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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04 AM

第二十三章:夢靨纏身

  翌日,皇帝強撐著上朝,返回宸宮時幾近虛脫,臉色慘白得駭人,一沾床便就沉沉昏睡。

  路映夕安靜地看著太醫們來了又去,始終未發一語。一夜的時間,足夠她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刺客潛入鳳棲宮,她尚可理解。但為什麼連皇帝的寢宮也有人埋伏?若說是廣撒漁網,未免太冒險。況且,皇宮是何等守衛森嚴的地方,刺客竟能三番兩次作亂,其中難道沒有蹊蹺?

  「皇后娘娘,刑部尚書沈大人求見。」內侍太監輕著嗓子稟告。

  「莫擾皇上,本宮去看看。」路映夕低聲回應,看了龍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一眼,便舉步而行。皇帝不顧傷勢堅持照舊上朝,大概是因為擔心引起朝堂恐慌。如果此次的一切是皇帝擺的局,那他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大?

  前殿廳堂中,沈奕一臉肅穆,靜立等候。

  路映夕見到他,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心裡沒來由的不舒坦。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沈奕揖身行禮,態度比之前恭謙了不少。

  「免禮。」路映夕淡淡開口,「沈大人,可查到線索了?本宮的寢居遭人放火,皇上遇襲,是否同一幫人所做?」

  沈奕站直身子,眼中隱約浮現一絲欽佩,沉聲道:「回皇后,微臣確實懷疑並非同一幫人所為。」

  「沈大人為何有此推斷?」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掃過他年輕俊秀的臉龐,暗思,為什麼她無端有種預感,這人會給她帶來麻煩?

  「昨夜在鳳棲宮守職的禁衛軍擒到一名放火刺客,雖然那刺客亦是自盡身亡,但所服之毒與襲擊皇上的刺客並不相同。」沈奕有條不紊地分析,語氣漸顯意氣風發,「還有,微臣發現,放火刺客黑布蒙面,而潛伏宸宮的刺客沒有蒙面。」

  路映夕微微一笑,讚賞道:「沈大人縝密心細,觀察入微。」

  「皇后謬讚,微臣只是盡己本份。」沈奕略低首,卻未能掩飾住泛紅的耳根。

  路映夕心頭驀地一突,這位尚書大人該不會對她起了綺思?她與他不過三面之緣,且身份懸殊,他好大的膽子!

  靜默片刻,她才出聲再問:「沈大人還查到什麼?」

  沈奕抬起頭來,遲疑了會兒,答道:「那蒙面黑布……是織錦。」

  路映夕點頭,靜待他說下去。

  「是御賜的織錦。」話已開了頭,沈奕也就不再吞吐,利落直言道,「且是賜予韓家山莊的雲織錦緞。內務府翻查過記錄,金陵織錦甚少是純黑無金邊的布料,只有年前獻上過十匹。後來皇上全賜給了韓家山莊。」

  「如此說來,韓家有嫌疑?」路映夕不禁皺眉,誰會蠢得拿皇帝御賜的布料裁作蒙巾?

  「尚無切實證據,微臣不敢妄下定論。」沈奕也暗暗皺起劍眉,他本不該和皇后說這麼多,但自從上次發覺她非一般閨閣女子柔弱楚楚,他就不自禁地想聽聽她的見解。

  「那就有勞沈大人繼續費心追查。」路映夕卻不發表任何意見,只道,「皇上正在歇息,待皇上醒來,沈大人再來覲見吧。」

  沈奕不由失望,但垂眸未多言,行禮退下。

  路映夕折回內殿,邊走邊思索,如果真是兩路人馬,情況就有點複雜了。一方明顯衝著她而來,並且順便栽贓韓家,想要一箭雙鵰。而另一方,相對神秘,難估其目的,更難猜測幕後主使人。

  剛走了幾步,就聽身後一道溫潤嗓音響起:「映夕。」

  她轉頭看去,露出淺淺笑容,應道:「師父來了。」

  「皇上可還好?」南宮淵一夜無眠,但仍是神清氣定,眉目溫和俊雅。他習慣了深藏情緒,這麼多年,或許早已成為一種本能。

  「氣虛昏迷。」路映夕簡單答話,輕歎一聲,舉眸望他,「師父,為何昨夜要映夕來宸宮?」

  「因為你有血光之災。」南宮淵眼神淡然平和,溫言道,「師父知曉破解之法,怎能不告訴你?」

  「沒有別的破解方法嗎?」她輕輕地問。

  「沒有。」南宮淵回得篤定,心底卻似被尖銳棉針狠狠紮了一下。其實並非沒有,他亦能為她擋煞。可是,她和皇帝若不共患難,如何見真情?沒有真情,將來如何和平共處?

  「真的沒有?」路映夕執著追問。

  「沒有。」南宮淵語氣不變,淺淡笑道,「映夕,你連師父都不信任了嗎?」

  她搖了搖頭,勉強一笑,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映夕都會永遠相信師父。」

  兩人靜靜對望,視線交錯,一時皆是無語。

  良久,南宮淵率先移開目光,平緩道:「皇上失血體弱,可能會發起高熱。這裡有一瓶益氣清熱丸,你拿去備著。」

  他將手中藥瓶遞給她,便轉身離開,步伐堅定,不曾回頭。

  路映夕注視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唇角揚著的弧度一點點垂下,無力而黯然。

  她重新舉步,入了內殿寢居,坐於床畔,宣退侍立宮女。

  龍床之上,皇帝靜躺著,俊容慘淡,薄唇泛白,氣色極差。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輕聲歎息。果然發熱了,雖是受傷後的正常現象,但終是種煎熬。

  她倒出一顆藥丸,塞入皇帝口中,但他卻吞嚥不下,濃眉不適地緊皺起來。

  「皇上?」她輕喚,順著他的胸膛拍撫著。

  他未醒,一陣猛咳,口中丹丸嘔了出,滾落床沿。他的額上不斷冒出冷汗,無意識地扭動著身軀,嘴唇微張,似呼吸又似欲語。

  「皇上?可是做夢了?」她輕拍他的面頰,想把他從夢靨中叫醒。

  但他毫無反應,身體開始有些微的抽搐,像是被噩夢纏身痛苦至極,嘴裡斷續吐出幾句含糊不清的囈語。

  她最初沒有聽清,慢慢的才聽清楚。

  「父皇……母后……兒臣什麼也不要……為什麼要兄弟相殘,為什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凌兒……朕對不起你……凌兒,不!不要劃下那一刀,不要這樣懲罰朕!」

  「德妃,別怪凌兒……一切都是朕的責任,你若要索命就索朕的命吧……」

  路映夕靜默聽著,握緊他胡亂揮舞的雙手,希望他平靜下來。

  他漸漸不再夢囈,但身體猛然一震,發出一聲淒厲叫聲:「映夕——啊——」

  她倏地一驚,忙伸手點了他的睡穴。他終於慢慢平靜,不再渾身顫抖,但是臉上猶余留痛苦之色。

  他最後夢見了什麼?路映夕困惑地想,莫非是夢見她刺殺他?可是,他之前硬生生受了那透背的一劍,也並未厲喊,只隱忍地悶哼了一聲。還有什麼事比面臨死亡更痛苦?

  她定定凝望著他,扯了扯唇,掠起一抹苦笑。這世上比死亡更痛苦的事,於她來說,是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那麼他呢?



第二十四章:疑雲密佈

  皇帝醒來已是兩個時辰之後。冷汗透衣,濡濕地粘在他身上,俊臉蒼白,眉目倦怠蕭索。

  「皇上醒了?」路映夕一直守候在旁,見他睜開眼,便傾身輕問,「可難受?傷口痛嗎?太醫就在外面候著,要否宣他們進來?」

  皇帝動了動嘴角,似是想笑,卻又無力,最後只發出低低的一聲呻吟。

  路映夕不由蹙眉,正要揚聲,卻聽皇帝虛弱地開了口:「朕餓得緊……」

  她一怔,哭笑不得地望著他。她還當他是錚錚鐵骨,原來傷病時也不過是一般凡胎。

  端來備好的藥粥,她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溫聲道:「臣妾已把藥丸搗碎摻在粥裡。」

  皇帝張口,就著她的手慢慢飲粥,默不吭聲。

  路映夕喂得很緩,動作輕柔,一勺一勺,直至告罄。

  皇帝食畢,長吁一口氣,躺著不動,但眸中已有了清朗光亮。

  「皇上之前是否做了噩夢?」擱下瓷碗,路映夕輕輕地出聲。

  「嗯。」皇帝低應,深邃眸光似瞬間起了波瀾。昏睡時,他覺得全身如被火燒,像置身高熱的火爐中,痛苦難當。神智混沌間,夢靨似魑魍纏身,慘烈往事清晰如昨。身與心,都備受煎熬。

  「皇上還記得夢見了什麼嗎?」路映夕柔聲問道,如實說,「皇上叫了臣妾的名字,是否夢見臣妾了?」

  「朕喚了你的名字?」皇帝微愣,神色迷惘,「朕一點也不記得。」

  「夢境虛無,不記得便罷了。」路映夕微微一笑,不再探究。

  皇帝閉起眼睛,似在沉思。其實他記得,雖然有些模糊,但隱約能想起,他夢到被一劍刺穿身體的那一刻。那種痛楚,那種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感受,在夢境裡異常真實,甚至比實際發生時更加深刻更加令人恐懼。不過,他夢到的是,那一劍刺穿她的胸口,直透她後背。而他正站於她身後,那劍竟出奇的長,穿透她的身子,刺入他體內。兩人的鮮血,流淌一地,宛如汪洋血海,腥味刺鼻,驚悚可怖。

  路映夕擰了濕巾,替他擦拭額上的汗跡,輕聲問:「皇上為何要救臣妾?」不知他是否會後悔?如今正值兩國交戰的時期,他有很多事要做,拖著病體,自然就會倍加辛苦。

  皇帝睜開眼,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笑,低啞答道:「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結髮妻,朕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路映夕凝視他,淺笑不語。

  「映夕,你不信朕,也要相信親眼所見的事實。」皇帝定睛看著她,語氣罕見的溫暖低沉,「縱使朕有千般計算,也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命去做籌碼。為你擋劍的那一剎,朕什麼也未思索,亦來不及思索,只剩下身體的本能反應。」

  路映夕無言以對,望入他幽深似海的瞳眸,忽然覺得他的眸底像有一個漩渦,具有無形的強大力量,欲要拉她縱身墜入。

  皇帝直勾勾地凝望她,亦不再言語。他是誠心要救她,但原以為自己只會受點皮肉傷,豈料估計錯誤,那刺客的內力深厚非凡,劍刺透骨。不過這些思量,他自是不會坦白告訴她。

  靜默片刻,路映夕移開視線,柔緩溫言道:「得皇上捨身相救,臣妾生當啣環,死亦結草。」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應道:「如此說起來,朕與你的緣分會延續到下輩子了。」

  路映夕默然無語,半晌,轉而道:「皇上,之前刑部尚書沈大人求見皇上。」

  「沈卿家有何事啟奏?」皇帝眼中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暗芒。

  「是關於刺客之事,但尚未查到有力證據。皇上現下體虛,需要靜養,不如就全權交由刑部處理?」路映夕建議道。

  「如此也好。」皇帝似覺疲倦,又懶懶地闔目,未再作聲。

  「皇上先歇會兒,臣妾去叫太醫來為皇上換藥。」路映夕凝望他一會兒,站起身來,退了出去。

  聽著她的腳步聲漸遠,皇帝驀然睜開了眸子,目光幽暗難辨。此次潛伏宸宮的刺客,非同尋常,他原先懷疑是她所安排,但似乎並不像。至於放火燒鳳棲宮的刺客,則是他的部署。近段日子以來,他命人暗中搜查冷宮,卻一直沒有查到密道的蛛絲馬跡,所以他心生質疑,或許冷宮僅是她布下的煙霧,實則密道是在她的鳳棲宮中。

  他讓人燒她的寢居,並非要她的命,只是要逼她在走投無路時避入密道,可誰知她無故又返來宸宮,令他功虧於潰。莫說他陰狠冷酷,是她先在太歲頭上動土。密道的存在,對他來說,猶如皇宮裡被埋下火藥,一引即爆。試想,倘若密道足夠長,足以匿藏千人,又或萬人,這是多麼危險的隱患!但蒙著織錦黑布的刺客,卻又不是他的人。想來是有人魚目混珠,混淆視聽。也許,和潛伏宸宮的刺客有關聯。

  路映夕出了皇帝寢房,請太醫入內,自己便去了前苑透氣。

  宮燈盞盞,點綴夜色,照得四周殿閣的黃色琉璃飛簷光華流彩,美麗炫目。

  路映夕站立在一棵桂花樹下,遠望靜思。她的寢居被燒,需要一些時日修葺。而這段時間裡,她最好不要冒險潛回與曦衛聯繫,亦就是,她既收不到外界的局勢消息,也無法在宮內做什麼事。想及這一點,她就很難不對皇帝起疑。恩歸恩,義歸義,她不能把它們混為一談。

  一陣微風吹起,花瓣如雨落下,紛紛飄揚,灑落在路映夕的漆黑長髮上。清風撩拂起她的裙袂,彷彿伴著花瓣輕盈起舞,飄逸而靈動,宛如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正朝這方向走來的范統腳步一頓,眼角隱隱抽了兩下。他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疑似看見仙子下凡,可原來是那貴為皇后的可惡女子!

  路映夕聽見腳步聲,轉臉向他看去,漾開清麗淺笑。

  范統突覺臉上發燙,恨恨地咬緊牙根。這該死的不知恥的皇后,居然媚惑他?!

  路映夕見他面色青紅交加,不由大樂。這人實在太有趣了,她不過是應景一笑,他就憤怒成這樣?

  她笑著開口道:「范俠士,逮到人了嗎?」聽說他今早就出了宮,打探江湖中是否有人私下買兇。他忠心可嘉,但可惜智謀不足。既然出現的是死士,就必已被培植多年,不會是普通的武林殺手。

  范統低哼一聲,向她走近拱手行禮,口中冷冷回道:「范某一定會竭力緝拿真兇,皇后請放心。」

  路映夕抿唇耐住笑意。所謂智者多疑,勇者少慮,後者說的大抵就是范統這樣忠耿之人。真兇都還不知是何人,他就咬牙切齒欲把人碎屍萬段。

  見她眼中含笑,范統不禁生了惱怒,硬著嗓子道:「范某雖不才,但也絕不會看著皇上被刺殺而坐視不理!」

  「范俠士是指本宮袖手旁觀?」路映夕閒閒接言道。

  范統咬牙,怒視她。他才不管她是否袖手旁觀,但她害得皇上身受重傷,就是罪不可恕!

  「范俠士,皇上是否曾經有恩於你?」路映夕好奇一問。

  「是。」范統頷首,冷睨她一眼,道,「皇上曾救范某一命,范某立誓此生永遠追隨皇上。相信皇后也聽過一句話,受人點滴恩惠,當湧泉相報。」

  「范俠士忠肝義膽,本宮自歎弗如。」路映夕笑吟吟地望著他。她自然聽懂了,他是在告訴她,她也應當如他一樣,從此對皇帝死心塌地。

  范統又是一聲低哼,只覺得她朽木不可雕。

  「范俠士欲往寢殿見皇上?有何事待稟?」路映夕轉移了話題,唇畔笑容不減。每次看到這位范大俠,她就莫名感到心情愉悅。或許是她童心未泯,以捉弄人為樂。

  「范某有事求見皇上,但內監說需要經過皇后代傳。」提及此,范統愈加忿忿不滿,她分明是趁著皇上傷重臥榻,狐假虎威。

  「皇上正在小憩,范俠士有什麼事不如告知本宮,由本宮代為轉達。」路映夕一派親和地微笑道。

  「多謝皇后有心,不過范某還是明日再來求見聖駕。」范統不上當,眼角斜瞪她,然後揮袖離去。

  路映夕淺淺笑著,目視他高大硬朗的背影。難得他聰明了一次,知道留個心眼。她確實有意而為,要搶在皇帝之前收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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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06 AM

第二十五章:抽絲剝繭

  寢居被毀,路映夕在皇帝的軟言命令之下,只得暫住宸宮。

  後宮女子皆想爬上的龍床,她卻睡得骨頭發酸。並非龍床不夠舒適,而是她睡不慣。內心似有一團陰影,總覺四處都是慕容宸睿的氣息。腦中更無端縈繞一句話,生則同衾,死則同穴。越想,便越覺得渾身不自在。

  晨曦初照,她就起了身。不過皇帝比她更早一些,已去上朝。她不免感歎,無尚尊貴的帝王,竟比販夫走卒更加辛勞。

  用過早膳,她便出了宸宮,前往鳳棲宮。不知一夜大火,將她的居室焚燒成如何模樣。

  入得宮門,她並未直往寢居,反卻去了偏殿。這兩日皇宮內不平靜,但棲蝶這邊寧靜得異常,她自然要去看一看究竟。

  剛踏進殿門,就見棲蝶已聽到宣稟聲出來迎接鳳駕。

  「恭請皇后娘娘鳳安!」棲蝶盈身行禮,面帶微笑,仍是以往怯懦的甜美。

  「免禮。」路映夕坐上殿堂的主位,溫和開口道,「前夜鳳棲宮中生亂,可有驚嚇了你?沒有動了胎氣吧?」

  棲蝶垂眸恭敬回道:「托皇后鴻福,棲蝶無礙。前夜棲蝶就寢的早,聽見宮女們慌亂驚呼聲,才驚醒發覺宮中走水。」

  「那麼,早前有刺客潛入你偏殿之中,你亦未發覺?」路映夕隨口問道,其實刑部尚書沈奕早就照例詢問過,棲蝶的口風緊得很。

  棲蝶微微抬眼,露出後怕之色:「幸好那刺客及早被晴沁發現,不然……現在回想起來,真真可怕。」

  路映夕抿唇淺笑。這宮闈裡,人人都有做戲子的天分。鳳棲宮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棲蝶居然從頭至尾都懵然不察?

  見她不語,棲蝶亦不出聲,安靜地侍立著。

  「棲蝶。」路映夕突然喚她的名字,語氣漸沉,明眸熾亮,「那刺客直入你殿閣,顯然欲要對你不利。你心裡若有懷疑之人,只管直說,本宮定會替你做主。」

  棲蝶嘴唇細微蠕動,遲疑半晌,訥訥道:「棲蝶不敢胡亂揣測,只是……」她一頓,聲音越發低了下去,「先前棲蝶似乎得罪了姚、姚……」她似是惶恐不敢說完,神色惴惴不安。

  「嗯。」路映夕淡淡應了一聲。她也想到這一點,如果是姚賢妃記恨在心,且不願看見棲蝶誕下皇嗣,確實極有可能暗中出手。

  「皇后娘娘。」棲蝶輕輕一喚,目光含怯,囁嚅道,「棲蝶聽到宮婢們碎嘴,刑部好像查到一點線索,似與韓淑妃有關?」

  「此事刑部自會去查,你毋須憂心,亦毋須多事。」路映夕掃了她一眼,眸光敏銳。不難看出,棲蝶的矛頭指向姚賢妃,不希望韓淑妃背了黑鍋而使姚賢妃脫罪。

  「是,棲蝶多嘴了。」棲蝶溫順低首。

  「你有孕在身,多多歇息。」路映夕站起,客氣叮嚀一句,便就舉步離去。

  「恭送皇后娘娘。」棲蝶微一曲膝,未有贅言。

  路映夕邊走邊無聲歎息。棲蝶也不問皇帝的傷勢如何,似乎毫不關心,看來她和皇帝之間,只有利益關係,並無感情可言。

  行至自己的寢宮門外,舉眸望去,滿目瘡痍,就連庭院種植的花草亦被燒得難辨其狀。

  路映夕輕皺鼻頭,有股松油味仍未散盡。能把一座偌大寢居燒燬得這樣乾淨,必然需要大量的松油。刺客能帶著許多松油潛入宮?若說沒有內應,實在難以叫人相信。她愈加肯定,這事和皇帝有關。照此推斷,鳳棲宮的事,恐怕會不了了之。

  而宸宮潛伏刺客之事,皇帝應該會嚴加追查。他平白受了重傷,想必不會善罷罷休。

  路映夕淺淺彎唇,想透了這一切,她開始覺得心情舒爽。倘若是霖國的人刺殺她,連累了皇帝,於她最是有利。至於韓家被蓄意嫁禍,可能是姚賢妃順手而為。此次事件當中,總共應該有三路人馬。

  她旋了身,沒有跨入宮門,揚長而去。她自然不會傻得在這敏感時期去密道。

  回到宸宮,皇帝已經提早下朝,半躺龍床上,神情倦極。

  「皇上,服過藥了嗎?」她慢慢走近,溫聲問道。

  皇帝凝眸望向她,冷不丁道:「韓淑妃來向朕哭訴。」

  「哭訴?發生了何事?」她疑問。

  「刺客,織錦。」皇帝只吐出兩個詞,眼眸半闔,眉頭緊鎖,似是心力交瘁。

  路映夕安靜了會兒,再開口時卻問:「皇上,姚賢妃是否出身武林世家?」

  皇帝忽地睜眼,眼光犀利:「皇后為何有此一問?」

  「臣妾只是好奇而已。」路映夕淺淡微笑,口氣平和。姚賢妃若要栽贓韓家,就必須先偷得一些織錦。而她又有死士,可見家世並不簡單。

  皇帝定定凝視她,許久,低歎一聲,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你要查,也是可以查得出,那不如就由朕直接告訴你。凌兒自幼就被培養成為殺手,因為她父親是江湖中一個殺手盟的盟主。凌兒憎惡那樣暗無天日的生活,私逃了出來。那時朕還是皇子,常出宮遊歷,恰巧遇見凌兒被人追殺,朕出手救了她。她恨自己的身世,便說自己是鏢局鏢頭之女,被仇家滅門,只餘她僥倖逃生。朕見她孤苦伶仃,就偷偷把她帶回了宮。」

  路映夕靜默傾聽著。可以想像當年一個俊朗少年邂逅了俏麗的少女,憐她身世坎坷,惜她無親無依,漸漸萌生情愫。但是到了最後,少年登基為帝,不可能立一個孤女為後,一段純潔青澀的感情自此便就生了裂痕,再難以彌補。

  「朕後來查出她真實的身世。」皇帝語聲低沉,有些黯然惆悵,「朕並不在乎,也未曾與她對質過,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罷了。只是朕真的無法遵守諾言,封她為後。」

  「明知做不到,為什麼要許下承諾?」路映夕的聲音很輕,亦有些感傷。她沒有機會聽見想聽的承諾,自己更不敢輕言出口。有的感情,或許注定沒有善果。

  皇帝唇角輕揚,勾起一抹苦笑,回道:「年少輕狂,朕曾經想過,朕可以為了心愛女子,放棄皇位,做個逍遙王爺。但有時並不是自己可以選擇,若退一步,就是深淵,必會摔得粉身碎骨,於是只能毅然迎上前去。」

  「臣妾明白。」路映夕點頭接言。也許只有同樣生在帝王家的人,才會明白。皇權爭奪戰,比任何戰役都殘酷。同胞兄弟為了一席帝位,互相殘殺,即使有人甘願棄權,對方也不會相信,只會趕盡殺絕,以滅後患。據她所知,當年皇朝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即慕容宸睿同父異母的胞弟,在慕容宸睿登基繼位之前不多久,離奇暴斃,死因不明。這是皇家秘辛,對外當然宣稱染病逝世。但不難猜測,當初的風雲暗湧,是何等激劇慘烈。

  「可惜凌兒不明白。」皇帝輕聲歎息,幾不可聞,又低低添了一句,「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也不會原諒。」

  路映夕無言地望著他。他堅毅英挺的眉宇間,隱蘊幾許清冷寂寥,似被風霜染就的一抹滄桑,令人看著心中生疼。



第二十六章:愛之蠱惑

  午後,南宮淵前來為皇帝換藥。路映夕沉默地站立一旁,靜靜看著。

  「皇上,這是新研配的金創藥,藥效頗佳,但敷上去有些疼,皇上忍著點。」南宮淵溫聲說道,手下動作輕巧麻利。

  皇帝倚在床頭,錦緞帝袍半敞,露出健碩結實的胸膛。

  他肩胛處繞裹著的層層紗布被一點點揭開,黑紫色的傷口便赫然曝現。

  路映夕微微蹙眉,這傷口極深,就像人的身體破了一個窟窿,又像硬生生被剜空了一大塊肉。

  「何時能結痂?」皇帝淡淡地開口問,目視前方,既不看人也不看自己的傷處。

  「大約要半月的時間。」南宮淵邊答,邊取出藥散倒在乾淨的紗布上,輕輕地覆住皇帝的傷口。

  皇帝悶哼一聲,許是瞬間受了劇痛,斗大的汗珠滑落鬢角。

  路映夕不著痕跡地撇開臉,不想目睹他的痛楚狀,但忽覺腕間一緊,被人牢牢握住。她低眸看去,那是骨節分明的手,手背上青筋突起。視線慢慢往上移去,卻見皇帝漠然閉目,面無表情,只有額上冷汗愈密。

  她再轉而看向南宮淵,他低首專注地為皇帝包紮傷口,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注視。

  大抵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南宮淵一面收拾藥箱,一面道:「皇上,切記左臂不可使力,以免傷口崩裂。南宮淵告退。」

  皇帝低低地唔了一聲,沒有睜開眼。

  「師父。」路映夕不期然地出聲。

  南宮淵原已舉步,聞言腳下不由一頓,墨眸中浮起晦暗的波光。

  路映夕本想說送他出去,但手腕上的施力驀地加重,她心頭一震,只好說道:「師父慢走,徒兒不送。」

  南宮淵頷首,不發一語地離去。

  偌大的寢房,一時間沒有半點聲響,寂靜得令人惶惑。

  皇帝緊捉著她的手,始終沒有鬆開,卻闔目不語,彷彿根本不記得自己正握著她的手。

  「皇上?」她略微抽了抽手,豈料引來他猛力的狠狠攥緊。

  她吃痛,怒視向他,但他依然神色淡漠,倚靠著床頭不動如山。

  「皇上,是否傷口痛?」她抑下惱怒,溫言問道。

  皇帝緩緩睜開眸子,眸光隱含陰鷙之色,冷淡啟口道:「皇后急於去哪?」

  路映夕豁然明白,淺淺勾起菱唇,微笑回道:「臣妾只是想去擰濕巾為皇上擦汗。」

  皇帝扯了扯薄唇,語氣似散漫隨意:「皇后冰雪聰明,一定知道什麼地方可以去,什麼地方是禁地。」

  路映夕直直地望入他深幽的眸底,微彎眉眼,笑得清甜,一字一頓道:「皇上莫不是在吃醋?」

  皇帝的眼神陡然一變,面上卻越發親和起來,低柔道:「朕確實是吃醋了。方才皇后一味斂眸垂首,但眼角餘光卻一直瞥向別處。」

  路映夕未料他會把話說得這樣直接犀利,不禁怔了怔。

  皇帝低聲輕笑起來,示意她在床畔坐下,才又道:「皇后不必憂慮,朕不至於如此器量狹隘。」

  路映夕舉眸與他平視,淺笑接言道:「但臣妾卻覺得皇上心情不佳。」

  皇帝竟點了點頭,俊容一片認真磊落,坦言道:「其實朕也不是第一次看見皇后與南宮淵相處,但不知為何,今日心裡特別有感觸。」

  路映夕不語,心中思忖,他喜怒無常,言語難辨真假,現在他使的又是哪一招?

  皇帝輕歎,無奈地看著她,繼續道:「朕真切感受到,皇后剛才心不在焉,朕想知道,皇后所思所念為何。」

  路映夕暗暗詫異,他這是要和她談心?難道他以為她會對他吐露心事?

  「朕明白,有些話不能夠輕易吐露。」皇帝揚起唇角,似是苦笑,「朕與你是夫妻,卻要時刻互相防備,朕不知你會否覺得累,但朕現在真感覺格外的辛苦。」

  「皇上想太多了。」路映夕模稜兩可地應道,「皇上身上帶傷,難免體虛心疲,多加休息就會好了。」他這一刻表露的脆弱,是否真實,她不敢下定論。但她能肯定的是,她不可以心軟,不可以失了戒備,否則就會萬劫不復。

  「嗯,朕確實身心俱疲,需要靜心歇息。」皇帝長長一聲歎息,躺進錦被中,「映夕,來,陪朕躺一會兒。」

  她依言照做,安靜地翻上床,躺在他身側。

  皇帝仰臥,並未碰觸她,口中淡淡地道:「映夕,如果朕說,朕可能快要愛上你了,你可會相信?」

  路映夕身軀隱隱一震,心跳陡遽,低聲回道:「皇上又說笑了。」

  皇帝的嗓音愈加低下去,聲線柔緩似緞,極之悅耳:「朕只是說可能。也許會,也許不會。朕自然是希望不會,因為愛這種東西太折磨人,像發瘧疾,寒一陣熱一陣,叫人控制不住。朕討厭一切無法控制的事,但這世上又確確實實有這樣的事存在。」

  路映夕暗自咬牙,她現下倒真的是寒一陣熱一陣。他這番話,簡直就是變相地鼓勵她,鼓勵她施展渾身解數使他愛上她。這於她來說,無疑是一種誘惑,令她心頭發熱,躍躍欲試。可轉念再想到,這可能是他的攻心手段,釣她上鉤,要她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如此一想,便不由心寒。

  「映夕,你說朕應該任由感覺滋長,還是趁早扼殺於搖籃之中?」皇帝的聲音低沉輕柔,飄散在床幔內,仿若無形的蠱惑。

  路映夕良久無言。男女之間,最鋒銳的利器,便是愛情。她若得到它,將來必定勝算大增。可是,刃有兩面……

  逕自掙扎許久,側眸看向枕邊的人,他已漸入夢鄉,呼吸沉緩,英俊面容仍籠著一抹倦色,但薄削唇角似有若無地微揚,掠出一道優美的弧度,格外的魅惑迷人。

  她的明眸驟暗,迸出複雜矛盾的殺氣,悄悄伸出手,凌空置於他的天靈蓋上方。只要她運氣一掌落下,他就必死無疑。她也不需要再做任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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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08 AM

第二十七章:慘遭移禍

  屋外突然一聲驚雷巨響,路映夕心神俱震,倏然收回手。她這是怎麼了?竟因抵抗不住他的誘惑,而要狠下殺手?如果此時殺了他,她籌謀的一切不就全都化為烏有?雖然慕容宸睿駕崩會致使朝野大亂,可卻也會引來皇朝全體軍民的滔天恨意。正所謂哀兵必勝,她小小一個鄔國,又怎敵皇朝的百萬雄帥?就算皇朝不發兵對付鄔國,還有一直虎視眈眈的龍朝,一旦龍朝趁機滅了皇朝,鄔國失去盟國助力,必會被噬得寸土不剩。

  她當切甘願嫁予慕容宸睿,不正是因為龍朝來犯?那麼現在又豈可意氣用事。

  無聲地長吁了一口氣,路映夕的目光一點點黯淡了下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由不得她心高氣傲,任性而為。
  
  「下不了手嗎?」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問,彷彿從天而降的驚雷,令她不禁驚駭。
  
  「皇上醒了?」勉力鎮定,她若無其事地輕聲開口。
  
  「朕忽然感到一陣陰寒之氣,便就醒了過來。」皇帝單手撐起身子,睥睨著她,深邃瞳眸中浮現幽藍色的冷光。他確實是驟然驚醒,只因混沌間感受到一股隱隱殺氣。
  
  「可要添一褥錦被?」路映夕平靜地問,已定下心來,莫名的,她突然一點也不介意被他看穿圖。事實上,他也時常按捺著殺意不是嗎?她與他,彼此彼此。
  
  「不必。」皇帝輕咳了兩聲,將軟枕墊在腰後,坐正身姿,徐緩道:「映夕,你是聰明人,知道孰可為孰不可為。又為何要抗拒愛上朕?為何不聽從你內心的聲音?只有朕,才是這天下唯一能夠與妳匹配的男子。」
  
  他說的狂妄自負,但神情沉穩毅然,並無一絲謔語之意。
  
  「皇上又如何知曉臣妾內心的聲音為何?」路映夕亦坐起,定定地望著他狹長幽深的眼眸。
  
  「如果你不是害怕愛上朕,又怎麼會想要玉石俱焚,一了百了?」皇帝回望她,薄唇緩緩勾起,笑得傲然篤定。
  
  路映夕心口一窒,竟覺喘不過氣來。他說的沒錯,她是害怕。以情誘人,必先付出心力,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招架不住。他是一個優秀的對手,她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映夕,你愛過人嗎?」皇帝冷不防冒出一個問題。
  
  「……」路映夕無法回答。她愛師父嗎?那種衣賴信任的感覺,是否就是愛情?她只知道,如果這一生再也見不到師父,她會哀傷惆悵。
  
  「愛一個人,不是一種習慣,也不單單是一種信賴。」皇帝凝眸直直望著她,彷彿要深入她眼底和心底,語聲緩慢而低柔,「或許朕也不是真正懂得愛的人,但朕知道,愛情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無法自拔地沉淪。」
  
  「皇上對姚賢妃,便是這樣的感覺嗎?」路映夕輕輕地問,不是刺探,只是不懂。倘若愛情真如他所說的那般神奇,為何他最終還是能夠選擇割捨?
  
  皇帝聞言一怔,隨即低聲苦笑,回道:「朕那時的確痛苦掙扎過,也認為那就是愛情,永生不變的愛情。」
  
  「可是,已經變了。」她直言反駁。
  
  「是,已經變了。」皇帝沒有否認,深眸中染上一抹暗色,似悲涼又似自嘲。
  
  「那皇上又有何資格教臣妾什麼是愛?」她的話語聽來不敬,但並非蓄意冒犯,只是心中無端生起彆扭的執著。他亦是不懂愛的人,憑什麼對著她指東畫西?
  
  「一直以來,朕的心裡都存著一個疑惑。到底,這句間有沒有不變的愛,堅如盤石。」皇帝揚唇輕笑,歎道:「朕不該與妳談論這些,因為妳只會覺得朕居心不良。」
  
  路映夕也露出微笑,回話道:「巨妾不敢。不過臣妾倒是很意外,皇上也會有想不通的問題。」
  
  「朕又不是得道神仙,自然有悟不透想不明的事。」皇帝的口吻轉為輕鬆,打趣道:「看見朕的軟弱無能,皇后是否覺得心中透涼舒爽?」
  
  「男女情愛,與天賦才能並無關係。」路映夕笑答。
  
  皇帝頜首,深表贊同:「和聰明人說話,果真省力。」
  
  路映夕只笑不語。和帝王相處,果真禍福難測。他時而凌厲深沉,時而閒散親和,叫人無法捉摸。
  
  「朕這會兒真的倦了,估計睡下去便會不知人事,雷打不醒。」皇帝笑睨著她,意有所指。
  
  「臣妾卻無倦意,想出去走走。皇上好生歇息,臣妾就不在此擾人清夢。」路映夕原就是和衣躺著,利落地翻身下床,向他盈盈一禮,而後就顧自離去。
  
  皇帝望著她修長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勾起薄唇,眸中亮光熾熱。一場交心的戰鬥,已然拉開序幕,他一定要贏。
  
  路映夕出了宸宮,漫無目的。
  
  空中烏雲蔽日,悶雷滾滾,很快就會有一場滂沱大雨落下。她走入御花園,站在涼亭裡觀賞暴雨前的風雲暗湧。
  
  不多久,狂風大作,雷電嗚響,傾盆密雨急落而下。
  
  路映夕微微瞇眼。刺目的閃電劃亮天際,復又瞬間消逝,天色驟然昏暗。
  
  她心有感觸,只覺天地遼遠莫測,具有無窮的神秘力量。個人的命運在這雲雨變幻的天穹下,變得細微渺小。可是,她依舊相信,人定勝天。她的未來,要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雨勢急遽,但遠遠的卻有人大步奔跑靠近。那人原是要尋避雨處,未料到路映夕佇立在涼亭中,腳步跨上亭台石階,頓時一僵。
  
  「沈大人。」路映夕淡一笑,示意他進亭再說。
  
  沈奕躬身一揖,才恭謹地踏入涼亭,渾身已是濕透,臉上亦是濕答答一片。
  
  「沈大人怎會來御花園?」路映夕溫聲問道。
  
  「回皇后,微臣本是要去宸宮覲見皇上,途徑御花園,卻逢雷雨,只好先就近避雨。」沈奕略低著頭,因著一身狼狽,神情有些窘迫。
  
  「是否沈大人查出刺客身份了?」路映夕隨口問。
  
  沈奕搖頭,稍抬起眼,看了看她,遲疑回道:「尚未查到,但是……」
  
  路映夕不作聲,直視著他。
  
  對上她清冽明亮的眼眸,沈奕驀然心頭一顫,再次低下文去,恭聲道:「之前皇上微服出宮,半途遇襲,經追蹤查證,確是霖國奸細所為。」
  
  路映夕驚訝,疑道:「此言不虛?」她原本以為是父皇使計,就連慕容宸睿也這般認定,可實際上卻是霖國人?
  
  「微臣不敢欺瞞皇后。」沈奕的下顎低得幾乎碰觸到胸口,臉色一變再變。他為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此事算是軍機政事,不應告知後宮之人,但他卻不自禁地想與皇后多交談幾句,這是何心態?
  
  髮上雨滴落,滑入他的衣襟,潮濕粘膩,讓他愈加焦躁不安。他對皇后,難道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是國法不容的事,他怎能如此癡心妄想?
  
  涼亭外猛烈的冷風襲來,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已分不清是天寒還是心驚。
  
  「織綿蒙布的事,查得如何了?」見他神色忐忑,路夕轉移了話題這樁案子與她有切身關係,畢竟她的寢居被燒燬了,所以她出言探問也是合情合理。
  
  沈奕暗自深吸口氣,挺起瘦削胸膛,定神沉聲答道:「純黑織錦查實是韓家山莊之物,自盡的刺客所服之毒亦是韓家死士慣用之毒,微臣正要向皇上請示此案。」
  
  路映夕更覺訝異,問道:「孔雀膽是韓家死士慣用的毒?」竟不是用立時斃命的劇毒?
  
