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轉身 -【鳳棲宸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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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14 AM

第三十七章 身如柳絮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不願以甜言蜜語欺哄她,只四兩撥千斤道:「在朕的羽翼下,你不需擔心無謂的事。」答畢,他凝目看她,卻觸上她青幽如迷霧的目光,心口無端一窒。
  
  「也罷,人人都是如此,也也無可厚非。」
  
  「你今日到底怎麼?」皇帝微微皺眉,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一京濕潤,「是否擔心朕會幸新人?這些時日以來,你應該知道,朕一心陪在你身邊,另無它想。」
  
  「陪伴一時與攜手一世是截然不同的事情。」路映夕垂下眼簾,自知糾纏於這個問題巳無意義。如果她選擇留下,所有的現實矛盾又將回復從前。她依舊是名義上的鄔國公主,依舊是棋盤上的一隻過河卒。又甚者,指不定她的真實身份更加駭人,更叫她左右為難,倒不如順了師父的安排,離開是非地,悠遊山林間。
  
  「你要朕如何做才能感到安心?」皇帝輕捏著她的下顎,對上她迷霧般的眼眸,「朕曾說過,只要你願意,朕便許你一個安寧無憂的未來。」
  
  她避開他的手,別過臉,沉默半晌,再抬首時面上已是盈盈微笑著:「謝謝皇上。」她不應寄托希望於他人身上,而應掌握自己的命運。待她徹底查清身世之迷,再來思量她與他的關係。
  
  「傻瓜。」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髮頂,舒展眉宇,唇角揚起一抹溫暖的笑弧,「不要胡思亂想。」
  
  「嗯。」她點頭,舉眸與他對視。他的眼中泛著憐惜疼愛之色,可她心中卻忽然格外清明起來。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樓,虛幻不實。如果最後她決定留下,她會把一切坦誠相告。
  
  皇帝凝視著她,微一俯首,在她髮鬢間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她笑望他,明眸中已恢復平素澄澈清冽的光芒。
  ……………………………
  
  漸到秋未,楓葉絢爛似火,已是茶靡之態。
  
  近日宮內發生了幾樁特別之事。一是棲蝶認詛歸宗,以霖國郡主的身份一躍成為段德妃。二是段霆天受邀留在皇朝,與南宮淵一起在太醫署研究治療范統腿疾之法。三是賀貴妃被正式打入冷宮,段棲蝶搬進了她的白露宮。
  
  不過路映夕卻無心理會這些事,她正積極查探自己的身世。每每趁著皇帝上朝,她便小心翼翼地潛回鳳棲宮,時隔十日,曦衛終於帶來了明確的消息。
  
  這夜,月明星稀,秋風蕭瑟,她悄然去了太醫署。
  
  在署內僻靜的一隅,她與南宮淵面對而立,兩人一時間都是無言。
  
  過了良久,南宮淵幾不可聞地歎息,先開了口:「映夕,你是否已經知曉?」自段霆天出現,他就知道,瞞不住了。
  
  「是。」路映夕語聲沉凝,目光幽暗,緩緩道:「師父,你瞞得我好苦。」
  
  南宮淵的黑眸中浮現一絲歉疚,溫聲娓娓道:「十八年前,師尊窺出天機,帝星南移,漸露耀目鋒芒,隱含煞氣。而同時,北方有顆化忌星微弱升起,正是與那帝星相生相剋的星曜。」
  
  「這顆星曜,必須落在鄔國方位,才能起效?」路映夕接言,不由苦笑。如果不是段霆天有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這陣年秘辛恐怕不會這麼容易查到。
  
