納參考與否,都讓老秦自己判斷,也許我紙上談兵根本沒用,就還是要回來的,至於你,不會受太大影響。”
 
  “寧立恆……”
 
  蘇檀兒低著頭說出他的名字,寧毅笑了起來:“你的聲音變了,我就知道這段話會讓你感動到哭出來,你可以儘管哭沒關係,這會讓我很有成就感。看,肩膀借你靠……”
 
  他說完這話,蘇檀兒又忍不住笑出來了,伸手打了他一下:“別人都是沒辦法當官,所以想要當人幕僚,總是要籍著人家的權勢最後博個出身。你明明可以當官,倒是老想著當人幕僚……”
 
  “我歸納過,所有的職業當中,只有幕僚最清閒嘛,錢多事少責任輕,有想法的時候,你出去說個話,若是沒想法,一般人也不怎麼指望你。
 
  而且只是說話就可以了,成敗都是別人在抗,那些老想著當官的人才傻呢,當官要負責任的,壓力又大,老是喝咖啡又失眠,長了鬍子脾氣又不好,泡不到妞啊……”
 
   真要當人幕僚自然不止如此,不過寧毅胸無大志的滿口胡謅感嘆,倒是令得蘇檀兒被逗得只是笑,連咖啡這等名詞也未放在心上,反正寧毅平素就很多亂七八糟的 詞彙。不多時,杏兒過來叫兩人出去吃飯,正是夕陽西下,一些鳥兒自天空中飛過去,蘇檀兒在院子裡抬起頭,那空中只有一抹細長的雲,在夕陽下被染紅了顏色。
 
  天色真晴朗,她捋了捋耳畔的頭髮,如此想著。
 
  第二天下午,一家人出了門,寧毅夫妻,嬋兒娟兒杏兒,包括蘇文定蘇文方,一路到西湖邊上了自家的畫舫,與其餘的許多船舫一塊,朝著小瀛洲那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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