  「韓家祖輩自創了一套內功心法,能夠解孔雀膽之毒。如果死士能夠在服一刻鐘之內,趁人疏於防範時逃生,便可自行運氣驅毒。如若不能逃脫,也可運功加速毒發。外間傳言,這是韓家待人厚道之處,留有餘地,亦是籠絡人心之法。」沈奕如實道來,頗有知無不言之態。
  
  路映夕暗歎自己情報收集得不足。倘若真是有人嫁禍韓家,那人對韓家倒是瞭如指掌,指不定早就想下手,只是沒有找到適當機會罷了。這回,韓家恐怕有不小的麻煩了。
  
  亭外雨勢稍弱了一些,沈奕舉目望去,便急急欠身道:「雨漸小,微臣告退!」
  
  見路映夕點了點頭,他就匆匆奔了出去,倉促如逃命。
  
  路映夕無奈搖頭,他越想掩藏,就越容易曝露。她已有九成確定,他對她起了綺念。不過,他的感情怎會來得這樣快,快得令人費解。
  
  她站在原地未動,耐心等候雷雨完全停歇。
  
  大抵過了半個時辰,雨止風息,烏雲慢慢散去,天空逐漸明朗起來。一彎雨後彩虹,懸掛於天邊,絢爛而美麗。
  
  路映夕仰臉眺望,頰畔露出小小朵渦。風雨之後,便見彩虹,她希望她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踏濕漉的石徑,她悠然緩慢地走回宸宮。
  
  入了寢門,看見皇帝已起身,坐在外堂皺著眉頭喝藥。
  
  她躬身微笑道:「皇上,湯藥是否很苦?臣妾命人備一碟蜜餞可好?」
  
  皇帝低哼,一口飲盡碗中苦,藥才開口道:「皇后當朕是嬌弱的姑娘家?」
  
  路映夕輕笑起來,他惟有傷病的時候才會偶爾像一個孩子。
  
  皇帝斜睨她燦爛的笑顏,忽地唇角一勾,掠起一道邪魅的弧度:「映夕,過來。」
  
  「是,臣妾遵命。」她心情甚好,溫順地走到他旁側的椅中坐下。
  
  皇帝唇邊的笑意漸濃,毫無預警地向她傾身靠去,驚了她一跳。
  
  「不許退。」他低聲命令,眸光灼灼,直盯著她。
  
  她的身子後仰,眼看著他的俊臉越俯越低,而自己的腰肢幾近彎折,再也退避不了。
  
  「再退?」皇帝惡劣地嘲笑她一句,然後倏地逼近吻上她,狠狠地在她唇瓣上摩擦輾轉。
  
  路映夕大感惱怒,正要一把推開他,但他卻已自動抽離,眼含笑意地望著她。
  
  「苦口良藥,朕想與妳一同分享。」他說得冠冕堂皇,一派理所當然。
  
  「多謝皇上恩典!」路映夕咬牙回道。這人厚頻無恥,而且還小雞肚腸,分明是記恨她剛才拿他消遣。
  
  見他如怒氣難消地鼓起腮幫子,皇帝更感愉悅,朗聲大笑。
  
  笑了幾聲,他突然止了住。路映夕瞥他一眼,不再氣惱,反而徐徐綻唇,揚起淺笑。
  
  皇帝捂胸,濃眉微皺,顯然是方才笑得太用力,震得傷口發疼。
  
  「皇后這是在幸災樂禍?」他覷她一眼,心中覺得啼笑皆非。他從沒想過,他與她竟也能這般相處,沒有爭鋒相對的算計,只是無傷大雅的鬥嘴鬥氣。
  
  路映夕笑著不說話。這看似諧趣寧馨的氣氛,實屬難得。但她和他都應該很清楚,這不過是片刻的幻象。待到他傷癒待到她重回鳳棲宮,一切又會恢復原樣。他將繼續她護衛故國的重任。
  
  靜謐間,兩人視線交纏,相視莞爾。但僅是須臾,就不約而同地移開。
  
  …………………
  
  韓氏遭疑,皇帝下令嚴加徹查。旨意下傳不久,韓淑妃就一臉冷凝地前來宸宮。
  
  皇帝休養了幾日,氣色好轉,慵懶地高坐殿堂之上,靜待韓淑妃開口。
  
  路映夕端坐於側位,不動聲色地觀望。
  
  「皇上。」韓清韻行禮之後沉默良久,才從紅唇裡迸出兩個字。
  
  「嗯?」皇帝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皇上懷疑韓家忠誠?」韓清韻美眸圓睜,兩團怒火隱約升騰而起。
  
  「既有疑點,自然要查。」皇帝不疾不徐地回道。
  
  韓清韻柳眉緊鎖,極想辦駁,可卻又苦於思索不出有利的澄清證據,心下越發憤恨。有人誣陷她韓家,這並不難看出,她不恨皇上秉公處理,只恨那幕後黑手的陰毒。想來必定是後宮嬪妃之一,若非賀貴妃,便是姚賢妃或皇后。
  
  皇帝默望她半響,忽然發出一聲歎息,走下高台御座,站在韓淑妃面前,低聲道:「清韻,朕不會殘害忠良。」
  
  只此一句,韓清韻冰冷的神色便微有軟化,沉靜接言道:「臣妾相信皇上。」
  
  路映夕一直面色平淡地旁觀,直到此時才淺淺勾唇,劃出一抹輕嘲。皇帝只說不會殘害忠良,但卻沒有說會追究真兇。
  
  韓清韻的眼角斜覷,瞥見路映夕面露淡淡的譏誚之色,心中剎時又生慍怒。皇后在看好戲?想要漁翁得利?又或者根本是她幕後主使?
  
  路映夕心思敏銳,見她目光不善地射來,就知她已草木皆兵。但這也怪不得韓淑妃,後宮本是是非之地,誰都必須戰戰兢兢,防備他人。只是她覺得有些惋惜,韓淑妃只剩清高,再無傲骨了。
  
  但她並沒有料到,韓清韻會突然間發難道:「皇上,如果韓家有嫌疑,皇后也未嘗沒有嫌疑。」
  
  「哦?此話怎講?」皇帝帝挑起長眉,閒閒問道。
  
  韓清韻冷冷一笑,道:「刺客最初潛入鳳棲宮的偏殿,目標直指棲蝶才人。棲蝶才人原本只是一介宮婢,會與何人有深仇大恨?當初是皇后彗眼識美人,宣召棲蝶才人進鳳棲宮當值。後來棲蝶才人有幸得皇上青睞,懷上龍種,也許正因此招人嫉妒,進而欲要殺之而後快。」
  
  路映夕微微淺笑,並不言語。
  
  「繼續說下去。」皇帝沉穩出聲,不顯喜怒。
  
  韓清韻看了路映夕一眼,接著道:「臣妾絕非針對皇后,只是把所知的疑點說出,皇后師承南宮神醫,精通藥理,必定珍藏無數良藥,或許也有孔雀膽這種尋常毒藥。且以皇后的尊貴身世,有幾個死士在身邊並不是稀奇的事。」
  
  路映夕依然靜默,笑容不減。罪名太牽強,實在無需她自辯清白。
  
  韓清韻眉目漸漸泛寒,嗓音清冷而鎮定,再道:「最重要的一點,前月韓家山莊失竊,獨獨丟失了幾匹御賜織錦。家父未敢上報,是家父的不是,不過幸好擒到其中兩名女竊賊,雖然竊賊當場伏誅,但從她們身上發現了奇特印記。」
  
  路映夕唇邊仍噙著淡笑,但心底巳是一片冷颼颼,彷彿霎時墜入凜冽冰凍的雪地。她怎會如此失算?之前為蠱毒藥引的事,她派曦衛潛入韓家山莊,因此算失了兩名曦衛。但她卻不曾顧及,韓家行事竟這樣的謹慎細密,能夠發現曦衛腳心的印記,並且查探到那印記的來由。
  
  韓家一直瞞著此事,如今看來是蓄而不發,等候最好的時機,再一舉重創她。剷除了她,韓淑妃便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人。韓父真可謂老謀深算,處心積慮。但可惜韓清韻沉不住氣,現下就揭了出來。
  
  是誰真的偷盜織錦,現在巳經不重要了,韓清韻急於為韓家洗脫罪名勢要移禍江東。
  
  「是何印記?」皇帝神色不變,沉聲追問。
  
  韓清韻又望了路映夕一眼,見她處變不驚,不禁有點欽佩。她本來沒有害人之心,但父親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即使她不犯人,別人卻未必不會欺她。只有成為至高無上的皇后,與皇上並肩而站,她才能保衛她的愛情,保衛她的家族。何況,這次韓家有難,她不能坐視不理。
  
  說服了自己,韓清韻冷傲仰首,緩緩道:「那兩名女竊賊的腳底心,皆刻有一朵芍葯花。」她雖不知那芍葯花有何深意,但父親既然自信篤定,她自是不需要慌張。
  
  「芍葯花」三字一出,皇帝的深眸中驟然出現森冷銳芒,直射路映夕。那冷冷的眸光,鋒利得似要穿透她,盯向她的後頸。
  
  路映夕始終未發一語,像是任人宰割,又像是胸有成竹。
  
  韓清韻看不透她的情緒,但皇帝卻巳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幽光。
  
  「傳朕旨意,立刻宣韓家山莊韓莊主進宮!」皇帝突地揚聲,語氣甚是冰寒冷冽。
  
  路映夕舉眸凝望著他,淡淡地笑了笑,無奈而自嘲。她嫁入皇朝兩百多日,今日第一次真正領教到後宮謀斗的厲害。



第二十八章:人善人欺

  殘陽如血,從敞開的的殿門外外照射進來,漫地金磚泛起冷冷黃光。

  路映夕緩緩走近皇帝,曲膝一欠,語氣肅然,卻也平淡:「皇上臣妾對於玩弄沐術、勾心鬥角、並沒有興趣。」
  
  皇帝面色無波,沉聲道:「朕知皇后對什麼有興趣,對什麼沒有興趣。」
  
  這兩句對談,頗有深意,但一旁的韓淑妃並不能領會,冷嗤了一聲。
  
  路映夕轉眸看向她,輕揚菱唇,微笑道:「韓淑妃,本宮相信你不是有意針對。」
  
  聞言,韓清韻的臉色微變,只覺皇后話中帶刺,暗怒的同時又有些心虛。
  
  路映夕笑意更濃,明眸中亮著清朗的光澤,全然沒有被人冤枉的委屈,也沒有急於辯白的氣憤。
  
  皇帝淡淡掃過她們二人,略有倦意地擺了擺手,出聲道:「韓莊主入宮需時,朕乏了,先回寢宮歇息。」
  
  說完,逕自緩步離去,徒留兩個女子佇立原地。
  
  待到皇帝的背影消失於視線,路映夕才慢悠悠開口道:「韓淑妃,你方才說的那兩名女竊賊,屍首尚在韓家山莊?」
  
  韓清韻她這樣問,不禁底氣足了起來,回道:「是的!」
  
  「雖然暑熱巳過,但將屍道放置這麼久,韓莊主也不怕腐臭熏天?」 路映夕笑問。
  
  「回皇后,韓家山莊有冰棺,可將人屍冰封,不會腐壞。」韓清韻露出淺笑,頗有點驕傲得意。
  
  路映夕點頭,不予置評。韓父真是用心良苦,想方設法留存證據,以期後用。曦衛確實是她的人,這點她無需抵賴。芍葯印記,並不是每個曦衛都有,只有個別身帶宿疾的人,才被師父用此法護住心脈,那犧牲的兩名曦衛,突然病發壞事。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這次這般湊巧,那犧牲的兩名曦衛,皆是封有印記的人。
  
  見她無言以對,韓清韻心定不少。她原本只是一時情急,沒有考慮到得罪皇后的後果,但眼下看來也無需擔心了,一旦皇后被定罪,就再也沒有資格母儀天下。
  
  「韓淑妃,本宮之前是否曾幫過你?」路映夕忽歎口氣,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溫聲道:「你當真要一意孤行?如果你現在後悔,本宮可以答應你不將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只當雁過無痕。」
  
  「皇后娘娘,清韻不明白您的意思。」韓清韻角越揚越高,以為皇后已無可奈何,故而求和。
  
  「你可聽過一句話,恨錯難返?在能夠回頭的時候,切莫一路走底。」路映夕細看著她,忍不住輕輕搖頭。韓清韻未免太天真,竟認為這粗疏的伎倆能夠扳倒她。且不說她和皇帝之間有盟約,如今又正值征戰時期,單說那所謂的證據,即使證明了曦衛是她的人,那又如何?她大可找一個替罪羔羊,推說自己並不知情,一切皆是曦衛頭領自作主張。何況,潛入韓家也不等於就是偷盜了織錦。
  
  「清韻天性頑固,不懂轉彎。」韓清韻挺直腰背,凜然高傲。事以至此,也容不得她退了。
  
  「既然如此,你好自珍重吧。」路映夕再看她一眼,便旋身出了殿堂。
  
  韓清韻盯著她修長玉立的身影,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皇后方纔的那一眼,似乎隱含憐憫?她有何需要被同情的地方?皇后才是即將大禍臨頭的人!
  
  …………………
  
  路映夕沒有折身去寢宮找皇帝,而是獨自出了宸宮,去往太醫署。她本無意對付韓淑妃,但人家既巳欺到頭上,她也只好出手反擊。
  
  路映夕無暇觀望,疾步踏入署內,直接去了南宮淵專屬的藥房。
  
  清香草藥味撲鼻而來,她深深吸氣,漾開了笑容。這是她自幼熟悉的氣味,師父身上也帶著這種令人凝神定氣的草藥味。
  
  南宮淵沒有轉頭,站在藥櫃前整理藥材,手未停,溫潤嗓音卻蘊著一絲暖人笑意:「無事不登三寶殿,映夕,你可是遇上麻煩了?」
  
  她一邊向他走近,一邊笑答道:「師父料事如神,可以擺攤算命了,想必一定生意興隆。」
  
  南宮淵不由揚唇,轉過身來,笑望著她,道:「還有心情說笑,看來這回的麻煩不太棘手。」
  
  「本來很棘手,但如果有師父幫忙,什麼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路映夕舉目看他,笑了笑,向他攤出手心。
  
  「需要什麼?」南宮淵低眸看著她白晢的手掌,腦中忽然憶起往昔畫面。那是她及笄之前,玩心甚重,每次調皮搗蛋之後,就自覺地伸出手心來,說:「映夕頑皮,師傅打映夕手心吧。」但他總是不忍,訓幾句話也就罷了。
  
  「無蹤散。」輕輕的三個字,路映夕以獨門內功傳入南宮淵耳中。
  
  南宮淵微微皺眉,同樣以傳音功啟口道:「此藥性烈,用時千萬要小心。」
  
  路映夕頜首,笑而不語。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南宮淵眉心並未舒展,但還是去藥櫃暗格裡取來一瓶無蹤散。
  
  「師父,映夕還有事待辦,就不多留了。」路映夕接過藥瓶,便就告辭。
  
  「不要傷了自己。」南宮淵不放心地叮囑一句,黑眸中閃過一絲疼惜之色。他知曉她的性子,雖不知她要做什麼,但也可以猜到結果了。
  
  「不礙事的,師父別擔心。」她淺淺一笑,舉步離去。
  
  返回宸宮,巳是天色昏暗,夜幕切降。
  
  皇帝臥在軟榻上,閉目假寐,聽到腳步聲,便緩緩開了眸子。
  
  「皇上。」路映夕走至他身側,隨意問道:「可要傳晚膳?」
  
  「你倒悠哉得很。」皇帝低聲笑起來,睨她一眼,道:「朕還希望看到你氣急敗壞的模樣。」
  
  「讓皇上失望了,臣妾罪該萬死。」路映夕作勢行禮請罪。
  
  皇帝輕瞇起迷人深眸,竟點頭認同道:「你確實該死。」
  
  路映夕抬眼,接言問道:「不知臣妾犯的是哪一樁死罪?」
  
  「朕胸口疼。」他突然蹦出一句不著邊的話,深邃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
  
  路映夕深覺他情緒反覆,輕歎一聲,道:「皇上是否牽動傷口了?要否宣太醫?」
  
  皇帝撐著榻扶站起,薄唇淺淡勾起:「太醫治不好朕的傷。」
  
  路映夕晃神,疑問「難道傷口惡化了?」
  
  皇帝定定地凝視她,嘴角抽動了一下,旋即放聲大笑,震徹梁頂。
  
  路映夕這才明白他在捉弄她,不由惱怒瞪向他。
  
  「害朕擔憂,害朕心口疼,你說這算不算死罪?」他慢慢止了笑聲,神色稍斂,眸中柔和的幽光浮動。
  
  「那麼,皇上想處臣妾何種死刑?」路映夕順著他的話問,心中暗唾他若會擔憂她的死活,也許明日太陽就從西邊升起了。
  
  「囚禁一生,折磨致死,你覺得如此可好?」他的如嘴角彎起一絲笑紋,看起來格外的溫柔。
  
  「皇上覺得好,那便是好。」路映夕淡笑回視他。他話這般矛盾,似乎既想保護她,又怕養虎為患,其實他根本無需多慮,她自會解除這次的無妄之災。
  
  「映夕。」皇帝逐漸正色,語氣沉了下來:「此次的事,朕相信你的清白。朕希望你心存仁念,給別人留一條活路。」
  
  「臣妾不是很明白皇上的意思。」她的眸光中一抹嘲諷與佩服錯綜交融。韓清韻不智,但皇帝卻是一貫的英明睿智。他料準她不會含冤受氣,定會反擊,所以才有留活路之勸。
  
  「罪不至死。」皇帝只說了這簡單一句,凝眸直望她。
  
  路映夕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見狀,皇帝徐徐揚起唇角,讚許地看著她。
  
  「臣妾去命人備膳。」她淡淡一笑,退出寢房。罪不至死,是指韓家。她明白皇帝的顧慮,如果這次她反擊成功,定了韓家誣陷皇后的大罪,那麼皇帝便就失去一股重要勢力。對他來說,目前仍需要韓家散佈五湖四海的眼線,以及暗中培育的大批死士。但這些卻都不是她的考慮,她只是不想逼人太甚。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韓家不容小覷,倘若韓家憤而最後一搏,派出死士拉她陪葬,她只會得不償失。
  
  不過,小小懲處還是必要的,不然倒叫人覺得她心軟易欺。
  
  ………………
  
  戍時.議政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偌大一殿,卻無一個隨侍太監,亦無朝臣。顯然,這是皇家的私審。
  
  殿堂中央,韓父與韓淑妃站一側,路映夕站於另一旁,而中間擺放著兩具晶瑩冰棺。
  
  皇帝高坐龍椅,神情淡漠,但隱露幾分威嚴,沉聲出聲道:「韓莊主,棺中何人?」
  
  「回稟皇上,棺中正是月前潛入韓家山莊的兩名女竊賊。另一名同夥逃脫,而韓家山莊的四匹御賜織錦也就此憑空不見。」韓父躬身一禮,有條不紊答道。
  
  路映夕但笑不語。此話說得巧妙,並未直指曦衛盜取織錦,卻又呼之欲出。這位其貌不揚瘦骨如迤的韓莊主,果然比其女有城府得多。
  
  皇帝皺了皺濃眉,道:「可有人親眼看見是那一名逃脫的竊賊偷走了織錦?」
  
  路映夕舉眸望向他,不禁莞爾。他想息事寧人,但就算她也肯,韓淑妃卻未必會甘願。
  
  果不其然,韓清韻搶在韓父之前開口道:「皇上,當時幾名護院都看見了。」
  
  「嗯。」皇帝淡淡應了一聲,並不表態,深眸中卻有一抹無奈的失望。他記得清韻初初進宮時,一貫沉默寡言,素雅清冷,猶如冬梅傲雪。他欣賞她那一份高華氣質,可是她的驕傲自尊似乎被一點點侵蝕了,變得盲目愚蠢,且不自知。
  
  三年前,他封她為淑妃,曾問過她一個問題。天底下她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她說,她想要的都已經擁有,再無所求。他相信那一刻她是出自真心的回答,但他更清楚,如今的韓清韻已不再知足。
  
  「皇上。」路映夕清涼悅耳的嗓音拉回了他飄遠的思緒。
  
  「說。」他不冷不熱地吐出一個字,心中卻有幾分複雜感觸。眼前這一個絕色出塵的女子,冷靜聰彗,是否將來也伝被深宮日子磨成一個貪婪妒婦?
  
  「韓淑妃先前說,竊賊腳心有特殊印記,恰巧臣妾後頸上亦有朵芍葯花,臣妾十分好奇,想要開棺看看,不知可否?」路映夕平靜地問道。
  
  「准。」皇帝右手微揚,示意韓父開棺。
  
  路映夕不露痕跡地踱步到冰棺後方,站在死首雙腳的住置。
  
  韓父一雙精光閃爍的細長眼睛戒備地盯著路映夕,但又想當著皇帝的面諒她也不敢耍花招,便不疾不徐地抬起棺蓋。
  
  「麻煩韓莊主也打開男一具冰棺,本宮要仔細看看。」路映夕端起皇后架子,表情略顯傲慢。
  
  韓父眼中閃過不滿的輕蔑,但仍依言照做。
  
  「咦?!」兩具棺蓋皆開,路映夕立刻發出一聲驚疑輕呼,且迅雷不及耳地伸手拂過屍首腳心。
  
  她的動作極快,兩雙赤腳被她迅速一碰,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待到韓父警覺,為時已晚。
  
  「皇后!」韓父脫口厲喊,隨即自知失禮,忙道:「皇后乃千金之軀,還是不要太過靠近死者屍身,以免沾染不詳之氣。」
  
  「韓莊主說的是。」路映夕淺淡微笑,退開兩步,一副從善如流的神態。實則她正暗暗攥緊掌心,強自壓抑著蝕骨的強烈痛楚。
  
  「皇后方才為何驚呼?」皇帝清了清嗓子,沉穩出言問道,眼底卻有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他高坐御台,把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早知她狡黠,必有應對之策,但親眼看見又是另一種感覺。他竟隱約有一種自豪之感,這遇事不驚、沉著冷靜的女子,是他的皇后,他的妻。
  
  輕輕搖頭甩掉腦中荒謬的感覺,他從龍椅上站起,走下御台。
  
  「回皇上,臣妾只是驚訝,為何棺中竊賊的腳底並無任何印記。」路映夕不急不緩地回道,面上悠然鎮定,但其實已經強痛難擋,後背冷汗透衣。
  
  「哦?」皇帝斜睨向韓父一眼,然後走向冰棺。
  
  韓父臉色緊繃,額上已有薄汗滲出。跟在皇帝身後,走至棺尾一看,頓時面如死灰。
  
  「怎麼可能?!」韓清韻見父親神色有異,心下震驚,急步趕去查看。
  
  冰棺中,女屍雙腳赤裸,並未穿鞋,一目瞭然。韓清韻眸中浮起難以置信的驚然慌亂。
  
  「既是一場誤會,本宮也不欲追究。」路映夕的聲音泰然自若,聽不出一點異狀,只是緊握的右掌已微微發抖。教訓韓家不急於一時,她現極需退場療傷,否則她的右手會廢掉。
  
  正想向皇帝說告退,卻聽韓清韻陡然憤聲道:「印記突然消失,分明是皇后剛剛動了手腳!」
  
  路映夕不禁緊皺起黛眉。韓清韻不知死活,但卻無意中真的害到了她。再這麼拖下去,只怕師父也救不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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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10 AM

第二十九章:撩動心弦

  路映夕沉默站立著,腦中思媎轉,卻無故想起之前在太醫署的事。師父能夠用傳音功回話,說明師父的內功恢復了?三個月的藥效未到,師自行衝破封脈,著實叫人擔憂。這是損傷內息的行為,師父勉強而為,是有隱衷嗎?
   
  晃神只是片刻,就見眼前有人箭步逼近,神色冷厲,帶著難掩的急切,咄咄逼人道:「皇后娘娘,清韻剛才看見您伸手觸摸屍首腳底,可否請您張開掌心一看?」
   
  路映夕本能地把右手攥得更緊,冷淡道:「韓淑妃,你且想清楚,這件事糾纏到底,於你有何好處。」
   
  這句話明顯帶著警告之意,一旁韓父臉色愈加難看,但他終究比韓清韻沉得住氣、思慮得遠,恭謹插話道:「皇后恕罪,小女鴽鈍不懂事,有冒犯之處,還望皇后海涵。」
   
  「清韻,莫再胡鬧!」皇帝做出不耐的表情,低斥道:「朕就當今日的事是一場鬧劇,過了便算了。」
  
  在場三人心中皆清明,再這麼下去,沒有人能討得好處。
  
  可惜,另一人像是中了魔障,冥頑不靈,雙眸極力圓睜,恐慌夾雜著憤恨,使得眼中泛出血絲來,尖銳道:「臣妾只是想看看皇后的手掌,有何不可?莫非皇后作賊心虛?」
  
  路映夕低低笑起來,明眸中卻射出寒芒,手心劇痛如萬蟻噬肉,並無鮮向流出,但已被藥性腐蝕空了一塊肉。
  
  「好!」她突然朗聲一喝,握拳棋在韓清韻面前,語氣絕然,擲地有聲:「韓淑妃,你聽好了!只要本宮手心張開,本宮之前說的話就作廢。你韓家惡意誣陷本宮,本宮必定追究到底!」
  
  「不要!」韓父急急喊道:「皇后三思!韓家決無惡意,此事純屬誤會,草民願意即刻向皇后磕頭賠罪!」
  
  他的態度謙卑恭敬,看得韓清韻心頭一把無名火燃得更旺,不甘服輸地大聲道:「與韓家無關,是臣妾一人想要看皇后的掌心,若有失禮不敬之處,亦僅是臣妾一人之罪!」
  
  「很好!」路映夕笑容甜如蜜,眸光卻越發森冽,轉而望向皇帝,字字鏗鏘:「皇上,臣妾現在攤開掌心,如若沒有異狀,還請皇上還臣妾一人個清白。韓淑妃指證臣妾派人潛入韓家山莊偷盜,又言臣妾欲加害棲蝶才人及其腹中龍種,且陰險嫁禍韓家。如此大的罪名,足以叫臣妾人頭落地千萬次。敢問皇上,倘若這一切都是韓淑妃憑空捏造,惡意陷害,韓淑妃所犯之罪,是否應株連九族?」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皇帝身上,殿肉靜得令人窒息。
  
  皇帝輕緩點頭,動作細微,但沒有遲疑。
  
  韓父冷抽一口氣,大驚失色,忙道:「皇上!皇后!小女蠢鈍不知事,草民馬上帶小女退下!」
  
  「不必!本宮現下就讓你們看個明白!」路映夕聲色俱厲,橫在韓清韻面前的手條地張開,白晰五指,乾淨掌心,什麼也沒有。
  
  韓父額上汗珠顆顆滾下,顧不及去擦,咬牙跪下,梗著脖子仰著道:「懇請皇后網開一面!饒恕小女無知!」
  
  路映夕不睬他,冷冷看著韓清韻,道:「韓淑妃,看完本宮的左手,還要不要再看本宮的右手?這後果,你擔待得起,你的族人可承受得住?」
  
  韓父聞言狠狠瞪向韓清韻,以眼神怒示她萬不可再胡來。其實他先前看得十分清楚,皇后觸摸屍身用的是右手,但眼下情形已劍拔弩張,他決不能愚昧地火上澆油,否則韓家必遭禍事。
  
  韓清韻此時的心情猶如被冰火同襲,熾烈得煎熬,而又寒冷得發顫。她不甘心!只差一點了,她就要成功了!可是,萬一失敗,代價就是她的命與整個韓氏!
  
  「夠了!」皇帝慍怒低喝,俊容一片鐵青,「簡直胡鬧!朕是看不下去了,你們要再鬧,就自己鬧個夠!」
  
  話落,他顧自拂袖離去,腳步甚快,須臾就出了殿門。
  
  路映夕暗鬆一口氣,她知道皇帝是在平衡局面,也算是幫她。她確實快要撐不下去了。
  
  瞥了韓清韻一眼,她追上皇帝的步伐,只扭頭冷漠拋下一句:「若還不甘心,本宮在皇上的寢宮候教。」
  
  帝后雙雙離去,偌大的議政殿變得空蕩死寂,兩具冰棺森寒地立於殿中央,更顯陰氣森森。
  
  韓清韻恍恍惚惚地站著,腿腳驀地發軟,一個趔趄,不穩地扶住身旁殿柱,頓覺遍體透寒。她剛才是瘋了嗎?竟險些犯下抄家之罪!可事實上她只是垂死掙扎,不想失去皇上的信任,更不想皇上認為她平白冤枉皇后……
  
  「韻兒,看你做的好事!」韓父站起身,面黑如煞,怒氣勃然,毫不留情地罵道:「我韓家百年基業,今日就差點殿毀在你這個蠢女手上!你以為皇后是何等人物?她是鄔國公主,她的背後是一個國家!你懂不懂?你要與她撕破臉,也不應是現在,你的腦子丟去了哪裡!你──枉為我韓家之女!」
  
  韓清韻眼眸空洞,悲哀頹敗,沒有半句回嘴,眼眶陣陣熱燙,串串淚珠無意識地潸然滾落。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蠢笨,這樣狠毒。她一開始並沒有想要逼皇后到怎樣的境地,僅是要為韓家脫罪。後來的事,她彷彿身不由己地發了瘋般,扭曲了心性,一心只想要贏的是什麼?從入宮至今,她想要的只不過是皇上的受,根本不是皇后的虛名或滔天的權勢。
  
  她貼著殿柱緩緩滑下,靠坐在地,滿是淚水的臉深深埋進自己的雙手中。太可怕了,她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
  
  議政殿外,皇帝大手一攬,摟住路映夕的細腰,果斷地展開輕功騰飛向宸宮。
  
  直到入了寢房,緊閉寢門,他才輕緩地鬆開她。
  
  「如何?」他低眸看她,溫聲關切地問。
  
  路映夕苦笑,慢慢伸出右手,一點點攤開來。
  
  皇帝頓時一愣,瞳眸中染上驚痛之色。她的掌心,黑紫焦灼,一個烏黑黑的窟窿似被烈火燒得凹陷,骨肉模糊,觸目悚然!
  
  「解藥呢?」他低喊一聲,神情急迫沉痛,沒有絲毫作假。
  
  「沒有解藥。」路映夕輕輕頭,唇邊古笑更濃。無蹤散,能抹去皮膚上的任何印記,但藥必須酒得極薄。她為了褪去曦衛腳心的芍葯花,一早就把無蹤散捏在手心,時間甚久,腐蝕入骨。如果盡早以棕櫚油洗手,她還可控制灼傷,或許只傷及外層皮膚。
  
  「什麼?」皇帝驚急中挾帶大怒,對她咆哮道:「你要害得自己殘了手才高興?!」他默許她出手為她自己辯白,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出『手』!
  
  路映夕抿起菱唇,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他怎會像他自己受苦一般?她若不了解他,倒會以為他真心愛著她。
  
  「你居然笑?」皇帝震怒,一掌猛拍在旁側的楠木桌上,發出砰然巨響。
  
  路夕唇角控制不住地揚高,不作聲地走去熏炸旁,彎身摸出藏在炸座底下的一小罐棕櫚油。也共能亡羊補牢了,至少可以使藥性不再繼續,不然整隻手就廢了。但這殘傷,必定會留下。掌心少了一塊肉,怕是再也長不出來了。
  
  皇帝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舉動,神經緊繃,但他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就連方才施展輕功和掌拍桌子導致左胸傷口裂開,也沒有發現。
  
  路映夕怔看了自的手一會兒,才轉身看向他。目光一掃,不禁驚詫:「皇上!傷口滲血了!」
  
  皇帝低頭看去,復又抬頭,並不在乎,餘怒未消地道:「與你那傷相比,朕這點傷是小巫見大巫!」
  
  路映夕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調侃道:「皇上,臣妾斗膽一問。皇上這痛心疾首的樣子,可是愛上了臣妾?」
  
  皇帝的面色剎時僵了僵,甩袖背過身去,嗤道:「異想天開!」話雖如此,但他自己卻陡然醒覺,不知覺間他竟發自肺腑地關心她。這是不應該發生的事!他是要她愛上他,而不是自己大意淪陷!
  
  路映夕只是隨口揶揄,並未上心,且右手不時抽痛,似鋒利刀尖一下一下鑽著她的肉,沒有心思深究皇帝的異常。
  
  見她默默不響,皇帝轉回身,微皺長眉,語氣不善地問道:「痛?要痛到何時?」
  
  「少不了要痛一夜了。」路映夕長歎,無奈而感慨。若不是韓淑妃糾纏不清,拖延了時間,她也許能少受一點苦。但現在只能徒歎造化弄人。
  
  「傷口會不會癒合?」皇帝又問,口氣仍不佳。
  
  「自然是會的。」路映夕抬眼看他,覺奇怪道:「凡是傷口,不都會癒合?端看時間長短罷了。」
  
  皇帝抿起薄唇,神色更加惱恨。他是問她多久會癒合!
  
  「大約十來日就會慢慢結痂了吧。」路映夕似自語地喃道:「以後這手可見不得人了。」
  
  皇帝眸色又是一沉,添了幾分怒氣。清韻這次大失分寸,或者應該說愚不可及,他若不略施顏色,她不會知曉安守本分!
  
  「皇上。」路映夕忽地喚他,笑吟吟道:「臣妾可算做到了『心存仁念』?」
  
  皇帝低哼一聲,不答。
  
  「假若事情重來一次,皇上是否還會勸誡臣妾要仁厚?」路映夕再問,微晃了一下依舊痛楚的右手,暗示這是她吃了悶虧的苦果。她若是要借刺客之事整治韓淑妃,其實易如反掌。原就有人欲嫁禍韓淑妃,她只需推波助瀾,就能讓韓淑妃雪上加霜,有冤無處申。
  
  皇帝沉吟半響,卻道:「如果重來一次,朕不會讓這事發生。」
  
  路映夕淡淡揚唇,心知此話內裡的含義。就算重來,他也會叫她放韓家一馬。因為,比起韓家能帶來的協助力量,她的手傷便顯得微不足道。
  
  望著澄澈明亮的眼眸,皇帝眸底浮現一絲隱晦的歉意。
  
  路映夕輕別過臉去,若無其事道:「不如宣太醫來為皇上換藥?臣妾的手,也需要包紮。」
  
  「嗯。」皇帝應了一聲,亦撇開視線,口中平淡道:「宣南宮淵前來吧,你的傷,他或許有法子醫治。」
  
  「不用勞煩師父了,這傷,只能這樣了。」她很輕地歎息。她不想被師父看見,不希望師父為她感到痛心。
  
  她這一份小心思,又怎瞞得過皇帝敏銳的直覺,只見皇帝徑直走出寢門,毅然下令道:「宣南宮淵前來!」
  
  路映夕低垂眼簾,心中幽幽隱痛。她記得臨嫁皇朝之前的一夜,師父在她寢殿之外緋徊良久。那幾句低低的輕喃飄散在夜風中,他以為沒有人聽見,卻不知那時她屏息躲在殿門後。他說:「映夕,你將遠嫁,願你幸福,不會受一絲一毫的傷。如若注定有不幸發生,不管任何的傷痛,我都願為你擋。」
  
  她不知道他說這樣的話時,心裡是何感受。出自師徒之情嗎?還是愛情?會是愛情麼,她一直覺得懵懂而迷惘。
  
  「怎麼?手很痛?」皇帝從寢門處折回,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不自禁地關懷低問。
  
  路映夕用力眨眼,眨去眸中泛起的霧氣,才慢吞吞地抬首,彎唇一笑,回道:「痛得很,似火燒又似刀割。」
  
  「那你還笑?」皇帝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但卻極為輕柔地握住她的手,彷彿無聲的疼惜和致歉。
  
  路映夕凝眸望著他,心底忽然有種不知名的悸動。他不經意流露的溫柔,和師父天生的溫雅柔和,截然不同。前者像是冰山上的一顆火種,似乎可融雪川。後者像是南方的春風,徐徐暖人,沁人心脾。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拿皇帝與師父相比較?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事。慕宸睿又如何能與師父相提並論!
  
