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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17 AM

轉身 -【鳳棲宸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3 02:21 AM 編輯

【書名】:鳳棲宸宮

【作者】:轉身

【內容簡介】:

  大婚那一夜,他豐神俊朗,笑意溫和,仿若一個儒雅淡泊的翩翩君子。

  但當他擁她入懷的時候,她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果然,他並沒有佔有她。

  他當著她的面,親手割破他的指尖,把血漬染在床褥的白緞上。

  象徵她貞潔的艷紅,是他的血,而非她的。

  這個男人,習慣了掌控所有事,睿智深沉,不容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

  要在這樣的男子眼皮底下玩花樣,那一定是自尋死路。

  可是,她已無路可退。

  她和他之間,是帝王和帝后的爭鋒較量,也是天下大統的明爭暗鬥。

  ……

  他,是名聞天下的空玄子神醫,豐采絕世,朗逸不凡。

  她喚他一聲師父,然而情愫早已暗生。他並非不知,卻只能當作不知。

  他從來不曾告訴過她,他拯救世人免於病痛,但真正想拯救的人,卻是她。

  她背負的天命,是玄機,是不可洩露的秘密。

  而他是一個不幸窺視了天機的人,所以注定要失去一些東西。但為了她,他甘願無悔。

  她的夢想,是自由翱翔,隨心而活。

  他亦一樣,想與她攜手浪跡天涯,懸壺濟世,閒時煮酒彈琴,坐看雲卷雲舒。

  只是,最終的宿命,無人可預知,只能看天意。

  得之,他幸。不得,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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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19 AM


第一卷 萬里江山一局棋

第一章:皇后之名

  鳳棲宮裡一貫寂靜,靜得半點不似六宮之首的皇后正殿。

  路映夕慵懶地倚在窗柩旁,纖細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拂著窗前的珠簾,帶起一陣叮鈴悅耳的脆響。這珠簾上串的每一顆都是拇指大的東海珍珠,光澤圓潤,貴氣逼人。此等奢華,彷彿說明她深受君寵,但事實上,她嫁入皇朝半年,皇帝只在她的寢宮裡留宿過一夜。

  路映夕淡淡地揚唇,絕美的容顏漾出奪目的光華。皇朝的帝王,慕容宸睿,比她預料的更加深沉莫測。大婚那一夜,他豐神俊朗,笑意溫和,身上不顯絲毫凜冽之氣,就像是一個儒雅淡泊的翩翩公子。但他擁她入懷的時候,她感受不到一絲暖意。果然,他並沒有佔有她。他當著她的面,親手割破他的指尖,把血漬染在床褥的白緞上。

  想到此,路映夕唇畔的笑容不由加深,笑得有幾分嘲意。象徵她貞潔的艷紅,是他的血,而非她的。這個男人,習慣了掌控所有事,睿智深沉,不容任何人挑戰他的權威。要在這樣的男子眼皮底下玩花樣,那一定是自尋死路。可是,她已無路可退。

  「公主。」低低的喚聲響起,那是她陪嫁的侍女,晴沁。

  路映夕優雅地轉過身,笑道:「小沁,我們已不在鄔國,你該叫我一聲娘娘,以免落人口實。」

  晴沁露出甜甜的笑容,微一欠身:「是,娘娘,奴婢又忘記了,真該罰。」

  路映夕散漫地笑著,忽地斂了神色,目光掠過晴沁,然後收回視線,低了嗓音:「說吧。」

  晴沁輕輕地跪下,聲線很淺,但甜美面容已然浮起凌厲之色:「公主,您已浪費了半年時間。」

  「我心裡有數。」她低垂了明眸,掩住眼中的憎惡,再抬眼時只剩一片清明無波,「你退下吧。」

  「是,娘娘。」晴沁恭敬應道,站起身退了出去。

  寢居內恢復了原來的安靜,路映夕無聲地歎息。每當晴沁稱呼她為「公主」,就是在提醒她,她並非自由人,她有重大任務在身。而這個任務的第一步,就是爭奪君寵。呵,那個慕容宸睿的寵愛,其實她打心底的不想要。

  「稟娘娘,皇貴妃求見。」寢居外,一道清脆的宮女聲傳來。

  「請她進來。」路映夕揚聲回應,清眸微微瞇起。在這後宮之中,榮寵最甚的就是這位皇貴妃賀如霜。因她身懷龍嗣,皇帝特賜她無需向皇后及皇太后請安,今日卻無端上門來,頗令人深思。

  須臾,一襲粉紫色宮裝的柔美女子裊裊而來,曲膝行禮:「皇后娘娘鳳安。」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禮,坐。」路映夕微笑著上前,輕拉她的手,一同在榻座上坐下。

  「如霜唐突,擾了皇后姐姐的清淨。」賀如霜柔柔一笑,也換了親切的稱謂。

  路映夕但笑不語。宮女奉上熱茶,而後侍立在旁,便見賀如霜的神情有了幾許為難。

  「都下去吧。」路映夕揮了揮手,心中清明如鏡。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不其然,待到無人時,賀如霜才幽幽開了口:「姐姐,若非事關重大,如霜也不願意驚動姐姐鳳駕。」

  「何事讓妹妹煩憂?」路映夕溫聲問,眼光卻不著痕跡地打量她。容顏柔弱,風姿楚楚,嬌小婀娜,雖不是絕色,但也另有一番韻味。

  賀如霜的眉眼一黯,氤氳上淒楚之情,低聲道:「不怕姐姐笑話,如霜自懷有身孕以來,一直處處小心,對於湯藥和飲食更是謹慎,經過貼身侍女試飲之後才會入口。」

  路映夕點了點頭:「小心謹慎,是應該的。」在深宮之中,每個人都如履薄冰,因為危險無處不在。不過難得賀如霜說得這樣坦白。

  「今早……」賀如霜猶疑了片刻,很輕地道,「早膳裡有毒,試吃的那個侍婢死了。」

  路映夕凝視著她,直看入她的眼底:「你一點也不懷疑是本宮下的毒?」她身為皇后卻有名無實,而賀如霜的分位僅在她之下,且又懷有皇嗣,照常理來說,賀如霜第一個要懷疑的人就應該是她了,因為她最有動機。

  只聽賀如霜歎息著回道:「皇后姐姐一向無爭無求,這是整個後宮都知道的事。何況,女人都有直覺,如霜能感覺得出來,姐姐對如霜並無嫉妒之意。」

  路映夕不禁莞爾。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其實是個明白人,說話也頗為坦誠,倒讓人討厭不起來。

  「茲事體大,為何不向皇上稟告?」路映夕收了笑容,正色問道。

  「皇上近來忙於和司徒將軍商討征伐龍朝之事,如霜不想給皇上增添煩擾,而此事終是後宮家事,如霜應該先告知姐姐才合宮規。」賀如霜有條不紊地慢慢解釋。

  路映夕站起身,邊行邊道:「且去你宮中看看。那份膳食可還在?侍女屍首可有人動過?」

  「如霜已宣了太醫,此外,沒有其它人敢動。」賀如霜跟在她身後,唇角微微一掀,旋即又抿了去。

  路映夕沒有回頭,唇畔亦浮起似有若無的淡笑。賀如霜此次借題發揮,想要借她之手剷除絆腳石,但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次機會呢?



第二章:帝心莫測

  路映夕的腳步稍停,微微仰頭,望著那在日照下閃光的金漆殿名——白露宮。

  這是皇帝御賜給賀如霜的寢殿。詩經有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位皇貴妃的聖寵之隆,可見一斑。

  路映夕抿唇一笑,悠悠然舉步走了進去。

  「皇后娘娘鳳安!」殿中的漫地金磚上,低眉垂眼的宮婢太監跪了一地。

  「都起身吧。」路映夕的語氣清淺,目光直接落在錦繡屏風後的軟榻上。

  身後的賀如霜低聲道:「皇后姐姐,徐太醫正在驗那侍婢的屍首。」

  路映夕頷首,毫不避諱地繞過屏風。長榻上,是一張蒼白清秀的臉,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然已氣息全無,死寂沉沉。路映夕不由歎息,宮廷之內,人命如草芥。

  「老臣徐晉叩見皇后娘娘。」徐太醫恭謹行禮,才道,「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此宮女所中之毒,乃是『封喉血」。只要食入少許,就會當場斃命。」

  「嗯。」路映夕淡淡應了一聲,俯身細看那侍婢的喉間,果然有一點如血般的印記。後宮爭鬥,花樣百出,用毒屬於平常事,但大多數人會選用慢性毒,很少人會用絕頂劇毒。

  「皇后姐姐……」賀如霜以紈扇遮面,扭過頭去,不忍再看那氣絕的屍身。

  路映夕折身走出屏風,立在正殿中央,明眸一掃,睥睨著跪地的宮婢內監們,清冷出聲:「賀貴妃的食膳,由何人負責烹飪,食材又由何人帶入?」因賀如霜懷有龍嗣,故而她的白露宮中自備小廚房,待遇比照鳳棲宮。

  「回、回皇后娘娘,是奴婢負責烹飪……」一個年紀較長的宮女顫聲回答,「食材則由小良子從御膳房取得,送來白露宮。」

  「稟皇后娘娘,奴才小良子,所有食材都是經過御膳房的御廚親驗過之後,奴才才領了回宮。」小太監頗為機靈,口齒伶俐地接話。

  路映夕的視線停在那宮女的身上,嗓音低了下去,憑添幾分厲色:「你,叫什麼名字,入白露宮之前,侍候的是哪個主子?」

  「奴、奴婢芳菲……奴婢以前在韓淑妃的宮中侍候……」那宮女撲通一聲跪伏在地,身子隱隱發抖。

  路映夕斂去嚴厲之色,輕輕一歎,清眸中染上一絲無奈。下毒者是何人,尚是個謎,但賀如霜顯然無意查明真相,只想把矛頭指向四妃之一的韓淑妃。

  「皇上駕到——」

  忽然,一迭聲的尖細喊聲,自不遠的宮門傳來。

  路映夕習慣性地瞇了瞇眸子,眼角餘光瞥見賀如霜面露喜色,小女人的嬌美之態盡現。

  「皇上聖安!」滿殿的宮女太監又兢兢戰戰地跪下。

  路映夕盈身一禮,並不言語。通稟皇帝的人,自然就是她。事關人命,且關乎皇嗣,她萬不能托大,把自己栽進去。

  皇帝俊臉漠然,抿著薄唇,手一抬,沉聲道:「平身。」

  「皇上!」賀如霜淒淒一喚,柔弱上前,美目泛淚,「臣妾,臣妾……」語未竟,已先哽咽。

  路映夕心中暗笑,歎為觀止。

  皇帝的臉色稍緩,柔聲道:「有朕在,愛妃且放心。」他似此時才看到路映夕一般,轉而淡淡道,「皇后勞心了。」

  路映夕溫和微笑:「臣妾無能,煩擾皇上了。」

  不料皇帝竟朗聲大笑,意味深長道:「鄔國長公主豈會是無能之輩,皇后過謙了。」

  路映夕不語,一味平靜地淺笑。他防她已不是一天兩天了,要取得他的信任,實在太難。父皇啊父皇,您要女兒做的事,堪比登天。

  靜默間,只聽皇帝錚錚利落道:「此案就交由刑部去查,意圖傷害朕之龍嗣者,朕決不輕饒!」

  「皇上聖明。」路映夕溫順附和,眸中的嘲諷一縱即逝。

  皇帝幽藍至黑的眸子一閃,泛起同樣嘲諷的光芒,淡聲道:「想起來朕倒是很久沒有去皇后的鳳棲宮走一走了,不如就由朕送皇后回宮。」

  「皇上……」賀如霜驚詫,怎麼也沒想到皇帝居然不安慰她這個受驚的人,卻要隨被冷落多時的皇后一起走。

  「朕晚些再來看愛妃,愛妃好生歇著。」皇帝溫言寬慰,語畢,便就擺駕離去。

  路映夕慢吞吞地上了御攆,安靜地坐在皇帝身邊,一聲不吭。

  皇帝慵懶地倚靠著軟墊,突然閒閒地出聲:「皇后想見朕,派人通報一聲便是,何需如此大費周章。」

  路映夕呵呵笑著,不答話。

  皇帝驀地坐直身子,眸色漸銳,直視著她,一字一頓道:「朕最厭惡,在朕面前耍小聰明的人。」

  路映夕笑得更加愉悅,絕美容顏似明媚陽光般,絢麗耀目,脆生生道:「皇上,其實天下處處都是這樣的人。」

  皇帝的俊容一凜,眼神深沉了幾分:「玩弄小伎倆的人,最後只會聰明反被聰明誤。而真正大智慧的人,才叫朕不得不提防。」

  路映夕無辜地看著他:「依臣妾看,這世上,真正有大智慧的人,除了皇上您,再無他人。」

  皇帝的薄唇慢慢勾起,似笑非笑:「原來,朕的皇后有一張甜如蜜的小嘴。」

  路映夕低低垂眸,狀似羞赧。

  因這一低頭,她光潔白皙的頸脖露了出來,頸後上有一朵艷麗緋紅的芍葯,恣意怒放,襯得那如雪的肌膚越發誘人。

  皇帝的幽眸陡然一暗,伸出手,撫上那纖細的頸子。手掌張開,一點點地逐漸握緊。

  路映夕一驚,突地抬頭,對上他的眼光,心中剎時大震!

  殺氣!

  他竟對她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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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1 AM

第三章:風雲暗起

  「皇上……」路映夕弱弱地喚了聲,感覺纏繞在脖間的力道越發重,胸腔裡的空氣似被抽空,心肺脹痛得幾欲崩裂。

  皇帝的黑眸泛起凜冽藍芒,殺氣漸濃,冰寒懾人。

  路映夕低垂著的雙手發狠地握緊,指甲掐入掌心,強迫著自己不要掙扎。她必須賭!賭他不會就這樣殺了她!

  「為何不反抗?」皇帝的大掌依舊冷酷地桎梏著她,醇厚的嗓音卻宛若調情般低柔悅耳。

  路映夕白皙的臉頰漲得通紅,似要滴出血來。她的齒根因極度的忍耐而發出「喀喀」聲響,體內渾厚的真氣本能地湧動翻騰,即將迸發而出!

  不可以!她一定要忍!他休想陷害她意圖弒君!

  「呵!」皇帝突然低笑一聲,倏地鬆開手,臉上平靜無瀾,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未發生。

  「咳咳……」路映夕猛咳了幾聲,大口呼吸,明亮清眸染上了幾縷血絲。

  「朕的皇后,真是可忍人之所不能。」皇帝低沉的笑聲不斷,彷彿愉悅至極,可幽深如潭的眼底毫無笑意。

  路映夕又咳了會兒,才順過氣來,沙啞地道:「皇上,臣妾不明白。」

  「朕以為,你是明白的。」皇帝直勾勾地盯著她,語氣漫不經心,「皇后出自帝王之家,必然聽說過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希望,今日之後,皇后會牢牢記住這句話。」

  路映夕溫馴地點頭,低下了眸子,隱去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怒光。他是在告訴她,如果她敢有絲毫異動,他就會殺了她。但是,他未免太小看她路映夕!

  皇帝似滿意地揚唇淡笑,悠閒地抬起一手,為她扶正秀髮間那支微有傾斜的赤金鳳釵。手勢無限溫柔旖旎。

  路映夕抬眸看他,亦是淺淺而笑,綻出美麗的梨渦。

  兩人笑望著,眼神相對,卻似有一股隱晦的強大氣流相撞,火花飛濺。

  良久,皇帝惋惜般歎息一聲,意有所指道:「可惜,可惜皇后並非男子之身。」如果她是男子,便是他一統天下的勁敵。

  「臣妾若是男子,又怎能有榮幸成為皇上的帝后?」路映夕笑得嫣然,自若應對。就算她是女子,也照樣有能力滅他於無形!

  皇帝慵懶地睨她一眼,修長的手指掀開御攆的錦簾,淡淡道:「鳳棲宮到了,朕想起還有政事待辦,就不送皇后進去了。」

  「多謝皇上送臣妾這一程。」路映夕盈盈一禮,優雅地下了御攆,揚長而去。

  回到寢宮,路映夕靜坐在鏡台前,清冷的明眸微微瞇起。脖間的那一圈指痕,紅得刺目。可見慕容宸睿下手之時,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緋粉的菱唇緩緩彎起,她忽然揚聲道:「替本宮宣韓淑妃前來!」

  寢宮外即刻有宮女脆聲應道:「是,娘娘!」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一襲水藍色宮裝的女子踏著輕曼腳步進來,不卑不亢地欠身行禮:「皇后娘娘鳳安。」

  路映夕站起身,並不說話,直視著她。

  韓清韻神情沉靜,毫不迴避她的打量,清美出塵的臉上甚至帶著一點傲氣。

  路映夕細看她,心有讚歎。其實韓淑妃比賀貴妃更加容色出眾,她身上那水藍色宮裙,僅是普通綢布,長長裙擺剛剛遮住足踝,腳下一雙同色的繡鞋,鞋面上以白色絲絨勾有一縷飛雲。沒有累贅的華麗裝飾,卻自成一格,風姿不凡。

  「韓淑妃,相信你也已經知道白露宮那邊出了事吧。」路映夕開門見山道,並不打算和她寒暄。

  「略有耳聞。」韓清韻淡淡回道,清瘦的身子防備般挺得筆直。

  「那你可知道,如今最大嫌疑的人,就是你。」路映夕雲淡風輕地直指重點。

  「皇后明鑒,清韻決不曾做過!」韓清韻的臉色驟冷,隱約有點怒氣。

  路映夕心中輕歎,這般驕傲的人兒,在深宮後苑是要吃虧的。

  見她不出聲,韓清韻也抿起紅唇,神色愈發冷傲倔強。

  「本宮相信你。」路映夕輕淡地道。

  韓清韻似是一怔,舉眸望著她。

  「這件事,本宮會為你做主。」路映夕微微一笑,「不過,你的倔脾氣,有時候可要收一收,不然惹惱皇上,本宮也幫不了你。」

  韓清韻愣了愣,半晌,稍軟了面色,曲膝一禮,道:「清韻謝過皇后娘娘。」

  「客氣的話本宮就不說了,你且下去吧,無需太過擔憂。」路映夕斂了笑,眉宇間泛起一絲倦意。

  「不擾皇后歇息,清韻告退。」韓清韻再次揖禮,旋身退了出去。

  路映夕重新坐回鏡台前,揉了揉眉心,口中低歎一聲。她自幼便看遍後宮的險惡醜陋,最不願意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但事與願違,她注定逃不開如此的宿命。

  兀自冥思許久,直到身後一道刻意壓低的嗓音響起。

  「公主。」是晴沁。

  「說。」她沒有回頭,意興闌珊。

  「公主,賀貴妃所懷的皇嗣,不可留。」晴沁低低地道。

  「嗯。」她淡漠地應了聲,眉尖卻忍不住蹙起。

  「還有一件事,奴婢收到消息,空玄子神醫進宮了,受邀為賀貴妃安胎。」

  路映夕的臉色倏然一僵,突地站起來!衣袖不經意地掃過鏡台上的珠釵,玎璫地散落一地。可是她卻毫無所覺,怔仲失神。

  「他」來了?!

  恍惚間,她竟不自知的紅了眼眶。心底那被硬生生埋葬的思念,一瞬間似泉湧般汩汩冒出來。

  因為太濃烈,她覺得自己似要被湮沒,無法喘息,心痛難擋。



第四章:彼此試探

  晴沁無聲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怔怔佇立著,清美絕倫的面容有些幽淒迷濛。

  取起梳妝台上的一柄精小手鏡,她背過身,撥撩開頸後的烏黑青絲。

  手鏡裡,映照出身後的那面大銅鏡,銅鏡中,纖細潔白的頸上有一朵鮮艷欲滴的芍葯,美麗而栩栩如生。

  她輕輕歎息。那是「他」為她種下的「靈機」,抑制著她與生俱來的心疾,減少發作時的痛苦。

  除了異於常人的聰穎天賦,她這一身的本事,全是他所授。內功心法,劍法輕功,醫學毒術,奇門兵法,皆是上乘非凡。他是一個天下罕見的縱世奇才。只是,他性情淡泊,悲天憫人,只醫病救人,不理世事。

  其實,她很想很想,與他攜手浪跡天涯,懸壺濟世。閒來無事時,煮酒彈琴,一起坐看雲卷雲舒。

  這個願望,今生大抵是無望了。她生於帝王之家,注定只能活在權力鬥爭的漩渦裡,無法抽身,不得自由。

  放下手鏡,她換上素淨的月牙白衣裙,舉步走出了寢宮。

  「娘娘,可要準備鳳攆?」寢居門外,兩個宮女恭敬地問。

  「不必了,本宮只是想去御花園走一走。」路映夕淡淡而笑,曼步前行。封喉血的毒性奇特,其中有一味藥是珍貴的羊乳花。整個皇宮之中,只有御花園裡才有種植。她既答應了韓淑妃,自然要費點心思查案。

  偌大的御花園,格局巧妙雅致,亭台依水而築,路徑以彩色卵石鋪砌,園內佳木蔥蘢,百花爭妍。

  路映夕神情悠閒,慢慢步行觀賞,走到一處花圃時才停住了腳步。羊乳花長得並不特別起眼,花冠乳白,內面深紫,其種子有翅,含皂甘,可供藥用。

  她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花朵,隨即就收了回來,轉頭對身後的宮女道:「小南,去問問,是何人打理這處花圃。」

  「是,娘娘。」名喚小南的宮婢樣貌清秀,神色十分內斂,一看便知是久居內廷之人。

  小南離開片刻,很快就帶了一個小宮女前來。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娘娘鳳安!」那小宮女誠惶誠恐地跪下行禮,低著頭不敢抬起。

  「抬起頭來。」路映夕溫聲道。

  「是,娘娘!」那小宮女面帶驚惶地微仰起小臉,水靈的眼睛如鹿般惹人憐愛。

  路映夕心中一突,不由震驚。竟有人長得與她如此相似?!五官極為肖似,但更年輕,神情更單純無邪。

  那小宮女顯然也感到震撼,愣愣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你叫什麼名字?」路映夕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地問道。

  「回娘娘,奴婢名叫棲蝶。」那小宮女猶在出神,眼也不眨地看著路映夕。

  「芳齡幾何?」路映夕伸手扶她起來。

  棲蝶受寵若驚地站起,忙回道:「奴婢十六。」

  「這處花圃是你在料理?」路映夕綻唇微笑,如冰雪凜冽的清眸卻隱約掠過暗芒。她似乎已經一腳踏進了某人設的局裡,只不知那人到底有何目的。

  棲蝶不察路映夕心中所思,怯怯一笑,道:「稟娘娘,奴婢七歲進宮,一直隨蘭姑姑學習園植,在御花園當值已有九年。」

  路映夕點了點頭。看來這個蘭姑姑是一個關鍵人物。

  明眸流轉,心裡已有想法,路映夕溫和地問:「棲蝶,你可願意到鳳棲宮來,侍候本宮?」後宮各人的最終目標,不就是爭得君寵嗎?既然人家有心安排,那麼她便就順水推舟。

  棲蝶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囁嚅道:「奴婢、奴婢可以嗎?」

  「本宮說可以,便就可以。」路映夕揚唇淺笑,修長的身形傲然如松柏。

  「奴婢多謝皇后娘娘隆恩!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娘娘!」棲蝶雀躍地跪下謝恩。她一直在御花園當值,但卻從未見過皇上,如今可入鳳棲宮,將來必能親近君側!宮中女子,不論分位品級高低,誰不想得皇上的一眼青睞呢?何況,她竟與皇后娘娘長得這般相似……

  「小南,你先帶棲蝶回宮,本宮想在這裡多留一會兒。」路映夕唇畔的笑意不減,心中瞭然。少女懷春,無可厚非。

  「是,娘娘。」小南溫謹地應聲,表情平和,欠了身,便帶著棲蝶離去。

  路映夕微瞇眸子,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眸光清冽。沉靜的小南,鋒芒內斂,也是一個不容小覷的人物。她本是皇帝寢殿的近身侍婢,也就是說,她是皇帝安插在鳳棲宮的眼線。

  如此也好,省卻她不少力氣。今日遇見棲蝶之事,想來皇帝很快就會收到消息。他越防她,就越會懷疑她有陰謀詭計。

  想到此,路映夕彎了彎粉唇,頰上露出小小的梨渦,笑得很是狡黠。不急,總有一天棲蝶會派上用場。

  .............................