  在心中無比堅定地這般告誡自己,然後她才再次抬眸看他。
  
  這一望,望入他深邃如漩渦的雙眸中,腦中突然一片空茫,只看見他墨黑的瞳眸帶著神秘的幽藍光澤,惑人心魄,似有不可預知的魔力,拉她縱身墜入………



第三十章:痛心疾首

  似有一股熱氣襲上臉頰,燙得怪異莫名。她使力抽出手,凜了心神。
  
  「皇上握痛臣妾的手了。」她微蹙黛眉,薄嗔道,並不去深思方才一瞬的怔仲。
  
  皇帝亦不勉強,優雅地揚起薄唇,道,「近日宮中事端甚多,朕希望皇后能為朕分優。」
  
  「為皇上分優,是臣妾的本份與榮幸。」她低垂眸子,看著手心滴落地面的棕櫚油,口中淡淡道:「今日之事,臣妾不會為難韓淑妃。」
  
  皇帝輕輕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她很聰彗,他確是這個意思。
  
  路映夕唇畔劃過一抹自嘲的孤度。他容許她毀去曦衛的印記,並不是無故施思。而是要保護韓家,不想看到韓家與她正面為敵,被她削弱勢力。至於她自己的手傷,其實也怨不得他人。她全然是為了自己的處境著想,願留下把柄在韓家手中,以免帶來無窮後患。
  
  「鄔國曦衛,總數三千人。」皇帝突然出聲,嗓音沉著醇厚,難辨波瀾,「劍術兵法,五行奇門,各有專精。其力量相當於一支萬人先鋒軍。朕可有說錯?」
  
  路映夕暗自一驚,緩緩抬起眼來。
  
  「毋須緊張,這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皇后原是尊貴公主,身邊有人保護亦是應當。」皇帝挑眉一笑,話語卻是隱藏鋒芒,「不過,如今有朕陪伴在皇后身旁,自應由朕擔起守護佳人的責任。這三千曦衛,留下幾人便也夠了,皇后說是不是?」
  
  路映夕卻是搖頭,溫聲道:「曦衛確實有三千人,但並未跟隨臣妾來皇朝。」
  
  「既然皇后這麼說,朕不強人所難。」皇帝散漫地斜睨她一眼,俊容溫文爾雅,看起來十分好商量。
  
  路映夕氣定神閒,早已壓住心中的一絲隱憂。只要密道不曝露,曦衛也就不會被發現,但如果皇帝查到密道所在,她就全盤皆輸。
  
  兩人各有所思著,不久,寢門外響起通稟聲。
  
  「皇上,南宮神醫已到!」
  
  「宣──」
  
  皇帝應聲,坐至軟榻,神色自若,難窺情緒。
  
  南宮淵徐徐走入,眉目低斂,揖身一禮,開口道:「不知皇上召見,有何吩咐?」
  
  皇帝指向路映夕,施施然道:「南宮神醫,先去替皇后包紮傷處吧。」
  
  南宮淵舉目望去,一雙漆黑眸子似濃墨,無波無浪。
  
  路映夕走近他,伸出右手,微微綻唇,道:「師父,用紗布裹上就行了。」
  
  她的五指輕輕展開,那烏黑凹殘的掌心流著濃濁油液,醜陋不堪觸目驚心。
  
  南宮淵的眸光一顫,肩頭隱隱震動了一下,但語聲仍舊平穩:「結痂之前,莫要沾水。」
  
  「是,師父。」路映夕乖巧答話,一時間像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光。幼時她經常爬樹攀牆,偶爾不慎跌落下來,擦傷膝蓋和手掌,師父也是這樣叮囑她。不過,那時師父的眼神,似乎是又好氣又好笑。而現下,他是覺得心痛嗎?是否怪她做事太狠決,為達目的,不惜自傷自殘?可誰又知道,她根本無法選擇。她既不能讓韓家一直捉著她的痛腳,也不可讓皇帝有真憑實據.證實曦衛的存在。
  
  「這傷怕是治不好了。」南宮淵說得淡漠,從藥箱裡取出乾淨紗布,利落地為她裡手包紮。
  
  「嗯。」路映夕心裡有數,也不覺失望。只是忽然間,感到陣陣溫暖的真氣從腕處灌入,原本的痛楚霎時褪散,竟再無一絲割肉般的疼痛。

  她訝異地看著南宮淵,卻見他臉色淡定平靜,沒有絲毫異狀顯露。
  
  原來,師父提早衝破封脈,是擔心她出事,未雨綢繆。
  
  「師父……」她不由低聲輕喚,感激的話湧到喉嚨,但又吞嚥了下去。皇帝就在一旁,她什麼也不能說。
  
  「很痛嗎?忍一忍就過去了。」南宮淵溫言說道,眸底泛起一點笑意。
  
  「好,忍。」路映夕亦笑,做出牙忍耐狀。
  
  一層層白色布條裡住了整只右手,看著頗像蠶繭,形狀奇趣逗人。
  
  她舉起手來,當空揮舞兩下,笑道:「蝶飛之前,需要破繭而出的勇氣。」
  
  皇帝在旁觀望,不禁彎了唇角。此時的她,像一個無害的稚氣孩子,有那麼一點點可愛。
  
  南宮淵並未多看一眼,極是內斂,對皇帝出聲道:「皇上,您的傷口滲血,該重新敷藥了。」
  
  皇帝隨意地頜首,目光緊鎖著路映夕,像是脈脈深情,又像是灼灼探索。
  
  路映夕感受到他逼迫而來的視線,未作理會,欠了欠身道:「皇上的帝袍染了血,臣妾去喚人來為皇上更衣。」
  
  她藉機退了出去,對宮婢交代事情之後,便去前苑靜等。
  
  還沒有等到南宮淵出來,卻見有一道高大身影迎面走來。
  
  「參見皇后。」范統拱手,忍不住暗自磨牙。他為何這般倒霉?每次來覲見皇上,都會遇上這個女人!
  
  「范俠士,夜這麼深了,還未歇息?」路映夕輕笑,他怎麼一看到她就生怒氣?
  
  「范某有急事求見皇上。」范統低首,烔目死盯著地上卵石,不願也不屑看她。
  
  「是何急事?不知能否由本宮轉達?」路映夕很是多事地問。
  
  「不行!」范統脫口怒道,猛一抬頭,卻見她眼中笑意盈盈,才發覺自己被她捉弄了。
  
  「不行就罷了。皇上正在換藥,范俠士稍等一會再進內殿吧。」路映夕笑望著他,忽地又道:「范俠士,你之前答應本宮,會保護本宮周全。你看,本宮受傷了。」她說著舉起紗布裡著的右手,示意他看。
  
  「皇后為何會受傷?」范統一怔,她武功甚好,誰能傷得了她?
  
  「本宮想練鐵砂掌,但是失敗了。」路映夕一懊惱的樣子,「結果還傷到了自己。」
  
  范統又是一愣,哭笑不得。這女人果然與眾不同,是個異類。
  
  「鐵砂掌不易練,如果沒有獨門秘籍,是練不成的。」見她畢竟是有傷在身,范統的口氣略有好轉。
  
  「是的,范俠士說得對,可惜你沒有早一點說。」路映夕暗笑於心,這人未免也太好騙了,這蹩腳的理由他居然相信?
  
  「皇后事前並未詢問過范某。」范統只覺她蠻不講理,他雖答應會盡力護她周全,卻也不能保證她無病無痛長命百歲。
  
  「范俠士,你在宮中並沒有官職,不知是為皇上效勞哪方面的事?」路映夕突然轉移了話題。
  
  「軍……」范統一時不察,險些說漏嘴。
  
  「什麼?」路映夕似好奇地追問。
  
  「皇上需要范某做什麼,范某便會全力以赴,不敢辜負皇恩。」范統已生了警覺,一板一眼地答道。
  
  「嗯。」路映夕淡淡應了聲,轉而道:「估計差不多了,范俠士去覲見皇上吧。」
  
  「范某告退。」范統再次拱手,立刻大步流星地離去。
  
  路映夕輕輕揚唇,明眸中升起清亮凜冽的光芒。范統為皇帝查軍機消息,而現在說有急事啟奏,那麼極可能是與疆域戰事有關。後宮的事,她已無心多理,因為眼下她有一種預感,龍朝和皇朝兩敗俱傷的機會也許來了。
  
  靜立原地片刻,一抹淺灰色的俊逸身影映入眼簾。
  
  「師父。」她迎上前一步,垂下頭去,姿態如認錯。
  
  南宮淵不語,只輕緩地發出一聲幽歎。她沒有錯了。明知她性子倔強,做事決絕,他還是給了她無蹤散。
  
  「師父?」一直沒有等到他出聲,路映夕微夕抬首,恰巧看見他黑眸中一閃而過的心疼之色。
  
  「你要做的事,師父不會阻止你。」南宮淵移開目光,望向深沉夜幕,語氣寧和悠遠,「做大事的人,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看似不值,但其實只有局中人才能體會個中得失。」
  
  路映夕皺了皺眉心,她聽不懂師父的後半句話。是指她的手傷得值嗎?還是另有所指?。
  
 「映夕。」南宮淵抽回視線,與她定定平視,一貫溫煦的聲音顯得有幾分沉凝厚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你可明白?不論你用什麼手段,都不要傷害到自己。以本傷人,只會仇者快親者痛。」他所有的隱忍按捺,為的僅僅是不要她受一絲傷害。但現在她卻自殘自傷,他有多麼憤怒和痛心,她可知?
 
 「師父,對不起。」路映夕軟聲道歉,如同從前頑皮犯錯時的溫馴,而又帶著一點點撒嬌。
 
 「映夕,你記住我今日說的話。」南宮淵的神色卻漸漸轉為嚴厲,話語錚錚,「教不嚴,師之惰。如果有下一次,你再自傷,師父也會在相同的位置割下一刀。自罰教徒不當,誤人子弟。」
 
 「師父?」路夕不由驚愕,怔怔地凝望他。
 
 「你應該知道,師父一向說到做到。你且自珍自愛。」南宮淵沉著嗓子拋下一句話,便顧自舉步離開,未曾回頭。
 
 那一襲素袍在清風中飛揚,被夜色模糊了顏色,看在路映夕眼中,卻是第一次覺得那般真實,不再遙遠縹緲,而彷彿觸手可及。
 
 她的眼角悄然濕潤,一滴晶瑩淚珠滑落鬢髮,瞬間被吸納,消失無蹤。
 
 她終於知道,師父對她,不只是師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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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12 AM

第三十一章:誰無過往

  皇帝的劍傷日漸好起來,但眼底多了幾分陰霾。路映夕洞徹內情,知曉定是疆域戰事吃緊,令他煩憂。
   
  而刺客之事,皇帝的手段卻是雷厲風行,果決凌厲的作風展露無遺。
   
  首先,他為了替韓家洗刷罪名,安排了替死鬼冒認潛入韓家山莊偷盜織錦。再則,為了袒護幕後指使刺殺棲蝶的人,他讓替死鬼一同攬下了此罪。可憐那名忠義之士,位高至三品的金刀侍衛,硬生生被安上一個謀逆犯上的罪名。
   
  至於動機,那侍衛寧死不供,因此引起流言紛紛,蜚語不斷。有人說那侍衛愛慕棲蝶巳久,始終得不到佳人一眼,又見佳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終於因愛成恨,欲毀了她才甘心。也有人說,那侍衛本是江湖中人,與韓家早有宿怨,一直伺機報復。
   
  宮中人嚼舌根的本事,實在叫人佩服。但這卻也是皇帝想要看見的結果,一切盡在他的掌握。路映夕冷眼旁觀,不曾插手。不過,皇帝還是稍微教訓了韓淑妃,算是替她出一口氣。
   
  「皇上,要韓淑妃齋戒茹素,其實也無需搬進齋宮暫住。」等皇帝翻完膳牌,路映夕才溫淡開口。
   
  「齋宮素來幽靜,正好讓她靜一靜心。」皇帝懶洋洋地抬眼覷她。
   
  「但是……」路夕只說了兩個字,微微一笑。齋宮是姚賢妃的地方,皇帝此舉,既懲戒了韓淑妃,亦是警告了姚賢妃。
   
  「她若要再鬧,莫怪朕手下不容情。」皇帝語聲散漫,目光卻是凜冽。
   
  「只怕皇上捨不得。」路映夕笑容愈濃,意味深長。這個『她』字,甚是微妙。他虧久了姚賢妃,所以一璽□容庇護。但又何嘗不是姑息遺患。
   
  「皇后心中可有一絲不忿不平?」皇帝忽地一問。
   
  「為何不忿?臣妾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她自謙,但也真誠,再道:「韓淑妃只是一時情急衝動,臣妾能夠理解。」被青所困的人,往往容易失去理智,猶如著了魔,無法自控。她能夠理解,是因為想起師父。師父的隱忍內斂,並非世上每一個人都能做到。
   
  「你的寬容仁厚,朕希望,雋永不變。」皇帝輕歎,深眸中泛起複雜的幽光。他欣喜她不會為難同為女子的嬪妃們,同時卻又十分清楚,面對國之大義時,她必會心狠手辣。
   
  侍膳的太監們魚貫進入,輕手輕腳地擉放膳食,而後侍立一旁。
   
  皇帝顧自在紫金盆裡淨手,未再言語。
   
  寬敞的御桌上,除了貢米飯外,只有四碟潔白牙盤,分別是蒸鮮魚、淡糟炒鮮竹、西煮豆腐、蘑菇燈籠湯。
   
  皇帝揮退侍膳太監,自己以銀筷試毒,才出聲道:「坐。」
   
  「謝皇上。」路映夕依言坐在側位,笑道:「皇上勤儉節約,乃萬民之福。」
   
  「如今戰連連,邊城百姓也許連白粥都喝不上,朕又怎能奢侈浪費。」皇帝不鹹不淡答道,眉宇間隱約浮現一抹晦色。

  「聽說海城久攻不下。」路映夕輕輕說道,未作評論,只是拋磚引玉。
   
  皇帝淡淡點頭,接話道:「我軍不擅水戰,而龍朝的水師兵眾,??隊強大。但海城是最佳的突破口。」
   
  見他願意談及,路映夕便不再猶豫,清聲直言道:「龍朝盤踞上流,佔有順水之便,揚帆下駛,十分迅捷。倘若我朝逆流強爭,必定損失慘重,倒不如退而求其次,轉攻沛關。雖然沛關地勢險峻,但我朝陸軍實力甚強,如此較有勝算。」
  
  皇帝瞟了她一眼,緩緩勾起薄唇:「這樣一來,便是硬拚。」
  
  「久戰耗力,更無益處。」路映夕從容不迫地對上他犀利的眼眸。
  
  「嗯。」皇帝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眸光深邃而鋒利。
  
  路映夕泰然自若地舉筷進食,不再多言。姲她猜想,他早巳有這個念頭,只是思慮未決。如果轉為陸戰,皇朝確實姓算較大,但攻下海城的代價,亦不會小。端看他如何取捨了。而她,最希望看到的是,皇朝一點點吞併龍朝,同時也元你大傷。
  
  「朕近日政事繁忙,無暇抽身,有勞皇后去齋宮走一趟。」皇帝突然道,目光鎖在她的臉上。
  
  「不知皇上要臣妾臣去齋宮所為何事?」路映夕微感詫異。難道他還嫌後宮不夠亂?
  
  「今日是凌兒生辰。」皇帝的語氣略沉,似有一種深沉的無奈,徐徐道:「朕曾經答應過凌兒,每年都會送她一樣生辰禮物。但這幾年,她拒收朕賜的一切珠寶俗物。」
  
  「皇上想讓臣妾代送?」路映夕揣測詢問,心中暗想,他既佑是俗物,為何不贈有心之禮?
  
  「不,只需代朕說一句生辰快樂便是。」皇帝長吁一口氣,眉心現出皺痕,難掩濃重的疲憊。他知道,凌兒想要的是那支木簪。那簪子早被他親手毀了,如同當初的誓言,破碎得無法彌補。
  
  「是,臣妾一伝兒就去。」路映夕溫順應聲,不期然憶起一事,忙道:「皇上,臣妾的首飾柩怕是被燒燬了!」
  
  「什麼?」皇帝一時未聽明白,頓了頓,驀然領悟,衝口怒道:「朕贈你的簪子被焚燬了?!」
  
  「恐怕是的……」路映夕慚愧垂首。她對那支簪子根本不上心,又怎會隨身珍藏?倘若是姚賢妃,必伝珍而重之,視之如命。
  
  「你──」皇帝像是想說什麼,又止住,神色錯綜複雜。
  
  路映夕低頭不語。她知曉那簪子對他與姚賢妃都有特殊德義,可於她來說,不過是他意圖軟化她的手段。
  
  「朕送你那支木簪,確實別有居心。」皇帝冷不防啟口,嗓音低沉至極,「可是,現塹朕覺得沒有送錯人。」莫非這就是天意?他與凌兒有緣無份,而他與路映夕注定有份無緣?
  
  「皇上。」路映夕抬眸,看著他,輕輕地道:「其實,一顆真心比任何奢華禮物都來得珍貴。」凡是女子,皆希望良人有心。只是她的命定良人,不知是何人……
  
  「真心?」皇帝低低重複,若有所思。七年前,他給不了純粹的真心。而現今,他不可以給。旁人總道帝王無情,又怎知其中掙扎滋味。
  
  「如果有一天,再無外力阻擋,也無臣妾的存在,皇上可願意封姚賢妃為後,為她廢了整個後宮?」路映夕溫聲問,帶著不自知的某種期待和試探。
  
  皇帝似被她的話震懾,怔然望著她,竟是無言以對。
  
  「皇上不再愛她了。」路映夕平緩道出結論,心底莫名閃過一絲歡欣,但旋即就自控抑住。弱水三千,他不會只取一瓢飲,無論對象是誰。
  
  「也許,是吧。」皇帝遲疑答道,瞳眸閃爍異光,矛盾而豁然。他對凌兒,只剩下負疚,可是他的心卻並未因此空了。另一抹清麗倩影,無聲無息地透射在他心間,大有佔據不褪的傾向。
  
  兩人無語相視,面上皆是淡然無瀾,惟有眸底波光起伏,幽謐變幻。
  
  …………………………
  
  午膳之後,路映夕乘攆前往齋宮。
  
  入了前殿大門,宮恭迎她上坐,奉來熱茶。姚賢妃神情漠然,立在旁側,欠身道:「未知皇后鳳駕,臣妾有失遠迎。」
  
  「今日是姚賢妃生辰,母須如此拘禮。」路映夕揚手示意她就座。
  
  「臣妾的生辰日,並非喜慶日。」姚賢妃沒有落座,話語冷冷,更顯殘容陰森。
  
  「此話何解?」路映夕不禁蹙起黛眉,看姚賢妃這副神態,倒也不是故意拿喬。
  
  路映夕輕聲歎息,走下高位,行至她面前,柔聲道:「逝者巳矣,生者要為逝者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快樂,活得幸福。」
  
  「快樂?幸福?」姚賢妃似是聽見什麼可笑之事,低啞地笑起來,嗓音森冷可怖,「皇后說笑了,臣妾一心皈依佛門,只求平靜寧和,不求世俗喜樂。」
  
  路映夕暗自搖了一下頭,忍住沒有駁她的話。既然根本就勘不破,又何苦自欺欺人?
  
  靜默須臾,她才又溫和開口道:「姚賢妃,皇上命本宮轉達一句話皇說。願你生辰快樂,安康如意。」
  
  姚賢妃扯了扯唇角,劃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恭聲回道:「臣妾多皇上的金言玉語。」
  
  「這塊玉珮,是本宮自幼佩戴的辟邪古玉,贈予你,祝你吉祥心。」路映夕從腰間摘下玉珮,遞給她。雖然皇帝沒有備禮物,但她不能空手失禮。
  
  「謝皇后賞賜。」姚賢妃曲膝行禮,雙手高舉,恭敬地接過。
  
  通透寶玉,晶瑩生澤,入手沁涼,細潤柔滑。但是姚賢妃並沒有多看一眼,只是握在手中。
  
  路映夕將她的舉動全都看在眼裡,也不以為意,只客氣地道:「原想為你擺筵席慶生,但想及你茹素且又喜靜,便就作罷了。本宮也不多擾了,改日再來向你請教佛法襌理。」
  
  「恭送皇后娘娘。」姚賢妃又一盈身,禮數周全。
  
  路映夕只覺文齋宮實在壓抑,轉了身便大步離去。
  
  出了殿門,剛踏下殿前台階,眼角餘光就覷見不遠處的迴廊裡站著一個人。
  
  她本以為乓是韓淑妃,但定睛一看,卻大吃一驚。竟是師父!師父來此為何?上門拜訪姚賢妃?他們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糾葛?
  
  她命隨行的宮女太監留在原地,獨自向迴廊走去。
  
  「師父。」走得漸近,她才出聲喚道。
  
  「映夕。」南宮淵露出溫雅淡笑,瞥了她裡布的右手一眼,叮嚀道:「傷口結痂之前,你會覺得癢,但切記不可抓撓。」
  
  「殘痕必定會留下,手心的肉也長不出來了,那也不差再多一些抓撓的痕跡。」路映夕笑著自我調侃道:「幸好不是傷在臉上,否則真就見不得人了。」
  
  南宮淵聞言卻是面色微沉,想到姚賢妃帶殘的臉,不由低歎一聲。
  
  「師父?」路映夕疑看他,不解問道:「。師父為何在此?齋宮裡有人病了麼?」
  
  「我想治癒姚賢妃臉上的刀疤。」南宮淵一雙黑眸深寂如古井,此時卻漾起漣漪柔光。
  
  「師父從前就認識姚賢妃?」路映夕越發訝異疑惑。她從沒見過師父這般柔情外露的眼神。
  
  「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南宮淵似回憶起久遠的歲月,唇邊浮起一絲溫暖笑意。但也僅是片刻,笑弧瞬間即逝,眸光逐漸暗沉了下來。
  
  「青梅竹馬?」路映夕耐不住好奇,追問道。
  
  南宮淵斂了笑,沉默半響,最終還是沒有回答。
  
  見他諱莫如深,路映夕愈覺心頭似有螞蟻輕咬,癢得難耐。師父莫不是與姚賢曾有一段情?可是姚賢妃的初戀情人,不應該是皇帝嗎?
  
  「映夕,你介意一個人有不堪的過去嗎?」南宮淵淡淡地開了口,問題怪異。
  
  「那要看是誰的過去。」路映夕回得有所保留。
  
  「如果是我的過去?」南宮淵再問道,黑眸中幾不可見地蒙上了一層陰暗。
  
  「不堪,是指什麼?」她下意識地放輕了聲音。
  
  「齷齪骯髒,不堪入目。」南宮淵的聲亦低了下來,聽著有些模糊不清。
  
  「師父……」她感到無措,無端的,心跳開始急劇混亂,心底條然萌生起一股強烈的悲涼感,寒意透衣。
  
  師父的過去,他十五歲之前過著怎樣的日子,她曾經問過,但師絕口不提。是一段黑暗慘痛的記憶嗎?如果是,她寧可不聽。她不要師父揭開舊傷疤,再痛一次。
  
  見他正欲張口,她忙急急截斷道:「師父,映夕想起還有重要事待辦,先行回宸宮了!」
  
  話未落,她突兀地旋身,疾步而行,倉促得彷彿身後有猛獸追趕。
  
  南宮淵深深注視她的背影,唇角揚起一抹濃重的苦笑。



第三十二章:橫生枝節

  上了攆車,路映夕闔閉雙眸,心中一片混亂。

  她在怕什麼?為什為不敢聽師父的前塵往事?她又怎會不清楚,自己絕不是接受不了師父口中的「不堪」,而是……
  
  她從來都不知,原來感情之事如此玄妙。她竟害怕師父對她推心置腹,竟害怕師父毫無保留地對她交底。
  
  她本應該感到雀躍,因為師父願意與她分享生命裡的一切,無論生之歡,抑或生之悲。可是,她卻突然膽怯了。
  
  一路神思恍惚,回到宸宮,路映夕愣坐於鏡台前,怔然出神。
  
  半人高的銅鏡裡,映出一張絕麗無雙的容顏,黛眉如遠山,清眸漆黑似子夜。
  
  明明那般熟悉,可卻又似乎有些陌生。那眸光流動處,粲然生光,但又好像蘊含絲絲悵然。
  
  變了,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已經變了,但卻說不清道不明。這種感覺,就像千萬縷柔軟的籐蔓纏繞著心房,有一點點痛,一點點澀。
  
  「映夕?」低沉有力的嗓音,近在身後。
  
  她扭頭回望,入眼的是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自然,並非師父。
  
  「皇上。」她站起身,定神微笑,「臣妾已經去過齋宮,為姚賢祝壽。」
  
  「嗯。」皇帝平淡一笑,瞳眸深沉如潭,口中似隨意般地問道:「她可好?」
  
  「皇上有心,為何不親自前往?」她忽覺得厭惡,厭惡所有不清不明的行事作為。皇帝既然難忘舊情,何不乾脆堅持到底,努力破鏡重圓。
  
  「凌兒給了你氣受?」皇帝濃眉皺起,疑問道。
  
  「並沒有。」路映夕淡淡搖頭,胸腔彷彿有一口濁氣,憋得她分外難受。
  
  「那麼,你有心事?」皇帝敏銳的目光掃過她,雖是問句,但語氣篤定。她看起來與往常不同,冷靜不再,心有煩躁。
  
  「皇上,姚賢妃臉上的刀傷,是何緣故造成?」路映夕未答,反問道。
  
  皇帝一怔,俊朗眉眼漸黯,眸底浮現積澱多年的陰霾。
  
  他驀地轉身,背對著她,沉聲啟口:「當年,朕力挑眾議,堅持納她為妃。雖非皇后之位,不過那時後宮尚虛,只有十數名秀女,她便也沒有激烈抗議。」
  
  路映夕不吭聲,安靜聆聽。可以猜想,當時的姚賢妃,定是心懷憧憬,期盼著皇帝最後會將后冠戴在她頭上。只可惜,朝堂壓力遠遠超出一介江湖女子的想像,那時候皇帝所承受的非議彈劾,並非姚賢妃能夠理解。
  
  「朕可以做到的僅是懸著后位,但四妃之位,必要充實。那時朕的基業未穩,不能盲目妥協遷讓。」皇帝語聲透疲,輕咳一聲,恢復淡漠口吻,繼續道,「後來林德妃入宮,懷上龍種。宮中眾人議紛紛,都在猜測朕會否立林德妃為後。凌兒生了恐慌,找朕對質,一定要朕許下諾言,絕不能封后。」
  
  停頓片刻,他緩緩轉過身來,道:「塵世浮華如往昔。莫再提。」
  
  「嗯。」路映夕輕輕應聲,「塵世浮華如往昔,拈花一笑暫別離。」
  
  似乎每個人都有過往,師傅,皇帝,姚賢妃,甚至連范統都可能有不一般的過去。
  
  當年林德妃懷著帝姬,臨盆之前受了傷,因此難產而逝。這件事,想必與姚賢妃有關吧?是否姚賢妃自責愧疚於心,才自毀容貌,以抵罪孽?實難揣測了,也許有一天皇帝會告訴她,但看來並不會是今日。
  
  「據朕所知,皇后自幼便熟讀兵書,深諳兵法。」皇帝轉了話鋒,凝眸看她,徐徐道「而且,對各國地形皆有研究,堪稱瞭如指掌。」
  
  「皇上謬讚了,臣妾不過是閒暇時隨手翻閱過一些兵書罷了。」路映夕淺淡彎唇,明眸閃亮。他想要她幫他?
  
  「朕想聽聽皇后的見解。沛關一帶,山峰多而險峻,且山林百里,敵軍易設陷阱,我軍若要硬攻,怕是會損兵折將。」皇帝盯牢她,大有考她之態。
  
  路映夕自若一笑,回道:「素聞我朝鎮國大將軍司徒拓驍勇善戰,臣妾相信司徒將軍久經沙場,定能想出應對之策。」
  
  「如此說來,皇后是吝於賜教了。」皇帝長眉斜挑,慵懶地睨著她。
  
  路映夕微欠身,恭順道:「賜教一詞,臣妾愧不敢當。臣妾從未上過戰場,不敢胡亂紙上談兵。」
  
  「若有機會,皇后可有興趣親身前往,一睹烽火?」皇帝也不逼迫,轉而閒散問道。
  
  「臣妾身在宮闈,想來是無緣目睹了。」路映夕淡笑答道。其實對於攻破沛關,她心中有計,但卻不能與他探討。他也應該知曉,她樂見皇朝與龍朝兩敗俱傷。
  
  「那也未必。」皇帝深望她.眸光熾熱得奇特,「或許未來有一日,你與朕都有機會置身戰場。」
  
  路夕但笑不語。是,確實有這樣的可能。不過,到那時,她與他不會是夫妻並肩,而是敵我爭鬥。
  
  「映夕,在那之前,朕想告訴你一句。」皇帝眸中的光亮漸漸變得溫存柔和,話語低沉,「現下,你面對朕的時候,若不想笑便可以不笑。朕不會禁錮你悲喜的自由,你也無需敷衍朕。」
  
  「是。」路映夕依然面帶笑容,溫順應話。伴君如伴虎,她怎能輕忽放鬆,隨心而喜而怒?
  
  皇帝淡淡搖頭,無奈歎道:「你始終不相信朕。即使片刻的信任,都不敢嘗試。」
  
  路映夕舉眸望他,並未作聲。她不是不敢,是不能。
  
  皇帝亦沉默下來,無言對視。他貴為一國帝王,腳踏萬疆,睥睨天下。但是,卻也有得不到的東西。是否越得不到,便越想得到?
  
  ……………………
  
  是夜,晚膳過後,路映夕於前庭的亭台中乘涼觀見。
  
  初秋的夜風悶熱得有些反常,吹拂在亭畔的碧湖中,竟難見漣漪波瀾。
  
  路映夕眺望前方盞盞宮燈,華麗的琉璃殿簷閃耀點點輝澤,猶如夜空之星。
  
  她轉眸往齋宮方向望去,定住目光,久久未移。記得上一次,她拜訪姚賢妃,之後姚賢妃便自焚茶室。而這一次,會安寧無事嗎?
  
  腦中才閃過此念,就見宮婢匆匆跑來,倉惶行禮:「皇后娘娘鳳安!」
  
  路映夕暗歎一聲,問道:「何事驚慌?」
  
  宮婢跪在涼亭石階下,急忙稟道:「回娘娘,皇上傷口惡化,請娘娘速回寢宮!」
  
  路映夕一驚,心下十分訝異。不及多問,她即刻舉步返回寢宮。
  
  寢房大門緊閉,兩名內監臉色焦慮地守在外面。路映夕詢問過具體情況後,沒有推門進入,靜候在外。恐怕不是傷口惡化這般簡單,只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事,令皇帝震怒牽動了傷處?
  
  約莫過了一刻鐘,太醫步出,向路映夕行禮道:「皇上龍體無礙,只是傷口略微崩裂,需要多加休養。」
  
  路映夕蹙眉,沒有追根究底,逕自穿門入內。
  
  皇帝倚在軟榻上,濃眉緊鎖,面色不佳,隱約有幾分鐵青陰鷙。
  
  「皇上?」她走近,輕問,「發生了何事?皇上的傷口復原得不錯,怎會無故崩裂?」
  
  皇帝抬目,冷冷掃了她一眼,抿著薄唇未答話。
  
  路映夕不由疑慮,難道事情與她有關?視線掠過他顫著紗布的右掌,估計先前他可能聽到下屬稟告什麼消息,怒極拍桌,而震裂了傷口。
  
  她試探地溫聲再道:「之前那一劍雖未傷及心脈,但終是有損經絡。皇上,憂怒皆能傷身,寬心才能康癒得快。」
  
  皇帝目光冰寒逼人,森洌啟口:「寬心?朕如何能寬心!皇后與南宮淵有瓜葛,朕可不理,但未想南宮淵竟膽大包天,得寸進尺!你說,朕何以寬心?!」
  
  「臣妾不明白,皇上何出此言。」路映夕凜了心神,平淡無波地回道。皇帝查到了什麼?還是師父做了什麼?
  
  皇帝連連冷哼,支起身,靠坐著睨向她,神情陰沉駭人。

  「皇后,你可別告訴朕,你全不知情?」他的眼光似銳刀,直刺向她,「早前你心神不寧,情緒低迷,不正是為了南宮淵而黯然傷神?」
  
  路映夕微愣,本能地出口反擊:「皇上這是穿鑿附會!臣妾的情緒,又豈會被他人影響?怕是皇上的情緒才最易被某女子影響!」
  
  話一出口,她頓時愕然。皇帝被誰影響,與她何干?她有何必要如此憤然?不,她一定是憤怒他侮辱師父,才激動衝口而出!
  
  皇帝勾唇冷笑,衣襟敞開的胸膛裡著紗布,滲出猩紅鮮血,看著更覺寒氣森森。
  
  「朕今日就看看,你會不會受你那好師父的影響!」他的語氣極之陰沉,眸底有兩簇冰火隱隱跳躍。
  
  「臣妾失言,還望皇上恕罪。」路映夕緩了口氣,盈身一欠,「不知師父到底做了何事,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皇帝唇角劃出一道凌厲弧度,突地揚聲大喝:「傳朕旨意!遣禁衛軍押南宮淵入天牢,待朕親自審問!」
  
  寢房外須臾就響起恭敬的回應聲:「是,皇上!奴才這就去宣旨。」
  
  路夕心中大急,但臉上未露憂色,只是軟言問道:「敢問皇上,師父犯下何罪,要關入天牢?」如果是與姚賢妃有關,那便是家醜,諒皇帝也不願外揚。不過依皇帝的性格,就算不至於私下處死師父,也不會手軟於種種酷刑。
  
  思及此,心底憂慮更重,凝眸望向皇帝,卻見他棋眉冷對,眉宇間陰鷙不減,浮動戾色。
  
  她心頭一震,雙手暗暗忍耐地攥起。看來這次的事非同小可,師父有難了。
  
  「南宮淵夜闖齋宮,鬼崇潛入姚賢妃的寢居,圖謀不軌,居心叵測.論罪當誅!」皇帝冷聲說道,復又冰森地添了一句,「皇后若想為他求情,朕勸你大可不必浪費口舌!」
  
  「皇上,或許別有內情。」路映夕神色鎮定,平緩道:「也許應該宣姚賢妃前來,問一問詳情。」
  
  皇帝眼神陡暗,再次揚聲道:「宣姚賢妃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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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14 AM

第三十三章:霍然爆發    

  姚賢妃姍姍而,一襲素白宮裙益發顯得飄然而冷漠。
  
  「臣妾參見皇上、皇后!」她入了內,便就跪也行禮,恭敬低眸,可卻面無表情。
  
  皇帝斜倚著典榻,臉色陰晴不定,並不吭聲,也不示意她起身。
  
  路映夕心中長歎一聲,溫言開口道:「姚賢妃,聽說今夜齋宮出了點事,詳細情況如何,還請你仔細道來。」
  
  姚賢妃抬目看她,一雙美麗的丹鳳眼中閃著冷淡光芒,語氣無溫地回道:「回皇后的話,半個時辰之前,南宮神醫前來齋宮,求見臣妾。臣妾一貫不喜見人,便讓宮婢打發南宮神醫離開。但南宮神醫甚為堅持,硬闖了進來,言道,他可醫治臣妾臉上的刀疤。」
  
  路映夕聽著蹙眉頭。事實上明明是師父悄然潛入,欲要私下勸服姚賢妃。而姚賢妃的這番話,反倒維護師父了。
  
  「是嗎?」皇帝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眸光幽深冰寒。
  
  「是。」姚賢妃答得十分堅定,「雖然有句話叫做醫者父母心,但南宮神醫不顧禮數,違了宮規,理應懲戒。何況,臣妾根本不想治殘傷。」
  
  皇帝的眼神又沉冷了一分,菱唇微張,但終是按捺住。姚賢妃已經在為師父開脫,把重罪轉成了失禮的輕,如果她再開口求情,無異是火上澆油。
  
  「廷杖五十,囚牢三日。皇后,賢妃,你們認為朕這般處罰,可得當?」皇帝冷颼颼的目光掃過下跪的姚賢妃,然後移到路映夕的身上。
  
  「皇上英明。」兩個女子異口同聲應道。
  
  皇帝低聲冷笑,唇角噙著一抹譏誚:「皇后與賢妃默契甚好,叫朕看著欣慰不已。」
  
  姚賢妃面不改色,淡淡色:「自行去吧,好自為之!」
  
  姚賢妃提裙起身,向路映夕欠了一禮,默不作聲地離去。
  
  路映夕心裡有諸疑惑,可惜無人能夠替她解答。而眼下,師父免不了要受一頓皮肉之苦,但她並不擔心這一點,因為師父已經暗自恢復了內勁。現在她只擔心皇帝尚不解氣,會拿她開刀。
  
  「路映夕!」突如其來的暴喝,驚回了她飄散的思緒。
  
  「皇上?」她心頭驀然震動,低低喚道。
  
  「妳給朕說個明白!」皇帝霍然站起,頎長身軀挾著凜冽戾氣逼近她。
  
  「皇上要臣妾說什麼?」路映夕本能地後退,不知為何心中噗通遽跳。他獨有的剛烈氣息籠罩著她,極為凌厲而炙熱。
  
  「南宮淵到底意欲為何?妳莫說妳不知道!以妳與南宮淵的關係,他的事情妳又豈會不知!」皇帝步步緊迫,挺拔身形壓低下來,陰沉雙眸牢牢盯住她。
  
  路映夕頓住腳步,後背已經抵在桌沿,硌得腰骨生疼。
  
  「臣妾沒有通天本領,怎會知曉所有的事?」她輕輕搖頭,明眸一片清澈坦蕩。
  
  皇帝條地揪住她順散落胸前的長髮,狠狠撥開,手掌繞上她微涼的後頸。
  
  他的力道強悍,掌心熾熱得燙人,貼熨在她的頸脖,竟令她如被針刺般的隱痛。
  
  「皇上。」她勉力穩住心神,舉抬眸望入他滿是陰鷙的眼底,平緩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究竟在氣怒什麼。是與姚賢妃有關?還是與臣妾有關?」
  
  「妳與她,皆是朕的女人!」皇帝此言,說得錚錚冰鐵,蘊含無數深意。
  
  路映夕忽然彎起唇角,漾開清美笑容,明眸耀目生輝。
  
  「笑什麼?」皇帝瞇起眸子,劃成一條細細寒光。
  
  「其實皇上並不是在乎個女子,只是在乎自己的面子。」路映夕大膽而放肆地說道:「皇上懷疑臣妾與人有染,故而生怒,但臣妾從來不認為皇上是因為愛著臣妾,才氣憤難平。而如今皇上又懷疑姚賢妃,之前皇上不是默認不再愛她了麼?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介意?」
  
  皇帝的手隱隱發抖,不是被戳中內心秘辛而驚惶,而是暴怒將起,狂風將掠!
  
  路映夕卻不退縮,口下依然不留情,字字清晰:「皇上有沒有想過,也許一切都是皇上疑心生暗鬼?這些子虛烏有的事,僅是皇上憑空想像!皇上總說臣妾不信任皇上,但皇上自己又何嘗曾真正信賴過他人?就連曾經愛過的女子,都得不到皇上最基本的信任!」
  
  皇帝的俊臉已陰冷至極,額角冒起青筋,不停抽跳,眸中火光熊熊,似要迸裂躍出焚燬天地萬物!
  
  路映夕強忍著一絲驚懼,仰起尖巧的下巴,倔強再道:「臣妾不知道師父為何執意要為姚賢妃治傷疤,但臣妾知道師父的為人,他絕不會離經叛道,做出有違倫理天道之事!」
  
  皇帝像是忍耐到了極限,突然爆發出一聲低吼,似受傷的野獸極需反擊!
  
  「路映夕!妳給朕閉嘴!朕是什麼樣的人,妳有何資格置喙!南宮淵不會做出離經叛道之事?他與妳之間的曖昧糾葛,妳當朕一無所知?妳手臂上沒有守宮砂,妳自己難道不清楚?妳的貞獻給了誰,朕一直沒有追究,現在妳還有臉教訓起朕來!妳當真是不想活了?!妳當真以為朕沒了妳不行?!」皇帝一連串的咆哮衝口而出,胸膛起伏不定,怒火染紅了他的眼,猶如嗜血羅剎駭人。
  
  他的手掌勒在她細細的脖間,一點點收緊,情緒已然不受控。其實他比誰都清楚,他不是介意凌兒與南宮淵之間的瓜葛,今夜的事不過是導火線,撩起他埋藏心底的根弦。他這不貞的皇后,是他不能對人言的天大恥辱!而他竟還對她動了心,動搖了理智!
  
  路映夕被他猛然掐住咽喉,一口氣提不上來,白皙面頰驟然漲紅。
  
  「皇……皇上……」她沒有反抗,只是困難地吐出幾個字,斷續暗啞,「臣妾……沒……是……完璧……」
  
  帝的手勁一滯,但僅是瞬間的停頓,復又加重力道,五指鉗緊,薄唇中迸出怒語:「現在再巧言今色已經晚了!朕今日就親手要了妳的命!朕就看看沒有鄔國的盟助,朕是否奪不了這天下!」
  
  路映夕只覺濃濃殺氣縈於週身,胸腔內的空氣被擠迫得半點不剩,她若再不還手,必定窒息而死!
  
  人在危急時刻,便就只餘下求生的本能。她負在背後的左手輕輕一旋,運起內勁,冷不防一掌擊上皇帝的左胸。
  
  皇帝踉蹌兩步,不敢置信地盯著她,薄唇邊慢慢溢出一抹血絲。
  
  他的左胸口原本就帶傷,受了路映夕一掌,傷上加傷,臉色迅速變得慘白,冷汗遍體。
  
  路映夕捂著脖子猛咳了幾聲,才緩緩走近,啞著嗓子道:「皇上,為何不聽臣妾把話說完?」
  
  皇帝勾唇冷笑,嘴角染血,卻沒有去擦,目光仿似玄冰,凍結了所有情緒。連他自己也都已經分不清楚,現下是驚怒多一些,還是憤恨多一些。自他登基以來,一向都是鋒芒斂於內,從未曾如此失態失控。只有眼前這個剛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但卻依舊鎮定自若的女子,能激得他忘卻掩飾,將內心長久積壓的心結鬱悒全都爆發出來。
  
  路映夕喉嚨疼痛非常,又咳了咳,才再勉強出聲道:「皇上,臣妾是完壁之身。至今都是。」
  
  這句說話,不輕不重,她說得平淡無波,但卻彷彿一聲驚雷炸響,撼動了滿室窒悶凍僵的氣氛。
  
  皇帝蒼白的俊臉上,似有一層面具龜裂,巨怒與冷一寸寸地剝落,曝露出真實的內裡。
  
  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眸光閃耀驚喜之色,可下一瞬又被複雜的暗光遮蓋。她的話可信嗎?他竟害怕去驗證。他慕容宸睿何時成了這般懦弱之人?不過是一個女人罷了,他豈能放任自己被女人左右心情!
  
  「皇上?」路映夕微微皺起黛眉,他的面色古怪,青白交加,時而還泛起緋紅,到底是在尋思什麼?
  
  皇帝沒有答話,死死瞪著她,突然身體一斜,軟倒在旁側的典榻上。
  
  皇帝雙目緊閉,漸漸陷入黑暗渾沌的世界。神智迷濛鈍重,但他的心頭卻環繞著矛盾難解的問題。他該不該,可不可以,往前踏一步,靠近心之所向?前方,會否是萬丈懸崖?一旦大無畏地奔去,是不是就會跌得粉身碎骨?
  
  路映夕皺眉凝視著他。他的胸前整片猩紅,對照著他發白的唇色,愈顯刺目,但是她不能夠宣召太醫,因為這是她下的手。
  
  低低一歎,她伸手輕輕撫上寬厚的胸膛,解開他的衣襟。看來,只能由她自己出手救他了。
  
  明黃帝袍褪去一角,露出他結實的肩膀,和層層裡著的紗布。
  
  毫無贅肉的健碩身軀,肌理分明,完美如刀斧琢,赫然入目。路映夕不由窘迫,暗暗咬牙,微闔上眼。
  
  正要探手去拆紗布,卻忽聽一聲含糊呻吟,使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第三十四章:殘忍酷刑

  「映夕……朕不能……」
  
  她凝眸,緊緊注視著他微動的嘴唇。他想說什麼?不能什麼?
  
  「朕很想……可是不能……」
  
  低低的囈語,似發夢般地吐露。零碎的隻字詞組,不足以窺測他內心的全部掙扎。
  
  她怔望著他,左手猶停滯在半空,忘記了放下。他是否想說,不能愛?嚴實,他不辛苦嗎?
  
  她的手終於落下,指尖撫上他蒼白的臉輕聲低喚:「慕容宸睿……」她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卻也因此發覺了自己的痛苦。「不能」二字,是他的心聲,亦是她 的心聲。即使拋開了兩人注定對立的身份,她也不能對他生情。因為她早巳有了師父,她早把感情寄托在師父身上。一心如何能二用?一個女子怎能愛上兩個男子?
  
  她條然縮回手,像是被烙鐵燙到。什麼愛?她根本烈可能愛上慕容宸睿!她喜歡的只有師父一人!
  
  莫名地感到心亂如麻,她草草地扯開他胸前的紗布,動作似洩憤般的粗魯。
  
  「唔……」皇帝發出不適的低啞悶哼,大抵是被她碰痛了傷口。
  
  「痛?活該!」路映夕對著昏迷不醒的他自言自語,語氣甚是兇惡,「讓你□不動就想掐死我,現在就是你的報應!」
  
  她也不知在和誰賭氣,胡覓地拆完紗布,找來一瓶金創藥全部灑在他的傷口上。
  
  皇帝原本微張著口,淡褐色的藥粉當空撒下,有一部分入了他的嘴,使他受嗆,頓時劇烈地猛咳起來。
  
  路映夕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脾睨著,只覺心頭無舒暢。他平日不可一世,無人敢忤逆他,但此刻還不是乖乖任她折騰。
  
  這樣想著,她不禁笑起來。笑了許久,竟笑出了眼淚。一股澀澀的酸痛感,爬過心底,似乎留下了深淺不一的痕跡,磨滅不去。她從不是愛記恨的小氣之人,為什麼會對著昏迷的他使小性子?這種舉動,就彷彿她與他十分熟稔親暱,可以向他撒嬌賴。
  
  眼中升起水霧,她忍住未讓淚珠滾落,清美的面容漸浮現堅毅之色。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她不可如此,而他亦不會如此。
  
  「皇上。」她清了清嗓子,俯身輕拍他的面頰。
  
  皇帝沒有反應,只有濃眉下意識地皺了皺。
  
  她伸手去探他的脈搏,略顯紊亂,且有些氣虛。她快速地用乾淨紗布替他重新裡好傷處,而後運起一掌,貼在他的胸口。源源不絕的真氣,穩穩地輸入他體內,他的臉色一點點好轉,有了幾分血色。
  
  約莫過了盞茶時間,她緩緩收回手,闔目自行調息,飽滿潔白的額上覆著一層薄汗。
  
  「映夕。」似有若無的喚聲,似羽毛輕柔拂過她的耳畔。
  
  她坐在榻沿,睜眸看去,皇帝巳然清醒,深邃瞳眸中並無混沌迷糊,異常的清亮明朗。
  
  「皇上,臣妾先前斗膽冒犯,實是情非得巳,還望皇上大人有大量,海涵恕罪。」她不亢不卑說道,神色淡然。
  
  皇帝微微頷首,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笑容,忽然道:「映夕,方才妳是否喚了朕的名字?」
  
  「嗯?」路映夕一愣,旋即掩飾回道: 「皇上是否做了夢?臣妾剛才一直在為皇上換藥療傷,不曾與人說過話。」
  
  「大概是夢吧,朦朧間聽到一道溫柔的嗓音在喚朕的名諱。」皇帝淡淡笑了笑,心情似乎十分平靜。先前的暴怒,仿若一場雷雨,猛烈地席捲而過,繼而放晴。
  
  路映夕垂眸不語。溫柔?她是用溫柔的口吻叫他嗎?她自己都不知道了。不過也無需知道了,這都不重要。
  
  「朕從未像現在這樣期待,期待天下大定的那一日。」皇帝的聲音低沉,眸光卻極亮。多年來,他的理想就是一統天下,結四方百姓為一家。不可否認,他身體裡流著狂肆霸道的血液,但卻也不僅僅是出於好勇好鬥的私心。戰爭,是為了長遠的和平。
  
  而這一刻,他又多了一個念想。只有當他完成了宏圖霸業,四疆的萬民皆臣服於他,他才能夠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他不只要這天下,他還要面前這個女人。要她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妻,與他攜手並肩,並且為他感到自豪榮耀。
  
  「臣妾也期待著。」路映夕笑容輕淺,明眸宛若初雪清冷。她的自由便在天下大定之後。無論她是輸是贏,是生是死,惟有到了那一日,她才算是卸下重任,才可得到身與心的徹底解脫。
  
  「映夕,替朕去一趟天牢。」皇帝的口氣一沉,命令道:「朕要知道南宮淵與凌兒的關係。朕相信妳不會令朕失望。」
  
  「皇上相信臣妾?」路映夕定晴看他。總覺得他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上那裡不同。
  
  「朕能夠給予的信任,有底線。妳應該明白底線是什麼。」皇帝目光平淡,卻出奇的寧和,既然掙扎太痛苦,他就給自己劃下一道界線。在自我允許的範圍內,他會給她最真誠的對待。
  
  路映夕點了點頭,溫順回道:「臣妾明白。臣妾現在就去。」
  
  「等等。」皇上忽地出聲,止住她欲行的腳步。
  
  「皇上還有什麼吩咐?」她回眸望他。
  
  「過來。」皇帝眉眼微彎,煞是英俊迷人。
  
  她靠近,稍稍傾身。他抬起一手,以袖擦拭她額上的汗跡,手勢輕緩而寵溺。
  
  她愣了愣,回神道:「多謝皇上。」語畢,她快步走出寢房,頭也不回。
  
  出了寢門,她才停步,長舒一口氣。他又開始用柔情攻勢了,她竟覺難以招架。
  
  ……………………………
  
  巳是亥時,夜色深沉,秋風吹在身上頗有寒意。
  
  路映夕順暢無阻地來到天牢。說起來這巳經是第二次了,師父來皇朝之後,屢遭牢獄之災。
  
  走近鐵柱牢籠,她舉目相望,剎時驚駭一震!
  
  「師父!」她急急喊道,心中霎時湧起滔天怒火,憤然得直想一掌劈開這堅固鐵牢。
  
  「映夕。」南宮淵的嗓音依然沉著平穩,聽不出絲毫痛楚。
  
  「師父!是誰擅自對你用刑?」路映夕扭頭看身後的那名獄吏,滿面厲色。
  
  獄吏嚇得瑟縮,諾諾回道:「皇后娘娘,是、是……」吞吐半天,卻不敢如實稟告。
  
  「說!」路映夕動了肝火,怒喝一聲。
  
  「是、是沈大人……」獄吏又顫了一下,弓腰垂首,誠惶誠恐。
  
  「沈奕?立刻給本宮宣他到此!還有,馬上打開這鐵牢!」路映夕一手拍在鐵柱上,砰然作響。
  
  「小人沒有牢籠鑰匙……小人這就去找沈大人!」那獄吏驚得面無人色,倉惶往外跑去。
  
  路映夕完好的士手紅腫了一片,陣陣疼痛。可是,再痛,也不及她的心痛!沈奕居然如此狠毒!
  
  南宮淵靠坐著牢柱,臉白如紙,但神情溫雅煦暖,與往常無異。
  
  「映夕,不要激動。我沒有大礙。」他勉強揚唇,掠出一道安撫的笑弧,卻不知看在路映夕眼裡,更加揪心的疼。
  
  「師父,你別坐在那裡!快過來!」她眼中泛起淚光,喉間發緊,哽咽道:「是不是那該死的沈奕點了你的穴?師父,你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任人凌虐?」
  
  越說,聲音越不清晰。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
  
  師父竟置身在高積的鹽堆裡……那雪白的鹽山淹沒了他整個身子,只有頭顱在外,看上去猶如一個詭異的雪人。
  
  不需要費神猜測,她也知道,師父之前定巳受了杖責。區區五十廷杖,對師父來說算不了什麼,可是,鹽灑傷口是怎樣刺骨的痛?何況,是週身全浸在鹽埋裡,每一道綻裂的傷口都被鹽粒侵蝕,這是何等殘酷的虐待!
  
  「師父!」她使力搖晃鐵柱,卻只聽匡當聲響,鐵籠仍然牢固。
  
  「映夕,用掌風。」他出提醒。所謂心則亂,能看見她真情流露,這苦也不算白受了
  
  他的話如醍醐灌頂,路映夕目露驚喜,連打出數掌,以巧勁的掌風捲移開鹽堆。
  
  鹽山雖不再,但那些粘在南宮淵身上的顆顆鹽粒卻掃之不盡。杖責的傷,在他後背,路映夕看不到,但能想像得到。
  
  「師父,是否很痛?」明知是贅言,她還是忍不住問。
  
  「痛。」南宮淵沒有撒謊隱瞞,誠實答道。但他並沒有說,這種痛,滲入血液深入骨肉,比刀割更難忍,而且無限蔓延開來,似無止境。如果不是他體內尚有一絲真氣游動抵抗,早巳痛至暈厥。
  
  路映夕心頭怒火再次燃起,眼中淚水漸消,升騰起熾烈火光。沈奕竟敢對師父施以毒手,用這航慘無人道的酷刑!他是嫌命太長?!
  
  「微臣參見皇后。」一道恭謙聲響起,伴隨著鐵鑄鑰匙搖蕩碰撞的聲音。
  
  「沈奕,你好大的膽子!」路映夕倏然轉身,卻見沈奕恭敬地雙手奉上牢籠鎖匙。
  
  狠瞪他一眼,她一把奪過鑰匙,即刻打開鐵牢,奔向南宮淵。
  
  「師父!我幫你解穴!」她邊道,邊伸手咻地點了兩下。
  
  南宮淵穴道得解,搖搖晃晃地扶著鐵柱站起,面如金紙,唇色近乎透明。
  
  此時近看,路映夕才發現南宮淵滿臉冷汗,濕透髮鬢。他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失了光亮,奄奄頹然。
  
  「師父,映夕先扶你回太醫署!一定要用草藥水浸泡全身,褪盡鹽漬!」眼下她顧不得對沈奕發難,忙挽住南宮淵的手臂,扶牢外走。
  
  沈奕沒有出言,緘默地看著他們離去。年輕俊秀的臉龐上,浮現一絲幽幽苦澀。他不想與她為敵,更不願她憎恨他,可是他身不由己。
  
  她巳鐵了心,□使皇帝要問她的罪,她也在所不惜!
  
  直至署內的藥堂,她才略鬆了口氣,但腦中思緒斷翻騰。就憑沈奕一介下臣,如何敢做出違逆聖旨的事?姚賢妃?必定背後有人撐腰!是誰這般陰狠,要這樣生生地折磨師父?姚賢妃?可姚賢妃之前不是為師父開脫罪名嗎?到底其中有何秘密?
  
  在堂中等了兩刻鐘,南宮淵淨身過後,腳步虛軟地撐著璧沿勉力走來。
  
  靜謐的藥堂裡,沒有閒雜人等,路映夕早就命當值內監在外候著,不准任何人靠近。
  
  「師父,還好嗎?」她上前扶南宮淵在椅中坐下,關切詢問。
  
  「一點小傷罷了。」南宮淵輕描淡寫地回道.聲線甚淺,氣息巳不太穩。
  
  「師父還是先歇息吧,映夕明日再來。」見他虛弱的模樣,她心頭發酸,不忍在此刻再追問什麼。
  
  「不,皇上下旨要囚我三日,我要回天牢。」南宮淵眼光有些飄忽,迷濛地微閉,似耐不住要昏厥過去。他強撐了這麼久,就是不想看到她太過擔憂,但巳經幾乎撐不下去了。
  
  「師父!」路映夕不由惱怒,「都到了這境地,師父還要堅持什麼?為何要任人魚肉?」
  
  南宮淵暗自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肉,保持一點清醒,口中溫和道:「映夕,不要追究。這是師父要承受的劫數,與人無尤。」
  
  「劫數?又是劫數?」路映夕抑鬱地苦笑。她不懂,也不想要相信什麼卻數!她要師父平安無恙!
  
  「快送我牢。映夕,妳私帶我出來,如果皇上降罪下來,你會有麻煩。」南宮淵低垂眼簾,蓋住眸中痛楚之色。這是他久姚凌的,他必須還給她。可是他不想牽連映夕在內。
  
  「師父!」路映夕低喊,胸口憋悶得幾欲炸開,「師父,我今夜就送離開!不論你心裡藏著什麼秘密,我都不管,我只知道,你再留在宮中,必會受苦!」
  
  南宮淵只是無奈搖頭,俊逸面容哀傷慘淡。他巳經犧牲了這麼多,怎能在此時半途而廢?
  
  「師父,你拒絕也沒有用,我現在就要送你走!」路映夕望他一眼,陡然出手,猝不及防地點了他胸前大穴!
  
  「皇后娘娘要送南宮神醫那裡?私放犯人,乃是大罪!」藥堂門口,一道冷冷的嗓音驟然響起。
  
  路映夕轉頭看去,心中衝動的躁火瞬間被澆熄。她輕輕地瞇起清眸,巳知自己一腳踩進別人設的陷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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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16 AM

第三十五章:怒且寒心 

  尾隨在後的小太監不安地搓著手,垂頭囁嚅道:「皇后恕罪,奴才巳經氻阻賢妃娘娘,但是…但是……」
  
  路映夕面色鎮定無瀾,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那小太監逃命似地急急退避。兩宮娘娘即將大戰,他一個卑微奴才可不要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姚賢妃,深夜不眠,倒是好興致。」路映夕慢悠悠地開口,泰然自若。
  
  「如果不是臣妾及時趕來,只怕皇后娘娘巳經犯下彌天大罪。」姚賢妃神色冷凝,鳳目中一片深沉。
  
  「如此說來,姚賢妃是有心幫本宮了?」路映夕淡淡一笑,隨意問道。
  
  「皇上金口巳開,要囚南宮神醫三日。皇后也不想抗旨犯上吧?」姚賢妃掃了動彈不得的南宮淵一眼,眸中似起了複雜波動。
  
  「本宮自然不敢如此大逆不道。但有人卻膽大包天,擅改皇上旨意,加用酷刑。」路映夕面色漸冷,語氣轉為肅殺。
  
  「何人這般斗膽?」姚賢妃波瀾不驚,淡然再道:「不過臣妾現在卻是親眼看見,皇后私放南宮神醫出天牢,而且欲要帶人離宮。單是這一點,皇后恐怕訧難以向皇上交代。」
  
  「姚賢妃這是在威脅本宮?」路映夕暗暗蹙眉,聽此話意,姚賢妃似乎另有所求?
  
  「臣妾不敢,只請皇后讓南宮神醫速回天牢,以平事端。」姚賢妃面無表情,又添一句,「有些事,不宜追究,臣妾自不會多嘴。」
  
  「姚賢妃的意思是讓本宮也不要追究?」路映夕揚唇冷笑。原來,是這樣。
  
  姚賢妃頷首,抿不語,眸光似刃,再次掠過南宮淵。
  
  「但,如果有下一次,又當如何?」路映夕盯牢她,要她許一個承諾。事情巳經很明顯,姚賢妃不是想置師父於死地,而是要活生生地蹂躪虐待!
  
  「往後的事,誰又能預知?」姚賢妃並未軟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疤此刻看起來異常陰森。
  
  路映夕呵呵輕笑,明眸清亮,緩緩道:「姚賢妃,今日的事,就算鬧到皇上面前,也未必只有本宮一人理虧。」
  
  姚賢妃唇角緊繃,鳳眸中迸出縷縷寒光,略作妥協道:「好,就依皇后所言。」話中深意,巳然明朗。
  
  「來人!送南宮神醫回天牢。」路映夕揚聲一喝,甚是果決。師父受的苦,只能以後再討回來。如困現在真要找皇帝做主,估計皇帝也只會偏袒姚賢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她轉身解開南宮淵的穴道,輕聲道:「師父萬萬要保重。請不要讓映夕一再擔心。」
  
  南宮淵低聲歎道:「映夕,師父連累妳了。」
  
  路映夕輕輕搖頭,語意堅定:「映夕知道師父有苦衷,只希望師父能為自己多著想。有些事,不應由天,而應由人。」
  
  南宮淵未接話,堂外那小太監縮頭縮腦地進來,躬身恭敬道:「南宮神醫,請。」
  
  待到兩人離去,藥堂裡只剩下二個女子佇立對視。
  
  「姚賢妃,師父與妳有何仇怨?妳三番四次與師父過不去,當真覺得師父軟弱可欺?」路映夕索性把話說開,不再顧忌。
  
  「南宮淵,是臣妾的同胞兄弟。」姚賢妃突然蹦出一句話來。
  
  「妳是師父的親妹妹?」路映夕不禁訝然。
  
  「是。」姚賢妃目光沉篤,蘊著寒意,「所以,這是臣妾的家事。望皇后莫要插手。」
  
  話落,她便欠了欠身,冷淡地離開,瘦削的背影似隱約透著一股孤涼。
  
  路映夕揣著詫異的心情回了宮。
  
  皇帝尚未就寢,半躺半靠在龍床上,閉目養神。
  
  「皇上。」她走近,溫聲道,「臣妾問過姚賢妃,姚賢妃說,她與師父是同胞兄妹。」
  
  皇帝沒有太驚訝,像是並不在乎,懶洋洋地睜眸看向她:「皇后去了齋宮?」
  
  路映夕低眸不語。看來皇帝巳收到消息,洞悉一切。
  
  「映夕。」皇帝忽然柔了嗓音,歎息般地勸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也有各自的做法。妳實在無需事事上心,累壞自己。」
  
  「臣妾明白。」她乖順應聲。她也不想這樣勞心,但是事情與師父有關,她看不得師父受苦。
  
  「妳如此放不下,可有想過朕的感受?」皇帝深邃的瞳眸逐漸浮起幽光,似含深沉的無奈。
  
  路映夕微微抬眼,望著他,輕答道:「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臣妾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盡的只是本份,報的只是師恩。」
  
  「但願妳口亦對心。」皇帝淡淡瞥她一眼,不予置評,顧自躺下。
  
  「臣妾去沐浴梳洗。」她盈身一禮,退了出去。
  
  皇帝闔目長歎,心中思緒紛亂。他想要盡量對她好,但是她卻在動搖著他的念頭。一個心在別的男人身上的女子,如何值得他真誠以待?
  
  …………………………………
  
  三日平靜而過,南宮淵被釋放。但路映夕並未因此而感到安心,暗自琢磨著如何讓皇帝同意放師父出宮。
  
  初秋的午後,陽光融融,穿透過尚綠的樹葉,斑駁地灑落地面。
  
  路映夕在湖畔的水榭裡煮茶彈琴,等候著皇帝議政完畢後前來。
  
  箏弦被撥動,清冷的樂聲響起,宛若珠玉落盤,又似花底鶯語,極為動聽。
  
  彼岸,御攆徐徐停下,皇帝駐足,狹眸中閃過一抹驚艷。到底,她還有多少絕世才華?奇門遁甲,醫道兵法,琴棋書畫,竟樣樣皆精?
  
  那水榭之上,竹簾高卷,燦陽斜照在路映夕身上,染起一層薄薄的金光,仿介高貴神袛落了凡塵,猶帶仙氣。
  
  皇帝輕輕瞇起眸子,隔岸欣賞。
  
  晴朗的陽光襯亮她欺霜賽雪的玉容,明艷燦目,動人心魄。悠揚的琴聲劃空飄來,灑脫飛揚,沒有一絲自憐矯揉,只有無盡的清逸不拘。
  
  皇帝輕點腳尖,一□身,飛掠向水榭,穩穩落地。
  曲至尾聲,琴音漸消,惟有餘音撩繞,久久不散。
  
  「皇上。」路映夕從琴座後站起,綻唇一笑,「劍傷未癒,皇上也不悠著點。」
  
  「皇后今日好雅興。」皇帝長眉斜挑,笑得叉謔卻又溫柔。
  
  「臣妾見天氣晴朗,便想出來曬曬太陽。」路映夕笑著走向茶桌,邊道:「皇上,喝烏龍茶可好?」
  
  「想讓朕見識一下妳泡茶的本事?」皇帝戲笑,走近落座。
  
  路映夕笑而不語。旁側炸上的水巳沸,她利落地過水洗茶具。
  
  過了須臾,她遞上紫砂茶杯,道:「皇上請用。」
  
  皇帝接過,俊臉帶笑,眉目溫情。杯中茶水,色澤青褐光潤,清香四溢。
  
  「上等好茶。」皇帝輕啜一口,讚道。
  
  「皇上不怕臣妾在茶裡下毒?」路映夕笑盈盈地道,明眸卻是光芒熾亮。
  
  「若是這樣,朕可謂是敗在美人計之下,也算風流瀟灑。」皇帝不以為意地笑道。
  
  「臣妾是真的下了毒。」路映夕笑靨甜美,如花盛放。
  
  「哦?莫不是情毒?」皇帝朗聲大笑,「朕早巳拜倒在皇后的石榴裙下,何須再多此一舉。」
  
  路映夕凝眸,一點點斂去了笑意,語聲清寒:「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皇帝悠然自得,不疾不徐問道。
  
  「帝姬所中之毒,巳袪了大半。餘下的毒素,臣妾有把握徹底清除。」路映夕注視著他,留意他臉上的變化。
  
  皇帝未置可否,笑望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師父本非宮中人,無端惹起紛亂,臣妾看著甚是煩心。」她蹙了蹙眉,坦言道:「懇請皇上讓師父離宮,無謂徒惹紛爭。姚賢妃與師父之間的糾葛,臣妾不想理會,更不想看到宮中因而烏煙瘴氣。」
  
  皇帝唇角輕揚,優雅慵懶,並不表態,反卻問道:「皇后方才說,對朕下了毒,可介意告訴朕,是什麼樣的毒?」
  
  話語無比客氣,實則暗藏鋒利。
  
  「皇上的杯茶裡,並沒有毒。是臣妾這一杯有毒。」她端起茶杯,輕晃了一下,逐漸有股猩澀之味漫溢開來。
  
  「皇后以自己的性命來要挾朕?」皇帝眼神一沉,冷光驟現。
  
  路映夕輕緩搖頭,菱微彎,回道:「臣妾怎會不惜命?這杯中的毒,不會傷了臣妾。但倘若行閨方事,毒性就會發作,轉渡到男子體內。」
  
  皇帝冷冷勾唇,深眸中巳迸出陰鷙火光。掌中小小的茶杯被他狠力捏緊,幾欲崩裂。這該死的女人!他才剛對她軟了一分心,她就得寸進尺!難道非要逼得他冷心無情,她才高興?!
  
  「臣妾黔驢技窮,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皇上莫怒,臣妾今生今世只屬於皇上一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也決不會另嫁他人。這是臣妾對皇上的許諾,亦是誓言。如若臣妾悔誓,就讓上蒼懲罰臣妾不得善終,生不如死。」路映夕舉杯對天,字字懇切。
  
  皇帝並未動容,冷笑道:「這可叫做威逼利誘?只可惜這誘惑不夠大,無法令朕動心。」他確實冰未打算放過南宮淵,總有一天要趕盡殺絕,免留後患。因為南宮淵身份特殊,出自玄門,深諳兵法及五行。雖然鋒芒不露,但他心中十分清楚,此人是將目之才,終會成為他的敵人。
  
  「再加五萬鄔國騎兵,可足夠?」路映夕語速緩慢,目光緊鎖著他。她看得出來,他動了殺機。或者應該說,他遲早都會殺了師父。原本她想要等,等一個不傷和氣的機會。可是眼下形勢,前有狼後有虎,她再也不可以等了,否則師父即使不死,也會身殘。
  
  「妳以為南宮淵離開了皇宮,就可保萬全?」皇帝眼光似銳芒,直射向她。
  
  「臣妾相信皇上為人磊落,不會施毒手。」路映夕定定回視他,巳聽出他話裡鬆動之意。鄔國與皇朝結盟,派兵十萬相助。現在她又添了五萬,於慕容宸睿而言,只有利而無弊。但反過來想,對她來說,也未嘗沒有益處。因這五萬騎兵,是新兵,缺乏實戰歷練。讓他們出戰,也可算是一次練兵。
  
  「如果這次朕想要做小人,妳又有何計策?」皇帝耐下心頭慍怒,冷聲問道。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如此大膽,卻又如此機智。她談判的能力,簡直勝過老練朝臣!可她做這一切,卻是為了保護一個男子。他敢肯定,如果南宮淵有難,她甚至願意以命抵命!
  
  「皇上英明睿智,必定不會做徒勞無功的事。」路映夕微微一笑,自信傲然,「師父並非無牙老虎,只是忍而不發罷了。臣妾亦非有勇無謀之輩,既走了第一步,又怎會不妥善安排後路。」
  
  「朕今日是第一次聽妳彈琴,悅耳如天籟。」皇帝突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嗯。」路映夕點了點頭,舉眸凝視他。
  
  「但是,朕不想聽見第二次。」皇帝的聲音極為冷漠,猶如寒冰凍結。
  
  「妳與朕談的這個交易,朕允了。不過,妳最好牢牢記住,妳今日說過的每一句話。」皇帝冷掃她一眼,擱下手中茶杯,拂袖起身,出了水榭,踏上小舟,逕自劃回岸。
  
  路映夕端坐未動,低眸盯著桌上那只精巧的紫砂杯。杯未碎,但卻裂開一條縫隙,蜿蜒環繞著整個杯身。就仿若她與皇帝之間,出現的一道溝壑,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巳然造成。
  「不會後悔。」她低聲自語,明眸卻黯淡無光。只要曦衛護送師父回了鄔國,就有追魄堂的人暗中保護,再無危險。而她以後不會再束手束腳,能夠全心應對時局變化,不受掣肘。
  
  可是,為什麼心中會有一些惆悵和感傷?她不是無知無覺,她能感受到,近日慕容宸睿對她漸生幾許柔情。但今日她親手將他推遠了。



第三十六章:心不由己

  鳳棲尚在修葺,路映夕早前暗自留了一手,沒有把晴沁帶來宸宮。於是,便由晴沁給曦衛帶去消息,護送南宮淵回鄔國。
  
  事情似乎十分順利,沒有人半途殺出來阻止南宮淵離開。但路映夕心中仍有不安,皇帝說得對,離宮未必等於萬全。
  
  「皇后還不能安枕?」低沉的嗓音,近在身畔,卻帶著毫不掩飾的譏嘲。
  
  路映夕靜躺半夜,無法入眠,忽聽見他的聲音,著實一震。
  
  「皇上也無困意嗎?」她沒有假裝巳寐,輕聲應道。
  
  「朕的皇后懷揣心事,輾轉難眠,朕又怎能獨自好眠?」皇帝輕笑,但聲線清冷得聽不出一絲歡意。
  
  「皇上,沛關攻下了嗎?」路映夕刻意轉開了話題。這兩日,他總陰晴不定,再無幾日的隱約溫柔。
  
  「朕巳下令延遲進攻,等得鄔國的那五萬援兵。」黑暗中,皇帝的語氣似透著一股寒意。
  
  「皇上想用鄔國騎兵當作先鋒軍?」路映夕不由皺眉。他這分明是挾恨報復!新兵勢弱,有何能力充當先鋒?只應留作後援,他不可能不明白這道理。
  
  「皇后不捨?」皇帝挪身側臥,在漆黑中凝視她,「五萬士兵.南宮淵一人性命。如此才可襯托出南宮淵的珍貴。皇后現在若才後悔,巳晚矣。」
  
  「臣妾只是就事論事。」路映夕口吻沉靜,徐緩道,「兵不貴多,貴乎精。何況沛關之戰,應當從地利著手,無謂硬拚。」
  
  「皇后終願意獻策了?」皇帝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臣妾沒有身臨其境,所以才一直未敢草率出謀劃策。」路映夕平靜應對,「如果皇上不怪罪,那臣妾就說一說愚見。」
  
  「說。」皇帝簡單地吐出一字,右臂突然伸展,將她攬進臂彎。
  
  溫熱的體溫,頓時熨燙她微涼的身軀。不自在地蠕動一下,她才又開口:「沛關一帶,山多林密,最宜設置陷阱。與其強攻,不如引敵來犯。」
  
  「皇后果然擅用計謀。」皇帝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褒貶難分。
  
  路映夕無奈輕歎,她不想鄔國兵馬平白犧牲,只好獻計。
  
  「龍朝自恃熟悉地形,定一毋就設好陷阱。」她娓娓說道:「若要迷惑敵軍,就必須假裝上當,潰敗而逃。敵軍趁勝追擊,便引其入甕。」
  
  「假使此計成功,也只是小勝。」皇帝以下顎摩挲著她的髮頂,像是親暱繾綣的溫存。
  
  「是,而且經此一役,龍朝受挫,必會生了警覺,處處防備。」路映夕身子稍僵,他的呼吸吹佛著她的髮絲,令她頰上生癢。
  
  「嗯,然後?」皇帝悠然追問,有意無意地下移,堅毅下巴碰觸她的頸項肌膚。
  
  「龍朝不敢大肆反攻,此戰便能拖延數月。」路映夕口中冷靜地分析著,卻被他似有若無的舉動擾亂心神,蹙眉接著道:「待到冬天,海城的濱河凍結成冰,我軍就能兩面進攻,再不必忌憚龍朝水師。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備足糧草。」
  
  「皇后想得十分周全。」皇帝似是讚許,道:「初春,龍朝挑起戰端,進犯三國交界地,便是看準距離冬季甚遠,即使掠地未遂,亦能自保。未想時光如梭,大半年轉瞬即過。」
  
  路映夕微微彎唇,接言道:「龍朝只是沒有想到鄔國與皇朝迅速結盟。」若非如此,也許鄔國巳被龍朝吞併。局勢不由人,更不由她。
  
  「朕與妳的姻緣,也就由此開始了。」皇帝語聲輕柔,卻是意味深長。
  
  「或許,這便是姻緣天定。」路映夕心生感歎。是否從她出生之時,就巳注定了?
  
   「皇后也信命數?」皇帝臂腕收緊,把她徹底摟進懷裡,極近地對上她的眼眸。
  
  「只信五成。」路映夕答得非常誠實,「如果天要毀人,臣妾不會逆來順受。」
  
  「何謂毀?性命?自由?抑或幸福?」皇帝直勾勾地逼視她。
  
  「臣妾沒有仔細想過。」她很輕地搖頭,有所保留。
  
  皇帝忽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眸光幽深,低沉道:「夫為天,朕即是妳的天。朕不會毀了妳,但也容不得妳反抗。」
  
  「皇上?」她一怔,心底難抑驚慌。聽他話中意思,是今夜就要………
  
  皇帝未再言語,驀地俯身,封住她微張的唇。吻得霸道,不容她退避,舌尖撬開她的貝齒,長驅直入。
  
  唇齒問灼熱糾纏,她腦中轟然空茫,只覺兩氣息交融,辨不清彼此。
  
  皇帝胸前的劍傷初初結痂,他卻渾然不理,右臂強而有力地箍牢她的??腰,唇舌火熱,近乎狂烈地與她深深纏繞。他並非柳下惠,每一夜她清幽的體香竄入他鼻端,都在無形地誘惑他。他忍耐,只因不屑強奪,可他的尊重,得到什麼回報?
  
  思及此,心火愈旺,巳然分不清是妒火還是慾火!
  
  他的吻蜿蜒落至她敏感的頸窩,抬起一手,略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襟。
  
  「映夕!」他低喚,冥黑瞳眸升騰起兩簇幽藍色的火焰,像使寢屋內的空氣燃了起來,連帶要灼傷她晶瑩的雪肌。
  
  「皇上?」她心跳失速,怦怦雜亂,惶恐地回視他。
  
  「朕只問妳一句話。」他的大手停留在她胸口,只差少許就要罩上,目光隱忍而火熱。
  
  「什、什麼?」她的臉頰漲紅得似要滴出血來,聲音有些顫抖,甚至身軀也輕微戰粟著。
  
  「是否甘願把自交給朕?」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沙啞中蘊含強烈的渴望。他不是今夜才想要她,有過無數夜的衝動,只是一忍再忍。
  
  她怔怔望他,濃黑長睫無措地扇動,既慌亂又害怕。她曾說服過自己,也知道這樣的事遲早會發生,可是,仍然感到恐懼。身與心,她都想為自己保留。這個願望,太奢求了嗎?
  
  「回答朕!」他從牙關裡蹦三個字,視線掃過她半敞的衣裳,那粉色褻衣根本掩不住誘人春光!天殺的!他何必再堅持所謂的尊重?!
  