  是夜,宮燈盞盞,亮起橘黃的光輝。

  鳳棲宮的寢居裡,嬰兒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高懸一角,照得滿室明如白晝。

  路映夕懶洋洋地倚在軟榻上,隨意地翻著手中的書卷。一襲滑順絲緞裁成的寢裙,貼合著她玲瓏有致的身軀,長長的漆黑烏髮垂散在胸前,添了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之美。

  榻旁,棲蝶安靜侍立。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路映夕放下書卷,唇角微揚。差不多時候了,該來了。

  沒有聽到太監的高聲通稟,一身明黃色錦袍的挺拔男子直接走了進來。

  「皇上聖安。」路映夕慢悠悠地起身,曲膝一禮,「皇上今夜怎會過來?」

  皇帝不作聲,長眉斜挑,俊容上浮起些微嘲諷,目光瞥向一旁的棲蝶。

  棲蝶被他一看,驚得跪下,訥訥道:「奴婢叩請皇上聖安!」

  皇帝揚手,冷淡道:「退下。」

  「是,皇上!」棲蝶依言退了出去,略顯稚嫩的清美臉上滿是掩不住的失望。

  路映夕感到無限惋惜,明眸眨了眨。

  「皇后實在有心。」皇帝淡淡地睨著她。

  「謝皇上讚賞。」路映夕無辜地舉眸回望他。

  「你知道朕在誇你什麼?」皇帝的臉色深沉莫測,喜怒難辨。

  「臣妾不知,不過只要是出自皇上口中的讚美,臣妾都深感歡喜。」路映夕盈盈微笑,答得滴水不漏。

  「朕的皇后似乎很想把朕推給別的女人?」皇帝優美的薄唇緩緩勾起,劃出一個迷人的弧度。

  「雨露均沾,是後宮之福。」路映夕迎上他暗藏銳芒的眼,柔聲回道。

  「皇后此言,似是埋怨朕沒有經常留宿鳳棲宮?」皇帝的眼神幽深,墨色眸子中蒙著一層惑人的藍紫光澤。

  「臣妾絕無此意。」路映夕輕輕搖頭,軟了嗓音,「臣妾只是不懂,為何皇上始終不願意……」她赧然垂眸,話未說完,但意思已清晰。縱使她不願,但她還是必須擁有一個皇嗣,這是她的任務,無可逃避。

  皇帝輕笑出聲,聲線卻冰冷:「你終於忍不住說出口了。」他不碰她,就是不想將來繼位的太子是她所生。

  路映夕暗自咬牙,心中悲憤。他以為她想說這些?他以為她想要他碰觸?她心底比他更不願意!

  饒是如此,她還是微微抬起頭,凝視著他,低低地說:「皇上,今夜可要留下?」

  本以為他定會斷然拒絕,沒想到他竟一口答應:「好,今夜朕留下!」

  路映夕一怔,愣望著他,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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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3 AM

第五章:勉強自己

  皇帝唇邊勾著優雅淡笑,負手而立,一雙幽洌的藍黑色眼瞳閃著耀眼的攝人光芒。

  路映夕心中大震。他真的要留宿鳳棲宮?!

  「皇后似乎在質疑朕的話?」皇帝斜挑長眉,睥睨著她。

  「臣妾不敢。」路映夕柔順地回道,低眉斂眸,可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他終於決定要了她?雖明知此事無可避免,但她還是感到無比恐慌!

  「口不對心。」皇帝的語氣散漫,話裡卻隱含芒刺,「皇后的心,不知遺落在何處。朕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你並不希望朕留下。」

  路映夕暗暗深吸口氣,舉眸,微笑道:「臣妾垂著眼,皇上都可看見臣妾的心?」

  「一瞬時間,也已足夠看清。」皇帝向她跨近一步,修長手指似調情般抬起她的下巴,「朕的皇后有一雙明若星辰的眼睛,可惜並非清澈見底,朕要細細留心,才可探知其中蘊含何奧秘。」

  他的手指緩緩地摩挲著她的肌膚,路映夕忍耐著沒有抗拒,黛眉卻本能地蹙起。

  「朕的碰觸,讓皇后覺得難以忍受?」皇帝口中低柔地問著,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菱唇,然後冷冷收回手。

  「臣妾只是覺得緊張。」她抿唇,用力一咬牙,忽然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皇帝沉穩站立,不動如山,任由她僵硬地擁抱著他。

  「皇上,讓臣妾為您更衣……」路映夕輕聲道,心中感到羞憤,但手下越發溫柔,慢慢地褪去他的外袍。

  錦袍還未脫下,冷不防的,皇帝一把握住她的柔荑,目光幽深涼寒,直視著她,銳利得似要探入她的內心。

  路映夕微仰著小臉,迎上他的眼,不閃不避,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凜然。

  皇帝淡淡揚起薄唇,笑道:「皇后此狀,倒像是要赴刑場。」

  「臣妾只是緊張。」路映夕重複方纔的那句話。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她確實覺得猶如赴死。

  「看來皇后緊張得厲害。」皇帝笑意盎然,眸底卻是諱莫如深。

  路映夕輕咬下唇,狠了狠心,旋過身去,抽落腰間的絲帶蝴蝶結,衣裙滑下香肩,散落在地。

  光裸的美背,白皙勝雪,襯著漆黑長髮,愈加顯得膚如凝脂,極之誘人。

  皇帝的黑藍眸子驀地一暗,閃過複雜的情緒波動。

  「皇上……」路映夕的嗓音有些顫抖,沒有轉過身面對他,背脊挺得異常筆直,卻仍掩飾不了那細微的戰慄。

  皇帝抬手,撫上她的長髮,蜿蜒而下。

  路映夕渾身輕顫,咬緊了牙根,竭力克制著一掌拍開他的念頭。

  皇帝似對她順滑烏黑的長髮愛不釋手,輕柔撫摸著,低吟道:「淡掃蛾眉朝畫師,同心華髻結青絲。」

  路映夕無心聽,只覺得萬分煎熬。他像是在故意折磨她,是想看她能夠忍耐到何時嗎?心中不禁開始天人交戰,若她現在反悔,他會否龍顏大怒,藉機降罪於她?

  內心正掙扎著,身後那貼近的男子氣息突然散了去。路映夕不由詫異,驚疑忐忑地扭過頭看去,對上一雙深邃惑人的眼眸。

  「氣候尚涼,皇后小心染了風寒。」皇帝不緊不慢地開口,拾起地上的衣裙披在她肩上,幽藍墨眸一片明朗磊落,但又彷彿閃著柔情的微光,令人迷惘。

  路映夕定了定神,穿好衣裙,盈盈轉過身,綻露甜美笑容:「臣妾多謝皇上關懷。」不管他是因為什麼原因而不碰她,她都由衷鬆了口氣。她本以為只要一咬牙就能忍過去,但現在她才發現,這件事很難很難。如若不愛他,又如何能夠心甘情願把身體給他?

  此時,寢居外,一道恭謹的太監聲忽然傳來——

  「皇上,奴才有要事稟告。」

  皇帝看了路映夕一眼,神色平淡,揚聲道:「何事?說。」

  「稟皇上,白露宮方才進了刺客,賀貴妃受驚,疑似動了胎氣。」

  皇帝臉色驟沉,疾步走出寢居。

  路映夕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卻隱約聽到外面皇帝與太監的對話聲,心頭猛然抽緊!

  「他」串通刺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第六章:皇室血脈

  白露宮,燈火通明,輝煌亮堂,卻寂靜得令人不安。

  前殿外,一排帶刀侍衛凜凜站立,神色皆是肅穆冷峻。殿中的金磚地上,跪著一個身穿淺灰色素袍的俊逸男子。他雖雙膝跪地,但卻不顯半分卑微,眉目溫雅清俊,神情平和而悠遠,眸光清淺而煦暖。殿門外一陣微風吹來,掠過他的素袍,便見衣袂飛揚,似要隨風而去。

  路映夕隔著幾步距離凝望著他,絕色奪目的麗容在此時失了光華,明眸之中一片鬱悒黯然。

  「映夕。」那男子開口喚道,一雙墨眸幽深如古井,波瀾不驚,淡定從容。

  「師父。」路映夕低低應聲,走近前去。

  「半年未見,你可好?」男子唇角微揚,露出淡淡笑容。

  「好。」路映夕亦淺淺微笑,向他伸出手,欲要扶他起身。

  他卻紋絲不動,溫聲道:「賀貴妃動了胎氣,確是我的錯。」

  路映夕無奈,收回手。皇帝尚在內殿寢居,這裡她做不了主。早前白露宮進了刺客,當時師父正為賀貴妃施針安胎,卻因這意外而一針錯位。其實以師父出神入化的醫術,即使略有差池,也必定依然能保賀貴妃腹中胎兒無恙,但她卻不肯再接受師父的診治。疑心之重,令人感慨。而那名黑衣刺客行動失敗,被師父當場制服,然卻立即咬破口中毒囊,自盡身亡,死無對證。

  大抵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皇帝終於大步走出來,俊容冷冽,眸色深沉。

  「南宮淵。」皇帝的嗓音寒洌,直呼那男子的名諱,不再稱他為空玄子神醫。

  「敢問皇上,賀貴妃的情況如何?」南宮淵舉目直視著皇帝,不卑不亢。

  皇帝的語氣越發冷厲:「朕的孩子,未能保住。」

  路映夕在旁聽得心中一震,南宮淵卻只是悲憫地歎息一聲,似早已預料到。

  「刺殺之事,朕會細查。」皇帝深不見底的眸中閃過銳芒,冷聲道,「南宮淵失手誤醫,其罪確鑿。來人!將他打入天牢,交由刑部發落!」

  路映夕大驚,急道:「皇上——」

  但還不待她求情,皇帝已冷冷睨她一眼,截斷她的話:「皇后有何意見?」

  見他神情陰鷙,路映夕抿住菱唇,沉默下來。現在她若衝動行事,不僅救不了師父,更會惹怒皇帝,無益於事。

  這時殿外的侍衛已經魚貫進入,架住了南宮淵。

  「映夕,不必為我擔心。」南宮淵面色平靜,任由侍衛們押著離去。

  路映夕望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素手發狠地攥緊。以師父的絕世武功,倘若要反抗,又有誰能擒得住他?可他偏卻生有一副慈悲心腸,不願殺生,不願傷人。賀貴妃的事,他定是感到愧疚自責。

  皇帝走到她身旁,半瞇起眸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皇上?」路映夕心中暗驚,輕微抽了抽手,他卻猛地加重力道,握得她手背生生發疼。

  「皇后似乎極為關心南宮淵?」皇帝不鬆手,仿若漫不經心地問。

  「臣妾為人徒弟,自然憂心師父的安危。」路映夕恭順地回道。她一定會想辦法救師父,即使必須不擇手段!

  「皇后與南宮淵如此師徒情深,真讓朕羨慕。」皇帝的大手又收緊一分,面上漠然無溫。

  路映夕吃痛,倒吸一口涼氣。她甚至聽到自己的指節被他鉗得「喀喀」異響。慕容宸睿,你未免欺人太甚!

  「朕在和你說話,為何默不作聲?」皇帝像是一點都不知她的痛楚,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路映夕強忍心頭翻湧的怒火,暗暗丹田一沉,灌注真氣於手心,抵抗著他毫不留情的施力。

  皇帝的薄唇慢慢勾起,笑意卻未達眸底,手下愈加用力,竟也已驅動內力!

  靜默無聲中,兩股同樣強勁的真氣猛然相撞,激烈拉鋸,互不相讓。剎那間,偌大的殿堂驟寒,充斥著森森的肅殺之氣!

  但片刻之後,皇帝便漸斂了內勁,一點一點地收回來。

  路映夕心底不禁鬆了口氣,也慢慢撤回真氣。現在並不是可以撕破臉的時候,雖然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和他打上一場。

  「原來朕的皇后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皇帝放開她的手,淡淡道,「如此絕頂的武功,世間罕有,想來皇后的師父更是高深非凡了。」

  路映夕陡然一顫,倏地抬眸望他。他的心思竟然這般深沉!故意逼她動用內勁,不只要探她的底,更是要探師父的實力!枉她自負天資聰穎,可看穿人心,卻這樣輕易中了他的詭計!

  「師父性情寬厚溫和,更以治病救人為終生志願,今次意外害得賀貴妃痛失胎兒,師父定是深感愧疚。」她定下心神,唏噓輕歎,復又柔聲勸慰道,「皇上和賀貴妃都是福澤綿厚之人,來日必定會再孕育龍嗣。」

  「福澤綿厚?」皇帝卻是冷哼,臉色冰寒,「繼下毒事件之後,又出現了刺客行兇,依朕看,有人根本見不得朕的皇室血脈延綿。」

  路映夕不語,低垂眼簾,掩去清冽如雪的眸光。沒想到他也已猜到,近日這些事並非後宮妃嬪爭風吃醋勾心鬥角而造成。父皇終是按捺不住了,不等她有所動作,已先剷除了可能成為皇朝未來太子的胎兒。只有父皇才會想到利用師父來害懷孕的賀貴妃。只是可憐了那無辜孩子,初初成形,便就夭折。

  「若讓朕查出幕後兇手……」皇帝眸中泛起幽藍的鋒芒,猶如萬年寒冰,冷冽刺骨。

  「天網恢恢,皇上定能查出真兇,將其緝拿歸案。」路映夕無視他那危險的目光,沉靜地附和道。

  皇帝深深地看她一眼,似審視探究,又似威脅警告。

  路映夕下意識地感到背脊發涼。她不能夠坐以待斃了,她必須主動出擊,先下手為強!

  「皇上,之前『封喉血』的下毒案,臣妾已略知端倪。」她鎮定地回視他,輕聲開口道。

  「哦?」皇帝眉宇間的陰鷙不減,神情冷酷。

  「此處不便詳談,請皇上移駕鳳棲宮可好?」她微微一笑,自信篤定。

  「皇后該不會以為此時此刻朕還有心情享受溫香軟玉?」皇帝嘲諷地勾唇。

  「雖然臣妾景慕皇上已久,但也不至於愚鈍如斯。」她溫柔淺笑。總有一日,她會征服他的心,再奪他江山,但她不會急於一時。

  皇帝冷淡地睥睨著她,似看透她的內心,優美薄唇中緩緩吐出一句無情的話:「收起你那可笑的妄想。」

  她不驚不懼,美眸流轉,盈盈而笑,燦爛炫目。誰輸誰贏,現在言之過早。

  皇帝不再贅言,甩袖舉步先行。

  路映夕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眼光如芒,直刺他的後背。慕容宸睿,你最好不要動師父一根寒毛,否則我要你十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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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4 AM

第七章:舊疾突發

  與白露宮的華麗堂皇不同,鳳棲宮十分莊重大氣,皇后寢居更是素雅至極。一面象牙抽絲織成的屏風,隔開帷幔低垂的鳳床,而外間擺設寥寥,只有一座軟榻和幾張楠木桌椅。

  皇帝隨意地倚著長榻,慵懶開口道:「皇后說已查出些許眉目,不知是何頭緒?」

  路映夕溫聲回道:「封喉血的毒性陰狠,其中有一味藥是御花園裡種植的羊乳花,臣妾認為這是一條線索。」

  「嗯。」皇帝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揚眉睨著她,語氣散漫,「素聞皇后精通醫理,看來傳聞不假。」

  「臣妾只是略懂皮毛。」路映夕神色謙遜,舉眸回視他,平緩道,「料理那一處花圃的主職宮婢叫做蘭姑,或許從她口中可問出一些端倪。」

  皇帝不語,勾唇淡笑,幽眸如潭,深不可測。

  路映夕也不再多言。據她分析,那蘭姑應該是父皇安排下的棋子。賀貴妃失了皇嗣,蘭姑是時候出來頂罪了。

  皇帝微涼的目光緊鎖著她,突然出聲道:「南宮淵是皇后的師父,朕在想,是否需要從輕發落。」

  路映夕心中一凜,知道他這句話是試探之意,斟酌片刻才道:「師父原是無心之失,但也確應負上部分責任,臣妾不知以皇朝律例會有何罪罰。」

  皇帝唇邊的笑容加深,帶著一絲輕嘲,似在笑她的言辭謹慎。

  「南宮淵錯手誤醫,傷損皇室龍脈,朕本應治他死罪。」皇帝的話語一頓,眸光漸利,如刀鋒直射向她,「況且,刺殺之事與他是否有關,尚是未知。皇后,你說朕要如何賣這個面子給你?」

  路映夕心底升起一股涼氣。他話裡的意思,是不會輕易放過師父了?

  「不過,皇后也無需太憂心,如若查明刺殺之事與南宮淵無關,朕自會網開一面,留他一條性命。」皇帝撐著軟榻扶手站起,走近她,優雅笑道,「朕說過,皇后與南宮淵師徒情深,朕很羨慕。」

  「皇上一向以仁德治國,臣妾自是不擔心的。」路映夕淡淡微笑,並不流露絲毫驚慌。他已把話說得十分明白了,他看穿師父是她的軟肋,捏著她的死穴警告她別想輕舉妄動。師父此次死罪可免,但也必會被軟禁牢中。

  皇帝忽地低歎一聲,道:「雖然朕有心輕罰,但刑部做事向來果決利落。刺殺皇貴妃傷及皇嗣,此案茲事體大,只怕少不得要嚴刑逼供了。」

  路映夕心中冷笑。他既是九五之尊,又怎會干涉不了刑部的審案手法?

  雖如此想著,她面上仍是一派溫婉無害,輕聲道:「皇上,臣妾想去天牢看望師父,不知可否?」

  「夜已深沉,皇后明早再去吧。」皇帝又跨近一步,一手攬住她的香肩,低柔道,「朕之前答應過皇后,今夜留宿鳳棲宮。」

  路映夕呼吸一滯,倏地抬眼看他。他竟要把她逼得這樣緊?

  「皇后臉色欠佳,是否身子抱恙,可要宣太醫?」皇帝神情似是關切,抬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並未發熱,反卻冰冷得很,皇后覺得哪裡不舒服?」

  路映夕暗暗咬牙,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猛跳,異常疼痛。這是心疾發作的前兆。該死的!她最不願被他看見她軟弱無力的一面!

  「皇后?」見她神色痛楚,皇帝扶著她到軟榻上,伸手搭住她的脈搏,半晌,俊臉上添了一分真實的沉凝,「脈象紊亂,洶湧急促,皇后可是宿疾纏身?」

  路映夕苦笑,面色已是漸漸泛白,喉頭一陣陣濁氣上湧,心肺撕裂般地劇痛。這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不定時發作,一旦病發便是來勢洶洶,無藥可治,只有硬生生熬過去。連師父都醫不好她,她更不指望宮中御醫。

  「撐著!」皇帝沉聲道,坐於她身側,撩開她頸後的青絲,裸露出那朵紅艷欲滴的芍葯花。

  「皇上?」路映夕疑慮出聲,秀眉緊皺,額上已滲出一層冷汗,體內的絲絲痛楚侵襲蔓延全身,煎熬難忍。

  皇帝不作聲,端坐著氣運丹田,灌於掌心,然後一掌貼熨在她頸間的那朵芍葯上。

  汩汩熱氣傳導而來,遍佈五臟,慢慢地紓緩了激劇疼痛,路映夕的眉頭稍稍舒展,可心底卻是大受震撼。他居然知道她至為私密的事!「靈機」,是她和師父的秘密,他如何得知?!

  兩刻鐘過去,皇帝緩緩收掌調息,淡淡道:「治標不治本,朕幫得了你一次,但未必你每次發作時朕都在你身邊。」

  路映夕以袖輕拭額角汗滴,長吁一口氣。以往病發,至少要半個時辰,有了他的真氣鎮痛,確實易挨許多。

  「多謝皇上援手。」她向他頷首致謝,露出淺淺一笑。

  皇帝微瞇起眸子,掃過她猶顯蒼白的小臉,眼神深邃幽暗。此等容色,晶瑩如玉,似新月生暈,明眸流盼,清美出塵。她,確不負絕色傾城的盛名。如果她並非鄔國公主,或許他會欣賞憐愛她。但是可惜,艷花有毒,紅顏禍水。

  「皇后病發體虛,應好生歇息,朕就不擾皇后就寢了。」皇帝悠悠然收回視線,話語溫情體貼,說完便就轉身揚長而去,毫無一絲留戀。

  路映夕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唇畔的笑容一點點斂去,清眸中一片冰雪凜冽。他既知「靈機」的秘密,就更不會對師父手下留情了!今夜她必須冒險闖一闖天牢!



第八章:夜探天牢

  以她的絕頂輕功,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天牢並非難事,但她深知師父性情,他不可能願意畏罪潛逃。

  細細思量之後,她沉住氣,落落大方地前去探監。獄卒見皇后娘娘親臨,不敢阻攔,畢恭畢敬地將她迎了進去。

  但凡是牢獄,必是陰暗髒污,天家大牢也不例外。一間獨立的石造囚室裡,燈火昏暗,搖曳生影,更顯陰森逼人。在一排冷冰冰的鐵製刑具前,那素袍男子神情淡定,雖被綁在刑架上,衣衫染著猩血,但面色從容猶如閒庭散步。

  「師父!」路映夕低呼一聲,她終是來遲一步,他們竟已用刑!

  刑部尚書沈奕見她踏入,恭敬一禮:「恭請皇后娘娘鳳安!」

  「沈大人的動作真是迅速得緊。」路映夕淡淡嘲道,不掩微慍。

  「臣奉皇上口諭,嚴加審問疑凶,還望皇后娘娘海涵。」沉奕莫約二十五六的年紀,俊秀儒雅,眼神卻是沉著冷厲。

  路映夕震怒於心,目光冰寒。慕容宸睿,這筆帳,以後我會慢慢跟你算!

  她沉著面色,明眸光冰冽如泉,冷聲道:「皇上仁厚,難道會允你濫用私刑?」

  那沈奕抿起唇角,並不言語,神情卻是傲然。

  路映夕凝視他片刻,心中清明瞭然。這位年輕的尚書大人有一副錚錚鐵骨,但卻心高氣傲急於建功,對這樣的人不能用強。

  她心念轉動,臉上漸漸露出幾許憂色,柔了嗓音:「沈大人,本宮想與師父單獨說幾句話,還請沈大人通融。」

  沈奕舉目看她一眼,遲疑須臾,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路映夕知道他離得不遠,但也不介意,走到南宮淵面前,輕聲道:「師父,映夕來晚了。」

  南宮淵露出淺淡微笑,眉目清朗澄明,溫聲回道:「映夕,不必自責,師父做錯事自當要負起這個責任。」

  「那是意外,師父為何偏要耿耿於懷?」路映夕不禁感傷,幽幽道,「師父心善,別人卻未必感激。」如果當時賀如霜肯繼續接受師父診治,決不會失去胎兒。賀如霜自己種下的因,卻要師父背起這個果?

  只聽南宮淵低低歎息:「尚未出世的嬰兒,亦是一條人命。幾日牢獄之災,權當祭奠那可憐胎兒。」

  聞言,路映夕心中驀地一喜,壓低嗓子問道:「師父早已算出此劫?」

  南宮淵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墨黑如玉的眸子閃著一點溫柔笑意。

  路映夕放心不少,綻開笑容來,但口中音量仍壓得極低:「師父,雖只是幾日,但酷刑難挨,必要時一定要用內力抵抗。」

  「只是鞭笞而已。」南宮淵雲淡風輕地揚唇,仿若身上那滲血的鞭痕並不是落在己身。

  「倘若不僅於此呢?」路映夕眼中顯出憂急。師父太固執了,那慕容宸睿必不會如此心慈手軟的!

  南宮淵卻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逕自道:「映夕,我會留在宮中陪你一段時間。」

  路映夕倏然怔住。師父是否預測到他將會被軟禁宮中?她原本尚存一絲希望,希望自己估計錯誤,可慕容宸睿是那般深沉精明之人,他必定會趁勢扣留下師父,借此牽制她的一舉一動。

  南宮淵知曉她的憂慮和愧意,溫言安撫道:「與你無關,是我命中注定有此劫數。」

  路映夕抿了抿菱唇,堅定地道:「師父,無論如何,映夕都會竭盡全力護你周全。」語畢,她突地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掌心裡的一顆丹藥塞進他嘴裡。

  那藥丸入口即化,南宮淵來不及拒絕,不由笑道:「映夕,續命丹珍貴無比,全天下只有三顆,你倒這樣浪費了。」

  「不給師父服用那才是浪費。」她也淺淺輕笑。她只有一顆續命丹,是師父以前送給她,怕她將來病發得厲害挨不過去,特地讓她留著保命。可是現在師父遇難,他的命她看得比自己的更重。

  「我已服了續命丹,你可以安心了?」南宮淵墨眸微閃,泛著隱約的脈脈溫色。

  路映夕卻用力搖頭。不夠,如何足夠!續命丹之效只是護住心脈,以防萬一,可卻擋不了皮肉之痛!

  南宮淵俊逸的臉上掠過一絲憐愛,柔聲道:「映夕,你應該知道,我從不看重外表皮囊,如有損毀,我希望你也不要為我介懷。」

  「師父?!」路映夕心頭狠狠一震,「師父,你還算到了什麼?」

  南宮淵不語,微笑著緘默。

  見他如此,路映夕的眼眶發熱,浮起一層朦朧霧氣。師父不說,可她也已猜到。這個劫,並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易過。

  此時那年輕尚書已經無聲走近,恭聲道:「夜深,請皇后娘娘保重鳳體,早些回宮歇息。」

  路映夕不看他,只定定地看著面前這張熟悉而俊朗的臉。她用眼神在懇求他,求他逃獄,避過此劫。可是,他溫和卻毅然地回視她,淡淡搖頭。

  「皇后娘娘?」沈奕低聲再喚道。

  路映夕冷冷瞥他一眼,不發一言,旋身離去。為難下臣無用,她只有找主位者談判!誰若敢毀了師父的容貌,她一定會以其人之道還諸彼身!

  然而,要到很久以後,路映夕才明白,縱使她再怎麼聰明縝密,再怎麼防範於未然,也對抗不了上蒼的無情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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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6 AM

第九章:一笑傾國

  事情就如她所料。翌日清早,蘭姑一經盤問,不多久便就認罪伏法,不僅招了下毒之事,也一併攬下了刺殺案。她聲淚俱下言道,賀家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她的妹妹被賀家人強納為侍妾,不出月餘就受虐至死。她一心要為親妹報仇,但她身在宮中,只有把此仇轉嫁在賀貴妃身上。毒殺不成,她便買通江湖殺手。最後她又道,如今事敗,她無話可說,但即便做鬼也要向賀家人索命。

  路映夕安靜地聽著晴沁悄聲匯報,未發一言。待晴沁退下,她才輕歎出聲。父皇此計頗為高明,那蘭姑確是皇朝人士,其妹之事也是真實,即使有人懷疑,卻也查無可查。但慕容宸睿是何等人物,他又怎會盡信?他不再徹查,息事寧人,只不過是謀定而後動。將來,他必會一舉報復。畢竟,那無辜逝去的,是他的子嗣,他的親生骨肉。

  路映夕心中有一絲憐憫,清亮明眸不由黯了黯。但父皇所做,是為了鄔國萬千子民,她無可置喙。現今天下四分,皇朝、鄔國、龍朝,霖國,四國鼎立。霖國地小兵弱,不足為患。龍朝卻一貫注重軍政,近年來四處征戰,攻城佔地。而皇朝的皇帝雖年輕,但深沉不露,內蘊剛強。從他主動和鄔國結盟開始,已逐漸顯露出一統天下的暗藏野心。

  她慢慢斂去眸中的軟色,輕步走出寢宮。

  「準備鳳攆。」她站在琉璃飛簷下,淡淡地吩咐門側侍立的宮女小南。

  「是,娘娘!」小南恭敬應聲,忙去打理。

  鳳攆矜貴寬敞,攆內鋪滿繡鳳錦墊,坐著很是舒服,不覺顛簸。但路映夕看了一眼華麗雍貴的鳳攆,沒有踏上,反而徑直往前走去。

  「皇上金安!」路映夕盈盈欠身。她的眼力極好,那一袂明黃衣衫掠過朱門,她就知他已來了。

  「皇后這是要去哪?」皇帝瞥向鳳攆,俊臉上帶著微笑,一派親切無害。

  「臣妾本想去宸宮向皇上請安。」她淺笑著回道,並不隱瞞。她要和他談師父的事,只能主動去宸宮。一個她憎惡的地方。

  「皇后願意去宸宮?」皇帝輕聲笑起來,英挺的眉眼微彎,煞是溫柔迷人。

  「宸宮乃是皇上的寢宮,臣妾想去,可卻也不能常去。」她歪著頭看他,清美面容上帶著一點點嬌俏。既然他要做戲,那麼她便奉陪。

  「皇后若想去,隨時可以去,朕無限歡迎。」皇帝伸手扣上她的纖腰,攬著她往寢居內走去,狀似恩愛繾綣。

  「多謝皇上特准,臣妾深感歡喜。」她的身子本能地僵了僵。她終究還是習慣不了他的碰觸。記得當初她封後不久,他宣她去宸宮侍寢,那本是只有皇后才有的殊榮,其它嬪妃皆無資格在宸宮留夜。可是,他故意折辱她,給她一個下馬威。

  進到後殿寢宮,皇帝便鬆開了手,優雅地揚唇笑道:「皇后似乎還在記恨那一樁往事。」那時他的確是有心讓她難堪,激她盡速行動,倒沒有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氣,韜光養晦,不急不躁。

  「哪樁往事?臣妾怎麼不記得了?」路映夕裝傻,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有些事,確實忘了才好。」皇帝唇邊的笑意不減,話卻說得意味深長。

  路映夕不語,裝傻也是要適可而止的。其實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她不可能忘記,也許一生都會牢記。那一夜,在龍床之上,他慵懶斜倚著,手中握著一卷書冊,姿態閒散。他說:「有勞皇后掌燈,朕覺得這夜明珠的光不夠亮。」只是這樣一句話,她便必須手捧燭火站在龍床旁,為他照明。原本宮燈應有紗罩,但太監送上來的卻是一支紅燭,那艷紅的蠟油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異常滾燙。她記得很清楚,他總共看了三卷書,直到天濛濛亮,早朝時間將近,他才放她回鳳棲宮。她離去時,右手一片紅腫,絲絲疼痛。她不覺難忍,只覺羞辱。

  「皇后竟在朕面前神遊太虛?」皇帝語帶戲謔,並不含責怪之意。

  路映夕抽回思緒,微微一笑,回道:「臣妾只是在想,師父身上的鞭傷,何時會結痂。」

  皇帝的黑眸一閃,如墨玉生輝,尊貴耀目,沉聲道:「雖然刺殺一案與南宮淵無關,但誤醫之罪不可不判。先前朕答應過皇后,會輕罰,現在自然不會重治。皇后大可放心,朕已下令,南宮淵在天牢思過三日,而後遣去太醫署,編寫醫籍,以期來日造福黎民,可算戴罪立功。」

  「皇上寬厚,臣妾替師父謝皇上隆恩。」路映夕曲膝一禮,低眉斂眸。她心裡清楚,他只不過是找個借口軟禁師父,但至少師父暫時安全了。區區一個太醫署,根本困不住師父,只看師父願不願意離開罷了。

  這樣一想,她心寬許多,唇畔綻出嫣笑,溫聲問道:「皇上可用過午膳?不如留在鳳棲宮用膳?」

  「也好,朕正餓著。」皇帝口中話語隨意,但視線直鎖著她的臉,眸光深邃幽暗,隱約浮上幾許危險之色。

  她暗自一驚,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皇帝見狀似覺好笑,眉宇舒展,眼中銳色褪去,低柔道:「皇后有一對可愛的梨渦,笑起時天真無邪,惹人憐愛。」

  她怔望他一眼,臉上飛紅,染上兩朵緋雲。這人分明是調情高手,她在這方面單純無知如白紙,不是他的對手。

  心頭暗惱,但她還是不服氣,反唇回道:「臣妾記得皇上之前說過,臣妾並非一眼可窺底的人,那又怎會天真無邪?」

  皇帝朗聲而笑,醇厚嗓音如天籟悅耳,邊笑邊道:「朕原先還真沒看出,現在才確切看到皇后有這般可愛的一面。」

  路映夕微愣。她剛才怎會說那麼賭氣的話?只怪他的眼神太惑人,害她一時失了防備。從第一天見面開始,她就察覺到,這個男人是她看不透的,他的內心變幻莫測,無法捉摸。這種感覺讓人很不安。

  「又出神了?」皇帝似乎心情十分愉悅,忽然俯下頭,在她頰上一啄,笑吟道,「美人如斯,一笑傾國。」

  路映夕赧然垂首,心中卻是大凜。一笑傾國,他是在暗指,她有意毀他江山?

  她輕抬起頭來,正想藉著親自備膳的理由退出去喘口氣,卻突聽寢門外一聲軟軟的細微呻吟飄來。

  她習慣性地瞇了瞇眼,清冽眸中氤氳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色。近來皇帝頻頻駕臨鳳棲宮,看來有人終於按捺不住了。



第十章:人有軟肋

  皇帝的唇角揚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帶著些許玩味,斜睨向寢門。

  「皇上,臣妾去看看。」路映夕微笑著開口,不待他答話,就顧自舉步走去。

  走至門坎處,就見一個清美侍婢身穿一襲月牙白的宮裙,亭亭站立在寢居外,容色絕麗出塵,氣質飄逸如水。

  路映夕彎了彎菱唇,只覺有趣。棲蝶學她倒是學得十足,只是可惜,棲蝶錯估了一點,皇帝並不青睞她這樣的人。

  「娘娘!」見她現身,棲蝶似是一驚,雙腿一軟,便要跪下。

  「不必多禮。」路映夕擺擺手,神情親和,問道,「今日是你當值?」

  「回娘娘,是奴婢當值。」棲蝶言語恭敬,卻蹙著秀眉,臉色蒼白,似乎正忍受著不適的痛楚。

  「身子欠安?」路映夕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確實一片滾燙。

  「多謝娘娘關懷,奴婢撐得住。」棲蝶站直身子,微微笑了笑,眼神清澈天真。

  路映夕淡淡笑著,未再多言。病是真病,但方纔那一聲細軟呻吟,卻是故意。

  「皇后,何事?」身後,一道低醇有力的嗓音靠近。

  路映夕回頭看去,但笑不語,明眸中帶著一點揶揄之色。以皇帝的睿智,又怎會看不穿這小把戲?她很想看看,他會如何處理這種事。

  皇帝走到她身側,凝視著曲膝行禮的棲蝶,半晌,挑起長眉,笑道:「上次匆匆一瞥,朕還沒有發現,原來這位小宮女和皇后長得如此相似。」

  「皇上也這麼覺得?」路映夕溫婉地附和。

  皇帝覷她一眼,再道:「不過,無論多麼肖似,也不及皇后冰雪姿容之萬一。」

  此話一出,原本謙卑垂首的棲蝶忽然抬起頭來,怔怔望著皇帝。

  路映夕不由輕笑:「皇上,您這麼說,棲蝶可要不服了。」

  皇帝亦笑,踏前一步,溫和問道:「你叫棲蝶?姓氏為何?」

  棲蝶愣了愣,片刻才緩過神來,白嫩臉頰慢慢變得嫣紅,似羞似喜,細聲回道:「回皇上,奴婢棲蝶,因是棄嬰,並無姓氏。」

  皇帝不再問,猶自優雅散淡地睇著她。

  棲蝶赧然地低下頭去,耳根染上緋紅,如雲霞嫵媚,又不失稚嫩甜美。

  凝望須臾,皇帝突然轉頭,對上一旁悠閒看戲的路映夕,沉了聲道:「皇后認為,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路映夕心中掠過一絲驚訝,聽他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要責罰棲蝶?

  「皇后?」皇帝的嗓音又低沉了一分,幽眸中泛起毫不掩飾的銳芒。

  棲蝶懵懂不知,偷眼望瞭望英俊挺拔的皇帝,面帶不自禁的喜色,以為皇帝要向皇后討了她。

  路映夕的視線掃過棲蝶,緩緩收回。其實人若單純無知,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皇上,臣妾認為,無需為一樁小事而壞了用膳胃口。」她輕描淡寫地道,替棲蝶擋下一頓皮肉之苦。依照後宮律例,凡宮婢蓄意媚主,杖責十棍。

  「嗯。」皇帝淺淡頷首,唇角始終噙著那一抹似笑非笑。

  棲蝶眼底隱含一絲幽怨。在她聽來,是皇后硬生生掐斷了她飛上枝頭的希望。

  路映夕在心裡無聲歎息。她本想旁觀看戲,豈料卻無端叫皇帝看了好戲。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高上她許多。因為她心軟,而他,郎心似鐵。

  「棲蝶,去吩咐膳房,皇上會在這裡用膳。」她略覺無奈,軟了聲又道,「你身體不適,就下去歇息吧,讓小南過來。」

  「是,娘娘。」棲蝶曲了曲膝,也不謝恩,便就退下。

  路映夕忍不住搖了搖頭。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她就多了一個敵人。這深宮內苑,果然是個「好」地方。

  皇帝看著她,愉悅地輕笑:「皇后寬容善良,朕甚感欣慰。」每個人都會有弱點,而他這位皇后,雖然異常聰慧,但也有不少軟肋。

  「皇上謬讚,臣妾汗顏。」路映夕抬眼,望入他深邃的眼眸,不著痕跡地凝神細看。他有一雙至為罕見的眸子,瞳色如墨,但每當他有情緒波動時,瞳眸中便會渲染藍紫之色,那微冷的幽光,神秘而又危險。

  她移開目光,眺遠望向宮牆之外的碧空,清冽的眉宇間漸漸浮現毅然堅決。再強大的對手,也必然會有死穴。她一定會找到。

  皇帝敏銳的眼光定在她臉上,口中卻只是如調笑般道:「皇后在朕面前似乎總是心不在焉,是否朕面目可憎?」

  路映夕抽回思緒,四兩撥千斤道:「皇上英偉不凡,這是毋庸置疑的事。」但縱使他俊美如神祇,她也不會為他神魂顛倒。

  「皇后的嘴如此甜,真是聽得朕心花怒放。」皇帝慵懶地倚在門扉上,笑睨她一眼。

  正值午時,陽光照耀,他的週身彷彿籠著一層金色光澤,尊貴傲然得令人不敢逼視。

  路映夕淺淺笑著,眸光璀璨,光華四溢。她忽然很好奇,像他這樣喜怒不露的人,發起火來會是什麼樣子。

  帶著一點點惡作劇的心情,她慢條斯理地開口道:「皇上,賀家仗勢欺人之事,可是屬實?」

  「尚在查證中。」皇帝挑了挑眉梢,神態依然閒散。

  「倘若屬實,此事可會牽連賀貴妃?」路映夕語氣微含關切,不濃不淡,恰到好處。賀氏一族權勢顯赫,賀老將軍手握西關兵權,賀大公子官拜禮部尚書。那凌虐蘭姑之妹的人,是賀老將軍的小兒子,此少年聲名狼藉,喜好女色,陰毒狠辣,在房事方面尤甚。此次皇帝若是嚴懲,恐怕朝堂將有政變。若是不罰,又無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這件事,足夠叫皇帝頭疼一陣子了。

  「皇后可有高見?」皇帝的眸子瞇起,隱有不悅。

  路映夕緩慢而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皇帝驀地壓低身子,脅迫性地盯著她,冷冷道:「莫要試圖挑釁朕。」

  路映夕綻開婉約笑容,柔聲回道:「挑釁?臣妾不敢。」

  皇帝眸中的凌厲殺氣一閃而過,隨即斂去,衣袖一揮,冷淡道:「朕胃口盡失,皇后自己用膳吧。」

  「臣妾恭送皇上。」路映夕仿若不察他的慍色,微笑著目送他離去。

  望著那明黃色的頎長身影,直至消失於視野中,她才輕輕地瞇了一下眸子。他未發怒,就已流露出肅殺之氣,可以想像當他真正大怒時會是多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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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7 AM

第十一章:看透汝心

  賀氏的事並不棘手,路映夕暫且不理,施施然前去天牢探望南宮淵。

  她面上雖然從容,其實心底隱約湧著不詳的預感。可卻又找不到頭緒,如此忐忑的感覺,令人難安。

  午後的天色明媚,但牢獄裡一貫陰暗,常年燃著燭火,混雜著複雜的氣息,髒污齷齪。

  「師父。」她輕喚,揮退了守牢的四名獄吏。

  「怎麼又來了?」南宮淵清淡微笑,眉目俊逸,墨眸溫柔。

  「師父,他們可還有用刑?」她低了嗓音,不放心地端詳他全身。幸好,除了原有的鞭傷,再無更多傷痕。

  「沒有,別擔心。」南宮淵雙腳受縛,困於牢籠中,腳下鐵鏈喀嗒作響,但他佇立在牢柱後,神情仍是一片雲淡風輕。

  「皇上可有親自來過?」路映夕微微蹙眉,覺得那鐵鏈異聲極為刺耳。師父並非重犯,卻被如此謹慎地囚禁,可見慕容宸睿決不可能放師父自由。

  南宮淵頷首,淺笑道:「他來過,給我吃了一種藥。」

  路映夕不禁大驚,急道:「是何藥?」

  「只是祛功散而已。」見她眉頭又皺緊,南宮淵的語氣越發柔和,好言誘勸,「映夕,你這般擔憂我,我便成了你的負擔。你知道的,這是我不想看見的事。」

  「師父……」路映夕輕幽低喚一聲,明眸中閃過一絲脆弱。如果可以,她現在就劫了師父走,從此就算逃亡天涯,她也心甘情願。可是,師父是這般高雅絕世的人物,她又怎能害他背上與帝后私奔的污名?