  她遲遲未答,清眸似被露水沾過,迷濛而無辜。然則,她心裡早巳絞成一團,掙扎於順從或抗逆的糾結選擇。
  
  「妳不說話朕就當妳默許了!」皇帝難耐地低吼一聲,倏然再次壓下身來,與她密不可分地緊貼,一舉含住她柔嫩的唇瓣。
  
  他的吻帶著天生強勢的霸氣,異常火熱猛烈,每一次吸吮,都像要把她席捲吞噬。
  
  「唔……」路映夕本能地推拒,這種征服式的強悍引起她骨子裡的倔強。
  
  「不許拒絕!」皇帝略微抽離開唇,低聲喝道,旋即又狠力覆上她的雙唇。
  
  「不!」她下意識地伸手,猝然一把推開他壓迫下來的胸膛。
  
  「不?」皇帝退開些許距離,慍恕地俯視她,俊容被強忍的慾火折磨得有些扭曲。
  
  路映夕拉緊衣領,垂眸低低道:「皇上恕罪。」
  
  「恕罪?妳犯了什麼罪,需要朕饒恕?」皇帝聲音透寒,夾雜怒氣。
  
  路映夕小心翼翼地避過他,坐起身來,輕聲道:「皇上也希望臣妾心甘情願不是麼?為何不能等那一日?」
  
  皇帝冷冷地笑起來,心頭熱火似瞬間被涼水澆滅。她果然還是不願意!心甘情願的那一日?難道要他等到髮白齒搖!從沒有一個女子敢這樣忤逆他!
  
  「皇上對自己沒有信心嗎?」路映夕低垂眼簾,臉上嫣紅未褪,低著聲道:「皇上是天下間難得一見的優秀男子,應有自信,假以時日臣妾必會全心愛上皇上,那麼又何必急於一時。」她只能賭他的驕傲,也是賭自己的驕傲。因為,越不容易得到,男人便越想得到,她相信他亦不例外。
  
  皇帝冷嗤,深眸陰暗,卻未接話,她的心思,他又怎會看不穿。但是她想得沒錯,他是有傲氣之人,強佔一個女子的身體又有何意思!
  
  「皇上,臣妾自幼生活在皇宮深院,平日接觸的不過是一些宮婢太監。臣妾對於世間情愛,不甚瞭解。」她乾脆把話說更明白,微抬起眼覷他,「臣妾與師父之間,情同親人,情同親人,並非愛情。臣妾懵懂駑鈍,但皇上聖明,應知臣妾所言非虛。」
  
  她說得斬釘截鐵,但其實心裡猶有幾分迷惘。她對師父,是親情嗎?可是為何與父皇的感情截然不同?究竟,什麼是愛情?
  
  「妳有一張能言善辨的巧嘴。」皇帝冷淡啟口,掠過她被他吻得紅腫的櫻唇,眼光不由一沉,染上幾許暗熱,「舌燦蓮花,叫朕都不禁心生佩服。」
  
  「皇上謬讚了,臣妾說的只是真心話。」路映夕舉眸看他一眼,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她又逃過一劫,卻不知下一次是不口還有此好運。
  
  「朕之同妳的話。但,並不表示朕會照妳的話做。」皇帝輕勾唇角,劃出一道邪佞孤度,「妳可知,閨房之事,男人具有天生的優勢?倘若某日妳觸犯了朕的底線,朕不會再顧慮什麼君子風度。朕得不到的,朕就會親手毀了。」
  
  「那皇上與姚賢妃又有何差別?」路映夕脫口道,隨即自知冒失,補充道:「玉石俱焚,傷人亦傷己,臣妾覺得,極端的行事作風總是不太好的。」
  
  皇帝沉默不言,冷睨她,半響,才徐徐抽回視線,逕自躺下。
  
  窗框外,縷縷月光照射進來,驅散了幾分黑暗。路映夕心中長歎。天威難測,看來往後她要加倍小心,莫再大膽捋龍鬚。
  
  皇帝闔目躺在一側,心情比她更加複雜。殺了南宮淵,毀了她,他的世界是否才會得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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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18 AM

第三十七章:暗流波動 

  南宮淵離宮已兩日。時至七月初七。

  路映夕起得份外早,心中莫名不安,眼皮直跳,一種不祥之感在心底蔓延。

  恍惚記起十一歲那年,師父訴她牛郎與織女的故事。師父對著夜空念了一首詩,她聽著只覺詞句琅琅,格外好聽,但並不懂其中深意。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如今再回想,她才模糊憶起師父當時並沒有念出後半闕。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從來都不知道,師父曾經有怎樣的故事,也不清楚這些年來師父如何看待她。她與他之間,情愫朦朧,似愛非愛。她原本堅信,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比師父更優異出眾的男子。可現在她動搖了,甚至隱隱有種背叛的愧疚。

  「映夕。」皇帝喚她,打斷她兀自回憶的悵然。

  「皇上要去早朝了麼?」她坐在鏡台前,轉首看他。

  「嗯。」皇帝巳梳洗完畢,一身明朗帝袍襯得他益發英俊高貴,「今晚夜宴,妳自行準備。」
  她頷首,起身恭送他出寢門。

  皇帝頎長挺拔的背影漸漸走遠,卻留下句悠長的低吟:「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她注視著消失於門扉的明黃衣角,不期然想到他曾說過的『愛,不得』。而又思及,前夜,他最終沒有佔有她。她知道,並非她辨才高超,而是他有傲骨。

  她發覺自己似乎越來越懂他,無需言語,或許僅僅眼神流轉,便能意會。

  如果,沒有身份的對立,如果,都沒有過往,她是會愛上他的吧?她的防線,好像只剩下了身體的堅守。這個念頭今她感到無比害怕。

  輕輕搖頭,拋開紛亂雜緒,她去命人籌備今晚的宴席。

  七夕夜,照宮例,宮中各嬪將在乞巧樓共聚。此宴,名為祭祀牛郎織女二星,實為爭奪皇帝青睞的大好時機。

  秋高氣爽,湖水煙波浩淼,湖畔一座閣樓彩錦滿佈,在明耀陽光下愈顯奢華絢麗。

  路映夕閒暇無事,便先行過來觀賞。舉步踏上木小築斜梯,上了二層,她靠在欄沿,眺目遠望。

  湖岸邊,有一道大身影正朝閣樓方向大步走來。她綻唇一笑,看來那人是來找她的。

  過了片刻,便聽嗒嗒的腳踩木梯之聲。

  「皇后鳳安。」硬著嗓子的請安,一聽便知是何人。

  「范俠士,近來可好?」路映夕緩緩轉過身,笑望他。

  「好。」范統看她一眼,生硬答道。為何每次她都這副笑盈盈的模樣?當真活得這般快樂?

  「范俠士是來找我的?」週遭清寂無人,路映夕便不再端皇后架子,悠閒問道。

  「是。」范統惜字如金,言簡意賅「沛關戰役,需要防瘴氣之藥。」

  路映夕唔了一聲,並不追間下文。

  范統炯目瞠大,朗聲肅然道:「還請皇后不吝賜予!」

  「賜予什麼?」路映夕作迷惑狀,疑問道。

  「防瘴氣之藥!」范統重申,眼中迸出一絲惱怒。

  「沒有。」路映夕攤了攤手,一輕鬆。

  「皇后深諳醫術,應知配的藥方。」范統忍不住耐,拱手恭敬道。

  「不會。」路映夕十分乾脆地回道,清眸中儘是點點笑意。在這深宮中,只有與這耿直之人相處,才最愜意自然。

  「真的不會?」范統皺起劍眉,半信半疑地盯著她。如果她不會,皇上怎會叫他來討藥方?

  「告訴你一個秘密。」路映夕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靠近他一步,壓低聲音道:「其實,
我自幼跟著師父學的毒術,而非醫術。也就是說,我最擅使毒,不諳醫道。」

  說著,她陡然伸手在他面前一揚。

  范統驚了一跳,忙後退兩步,怒問:「妳對我下毒?」

  路映夕收回手,笑瞇瞇地看著他,道:「范俠士,你膽敢污蔑本宮?」

  范統額上現出青筋,卻被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她在耍著他玩?!

  路映夕忍不住愉悅地笑出聲來,一早陰霾的心情此刻消失無蹤。原來她真有劣根性,以捉弄他人為樂。

  范統低哼,怒瞪她一眼,卻敢怒不敢言。這樣的女子居然是一國之后!

  「范俠士,天上不會無故掉餡餅,你要本宮給藥方,就要答應本宮一個條件。」路映夕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燦爛笑容不減。

  「是何條件?」范統臉色一黑,沒好氣道:「保護皇后周全還不夠?」

  「別怕,本宮並沒有無理的要求,只是想聽一個故事。」路映夕稍稍斂笑,正色道。

  「什麼故事?」范統那一對好看的劍眉再次皺起。

  「你的故事。」路映夕輕緩但清晰地道。

  「為什麼?」范統的眉頭已扭成一個川字,心中不解且懷疑。她這般古靈精怪,莫不是又想愚弄他?

  「今日是七夕佳節,本宮有聽故事的興致,就這麼簡單。當然,你可以不答應的,不過藥方就沒了。」路映夕話語閒散,但卻擺明了是威脅。

  范統重重地悶哼一聲,極為不悅。

  「不想說?那就不勉強了。」路映夕揚唇微笑,作勢便要離開。

  「范某有皇命在身,皇上等著范某前去覆命。改日再說,就當范某欠下這個故事。」范統抿了抿唇角,面色冷峻,但隱含幾分懊惱。他是不是太容易妥協了?他的過往,並不光彩。說與她聽,只怕會嚇著她。

  「好,就改日。」路映夕也不再為難他,淺淺笑道:「本宮即刻就回宮寫下藥方,半個時辰後你來取。」

  「多謝皇后。」范統揖身一禮,即跨步離去。

  他走路的樣子似帶著疾風,利落爽朗,如同他不善迂迴的個性。

  路映夕眼中含笑,心裡卻有絲酸澀。苦中作樂,大抵就是她這樣了。這兩日來,曦衛沒有傳回師父的消息,她心底的擔憂漸濃,彷彿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

  皇帝今日下朝頗早,返來宸宮時神色有些古怪。

  「皇上,可是乏了?」路映夕端上一杯清茶,溫聲詢問。

  皇帝接過,握在手中半響,並未飲下。

  「映夕,今夜是七夕。」他忽然說道,眸中光澤沉黯。

  「是。此夜星繁河正白,人傳織女牽牛客。」她輕輕接言,心有不明。七夕罷了,他為何鬱悒?

  「朝中有人諫言,朕登基多年,至今未有皇子,應當充盈後宮。」皇帝眸光深邃如寒潭,沒有無絲毫喜意。

  「故而欲在今日佳節獻上美人?」她淡淡一笑,凝眸睇望著他。無可否認,他確實是不甚迷戀女色的帝王。傳言龍朝之王,後宮三千,是切實的三千佳麗。就連她父皇,亦有嬪妃十四人,貴人分住以下近百人。

  皇帝點了點頭,抬眼看她,沉聲道:「朕厭惡後宮紛爭,更厭惡必須出於延續子嗣而……」他一頓,沒有再說下去。他已經為了鞏固江山納娶三妃一后,難道往後還要為了皇族血脈延續而與一個個陌生女子親熱?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夜裡突然醒來,看見枕畔那人陌生模糊的容顏,心生恍惚的感覺。

  「那麼先拖延一陣子再議?」路映夕溫言提議。她亦厭惡後宮紛爭,更厭惡與人分享夫君。她認命,但不是認一世的命。將來,如果她有幸獲得自由,她便會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如此想來,慕容宸睿倒是一生都逃不脫帝王之命。

  「今夜,妳想法子替朕婉拒。」皇帝挑眉覷她,薄唇輕揚,眼露霽色。

  「由臣妾出面?」路映夕不由一愣。這豈不是害她?朝臣與宮嬪定會之為她沒有容人之量,想要獨霸君寵。

  「皇后擅於謀,略此等小事,必定難不倒皇后。」皇帝唇畔弧度擴大,笑得不無惡劣。

  「臣妾恐怕難當此重任,還望皇上三思。」路映夕蹙起黛眉,暗暗掃他一眼。他又要替她樹敵?這招真可謂殺人於無形。

  「毋須想得太嚴重。即使有人不滿,朕也會為妳撐腰,何須懼怕?」皇帝笑睨她,此時有了飲茶的雅興,慢悠矢心地舉杯輕啜。

  路映夕深感無語,左手負於背後,攥成拳頭,直想朝他胸口傷處再補一掌。就因為她使計送走師父,他便如此耿耿於懷?可恨!可惱!

  皇帝眼光跳動,擱下茶盞,握住她的手腕,拉扯靠近,然後將她的拳頭包裡在掌心裡。

  「惱朕了?」他輕輕笑道,俊朗的眉宇舒展開來,瞳眸中似有一道劃破流雲濃霧的耀目金光,惑人心弦。

  「朕喜歡妳這模樣,似薄嗔,似羞惱,風情獨特。」他笑容溫和,如若暖陽,略帶促狹,「如果妳一直是如此,朕的心怕保不住了。」

  「皇上的心,穩穩嵌在皇上的胸膛內,沒有絲毫風險。」她氣苦,使勁抽了抽手,耳根卻不自控地泛起緋紅。她不怕明刀或暗槍,卻最怕這種旖旎調情,不知該如何抵擋。
  
  他鬆開她,卻順劫滑至她的腰際,戲笑道:「這可是妳的弱點?」話未落,兩指一掐,正中她的腰肉。

  她驚然,隨即發覺癢,忙側身避了開去,嘴角微微彎起,頰畔露出可愛的梨渦。

  「皇上使詐!」她一語雙關,不甘又道:「充盈後宮是件好事,皇上不如就安享艷福吧。」

  「倘若朕艷福無邊,皇后一點也不吃醋?真叫讓朕心涼。」皇帝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

  「自古以來,後宮便就奉行雨露均沾,臣妾為何要吃醋?」她反唇相問,微揚下巴,與他對視。她若不愛他,自是不會介意。她若愛他…………

  她不去想後者,只故意和他鬥氣,明眸圓睜,倔氣地望向他。

  「嘴硬。」皇帝低笑,不以為忤。

  她動了動唇,最後還是決定閉嘴不言。他總能看透,她又何必再多說多錯。在感情的拉鋸戰中,她是否真的不是他的對手?

  「朕等著『那一日』,妳心甘情願對朕敞開心扉的那一日。」皇帝語聲靜篤,眼神灼灼,一瞬不瞬。自認識她以來,他從未見過她為後宮爭鬥之事發火,只為大局以及在乎的人生怒。她的心胸並不狹隘,而對喜歡的人極為重情重義,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被她愛上的男子,應是非常幸福。他竟真覺得異常期待。

  感受到緊鎖的視錢,路映夕不自在地背過身,想了想,索性閃身進了內居。日長地久,
這樣的相處太危險。她還是專心思量如何應付今晚的事,切莫被他擾亂了心神。

  她穿過珠簾,顆顆串線珍珠輕蕩,發出叮噹脆聲。

  皇帝沒有喚住她,目光卻不移,深幽眸中悄然光芒熾熱。他有把握,她會愛上他,愛得忘記昔日青澀少年情!到那時,他才會殺南宮淵。此人必誅,因他已收到密報,南宮淵背後的勢力強大得驚人!



第三十八章:七夕夜宴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湖畔的彩錦閣樓,繁華熱鬧,綵燈處處,搖拽生輝。絲竹管絃樂聲,不絕於耳,岸邊舞姬水袖翩,然嫵媚輕靈。

  而在寬敞的閣樓上,擺放著金龍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並肩而坐。兩側按品階列座,宮嬪們皆是精心盛裝,容色明艷。

  不過皇帝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示意大夥兒隨意之後,便自顧飲酒。路映夕端莊靜坐,微笑著不多言。

  賀貴妃為人較為圓滑玲瓏,笑吟吟地說道:「臣妾聽說,江南一處地方的習俗,每逄七夕,少女們便會偷偷地獨自一人躲在南瓜棚下。」

  一名年輕婕妤好奇地問道:「為何要躲在南瓜棚下?」

  賀貴妃眉目親和,笑著道:「傳說當夜深人靜,於南瓜棚下,能聽到牛郎織女相會時說的俏俏話。而待嫁的少女,日後就能得到不渝不變的愛情。」

  那婕妤甚是捧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撫手輕拍,道:「很是浪漫呢,不知這是哪兒的習俗?」
  賀貴妃眼角一瞥,唇角含笑,並未答話。

  旁側的韓淑妃低嗃了一聲,開口道:「臣祖籍陰山縣,有此傳說。」

  賀貴妃似不經意地笑問:「韓淑妃年少時,可曾應過這七夕節景?」

  「臣妾自幼家規嚴謹,怎會做這般荒謬之事。」韓淑妃冷淡答道。

  路映夕旁聽著,心知兩人結下宿怨巳久,便出聲打圓場道:「今夜良辰,不如大家一起玩個小遊戲,湊湊興。」她轉而看向皇帝,請示問道:「皇上覺得擊鼓傳花如何?」

  「也好,朕也想欣賞愛妃們的才華。」皇帝淡淡笑著頷首。

  他此言一出,各人皆面露期待之色,惟獨姚賢妃自始至終漠然沉默,面無表情。

  隨侍的太監機靈地送上小巧花鼓和一株四季桂,路映夕接過花鼓,溫聲道:「就由本宮擊鼓吧。」

  她背身閉眼,開始緩緩地敲鼓,一下一下,極具節奏。她耳力敏銳,心思剔透,完全能夠控制讓花落至何人之手。

  片刻,當鼓聲停止,那朵四季桂正好落在坐於未位的棲蝶才人手中。

  「啊?」棲蠂小聲驚呼,慌忙道:「奴婢駑鈍,沒有才藝……」

  在座眾人的份住都在她之上,她卑微自稱奴婢,亦不願出風頭。路映夕暗自看在眼中,越發感覺此人不簡單。

  「無妨,吟首詩也可。」皇帝出言,俊容平淡,優雅中帶著幾許親切。

  「奴婢識字不多,不會作詩,皇上恕罪……」棲蝶怯懦地應道,垂頭不敢抬起。

  「棲蝶才人可會跳舞?」路映夕突然問道。她想及,棲蝶與她肖似,也許是天生,也許是有意模仿。若是後者,難道細微至舞藝都相似?

  棲蝶微微抬眼,明眸無辜如小鹿,輕聲回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曾見過宮中舞姬練舞,自身是沒有學過的。」

  「這樣說來,妳是會一些的?」路映夕笑了笑,又道:「可看過驚鴻舞?」

  棲蝶點頭,口吻一派天真:「奴婢看過,此舞十分美麗妖繞,但又像仙子落凡那般的銳俗飄逸。」

  「那麼妳試著跳一曲,讓皇上和大家看看如何?」路映夕說著轉頭看向皇帝,清眸中蘊著興味之色,「皇上以為呢?」

  「朕聽聞過此舞,也見舞姬跳過,但極少人能跳出『婉若驚鴻』的仙姿。」皇帝不緊不慢說道,手微揚,巳然下令,「棲蝶,妳就舞一曲試試,跳得不子也無妨。這舞易學難精。」

  棲蝶猶豫了會兒,才諾諾道:「是,奴婢遵命。」

  席上眾人目含隱約的輕蔑,各自暗忖,這區區才人,宮婢出身,年方十六,哪能領會驚鴻舞的韻味?即使讓她跳了,也不過是丟人現眼。

  欄沿處的一挑樂師,領命奏樂,便聽悠揚琴聲驟響,如碧潮生,落英玉華。

  棲蝶走玉閣樓中央,亭亭玉立,粉紅宮裙外罩著輕紗霓裳,隨風漾起裙擺,裊裊清美。

  音符一頓,漸顯高昂,只見棲蝶腳尖一旋,衣袖和裙裾,擺動流曳,如水波蕩漾般獨具風采。伴著樂聲從緩轉急,她的舞姿也變得激揚,柔軟似柳的腰肢向後彎下,寬袖捲起朝天揚去,瞬間勾勒出兩道粉色流霞,而她腰際上系的銀鈴不斷清脆作響,悅耳動人。

  此情此景,可謂美人翩翩,豐韻楚楚,秀麗姍姍。眾宮嬪看得震驚,臉色複雜地一變再變。

  曲子在清揚高亢之後慢慢轉為舒緩,棲蝶的步履亦變得柔婉嫻雅,閒庭信步,又似游弋於輕舟之上,柳腰輕巧後仰,頭近乎著地,衣袖微妙輕抖,彷彿曳雲委地,流霞輕舞。

  曲音漸悄,巳到尾聲,她挺腰旋直,向前盈盈傾身,長長裙縵鋪陳在地上,仿如綻開一朵美麗的睡蓮。

  舞畢,在場十數人鴉雀無聲,怔仲失神。

  這尚帶稚氣的女子在跳舞時,竟清雅絕倫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皇帝最為鎮靜,率先抬手鼓掌,讚道:「好舞!好舞藝!」

  這時眾人才緩過神來,跟著拍手鼓掌,紛紛讚賞。

  「棲蝶,妳實在太謙虛了,一身才華,今日真令本宮大開眼界。」路映夕淺笑嫣然,不動聲色。或許只有她仍然隱藏了實力。可以預見,這豆蔻年華的女子,再過幾年,必能成為傾國傾城的妖媚人物。

  「皇上皇后過獎了,奴婢只是偷學著舞姬們的舞步,也不知跳得對不對。」棲蝶巳斂去起舞時的自信神色,恢復了怯生生的模樣,垂眸低首走回座位。

  「不管對不對,這跳得是極美的。」路映夕微微一笑,評價中肯。她可以跳得比棲蝶更好更出彩,但帥父說過,不可隨便在人前起舞。但倘若棲蝶拿出真實的實力,她倒也不能確定誰更出色了。

  「聽皇后此言,皇后也是善舞之人?」皇帝忽然凝望她,眸光灼亮,似帶芒刺。他聽過她彈琴,巳驚為天人。莫非她跳舞勝棲蝶一籌,如果真是如此,會是何等的魅惑之姿?單是想像,巳令他心蕩神搖。

  「臣妾沒有跳舞天份,也就沒有勉強去學了。」路映夕溫順謙遜地回道。

  「皇上。」冷不防,一道略微沙啞的嗓音響起。從剛剛不曾出過聲的姚賢妃,此刻才開了口,淡然說道:「棲蝶才人身懷龍種,不應費力跳舞。」

  「是朕疏忽了。」皇帝忙轉向棲蝶,問道:「不礙事吧?」

  「不礙事,多謝皇上關懷。」棲蝶赧然應聲。

  「是臣妾大意,幸好棲蝶才人無礙,臣妾自罰一杯。」路映夕歉意地舉杯向眾人,一飲而盡。其實她根本忘記了棲蝶懷有身孕,應該說,她從未曾以為棲蝶真的有孕。

  「皇上,棲蝶才人跳出令人如此驚艷的一舞,是否應有獎賞?」姚賢妃又道,語氣無溫,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皇帝沉吟須臾,才道:「朕原本打算待棲蝶誕下皇嗣再作賞賜,既然今日佳節,那就今日先晉陞棲蝶為三品婕妤吧。」

  「謝皇上隆恩!」棲蝶驚喜站起,跪拜謝恩。

  姚賢妃並不看他們,說完要說的話便逕自啜茶不語。

  路映夕默默思忖,姚賢妃和棲蝶何時站在同一陣線?她們之間是否已有了什麼協議?

  未及多想,一名朝臣踏□閣樓,恭敬行禮,稟道:「啟稟皇上,十七名秀女已在外等候,可要讓她們進來獻舞?」

  「不必了。」皇帝擺了擺手,散漫道:「朕方才巳經欣賞過美妙砍舞今夜不想再看。」

  那名朝臣顯然是被眾臣拱來做出頭鳥,聞言不禁有些緊張窘迫,囁嚅道:「但、但是……」
  皇帝不耐,咳了一聲,止住他的話茬,繼而轉眸望向路映夕。

  「侍郎大人。」路映夕無奈,只好啟口道:「兩月後便是先帝祭日,選秀之事還是留待明年初春再議。照先祖立下的宮規,三年一次採選,莫要違了祖例才好。」

  那禮部侍郎訕訕道「皇后言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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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20 AM

第三十九章:驚鴻艷影

  回到宸宮,路映夕獨佇立在靜寂無人的庭院中,良久不能緩神。

  師父遇劫了,意連十名曦衛都護不住他?其實單憑師父一人之力,都應能順利回鄔國。除非……他自願被人擄走?

  她仰首,遠望夜幕。星空璀璨,閃耀得眩目。而週遭,幽幽縈繞著一股清雅的桂花香。

  這番良辰美景,卻撫不平她心中起伏的酸澀無力。她不想怪師父,她想去理解,可是再努力,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要任人魚肉?他難道不知,她會擔心?他難道不知,她會因此寢食難安?

  深深吸了口氣,她揚唇笑得有些苦澀。今年的掛花開得特別早,比往年早了一個月。她還記得,那一年,亦是桂花清香撲鼻的時節。她纏師父,非要他吹笛,伴她的驚鴻舞。清越的笛聲,飄揚的舞衣,她旋繞在他身旁,眼裡容不下旁人,只有襲淺灰色素衣,那一張儒雅面容,被她牢牢銘記。

  但僅僅只有那一次。後來她再也沒有跳過舞。她對他說的話,一慣言聽計從。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她低低吟唱,自譜曲調,纖細的腰身輕盈旋動,已然起舞。

  晚風吹來,捲起她月牙白的裙袂,似在漆黑夜色中劃亮一道月光,輝澤頓生。靈巧的身姿,猶如鴻雁在空中翱翔,飄逸自如。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她口中低淺清唱,舞姿不斷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歌聲漸高,清亮叮鈐,仿若空谷天籟之音。她足尖輕點,素手微展,寬袖飛出,似化作一朵怡然浮動的雲絮,又似明淨無垢的初雪。

  夜穹下,一抹白影,如夢似幻。那一頭如瀑長髮,黑似濃墨,那一身潔日裙裾,隨風飛揚,兩色映照,分外眩迷耀目。

  歌喉曼妙,悠揚動人,氣息不亂。只見她雙足旋得愈疾,腰肢柔軟似水蛇,彎仰而下,復又優美彈起。這樣的轉圈就彷彿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美麗的白茶花,明燦奪目,可又瞬間消失,神奇而魅惑。

  曲至中段,她忽然躍身一跳,掠上桂樹頂梢。腳踩不壺一踏的細細枝丫,她依然旋轉清舞,就似月光下的仙子。出塵中而又帶著一點點的頑皮,宛如淘精靈。

  歌緩音悄,她徐徐勾起菱唇,拂動寬袖,凌空一舞。絕麗容頻綻出妖嬈光芒,窈窕身形環繞著那細肢擺出撩人之態,猶如那樹枝正是她最親密的情人。只是一個表情,只是一個身姿,只是一個眼神流轉,竟好像亮過星光,勝過百花,叫四周的一切景物失了顏色!

  這,才是真正的驚鴻舞。

  清新為始,靈動為襯,最後卻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遠處的長廊下,有一道頎長身影默默倚柱站立,狹長深眸中光澤一閃再閃。從驚艷,到震懾,再到折服,直至悸動熾熱。他已不知可以用什麼言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覺得那盈立樹梢的女子,不似人間風者,更似天闕的仙謫,又似妖媚的精鬼。

  「妖孽!」他在心中低咒一聲,感覺有股熱力侵襲四肢百骸,無法抵擋!

  又拳無聲握緊,他暗暗咬牙,陣陣慾望自心底升騰而起,直躥下腹!他從未像今夜此時這般想要她!非要不可!非征服與佔有不可!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現身,俊臉緊繃得近乎鐵青,腳步悄然地離開了這惑人心弦的地方。

  路映夕未察,駐足樹頂,迎風靜立。許久,才輕輕躍了下來,折返寢宮。

  …………………………

  天色已濛濛亮,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

  皇帝輾轉了一夜,未曾入寐。他簡直要恨起自己來。還等什麼?為什麼不即刻要了她?這傲骨,活生生折磨的只是他自己!

  「皇上?」路映夕睡得甚淺,感覺他整夜轉輾反側,不由奇怪,「皇上還沒有睡下嗎?是否有事掛心?」

  「朕在想那一支驚鴻舞。」皇帝的嗓音有些沙啞,像是因忍耐何事而喉頭發緊。

  「皇上覺得棲蝶婕妤跳得可好?」路映夕更覺疑惑。莫非皇帝看過棲蝶跳舞之後,心生欣賞愛憐,念念不忘?

  「好。」皇帝緩緩吐出一個字,聽不出喜怒。

  「既然皇上喜歡,待棲蝶婕妤誕下龍嗣,再讓她常常跳給皇上看吧?」路映夕心心不在焉地建議。暗想著,不知道小沁那邊收到消息了麼?曦衛連夜追查師父的下落,可有音訊?

  「嗯。」皇帝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頗有幾分陰陽怪氣。他要征服她的心,繼而再佔有她的身,可這麼做顯然是為難他自己一人。他也不知,為何他對她竟有一種珍而重之的自發自覺。

  「皇上要起身早朝了嗎?」路映夕邊問,邊欲掀被下床,卻被他毫無徵兆地一把摟住。

  他的右臂桎梏著她,十分用力,像要把她嵌入他體內一般,隱約有種惡狠狠的態勢。

  「皇上?」她凝眸看他,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緣由。

  「朕知道你會跳舞。」他目光灼灼,彷彿透著熱燙的溫度。

  「臣妾只會觀賞而己。」路映夕輕蹙了下眉。該不會昨夜被宮婢看見了但她並未察覺當時週遭有人走動。

  「過分謙虛,何嘗不是過分驕傲?」皇帝略鬆了手上的力道,但卻俯身欺下,將自己整副身軀都壓在她身上。

  「皇上!」她低呼,惱怒推他。他這是要壓死她?堂堂一國之君,倒似個無賴!

  「朕累得緊,讓朕抱會兒。」他不動如山,就這麼貼壓在她身上。

  「皇上,這不叫做『抱』!」她用膝蓋撞他的腿,卻被他矯捷避開。

  「朕說這是抱,就是抱。」他答得霸道,身下的溫香軟玉軀散了他心中的鬱悒,感到舒爽愜意。

  「臣妾喘不過氣來了!」路映夕既羞且怒,胸前的隆起被他緊貼著,無比親暱,令她下意識地蠕動掙扎。

  「別動。」皇帝眼眸陡然一沉,變得幽深熾熱。

  路映夕頓住動作,尷尬羞窘地別過臉去。她雖不諳男女之事,但也非一無所知。那正抵著她的堅硬………

  皇帝埋頭於她柔嫩的肩窩,摩挲了幾下,低聲道:「現下知道朕忍得辛苦了?為了妳所說的君子協議,朕可是夜夜按捺,夜夜難眠。」

  他說得有些誇張,但路映夕無心反駁,全身僵著,絲毫不敢挪動,就怕引起他更熾熱的慾火,一發不可收拾。

  皇帝的薄唇在她的頸項流連,細密的親吻一停落下,讓她覺得似被羽毛佛過,酥麻輕癢。

  「朕是正人君子,但君子也需要鼓勵。」皇帝繼續在她耳畔蠱惑低語,「朕斷定,妳必然會跳驚鴻舞。何時跳一曲給朕看?」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偷窺了她的舞姿,也不想硬逼,但他確實極想再次一睹那驚世的風采。

  「臣妾不會……」她微顫,他溫熱的呼吸吹入她耳裡,似帶著調情的邪魅。

  「這張櫻唇明明格外的柔軟。」他抬起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她,修長手指滑過她的雙唇,「為何偏要嘴硬?」

  「臣妾不會跳驚鴻舞……」她不改口風,但眼神漸漸染了幾許迷離和不安。

  如她所預感的,他俯下封住她的唇瓣。但卻沒有強勢進攻,只在唇間游移,猶有餘力低喃:「若不答應朕,朕今日可不只要一個吻了。」說著,他挺腰一動。

  「別!」她本能驚喊!

  「那麼,妳是答應了?」他勾起薄唇,眸光閃動邪謔之色。

  她僵硬地點頭,幾不可見。

  「很好。朕要妳在朕生辰之日,為朕獻舞!」他的語氣傲然,似乎夾雜一絲豪情。他要後宮每一個人都看,他的皇后是何等風姿,無人可媲美!只有她,才配與他並肩俯瞰天下!

  路映夕抿唇,皺眉不語。她本沒有把跳舞之事看得嚴重,只是師父不准。但真跳了又會如何?會招來災難嗎?

  「竟敢在朕面前神遊太虛?」笪帝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才展眉緩了口氣,「就這麼說定了。朕要去洗漱,準備上朝。」

  他利落地翻身下了龍床,逕自喚來內監伺候。

  路映夕不自覺地伸手捂唇,一邊思忖著,皇帝的生辰在寒冬,距離現在尚遠,那就到時再作打算吧。

  「映夕。」皇帝正更衣,突然扭頭看過來。

  「皇上有事吩咐?」她亦起身,微微低首,頰上餘留著一點燥熱。今晨是她第一次這般真切感受到他的慾望。只因為她說過的那幾句話,他便願意一直忍?

  「朕尊重妳,希望妳亦尊重朕。」皇帝略沉了聲,面露正色。

  「臣妾當然敬重皇上。」她畢恭畢敬應道,心下詫異名。他為何有此一言?

  「如果妳需要朕的相助,可以開口。」他語聲沉緩,頓了頓,又道:「但是,莫在朕眼皮底下擅作擅為。」

  她輕輕抬起眼,見他神色肅冷,復又垂下眼簾,低應一聲「是,臣妾謹記。」他終究還是想著庇護姚賢妃,難忘舊情。但她不管這些,倘若姚賢妃敢對師父下狠手,她定會新帳舊帳一齊與她算!



第四十章:不動干戈

  還未探查到南宮淵的下落,卻聽聞了另一個驚人的消息。

  「小南,妳把事情詳細說一遍。」路映夕坐在內堂之上,眉心緊鎖。
  
  「是。」宮女小南垂首恭敬道:「稟皇后娘娘,今早婕妤主子說身子不適,奴婢便去請太醫,太醫說,婕妤主子動了胎氣。」
  
  「現下情況如何?」路映夕語氣沉凝,眉宇間透著一股清冷。
  
  「皇后娘娘恕罪!」小南忽地雙膝跪下,俯首請罪,「太醫詢問奴婢,婕妤主子近日有否不宜的劇烈之舉,奴婢想起昨夜七夕宴,便如實回答。太醫說,極可能是因跳舞而動了胎氣,才導玫滑胎。」
  
  「胎兒未能保住?!」路映夕話語驚詫,但心下一片澄明冰涼。
  
  「是。」小南低低應聲。
  
  路映夕長歎了口氣,沉聲道:「妳且起身。請的是哪位太醫?」自從她的寢宮被焚燬,小南就調去了偏殿伺候棲蝶,今次的事,小南其實是知曉內情的吧?
  
  小南依言站起,秀氣面容並未顯絲毫慌亂,沉靜回道:「徐晉徐太醫。」
  
  「本宮現在就去鳳棲宮,探望棲蝶婕妤。」路映夕從高座上緩步走下,神情肅冷。
  
  「娘娘……」小南微微皺眉,露出為難的遲疑神色。
  
  「怎麼?本宮去不得?」路映夕眸光轉銳,直盯著她。
  
  「奴婢不敢阻攔娘娘!」小南再次跪地,恭敬稟道:「婕妤主子傷心過度,拒不見人。皇上已經趕過去,現下正在寬慰婕妤主子,讓奴婢過來告知娘娘一聲。」
  
  路映夕衣袖二揮,不贅言,示意她退下:「本宮明白了,妳回去好好伺候著。」
  
  「是,奴婢告退。」小南如釋重負,起身離開。
  
  朱門外,明朗陽光照射進來,路映夕輕輕地瞇起眸子。棲蝶根本沒有懷孕,何來滑胎之說?這一回,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恐怕不只是想陷害她這麼簡單。
  
  姚賢妃與棲蝶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難道,姚賢姚襄助棲蝶的前提是……不容皇嗣存在?
  
  如果真是如此,姚賢妃應該以為棲蝶確實懷了身孕。皇帝登基七年,只有林德妃生有一名帝姬。眾宮妃嬪秀女,全都沒有誕下麟兒,莫非這背後皆因姚賢妃暗中使計?可是,皇帝會全然不知,被蒙在鼓裡?倘若是皇帝默許□容,這未免太叫人心寒!
  
  路映夕出了內殿,心底有涼氣汨汨冒上來。驕陽普照,卻分毫也暖不了她。姚賢妃連對皇帝都無懼,還會對什麼人忌憚?師父若落到了她的手上,真真是九死一生!
  