  「映夕,我留在這裡,不是要拖累你。」南宮淵幽深如古井的眸中浮現一點波瀾,似憐惜又似無奈,「你天生便是尊貴非凡的命格,但將來你會遇上一個大劫。我留下,是要幫你避劫。」或者說,是幫她擋煞。他願承受那未知的苦痛,只要她平安喜樂。

  路映夕眉心緊鎖,始終沒有舒展,低低地道:「師父,你服了祛功散,內力全無,映夕擔心……」擔心萬一哪天慕容宸睿要狠下殺手時,師父無法逃命。祛功散本不是什麼厲害的毒物,毫不傷身,只是封住人體內幾處重要的氣脈,但卻無藥可解,只能枯等三個月的藥效過去。

  「映夕,告訴你一個秘密。」南宮淵笑容煦暖,宛如春風吹拂,沁人心脾。

  「秘密?」路映夕疑惑地看著他。

  他凝睇著她,笑意不減,緩緩道:「我必不會死於這皇宮之內,如此你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

  見他眸光清朗寧和,她終於漾出一抹微笑,用力地點了下頭。

  這時,囚室外響起幾句模糊的對話聲。路映夕神色一凜,側耳傾聽。

  「皇貴妃,皇后娘娘在裡面……」

  「所以本宮不可以進去?」

  「不是,可是……」

  「讓開!」

  伴著一聲氣弱的厲喝,牢門猛地被推開。路映夕轉過身看去,淡淡道:「妹妹身子尚虛,何以來此濕冷之地?」

  賀如霜的臉色確實蒼白如紙,嬌弱身形微晃,扶著牢牆才能站穩。她順了口氣,才幽幽抬眸道:「皇后姐姐,如霜慚愧,早前如霜若不懷疑空玄子神醫,也就不會……一切皆是如霜命薄……」

  路映夕走近她,輕輕攙住她的手臂,感覺到錦緞衣袖下的皓腕隱隱發顫,像是那身軀主人虛弱不堪,又似是正竭盡全力克制著某種情緒。

  「皇后姐姐……如霜來探望空玄子神醫,是想問神醫……」賀如霜的美眸中泛著血絲,容色憔悴疲倦,顯然是哀傷過度,夜不能寐。

  路映夕心有憐憫,柔了聲,輕問:「你想問師父什麼?」

  賀如霜的眼角滲出淚珠,已是哽咽難言:「如霜想問,神醫能否不計前嫌,救一救如霜?」

  路映夕微詫,心念一轉,突然領悟。她的手滑至賀如霜的腕脈,細探片刻,不由歎息。

  「皇后姐姐?」賀如霜滿目悲慟,近乎絕望,啞聲問道,「是否無救?」

  「有救。」路映夕卻是肯定地回道。

  「真的?」賀如霜的眼中剎時綻出光彩,急切追問,「皇后姐姐懂得如何治?」

  路映夕搖頭,道:「只有師父能治。」她雖繼承了師父衣缽,但在醫術方面,她遠遠不及師父。

  賀如霜轉眸望向牢籠裡的南宮淵,倏地雙膝跪下,含淚懇求道:「還望神醫原諒如霜之前無知無禮,再施一次援手!」

  「皇貴妃請起。」南宮淵溫聲開口,目光平淡無波,「有人求醫,我自會盡醫者本份,皇貴妃無需如此大禮。」

  賀如霜面露驚喜,起了身,感激地連聲道謝。

  路映夕走近牢籠,以獨門內功傳音至南宮淵耳裡,不會武的賀如霜聽不到她說的話。「師父,胎血未盡,孕卵殘留,如若處理不當,她會終生不孕。她來此求救,必是因為宮中御醫皆束手無策。師父可有信心醫治此症?如若師父有信心,治癒賀如霜之後,師父一定要用此功勞向慕容宸睿討回自由。」

  南宮淵真氣被封,只能聽,無法同樣用內力回答,只是淡笑著點了點頭。

  路映夕暗暗吁出一口氣,才回頭對賀如霜道:「妹妹現下的身體狀況,萬不可拖。遲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是!是!」賀如霜急急應聲,「如霜這就去找皇上,求皇上今日就赦空玄子神醫出天牢!」

  「愛妃急著見朕?」冷不防的,一道沉冷的嗓音從牢房外傳來。

  路映夕聽著這語氣,便知事情有異。她低眸思索,難道,皇帝封鎖賀如霜病症之事是為了防她和師父?他早料到她會借此機會讓師父脫身?假若真如她所想,那麼皇帝早已狠下心犧牲賀如霜。賀如霜目前的情況,御醫們定能保住她的命,但極難保證她將來還可孕育子嗣。若是終生無法生育,對於一個女人,尤其是對後宮嬪妃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事!慕容宸睿,你好狠的心!

  「皇后也在此?」皇帝跨入牢門,一眼便瞥見垂眸沉思的路映夕。他心中冷笑,她那副深感寒心的模樣,真是無比礙眼。他若真鐵了心要隔絕消息,如霜又豈能如此輕易地來到天牢?他只不過是不信,全皇宮的御醫都比不上一個南宮淵。但最後事實證明確是如此,他自然也不會再頑固堅持。

  「皇上聖安。」路映夕舉目望去,欠了欠身,便就靜默不語。或許她想得有些過激,但是她不信他不曾動過此念。

  皇帝亦是沉默,但眸中蘊著陰鷙之光,直射向她。就算他腦中曾閃過一念,但那又如何?何時輪到她來置喙!

  路映夕抿起菱唇,毫不退縮,明眸中泛著清冷的輕諷,定定地回視他。

  隔著莫約十步距離,兩人的目光遙遙對峙,同樣的夾雜嘲諷,也同樣的傲然凜冽,無聲中碰撞交鋒,迸出熾烈火花!



第十二章:蠢蠢欲動

  「皇上……」

  賀如霜柔弱的喚聲打破了無形的僵持,路映夕微垂眸子,默然不語,靜觀其變。

  只聽賀如霜軟聲道:「皇上,皇后姐姐說,空玄子神醫能夠救治臣妾的病症。」

  皇帝走至她身旁,憐愛地擁住她嬌弱輕顫的纖肩,低聲道:「愛妃放心,有朕在,你一定會痊癒。」

  路映夕心中嗤笑。他在又有何用?他懂醫術嗎?

  彷彿察覺她的心思,皇帝忽地冷睨她一眼,眸色深沉:「朕現在就下令特赦南宮淵,准他在宮中自由走動,皇后認為如何?」

  「一切但憑皇上做主,臣妾並無意見。」路映夕淺淺而笑,姿態溫順。

  皇帝盯著她頰畔露出的小小梨渦,幽眸倏然一暗。她笑起時,格外甜美,似有一種毫不設防的稚氣純真。但是他很清楚,她決非天真無知的少女,她是他遇見過最具有殺傷力的女子。

  「皇上?」賀如霜輕扯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眼帶迷茫惶惑,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皇帝收回視線,薄唇揚起優美的弧度,柔聲道:「愛妃莫急,朕這就陪愛妃回宮。」

  賀如霜遲疑地望向牢籠中的南宮淵,張口欲言,卻被皇帝一個手勢打斷:「皇后也許還有話要和她師父單獨談談,朕陪愛妃先行。」

  舉步離去時,皇帝突然轉頭,對著路映夕高深莫測一笑。

  路映夕只作沒有看見,低掩著長睫,但心底卻泛起一陣涼意。看來就算師父治好了賀如霜,也未必能輕易脫身。

  「映夕。」一直沉默的南宮淵此時才開口,溫潤的墨眸中閃著點點笑意,「你如此警戒,倒叫我驚訝。」

  「師父?」路映夕舉目望他。

  南宮淵面帶微笑,似饒富興味:「你五歲就拜我為師,至今已十三年。你天資甚佳,無論武學或才智,極少人是你的對手。如今,你怕是遇上了第一個真正的對手。」

  路映夕亦笑,眸光沉靜:「師父心如明鏡,洞悉世情,映夕無法否認。」她本以為,這世間最出色的男子便是師父。誰知竟還有一個,也叫她遇上了。

  南宮淵慢慢斂去唇邊的笑,正色道:「映夕,他是聰明人,你若要對付他,不能用計。」

  「那麼?」路映夕接言疑問。

  「要用『心』。」南宮淵點到即止,不再細說。

  「用心?」路映夕低喃。她明白師父話裡的意思,可是這代價太大,她付不起。何況,她還有「心」可給他人嗎?

  靜默間,她凝視著南宮淵,半晌,才輕聲幽然道:「師父,我的心……早已尋不回來了。」

  南宮淵不由輕歎一聲,朗逸眉宇間浮現一絲隱晦痛色。對他來說,她的心,是全天下最珍貴之物。可是他不能要,也要不起。

  兩人對望無言,一股淡淡感傷瀰漫開來。

  一名獄吏走入石牢中,默不作聲地替南宮淵解了枷鎖。

  「師父,你要保重。」路映夕輕輕地叮囑,未再多留,旋身離開。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柔和溫憫的目光,一直緊隨著她。但她卻不敢回頭,怕一回望,就會失去繼續走這條路的勇氣。

  .............................

  回到鳳棲宮,已是晚膳時間。棲蝶見她返來,乖巧伶俐地端上繪有金凰的紅漆膳盒。

  路映夕一向喜愛素食,口味清淡,並不講究皇后排場,也不必宮女試毒。

  她舉筷慢食,棲蝶安靜地侍立在旁。其實她之前早已吩咐過,讓內苑太醫來替棲蝶看診,但這小宮女頗為固執,竟婉拒了。

  「娘娘,參湯。」待她食畢,棲蝶送上一盞精緻瓷盅。

  路映夕瞥她一眼,笑道:「今日為何有參湯?」

  「回娘娘,是御膳房送過來讓娘娘補身的。」棲蝶恭敬地答道,頓了頓,又添了一句,「皇上體恤娘娘體弱,特地交代御膳房專門燉的。」

  路映夕不出聲,直視著她,唇角噙著一抹笑。這盅參湯裡,多了一樣不該有的東西,她一聞即知。

  棲蝶被她清冽迫人的眼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不禁低下了頭。

  「棲蝶。」路映夕突然喚她名字。

  「娘娘?」棲蝶一驚,忙抬起頭來。

  路映夕盯視她片刻,歎息著道:「罷了,你下去吧。」

  「是,娘娘。」棲蝶看了看膳桌上未動過的參湯,眼中似有遺憾之色。

  路映夕感到好笑,乾脆端起瓷盅大喝一口,末了,咂嘴讚道:「味道甚好。」

  棲蝶這才心滿意足地退下,眼角眉梢暗藏著絲絲竊喜。

  路映夕無奈搖頭,過了須臾,揚聲道:「晴沁,進來!」

  「娘娘。」容貌秀麗的宮婢踏入膳居之門,謙卑跪下。

  「查出來了嗎?棲蝶是誰安排的人?」路映夕半瞇明眸,冷冽地掃過那盞潔白如玉的瓷盅。

  「奴婢無能,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晴沁微仰起臉,柳眉皺了皺,接著道,「娘娘,此人來歷不明,心存不軌,不宜留在身邊。」

  路映夕卻只淡淡道:「除掉一個棲蝶,又怎知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再來呢?」她纖細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撫摸著瓷沿,再道,「晴沁,後宮女人玩的這些把戲,不足為懼。但賀氏的事,要叫曦衛們盯緊了。」西關兵權,她勢在必得!

  「是,奴婢知道。」晴沁頷首,見她無意再開口,才起了身默默退出去。

  路映夕端坐不動,暗自凝神,心中一凜。

  殿頂上有人,且輕功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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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29 AM

第十三章:揭破秘密

  她站起,淡淡笑著,靜待殿頂那人現身。

  一道黑影如鬼魅,飛掠躍入朱門,負手而立於她面前。

  她定睛看去,不禁驚愕,粉唇微張,竟吐不出一個字來。

  男子一襲玄黑錦衣,偉岸冷傲,渾身散發著一股無與倫比的攝人氣勢,赫然就是慕容宸睿!

  「皇上?!」路映夕作震驚狀,慌忙盈身一揖。事實上她是真的驚詫萬分,他居然親自監視她?這般看得起她,或是一時心血來潮?

  皇帝揚起濃眉,斂去俊容上的肅殺銳氣,戲笑道:「朕的這身夜行衣可好看?」

  「皇上為何錦衣夜行?」路映夕眼露困惑,暗自沉下氣來。不知他是否聽見了一些什麼?

  「朕突然興起,想趁著這美麗夜色練一練輕功。」皇帝答得一派閒適,優雅笑容裡帶著一點促狹,問道,「是否嚇著皇后了?」

  路映夕輕拍胸口,嗔道:「臣妾的心疾,險些便就要發作了。」

  「可依朕看,皇后不像這般膽小之人才是。」皇帝的幽眸中漸漸浮現森芒,如寒刀般掃過她的臉。他雖只聽到隻字詞組,但也足夠猜到,原來她野心非一般的大!

  路映夕舉眸望著他,笑吟吟道:「臣妾只是一介柔弱女子,膽小如鼠。」就算被他聽到了什麼,她也不怕,她早已有部屬,定要叫他防不勝防!

  皇帝忽地放聲大笑,似是開懷至極,邊笑邊道:「柔弱女子?膽小如鼠?皇后太謙虛了!」

  路映夕不語,只是抿著菱唇淺笑,而清澈明眸中並無一絲怯意。

  皇帝緩緩收了笑聲,眉眼斜挑,凝睇著她,口中不緊不慢地道:「皇后可知朕為何執意要留南宮淵在宮中?」

  「臣妾愚昧,不敢妄自揣測聖意。」路映夕神色不變,微笑著回視他。

  「其實朕十分好奇,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皇后所不敢的。」皇帝的瞳眸深邃如潭,一抹奇異幽藍暗閃而過。

  「很多事,臣妾不敢。」路映夕低了嗓音,語氣溫馴。這一句,是真話。她不敢自由翱翔,不敢隨心而活,不敢愛自己想愛的人。

  「朕欣賞你敢做的那些事。」皇帝悠悠然道,唇角輕揚,意味深長。如果她是男兒身,登基為鄔國君王,他倒很有興趣與她一爭這天下。

  路映夕靜靜地凝望著他,不動聲色。他眼裡的欣賞是真,可卻也夾雜著幾許輕蔑。這個男人狂傲自負,視女子如無物,這一點未嘗不是他的致命傷。

  皇帝向她跨近兩步,墨黑錦袍捲起清涼夜風,湊近她耳畔,吹氣如挑逗,低柔道:「你不敢做的那些事,可與南宮淵有關?」

  路映夕心尖陡顫,後退一步,無言半晌,才輕輕出聲道:「皇上,臣妾永遠是您的妻,是您的女人。」

  這句話,口吻如此溫柔,也如此堅定,仿若宣誓,又如承諾。

  皇帝卻毫無一絲動容,薄唇微勾,似意興闌珊,懶洋洋回道:「朕的女人,卻不只你一個。」言下之意,即隨時可廢掉她這個皇后。

  路映夕的神情依然虔誠卑微,柔聲道:「皇上乃人中之龍,坐擁後宮佳麗三千,亦是尋常事。臣妾無怨尤,也無悔。」即便將來事敗,不得善終,她也無悔。

  皇帝眼中的嘲諷越來越濃,唇角也越揚越高,散漫道:「確實,人不該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路映夕不願再與他打太極,低垂下眼簾。他話裡的警告這般明顯,她又怎會聽不懂。如今師父受制於人,就等同於她受人威脅,她必須盡快想辦法送走師父!

  見她沉默,皇帝亦不作聲,嘴角噙著冷冽笑意。他自然知道,她急於救南宮淵出困境,但他必不會讓她如願。接下來的日子,他會叫她忙得分身乏術,自顧不暇!

  兩人各自盤算間,朱門外響起一聲低沉稟告。

  「皇上,已有消息。」

  這聲音並非太監特有的尖細聲,路映夕轉眸看去,門外那人黑衣勁裝,身形高大,眉目冷峻,不苟言笑。

  「嗯。」皇帝淡淡地應聲,往外走去。

  路映夕瞇眼留心,那黑衣男子腳下無聲,呼吸極淺,應是內蘊深厚的高手。他的樣子及表情,並不像是武將,反倒更像是冷血殺手。

  皇帝和那男子站在門口石階上,低聲交談,竟皆用內力控制著音量,一字都無洩露。

  過了片刻,那男子抬頭向居室內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熾烈灼人,似打量又似鄙夷。

  路映夕對他微微一笑,那男子這才拱手行禮,而後大步離去。

  皇帝慢悠悠地折身返回,走至她身旁,調侃般開口道:「皇后看得目不轉睛,莫非他比朕更英俊迷人?」

  路映夕但笑不語,心中揣測著那男子的身份。方纔他那眼神,有些特別,也有些奇怪。

  皇帝很大方地替她解惑,淡笑著道:「他是朕少年時結識的一個江湖朋友,名叫范統。」

  「飯……」路映夕猛咳一聲,止不住想笑,掩唇再道,「姓范?范統?」

  皇帝見怪不怪,頷首道:「統領之『統』。」

  路映夕忙點頭,使勁憋住想大笑的感覺。這位范俠士,他的父母居然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想笑就笑,掖著做什麼?」皇帝瞥她一眼,不以為然道。

  路映夕抿起唇,就是不願意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名取人,就更要不得了。

  「皇后,你可知小范查到了什麼消息?」皇帝突然沉了面色,語氣肅冷。

  路映夕早已習慣他的喜怒無常,平淡回道:「臣妾不知。」

  「他查到……」皇帝拖長尾音,幽眸瞇細,冷冷道,「『靈機』的秘密。」

  路映夕一愣,霎那間遍體生寒,如墜冰窖。



第十四章:龍顏暗怒

  皇帝的臉色陰沉莫測,瞳眸銳利如刀鋒,逼視著她,冷聲道:「朕孤陋寡聞,本以為『靈機』只是抑制痛楚的奇特良方。」

  路映夕輕咬下唇,腦中一時間閃過無數念頭。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她是否該先坦誠?但是,若被他知曉內情,師父就更加危險了。

  皇帝慢慢瞇起眸子,神情十分冷冽,再道:「南宮淵果然不負神醫之名,皇后沒有拜錯師。」

  路映夕微微仰著臉,逕直回視他。他只是在試探吧?他至多只查到「靈機」的藥引,假若他連其中細節都清楚,那此時他必已勃然大怒。

  如此尋思著,她心中略定,柔聲開口道:「師父醫術精湛,可惜臣妾這是天生的心疾,連師父也無能為力。靈機,只能減少臣妾病發的頻率,並無法根治此症。」

  皇帝勾了勾唇角,不掩濃濃譏誚,卻不作聲,只是冷冷地睥睨著她。

  路映夕的明眸黯了黯,真誠地低語道:「皇上,師父用他的血為臣妾種下『靈機』,臣妾一生都感激師父的恩德。」

  「還有呢?」皇帝的眸中隱隱浮起陰鷙之色,似怒似憤,極為複雜。

  「還有什麼?」路映夕迷惑地睜大眼睛,容顏俏麗無辜。她方才說的是事實,沒有欺君。只不過,並非事實之全部。

  皇帝眼底寒光大盛,面色異常凌厲,驟然一掌拍在結實樑柱上,彭聲震響!

  路映夕一驚,遲疑喚道:「皇上?」

  皇帝緊抿薄唇,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強悍,握得發緊。

  路映夕忍痛,暗蹙眉頭,軟聲問:「皇上,出了何事?」

  皇帝依舊沉默,大掌猛一使力,「絲」的聲響,毫無預警地撕裂她的衣袖!

  路映夕怔仲一愣,下意識地立刻摀住光裸的玉臂。

  「放開手!」皇帝厲喝一聲,眸光儘是一片駭人森冷,直盯她的手臂。

  事以至此,路映夕心知躲不過,也不再有隱藏的必要,索性把心一橫,伸出手臂袒露到他面前。

  纖細的皓臂,肌膚白皙粉嫩,在宮燈光輝下泛著晶瑩光澤,完美無暇得令人感歎。

  皇帝的眸色陡暗,如冷芒掃過她的腕臂,俊容鐵青,雙手彷彿克制著什麼般狠狠攥緊。

  「皇上,可看夠了?」路映夕淡淡出聲,話語裡甚至帶著一絲輕諷。他若相信眼見為實,那麼她也不會多作解釋。

  皇帝英挺的眉宇間佈滿陰霾,咬牙從齒縫間迸出一句話:「你信不信,朕現在就可以將你和南宮淵五馬分屍?」

  「憑什麼?」路映夕無視他的厲色,顧自微笑,從容鎮定。

  皇帝未答,大手驀地揚起,眼見就要掌摑她的臉頰,卻硬生生地凌空頓住。

  「路映夕。」他緩緩收回手,嗓音低沉鬱悒,顯然正壓抑著翻湧的怒火,「雖然你鄔國與我皇朝結盟,但也不表示朕不敢殺你!」

  路映夕看他一眼,自嘲地笑起來,反唇回道:「皇上,你從不曾喜歡過映夕,不是嗎?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呢?」

  皇帝的胸口微微起伏,騰騰怒氣囤於胸腔內,卻暗自深吸口氣,調息平穩情緒。

  「莫要得寸進尺。」他冷淡地吐出這一句警告,倏然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路映夕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輕輕歎息一聲,唇畔掀起苦笑。她的手臂上,沒有守宮砂。皇帝連這種事都可忍耐,足以證明他為了鴻鵠大志,可以忍常人所不能。此次觸怒了他,相信短時間內他不會碰她了。這樣也好,她內心始終是不願意把自己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

  佇立原地良久,無心就寢,她步出鳳棲宮,無目的地閒散漫步。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御花園的那一處花圃前。此處已被填平,再也沒有朵朵羊乳花,只剩灰泥墟土。她忽然想起,她是在這裡初見棲蝶,那般的巧,就像有人刻意安排。她已讓晴沁查過,棲蝶與蘭姑並無關係,似乎只是單純的孤苦小宮女。可是她有一種直覺,這個棲蝶,絕不簡單。

  上天彷彿有心驗證她的想法,遠遠的小石徑上,有人正朝她這個方面走來。那人似乎心有不安,不斷扭頭回望,像怕被人跟蹤。

  路映夕無聲揚唇,悄然閃身,迅捷地躲到一棵粗壯古樹後。再定睛細看,她心頭頓驚!難道棲蝶是皇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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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1 AM

第十五章:反守為攻

  藏身於樹後,路映夕愈加謹慎地屏息,絲毫不敢放鬆,也不敢探頭窺視。

  此時雖夜色漆黑,但以皇帝的武功修為,她若稍有異動,必會被察覺。

  暗暗豎起耳朵,聽見女子的腳步聲漸近,莫約已走到花圃前。那女子似在撥土,不知在尋何物。

  「何人如此鬼祟!」

  冷厲的沉聲驟響,路映夕心中一顫,莫非被發現了?