  沒有吩咐宮人備攆,路映夕漫無目的地走在大太陽底下。她的寢宮即將竣工,再過幾日便就可以搬回。到時,要追蹤師父的消息大概能便捷一些。
  
  漫走了兩刻鐘光景,經過一條石徑,逕旁有座涼亭。她遠遠看見亭中佇立著兩道身影,分外眼熟。
  
  幾乎是無意識的,她閃身躲到排排樹蔭後,悄然靠近。
  
  距離漸近,那二人的對話聲便越聽得清晰。
  
  「凌兒!妳萬萬要考慮清楚!」那男子的嗓音壓得很低,帶著明顯的靜扎痛苦。
  
  「住口!」冷冷的喝斥出自薄削的紅唇,「你竟敢直呼本宮名諱?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微臣失言!望娘娘恕罪!」極為壓抑的男聲,聽著叫人不自禁憐憫。
  
  「本宮要做什麼事,輪不到你置喙!下次本宮也不會再應約出來!」女子的嗓音依然冷漠,毫無溫度。
  
  「凌……娘娘,請三思,切莫做令自己後悔的事。」相比之下,男子的語氣愈顯苦口婆心。
  
  「本宮行事,從來不後悔!」固執的傲氣,展露無遺。
  
  「娘娘!他是你的………」男子焦急,欲要再勸。
  
  「閉嘴!」女子陡然截斷他的話,「夠了!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本宮巳經聽到了,你可以退下了!」
  
  男子喪氣,頹然一揖,踏出涼亭,告退離去。
  
  路映夕暗自心詫,雖知沈奕私底下聽命於姚賢妃,但卻未料到這兩人之間倒似有曖昧關係。
  
  那廂,姚賢妃仍駐足於亭中未走。她微仰著臉,望向天空,神情若有所思。
  
  明媚的光線流瀉而下,照在她殘傷的臉上,隱約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哀傷。
  
  路映夕瞇眼靜觀,心忖,也許姚賢妃正在思慮師父的事。
  
  「姚賢妃!」她驀地揚聲一喊,從藏身的大樹後走出,落落大方地向涼亭而去。
  
  「皇后?!」姚賢妃大驚,渾身一震。但也只是瞬間的反應,很快她便定了心神,漠然抿唇。
  
  「青天白日,姚賢妃在此私會尚書大人,果真是肆無忌憚。」路映夕不掩嘲諷,話語尖銳犀利。
  
  「還請皇后慎言。」姚賢妃已斂心神,並未被她震懾,冷淡道:「臣妾只不過是出來走走,沈大人恰巧徑過,便來向臣妾行禮請安。」
  
  見先聲奪人無用,路映夕也就不再故作厲色,溫言道:「姚賢妃,本宮無意與妳為難,只希望妳顧念同胞血緣,手下留情。」
  
  「臣妾不明白皇后的意思。」姚賢妃目光沉篤,卻含絲絲寒意。
  
  「姚賢妃,妳真的從來不曾做過令自己後悔的事?」路映夕突然轉了話鋒,定定地注視她。
  
  「不曾。」姚賢妃搖頭,甚是堅決。
  
  「即使是曾傷了皇上的心?」路映夕輕了嗓子,柔聲問。
  
  姚賢妃鳳眸中倏然迸出火光,硬聲回道:「皇上的心,豈是平常人能傷得?」
  
  路映夕輕輕搖頭,歎息道:「不,妳錯了。他並沒有妳所想像的那般強悍,不會受傷。妳可有想過,這些年來,妳在齋宮不問世事,是誰保妳的清淨?無論外面如何狂風暴雨,妳可曾受了半點侵襲?饒是妳做了不該做的事,他可曾怪責過妳?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當年他失信於妳。妳是重情之人,而他又何嘗不是?」
  
  姚賢妃似是一窒,撇過臉去,冷冷接話道:「有些事一旦發生了,就不是事後可以補償。敢問皇后,倘若有人刺妳一刀,深不見血,穿透心房,事後那人再來向妳致歉,捧上珍寶以彌補過失,妳可會原諒?」
  
  「如果,原諒能令自己的心舒服一些,我會。」路映夕以『我』自稱,語聲質樸而真誠,「耿耿於懷著別人犯過的錯,其實也是在懲罪著自己。原諒和寬容,不是為了放過別人,而是為了放過自己。」
  
  姚賢妃低低冷哼,舉目望她,疏離淡然道:「皇后自是旁觀者清,但旁觀者又怎知箇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臣妾多謝皇后今日的教誨。」
  
  「姚賢妃,我只說最後一句。」路映夕凝眸細看著她,很輕但很鄭重地道:「如果妳對皇上,曾經生了一絲後悔之心,如今就不要再重蹈覆轍。」
  
  姚賢妃默然,長睫低垂,看不出神色變化。半響,她欠身一禮:「臣妾謹記皇后箴言,臣妾告退。」
  
  路映夕低聲一歎。頑難點頭,她不知道姚賢妃能否軟了一點點心,不要狠毒凌虐師父,只能如此期盼。
  
  午時已過,她神思不屬地返回宸宮。
  
  皇帝已在寢居,正獨自用膳,見她返來,懶懶抬眼,開口道:「皇后為了何事愁眉不展?」
  
  她收起幽暗心情,溫聲詢問:「皇上,棲蝶婕妤那邊可還好?」
  
  「她很傷心,朕想讓她靜一靜。」皇帝答得平淡。
  
  「皇上似乎並不傷心?」路映夕綻唇一笑,眸露芒刺。
  
  「皇后要看到朕傷心,才舒心?」皇帝斜睨她,一派閒散。
  
  她不語,盈盈繞過他,走至旁側落座。
  
  皇帝笑看她,指責道:「言語不敬也就罷了,行為舉止也越發沒規矩了。」
  
  她坐定抿嘴笑了笑,眼中卻亮起光芒:「皇上今早曾說,如若臣妾需要相幫,只需開口便是,皇上可還記得?」
  
  皇帝饒富興味地頷首:「皇后萬般能耐,何事需要朕相幫?」
  
  「臣妾想請皇上勸勸姚賢妃。」她看他一眼,點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若能不動干戈,自然最好。姚賢妃終究是師父的嫡親妹妹。
  
  「好。」皇帝十分乾脆地應允,不問何事,卻又拖長尾音道:「但是……」
  
  「若是事成,臣妾提前為皇上跳一支驚鴻舞,如此可好?」她淺淺微笑,心中並未抱太大希望。姚賢妃偏激頑固的性子,非一朝一夕造成,只怕很難勸服。而且,她和皇帝都不知曉,姚家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如今骨肉相殘。
  
  「不好。」皇帝一口不決,薄唇徐徐勾起,劃出一抹邪魅弧度 ,「妳從未主動吻過朕,倘若朕能化干戈為玉帛,朕要妳好好地……」
  
  話未言盡,餘留無限想像。
  
  路映夕臉色漲紅,不知是被激怒還是羞赧。
  
  「朕並不貪心,這次只索一個吻。不過,以後可就要逐漸漲價了。」皇帝戲謔笑道,眉目蘊著狹促,隱帶惡劣。
  
  「皇上做成這次的事再說吧。」路映夕沉了氣,淡淡道。
  
  「是有些棘手。」皇帝喃喃似自語,站起身來「朕現在就去,只管一試。」
  
  路映夕靜靜地目送他,黛眉輕皺了一下。
  
  或許皇帝早就想打破他與姚賢妃之間的僵局,只是苦無機會,此次,也許能令他們有一個冠冕的理由,追溯身世,借而敞開心扉,傾吐積壓已久的真話,或情話。
  
  她抬起手來,用指尖為自己撫平皺起的眉頭。他們是否舊情復熾,與她無關,她只希望師父平安無恙。
  
  她這樣告訴自己,努力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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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22 AM

第四十一章:明察暗訪

  皇帝從齋宮回來,臉色不太好,不知在姚賢妃那裡受了什麼閒氣。

  路映夕正悠哉地翻著書卷,並不急著追問。
  
  皇帝在她身旁重重一坐,竟像孩子般的負氣。
  
  「皇上?」路映夕擱下手中書冊,轉頭看他,「姚賢妃不願聽勸?」
  
  皇帝低哼一聲,惱道:「朕足足說了一刻鐘,她卻只回朕一句『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恩』!」
  
  路映夕綻唇淺笑,閒閒道:「皇上臨去之前,似乎胸有成竹。」
  
  皇帝俊容不悅,抿起嘴角,不作聲。
  
  其實事情不盡然如此,只是他不便告訴她。姚家過往的秘辛,他知曉不多,可算一知半解。當初凌兒背叛家門,入住宮中,他因為尊重她,不曾當面深究細問。如今到了她口中,卻成了他不夠關心她的指證。方纔她言辭冷漠,明白暗裡怨責他的薄倖。她說,如果要問緣由,要干涉她的做法,當年就應那般做了。而現今,他已沒有資格過問。
  
  「不行就罷了。」路映夕輕輕一歎,笑容退去,幾許愁雲染上眉心。假若必須使用強硬手段,恐怕不只令皇帝難做,也會傷了師父的心。姚賢妃似乎是他們都緊張的人。
  
  「妳想怎麼做?」皇帝抬眼看她,眸光沉凝。
  
  「皇上會繼續幫臣妾嗎?」她溫聲問道。
  
  皇帝微微頷首。他無法置身事外,欠凌兒的,他今生一定要還。否則一世背負著愧疚,他始終心難安。即使要剷除南宮淵,也不應由凌兒出手。
  
  「皇上可以派人暗中查探嗎?」路映夕又問,語聲柔和。她需要皇帝的助,用以迷惑姚賢妃的注意力。
  
  「朕已經命小范去著手去查。」皇帝看她一眼,語帶告誡,「妳切莫心焦,朕保證,無論花多少人力物力,都會替妳查出結果。」
  
  路映夕淺淡揚唇,未置一詞。結果?若是費時甚久,最後查出姞果,卻是一個噩耗,又有何用?
  
  「南宮淵也非無能之輩。」皇帝忽然說道,面色略冷。
  
  「嗯?」她疑望他。
  
  「既然南宮淵願意留在皇朝,他所想的,就絕非是拖妳後腿。」皇帝神色漸銳,把話說明,「妳一味擔憂,故而當局者迷。南宮淵看似溫雅無害,實則鋒芒內斂。他又豈會沒有自保的能力?他只不過想獨自解決陳年糾葛,不想拉妳下水。妳若信任他,就應放手讓他自己去處理,他遲早會重新出現於妳面前。」
  
  路映夕不由一愣。皇帝眼光敏銳,早把一切看透。但她又何嘗不知其中道理,只是不由自主地憂急掛心。
  
  「皇上是希望臣妾坐視不理,獨善其身?」她的語氣徐緩,隱有絲輕嘲。說穿了,皇帝也是怕她傷害姚賢妃而己。人皆有私心,因為人都偏心。
  
  「妳可以之為朕不公允,但妳與朕半斤八兩。」皇帝勾唇,淡淡一笑「妳和朕太像,每做一件事,都有明確目的。雖然是關心他人,亦是其來有自。」
  
  「臣妾是這樣不純粹的人?」路映夕不禁蹙眉,疑問也似自問。
  
  「妳還未曾真正純粹過,也許將來會有那麼一天。」皇帝唇畔的笑容加深,狹眸中似乎有一抹柔光閃過。
  
  路映夕垂眸無言。自她嫁入皇朝之後,她的世界彷彿變了樣,曾經堅定不移的觀念,屢遭自己質疑。是否日子再久一些,就會徹底被顛覆?
  
  …………………
  
  翌日,路映夕備儀仗前往鳳棲宮。
  
  殿中清寂幽靜如舊,宮婢們各司其職,安靜伶俐。
  
  路映夕讓人通稟,直入偏殿,不料卻在苑內迴廊被宮女小南攔下。
  
  「皇后娘娘,婕妤主子身子孱弱,正在小憩。」小南惴惴稟道,秀麗臉上卻未顯不安之色。
  
  「那麼本宮就待她醒來。」路映夕半瞇起清眸,不容她輕易打發。棲蝶和姚賢妃已結成同盟,難保棲蝶沒有插手師父的事。
  
  小南欠了欠身,不敢再搪塞,恭聲道:「娘娘請去前廳稍坐會兒,奴婢這就去喚醒婕妤主子。」
  
  「不必,本宮就去棲蝶婕妤寢房外等著。」路映夕一面道,一面舉步而去。
  
  小南不著痕跡地皺眉,默默跟隨在後。
  
  行至苑居,還未靠近寢門,就已經聽到乒乒異響。路映夕駐足,側耳傾聽。
  
  「滾出去!」
  
  「婕妤主子,您今日還沒有喝藥……」
  
  寢房之內,隱約傳來主僕對話聲,一人暴躁,一人囁嚅。
  
  「都說了不喝!妳給我滾出去!」
  
  「但是太醫說……」
  
  「閉嘴!我的身子我自己會不清楚嗎?把湯藥統統倒了!」
  
  接著便聽到叮當碎響,似是瓷碗摔地的聲音。
  
  路映夕心中驚訝,原來棲蝶真實的性子,是這般刁蠻任性。可見她平日的演技,是何等精湛。她終究是霖國公主,雖然長年潛伏在皇朝宮中,但依然不減骨子裡的高傲。
  
  寢門內匆匆走出一個宮婢,捂著額頭,鮮血透出指縫,看樣子,應是被瓷器碗碟砸傷。她見了路映夕,不敢吭聲,只恭敬行禮。
  
  「小南,帶她去敷藥。」路映夕轉頭,對身後的小南吩咐道:「本宮自己進去就行。」
  
  不等她回話,路映夕己自顧快步走入棲蝶寢房。
  
  內間房裡,一片狼藉,滿地零碎瓷片,棲蝶正靠床頭,臉色難看,猶有幾分沖沖怒氣。她未有身孕,更無滑胎之實,卻每日被不知情的宮婢催著喝藥,憋氣不耐。
  
  「棲蝶。」路映夕腳步無聲,輕巧地繞過屏風,驀然出現於棲蝶眼前。
  
  「皇后娘娘?!」棲蝶頓時一驚,慌忙下床,曲膝行禮,「皇后鳳安!」
  
  「快起身,回床榻躺著。妳身子弱,就不用理會這些縟節了。」路映夕溫和微笑,眼眸一低,掃過地上被湯藥浸污的羊毛毯子。
  
  「奴婢失儀……」棲蝶垂著腦袋,聲音訥訥,漸漸哽咽起來,「奴婢心中煩躁哀傷,才、才……」
  
  淚水如斷線珠子,顆顆滾落,她泣不成聲。
  
  「棲蝶。」路映夕沉了聲,明眸中幽幽浮起嚴厲光芒,「無需在本宮面前做戲。」
  
  棲蝶低泣不斷,沒有抬頭。
  
  「妳的身份,本宮清楚。」路映夕語速緩慢,但肅冷得震懾人心,「堂堂的高貴公主,委身為婢,若說沒有不可告人的企圖,也無人會信。」
  
  「皇后……」棲蝶終於抬起眼來,清艾稚嫩的臉龐淚水斑駁,尤顯無辜可憐,「奴婢蠢笨,聽懂皇后的話。什麼公主?奴婢是棲蝶啊,皇后娘娘,您怎麼了?」
  
  「妳───」路映夕一頓,凝眸盯視她。
  
  「奴婢不該胡亂發脾氣,奴婢錯了,請皇后娘娘責罰。」棲蝶柔順地跪下,語含啜泣,「奴婢以後不敢了,娘娘原諒奴婢這一次吧!」
  
  路映夕定定地看著她,不發一語。看來她是要演戲到底了。分明是心高氣傲的脾性,卻能屈能伸,卑微奉承,暗自忍耐,不得不說這樣的人亦是一種人物。
  
  「起身吧。」平淡了口吻,路映夕倦怠地擺擺手。
  
  「是,謝娘娘!」棲蝶依言站起,戰戰兢兢地立在一側。
  
  「棲蝶,本宮與妳做個交易。」路映夕不逼她承之身份,只管自己說道:「妳應知道,如今後宮尚有一席妃住虛懸。如果妳能替本宮查到一個人的下落,本宮就勸皇上晉陞妳為德妃。」
  
  棲蝶沉默了片刻,才小聲問道:「何人的下落?」
  
  「本宮的師父,南宮淵。」路映夕坦誠道來,目光清冽,緊鎖著她。
  
  棲蝶輕輕搖了搖頭,一臉茫然:「南宮神醫不是出宮了嗎?皇后娘娘不知他去哪兒?」
  
  「妳想清楚了?」路映夕眼光銳利地掃過她。
  
  「想清楚什麼?皇后娘娘,奴婢愚鈍,聽不明白……」棲蝶困惑地回視她,兩人彷彿雞同鴨講。
  
  「機會只有一次。妳選擇盟友與敵人,要慎重。」路映夕直直地盯著她,眸色冷凜。她相信,棲蝶一定聽得明白。
  
  棲蝶的眼中似快速閃過一抹遲疑,但仍是搖了頭,迷惘惶惑道:「皇后娘娘今日說的話,奴婢都聽不懂,娘娘您沒事吧?」
  
  路映夕徐徐揚起菱唇,語聲透寒:「很好,本宮知道妳的決定了。」
  
  話畢,她便轉身離去,修長背影看起來甚是決絕。棲蝶默默注視著,心裡無端打了個寒顫。
  
  路映夕未在鳳棲宮多作停留,直返宸宮。她已經確定,棲蝶貪圖的不是妃位,那麼,姚賢妃應承予棲蝶的東西,必定更具吸引力。這兩聯手,她往後的日子定然凶險更甚。
  
  入了寢宮,見皇帝剛下朝回來,正在品茶歇息。
  
  「都退下。」路映夕彽聲宣退旁側侍立的內監。
  
  內監們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沒有異議,便恭順應道:「是,皇后。」
  
  直至無人,路映夕才單膝跪下,輕聲喚道:「皇上。」
  
  皇帝懶洋洋地舉眸睨她,一副詫異狀:「皇后為何行如此大禮?」
  
  「臣妾懇請皇上應允一件事。」路映夕望著他,神情平淡,卻又似蘊涵毅然。
  
  「何事?」皇帝也不示意她起身,反而自椅中站起,居高臨下地睥視她。
  
  「望皇上格外開恩,允許臣妾出宮一趟。」她微仰著臉,聲量不高,但字字清晰鏗鏘。
  
  「妳這口氣,可不像是在求朕。」皇帝負手繞著她踱步,似存心要令她窘迫。
  
  「臣妾確實不是求,而是交換。」路映夕淺淺彎唇,漾開璨目的光華。
  
  「哦?朕倒十分感興趣,妳能拿什麼與朕交換。」皇帝斜勾起薄唇,笑帶興味。



第四十二章:女扮男裝

  「皇上不缺金銀,亦不缺美人,不知皇上可有希翼之物?」路映夕神情恬靜,仰眸望。
  
  「自然是有的。」皇帝朗笑,眉目生輝,格外英俊不羈,「朕希翼著社稷安定,希翼著百年琴瑟,雖非實物,但也是世上珍稀難求的東西。」
  
  「這兩樣,不在臣妾的能力範圍之內。」路映夕揚眉,笑道:「臣妾只能完成之前皇上提出的要求。」
  
  「朕提出的要求?」皇帝微怔,旋即便就身起,不禁撫掌一擊,道:「好!這倒也是難得之事!」
  
  「臣妾想要令晚喬裝出宮,天亮之前一定返回。」路映夕說得直接,不再與他客套迂迴,「如果皇上不放心,可以派人跟著臣妾。」
  
  「朕有何不放心?難不成妳會趁機私逃?」皇帝長眉一挑,玩味地斜睨她,「其實確也是一個好機會,妳出了宮,若能尋到南宮淵,大可一去不復返,從此逍遙於山林。」
  
  他說著,伸手虛扶一把,讓她起身說話。
  
  「臣妾斷不會如此妄為。」路映夕站定,與他平視,正色道:「臣妾自知身份,更清楚肩上擔的責任。」

  「責任之心,怎敵衝動之念的魔力?」皇帝意味深長地回道。

  「臣妾並非衝動之人。」她淡淡微笑,安之若素。她心底的的確確有那麼一點波動,如果能夠從此消失於紛亂塵世,隱避山林,又何嘗不是一種逍遙自在的幸福?可是,師父自幼就教導她,做人定要俯仰無愧於天地。她又怎能背信棄義,令鄔國與皇輣盟約破裂?若因此導致鄔國生靈塗炭,她便成了千古罪人。

  「有時候,人會高估自己的理智和定力。」皇帝笑得高深,深眸中光芒莫測。讓她出宮一趟也好,他想看看,倘若面臨抉擇,她會捨棄什麼。
  
  路映夕抿嘴不言,淺淺而笑。能否查到師父下落,尚是問題,此時她又何必庸人自擾,想些無謂的事。
  
  「妳答應朕的事,朕就等妳回來再向妳索討。」皇帝勾唇,劃出一抹邪笑。
  
  「多謝皇上。」她微微曲膝,恭順一禮。
  
  「待天黑,朕讓小范領妳從北側門出宮。」皇帝凝眸覷她,眼中笑意濃濃,「妳可喬裝成侍衛,莫要太過引人注目。」不知她做男子裝扮,會是何種風情?
  
  「是。」路映夕簡略應聲,復又道:「不過臣妾沒有侍衛服。」
  
  「朕現下就命人取一套過來。」皇帝坐言起行,已大步走向寢門,對候在門外的心腹隨侍低交代。
  
  不過片刻,就有一名老內監恭敬地捧上一個錦盒,而後自覺地退出。
  
  路映夕暗暗蹙眉,看皇帝的樣子似立即要她換裝?
  
  「映夕,去換上給朕看看。」果不其然,皇帝開口說道,眸中不掩盎然興味。
  
  「是,臣妾遵命。」她無奈,取出錦盒中的服飾,轉身入內間更衣處。
  
  褐紫色的侍衛服,有幾分鎧甲的樣式,布帶束腰,金甲護胸。路映夕拆了髻,將長髮盤於帽內,挺直腰背於銅鏡前一站,面上神情倒也顯得英氣凜凜。
  
  「換好了?」皇帝悠悠然地繞過屏座,「讓朕看看花木蘭的英姿。」
  
  路映夕旋過身來,對上他的打量。
  
  皇帝驀地一怔,目光變得幽深,半響無語。
  
  「皇上?是不是不像男子?」路映夕疑問,扭頭再看看銅鏡裡的影像,並未發覺異狀。
  
  「妳──」皇帝像是忍耐著什麼.眼角輕微抽搐,低掃她的胸前。
  
  皇帝終於忍不住,薄唇一動,爆出一串大笑,邊笑邊揶揄道:「是朕忘了,忘了朕的皇后有一副玲瓏有致的身材!」
  
  路映夕悶哼一聲,未答話。皇朝的女子衣裳,以寬鬆為主,繁複多層;而男子服侍卻極為簡便,衫緊袖窄,使得身形線條畢露。
  
  「莫要勉強束胸。」皇帝瞄她胸口一眼,眼神戲謔,「若纏壞了,朕可要心疼。」
  
  「皇上見過女扮男裝的人?」路映夕微側了身子,語悻悻。
  
  「見過。」他只回了兩字,眼底不易察覺地浮現暗沉之色。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凌兒並不是如今這般漠然冷淡的漠樣,而是有些俏皮淘氣,經常女扮男裝,磨著他要他帶她去市集遊玩。
  
  路映夕皺了皺眉,見他識趣地避至屏座外,才重新整理自身裝扮。她如他所言沒有纏布裹胸,卻在腰身繞了層層布條。再在他面前出現時,赫然就是一個臃腫的小胖子。
  
  皇帝驚詫,再次放聲大笑:「映夕,妳………妳真聰明!」
  
  路映夕撇嘴,暗瞪他一眼,但沒有吭聲,默默坐至梳妝鏡前,塗抹了一些東西在自己臉上。
  
  皇帝直盯著她的動作,口中嘖嘖稱奇:「如果朕不是就在旁看著,真要被妳糊弄過去了。」頓了頓,又挑剔道:「膚色太黑了,只剩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簡直像貓頭鷹。」
  
  「嚇著皇上了?」她不冷不熱地搭了一句,手上未停,撉雪白頸肌都塗黑了,且在臉頰及顴骨粘了幾顆大痣,痣上長毛,甚是醜陋。
  
  「妳何苦把自己整得這般丑?」皇帝有點看不下去,濃眉皺起。
  
  「以免被宮中人之認出,徒惹事端。」路映夕塗弄完畢,站起身,衝他咧嘴一笑。
  
  皇帝扶額,深感無力:「別對朕笑……」
  
  「為何?」路映夕作不解狀。
  
  皇帝別過臉去,似是覺得慘不忍睹,一邊道:「妳笑起來很美,但是妳這張臉太醜,極美與極醜的衝突,朕承受不了。」
  
  「皇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路映夕輕咳兩聲,低了嗓子,粗聲粗氣道。
  
  「那幾顆長毛的痣,朕認為實在沒有必要。」皇帝以眼角餘光飛速瞥她一眼,道:「朕只要一想起,若朕要吻妳,就會被那奇怪黑毛拂搔,就頓生怪異感。」
  
  「但是臣妾覺得,臉上有痣頗有個性。」路映夕露齒而笑,一派粗野。
  
  皇帝轉回頭,定定看她須臾,突然道:「妳在耍著朕玩兒?」
  
  她嘴角的笑弧度擴大,不再掩飾捉弄人的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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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24 AM

第四十三章 夜離皇宮

  「好大的膽子,竟敢消遣朕!」皇帝惱道,忽地大步趨前,伸手在她臉上胡亂擦抹。
  
  她左閃右避,不自禁輕笑出聲來。他以為能看見她變裝後的別樣風采,她偏要扮丑唬他。
  
  「當個俊公子不好?」皇帝沒好氣地斥道:「存心害朕失了晚膳胃口,妳好惡毒的心思。」
  
  「皇上,這也算惡毒?」她不以為忤地笑,敏捷地閃過他又探來的大手,「臣妾是要出宮辦事,可不是嬉耍玩樂。」
  
  「讓朕一睹妳男裝的清秀模樣也願意?」皇帝微慍地橫她一眼,心下卻無一絲怒意,甚至有些愉悅。他喜歡她這般開朗笑鬧的樣子,有一點點狡黠,又有一點點無邪。他越來越覺得,她是一個多變的女子。平時沉靜鎮定,跳舞時風情萬種,玩笑時頑皮可愛。就好像那一支驚鴻舞,豐姿變幻,引人欲要一窺再窺。
  
  「皇上有這愛好?」路映夕故意露出質疑的神色,上下審視他。
  
  「並沒有!」皇帝配合著她,大聲辯駁,「朕正常得很!」
  
  她呵呵直笑,話語溫軟,卻是犀利:「皇上若無偏愛,又怎會急於看臣妾喬裝?」
  
  皇帝倏然靜默,摩挲著下巴沉吟,半響才道:「若非朕心中清明,倒要以為妳介意朕吃醋。」
  
  「說不定臣妾真是吃醋呢。」路映夕略斂了笑,輕淡回道。方纔的隻字片語,已足夠她猜測出,曾經化作男裝的女子應是姚賢妃。
  
  「如果是,朕會感到很欣慰。」皇帝微勾薄唇,那優美的唇線依稀掠過一道澀然的弧度。他與她之問,情愫朦朧不明,卻極具力量,無聲無息地入侵他的心房。他並不是愛不起,只是怕了愛,尤其愛這樣一個注定將與他敵對的女子。
  
  「皇上不厭煩醋勁大的女子麼?」路映夕舉眸望他,問得有幾分隱約的認真。
  
  「厭煩。」皇帝如實回答,但又道:「如同小酌怡情一般,凡事都不該過了度,否則就會失去最初的趣致。妳冰雪聰明,應知這個道理。」
  
  路映夕輕點了頭,接言道:「臣妾明白,酗酒傷身。人貴自知與自制,若過於放縱自己,便會養大了心魔。」
  
  皇帝讚許地微笑:「映夕,妳所懂得的,比許多女子多。有時候朕會忘記,妳還不足十九歲。」
  
  「其實臣妾懂得的道理,大多女子也都懂。說易做難,這句話對每個人都適用。」路映夕沒有自得,語氣平和淡然。
  
  「朕希望,當需要做時,妳亦會如現在這般明理。」皇帝說得頗為語重心長。
  
  路映夕卻淡淡搖頭,道:「皇上高估臣妾了。臣妾也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所期盼的,與其它女子無異。」假若易地而處,她雖不會像姚賢妃那樣偏激固執,但也會同她一樣感到失望傷痛。
  
  「妳所期盼的,是什麼?」皇帝深望她,眸光幽沉。
  
  「世間女子最期盼的,不都是一個可倚賴終生的良人麼?」她輕聲答道,眼底閃過一抹惆悵。如果她與師父並非師徒關係,師父可會是她的良人?像師父那般溫和儒雅的男子,誰做了他的妻子,一定能夠幸福一生吧?
  
  「如何才算是良人?」皇帝再間道,目光暗了幾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良人當如是。」她笑了笑,明眸璀璨,「而且,只能推攜一人之手。」
  
  「朕明白。」皇帝頷首,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只問道:「倘若實現艱難,不能達成,又當如何?」
  
  「這世上的路,不只一條。若是此路不通,便應轉道。」路映夕語聲輕柔,卻堅定清晰。
  
  皇帝不由歎息:「妳的性子,亦是極強。」
  
  路映夕未否認,淺笑望他。不知何故,他遇上的女子似乎是倔強性烈。或許,他內心偏愛的即是這類女子吧。
  
  「時辰不早了,朕宣小范前來,預先交代事宜。」皇帝無意再談論下去,面色淡薄,轉身步出了內居。
  
  ……………………
  
  夜幕低垂,月上梢頭,涼寒似水。
  
  路映夕穿著一身衛服,跟在范統身後靜默隨行。
  
  范統臉色古怪,尚在回想剛才見到她時的情景。
  
  先前他去宸宮面聖,看到皇上身旁站著一個中等身材的黑臉黑子,原本沒有多作留意。待到那人開口說話之時,他才發現居然是皇后。他何止是感覺訝異,簡直是震驚。她把自己的麗容毀得可真夠徹底!尤其頰上那顆顆黑痣,長著稀疏毛髮,醜陋不堪,仔細一看,甚至有點令人作嘔。可是,她的眼睛還是那般明亮。彷彿天上繁星,燦爛光耀。
  
  兩人沉默無言地行至北側門,有皇帝手諭開路,順利無阻地離開了皇宮。
  
  離宮門稍遠,到靜僻無人處,路映夕才笑瞇瞇地出了聲:「有勞范俠士了,不如我們約好寅時在此相見,屆時再一同回宮。」
  
  范統扭頭看她,月光下她一口潔白貝齒似閃著光澤,反倒讓人忽略了她膚黑猊怪。
  
  「范某曾應允過皇后,若能力所及,就必會保護皇后周全。」范統神情冷然,一貫的不芶言笑。
  
  「要陪同我一起也可,但你該改口了,不然驚壞路人。」路映夕粗著嗓子道。
  
  「是,夫人。」范統頓首,依言改口。
  
  「夫人?」路映夕好笑地睨他一眼。
  
  范統僵了僵,不自在地咳了聲,重新喚道:「路兄,未知接下來要往何處?」
  
  路映夕滿意地點頭:「范兄,你可聽說過修羅門?」
  
  范統頓時一凜,驚疑看她:「路兄莫不是想夜闖修羅門?」
  
  「不是闖。」路映夕揚唇微笑,閒閒道:「是偷潛進去。」
  
  「妳瘋了!」范統脫口直斥,旋即又覺失禮,訕訕道:「單憑妳我二人之力,潛入修羅門必死無疑。」
  
  「為何?」路映夕神色從容,心中顧自思忖,姚賢妃早年脫離了修羅門,其父亦已身亡,但此殺手暗盟仍屹立江湖。這幾年來,如若姚賢妃私下有外力協助,必定和修羅門有關。
  
  「修羅門的殺手,無不是一等一的高手。」范統皺起劍眉,似覺任性且無知,諄諄訓誡道:「而且,修羅門之中機關遍佈,決不是能輕易潛入的地方。其門人手段皆是狠辣,那些機關並不是攔阻囚人之用,而是趕盡殺絕的厲害埋伏。」
  
  「那又如何?」路映夕散漫再問道。
  
  范統眉頭扭緊,加重了氣,道:「范某知路兄輕功非凡,內力深厚,但機關陣法防不勝防,切勿意氣用事,逞強而為。」
  
  「范兄不敢去?那就在這兒等我吧,我去去就來。」路映夕笑看他,其實有他同行也不錯,他為人重義,若遇危難,他絕不會棄她而逃。
  
  范統無語良久,生了幾分怒氣,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來:「妳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路映夕點頭,閒散中帶著不容錯辨的決絕毅然。姚賢妃不可能把師父囚在宮中,因為若無密道,要從宮外暗渡一個人進齋宮,實屬難事。排除了皇宮,剩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修羅門。所以,即使修羅門是龍潭虎穴,她也必須去。
  
  「好!」范統低喝一聲,目光炯炯,盯視著她,「就只范某去!」
  
  「你一個人去?」路映夕略感詫異。她親自出馬就是因修羅門太凶險,曦衛不足以勝任。而范統武功雖高,卻不諳奇門五行,也是入不了修羅門,這一點,范統應該心裡有數。
  
  「范某不能讓皇……路兄冒險。」范統神色堅毅,沒有一絲畏懼,大有視死如歸之態,「寅時,在此相見。如果范某沒有依時返來,請路兄自行回去。」
  
  路映夕定定看他,不由好奇,問道:「范兄,你所效忠之人並不是我,為何甘願捨命?」
  
  「范某所效中之人,要范某保護路兄,范某就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番酸儒的話,從范統口中說出顯得異常鏗定真誠,他頓了頓,補充道:「何況,范某曾輸給路兄一個賭約。大丈夫言而有信,范某不會食言背信。」
  
  路央夕歎息著搖頭。這樣純良忠厚的人,實在珍貴難得。
  
  「路兄不信范某?」見她搖頭,范統兩道濃厚劍眉又皺起,瞠目瞪她。
  
  「信。」她輕輕回道,繼而綻唇一笑,「那就一起去吧。你可不要與我再爭論,不然天就要亮了。」
  
  「不行!妳不可以去!」范統堅持地盯著她。
  
  路映夕笑容漸深,卻不睬他,逕自腳尖一點,躍身飛掠。
  
  范統一怔,狠狠瞪著她的背影,而後迅速展開輕功追上。
  
  夜幕下,兩道影子疾行於民宅瓦頂,猶如一陣晚風,吹過便就無蹤。
  
  路映夕早前巳經得到消息,也研究過京都地形圖,知曉修羅門的確切位置,但當真正到了修羅門的總舵時,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竟是義莊!大屋前白綢披掛,燈籠隨風輕蕩,燭火幽幽搖拽,甚是陰森。
  
  她相信曦衛查探的訊息不會出錯,那麼,修羅門是在犬莊的地底?地下石宅?真如名字一般,修羅地獄,氣勢悚然!



第四十四章:偷潛未遂  

  兩人盤踞於義莊屋頂,神情皆是謹慎備。
  
  「在此等我。」路映夕以唇語無聲說道。
  
  范統炯目大睜,瞪她一眼,極不贊同她輕舉妄動。
  
  「我去查入口所在。」路映夕悄聲又道:「你若隨我下去,會拖累我。」
  
  她並非故意說這樣的話,但若不這麼說,范統不會聽從。
  
  范統沉默,但卻橫眉怒對,路映夕不由綻出微笑。她未再滯留,輕地躍下屋頂,眨眼間便消失於濃重的夜色中。
  
  這座義莊佔地頗大,後院尤為敞空蕩,一眼掃去只有蒼翠大樹和一口古井。
  
  路映夕屏息,小心翼翼地貓腰摸索。出於多年精研奇門五行的直覺,她預感入口的機關就在這落裡。
  
  藏身於井邊的一捆大樹後,路映夕微微蹙眉,心中有種怪異感。這義莊裡,竟連看守的人都沒有,鴉雀無聲,猶顯陰森詭譎。
  
  她不敢貿然四處兜轉,抬眼觀八方,觀察週遭環境。敏銳目光正落在那口破舊古井上,卻突然聽聞一陣異常風聲。
  
  她頓時渾身一凜,抬眸看去,只覺疾風似電,夾雜一況銀光,飛射向屋頂!緊接著,便見范統在屋瓦上滾了一圈,直墜地面!
  
  路映夕心道糟糕,定睛細看,卻見范統利落地凌空翻身,穩穩落地。
  
  心下稍寬,她當機立斷地縱身躍向范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速速退離。
  
  身後怪風仍響,細微而急促,咻咻擦過他們兩的衣角。直至離義莊甚遠,那連綿不斷的暗器才追蹤不上,四周氣息轉為平靜。
  
  在一條幽暗的巷子裡,兩人停住了腳步。
  
  「妳──」范統低低出聲,但又哽在喉頭,麥色臉龐似乎泛起可疑的潮紅,臂腕用力一抽,從路映夕手中掙脫。
  
  「范兄沒事吧?」路映夕泰然自若,淡淡淺笑。
  
  「沒事。」范統啞著嗓子回道,舉目看她,「只怕我們一進入義莊,就已經被人發覺。」
  
  「嗯。」路映夕應了一聲,沉吟道:「修羅門的高手確實深不可測。如今打草驚蛇,再闖亦無可能。」
  
  「那麼先且回去,這件事就交給范某繼續查探。」范統皺了皺劍眉,琥珀色的眼眸深了幾分。她是千金之軀,本就不應親身涉險。
  
  「好,回去。」路映夕應得乾脆。
  
  范統反倒疑慮起來,掃了她一眼。
  
  路映夕輕笑,道:「我已經查到想查的車西。」
  
  「查到了什麼?」范統不解。方才明明什麼也來不及做,就被人發現了行蹤。
  
  路映夕但笑不語。按照修羅門的一貫做法,有人潛入他們老巢,他們必定會狙擊到底。可是剛才的暗器不過是警告之意。這說明他們早已收到風聲,近日會有人上門。想得再深一層,即是姚賢妃暫時不想與她撕破臉,不想擊殺她或皇帝派出的人。姚賢應是沒有料到她會出宮親自查探。種種跡象,都足以證明,確實是姚賢妃和修羅門擄走了師父。既然如此,她也無需冒險再入修羅門,只需從姚賢妃身上下手便可。
  
  而最重要的點是,修羅門入口機關的位置所在,她已有了九成把握,但目前她人單力薄,尚不是時機。
  
  「那就即刻回去吧。」范統不追問,只想盡快護送她回去,以防有失。
  
  「天還未亮。」路映夕彎起菱唇,漾開興味笑容。
  
  「是何意思?」范統又皺眉,覺得她十分麻煩。
  
  「出來之前,我應允過,天亮回去。現在還有幾個時辰的時間,難得外出,我要到處逛逛。」她說著,好整以暇地看他。
  
  「夜深人靜,有什麼好逛?」范統心中不滿,故而語氣不佳。
  
  「范兄,你時時可外出,所以不覺得外面世界有何稀奇。但我已經很久不曾呼吸過外面的空氣。」路映夕笑著道,眼神卻是懇切而悵然。
  
  范統一時無言。他也明白,宮中女子猶如金絲雀,被因於金貴鳥籠中,不得自由。思及此,心似瞬間軟了一分,但口中還是冷冷淡淡道:「不知路兄想去哪兒?」
  
  「京都可有好玩的地方?」路映夕好奇地問。想來令人唏噓,她嫁入皇朝這麼久,只曾與皇帝微服出巡過一次,而且僅到過城門而己。
  
  「好玩?」范統琢磨著這二字,搖頭回道:「集市店舖早巳收攤,這個時辰,除了……」他一頓,下結論道,「沒有什麼地方可玩,還是回去吧。」
  
  「除了什麼?」路映夕揚唇一笑,直言問道:「這個時辰,是不只有青樓酒肆還在招待人?」
  
  聞言,范統眼角一抽,抿唇不屑回答。
  
  「范兄,難道你不曾去過那些煙花之地?」路映夕繞著他踱步,故意打量著他,「范兄守身如玉,莫非心裡早有意中人?」
  
  「守身如玉是形容女子!」范統忍不住惱火,沒好氣道「君子坦蕩蕩,應當潔身自好,那種不應去的地方,本就不該去!」
  
  「看來範兄是個絕世好男人。」路映夕調侃笑道:「以後范兄娶妻納妾,我定當送上厚禮。」
  
  「娶妻便足矣,須納妾。」范統隨口回道,然後向她拱手一禮,「先謝過路兄的好意,范某不貪圖貴重厚禮,只要一句祝福就足夠了。」
  
  「你肯定你不會納妾?」路映夕不禁凝眸注視他,認真問道,「你確定你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四國的民風相近,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而女子亦可改嫁。信奉專一的人,尤其男子,這世間實在太少。
  
  「家裡有一個女人也已經很麻煩。」范統如此回道。他不曾愛過人,但他相信自己,若有那麼一天,他會全心對待,永不變心。
  
  「說得很有感悟似的。」路映夕笑了笑,心中有些酸澀。若所女人多,當屬帝王家,而麻煩亦是最多。
  
  「在宮中日久,多少也看到了一些事。」范統沒有顧忌迂迴,但只是點到即止。他有幸蒙皇上引為知己,的確知道了不少宮闈事。其實做君王並不容易,不僅背負著攘外的責任,還有安內的義務,肩頭所扛的重量,非常人可想像。
  
  「范兄可還記得,你欠我一個故事?」靜謐暗巷裡,兩人相視而立,似在茶樓閒談般的散漫。
  
  「記得。」范統頷首。
  
  路映夕不催促,凝望他,等著他敘說。
  
  可是,范統不語,眉頭漸漸鎖緊。
  
  「范兄?」路映夕喚了聲,驚覺不對勁。他的面色似開始轉為青紫?
  