  但下一瞬就聽到棲蝶驚慌失措的聲音:「皇、皇上?!」

  「三更半夜,你在此做什麼?」皇帝的語氣似有不悅,冷聲道,「拜祭蘭姑?難道你不知宮中規矩?」

  「奴婢、奴婢……」棲蝶撲通一聲跪下,細軟的嗓音微微發抖,語帶啜泣,「奴婢知道不應該,但蘭姑姑生前對奴婢很好,奴婢只是想偷偷給她燒些紙錢……」

  皇帝沉默了片刻,才又淡淡出聲:「朕問你,皇后待你如何?」

  路映夕聽他提及自己,不由驚訝,更加凝神屏氣,側耳傾聽。

  「回皇上,皇后端莊親和,待奴婢是極好的。」棲蝶恭敬地回答,聽不出真假。

  皇帝低低地笑起來,似覺得這個答案十分可笑。

  又聽棲蝶儂軟再道:「皇上,奴婢真心羨慕皇后,如若奴婢有皇后萬分之一的福分,奴婢折壽十年都甘願。」

  這句話說得含蓄,可也已然委婉地表露了綿綿情意。路映夕的菱唇悄悄揚起,笑得有幾分幸災樂禍。她就看看皇帝如何享受這艷福。

  那廂棲蝶正怯怯地小聲說著:「奴婢是否說錯話了?」口吻蘊著天真,惹人無限憐愛。

  「起身吧。」皇帝彷彿覺得無奈,長歎口氣,道,「朕今夜煩悶,你就陪朕去水榭飲幾杯。可會彈琴?」

  「會!奴婢會彈琴!」棲蝶難掩驚喜歡欣之情,連聲應道。

  路映夕扯了扯嘴角,在心中腹誹,看來縱使英明睿智如他,也不過是個好色之徒,美色當前便就來者不拒。

  聽著他們兩人舉步離去,靜待半晌之後,確定他們沒有折返的跡象,路映夕才從樹後走出來。

  她掃視了一眼花圃,地上確有香燭冥紙。她蹲下身,翻了翻香燭旁的泥土,明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免死金牌?棲蝶竟然擁有皇朝先帝御賜的免死金牌?

  究竟,棲蝶是否皇帝安插在她身邊的棋子?如果是,棲蝶又怎會在那盅參湯裡加浣花草,她應知她與皇帝並無行房,無需下藥防她懷上皇嗣。如果不是,她從何處得到免死金牌?她的身份,到底為何?

  路映夕一邊思索一邊把泥土撥成原樣,然後站起離開,並未拿走那一塊免死金牌。她心底還有另一個猜測,卻不敢深思下去。倘若皇帝與棲蝶早有交涉,那麼方纔的一幕,豈不是故意做戲給她看?若真是如此,這個男人城府之深,以及棲蝶的演技之高,無不令人心驚。

  夜深,涼寒。天上殘月如勾,光澤黯淡,一團烏雲飄近,就慢慢吞噬掩蓋了那彎月。

  .............................

  日子看似平靜地過下去,五日後,皇貴妃的身子好轉,已無大礙,只需靜心調養。然而奇怪的是,皇帝並不去撫慰痛失孩兒的賀如霜,反卻頻頻駕臨鳳棲宮,且夜夜留宿。

  路映夕坐在鏡台前,漫不經心地梳著長髮。皇帝依然沒有碰過她,共枕而眠,同床異夢。但外人不知內情,皆以為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后終於爭得君寵。顯然,這就是皇帝的目的。他要為她帶來無盡的麻煩,讓她陷於後宮爭鬥中,無暇理會旁事。

  「娘娘,韓淑妃求見。」寢門外,宮女小南恭聲稟告。

  「傳。」她放下桃木梳,走至外間,明亮清眸中漾起點點笑意。終於來了。

  韓淑妃仍是一襲水藍色宮裙,淡雅美麗,而眉宇間凝著一抹天生的倔強冷傲。

  她曲膝一禮,平淡道:「皇后娘娘鳳安。清韻今日前來,是為謝皇后還清韻一個清白。小小心意,還望皇后笑納。」她攤開手心,遞上前去。

  路映夕微笑著接過,溫聲回道:「妹妹多禮了。」

  韓淑妃舉眸直視她,緩緩道:「這只指環,是韓家山莊的信物。皇后娘娘身份尊貴,應是無需用到此物,清韻也只是想要聊表謝意。」

  路映夕微微一詫:「如此貴重?」這純銀指環,看起來毫不起眼,竟是韓家山莊的信物?

  「雖說是信物,但也只具有江湖救急之用罷了。皇后娘娘深居宮中,必是安康無憂,這指環皇后就當俗物把玩便是。」韓淑妃抿唇淡笑,神情一片坦蕩。

  路映夕不禁對她刮目相看。韓家並非官宦世家,但在江湖上頗具地位。坊間有這樣一個傳言,韓家山莊若放話要追殺一個人,那人必活不到隔日天亮。現在韓淑妃願意給她信物指環,不就是等於她能要求韓家山莊做一件事?她雖幫了韓淑妃,但其實只是順水推舟的人情而已,沒想到這個女子磊落大方,知恩圖報。

  「皇后娘娘,如果沒有其它事,清韻就先告退了。」韓淑妃欠了欠身,沒有多餘贅言,沉靜地離去。

  路映夕凝望著她亭亭的背影,心中感慨良多。如此紅顏,猶如一株傲梅,可卻偏偏長於皇宮深苑,可惜,委實可惜了。皇帝寵幸賀貴妃,應是為了籠絡賀氏一族,但以皇帝的深沉韜略,決不可能看著外戚坐大,所以,賀氏遲早要被剷除。至於韓淑妃,皇帝是真的欣賞她,還是看中她娘家的勢力呢?

  默思須臾,路映夕踏出寢居,欲去太醫署探望南宮淵。

  剛走到鳳棲宮的外殿,就見一排佩劍侍衛守於殿門之前,氣勢凜冽冷峻。

  「發生了什麼事?」路映夕皺了皺眉,開口詢問。

  「稟皇后,宮中疑有刺客潛入,卑職等奉皇上之命,守衛鳳棲宮。請皇后回內殿,以策萬全。」侍衛統領跨前一步,揖禮回話。

  路映夕的眉心蹙緊,眸中掠過寒光。慕容宸睿這是要禁她的足?他要開始對付師父了?或者,他根本已經有所動作了!她太高估他的容忍度,即使他並不愛她,也未必代表他能忍她的「失貞」。他不懲治她,但極有可能會拿師父開刀!

  素手狠力一握,她旋身返回內殿。不能再心慈手軟了,她今日就要叫他也嘗嘗受制於人的滋味!



第十六章:有所動作

  風和日麗,天色明朗,陽光暖暖地灑落金黃色的光輝。

  一個身姿修長的女子坐在後苑樹蔭下的鞦韆上,隨風搖蕩,白裙輕輕飛揚,長髮烏黑如瀑。遠遠看去,宛若一幅清逸絕倫的仙謫畫像。

  范統正大步走來,眼中掠過一絲驚艷之色,不自禁地放輕腳步。

  「范俠士,有事?」路映夕並未睜眼,卻已知來者何人,輕柔出聲問道。

  范統的臉色一僵,懊惱自己剛才那一分憐香惜玉之心。這女子,分明是一個水性楊花不知廉恥之人,他生平最憎惡的便是這種女人!

  等了半晌,身後仍是靜默無言,路映夕從鞦韆上輕靈跳下,笑盈盈地望著他,道:「後宮禁地,若無皇上特允,男子不得擅入。不知范俠士是否奉了聖意前來?」

  范統下意識地垂眼,不願直視她嫣然的美顏,沉著聲回道:「皇上有命,要范某在此保護皇后安全。」

  「那麼有勞范俠士了。」路映夕語氣溫和,不再多言,逕自走回寢居。

  范統默不吭聲,緊跟其後,直到寢門外才停住步伐,佇立守候。他並不認為這個美麗女子有何天大的能耐,但皇上對她頗為忌憚,因此他也不會掉以輕心。

  路映夕隨手關上門扉,抿去唇畔的淺笑,明眸中一片清寒。皇帝派范統跟著她,擺明了監視她,此舉足以說明,皇帝確實要對師父下手了。而她,也該做點事了。

  緩緩走至鳳帳內,她悄然地摸索著床板,極細微的一聲「卡」響,寬敞鳳床的內側驟然顯露一個空洞。她輕手輕腳地爬入,床底有一道斜形階梯,蜿蜒而下便是一間小小石室。

  「公主殿下。」黑暗的石室裡,七名戴著銀色面具的女子單膝跪地。

  「這條密道已挖掘至何處?」路映夕淡聲詢問,在漆黑中她的眼眸依然晶瑩閃亮。

  「已到皇宮外的西郊巖洞。」一名女子回答,嗓音肅穆冰冷。

  「嗯。」路映夕滿意地頷首。花費半年時間,總算小有所成。

  「殿下是否有任務要吩咐屬下?」那領頭女子冷靜問道。

  「是,本殿要你去做一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路映夕的聲音不高,卻不怒而威,彷彿是君臨天下的王者。

  「曦衛一號領命!」那女子並未先問是何任務,即刻叩首。身為曦衛,沒有名字,只有編號。她們皆是精英,亦是死士。

  「慕容宸睿尚未有皇子,只有一位小帝姬,本殿要以帝姬的命來保師父的命。你可明白?」路映夕的語速平緩,淡然無波。話落,也不待曦衛回話,便就踏上階梯。

  素雅寢居裡,依舊靜謐寧和,看不出絲毫異樣。路映夕從鳳床上下來,倚著床柱慵懶地揚起菱唇。至多等到天黑,慕容宸睿就會來找她算賬了。她很樂意看一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要先去探望師父,如此才能徹底放心。

  曼步走出寢門,便見面無表情的范統冷睨她一眼。

  「范俠士似乎很討厭我?」路映夕面露微笑,也不自稱本宮,只是挑眉望著他,帶著一點挑釁。

  范統輕嗤一聲,並不答話,眼神疏離而冷漠。

  「單憑某人的一面之詞,就對一個人下定論,是否太過草率?」路映夕不介意他的反應,顧自道,「有時候,真相並不是我們聽到的那樣,也未必是我們看到的那樣。只有用心去分辨,才能穿透本質。」

  范統低哼:「巧言令色,鮮矣仁!」

  路映夕不由笑起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果然很固執很忠心。」

  范統閃身一避,似嫌她手髒一般,不悅道:「請皇后自重。」

  路映夕笑得越發燦爛:「你不是早已認定我是放浪之人?我只是順手成全你的想法。」

  范統輪廓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惱,炯炯褐眸中迸出隱忍的怒光。這女子果真恬不知恥!青天白日竟調戲他?!

  路映夕笑望著他,悠然自若,旋了身,往外殿走去。

  范統狠瞪她的背影,猛一握拳,還是跟了上去。他奉命監視她的行蹤,無論她去何處,他都要守牢。

  路映夕徑直走至鳳棲宮外,一排侍衛揖身行禮。

  「本宮現在要去太醫署,如果你們不放心,就全都跟著來。」路映夕淡淡地拋出一句話,便舉步而行。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然後皆向范統看去。

  「我跟著就行了。」范統硬著聲道,臉色猶有幾分僵硬。

  路映夕沒有回頭,但聽著他的語氣,心中暗自好笑。這人看起來冷酷無情,實則耿直得很。

  皇宮偌大,走了兩刻鐘才到太醫署。她問了當值內監,卻得知南宮淵並不在太醫署裡。

  背脊不期然地陣陣發涼,心底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她驀地轉身,盯著緊隨在後的范統,冷冷開口道:「說,我師父在哪?」

  「我又怎會知道?」范統的神情亦是森凜,無驚無懼地對上她的眼。他確實不知,皇上只交代他看緊她。

  路映夕狠狠咬牙,心中那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她再也顧不了其它,腳下一點,縱身飛掠殿宇之上,展開輕功疾行前往宸宮。

  身後,范統的凌厲掌風隨即襲來!

  她掂於殿瓦上,回身接住這一掌,空中頓時響起「砰」的清脆擊撞聲。兩人的身軀同時一震,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欽佩之色。

  「不要攔我,我要去宸宮找皇上。」路映夕凝眸直視他,沉聲道。

  「飛著去?」范統的劍眉一揚,冷聲道,「皇后這是想嚇壞宮中各人?」

  路映夕暗握起拳頭,忍下焦急之情,回道:「好,只要你不攔我,我走過去。」

  范統不語地點了點頭。他負責看守她,並不是要為難她。方纔那一掌,只不過是試試她的武功有否皇上說的那般厲害。

  路映夕無心揣測他的心思,率先躍下殿頂,疾步快行。她無法肯定,范統是否在故意拖延她的時間。而皇帝,到底想對師父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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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2 AM

第十七章:扳回一城

  金色日光下,恢弘殿宇的黃琉璃瓦泛著粼粼的光澤。正殿之內,梁枋刻著龍鳳和璽彩畫,栩栩如生,頂部為盤龍銜珠藻井,氣勢雄偉。

  路映夕微微仰頭,輕瞇起眼眸,似不勝熾烈陽光的照拂。這裡,便是皇帝的寢殿,宸宮。她心底潛意識想要遠離的地方。

  抿了抿唇,她將雙手籠於寬袖內,緊攥成拳,面色平靜地舉步踏上漢白玉階。

  殿門外無人守衛,寂靜得反常。她佇立於空蕩的大殿裡,轉頭回看,范統已無蹤影。

  「皇上。」她揚聲一喚,眸光犀利敏銳,直射向御座後的鏤雕彩漆屏風。

  醇厚的低笑響起,一道頎長身影繞出屏風,英挺的眉目帶著俊朗笑意,卻掩不去那眼瞳中閃耀的攝人光芒。

  「皇上在與臣妾玩捉迷藏?」路映夕彎了彎菱唇,笑吟吟地遙望他。

  「皇后今日好興致,竟來宸宮找朕。」皇帝從半丈高的御台緩步走下,神態優雅閒適。

  「臣妾並非來找皇上。」路映夕淡淡笑著,再道,「臣妾是來找師父。」

  皇帝斜挑起入鬢長眉,懶洋洋回道:「朕倒不知,原來朕這宸宮是南宮淵的地方。」

  路映夕笑容不減,溫聲道:「皇上,據臣妾所知,師父已治癒賀貴妃的惡疾。皇上是否應該論功行賞?」

  「確實應該。」皇帝抬手摩挲著堅毅下巴,思考著沉吟道,「不如賞賜黃金萬兩?」

  「可是臣妾卻尋不到師父的人,或由臣妾先代領了這賞賜?」路映夕似為難地蹙起黛眉,懊惱道,「臣妾原本以為,皇上召見了師父。現下真不知師父去了哪,如此玩忽職守,師父也太叫人生氣了。」

  皇帝朗聲笑起來,語帶調侃:「皇后幼時定是十分喜愛觀戲。」

  路映夕但笑不語,神色清朗大方。若論演戲,她又怎及他?

  皇帝顧自笑了片刻,才又開口道:「朕的確宣見了南宮淵,皇后並未猜錯。」

  路映夕舉眸望他,沒有接話,心頭卻是暗凜。

  「朕非常欣賞南宮淵的精湛醫術,想要封他為一品軍醫,隨軍出征。」皇帝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沉篤自信,仿若就是等著她急切抗議。

  路映夕臉色微變,心中百轉。如今皇朝正與龍朝交戰,沙場凶險,倘若師父的內功尚在,那也無妨。但眼下情形,顯然是皇帝要故意調離師父,讓她鞭長莫及。而將來師父若是「不幸」死於戰禍,皇帝也可推得一乾二淨。這一招,不可謂不毒,但確實精妙。

  「皇后既無異議,那就這麼定了。」皇帝揚唇而笑,豐神俊朗,不顯一絲戾氣。

  「皇上,師父人呢?」路映夕不理會他的話,只作疑惑狀地詢問。

  「朕請司徒將軍帶他去軍營看看。」皇帝悠然回道。

  路映夕的清眸不易察覺地一冷。看來皇帝籌謀已久,存心等到司徒拓班師回朝時,才動手對付師父。司徒拓手握北關兵權,治軍嚴謹,旗下皆是精兵,要從他的軍營中劫回師父,實屬難事。

  「皇上。」她忽然抬眼凝視著皇帝,不疾不徐道,「師父一向以治病救人為己任,應會欣喜皇上的此次派任。那麼臣妾就不在此打擾皇上了,臣妾告退。「

  她恭敬曲膝,然後旋身離去。

  無需回頭她也能感覺到,身後那一道蘊著深沉探究的目光緊鎖著她,如芒如刺。她不在乎地綻唇淡笑。就算慕容宸睿這般擅於謀略,但他終究是一個人,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不可能是鐵石鑄成。既然他捉著她的痛處不放,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諸彼身。

  .............................

  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

  路映夕親手煮茶,慢悠悠地端起小巧的紫砂茶杯,輕啜一口。差不多時候了,這次該換皇帝焦急震怒了。

  不過須臾,寢門外響起小南誠惶誠恐的聲音:「皇上——」

  「彭!」一聲巨響,朱漆門扉撞上內壁,頓時搖搖欲墜,幾近裂毀。

  路映夕抬眼看去,毫不驚詫,對神情不安的小南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路映夕!」皇帝大步走來,面色鐵青,森冷黑眸中泛起幽藍厲光。

  「皇上聖安。」路映夕站起身,遞過一杯茶盞,泰然自若地道,「臣妾正在煮茶,皇上可要嘗嘗這普洱?」

  皇帝衣袖一揮,猛然甩開她的手,厲聲道:「你今日果然興致甚佳!」

  路映夕穩穩地握住手中茶杯,放回茶几上,才出聲問道:「皇上為何怒氣沖沖?可是朝中出了事?」

  皇帝眼中寒芒大熾,倏然逼近她一步,大掌驀地梏住她的脖頸!

  路映夕也不掙扎,只是睜著清澈的明眸望著他,唇畔甚至帶著一點淺笑。

  皇帝眉宇間的陰霾愈濃,手勁突地加重,勒緊她纖細的脖子,薄唇中迸出一句狠話:「路映夕,你是否想試試生不如死的滋味?」

  路映夕的臉頰慢慢漲紅,但仍勉強吐出清晰的回話:「臣妾相信皇上有無數種折磨人的方法。」而她,也同樣有。

  皇帝是何等聰明之人,她話裡的威脅,一聽即明,瞳眸越發陰沉駭人。

  在他狠力的鉗制下,路映夕依然無懼地直視他。他奇特的眼眸猶如一潭深邃漩渦,墨黑和藍紫色交錯重迭,眸底燃著兩簇憤怒的烈火。她沒有賭錯,已逝林德妃所生的小帝姬,確是他的軟肋。那五歲的小女孩,失智癡傻,是因她母妃懷她時,被皇帝一掌錯傷所致。林德妃難產而死,稚女更是無辜,皇帝必定深感愧疚,寵愛更甚。

  「救她!」皇帝驟然鬆開手,冷冷喝道。

  路映夕喉間發痛,咳了幾聲,低啞回道:「救誰?」

  「還要在朕面前做戲?」皇帝此時已漸斂情緒,聲線沉冷,但眸中厲芒如刀。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說什麼。」路映夕啞著聲,神色平淡。她又怎能自露馬腳,可否保住師父,全看此一舉。

  皇帝冷笑,直望入她眼底:「朕很清楚你想要什麼,朕會遂你的願。如此可足夠?」

  「臣妾斗膽,可否請皇上說得再明白一點?」路映夕並不閃避他森洌的眼光,溫和輕緩道。

  皇帝眸中浮現一抹隱忍的怒光,嗓音因壓抑而嘶啞:「朕決定讓南宮淵留在宮中,一切不變。皇后可滿意朕的這個決定?」

  路映夕不予響應,淡淡一笑,道:「皇上還未說到底出了何事?」

  皇帝盯著她,暗握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竭力忍住一拳揍過去的慾望,沉聲道:「蕊兒身中奇毒,朕知道皇后的醫術了得,想請皇后去看一看蕊兒。」她下的毒,她自然有解藥,這該死的蛇蠍女人!

  路映夕卻輕輕搖頭:「臣妾學醫不精,恐怕沒有這個能耐。」

  皇帝的拳頭又攥緊一分,指節發出喀喀異響,眼中已現騰騰殺氣。

  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掃過他低垂的手,鎮定地再道:「皇上不是決定讓師父留在宮中了嗎?請師父去為小帝姬看診吧。以師父出神入化的醫術,必能妙手回春。」

  皇帝狠瞇起眸子,從牙關裡擠出冷冷一句話:「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路映夕不語,神色淺淡,不顯絲毫跋扈得意。她心裡清楚一個道理,莫要欺人太甚,尤其是對他這樣內心驕傲的男人。她對小帝姬下的毒,不是一兩天可解,需要費時近半年,精心除祛體內毒素,才會痊癒。她要的不是皇帝一句空頭承諾,而是實實在在的保障。

  「皇后的心思,縱觀全後宮的嬪妃,亦無人能及。朕,小覷了你。」皇帝一字一頓地道,話語透寒,凜冽如冰。

  語畢,他連一眼也不願再看她,轉身快步離去。明黃色的錦袍隨風揚起一角,竟顯得那般冷冽決絕。

  路映夕望著那挺拔的背影,低低歎息。他是指,她的心思歹毒,比後宮任何一個女人都更毒辣。可是,是他先宣戰的,她只是反擊。如果她有錯,那也輪不到他來審判。將來的某一日,她自會向上蒼懺悔罪孽。



第十八章:掌摑皇帝

  隔了兩日,路映夕才去探望帝姬。

  時值黃昏,天色尚未全黑,但小小女孩卻已入眠。甜美的睡臉顯得分外乖巧,長長的黑睫如蝶翅垂掩,看不出絲毫癡傻模樣。她精緻清秀的五官極似慕容宸睿,瓊鼻粉唇,膚如凝脂,可以預見長大後必會出落得沉魚落雁。

  路映夕坐在床榻邊沿,注視著這巴掌大的美麗小臉,心生幾許愧疚。雖然她有心挑選了無痛症的毒藥,但還是害這無辜小女娃每日嗜睡,平白少了許多玩樂時間。

  「映夕。」溫潤的嗓音淡淡響起。

  她站起身,回頭看去,輕聲問:「師父,映夕是不是做錯了?」

  南宮淵低聲歎息,俊逸的眉目間帶著一抹淺淺無奈:「映夕,你是否覺得師父如今手無縛雞之力?」

  路映夕微怔,垂下眸子。是她太過在乎,才會這樣心急。

  「映夕,你要記住,世事皆有因果。」南宮淵凝望著她,終是不忍苛責,只道,「你觸犯了別人的底線,只怕前路會更加難行。」

  她抬起頭來,語氣輕淺,卻很固執:「師父,他欲對你不利,映夕不能坐視不理。」若不是太清楚皇帝的脾性,她會乾脆要挾他放師父自由。但假若如此,便不是觸犯到皇帝的底線,而是已然逾越了。

  南宮淵揚唇微笑,墨眸中一片明朗,溫言道:「你不應怪他,沒有男人能夠容忍那樣的事。你該向他解釋清楚。」

  路映夕不由苦笑,無言以對。師父料事如神,她並不奇怪他會知道緣由。但是,她能如何?難道要她對皇帝說,請你相信我,我仍是完璧之身?

  「映夕,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有另一條可走?」南宮淵定定地直視她,溫雅如墨玉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波瀾。

  「師父?」路映夕驚疑地望著他。

  南宮淵移開視線,遠望室外的天邊餘暉,聲音格外的柔和:「與他相鬥,不如與他相愛。」

  路映夕心中驟然一痛,胸口湧上濃濃的苦澀。為什麼她沒有第三條路可選擇?

  靜默間,一名宮婢端著湯藥進入,屈身恭敬道:「皇后娘娘,南宮神醫,帝姬到時辰服藥了。」

  「嗯。」路映夕淡淡頷首,望了南宮淵一眼,他卻不肯再多看她,逕自接過宮婢手上的瓷碗,走到床榻旁。

  她轉了身,舉步離去,隱約之中,聽見一聲輕歎。她知道,師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包括特意從鄔國前來皇朝。

  她從不懷疑,他愛護她的心。可是,越明白,越心酸。

  .............................

  回到自己的宮中,已是華燈初上。

  她莫名覺得十分疲累,倚在長榻上,毫無用膳的胃口。

  棲蝶侍立一旁,溫馴地柔聲詢問:「娘娘,可要讓膳房重新送熱食過來?」

  路映夕擺了擺手,睜眼看她,忽然問道:「棲蝶,你有否願望?」

  棲蝶愣了片刻,低垂螓首,細聲道:「奴婢出生卑微,不敢奢望太多,若僥倖獲得一分快樂,奴婢就已心滿意足。」

  「何事會讓你快樂?」路映夕坐直身子,溫和地再問。

  棲蝶微微抬眼,怯生生道:「奴婢愚鈍,說不好。」

  路映夕露出淺笑,斜覷她一眼。

  棲蝶對上她清明的眼光,有些不自在,喏喏又道:「奴婢覺得,能守在心愛之人身邊,便是無上的快樂。如若不能,遠遠看著,也是一種小小的快樂了。」

  路映夕很是贊同地點頭:「說得很好。」人若不貪心,便會容易快樂。但最終能做到如此豁達的,又有幾人?

  「多謝娘娘誇獎。」棲蝶有點惶恐,許是怕她話裡有話。

  路映夕笑看著她,只道:「你先退下吧,本宮想小憩一會兒。」

  「是,娘娘。」

  棲蝶依言退了出去,寢居裡便變得寂靜無聲。

  路映夕闔目躺靠著軟榻,一陣困意襲來,慢慢睡著。迷濛間,意識恍惚,她分不清是現實或夢境,模模糊糊地聽見幾句對話。

  「皇上,娘娘正在小憩。」那軟甜的嗓子,似是棲蝶。

  「朕是來看你。」皇帝的低沉聲中帶著一點笑意。

  「皇上?」棲蝶既詫又喜,語氣含羞。

  皇帝朗聲笑起來,愜意而放肆:「朕覺得你比皇后可愛得多。」

  路映夕此時才真正醒過來,懶懶地扯動嘴角。皇帝存心要她看他風流?他總不會以為她會吃醋吧?

  她輕咳兩聲,才端起榻邊的清水喝了一口。

  寢門應聲而開,皇帝大步踏入,他身後那張羞怯麗顏一閃,慌忙避開路映夕的視線。

  「皇后醒了?」皇帝撩起龍袍衣擺,坐在榻畔,口吻親暱,戲笑道,「美人初醒,如春日海棠,風情萬種,真叫朕看癡了眼。」

  路映夕充耳不聞,順了順略微凌亂的長髮,開口道:「皇上用過晚膳了嗎?」

  皇帝隨意地頷首,身軀一傾,欺身壓向她,口中低柔道:「如此絕色,朕若不嘗一嘗,豈不是暴殄天物?」話語中,竟明顯帶著邪狎之意。

  路映夕心底惱怒。他今日是故意來侮辱她的?是因帝姬之故,或是因為賀氏?賀家小公子早已被囚,但府中又死了一個民女,是早前被虐,重傷不治。她趁勢讓曦衛在市井間渲染此事,順便「放」了一些官銀在賀老將軍的書房裡。她要借百姓輿論給皇帝施壓,削賀家權勢,照理皇帝也早就想這麼做了,她可算是幫他一把。至於西關兵權將會落在哪一個新將之手,皇帝不可能猜到她所安排的那人才對。

  腦中思緒轉動,實則僅是瞬間,皇帝頎長的身軀已貼合上她,俊臉越靠越近,幾乎快碰觸到她的唇。

  「皇后可是用玫瑰花瓣沐浴?香味這般怡人。」皇帝低語著,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頰邊,如調情如魅惑。

  「臣妾不用任何花瓣沐浴。」路映夕伸手推著他的胸膛,冷聲回道。

  「那就是自然體香了?朕更喜歡。」皇帝勾唇而笑,不掩邪肆。

  路映夕強忍惱恨羞憤之感,以一般力道推他,但他卻不動如山,甚至一手攬上她的纖腰,牢牢盈握。

  「皇上!」她低喝一聲,明眸中已漸迸出火光來。

  「何事?」皇帝悠閒回道,俯低頭,似挑釁般在她唇上輕啄一下。

  路映夕怒睜眼眸,本能地一掌摑去!待那清脆刺耳的「啪」聲響起,她才剎時愣住。她今日怎會這般沉不住氣?!

  皇帝的右臉上逐漸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他緩緩瞇起幽眸,不怒反笑,薄唇一點一點地揚起冷冽的弧度。

  滿室死寂,陰沉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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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4 AM

第十九章:片刻心軟

  因為太寂靜,路映夕只聽到自己胸腔裡怦怦的心跳聲。她抬眼看他,嘴唇動了一下,一句抱歉梗在喉嚨裡。

  皇帝的黑色瞳眸染著一抹深沉幽藍,如鋒銳冷光,又似陰鷙暴風。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一掌甩過來,但他最終只是淡淡地啟口道:「皇后今日見過南宮淵,因此心情很差?」

  路映夕心尖微顫,無法應對。他的敏銳令人膽寒,她確實一直在想著師父的那句話——與他相鬥,不如與他相愛。可是,感情如何能夠控制?縱使她再不濟,也不願意拿愛情來做戲。

  「照你鄔國律法,掌摑皇帝該當何罪?」皇帝的語速極為緩慢,波瀾不驚,但隱蘊著凌厲的危險。

  「死罪。」路映夕低低地吐出兩個字,誠實無欺瞞。

  「那也就是,你認同朕可治你的罪?」皇帝的神情高深莫測,唇角噙著似嘲似諷的笑。

  「臣妾一時衝動,還望皇上恕罪。」她輕淺地接言,避重就輕。

  皇帝抬起手來,撫過她粉嫩的臉頰,低沉道:「路映夕,你真是有恃無恐。」

  她沒有閃避,任由他溫熱的手掌在她頰上摩挲。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掌心有厚繭,帶著些許粗糙的刺感。這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的手,而是勤練騎射武藝之人的大手。

  「映夕。」他突然喚她的名字,以一種奇異溫和的口吻。

  「皇上?」她心中忐忑不定,舉眸凝視著他。他的反應太過怪異,竟沒有震怒?試問誰會在被賞耳光之後這般溫柔?

  「如果我承諾你,保你鄔國子民安康,你可會相信?」他第一次沒有自稱「朕」,深邃眸光格外的悠遠綿長,其中又似氤氳著幾許凝重疲倦。

  路映夕定定地望著他,沒有作聲。他這句承諾背後,是巨大的野心。他要鄔國俯首稱臣,歸順於皇朝,成為皇朝的一處封地。如果她答應,也許她將得到榮華富貴和安樂日子。可是,她怎能拿父皇甚至全鄔國百姓的尊嚴,來換取一己私願?

  見她長久地靜默不言,皇帝的神色一斂,恢復如常的傲然優雅,慢條斯理道:「自古以來的定律,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既然戰禍難免,那麼聰明人應未雨綢繆,思量如何減少損失。」

  路映夕抿了抿唇,心中無聲回道:你太狂妄,這天下未必是你的。

  「一郡之王,與一國之帝,對你父皇來說,本質上其實差別不大。」皇帝不疾不徐再道,「你做這樣多的事,朕看著都替你感到辛苦。身為女子且貴為公主,你本應無憂無慮,坐享榮寵。那些勞心勞力的事,何不就讓男人來擔待?」

  路映夕終於忍不住,沉聲開口道:「皇上,您和父皇一樣,皆是帝王,倘若父皇提出同樣的要求,您可會甘願雙手奉上一壁江山?」

  皇帝的眸子漸漸瞇起,冷了嗓音:「你可知何謂實力懸殊?」如果不是因為龍朝正虎視眈眈,他又豈會放任鄔國放肆?

  路映夕微微一笑。她同樣也很瞭解當今的局勢,慕容宸睿想要不勞而獲,未免有些天真。

  「朕並非想不勞而獲。」皇帝睨她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冷冷道,「你已是我慕容宸睿的皇后,夫妻一場,朕不想有朝一日必須親手殺你。」

  路映夕只是淺淺笑著,默不作聲。軟硬兼施,對她沒有用。她和他都很清楚,只有互相制衡,才可保持暫時的相安無事。如若有一人舉手投降,那人決不會有好下場。

  皇帝亦不再贅言,眸色沉寂。其實他並不認為單憑這一番話就能說服她。他只是突然有點倦,他不習慣和女人爭鋒相鬥。

  兩人安靜良久,路映夕的目光停留在他右臉的五指印上,輕輕地出聲道:「皇上,臣妾不應打人,甘受責罰。」

  皇帝勾了勾薄唇,閒散道:「確是該罰。」

  路映夕清柔而笑,明眸中漾起一絲狡黠光亮,道:「臣妾讓皇上打回來,絕不還手,絕無怨言。」

  「當真以為朕下不了手?」皇帝唇角的笑意加深,頗顯詭異,修長手指抵住她尖巧的下巴,「皇后可知,男人懲罰女人,往往不是用手打?」

  路映夕臉上飛紅,咬牙暗惱。這人又開始用這招了!可恨!

  皇帝直勾勾地盯著她,好整以暇地欣賞她羞惱交加的表情。

  路映夕微挪臉,避開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淺笑道:「皇上仁厚,臣妾多謝皇上不會以牙還牙。臣妾尚未用晚膳,現下覺得有點餓了。」說著,她顧自從榻上站起,往外走去。

  皇帝斜睨著她,也不阻止,慵懶地道:「皇后慢慢用膳。長夜漫漫,朕並不心急。」

  路映夕的腳步一滯,頓了頓,才又重新舉步。

  皇帝望著她纖細玲瓏的背影,低聲笑起來,醇厚音質甚是悅耳。

  但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他便即刻收了聲,黑藍瞳眸中一片寒寂。於他而言,是否要了她,是個難題。如若出於男人的自尊心和征服慾念,他早該佔有她,而不是由著她一直為南宮淵「守貞」。但是他不屑如此而為,他不想侮辱了自己。

  寬袖一拂,他沉著臉離去。

  路映夕在膳居磨蹭許久,當返回寢室時,發現已是空蕩無人。莫名地歎息一聲,無意識地捂上自己的唇。他親了她。那一種男子獨有的氣息,似還縈繞在鼻端,令人心悸不安。

  怔仲間,寢門外響起宮女小南的稟告聲:「娘娘,皇貴妃求見。」

  「傳。」她放下手,旋身應道。

  片刻之後,消瘦憔悴的賀如霜垂首前來,一進門便就盈盈跪地,神色淒楚。



第二十章:有心投誠

  「皇后娘娘……」賀如霜幽幽一喚,伏地叩首。

  路映夕走上前去,將她扶起,溫言道:「妹妹為何行如此大禮?」

  賀如霜順著她的手起身,身姿甚是柔弱,淒淒道:「皇后姐姐,如今除了您,再也沒有人能幫如霜了。」

  「發生了何事?」路映夕微微蹙眉,關切問道。

  賀如霜舉眸看著她,無語凝噎,眼睫一顫,落下兩行清淚。

  路映夕已猜到幾分緣由,低歎一聲,扶她坐到軟椅中,柔聲道:「妹妹,有事直說無妨。」

  賀如霜淚眼朦朧,哽咽道:「皇后姐姐,皇上要驅如霜出宮。」

  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挑起眉梢,暗忖,皇帝未免太薄情,但口中只是疑惑地問:「本宮亦有所耳聞,賀老將軍告老辭官,但此事和妹妹無關,皇上為何有此決定?」賀父迫於民間輿論和皇帝暗中施壓,只能自動告老歸田。但賀家大公子仍是官居尚書,不受影響,她原以為皇帝不想一下子將賀家逼得太緊,沒想到他竟對賀如霜毫不留情。

  「如霜聽說……」賀如霜抬袖拭淚,深吸口氣,眼神漸利起來,夾雜著怨恨,「韓淑妃在皇上耳邊進言,指責如霜一貫溺愛胞弟,常私下拿宮中財物接濟胞弟,才導致胞弟變得揮霍無度,不知天高地厚。」

  「韓淑妃?」路映夕微詫,那個如冬梅般清高的女子,也會這樣搬弄是非?看來韓淑妃和賀如霜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私怨。

  「皇上現下最寵愛皇后姐姐和韓淑妃,如霜知道皇后姐姐決非善妒之人,但那韓淑妃卻未必有容人雅量,她既能如此對如霜,難保來日不會對付皇后姐姐。」賀如霜直言不諱,眼角淚痕猶在,但眸光卻是赤裸裸的憎怨。

  路映夕淡淡一笑,道:「那麼妹妹希望本宮為你做點什麼?」

  「皇上要如霜遷至梁城行宮靜心休養。」賀如霜緩緩地道,語氣已顯平靜,但手中絹帕無意識地揉緊,頓了頓,才又低低地吐出一句話,「這與打入冷宮又有何區別?」

  聽至此,路映夕已是完全明白。皇帝並非寡情,反而是念舊情。他把賀如霜送走,就算將來賀氏一族犯了大事,也不至於牽連賀如霜。可惜賀如霜不明白,或者她是明白的,但卻不甘心。

  賀如霜慢慢鬆開手中揉皺了的絹帕,微抬首,美眸瑩瑩,一字一句清晰道:「皇后姐姐,求您在皇上面前為如霜說幾句好話,如霜必會感恩圖報。」

  路映夕淺淺綻開唇,清眸明朗澄澈,卻不接話。賀如霜話裡的另一層意思,即是願意效忠她。在這後宮之中,籠絡人心與建立個人勢力是很重要的事。但是,她想要的卻不是這些。

  靜默片刻,她才輕聲開口問道:「皇上安排你何時啟程?」

  「半月之後。」賀如霜的神色一黯,似思及皇帝的無情決絕,眼中又泛出點點淚光。

  「你且先回去,三日內本宮會答覆你。」路映夕輕拍她的手背,語帶寬慰。

  「謝皇后姐姐!」賀如霜站起欠身一禮,才曼步離去。

  望著她明顯清瘦了許多的身影,路映夕無聲歎息。宮中女子皆是可憐人,皇帝只需一句話,就可決定她們一生的命運。正因如此無奈,她們才越發狠了心,不擇手段地去爭取那一絲絲君憐。其實她有點好奇,像皇帝那樣內斂深沉的人,是否曾經真心愛過一人?

  緩步踏出寢宮,在夜幕星空下,她於茵茵庭院中漫走。角落裡那一座籐蔓鞦韆,隨風輕蕩,彷彿自帶一種逍遙悠然的氣息,令人神往。

  她走近,剛坐上鞦韆,一側頭,就見一張俊臉映進眼簾。

  那入鬢的眉,冷冽的眼,高挺的鼻,淡薄的唇,赫然就是慕容宸睿。

  「皇上。」她欲要起身,卻被皇帝的一個手勢止住。

  「朕為皇后搖鞦韆。」皇帝淡淡勾起薄唇,笑得優雅溫和,柔化了他如刀刻的分明輪廓。

  路映夕唇畔漾著淺笑,坐穩。皇帝走到她身後,輕推鞦韆,一邊戲謔道:「如果這鞦韆蕩得夠高,是否能蕩出宮牆之外?」

  路映夕微閉起眼眸,感受著暖暖吹拂的清風,笑著答:「心若自由,在哪裡都是一樣。」

  「皇后的心,可自由?」皇帝語氣散漫,仿若饒有興致,隨意閒談。

  路映夕忽然一個躍身,從鞦韆上跳下來,動作輕盈靈巧,旋身笑望著他:「那皇上的心呢?」

  皇帝深幽瞳眸驀地一暗,眼中極快速地掠過一抹複雜情緒。

  路映夕靜靜地凝望著他,心裡突然有些惶然。他去而復返,必是事出有因。她雖是有意探問,但倘若他真的吐露內心往事,她可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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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6 AM

第二十一章:神秘刺客

  「朕的心?」皇帝放聲大笑,姿態狂傲,英挺眉宇間盡顯霸氣,「皇宮雖大,宮牆雖高,但又豈能困得住朕的心?」

  路映夕望著他,深感無語,卻也暗自鬆了口氣。顯然他不打算袒露絲毫心扉,如此甚好,她最怕聽人心事,尤其像他這樣喜怒難測的人。

  「皇后似乎不以為然?」皇帝挑起長眉,斜睨她一眼。

  「皇上乃人上人,胸懷鴻鵠大志,臣妾一向敬佩。」路映夕應得十分溫婉。他未曾掩飾過他的野心。權傾天下,對來他說真的那麼重要嗎?即使會造成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也執意要拓展疆土?雖然她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也清楚如今這局勢已是風雲暗湧,烽火必燃,但她心底還是不忍。戰火一起,最苦的將是平民百姓。

  皇帝漸漸止了笑聲,眸子微瞇,意味深長道:「朕身為皇朝的帝王,有責任保護皇朝子民不受外敵侵犯。」

  路映夕露出淺淺一笑,目光清靈,簡略接言:「是。」她的出發點,亦是相同。所以,她不能有婦人之仁。

  皇帝未再作聲,定定地對上她的眼,薄唇輕揚,幽眸深遠,似在估量她,又似蘊著一絲讚許。

  路映夕迎上他深邃的眼光,神色不變,鎮定從容。不知為何,她竟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在這一刻,他與她在無聲中達成了一個共識。各憑己力,勝者為王。他終於不再輕視她為女兒身了嗎?終於把她當作一個對手來看待?

  靜默了片刻,皇帝才又開口,語氣平和,卻暗藏鋒芒:「賀氏的事,朕倒應多謝皇后助朕一臂之力。」

  「臣妾愚昧,不明皇上所指何事。」路映夕笑著回道,神情無辜。

  皇帝也無意把話挑明,只緩緩道:「一個計謀,若讓人輕易識穿,便不是上佳的謀略。」

  路映夕很是認同地點頭:「皇上所言甚是。」

  皇帝勾唇而笑,凝睇著她。他就等著看,她還有哪些計劃和策略。莫叫他失望才好。

  路映夕微微仰頭,望著繁星閃爍的夜空,輕聲道:「夜深了。」

  「皇后是在對朕下逐客令?」皇帝笑睨著她。

  路映夕抽回視線,溫聲問道:「皇上今夜可要留宿鳳棲宮?」

  皇帝頷首,卻斂了笑,瞳眸中閃過一抹深沉難辨的晦暗。

  路映夕心細如髮,之前就已察覺他心情有異,帶著試探的口吻喚他:「皇上?」

  皇帝俊容微凜,抿了抿薄唇,半晌,才沉聲道:「有件事,也該告知皇后。半個時辰前,南宮淵在他寢房裡遇襲,受了劍傷。」

  路映夕陡然一震,雙手猛地握緊!師父遇襲?受傷?皇帝卻故意拖延到現在才告訴她?

  心中驚怒交加,她卻不能質問,只能強作平靜:「可有捉到刺客?師父的傷嚴重嗎?」

  「太醫已替南宮淵診過,只是皮外傷,未傷及心肺。」皇帝掃視著她,再道,「刺客是一名女子,似與南宮淵是舊識。」

  路映夕蹙緊眉頭。師父從不親近女色,那女刺客是何人?

  皇帝緩緩地又吐出一句話:「南宮淵放走了那刺客。」

  路映夕暗握的拳頭鬆了又緊,心裡思緒翻騰。很明顯,皇帝派了人監視師父,否則不會知曉得這般清楚。師父放走了那女刺客,背後必有深意。可是,為什麼連皇帝的人都不追緝刺客?

  皇帝的眸色幽暗,如夜漆冷,突然問道:「南宮淵的身份,到底為何?」

  路映夕疑慮地抬眼,如實答道:「師父是孤兒,自幼被玄門收養。十五歲之後,就受邀入宮,授臣妾醫術。那時玄門已遭仇家剿滅,只有師父倖存。」

  「玄門。」皇帝沉吟,眼神幽冷如潭,添了幾分凌厲。南宮淵以精湛醫術聞名天下,玄門一早被滅也是世人皆知,但他總覺得其中似有詭譎蹊蹺。

  「皇上,那女刺客……」路映夕斟酌著用詞,「是江湖人士?殺手?」說不定是師父的同門弟子,或者仇家餘孽。其實她一直認為,玄門被滅是一樁奇異的事。玄門師祖能教出師父那般非凡的人物,門下其它弟子又怎會是無能之輩?