  范統不吭聲,伸手摸了摸後背,感覺有點酥麻,又似失去佑覺般的僵硬。
  
  路映夕凜了神色,走至他身後,細看他的衣衫。沒有滲血,衣料也未裂,她抬手探去,觸上他的背脊。
  
  范統一震,不自在地低聲道:「在屋頂時,我大概中了暗器。」
  
  「你怎麼不說?!」路映夕震驚。這樣看來,這暗器應是十分細小,如棉針般深入人體。
  
  「當時我只覺微微一痛,以為是暗器擦傷皮肉,沒有留意。」范統羞愧垂首。先前情況危急,她又拉住他的手,那一瞬的膩滑觸感令他分心,沒有深思異狀。
  
  「讓我看看。」話落,路映夕袖中的匕道已滑出,動作迅速地割開他後背的衣衫。
  
  「不可!」范統低呼,急急避了開,「男女授受不親!」
  
  路映夕不理會他,強硬地捉住他的手,搭上腕脈。
  
  范統使勁掙脫,額角巳泛起一層泠汗。
  
  「暗器有毒。」路映夕鬆手,輕歎道:「范兄,你還剩三日的命。」或許她估計錯誤了,姚賢妃和修羅門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以毒傷人,欲要借此警告她莫再多事追查。如困今次前來的曦衛,曦衛必會自盡殉職,但范統並非她的死士,而她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毒發身亡。
  
  「范某技不如人。」范統苦笑。他原本自豪自己武功精深,但此次卻馬失前蹄。她的內力,顯然高於他,才能無聲無息不被人發覺。
  
  「放心,毒性不會立時徹底發作。」路映夕溫聲安慰,再道:「你且自行護住心脈,莫讓毒素竄行。暗器應是銀針,我必須馬上替你逼出,否則銀針遊走體內,會十分危險。」
  
  「有勞。」范統的聲音平穩,心底卻百味雜陣。原是要保護她,誰知卻需要她救他。
  
  路映夕再次行至他背後,雙手輕旋,掌心貼於他的背。過了須臾,她皺眉收回手。
  
  「尋不到銀針在你體內的何處,無法以內力逼出。」她無奈說道,目視著他肌肉糾結的健碩寬背。
  
  「如果天意如此,也就無需勉強。」范統淡淡回道,沒有絲毫驚懼。他一介孤家寡人,無牽無掛,生與死他看得並不重。
  
  「有其它辦法。」路映夕歎口氣,徐徐道,「我已看見針孔的位置,應能自此處吸出銀針。」
  
  「萬萬不可!」范統倏然轉頭,炯炯盯著她,「一則男女授受不親,二則倘若銀針上餘留殘毒,路兄亦會中毒。」
  
  「又是男女授受不親?」路映夕故作輕鬆地綻唇而笑,打趣道,「為了這六個字,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范統的神情卻是異常正經,語氣低沉:「名節,對女子來說,比性命更重要。何況,若令路兄中毒,范某又如何向恩人交代。」
  
  他口中的『恩人』自然是指皇帝。不過他對女子的名節,似乎出乎尋常看重。路映夕暗自思忖了會兒,才抬眸望他,悠悠道:「罷了,回去再想法子。」
  
  「嗯。」范統低低應一聲,率先舉步而行,步履已有些虛浮。
  
  路映夕輕輕搖頭歎息,跟上前去,猝然出手,點了化背後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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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25 AM

第四十五:聽得惻然

  范統身僵直,既驚且怒,梗著脖子急道:「莫要胡來!」

  路映夕平靜地走至他面前,微微一笑,:「范兄,你體內的銀針會隨著你走動而遊走,難道你希望斃命於半途?」

  「就算是死,也不能傷了路兄分毫!」范統滿面怒容,不假思索地駁道。
  
  「因為我的身份?」映夕笑意溫和,眸中卻是不可撼搖的堅定,「就算銀針上有餘毒,也只是少許,我可以運功逼出,不會傷及自身。」
  
  「那也不行!」范統繼續反對,語氣亦是十分堅持。
  
  「那麼,我們就這樣僵持到天亮好了。」路映夕舉眸望他,笑吟吟道。
  
  范統窒住,臉色愈發漲紅,不禁痛恨自己,拙口鈍腮。
  
  「不要運氣抵抗。」見他語塞,路映夕微笑著叮嚀一句,便就繞到他身後。
  
  『嘶』一聲,范統背後的衣衫被撕裂得更開,一道斜長疤痕赫然入目。從肩頭處斜劃到腰側,約有兩尺長,猶如巨大猙獰的蜈蚣。
  
  路映夕心中暗歎,果真是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曾經歷過滄桑風霜。
  
  「請路兄閉目。」范統內心掙扎半響,蹦出一句話來。
  
  「閉上眼睛我就看不見針孔位置了。」路映夕輕笑,這人實在古板得很,不過古板得倒有些可愛。
  
  范統再次無言,額角隱約現出青筋,感覺到她柔軟的手碰觸他的背脊,心底猛地由動了一下。
  
  路映夕看準那細小的針孔,俯臉湊近,雙唇印上。
  
  范統又是一震,連耳根都泛紅,面頰上滾滾熱燙。他活了二十八年,從未近過女色,也不覺得女人有何值得欣賞之處。但此刻他竟覺心蕩神搖,胸口陣陣熱潮翻湧,心漾蕩漾。
  
  路映夕不知他所思,只全神貫注地用力吸吮,暗自運起內力,冰嘴中灌出,貼熨他的背肌。
  
  只是須臾,一根冰銀針已被她輕咬在齒間。
  
  吐出銀針,她先閉目調息,而後伸手解開范統的穴道。
  
  一得自由,范統立即急急地轉身看她,憂切問道:「路兄,妳無礙吧?」
  
  「無礙,餘毒很淺。」路映夕雲淡風輕地回道,抬眼看他,發覺他的氣色絲毫沒有好轉,印堂巳泛出青黑色來,心下不由歎息。這毒不簡單,看來是修羅門毒藥。雖然她對毒草頗有之知,但也必須取血仔細研究,才能知道其中含有哪幾味毒。而研製出解藥,恐怕需要大半月時間。
  
  「速速回去。」范統不放心地皺眉,她的唇瓣似染了一抹紫色,看上去,妖艷詭異。
  
  「嗯。」路映夕京了京頭,又交代道,「為防毒素擴散,我們要步行回去,不可運功。」
  
  「路兄妳先回去,我獨自慢行即可。」頓了頓,范統壓低了聲音,再道,「回去後馬上宣太醫,盡速驅散餘毒。」
  
  「我中了餘毒,也不宜運用輕功。」路映夕聳肩,臉上神情輕鬆閒散。宣太醫也無用,她只是齒碰銀針,就已中毒,可見有多棘手。
  
  「這──」范統懊惱,垂首低低吐出一句話:「范某連累路兄了,抱歉。」
  
  「范兄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路映夕笑睨他,不等他答話,逕自先走出了暗巷。
  
  已是三更天,路上幾乎不見行人,只有兩個老更夫巡夜,敲打著銅鑼,扯著嗓子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路映夕和范統並肩走在街上,緩行如散步。
  
  更夫覺得奇怪地瞥向他們二人,嘴裡嘀咕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路映夕聞言抿嘴竊笑。范統猶未領悟,疑惑地側眸看她。
  
  恰巧刮起一陣夜風,涼寒沁人。范統頓時一愣,窘迫地加快腳步,狼狽似逃亡。
  
  「范兄,慢行!」路映夕笑著揚聲喊道。
  
  「慢不得!」范統頭也不回,彷彿身後有野獸在追逐。
  
  「范兄,你最好停下等等我。」路映夕並不急於追上,慢悠悠地走著,口中邊道,「不然我落在後面,即使不想看,也只能看了。」
  
  范統腳步一滯,悻悻然回過身。倘若是在校場上,他裸著上身,也不是稀奇事。但現在………
  
  「范兄莫急,我與你平行便也就看不見了。而且這個時辰路上行人寥寥,也不算妨礙風化。」路映夕緩緩跟上來,唇畔噙著一絲揶揄笑意。
  
  范統悶哼,暗自磨牙。他背後一片涼颼颼,不知衣衫被她撕成怎樣的破碎。方纔他未想及,現在才不由地懷疑,指不定她是故意的。銀針之孔,不過是細微的小小位置,何須撕開他整片衣衫?
  
  路映夕看他一眼含笑道:「范兄別誤會,我之前是為了尋找銀針的位置,可不是為了飽眼福。」
  
  「妳!」范統低聲迸出一個字,惱羞成怒地甩頭,重重地踏步前行。
  
  路映夕不以為意,邊隨行邊閒閒道:「從此處走回去,少說也要兩個時辰。長路漫漫,范兄,不如你講個故事解解悶吧。」
  
  范統又低哼了一聲,餘怒未消,不肯開口。
  
  路映夕愈覺好笑,他的反應倒像是姑娘家被調戲般。
  
  過了半刻鐘光景,范統才不情不願地啟口,嗓音略有些沙啞低沉:「我是孤兒,至今都不知曉親生母姓甚名誰。我由養母帶大,直至十歲。」
  
  「養父呢?」路映夕斂了神色。輕聲問道。
  
  「沒有。」范恢復一貫的冷峻,用字簡略,「養母一生未嫁,無子無女。據說我尚在襁褓之時,就被她抱回撫養。」
  
  「你的養母姓范?」路映夕再問。其實她想問,為何他的養母會給他取這樣一個名字。
  
  「是。」范統的語氣越發淡漠,難辯情緒,「我天生胃口極大,一餐需食三大碗米飯。這就是我名字的來由。」
  
  路映夕沒有笑,只覺惻然。他的養母待他似乎並不好。
  
  范統突然轉頭看她,目光幽深,語聲涼薄無溫:「事實上,我從小生活在勾欄院。養母賣笑為生,幾年前因染嚴重花柳,病逝。」
  
  路映夕良久無言,至此時她才明白,為什麼他對於女子的貞潔名節有一種異常的執著。
  
  「十歲那年,我在街上與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臉腫。」范統不再看她顧自行走,一面淡淡說著,「當時我在地上無力爬起,有一個怪人忽然將我拎了起來,說我的骨骼奇特,適合習武。後來我就拜他為師,開始練武。」
  
  「那人是何身份?」路映夕好奇問道。
  
  「是一個怪老頭,無親無故,一人住在荒僻山上。他的脾性也是怪異,動輒打罵,非常暴躁。有時他飲醉了酒,下手不分輕重,有幾次我些死在他手裡。」范統目視前方,面上近乎沒有表情,似在敘說別人的故事,「我後悔過,想逃回養母身邊。但每次都半路被他捉住,又是一頓好打。到了我十八歲那年,我的武功終於超越了他。我回去探望養母,那時養母已患病,境況落魄。那一天她的態度特別慈和,絮絮地說了很多話。」
  
  路映夕靜靜聆聽著,他雖說得平淡,但是可以想像,那些年來他過的是怎樣的非人生活。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原我師父是養母的舊相好。」范統忽然揚唇笑了笑,那笑容似包含了百般複雜滋味,「師父大概是愛養母的,但可惜養母對他無情。我正好成了師父發洩怨恨的一個出口,不過我想,師父該也是知道,即便他虐待我至死,養母也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
  
  路映夕不忍地低垂眼簾,心裡有股澀澀的感覺滑過。在那樣畸形的環境下成長,他卻還能保有如今正直忠義的性格,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
  
  「自從十八歲打贏了師父以後,我就以為自己天下敵,狂妄自負地想要開山立派。」范統扯動嘴角,自嘲地道,「在江湖上莽撞地胡鬧了一番,吃了不少虧,終於開始學乖。但已經來不及,樹敵太多,日日遭人追殺。」
  
  「後來遇到了『恩人』?」路映夕輕輕接言。
  
  范統頷首,雙目中漸升起光亮,回道:「那年我二十二歲,第一次遇見令我底折服的人。不是因為武功的高低,而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攝人氣魄。當時我正被仇家追趕,躲在一座破廟,有一位衣著光鮮的優雅公子哥進來避雨,我見他溫文爾雅,又落單一人,便惡從膽邊生,欲要打劫他。因為我身無分文,餓了好幾日。」
  
  「他教訓了你?」路映夕露出淺淺笑容。那時皇帝應該還未登基,比較自由,可以出宮遊歷。以皇帝的性情,又豈會容人爬到他頭上?
  
  「沒錯。」范統一點也不覺慚愧,眼眸中反而閃著欽佩的光芒,「他沒有動武,只與我打了一個賭。他把自己身上的銀兩都給了我,和我約定十日後原地相見,如果到時我能毫髮無損地出現,輸給我一千兩黃金。」
  
  路映夕笑著搖頭,問道:「他當時是不是鐵口直斷,你仇家甚多,必逃不過血光之災?」
  
  「是。」范統點頭答道。
  
  「你聽了之後,是否覺得很不服氣?」路映夕又問。
  
  「是。」范統再次點頭。
  
  「這個賭約,值得你從此為他賣命?」路映夕不甚理解。不過激將法罷了,皇帝定是前就巳察覺到破廟附近有異狀。
  
  「我輸了賭約,答應為他效命半年。」范統眼中的光澤似又暗了下去,沉了聲線,「那半年,顛覆了我二十二年來的所有觀念。若不是有幸遇上了他,今日的范統或許就是一個流寇竊賊,又或者早已死於亂刀之下,變成一堆白骨。」
  
  「嗯。」路映夕側望他一眼,眸光帶著鼓勵的溫柔。她自然聽得出來,故事到此,已到尾聲,他無意再說下去。她想鼓勵的是,忘記不幸的過去,面向光明的未來。
  
  對上她柔和似春風的眼神,范統默默地別過臉,卻抑不住驟然急速的心跳。他從不輕易對人訴說自己的過去,為何面對她卻能說這般自然?他似乎下意識地認定,她聽過以後,絕對不會輕視他。
  
  夜,更深了一分,萬籟俱寂。兩人都轉為靜默,許是有些疲累。
  
  返到皇宮時,天已濛濛亮,灰色的天空陰沉得彷彿欲壓下來,令人有幾分窒悶感。
  
  路映夕叮囑范統歇息,等候她的消息然後便回了宸宮。
  
  時辰尚早,皇帝竟巳起來正在悠閒用著早膳。也不知是一夜未眠,還是早醒。
  
  「皇上。」路映夕行禮請安。
  
  皇帝瞥她一眼,皺起長眉:「去把這難看的妝卸了。」
  
  「是,皇上。」她從善如流,入了內居,略作梳洗。
  
  皇帝擱下銀筷,眉宇緊鎖,並未舒展。他派人暗中跟著她與范統,因不想被他們察覺,而隔了些距離,但也大概知曉發生了何事。她的臉色不佳,應是中毒了。
  
  靜坐須臾,卻不見她從內間出來,皇帝霍然站起,疾步朝內走去。
  
  披衣木架旁,只見未著寸縷的女子斜躺在地,鵝黃色的褻衣襯著她的白晢肌膚,愈顯晶瑩剔透。
  
  如此春光,皇帝卻無心欣賞,大步跨前,一把將她抱起,低喚道:「映夕!」
  
  把她抱至龍床上,蓋上錦被,他即刻揚聲道:「宣太醫──-」
  
  他的聲音太響,路映夕含糊地嚶嚀了一聲,似是抗議。
  
  「映夕?」皇帝關切俯身,低看她。
  
  但她並未醒來,只是無意識地呻吟。皇探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發現頗為冰涼,再轉而牽住她的手,心頭登時一緊。她不是新毒發作,而是寒毒發作!
  
  「升暖爐!」皇帝再次大聲對喊道,想了想,又覺不夠,迅速脫了衣袍,翻身上床。她體內新舊兩種毒素交錯,現在發作起來,只怕會格外痛苦。
  
  在錦被底下,他褪去了她的褻衣,然後緊緊將她摟在懷裡。
  
  兩具光裸的身軀,親密相貼,體溫交融。同床共枕多日,此時卻才是最貼近的一刻。



第四十六章:以身誘情

  太醫來過,很快便就束手無策地離去。宮婢奉上驅寒姜茶,亦安靜地退下。
  
  皇帝至始至終都緊抱著路映夕,未曾下床。厚實錦被巳添至三層,暖爐也燃起,他渾身冒汗,但懷裡的人兒卻仍冷得戰慄。
  
  他騰出一隻手,端起擺放在床頭矮几上的瓷碗,自飲一口,然後低頭吻住她的唇,徐緩地渡入她口中。
  
  如此反覆,一小口一小口,直至碗中姜茶告罄。
  
  支著身子俯視她,他忽然發現自己這一連串的舉動太過溫柔。就算她是因他而中寒毒,他也無需這般竭誠盡心,可是他似乎真的感到心疼。
  
  眼前靜躺著的女子,巴掌大的小臉潔白得幾乎透明,濃黑的睫毛長長垂掩蓋下,高挺的瓊鼻下方是絩紅艷麗的菱唇。毋庸置疑,她是絕色的清麗女子,但他自幼看慣美人,自問不受美色迷惑。可偏偏看著她時,總是會突生一種悸動感覺。
  
  「冷……」路映夕微微蜷起身子,蹙眉發出低低的呢喃。
  
  皇帝歎息一聲,躺回被中,重新將她摟緊。
  
  在迷濛混沌中,路映夕本能地尋找溫暖來源,雙手攀上他的頸脖,整個人貼上去。
  
  皇帝頓時一僵,打了個激靈。她的身軀寒凍似冰,可又那般柔軟滑嫩,她不規矩的小手四處游移,似在找最熱燙的地方。
  
  「路映夕!」皇帝瞪她,惱恨低喝。
  
  「唔……」她咕噥一聲,像是回應他,手下卻未停,放肆地撫摸,往他腰際以下探去。
  
  「該死的!」皇帝低咒,一把捉住她玩火的手。如果不是知道寒毒發作時不可行房,他現在就要了她,再也不管那見鬼的骨氣!
  
  她掙著要抽回手,皇帝乾脆翻身壓住她,單手運氣,掌心貼於她胸口。汨汨熱流延綿灌注,勉強鎮壓她體內的寒氣。
  
  隔了片刻,皇帝調息收手,吁出一口氣,躺平歇息。他的劍傷初癒,現下自運功渡真氣給她,不免有些氣虛疲憊。
  
  路映夕幽幽睜開眼睛,猶有一絲迷茫。她病發了?心口並未抽痛,那也就是說心疾沒有發作,應該只是寒毒。
  
  逐漸回過神來,看見身旁皇帝闔目養神,她不由皺了皺黛眉。下意識地抓被一看,陡然震驚,她竟一絲不掛?
  
  沖口欲出的尖叫,被她死死地嚥回肚內,咬著牙低喚:「皇上?」
  
  「妳醒了?」皇帝側過身,睜眼看她。
  
  「皇上渡了真氣給臣妾?」她一面問,一面不著痕跡地挪移,想下床穿衣。
  
  「嗯。」皇肯挑眉覷她,長臂一伸,不容抗拒攬她入懷,「想逃去哪?妳需要休息,莫要逞強。還有,妳在宮外中了什麼毒?連太醫都診斷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路映夕如實回答,暗暗以手臂抵在他胸膛,稍微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皇帝不滿地橫她一眼,刻意挺身貼近,擠開她的手臂。
  
  「皇上!」她惱火,抬眼怒視他,蒼白臉頰卻顯出一抹可疑紅潤。
  
  「念完經就不要和尚了?」皇帝一手扣住她的柳腰,一手撫上她的面頰,以指尖畫著她精緻的輪廓。
  
  路映夕巳說不出話來,只覺渾身汗毛豎起,羞窘到了極致。他溫熱結實的胸膛,若有似無地摩擦她的肌膚,最可惡的是,他居然將腿盤了上來,牢牢壓制住她的雙腿。這樣曖昧的姿勢,叫她如何忽略他那一處火熱的堅硬!
  
  「放心。不能吃,朕不會硬吃。」皇帝斜勾起唇角,笑得甚是邪惡。
  
  「那麼請皇上放開臣妾。」路映夕巳是咬牙切齒,從牙關裡迸出話來,「臣妾不倦,不需補眠。」
  
  她現在半點也不敢那動,緊繃僵直,倒也忘了仍有幾許寒氣在體內流竄。
  
  「但是朕睏倦,妳陪朕躺一會兒。」皇帝不理她眼中射出的怒箭,薄唇揚著謔笑,「朕擔心了一整夜,難以安眠,妳說妳是不是應該略作回報?」
  
  「可是臣妾中了毒,要好好研究這毒性。」路映夕仰著臉望他,試圖說服他,「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臣妾想去太醫署一趟,向太醫們請教。」
  
  「不用去了。」皇帝眼光隱約一沉,淡淡道:「之前太醫說,妳體內的毒暫時不會發作。朕不會讓妳有事,妳先安心睡一覺。」
  
  「皇上有法子取到解藥?」路映夕銳敏地抓住他話中的深意。
  
  皇帝不答,只道:「睡醒再說,朕有一個時辰才上朝。」
  
  說著,他手掌略微用力,摩挲著她腰際細膩的肌膚,瞳眸幽暗了幾分。是他太暴殄天物,一直忍耐。此刻如此親密的相擁,令他頓悟,他早該日日擁她入眠。即不佔有她,亦可肌膚相貼地抱著她。
  
  路映夕再次僵住,他的掌心似有粗繭,帶來微刺的觸感,令人陣陣酥麻。
  
  皇帝似是感受到她的僵硬,低聲輕笑稍調整了姿勢,將她推過身去,從背後環抱住她。
  
  「這樣可自在一些?」他在她耳畔低問。
  
  路映夕不作聲,身子依舊有些繃緊。雖然不用正面對著他,但那抵著她腰後的堅硬,令她幾乎頭皮發麻。
  
  「朕說過,會等妳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朕的那一天。安心睡吧,朕只是想就這樣抱著妳,沒有任何阻隔的擁抱。」皇帝的嗓音醇厚低柔,溫熱氣息吹拂著她的髮絲,旖旎而繾綣。
  
   「臣妾習慣穿著寢裙入睡。」路映夕的聲音亦很低,她感得到,他的體溫異常高,似乎慾火正盛,但他還是按捺著。
  
  「從今日起,妳要為朕改了這個習慣。」他用下巴輕磨著她的髮頂,話語霸道似又溫柔。
  
  「……」她無語,不答應,也未反駁。
  
  「只要妳答應了朕,朕現在就移開一點。」皇帝低低地笑,聽起來很像壞笑。
  
  她含糊地唔了一聲,充當應允。
  
  「如果妳總是這麼乖順,朕大概能省不少心。」皇帝似歎似贊,腰身往後移了些許,雙臂依然抱著她。
  
  路映夕心中暗自舒了口氣。至少,那令她難安的某處沒有再抵著她,他要抱就隨他吧。
  
  皇帝無聲地揚高唇角。一次侵蝕一點,慢慢的,她就會接受最後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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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27 AM

第三卷 九重城闕煙塵生  

第一章:春色撩人

  路映夕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寢居裡靜謐寧馨,暖爐中煙氣裊裊飄散。

  她伸個懶懶腰爬起,感覺體內寒氣已褪,但是仍有些虛軟。週身肌膚覆著一層薄汗,頗覺粘膩,大抵是被厚厚的錦被裡得太嚴實之故。

  她喚了宮婢進內,吩咐備水淨身。

  在皇宮之中,最富麗寬敞的浴池名叫『碧漾池』,惟為皇帝可用。即使她貴為皇后,平常亦不過是使用浴堂裡的大木桶。但今日宮婢卻告知她,皇帝已授意,往後她可隨意去碧漾池。

  皇帝專屬的浴池,大得令人瞠目。約莫有五丈餘闊,十丈多長,內有四尺深淺,鑿有水道,隨時蓄滿乾淨溫水。路映夕屏退侍候的宮婢,舉目環顧。浴璧以紋石為質,金石鏤,成奇花繁葉,雜置其間,甚是奢華壯麗。

  騰騰熱氣氤氳池水上空,模糊了視線。她靠著池璧閉目冥思。范統中了毒,她也食入了微量毒素,三日之內必須取到解藥。而想要解藥不外乎兩種途徑,一是找上修羅門,二是與姚賢妃談判。相對而言,後者比較可行,但她該拿什麼籌碼去談判?

  正深思著,忽聽池旁描金彩漆的衣架發出吱呀輕響。

  「何人?!」她陡然睜眼,本能地把光裸的身子沉入水中。

  「能進入碧漾池的,除了朕,還會有誰?」閒適的低笑聲漸近,帶著戲謔的調侃。

  聞言,路映夕並未感覺放鬆,反而愈加戒備。他莫不是想鴛鴦浴?

  她浸在水裡,慢慢游到浴池的另一側,與他遙望。所幸水面上鋪滿芬芳花瓣,不至於令她徹底曝露。

  「又想逃?」皇帝也不迫她,俯身蹲下,就在池岸這麼盯著她瞧。

  「臣妾能逃去哪兒?」路映夕自嘲苦笑,早知就不該貪圖新鮮,入了他的專屬地。

  「朕今早被暖爐熏得渾身冒汗。」皇帝語速極為緩慢,像是有意拖長音調,觀察她的反應。

  「臣妾巳沐浴完畢了,皇上請到外堂飲杯茶,臣妾更衣之後即刻命人換水。」路映夕暗暗蹙眉。

  「這偌大的池子,換水耗時。」皇帝斜挑起一邊長眉,直勾勾地盯著她。她一頭烏黑的長髮被水浸濕,纏繞在胸前,襯著凝脂般的雪肌,格外的誘人。

  「那麼?」路映夕暗惱地望著他,心知他存心要看她的窘樣。

  「知道朕為何開鑿了這個池子麼?」皇帝忽然轉了話題,一瞬不瞬地凝睇著她。

  「為何?」路映夕接言詢問,心下默道,築造浴池若不是為了沐浴,還能為了什麼?

  「朕不好美食,亦不好美色,惟獨對沐浴有嚴苛要求,此處必須隨時蓄著熱水。」皇帝說得一本正經,好似沐浴是何等大事一般。

  「臣妾明白。」路映夕雙手抱在胸前,語氣淡淡。她在宸宮住了一段時日,自是知道皇帝有多繁忙。他的時間幾乎都花在處理朝政上,凡事皆親力親為,並不肓目依賴輔政大臣。很多時候她已經就寢,而他卻還在御書房批閱奏章。每日這般勞碌,入眠前的沐浴就成了唯一享受,他喜於水中靜思歇息,亦可紓緩疲勞。

  「既然明白,妳應該不會再試略阻攔朕下水了吧?」皇帝徐徐勾起薄唇,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路映夕心中忿忿,撇過臉去,不願目睹他寬衣解帶。

  不多時,聽嘩啦啦的波蕩水聲,知曉他正向她游過來,思忖片刻,她忽地眸對上他,綻唇一笑,皓臂驀然揚起,運出掌風,衣架上披著的裙衫即刻被捲掠而來,落至她手中。

  她快速地裡上裙衫,淺淺笑道:「皇上平日習慣了單獨沐浴,臣妾就不在此擾皇上清淨了。」

  皇帝手臂一伸,果決地攬住她的腰,又引起一陣水波聲響。

  「朕不介意與妳共享沐浴之樂。」他垂眸看她,目光灼灼。

  「可是臣妾巳經浸泡了好一會兒,被熱氣熏得頭暈。」路映夕也不掙扎,任由他摟著,只用言辭推脫。

  「水溫太高?」皇帝故意曲解她的話,「那又何苦穿著裙衫,濕衣粘身,更加難受。朕幫妳脫了。」

  「不用了,皇上!」路映夕低喊,緊揪著領口,但仍拗不過他強勁的力道,衣裳半褪,香肩外露。

  皇帝突然俯頭,在她肩頭印下一吻,薄唇緩緩下移,靠近酥胸。

  池水正好到她的胸口,皇帝皺了皺濃眉,抬首未再進犯。

  路映夕臉頰漲紅,既怒又赧。雖然不知覺間巳經習慣了他的摟抱,但肌膚相觸的親密還是會令她驚急羞惱。

  「『那一天』到底是何時?」皇帝深感無奈地歎了口氣,凝望她緋紅似雲霞的清麗臉龐。

  路映夕不發一語,緊抿菱唇。但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想笑。他這副慾求不滿的模樣,讓人瞬間忘記了他的深沉和凌厲,感覺他僅僅只是一個尋常男子。

  皇帝掃視著她,低哼一聲:「在看朕的笑話?」

  她抿著唇笑,溫聲答道:「臣妾不敢。」

  皇帝看她半響,唇角一京京勾起,劃過一道邪魅弧度。

  路映夕已熟知他這笑容的含義,頓時心生警覺,戒備地盯著他。

  「妳臨出宮之前,答應了朕一件事。」皇帝施施然啟口,眸中熾芒閃爍。

  路映夕一愣,她差些忘記了,她確實應承過,如若他恩准她離宮一趟,她就主動吻他一次。

  「莫告訴朕,你患了健忘症,什麼也不記得了。」皇帝嘴邊噙著一抹笑,顯然是在消遣她。

  「臣妾記得。」路映夕點了下頭,暗自咬牙,一臉慷慨就義的神情。

  「記得就好。」皇帝悠哉地半闔雙眸,慵懶倚靠池璧,等著她獻上香吻。

  路映夕目不斜視,不敢低看,因為他全身赤裸,未著寸縷。她稍稍湊近,飛快地在他唇上一啄,然後便退了開去。

  皇帝睜眼斜睨她,語聲促狹而邪惡:「看來妳還不知道何為吻,朕決定今日好好教導妳。」



第二章:多事之夜

  池波蕩漾,水面暈開層層的漣漪,映射著金石的顏色,靡麗眩目。

  皇帝的眼神幽深而魅惑,俊臉微微俯近,扣住她纖腰的大手略一用力,便就將她攬到胸前。未等她反應,他已猝然低文封住她的唇。

  他的擁抱霸道有力,不容她動彈,但是唇舌及為溫柔,勸誘般地掃過她的唇瓣,循序漸進地探入她的檀口。

  路映夕腦中一片混亂,想要掙扎,但又顧忌著他裸身赤袒。只是片刻的遲疑,他的舌尖就已竄入,糾纏挑逗著她,欲要引誘她一同投入熱情激吻。

  皇帝腳踏池底,修長結實,即使一絲不掛,姿態仍猶如神袛般高貴傲然。他的吻,始於征服的慾望,但漸漸地,他已忘記了攻心的企圖,只剩本能的汲取。越吻得深,越抱得緊,就越發不滿足。他的手撫上她的胸,再往下探,手勢已然有一種難耐的急迫。自下腹傳來的陣陣燥熱,令他神思混沌,心跳失速。

  路映夕輕輕顫抖著,已隱隱察覺危險太甚,即將逼近底線。

  「皇……唔……」她才想說話,就立刻被他強悍地堵住。

  男子獨有的陽剛氣息將她整個人團團包圍,他的薄唇溫軟而又熱情。攻勢是這樣的猛烈,叫她不知如何招架。

  她身上裹著的裙衫,無聲無息地滑落,飄浮在水面上。玲瓏的女子身段,健碩的男子身軀,似散發著原始的誘惑,不知覺間互相貼緊,不餘絲毫的間隙。

  他的唇不曾抽離,一手扣牢她的腰際,另一手四處探索,直抵禁忌之處。

  路映夕渾身一震,頓時清醒了幾分,使力狠狠地推他。

  「嗯?」皇帝略微移開些許距離,深深凝視她。

  「不要。」她很輕地說,嗓音中抑不住那一絲戰慄。

  「妳想逃避到什麼時候?」皇帝深望著她,眸光熾烈深邃。

  「皇上說過,會等『那一天』。」她的聲音輕輕淺淺,有些飄忽不定,眸中猶留一抹迷離。

  「就是今天。」皇帝聲線低沉,卻異常堅決。

  「今天?」路映夕一凜,恐懼之感頓生。

  「映夕,妳巳經不再抗拒朕的碰觸,為何還要自欺欺人?」皇帝看著她,語氣沉篤,但又似夾雜一絲忍耐,「妳的身體比妳的心誠實。」

  「不是!」她直覺反駁。

  「妳並非接受不了與朕親密。」皇帝目光幽暗了幾分,緩緩道:「妳的堅守,意義何在?怕失了身又失了心?妳想留身與心給何人?」

  路映夕重重搖頭,可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把她看得這樣透,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敢這樣深層地剖析自己。

  「君無戲言,朕說了今日便是今日。」皇帝沉聲說道,但卻鬆開了手,「朕會去一趟齋宮,無論用什麼方法,都會盡力取到解藥。今夜,一定是朕與妳的洞房夜。」

  他的語調沉穩平淡,但那秉天生的霸氣卻無法遮掩,震懾得怔仲無言。

  ………………………

  晚膳時分,宮燈初上,照亮夜色。

  路映夕,端坐在膳桌前,未曾舉筷。心思紛亂,耳畔猶迴盪著皇帝的那一句話,今夜,是洞房夜。

  她低低歎息,擱下手中銀筷,著實沒有進食的胃口。皇帝去了齋宮,未知情況如何。如果他順利索到解藥,那她大概逃不過今晚的事了。

  其實早在嫁入皇朝之前,她已做好心理準備,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曾想過,倘若皇朝皇帝是一個性情暴戾的男子,她也會暫且忍下。相比鄔國的社稷安定,她的皮囊又算什麼?,可是,為何現今她益發猶豫起來?是她太過縱容自己,還是慕容宸睿有意無意的遷讓使她得寸進尺?

  也許她的堅持是無謂的。只要能保住心,又何必在乎身體的片刻歸宿?

  輕站起,她走出寢居,佇立庭院中。夜風悶熱,似乎即將有一場暴雨降臨。她仰天眺望,不知師父現在身在何處,可有受苦?

  「皇后娘娘,范俠士求見。」一名內監疾步走來,躬身稟告。

  路映夕緩過神,溫淡回道:「請他在前殿等候。」

  「是!」內監領命,匆匆退下。

  路映夕微蹙眉頭,舉步前往。范統是否受不住毒發了?