  「那女刺客已被小范就地正法。」皇帝淡淡回道。

  「死了?」路映夕詫異,「也許幕後另有主謀,范俠士為何不留活口?」

  「據小范說,那刺客武功極高,他都險些喪命,又如何能生擒?」皇帝皺了皺濃眉,似有一絲不悅,「皇后莫不是在指責朕的人辦事不力?」

  「臣妾並無此意。」路映夕輕緩搖頭,心中卻一點也不相信皇帝的說辭。皇帝分明是刻意殺人滅口,又或者,是存心要保護那刺客。這個女殺手的身份,似乎異常特別。

  「皇后可要去探望南宮淵?」皇帝的語氣稍緩,溫言垂問。

  「夜已深,臣妾明日再去。」路映夕婉拒,不願在此時犯了忌諱。

  皇帝冷不防地牽住她的手,往苑門走去,口中溫柔道:「皇后心有牽掛,必是難以入眠,朕陪你一起去。」

  路映夕沒有掙脫,也不吭聲,默默地與他並肩前行。

  他的手溫很低,涼寒如冰,為什麼?

  出於一種對危險的直覺,她的眼皮開始跳,心逐漸往下沉。

  皇帝側頭看了她一眼,鬆開了她的手,然後目不斜視地逕自前行。

  「皇上。」她停下腳步,盯著他的背影,忽然清聲問道,「那女刺客,可是宮中人?」

  皇帝的身軀一僵,極為緩慢地回過頭來,眸光陰鷙得駭人。



第二十二章:靜夜傾談

  皇帝的眸子一點點瞇細,眼底寒光乍現,冷冷地吐出一句話:「皇后若有疑問,大可去問你那悲天憫人的師父。」

  路映夕淡淡地笑了笑,只道:「臣妾命人備攆。」

  說完她便舉步走向苑門,很快就返回。

  兩人上了攆車,無人再開口,氣氛寂靜得近乎凝滯。皇帝的眉宇間籠著一抹陰霾,似微慍又似鬱悒,十分複雜。

  路映夕闔目倚靠著軟墊,與他保持半臂距離,顧自冥思。那個女刺客,太叫人好奇。皇帝要保她,師父也要保她。何等身份的人,才有這種份量?

  莫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平穩前行的攆車停了下來,皇帝率先下車,並不理會她,逕直走進太醫署。

  署內當值的太監恭敬地領路,行至南宮淵的寢房外,皇帝揮退那太監,才沉聲道:「皇后有何事不明,自行去問個清楚,朕就不進去了。」

  路映夕並不與他客套,微笑著頷首,然後就抬手敲響房門:「師父,映夕來探望你,你的傷可無礙?」

  裡面靜默須臾,接著一道溫潤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出來:「無甚緊要,只是有些疲倦,已歇下了。」

  「師父好生養傷,映夕就不打擾了。」路映夕亦泰然回道,不顯半分急切擔憂。

  皇帝斜睨著她,唇角嘲諷地勾起,無聲冷笑。

  路映夕轉眸看向皇帝,淺淺笑著,道:「皇上,臣妾都說明日再來了,這不,擾人好眠了。」

  「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揚著唇淡笑,但眼底一片陰寒,缺失溫度。

  路映夕往署外走去,邊道:「皇上莫怪,是臣妾失言。」

  皇帝不再吭聲,一路無言。那瞳眸中閃著幽暗不定的墨藍波光,像是私密心事被撩撥,起了巨大波瀾。

  直至洗漱就寢,他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路映夕安靜地躺在寬敞鳳床上,依舊與他保持著半臂距離。雖然他與她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他從來都是側臥,以背脊對著她。空氣中總是彷彿瀰漫著冰冷的氣息。

  她閉著眼,聽到他的呼吸比往常重。她想,今夜他大抵要失眠了,是為了那個神秘女子嗎?其實她並不急著追根究底,她若要查此事,只需命曦衛花費點時間,必能查到蛛絲馬跡。但是,師父拒絕見她,即說明師父不希望她知道其中秘密。她相信師父,所以,她決定不再追究下去。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偌大的寢居只有她與他深淺交錯的呼吸聲。

  大約過了許久,忽然響起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那低醇的嗓音仿若只是自語:「你一定知道,『愛,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

  路映夕沒有睜開眼,卻莞爾地微微彎了彎菱唇。原來,他也愛過人。

  「朕登基七年,七年前的那些青蔥歲月,如今想來,恍如隔世。」那沉厚低聲的話語,模糊地飄散在明黃幔帳裡。

  路映夕默默傾聽著,心中想,那是他少年時候愛上的女子吧,不知因什麼緣故他們沒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是有人移情別戀了?或是感情犧牲於皇權鬥爭下?他並不算是迷戀女色的帝王,除了照祖例封有一後四妃,其它那些秀女晉陞分位為嬪的,他並不太常寵幸,甚至可以說是態度冷淡。而四妃之中,林德妃已逝,如今有些地位的只有賀貴妃和韓淑妃,另外一位姚賢妃據說極不得寵,因皇帝長期不待見而自己請旨搬入齋宮,長伴青燈。

  他始終沒有轉過身,又聽隱約一句低吟:「臥榻之側,豈容酣眠。」

  她聞言不禁好笑,他此言所指非常有深意。想了想,她忍不住輕聲回了句:「最是無情帝王家。」他應知道,他有他的無奈,她亦有。天底下每個人都不過如是,都背著或輕或重的包袱。

  「皇后覺悟甚高。」他低低笑起來,語氣已是閒散如常,「假若可以選擇,皇后想生於哪樣的人家?」

  「平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溫聲答道,「但是現實既定,臣妾也一樣會用心去生活。」

  「倘若是生於貧苦人家,皇后耐得住窮困辛勞?」他問得頗為隨意。

  「那麼皇上呢?」她沒有答,輕淡反問。

  「朕的人生裡,沒有『假如』,也不需要任何假設。」他的口吻漫不經心,卻帶著與生俱來的狂傲霸氣。

  「嗯。」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未多言。

  僅只寥寥數句交談,寢居又恢復了靜謐悄然。過了片刻,她再凝神細聽,發現他的氣息平緩均勻,應已漸漸入睡。她心中不由佩服,這人太擅於壓抑情緒波動,就算揣著心事,也能盡量理智地控制。

  她又靜躺了會兒,才翻個身尋找舒適的姿勢,慢慢睡去。

  她並不知,黑暗中,一雙深邃寒涼的瞳眸驀地睜開,閃過毫不掩飾的鋒銳光芒。

  顯然,他方才流露的一絲罕見孤寂和感慨,是七分真三分假。

  他企圖一點一滴地卸她的心防,麻痺她的聰慧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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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7 AM

第二十三章:藉故搜宮

  清晨的陽光,縷縷透射進素雅寢居之內,照得滿室暖光流溢。

  皇帝早已上朝,路映夕懶洋洋地起身,梳洗,用膳。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他給了她足夠大的自由,默許她不需遵守一部分的繁文縟節。可是,他越表現得縱容她,後宮的嬪妃就越會把她看作肉中刺。而這結果,就是他樂見的。

  辰時過後,她為自己沏了壺茶,手捧一卷醫書,悠閒翻著。實則腦中在思索,賀如霜的事該如何妥善處理。

  「娘娘。」宮女晴沁侍立在旁,低聲道,「娘娘可有聽到奴婢的話?」

  她抬起眼,慢條斯理道:「小沁,你越發沒有規矩了。」

  晴沁垂首,輕輕地跪下,恭聲道:「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棲蝶暗中與幾個貴嬪走得很近。奴婢擔心她們將會對娘娘不利。」

  路映夕抬手扶額,微有倦怠:「小沁,你記住,莫要自作主張。」

  晴沁姿態恭謹,但字字清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為娘娘擔憂。娘娘要盡快剷除障礙,才可完成任務。」她頓了頓,又緩緩道,「昨日刺殺空玄子神醫的人,是……」

  「小沁!」路映夕低喝一聲,截斷了她接下去的話,「有些話,你認為在此時此地適合談論?」

  「奴婢疏忽了,請娘娘息怒。」晴沁低眉請罪,卻再道,「但是奴婢不明白,為何娘娘似乎並不願聽此事。」

  路映夕沒有回應,淡淡覷了她一眼,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道:「你先退下吧。」

  「是,娘娘。」晴沁依言退下,神情卻是肅冷,與甜美長相極不相符。

  待她的身影消失,路映夕才皺起眉頭。晴沁是父皇安排給她的人,對父皇無比忠心,對她卻未必有絲毫情誼。最初她確實打算選擇父皇建議的那條路,先爭君寵,再誕下皇朝龍嗣,然後籌謀一個精密毒殺計劃,慢性毒死慕容宸睿。那麼她所生的皇子順理成章繼承皇位,而她自然可以幕後攝政。但是,現在她的想法有所改變。若要贏,她亦要贏得令慕容宸睿心服口服!

  揉了揉眉心,她放下書卷,走出寢居。剛踏出門坎,就見一臉煞氣的范統迎面大步走來,他的身後跟著四名帶刀侍衛。

  「范俠士,何事?」她微微挑眉,問道。

  范統不語,繃著臉,面無表情。

  其中一名侍衛躬身行禮,語氣尚算恭敬:「皇后娘娘,卑職等奉皇上口諭,搜查鳳棲宮。」

  「哦?」路映夕淡淡一笑,也不深究追問,隨手指向寢門內,道,「既是皇上聖諭,你們就進去吧,查仔細點。」

  侍衛們一齊揖禮,而後魚貫進入朱漆寢門。

  但范統卻佇立原地,不動如山,炯炯褐眸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范俠士,為何你不進去搜?」路映夕笑意盈盈,沒有分毫被冒犯的慍怒。他們直衝她的寢居而來,顯然是有人特別指明。那人存心陷害她,而皇帝一早就想看到這局面,自是準備隔山觀虎鬥了。

  「皇后寢居,范某不便進入。」范統臉色不佳,似很不情願來此,更不想看到她。

  「不知你們到底想尋什麼?告訴我,也許我能幫得上忙。」路映夕神情輕鬆,笑望著他。

  范統的眼角隱隱抽動了兩下,萬分看不慣她這副不正經樣,硬著嗓子回道:「有人密報,皇后寢居裡的熏爐中參有催情藥,此藥會傷及皇上龍體。」

  路映夕一眼瞥見他耳根泛紅,不由掩袖遮唇,輕咳了兩聲,抑下想笑的衝動,正色道:「本宮從不用熏香,又何來熏爐,何來催情藥?」皇帝應該最清楚這一點,但他卻任這栽贓的無稽戲碼繼續演下去?

  范統冷哼了一聲,道:「事實如何,終會水落石出。」這等淫穢之事,他都羞於說出口,她卻毫不在乎,果然是不知矜持為何物的女子!

  路映夕聳了聳肩,挪步到門側。她雖與范統在交談,但眼角餘光一直留意著居室內。

  侍衛們搜完外間,便要繞過屏風,她實時出聲喝道:「站住!」

  范統又悶哼了一聲,似十分不屑,認為她做賊心虛。

  路映夕無暇理他,朗聲道:「本宮的鳳床,你們也敢窺視搜索?」

  侍衛們互相對看一眼,退了出來,畢恭畢敬道:「卑職不敢。」

  「他們不能搜,那麼朕可不可以搜?」忽然間,一道沉厚的嗓音,由遠至近。

  路映夕瞇眼看去,明媚的陽光下,那一襲尊貴明黃色龍袍,耀眼得刺目。

  「皇后莫氣,朕也只是想還皇后一個清白。」皇帝走近,揚眉笑得煦暖俊朗。

  路映夕亦漾開淺笑,盈身一欠:「那麼有勞皇上了。」她心中不無嘲諷地想,原來,他不僅要看戲,而且還另有目的。

  皇帝溫雅地睇著她,伸手牽住她,道:「皇后陪朕一起吧,免得朕不小心碰壞皇后的心愛之物。」

  路映夕微笑著點頭,與他一起跨入寢門,心裡暗忖著他究竟意欲何為,該不會他已察覺了什麼……

  才行了兩步,門外突然響起微喘的惶恐嬌聲:「皇上!皇上明鑒!這不是奴婢房裡的東西!」

  路映夕扭頭看去,那張與她肖似的臉龐怯弱中帶著驚慌,梨花帶淚,楚楚可憐。

  棲蝶似這時才看見她,撲通跪下,淒淒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求您為奴婢做主!」

  路映夕未接言,目光越過她,看見她身後有一名侍衛以刀架在她脖子上,難怪她這般驚懼。如此看來,皇帝並不是只下令搜查她的寢宮,而是要徹查整個鳳棲宮。

  這麼大的動作,所為何事?難道……他真的知道她在鳳棲宮裡暗掘密道?!

  她轉眸,對上皇帝深沉莫測的眸光,一時間啞然無語。

  密道之事若敗露,她再無翻身餘地,即便不喪命,也必被打入冷宮。



第二十四章:昔日不再

  路映夕沒有出聲,既然皇帝在此,她也樂得作壁上觀。

  棲蝶眼中含淚,泫然欲泣,見路映夕無意插手,便轉而對皇帝淒楚道:「皇上,奴婢是無辜的!奴婢房裡原本沒有這東西,定是有人故意栽贓!」

  皇帝神色冷漠,看向押著她的侍衛,沉聲問道:「搜到何物?」

  「稟皇上,卑職搜到一包可疑粉末,像是熏香之用。」那侍衛恭敬回道。

  皇帝瞇了瞇眸子,冷聲道:「藥粉交到太醫署,暫且把人押下去。」

  「是,皇上!」侍衛頷首,一把揪起棲蝶,毫不憐惜地架著她離開。

  只聽那幽幽淒淒的哀怨聲逐漸遠去:「皇上……奴婢冤枉啊……」

  路映夕收回視線,微微笑著,瞥向皇帝。這齣戲,越來越精彩了。

  皇帝回看她一眼,抿起薄唇,大步往內居鳳床走去。

  路映夕跟在他身側,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並未翻動任何物品,只是負手而立,目光銳利如鋒,掃過每個角落,最後定在寬大鳳床上。

  路映夕心中一突,面上越發控制得鎮定無波。她設置的機關,巧妙絕倫,他不可能輕易發現。何況他昨夜剛睡過這張床,如已發覺異常,不會今日才動作。這樣看來,是有人今早給了他消息?究竟是誰?誰有這般大的能耐?

  片刻之後,皇帝轉過身來,淡淡揚唇,開口道:「此事委屈皇后了,想來是那棲蝶膽大妄為,私藏穢藥。」

  路映夕恭順曲膝,自動請罪:「臣妾宮中發生此等事,全怪臣妾管束不力,請皇上責罰。」

  皇帝親手扶她起身,俊容柔和,緩緩道:「皇后毋須自責,不過後宮之中不應存在淫穢之物,朕會繼續命人徹查清楚,這兩日怕是要擾皇后清淨了。」

  「皇上聖明,確是應當搜查清楚。」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淺淺而笑。他還想再查下去,不查出密道不罷休嗎?

  「皇后如此明理,朕甚感欣慰。」皇帝笑看著她,語氣閒適輕淡,再道,「朕尚有政事待辦,就不陪皇后了。」

  「臣妾恭送皇上。」路映夕又一盈身,目送他離去。

  須臾間,所有人都散去,偌大的寢居變得寧靜無聲,路映夕這才沉了臉。這次的事非同尋常,照常理來說,若有人存心陷害她,就應把熏香藥粉放在她寢宮裡,而不是栽贓給棲蝶。這恐怕只是一個障眼法,目的是……不希望她懷疑棲蝶?

  .............................

  時過午時,她用了鳳攆儀仗,落落大方地前去太醫署探病。

  南宮淵正在藥房搗藥,並未休息養傷。

  「師父。」她輕輕一喚,漾開真心的笑容。師父的精神不錯,那麼確實傷得不重。

  「映夕。」南宮淵洗淨雙手,才向她走去,淡笑道,「親眼看見,可放心了?」

  路映夕點了點頭,亦笑著道:「不知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刺殺師父?」

  南宮淵俊朗清淡的眉宇間掠過一絲憂心,半晌,才輕描淡寫回道:「那刺客已被就地正法,就莫要再提了吧。」

  「師父都不追究了,映夕自然會尊重師父的決定。」她的笑顏不變,但眸光卻隱約黯了幾分。她和師父相處十三年,她太瞭解他的情緒波動了。他是真的在為那女刺客擔憂。但擔憂什麼呢?那女子與他是何關係?

  她揮了揮手,示意兩名隨行宮女到門外候著,才又低低出聲道:「師父上次說映夕將會遇到一個大劫,是怎樣的劫呢?」

  南宮淵只是溫雅微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她的嗓音更低了一分,沉凝而認真:「既是映夕命中的劫數,理應由映夕自己承擔,師父不應違逆天命定數。」

  「映夕,師父一直把你當作親人看待,又怎能明知你有難卻袖手旁觀?」南宮淵的語氣溫柔和煦,卻有一種堅定的底蘊。

  「親人?」她喃喃重複,清美容色染上一抹落寞。

  南宮淵凝望著她,心中知曉她的憂傷,卻狠心再淡淡補上一句:「師父自幼看著你長大,若說把你當作女兒看待也不為過。」

  路映夕渾身一震,驀地抬眼,定定盯著他。女兒?!他怎麼可以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她分明感受得到,他對她……難道只是她的錯覺?她的一廂情願?

  南宮淵的黑眸沉寂如古井,波瀾不驚,唇角微揚著淡雅的弧度,溫和地接著道:「師父年長你十歲,為不了父,也可為兄了。映夕,我只會在宮中留半年時間,以後你要學著照顧自己。有時候不要太固執太倔強,不要為了一口氣而非爭輸贏。」

  路映夕張了張嘴,終又閉上。就算師父對她有幾分情意又如何?他從未表達過,也沒有一絲要帶她遠走天涯的意向。她不能逼迫他,也不能任性地拋棄肩上的責任。

  她輕輕別過臉去,目光飄遠,穿透牆壁,似在這一瞬間回到了少年時的場景。

  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金線繡鳳的公主宮裙,在他面前撩著裙擺轉了一圈,脆聲道:「師父,映夕終於長大了。」

  他卻低聲歎息,吐出一句深奧難懂的話:「越來越近了,也越來越遠了。」

  聞言,她的明眸中閃過一絲哀傷,但仍努力揚著嘴角,嫣然笑道:「師父,你越來越高深了,映夕不懂。」

  他望著她,也露出淡泊微笑,伸手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髮頂,並未再言語。

  那是他最後一次做那樣親近的動作。後來他與她說話,必定保持著兩步距離。

  其實早在那年她已明白,「越來越近」是指政治聯姻,「越來越遠」是指他與她的距離。

  她不甘心,可是,事情終究還是發展成這般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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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38 AM

第二十五章:模糊焦點

  這兩日,催情熏香之事,在後宮鬧得沸沸揚揚。眾人皆言,皇后為了拴住皇帝的心,無所不用其極。

  當然,更尖酸難聽的話,亦有。比如,皇后擅用床第之術,平日看似端莊正經,實則私底下淫媚浪蕩。比如,宮女棲蝶受皇后脅迫,不得不代其頂罪,皇后手段強悍,心腸歹毒,是不折不扣的蛇蠍美人。

  對於這些蜚短流長,路映夕聽了也只是一笑而過。倒是皇帝為以示公允,下令搜了所有嬪妃的寢殿。但顯然僅是做個樣子而已。

  棲蝶一直不肯認罪,堅持自己的清白,可仍舊因證據確鑿而挨了三十大板。一身血淋淋地被抬回來,幾乎去了半條命。

  路映夕去看望過棲蝶,心中有些疑惑。那傷,絕對是真傷,沒有半分作假,也無一點手下留情。如果棲蝶真是皇帝安插的密探,皇帝也未免太心狠。如若不是,那麼到底是誰察覺密道的端倪?

  「娘娘。」侍婢晴沁垂首斂眉,溫聲開口,輕柔語氣中隱含一絲陰沉,「奴婢認為,寧可錯殺,也毋放過。」

  路映夕抬眼看她,淡淡笑道:「如此一來,本宮豈不是正應了眾人的評價?做賊心虛,於是殺人滅口。」

  晴沁不禁語塞,深思半晌,才又低聲道:「奴婢往後會更加嚴密地監視棲蝶。」

  「嗯。」路映夕頷首,叮囑一句,「莫要做得太著痕跡。」

  「奴婢知道。」晴沁欠身應道,長睫低掩的眸中快速閃過一抹殺氣。

  路映夕微瞇清眸,敏銳地掃過她,明白地警告道:「小沁,你若敢擅作主張,本宮決不會輕饒你。」

  晴沁的頭垂得愈加低,恭馴回道:「奴婢不敢。」

  路映夕輕歎一聲,揮手讓她退下。凡是一個人心中起了殺意,就必定會散發無形的凌厲之氣。即使小沁的姿態再謙順,也遮蓋不了那股戾氣。她並非心慈手軟,只是心底總隱約感覺,棲蝶的身份極不簡單,殺了她恐怕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靜坐片刻,待到小沁再次折返,稟告皇帝今夜宿在宸宮的消息,路映夕才施施然去沐浴。皇帝不來,但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在這非常時刻,她若啟動機關進入鳳床底下的密室,難保不會被人暗中窺見。縱使她自恃內功甚好,耳力甚佳,但也不能夜郎自大,畢竟這世上人外有人。更何況,也許皇帝是故意不來,存心給她機會與曦衛會面。

  沐浴過後,她換上月牙白羅裙,並沒有打算就寢。她不喜歡被人佔盡了掌控權,她要反被動為主動!

  亥時,月明星稀,夜風習習。

  路映夕踏出寢居,不讓任何宮女隨行,獨自出了鳳棲宮。她先在御花園隨意逛了一圈,至子時,才在靜僻處展開輕功,飛於瓊樓殿宇之上。耳側隱隱聽到十分細微的風聲,她彎唇悄然一笑。這不是正常的風聲,而是衣衫掠動的異響。

  她只作不察,依然疾速而行,直到躍入無憂宮的朱色高牆,才落了地。

  這一座宮殿,寬廣而死寂。沒有燈火,沒有人聲,荒草萋萋,壁畫斑駁。

  這裡,就是皇朝的冷宮。可極為諷刺的是,它取名為「無憂宮」。是否先帝認為,女子無爭無求,才能無憂?

  路映夕繞過大門緊閉的正殿,到了陰森的後苑。在一棵不起眼的小矮樹旁,她蹲下身,摸索著地面泥土。須臾之後,她像是放心般吁出一口氣,繼而悠然離去。

  她相信,那一路暗隨的人,一定會把她今夜的行蹤詳盡地告知皇帝。

  .............................

  隔日上午,賀如霜依約前來。如同上次一樣,她卑微地雙膝跪地。

  「妹妹身子孱弱,起身說話吧。」路映夕示意侍候的宮女賜座,而後宣退宮女。

  賀如霜等到那宮女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柔柔開口:「皇后姐姐,已經三日了。」

  路映夕微笑著點頭,乾脆應允道:「本宮決定幫你。」

  「真的?」賀如霜驚喜地低呼,難掩喜悅,忙問道,「皇后姐姐可想好如何勸說皇上了?」

  「既然答應幫你,本宮自有把握。」路映夕揚起黛眉,笑得自信,卻再道,「但是,妹妹必須為本宮做一件事。」

  「何事?」賀如霜微微收斂了歡欣之色,眼露疑慮。

  「賀老將軍手下一名得力副將,年輕有為,驍勇善戰。本宮希望賀老將軍力薦此人,接掌西關兵馬。」路映夕頓了頓,笑看著她越發狐疑的表情,繼續道,「妹妹也是知道的,本宮是鄔國人,在皇朝並無任何可信賴的朝臣。」她點到即止,沒有再贅言解釋。

  賀如霜亦非笨人,一點即明,柔美臉龐綻開了笑容,應道:「如霜定當盡全力說服父親。其實陸副將確實是難得將才,以往皇上也甚欣賞,就算不會晉陞陸副將為西關統帥,也應會委以重用。」

  路映夕但笑不語,神情似頗為滿意。賀老將軍雖已辭官,但多年來培植的朝野勢力仍不可小覷,他要推薦一人上位,並非難事。但這卻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要轉移皇帝的焦點,讓他不會懷疑到她安排的人身上。那人才是真正年輕有為的將才,十七歲入軍,十年間建立大小功勳無數,但有時鋒芒畢露並不是好事,所以她才要再暗中推一把。

  賀如霜見她不說話,也不便再追問她到底打算如何勸服皇帝,只好站起告辭。

  「妹妹保重身子,其它的事無需擔心。」路映夕笑吟吟地與她話別。

  「皇后姐姐對如霜的恩德,如霜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賀如霜盈身一欠,話語感激而誠摯。

  路映夕依舊只是微笑,目送她離開。她的感激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大家只不過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罷了。

  午膳時間將近,皇帝身邊的隨侍太監前來傳話,請她去一趟宸宮。

  她揚起菱唇,劃過清淺弧度。她也正想知道,皇帝對於她昨夜的行跡有何反應。



第二十六章:各有目的

  皇帝在宸宮的偏殿接見她,殿中一方長桌,兩側眾宮女侍立,手捧精緻白瓷餐具。

  見她緩緩走來,皇帝坐於御椅中未動,淡笑著開口道:「皇后這邊坐,陪朕一起用膳。」

  路映夕盈了盈身,才面帶笑容地走到他身旁落座。

  侍膳宮女動作伶俐輕巧地擺上碗碟銀筷,然後領著其它宮婢安靜地退下。

  對著滿桌熱氣冒騰的美食,皇帝卻並不動筷,優雅地抬手示意道:「皇后無需拘謹。」

  路映夕頷首,口中溫婉道:「皇上先用。」

  「皇后如此步步小心,可會覺得辛苦?」皇帝一手支著下巴,笑睨著她。

  「宮規不可廢,臣妾只是謹遵禮法。」路映夕微微一笑,彷彿聽不出他話中的諷意。

  「若要說宮規,皇后難道不知,如果沒有朕的命令,不可進入無憂宮?」皇帝優雅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臣妾昨夜悶得慌,就四處走走,一時好奇……」路映夕並未否認,只作懊惱狀,再道,「是臣妾的過錯,還請皇上恕罪。」

  「皇后對冷宮很有興趣?」皇帝也不責怪,慢悠悠道,「若是皇后有興趣,不如朕特准皇后去冷宮住上一段時日?」

  聽聞此言,路映夕只好站起身,單膝跪地請罪:「臣妾莽撞,請皇上網開一面。」

  「朕只是說笑罷了,皇后莫驚。」皇帝唇角噙著一抹戲笑,瞳眸中泛著微光,似深思似譏誚。

  路映夕沒有起身,低眸柔聲道:「臣妾對冷宮好奇,其實是因為賀貴妃。賀貴妃如今身子尚弱,若要遷去梁城行宮,怕是更不利休養。」她說得委婉,沒有言明遷居行宮實則如同住進冷宮。

  「那與冷宮又有何關係?」皇帝瞇了瞇眸子,不疾不徐道,「難不成皇后希望朕將賀貴妃打入冷宮?」

  路映夕微抬眼,明知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卻也不能惱怒,只能溫言懇求:「皇上,讓賀貴妃留在宮中可好?」

  「皇后為她求情?朕倒不知,皇后與她何時有了這般深厚的交情。」皇帝以指節輕敲桌面,神情看似漫不經心,「如果朕答應皇后這個要求,不知皇后準備如何感謝朕?」

  路映夕不禁好氣又好笑。那是他的妃子他的女人,現在卻好像成了她的責任?

  「皇后怎麼還跪著?」皇帝忽然詫異地道,似此時才發覺她未起身,「地面涼寒,皇后快快請起。」

  路映夕暗自扯動嘴角,垂首站起,坐回原位,出聲詢問道:「皇上想要臣妾做些什麼呢?」

  「朕打算修葺無憂宮,皇后認為如何?」皇帝突然轉移了話題,「這冷宮,雖然目前無人居住,但或許將來有嬪妃犯了錯,將會搬進去。朕總覺得,即便是冷宮,也應像個人住的地方。」

  「皇上宅心仁厚,臣妾自是沒有異議。」路映夕淺笑回道,明眸中流轉清寒光澤。他是要她管理修葺無憂宮的事吧?一是為了便於查探密道,二是……暗指將來會搬進去的人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皇帝順著她的話道:「既然皇后也贊同,那麼這件事就勞煩皇后多費心了。」

  「皇上同意讓賀貴妃留在宮中了?」路映夕亦同樣打蛇隨棍上,「臣妾先代賀貴妃多謝皇上隆恩!」

  皇帝隨意地點了點頭,幽眸中掠過深沉的思緒。如霜遲早要送走的,但路映夕既有所動作,他就先看看她到底意欲為何。她籠絡賀氏,僅是為了建立個人勢力,還是為了兵權?若是後者,她也未免太天真。

  「皇上。」殿門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地響起。

  「何事?」皇帝舉目看去,見范統一臉冷峻肅穆,便站起向他走去。

  路映夕靜默,望著皇帝步出殿外,與范統越行越遠,消失於視野中。她這才逕自開始用膳,飲完燕窩,再慢條斯理地夾菜。皇帝似乎不喜歡被人伺候著用膳,與她的習慣頗相近。但是她不得不懷疑一點,這張膳桌如此之長,桌上珍饈如此之多,縱使皇帝的手臂再長,也夾不到桌末的那幾碟菜吧?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填飽肚子,漱口之後,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門,揚長而去。

  出了宸宮,卻有一人阻攔下她。

  「范俠士?你不是在與皇上議事麼?」她揚眉覷他,笑意盈盈。

  「范某有話要與皇后談一談。」范統繃著臉,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是皇上授意?還是范俠士自己有話想說?」她饒富興味地看著他。這人是她在皇宮裡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個,面冷,心卻不見得冷。

  「范某有話說,與皇上無關。」後半句,他加重了語氣。

  「在這裡說?」她瞥向不遠處當值的宮婢太監,笑問道。

  「請皇后移步後花園。」說完,他大步先行,脊樑挺得筆直,頭也不回,彷彿這樣就可以避嫌似的。

  路映夕笑著輕輕搖頭。後花園,多麼曖昧的地方。這人是個直腸子的硬漢,卻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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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8:40 AM

第二十七章:贈吾髮妻

  宸宮的後花園,佔地不大,但清幽雅致。只見長廊蜿蜒回轉,松柏高聳蔥鬱,異卉奇石環繞,與御花園的百花爭妍大不相同。

  「范俠士,此處適合相談?」走入一座亭台,路映夕挑了挑眉梢,開口道。這裡是皇帝的私密地方,連她都不能輕易踏入,若不是范統帶路,未必能走得如此順暢無阻。由此可見,皇帝非常信賴范統。

  范統皺起劍眉,面色陰鬱,沉聲道:「皇后大可放心,范某必不會做任何逾矩之事。」

  「私會皇后,不算逾矩?」路映夕散漫嫣笑,彷彿在談論他人,而自己並不是當事者。

  范統的褐眸又添幾分陰霾,嗓音冷硬:「范某規勸皇后,行事莫要輕佻。皇后母儀天下,當謹守女戒女容,方可為天下女子典範。」

  「范俠士這是在指責本宮的不是?」路映夕故作慍怒,黛眉不悅地微蹙,擺起皇后架子。

  范統拱手一揖,但語氣卻沒有分毫放軟,依舊硬邦邦:「范某不敢。范某只是希望皇后清楚自己身份。」

  路映夕覺得無趣,不再佯裝嚴肅,懶懶問道:「范俠士到底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范統也不囉嗦,炯目如炬,盯著她,直言道:「靈機一事,皇上已知曉,皇后是否應該從此與南宮淵一刀兩斷?」

  路映夕不由微怔。皇帝都未說什麼,他倒管起這閒事了?著實是忠心耿耿,愚勇可嘉。

  又聽他義憤再道:「皇上仁慈,不欲追究,可是皇后竟無一絲羞愧之心?」

  路映夕深感無奈,歎氣道:「你們知道『靈機』的什麼事?」

  范統的臉色漸漸漲紅,不知是因過於氣憤,還是夾雜赧窘,咬牙忿忿道:「皇后心知肚明,還需再問?」

  路映夕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又怎會知道你們知道了什麼。」她喜歡用「我」字自稱,在這宮中卻甚少可如此。但不知為何,她縱容自己在范統面前這樣自稱,或許因為他是江湖人,並不屬於這皇宮,令她感到些許自在。

  范統此時的臉色已是由紅轉黑,牙根咬得喀喀響,再顧不得宮禮,怒極而斥:「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不知廉恥的女人!明明已嫁做人婦,卻還明目張膽與舊情人暗通曲款!你如何對得起你夫君?!」

  見他憤怒至極,路映夕卻只是淡淡笑了笑,回道:「清者自清,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她和師父之間,清淡如水。莫說身體,就連心,也隔著一層膜闔。這是她內心的一處暗傷,她不想對任何人訴說。如果范統和皇帝始終認定她不貞,那就隨他們吧。

  「靈機的玄密,就是以靈藥混雜人血,再用深厚內功注入病者後頸大穴,范某可有說錯?」范統冷眉倒豎,語氣森寒逼人。

  「沒錯。」路映夕誠實點頭。

  「運功之時,兩者皆需赤身裸體,方不會受體內翻騰熱氣所影響,否則便會走火入魔,是否如此?」范統狠狠瞪著她。看她還有何話狡辯!他查到此事時,驚詫不已,難以置信,待到皇上告知他,皇后手臂上沒有守宮砂,他才不得不信。那南宮淵與這女人,當時定是把持不住,做出苟且之事!想皇上是那般英雄蓋世的人物,卻竟配上這樣一個失貞皇后,天理何在?!

  路映夕抿了抿唇,明眸黯沉,未再接言。范統所說,是事實。但當時她與師父中間擋著一簾綢布,除了頸項,並無絲毫春光外露。她失去守宮砂,是因為藥性。最初她不希望被皇帝知道,就是怕造成誤會。但如果大婚那夜皇帝與她洞房,其實這一切也就不會成為問題。

  「無話可說了?」范統厲色盯著她,憤怒難平。

  路映夕垂眸片刻,然後雲淡風輕地抬眼,淺淺笑道:「我和皇上的閨房事,為什麼范俠士這樣關心?」

  范統被她的話一堵,稜角分明的臉微有扭曲,再度漲紅起來,嘴唇蠕動半晌,最後蹦出一句話來:「范某是為皇上不值!」

  「莫非……」路映夕促狹地看著他,拖長尾音,才把後面的話說出,「范俠士該不會傾慕皇上吧?」

  范統雙眼大瞠,齜目欲裂,直想即刻一掌拍死她。

  路映夕呵呵笑著,自言自語地道:「原來真是如此,有趣,有趣。」

  她嘀嘀咕咕地喃著,然後轉身走出亭台,逕自離開後花園。

  范統停佇在原地,高大身軀繃得僵直,眼角猛抽了兩下,胸腔裡囤滿騰騰惱怒。這該死的無恥女人!行為浪蕩,思想齷齪,何止不配為後,根本就是不配為女子!

  與范統的怒氣滔天相反,路映夕懷著愉悅的心情回到鳳棲宮,菱唇揚著一抹笑。沒想到這種言語的小把戲,也能捉弄人。這位范大俠真是罕見的「奇」才。

  但剛一跨進寢居,她唇角上揚的弧度便就收了回來。

  「皇后心情很好?」皇帝懶洋洋地倚在長榻上,斜睨著她。看樣子似已等了她一會兒。

  「皇上怎會在臣妾宮中?方才不見皇上用膳,不如臣妾現下命人燉盅參湯?」她邊殷切關懷,邊在心中腹誹,他身為一國之君,不理朝政,倒跑她這裡跑得勤,叫外人知道,又要說她狐媚惑主了。

  「不必了。」皇帝擺擺手,似隨意地道,「朕折回的時候發現皇后已不在,就來鳳棲宮看看。」

  路映夕暗暗皺眉,可要告知他,她與范統私下談話?但這卻是有失禮數的事。

  皇帝覷著她,勾起優美薄唇,散淡道:「皇后可要注意些了,近來宮中盛傳的流言,想來皇后亦有所耳聞。」

  路映夕慢慢舒展開眉宇,悠閒笑道:「皇上聖明,定也知謠言止於智者。」聽皇帝的話意,顯然是知道范統找她了。皇宮雖大,但實則一切都盡在他掌握吧?

  「話雖如此,但終究人言可畏,皇后可要萬事小心,切莫落人口實才好。」皇帝語氣柔緩,像是發自肺腑的關心。

  「多謝皇上提醒,臣妾必當謹記於心。」路映夕從善如流,溫聲應道。

  皇帝單手撐著軟榻扶把,優雅起身,走近她,右手攤開於她面前,口吻宛若春風般溫柔:「這支木簪,是朕少時親手所雕,今日贈予皇后。」

  「謝皇上賞賜!」路映夕接過他手中的簪子,舉起細看,心中不免一突。這木簪手工十分精細,可見雕者之用心,約指粗的簪身上刻著幾個小字——贈吾結髮妻。

  她抬眸凝望他,一時無語。此木簪並不值錢,可是……他為何要送她?只因她是他的皇后,或是他試圖軟化她的心?又或者,他當初雕這木簪時,其實早有意中人。那夜他的幾句低語,那句「愛,不得」,所指何人……

  見她怔仲,皇帝唇邊笑意更濃,取起她手裡的簪子,為她插上髮髻,而後退開兩步,欣賞著道:「朕的手藝似乎還不錯,而皇后容顏清麗絕倫,如此更顯淡雅。」

  她淺露微笑,輕聲開口:「皇上當初雕這支木簪時,就是想要送給將來的皇后嗎?」

  「嗯。」皇帝頷首,目光不禁變得悠遠,似在回憶那青蔥少年時光,口中緩緩道,「那時朕尚未登基,不知將來會是怎樣的女子陪在朕身邊。懵懂無知少年時,心裡難免有希翼。舉案齊眉,執手結髮。」

  聽至此,路映夕心中更加肯定,曾經有那麼一個女子存在過皇帝的往昔歲月裡。她凝眸看著他,他如刀刻的臉龐俊美無儔,長眉入鬢,狹眸深邃。但英挺眉宇間,已隱約染上幾許疲倦風霜。若不細看,不會發覺。可她看得出,他的心,比他的年紀滄桑許多。

  安靜無言片刻,她接著他的話,低吟道:「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皇帝淡淡笑起來,眉眼微彎,英俊迷人。

  路映夕亦笑,明眸澄澈清朗,對他靜靜地對望。

  他和她都知道,這首詩的上闕。「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她是在為那不知名的女子歎息,也是為他感歎。曾經的有情人,已另娶,而那佳人,不知如今芳蹤何在?

  她忽然深深覺得,他和她是這樣的相像,都是不得自由的人。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想要爭取更大的權勢和更鞏固的江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枕無憂,擁有多一些自由。

  兩人相隔兩步距離,默默對視著,眸光皆是晶亮明耀,彷彿同樣的能夠穿透人心。

  可是,即便看透了,又如何?他與她,注定是敵人。



第二十八章:拜訪齋宮

  離開鳳棲宮之後,皇帝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裡。門窗緊鎖,一室昏沉幽暗,寂靜得連空氣都近乎凝滯。

  他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後,仿若入定冥想,一動不動,只有狹長瞳眸中泛著晦澀隱痛的波光。

  靜坐良久,他才自御椅中起身,半蹲於桌案旁,雙手輕輕摸索著桌下的地磚。

  只聽機關啟動的細微異響,磚面凸起,顯出一小方地底空格,其中放置的赫然是和氏璧國璽。

  國璽和印璽不同,只有在頒發重大詔書時才用,比如封號,傳位。而此時在珍貴國璽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支不起眼的木簪。

  他將木簪取出,然後關閉機關。

  這支簪子,才是他少年時親手所刻。

  思及此,他不由露出苦笑。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子,而「她」亦已不是舊時純真俏麗的可愛少女。

  一切都回不去,連緬懷都似乎變得多餘。

  他還記得那一年,登基前數月的某日,他笑著對她說:「即便將來後宮佳麗成群,卻也只有我的皇后才配戴上這支髮簪。」

  她歪著頭笑吟吟,粉嫩臉頰染上一抹赧然的胭脂色,嬌美可人。

  他說過的話,最終沒能夠實現。而她清甜的笑容,後來再也看不到。

  一幕幕回憶畫面浮上腦海,皇帝的俊容越發深沉,右手稍稍用力,便聽木質髮簪發出「卡」的脆響!

  斷了。其實,早該斷了。

  裂成兩截的簪子,一段的簪身上寫著「贈吾結髮妻」,另一段上是個單字,「凌」。

  這支簪子與送給路映夕的那支,幾乎一模一樣,差別只在於沒有特殊刻名。他自嘲地揚唇,眸光驟暗。五指猛地收縮,掌中運勁,木屑碎粉漸漸滑落指縫。毀得很徹底。

  不可否認,他送路映夕木簪,居心不良。但卻也是他為自己舉行的一個告別式。

  已經七年了,「她」始終無法原諒他曾經的傷害。而他,也忘不了她當初的狠辣決絕。

  既然如此,就讓往事隨風,誰也不要再回頭。

  .............................

  鳳棲宮裡的路映夕自然不會知道皇帝的複雜心情。

  傍晚時分,她去看望小帝姬。她總是選在帝姬睡覺時去,也許是因為潛意識裡的愧疚,不想看見小女孩天真無辜的眼神。

  去往帝姬的寢殿,恰巧經過齋宮的側門。她示意鳳攆停下,掀開簾幕,定睛細看了片刻。

  「娘娘?」隨行的宮女小南走近攆簾,輕聲詢問,「娘娘可是有事?」

  路映夕淡淡抽回視線,微笑道:「本宮嫁入皇朝這麼久,倒從未見過那位姚賢妃。」

  小南低眉垂眼,恭敬回道:「姚賢妃誠心禮佛,不理世事,皇上便就允了賢妃娘娘無需同各宮問安。」

  路映夕點了點頭,隨口問道:「姚賢妃搬入齋宮多久了?」

  小南略遲疑了下,才答道:「如果奴婢沒有記錯,大概有六年了。」

  路映夕心中隱隱一跳,再問道:「四妃之中,可是她最早入宮?」

  「回娘娘,姚賢妃和林德妃是一個時間入宮的。」小南謙順回答,但似不欲再繼續這個話題,抿緊了唇。

  路映夕自攆車中走下,邊道:「本宮想去齋宮拜會姚賢妃。」

  小南的臉色一僵,為難道:「娘娘,聽說姚賢妃不喜見人……」

  路映夕揚眉,笑道:「本宮只是想向她請教佛禪,並無它意。」說完,她也不理小南的欲言又止,逕自走向齋宮側門。

  門外侍立兩名宮婢,見她走來,忙屈身行禮,可待禮畢,卻道:「皇后娘娘,賢妃娘娘正在做晚課,恐怕不便見客。」

  路映夕吃了顆軟釘子,但也不惱,淺笑著道:「那麼本宮進去等姚賢妃。」

  靜默須臾,其中一名較年長的宮婢做了個手勢,為她帶路:「皇后娘娘請。」

  這座宮殿出奇的幽靜,沒有太監,只有宮女。那些宮女大多有些年歲,竟無一人是豆蔻年華,且都神情嚴謹,面色冷淡。

  入得廳堂茶室,便聞裊裊檀香,香味不濃,甚是清雅,令人有一種凝神靜氣的感覺。

  宮女奉上熱茶,輕巧地退了出去,只餘小南和原先的那名宮婢伺候在側。

  路映夕環顧這間茶室,心中頗感詫異。沒想到皇宮裡竟然有這樣的地方,簡直像風雅隱士的居所。左壁掛著的山水畫,筆墨淺淡,清逸橫生,疏簡構圖中可見一絲孤高。看這幅畫的紙質,應是舊圖。而右壁則是一首題詩,「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以詩為畫,禪意澄明。

  路映夕微微一笑。詩畫應是新作,想來那下筆之人的心境已有了改變。

  她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看向身旁侍立的宮婢,開口問道:「壁上的字畫,可是姚賢妃大作?」

  「回皇后,奴婢不知。」那宮婢欠了欠身,恭聲回道。

  路映夕清淺笑著,不再追問。其實每幅字畫的右下角,都有一個小小的署名。只不過刻意用「契文」所寫,甚少人能識得。

  姚賢妃的閨名,可是「凌」字?

  路映夕暗自搖頭,是她疏忽了,竟一直沒有關注這位避世的神秘妃子。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門口響起一道低柔的嗓音,稍顯暗啞:「皇后娘娘。」

  路映夕輕輕瞇眼,轉眸看去,心中微震。

  這位就是姚賢妃?灰袍裹身,長髮如瀑,五官俏麗,可是,一道疤痕從眉心蜿蜒至下顎,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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