  殿堂中,燈火明亮,一身粗布衣袍的范統負手而立,聽見腳步聲,便利落轉過身來,拱手道:「皇后鳳安。」

  路映夕屏退左右,才開口道:「范兄,無礙吧?」她上下端詳他,忍不住再次皺眉,「你的氣色極差,是否強行運氣逼毒?」

  「這毒刁鑽狠辣,竟逼不出分毫。」范統面色發青,神情卻是淡然,「生死有命,范某不會強求。不過皇后中的只是些許餘毒,應有法可治。」

  「如何治?」路映夕聽出端倪,定定望著他。

  「南宮淵以醫術聞名天下,若有他在,皇后定能化險為夷。」范統微低眸,避開她直視而來的目光。

  「即便師父在此,也來不及研製出解藥。」路映夕輕歎一聲,道,「范兄,餘毒易解,因為發作時間遲緩,能拖月餘。不需師父,我亦能為自己解毒。但你中毒甚深,非解藥不可。」

  「皇后何必欺瞞范某。」范統抬眼,正色注視她,最初他也覺得她僅是中了餘毒,不會太嚴重,但後來越想越覺不對勁。她若能自醫,甫回宮時就應先往太醫署,而且白日皇上宣見他時,說太醫們束手無策,她亦無袪毒方法提出。

  「該聰明的時候倒未見你這般敏銳。」路映夕淡淡一笑,不再隱瞞,「這毒確實厲害,只是少許,就已竄行五臟。你會毒發得比我快,大約三日之期。而我應能心你多撐幾日,師父若在這裡,確有可能治癒我。」

  范統劍眉扭起,冷然的炯目中隱約透出一絲憂心之色。

  「范兄,你是否有我師父的消息了?」路映夕凝眸看他,平靜問道。

  范統很淺地點了下頭,幾不可見。

  「他在何處?」路映夕沒有過早欣喜,看范統的神色,只怕師父的境況堪憂。

  「在修羅門。」范統聲音低啞了下去,有些躊躇遲疑,「今早回宮之後,范某便安挑了眼線守在義莊附近。」

  「查探到什麼?」路映夕語聲無波,異常冷靜。

  「沒有。」范統迎上她澄澈清冽的明眸,心中莫名一跳,口中的話不受控制地吐出,「修羅門放話,南宮淵就在他們手中。皇后若欲見人,今夜子時去往義莊。如若不然,等著收屍。」

  路映夕眼神一沉,迸出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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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30 AM

第三章:似是告白

     范統不由懊悔,一時無言。

  「多謝范兄告知。」路映夕斂眸,語氣平緩,「皇上去了齋宮,待皇上回來,再做打算吧。」

  范統又沉默了會兒,才開口道:「皇后切莫以身犯險,范某願意代皇后前往。」

  路映夕輕輕搖頭:「距離子時尚早,不急。」范統身中劇毒,即使他去了,也是無用。

  范統心中亦清楚這一點,沒有再贅言,抱拳揖身,告辭退下。是他太不經思慮,可是他若不說,萬一南宮淵斃命,而又得不到解藥,她便會陪他共赴黃泉。假若如此,他死不瞑目。

  路映夕目送他離去,見他高大如青柏的身軀有一分佝僂,不禁暗自輕歎。范統為人重義,此次的事,定令他糾結難受。

  緩步回了寢居,她坐在窗旁,靜等皇帝返來。即使皇帝能拿到解藥,她也必須再出宮一趟。師父的安危,她怎可不顧。

  約莫半個時辰光景,聽得珠簾清脆聲響,有人走入了內居。

  皇帝的臉色鐵青,負於背後的雙手攥得極緊,但卻道:「明日一早會有解藥。」

  「明日?」路映夕微微蹙眉,姚賢妃既然願意交出解藥,也就等於默認一切,可卻又要等到明日?

  「嗯。」皇帝不願多說,繞紂她,一頭倒在軟榻上,容色疲倦,似乎心力交瘁。

  路映夕替他端來一杯熱茶,一邊暗忖,姚賢妃並非容易勸服之人,他到底如何周旋的?

  皇帝閉著雙眼,就著她的手啜了嗏,張紓一口氣。

  「皇上還未用晚膳吧?可要傳膳?」路映夕侍立一旁,心中默默斟酌著,他已特許她出宮一次,可還會再次同意?

  「不必,朕沒有胃口。」皇帝聲音略微沙啞,帶著幾分明顯的倦怠。

  「姚賢妃承認了與修羅門尚有來往?」路映夕試探地問。

  「她出身於修羅門,有其獨門解藥,亦非罕事。」皇帝四兩撥千斤地回道。

  路映夕輕嘲地揚唇,目光微涼,掃過他英俊的臉龐。

  皇帝倏然睜眼,正對上她眼中的一抹譏誚。

  「朕費盡心力,是為了誰?」他冷淡睨她,隱有一絲慍怒。

  「是為了臣妾?」路映夕反問,淺淺而笑。范統是他的江湖知己,亦是得力部下,他又豈會看著范統毒發身亡?而救她,只算是順手之便罷了。

  「即使只有妳一人中毒,朕也會為妳尋得解藥。」皇帝沉了聲,定定直視她。

  「累皇上勞心,是臣妾的罪過。」她話語恭謹,不想爭辯這個話題。

  皇帝突然低歎,眉宇黯淡,徐徐道:「朕方才與凌兒大吵了一架。」

  路映夕訝異看他,他也會有那樣不住氣的時候?會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真是難以想像。

  「曾經純真俏麗的少女,怎會變成如今的模樣?」皇帝似在自言自語,感慨萬千,「初識時,她說她不只一面,說她實則是個內心陰暗的人。朕卻不信,一味欣賞她快樂雀躍時的甜美笑靨。現在想來,確是朕的過錯。朕把心之所向的伴侶形象強加於她身上,其實說穿了,朕只是愛上了自己心裡塑造出來的一個幻象。」

  「皇上對姚賢妃說了這些話?」路映夕輕聲問道。

  皇帝點頭,眉心浮現一道皺褶:「朕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大多是不動聽的。」路映夕唏噓,「皇上那樣說,姚賢妃便會認為皇上抹煞了過去的一切。」

  「朕並非這個意思,雖然當中出了錯漏,朕也不會否認曾喜愛過她。」皇帝皺著濃眉申辯道。

  「女子心細,會往深處去想。」路映夕心想,現如今的姚賢妃,比起從前敏感更甚,皇帝的一言半語應都會令她反覆咀嚼,質疑揣測。

  「朕發覺,對於『心較比肝多一竅』的女子,只能好言軟語,說不得半句重話。」皇帝撐起身子,靠坐著,舉眸望她。

  「皇上是指臣妾嗎?」路映夕莞爾。他此話倒是說得十分真誠,但可惜後宮處處都是這樣的女子。有些是天生如斯,另一些是被宮闈環境熏陶,不由己地改變。

  「妳?」皇帝覷她一眼,淡淡勾唇,「朕對妳期望甚高,妳莫叫朕失望才好。」

  路映夕未接茬,轉了話鋒,道:「皇上辯才無礙,成功勸服姚賢妃,臣妾敬佩萬分。」

  「這般諂媚?」皇帝低聲而笑,繼而正了神色,緩緩道,「希望妳不會怪朕,在朕眼中,救妳和小范的命更為重要。」

  路映夕心頭微震,他這話的意思…………

  「朕答應凌兒,只取解藥,不插手南宮淵之事。」皇帝似覺無奈,低聲歎息。這七年來,他一直縱容凌兒,但近來他益發覺得,大抵快觸到底限了。他可以不理會她如何處理姚家恩怨,但除此事之外,他不會再任她偏激行事。

  「即會因此出了人命,皇上也不理?」路映夕脫口斥問,但旋即就覺自己可笑。師父的命,她看重,但皇帝或許正想坐享其成。

  皇帝沒有生怒,平淡道:「南宮淵是凌兒的兄長,血濃於水,朕相信凌兒不會狠毒弒兄。」

  路映夕深感無語。是,她也認為,姚賢妃不會殺了師父,但卻不表示不會折磨師父。另有,今夜子時之約,看情形要的是她的命。

  默想片刻,她才輕淺開口:「皇上,修羅門血臣妾下了戰帖。」

  皇帝一驚,陡然抬眼,繼然道:「朕不允你去!」

  「師父悉心教導臣妾十三年,這份師恩,臣妾不能不報。」路映夕沉靜回道。

  皇帝莫夕發怒,霍地站起身來:「妳明知南宮淵沒有性命之危,還是要去?」

  她輕輕一笑,應道:「人家既已欺上門來,臣妾又怎可以做縮頭烏龜?」

  皇帝惱怒瞪她一眼,批道:「匹夫之勇!」

  「臣妾也是想出宮去看看,若當真兇險,定會及時而退。」路映夕緩了語氣,溫言道。

  「不准!」皇帝錚錚拋出兩字,擰眉盯著她。今夜本是他與她的良辰春宵,現下卻成了凶險之夜,叫他怎不惱?!

  「那一件事,是美好之事,應當在美好氣氛下發生。皇上可認同?」路映夕與他對望,話語溫軟。

  皇帝無法反駁,面色愈差。肌膚相親,身體交纏,可若她的心飄遠別處,於他而言,確是一種侮辱。

  「約定如昨可好?」路映夕的嗓音越發柔和,輕輕道:「天亮之前,臣妾必會返回。臣妾欠下皇上一個吻,皇上隨時可以索討。」

  皇帝不吭聲,眼神幽沉。單是親吻,已經滿足不了他。但這不是重點,今次的情況,與昨夜不同,她不是前去探查,而是迎戰。其中的危臉,不言而喻。

  路映夕也不緊逼,讓他思考。眼下時辰尚早,她該靜氣凝神,養精蓄銳。

  隨著時問流逝,逼近亥時,皇帝英氣的臉上逐漸露出一絲煩躁。若是在幾月之前,他絕不會有分毫猶豫,不會顧慮她的心情。可現在他竟怕她會怨恨他。

  雖然他不願深思,但心底仍隱約知曉,就算凌兒不至於殺了南宮淵,也極可能因路映夕不出現而生憤,斷了南宮淵一指或一臂以作警告。

  「如果朕一定不讓妳去,妳會如何?」默然良久,他啟口問道。

  「皇上曾說,夫為天,臣妾自是不敢忤逆。」路映夕神色寧靜,未顯焦急,淡淡道:「師父此次遇劫,也許是命中注定,臣妾能做的也僅是略盡綿力,如若不能,不敢怨天,惟有恨自己無能。」

  這番話,不輕不重,卻擊中皇帝心坎

  她說不敢恨他,但不是不會恨。

  「終有一日,妳會恨朕。」他像是對自己說,唇角輕揚,掀起一抹苦澀,「即使不是這一次。」

  路映夕聽出他話裡的鬆動之意,微微一笑:「皇上會擔心這一點嗎?」

  「會。」皇帝頷首,望著她的目光專注而鄭重,「朕不會欺騙自己。朕已為妳動心,這是不爭的事實。」

  路映夕怔了怔,未料這種時刻他會吐露告白之言。

  皇帝伸手,握住她的柔荑,低沉道:「朕希望妳明白一件事。就似妳為了大局不惜自傷,朕亦一樣。倘若將來朕不得不傷害妳,但願妳明白,那就如同朕忍痛自傷。」

  路映夕無言以對,心尖隱隱輕顫,又酸又澀,卻又似乎夾雜著絲絲清甜。

  他低頭,輕柔地攤開她的手心,注視著那一處凹陷殘傷,眸光繾綣溫柔。

  「皇上。」她輕喚,卻沒有接著說話。為何她不覺得他是在蓄意攻心,為何她覺得他是出自真心地表露?

  皇帝抬起她的手,放到唇邊,淺淺一吻。

  微溫的觸感,可她卻感覺似被燙傷,倉惶縮手。

  「映夕。」皇帝任她抽回手,抬眼凝睇她,一字一頓道:「朕讓妳去。但是妳要記住,妳若令自己受傷,會有人心痛。」

  「是。」路映夕低應一聲,偏過頭去,不願與他視線糾纏。她寧可相信,他口中會心痛的人,是師父,而非他。

  時辰將近,夜已深沉。危險氣息夾雜著暖暖的溫情,矛盾而糾結。



第四章:受人要挾

  路映夕出了皇宮,但這次沒有范統相伴,只有數名暗藏隨行的暗衛。

  皇帝終究不放心她獨自一人,也許是擔憂她的安危,又或者監視。她不想探究他的心態,顧自凜了神思,一路奔趕。
  
  待到抵達那義莊,恰是子夜。夜空烏雲蔽月,不見星光,陰暗且空窒悶。
  
  義莊門口卻是燈籠盞盞,懸掛搖曳,似在恭迎他人光臨。而大門正洞開著,但是無一人巡守,寂靜得有些詭異。
  
  路映夕佇立在莊前,屏息側耳,明眸中劃過一抹芒光。四周潛伏著許多人,呼吸卻都輕微,可見大多是高手。
  
  她未冒然進入義莊,駐足於石階下,淡淡揚聲:「路映夕應約前來!」
  
  半響,無人回應,鴉雀無聲。
  
  路映夕亦不著急,沉靜等待。她並不打算硬闖,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惟有謀定後動,衝動只會壞事。
  
  「哈哈──」一串陰惻大笑聲,突然破空傳來。
  
  「請閣下現身。」路映夕頭也不抬,不靜說道。
  
  忽聞風掠衣衫的微響,一道黑色身影凌空飛下,其勢猛然凌厲,似禿鷹啄食般地朝她飛來。
  
  路映夕早已有防備,迅捷地側身一避,與那人拉開半丈距離。
  
  那人立定地面,口中怪笑不止,卻是黑布蒙臉,不見其貌。
  
  「閣下可是修羅門門主?」路映夕舉目注視他,沉聲問道。
  
  「閣下就路映夕?」那人不答,細長眼睛掃視著她「傳聞中的鄔國美人,原來長這副模樣。」
  
  路映夕抿唇淡笑,不接言。她喬裝侍衛,抹黑臉龐,自是醜如無鹽。
  
  那人盯著她,又桀桀怪笑:「可別誤會,在下這是誇讚之言。雖然妳刻意遮掩,但單單一雙靈動眸子就能看出是美人胚子,難怪師妹對妳萬分忌憚。」
  
  「閣下是姚賢妃的師兄?」路映夕神情自若,閒散搭話。
  
  那人嗯哼一聲,似對宮廷的稱謂極為不屑。
  
  「不知閣下可願意讓我見一見我師父?」路映夕像是隨意一問,面帶微笑。
  
  那人的細眼中乍閃一線銳光,陰沉回道:「既請妳來,自然會讓妳見。」
  
  「何時可見?」路映夕仰首望望夜色,一派輕鬆,道,「夜都這麼深了,難道要等天亮?那又何必約在子時。」
  
  「如此心急?」那人怪聲怪調地嬉笑,「師妹說的時候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倒很可能是事實。既然這樣,妳又何苦霸著后位,何不與心繫之人私奔逍遙?」
  
  路映夕微微瞇起眸子,不吭聲。
  
  「好吧,若妳有膽子,就跟我入內,妳想見的人就在義莊裡面。」那人聳了聳肩,擺出請的手勢。
  
  路映夕有片刻遲疑,一旦走進去便難再出來,裡面必定已布下天羅地網。
  
  「怕了?」那人拿眼角瞥她,輕蔑譏道:「還以為妳對南宮淵情深意重,卻也不過爾爾。」
  
  路映夕暗自深吸口氣,正要舉步,身後突然有道焦急呼喊遠遠傳來。
  
  「路兄三思!」范統急急奔來,額上冷汗直流,氣色極差。
  
  路映夕回身看去,不禁吃驚:「范兄,你怎麼來了?」他劇毒未解,勉強運功趕來,只會令體內毒素加快發作。
  
  范統粗粗喘息,稍停頓順了氣才再啟口道:「莊內凶險難料,不如就由范某代路兄進去。」
  
  「你算個什麼東西?」旁側那黑衣人忽地插言,惡聲唾道,「你以為修羅門是什麼地方?就憑你,想進就進?」
  
  范統一僵,隨即怒瞪他,雙目中似要迸出火來。
  
  路映夕淺淺一笑,道:「范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先且回去吧。」
  
  「不。」范統切齒崩出一個字。他無法安心,他曾應允過要護她周全,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入虎口。
  
  路映夕不著痕跡地蹙眉。此處週遭,至少方圓三里皆都蟄伏著修羅門的人,范統能安然無恙地到此,應是修羅門故意放他前來。現在她若讓他離開,只怕平白叫修羅門擒了范統。
  
  權衡利弊,她溫言出聲道:「范兄,陪我一同進去如何?」
  
  范統頓首,一臉凜然。
  
  「相信閣下不會不同意吧?」她轉而再向那黑衣人問道。
  
  那人眼露不屑,睨了范統一眼,然後便率先往義莊內走去。
  
  范統耐住心下憤然,悄聲對路映夕叮嚀道:「路兄千萬要小心,如果情況不對勁,就速速撤退,好漢不吃眼前虧。」
  
  「嗯。」路映夕應了一聲,跟上那人腳步,進入義莊。
  
  不同於莊外,其內陰森幽暗,沿路偶見一盞懸璧燈燭,熒熒閃閃,像煞幽冥鬼火。
  
  路映夕和范統都攻了心神,沉默凝氣。
  
  路映夕心中暗思,這裡處處布著五行陣法,若無人帶路或是深諳奇門之術的人,確實難以偷潛闖入。
  
  那黑衣人領頭帶路,穿過前廳,將他們引到內堂。
  
  路映夕微皺鼻尖。她似乎聞到了股很淡的草藥味,是師父身上獨有的味道。
  
  黑衣人打量亮火褶,點燃四璧的油燈,一時間堂中大放光亮。
  
  廳堂的正中央,悚然放置著一木棺,棺蓋半開,內有一人。
  
  路央夕忽然輕笑,開口道:「閣下可別告訴我,我師父巳經逝世。」
  
  「雖不中,亦不遠矣。」那人賣著關子,繞著棺木踱步。
  
  「願聞其詳。」路映夕不露絲毫急切,淡淡道。
  
  「妳若答應在下一個要求,南宮淵就能活,妳若不肯,他就要長眠此棺中。」那人以指節輕敲棺木,發出節奏急促的篤篤聲,在這靜夜裡頗顯駭人。
  
  「閣下直言便是。」路映夕笑了笑,不怒亦不怯。
  
  「很簡單,只有四個字──下堂求去。」那人倏地止了敲棺動作,廳堂裡陡然變得死寂。
  
  路映夕挑起黛眉,笑意愈濃,徐徐問道:「有人想取而代之?」
  
  「這妳不必管,妳只需要想,南宮淵值不值得妳救。」那人的語氣逐漸銳利起來,「別跟我說什麼盟國之約,這些我統統不理。妳可以向皇帝請旨,主動入住冷宮,自願摘下后冠。」
  
  路映夕沒有接話。照她估計,姚賢妃也許並不想當皇后,只是看不得有人佔了后位,就如同容不下其它宮嬪誕下皇嗣。她自己得不到,便不許任何人得到。
  
  「當然,妳也可以選擇不答應。」那人眼中泛起冷光,隱蘊殺氣,「妳大可試試,能不能從我手中救走南宮淵,能不能拖著一個昏迷者和一個中毒者逃出此地。」
  
  路映夕抿唇不語。無法否認,她沒有這般通天的能耐。假若只有她自己一人,也許還能順利突圍。但這也巳有風險,更何況帶著師父和范統。
  
  「老實告訴妳,我先前收到消息,皇帝根本不管這事,就算我殺了南宮淵,皇帝也不會怪罪師妹。」那人突然吐露實話,不掩內心感情,「只要不會連師妹,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也不怕妳鄔國的報復。」
  
  言下之意,此事由修羅門出面,姚賢妃隱於背後,必要時姚賢妃可推卸責任,置身事外。
  
  「我有一事不明,希望閣下不吝告知。」路映夕覷向棺木,邊問道:「我師父武功非凡,且又精通藥理,你們如何制服住他?」
  
  「不費吹灰之力。」那人低低陰笑,回道:「南宮淵自覺欠著師妹,一點也不反抗,乖乖到羅門做客。」
  
  路映夕不由皺眉。果真如她所料,師父自願受人掣肘。可是師父難道不曾想過,會因此害了她,害了鄔國?她並非在乎皇后之位,只是天下未定,鄔國前景未卜,她若被囚禁在冷宮,就有許多事無法去做。
  
  「以妳的功力,應該能聽得出,南宮淵現在氣息平穩,只是中了迷散。我給妳三天時間考慮清楚。三日後,如果妳仍舊是高貴的皇后,那南宮淵金能下黃泉。」那人重拍了棺蓋一下,砰然作響,再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恕不遠送。」
  
  路映夕心有遲疑,又看了棺木一眼,但終究投鼠忌器,未敢輕舉妄動。
  
  見她怔怔出神,身旁的范統輕扯她的衣角,低聲勸道:「從長計議。」
  
  路映夕走近棺木兩步,低看棺內之人。俊逸溫雅的面容,是那般熟悉,可卻雙目緊閉,彷彿沉沉酣睡,全然不受紅塵瑣事影響。
  
  她無聲歎息,轉了身,與范統一齊離去。
  
  離開義莊甚遠,路映夕才放慢了腳步,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趕來時,動用內力,導致毒素竄行,當時不覺辛苦,現下才感覺雙腳虛軟。
  
  「路兄可還好?」范統皺起劍眉,擔憂地看她。
  
  「無礙。」路映夕側眸回視他,頓時一驚,「范兄!你唇色發黑!」
  
  「沒事。」范統嘴硬回道,其實他初到義莊時就已在強忍不適,而現在早就冷汗透衫,且眼前有些模糊。
  
  「以你現在的狀況,恐怕無力自護心脈。讓我幫你。」路映夕伸手,欲要扶他到僻靜的小巷。
  
  「不行!路兄妳已自顧不暇,怎能再耗費真氣!」范統堅決搖頭,但隨著搖頭的動作,他更覺眼黑,幾欲昏厥。
  
  路映夕趁機一把捉住他的手臂,強行帶他到巷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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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09:32 AM

第五章:皇帝秘辛

  范統一路掙扎,奈何實在虛弱,半推半就地入了暗巷。
  
  路映夕不贅言,迅速為他注入真氣護住心脈。
  
  待到完畢,兩人都長紓了一口氣,軟綿地靠著牆腳席地坐下,顧不得窄巷骯髒凌亂。
  
  「路兄,我又連累妳了。」范統偏過頭看她,目露愧疚。
  
  「范兄,你又婆媽了。」路映夕也側臉看他,苦中作樂地取笑道。
  
  兩人相視,不禁莞爾。隨即路映夕便就闔目調息,過了良久,才覺恢復了些許體力。
  
  「明日就有解藥了。」見她睜眼,范統才低聲開口道。
  
  「嗯。」路映夕點了點頭,勉強扯唇一笑,「明日就雨過天晴了。」
  
  范統凝望她,神色肅然,道:「對范某來說,確實如此。但對路兄來說,明日依舊是陰霾雨天。」
  
  「你說得對。」路映夕唇角揚起的弧度漸漸垂了下來,眸光黯淡,「其實我並不眷戀皇后之位,只是想不明白,師父為何一直甘願任人魚肉。」
  
  「也許他有苦衷。」范統勸慰道。但他心下也是不明,其中似乎有複雜的內情,他只知道一些旁支細節。
  
  「苦衷……」路映夕輕念這二字,神情幽然。她應該理解師父,而不是埋怨。雖然她不清楚姚家的往昔恩怨,但她應當相信師父,他這樣做必有他的理由。
  
  「路兄,回宮之後妳打算怎麼做?」范統語帶關切地問。三日之期,轉瞬即逝,她會如何抉擇?
  
  「還未決定。」路映夕輕輕搖頭,心感疲憊,「當不當這個皇后,並非我能夠做主的事。」她若能不顧一切,當初就不會嫁入皇朝。
  
  「真累。」范統突然感慨,長歎一聲,「世上最辛苦的人,除了皇上,或許就是皇后了。」
  
  「哦?」路映夕覷他一眼,忍不住彎唇。
  
  「笑什麼?」范統被她看得窘迫,惱怒瞪回去。
  
  「范兄的見解十分獨特。大多數人都習慣抱怨自己辛勞,而不會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路映夕笑著道。
  
  「范某此言絕非無的放矢。」范統正了神色,語聲低沉平緩,「范某在皇上身邊多年,知道皇上有多辛苦。而作為女子,為國和親遠嫁,入主中宮,需處處拿捏分寸,亦是不易。」
  
  路映夕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平時見他冷峻少言,看似粗枝大葉,原來他有一顆剔透明白的心。
  
  「范兄,易地而處,假若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她真誠地問。
  
  范統微怔,皺了皺劍眉,答不出話來。
  
  路映夕沒有再追問,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道:「范兄,該回去了。」
  
  她走在前,修長玲瓏的背影看起來似乎透著一股淒清。范統慢慢跟上,心中莫名發澀。以前每次看見她,他都覺得她的笑容戲謔而不正經,極之刺眼。可是現在,他寧願看她那樣促狹地笑,也不想見到她無奈寥落的樣子。
  
  …………………………………
  
  回到皇宮,已是寅時未。
  
  宸宮裡寂靜無聲,可是皇帝還未就寢,倚靠在軟榻上翻著書卷,神情漫不經心。
  
  「皇上。」路映夕輕喚一聲,站立榻旁。
  
  「去梳洗,然後睡一覺。」皇帝抬眼看她,什麼都未問,只這樣淡淡一句命令。
  
  「是。」路映夕身心皆疲,也無力氣閒談,依言洗漱更衣。
  
  不多時,她便上床縮進錦被裡,獨自準備歇息。她還有三日時間,不急於一時。養足精神,才能理智思考。
  
  「把解藥吃了。」皇帝不知何時走到了龍床邊,向她攤開手,掌心裡有一顆赤色丹藥。
  
  「多謝皇上。」她接過,不囉嗦地直接吞嚥。
  
  「不怕朕欺妳?」皇帝在床沿坐下,定定地注視她。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她微微一笑,閉上眼。她生來即是尊貴的命格,不知有多少人艷羨她的出身。但上蒼其實非常公允,給予你一種優待,同時卻會奪走另一樣可貴之物,現如今是要摘除她的后冠嗎?
  
  皇帝脫了靴,亦躺上龍床,口中一邊道:「妳出宮之後,凌兒就送來了解藥。她說,若是解藥無效,她會負全責。」
  
  路映夕輕輕唔了一聲,未作置評。姚賢妃的話,實則是指解藥無毒,讓她放心服用。其實她一點也不擔心,姚賢妃再大膽,也不會當著皇帝的面毒害她。何況,眼下姚賢妃正捏著她的死穴,若想要她的命,多的是隱晦的方法。姚賢妃不肯提早給解藥,想必是出於萬無一失的考慮,提防她入修羅門劫走師父,即使能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
  
  兩人安靜了許久,皇帝才又平淡開口:「情況如何?」
  
  「有點棘手。」路映夕低低回道,仰面平躺,合眼養神。
  
  「如何棘手?」皇帝再問道。
  
  「皇上登基七年,為何至今尚未有皇子?」路映夕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側了身子睜眼看他。
  
  皇帝怔住,但僅是須臾,隨即就雲淡風輕地回道:「上天不願賜福,朕也無能為力。」
  
  路映夕輕揚唇角,略帶嘲諷。只怕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妳以為實情為何?」皇帝眸光幽深,冷淡地掃過她。
  
  「臣妾不知。」路映夕斂了眸子,溫聲應道。
  
  「妳以為朕任由凌兒隻手遮天?」皇帝似有慍意,沉著聲道,「就再縱容,也不會不顧皇家血脈。」
  
  「林德妃因何逝世?」路映夕緩緩問道,語氣平和無波。她必須知道皇帝對姚賢妃的縱容程度,才方便估量怎樣行事最恰當。
  
  「因為朕。」皇帝的眼神一暗,染上晦痛之色,「是朕誤會她,親手傷了她,才害她難產過世。」
  
  「與姚賢妃有關麼?」據她猜測,應該是姚賢妃中間挑撥,才導致皇帝誤會林德妃吧?
  
  「追根究底,是因為朕判斷錯誤,是朕的責任。」皇帝神色深沉,長眉皺起轉而道,「朕多年未有子嗣,妳認為是因凌兒之故?」
  
  路映夕沒有應答,靜默望他,等待下文。
  
  「朕最初也如同妳一樣,懷疑過凌兒。」皇帝的嗓音越發低沉,竟有幾分悲涼,「後來朕也懷疑被朕寵幸的女子。但原來都不是,是朕的問題。」
  
  路映夕震驚,怔仲看他。他是說他無法人道?
  
  「朕不是這個意思。」皇帝看穿她的想法,繼續道:「約莫兩年前,一位老御醫病逝之前告訴朕,朕受寒毒侵蝕已久,難令女子有孕,即使幸運懷上麟兒,也極易滑胎。」
  
  「之前賀貴妃有孕,是極為難得之事?」路映夕無語半響,才輕聲問。
  
  皇帝頷首,默不吭聲。
  
  路映夕心中感受複雜,說不上是何滋味。當時賀貴妃滑胎,她見皇帝絲毫未流露痛惜之色,本以為他不甚在乎,可原來他是痛麻痺了。她也知道寒毒的厲害之處,但沒想到會這般嚴重。父皇暗中害得賀如霜小產,而之後鬼使神差般她為皇帝渡毒,這算是天理循環嗎?以後她也會無法孕育子嗣嗎?



第六章 願入冷宮
  
  睡至響午,路映夕起了身,卻心思恍惚,立在窗柩旁怔怔出神。似乎無可選擇了,若要救師父,就只能放棄后位。可是她確沒有把握,慕容宸睿會應允她入住冷宮。這次的事,慕容宸睿言明不予插手,倒未必是縱容姚賢妃。一則他根本不關心師父的死活,二則他或許想看看她會為師父犧牲到怎樣的地步。
  
  「皇后娘娘,賀貴妃求見。」恭敬的稟聲在寢門外響起。
  
  路映夕回神,走去外堂落座,而後應道:「宣。」
  
  過了須臾,便見一身粉紫色宮裝的賀如霜裊裊出現,溫順曲膝行禮:「皇后娘娘鳳安。」
  
  「賜座。」路映夕吩咐宮婢看座,然後就屏退了閒雜人等。
  
  賀如霜端坐下方,柔美面容帶著清淺恭謹的微笑,待到左右無人,才溫軟啟口道:「如霜許久未來向皇后姐姐請安,還皇后姐姐海涵。」
  
  「縟節繁瑣,能免則免。」路映夕淡淡笑了笑,寒暄問道,「身子可大好了?」
  
  「多謝皇后姐姐關心,已無大礙了。」賀如霜舉眸看她,語氣柔和,娓娓道,「姐姐莫怪如霜直接,近日皇上頻頻駕臨齋宮,如霜實在擔心。」
  
  「擔心何事?」路映夕只作不解,疑問道。這段日子以來,賀如霜安分守己,於白露宮靜養,今日終於要破關了麼?
  
  「姐姐曾經幫過如霜,如霜此生都會牢記,定會感恩圖報。」賀如霜站起盈了一禮,才接著道,「如霜並非托大,只是姐姐入宮較晚,可能並不太清楚後宮裡的一些往事,以及某一些人的性情。」
  
  「本宮確實不甚清楚,妹妹若不介意,可否告知一二?」路映夕溫和睇她,接言道。
  
  「姐姐不怪罪如霜多嘴,如霜當知無不言。」賀如霜微微蹙起柳眉,美眸中浮現一絲幽然,「當年,林德妃懷上龍種,據傳皇上有意立她為后。可過不多久,就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莫說立后,林德妃甚至險些當場人頭落地。」
  
  「那時到底發生了何事?」路映夕不禁好奇。皇帝提及過話頭,但每每都未言盡。
  
  「林德妃出身官宦之家,養尊處優,身份矜貴。她初嫁入皇宮,便被封妃,受厚賜,之後又早早懷上皇嗣,風光無兩,榮極一時。」頓了頓,賀如霜輕歎一聲,「大抵是應了那句『盛極則衰』的老話,宮中才開始流傳她將坐上后位,憾事就發生了。那時如霜也還未入宮,這些是幾名老嬤嬤私下碎嘴時如霜湊巧聽見。據說林德妃臨盆之前的幾個月,後宮裡流言紛紛,說林德妃私男子。這話傳到了皇上耳裡,皇上英明,自是不會信謠言。但有一夜,皇上去林德妃的寢宮,發現她寢居確實藏著一個男子。林德妃也親口承認,她對那男子有情,而且她還求皇上,放她出宮。」
  
  「怎會如此?那男子是何人?」路映夕無法置信,難道並不是有人栽贓嫁禍?
  
  「聽說是她的遠房表兄,兩人青梅竹馬,自幼玩耍在一塊兒。但是,奈何女方家世顯赫,而男方家境落魄,猶如雲泥之別。」賀如霜輕輕歎息,「在旁人看來,林德妃已是天下至為高貴而幸福的女人,但豈知她根本不覺快樂。」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路映夕亦歎,靜默片刻,才再問道,「後來如何?皇上可有降罪於林德妃與那男子?」
  
  「林德妃哀求不遂,自願飲鴆謝罪,只求皇上放那男子一條生路。想來皇上當時一定萬分掙扎,最後,皇上壓下了這件事,要林德妃安心待產,而那男子被放逐北方苦寒之地,永不可回京都。」賀如霜姣美的臉龐浮現一抹感慨和無奈,「可是,事情還未完結。在那之後,林德妃鬱鬱寡歡,日漸消瘦。皇上不再去探望她,直至有人向他進讒言,說林德妃腹中孩子並非龍種,實則是那名男子的骨肉。皇上並未立即盡信,去找了林德妃求證。不知為何,林德妃竟毫無一絲求生意志,全不辯解,默認了他人的惡意誣陷。皇上震怒,欲一掌擊斃林德妃,但最終還是沒有狠心下手。只是,林德妃身子孱弱,皇上那一掌雖未落在她身上,但僅是掌風也已叫她承受不住。」
  
  路映夕靜聽著,微皺起黛眉。如果單單是讒言,事情應該不會發展到那樣的慘況。
  
  「後來,林德妃難產,要求見皇上最後一面。」賀如霜感傷地垂眸,道,「原來林德妃的表兄半路被人劫殺,林德妃以為皇上下的密旨,所以她心如死灰,只想一同奔赴黃泉。待誕下了帝姬,她嚥氣之前告訴皇上,帝姬確是皇家血脈。小帝姬長得極像皇上,且背後有一塊肖似的胎記,可見林德妃臨終前所說的話應是事實。」
  
  路映夕不由長歎,心中五味雜陳。皇帝是知道的吧?幕後推動的黑手,是何人。可死去的是一個失貞的妃子,他又怎會願意為其討回公道?
  
  「姐姐。」沉默了會兒,賀如霜輕喚她,再說道:「林德妃逝世之後,皇上原本有意追究。但『那一位』手段厲害,自認了罪行,並在皇上面前親手毀了自己的容猊,又請旨從此長住齋宮,以贖罪孽。」
  
  路映夕抬眸直視她,溫言問道:「如霜妹妹,今日你說的這一切,可是要提醒本宮警惕?」
  
  「正是。」賀如霜鄭重點頭,一臉肅穆正色。
  
  「謝謝妹妹有心,本宮有數了。」路映夕對她淡淡一笑,便不再多言。
  
  賀如霜擅長察言觀色,見她已有送客之意,便起身欠禮,識趣告辭。
  
  路映夕慢慢抿去了唇畔的笑容,明眸中閃過凜冽清光。賀如霜選擇投靠她,把賭注下在她這邊,也就是賭姚賢妃輸。但於她而言,輸贏沒有意義。她只知道,她絕不會走林德妃的那條舊路。
  
  ……………………………
  
  皇帝下朝返來,略帶倦意,懶懶倚在榻上。
  
  路映夕獨自佇立窗前,遙望天際。如果他並不會盲目縱容,那麼她是可否以他商量,入住冷宮為權宜之計?
  
  「映夕,過來。」皇帝半闔著眼,散漫開口道。
  
  她旋過身,緩緩走玉榻旁,恭順平淡道:「皇上有何吩咐?」
  
  「坐。」皇帝指了指榻沿。
  
  她依言坐下,隨即就發現他不懷好意,他的手臂順勢纏繞上她的細腰,然後把頭枕在她的腿上。
  
  「皇上?」她皺眉低看他。
  
  「朕這兩日沒有睡好,累得緊。」皇帝抱怨,語氣似有一絲孩子氣。
  
  「那皇上先睡一會兒?到了晚膳時辰,臣妾再叫醒皇上。」路映夕挪動了一下腰身,卻被他抱得更用力。
  
  「朕就這樣睡。」皇帝抬起眼角望她,薄唇劃出一抹懶慵懶的笑弧。
  
  「臣妾會腿酸。」掙脫不開,路映夕索性靜坐不動,「皇上也會脖子酸。」
  
  「你可知情趣為何物?」皇帝突然歎氣,像是拿她沒轍般的無奈,「朕想與你親近,你卻總是萬般推脫。」
  
  路映夕不吭聲,她現在有何心情去想何為情趣?
  
  「你還欠朕一個吻。」皇帝悠悠說道,語意深長,「朕不著急,就讓你先且欠著,等你了卻了心事,朕再索討。」
  
  「臣妾確實有心事。」路映夕答得格外誠實,「而且,也只有皇上才能幫臣妾。」
  
  「哦?」皇帝眉毛一挑,悠悠道,「朕已為你取到解藥,令你無恙。還有什麼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有許多事,比臣妾的性命更重要。」路映夕不理他話帶芒刺,逕自道,「國義,親情,師恩,都是生命中至為緊要的東西。臣妾是這般認為,相信皇上與臣妾是同一類人。」
  
  「朕雖曾有太傅,亦認同應當尊師重道,但朕卻很難體會,那般深的師徒感情。」皇帝語聲依然閒散,但眼神漸沉。他沒有義務救南宮淵,甚至,他應該殺了他。但她似乎覺得他理當胸襟寬廣,救一個她喜歡的男人?。
  
  「相處十二年,感情如何不深厚?」路映夕口氣很淡,也不擔心衝撞他,徐徐道,「皇上不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雖然看似深沉寡情,但其實從來都不願意趕盡殺絕。這是皇上天生的仁心,臣妾只是希望皇上多仁慈一次。」
  
  皇帝似被戳中軟助,低聲冷笑起來,道:「朕何來慈悲心腸?你無需巧言令色。」
  
  路映夕不與他爭辯,繼續說道:「有人要臣妾拱手讓出皇后之位,其實這一是挑釁了臣妾,亦是無視皇上威嚴的行徑。」
  
  「讓位?」皇帝皺起眉頭,眸光沉冷。他現在已不在乎背後事情有多複雜,只介意她為了南宮淵,什麼都甘願放棄!
  
  「嗯。」路映夕輕輕應聲,試采地詢問道,「依皇上之見,臣妾該如何是好?若易地而處,皇上可會妥協,抑或決然反擊?」
  
  皇帝突地坐起身,目光幽寒,直直盯著她,沉聲道:「莫與朕兜圈子,說,你想如何?」
  
  「臣妾想暫且搬入冷宮。」路映夕溫聲回道,後面還有一句未來得及說,就巳被他冷冷截斷。
  
  「休想!朕絕對不會允許!」皇帝驀然站起,甩袖離去,甚是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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