  「師尊的預言,已經逐漸應驗。」南宮淵仰頭望向浩瀚的夜空,聲線低淺似風,「在你出閣之前,我也暗自卜了一卦。天數既定,我便認了命。」
  
  「如今我已可離開了嗎?不需再克制著帝星?」路映夕也學著他仰望,望入絨黑深邃的遙遠天穹,心中無限喟然。她的命運,竟繫在幾句預言上。無稽而可悲。
  
  「你出生後的第三年,又有一顆化忌星升起。如果沒有它,我也不敢妄自拉你離開這一盤命運的棋局。」南宮淵徐徐收回視線,凝眸望她,語氣異常低沉,「映夕,鄔國不是你的家,霖國你也無法回去,你只有兩個選擇,留在皇朝或者徹底消失於這亂世。」
  
  「是,無家可歸。」路映夕眸中掠過一絲苦澀,轉瞬即速,然後平靜地與他相視,輕聲問道:「到時師父是否也會選擇遁世?」
  
  南宮淵的眼波細微一顫,聲音仍是沉穩:「我覓得一處幽僻山谷,鮮有人跡,到時你可以去那裡居住。再過一年半載,我就會去與你會合。」
  
  「一年半載之後?」路映夕淡淡一笑,「師父,你又瞞我了,這紛亂的時世,少說也要三五年才能安定下來。師父此次帶著玄門弟子前來相助皇朝,必是應允了霖國一些條件。不到最後塵埃落定,師父怕是抽不了身。」
  
  「映夕,你與我不同,眼下你有上好的時機,可以全身而退。」南宮淵深深凝望她,這番話他說得並無私心。只希望她可以脫離沉重的宿命枷鎖。
  
  「距離我生辰尚有一個月,容我再想想。」路映夕的神色平緩寧靜,轉移了話題問道:「師父,解除了疫城之困,慕容宸睿是否答應為你完成一件事?」
  
  「是。」南宮淵輕揚唇角,淡淡笑了笑,答道:「他允我一處封地,但我又怎能投入他麾下?所以我向他討了別的要求。」
  
  「是何要求?」路映夕好奇追問。
  
  「自然是要他好好待你。」南宮淵玩笑般回道,墨黑眸子閃爍著煦暖色澤。他要慕容宸睿答應,無論將來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要以映夕的性命為重。他相信慕容宸睿會一諾千金,因為這是男人之間微妙的默契。
  
  「多謝師父。」路映夕不再深究,微微一笑,「師父早些歇息,我該走了。」
  
  南宮淵頷首,靜默地望著她輕巧躍牆離去,玲瓏的身影迅速消失於濃濃的夜幕中。他的目光許久不移,心中清涼如這幽夜。他對她的情,只能嚴實收起,不可自私地在這種時刻左右她的去留決定。
  
  ……………………………………
  
  路映夕堪堪出了太醫署,還在殿閣瓦頂潛行,就聽聞身後似有異響。
  
  猛然回首看去,她剎時一怔。
  
  皎潔月光下,一襲藍衫似蔚然晴空,一張帶笑俊臉放蕩不羈,竟離她只餘咫尺。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低低的笑聲打破這靜謐夜色,毫不顧忌會引來巡守的侍衛。
  
  「段王爺有何指教?」路映夕定了心神,壓低嗓子道。
  
  「路妹妺,我近日才想起,其實幾年前我就已見過你。」段霆天似漫不經心地掃過殿閣底下,驀地止聲屏息。
  
  路映夕挑眉覷他,心下已知他內力非凡,可聽見遠處聲響,故而方才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安靜了片刻,段霆天再啟口道:「約莫五年前,我去鄔國找南宮兄,他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我見那女孩兒粉雕玉琢,清秀可人,便情不自禁地捏了她臉頰一把,誰知那女孩兒狠狠拍開我的手,使我的手背紅腫上大半天。那女孩兒年紀輕輕,卻是內力驚人。我便要與她比劃,不過我這人心善,想著她尚年幼,只使出三成功力,豈料被她毫不留情踹入湖中。
  
  路映夕靜想了一會兒,慢慢憶起,忍俊不禁地輕聲笑起來。他不提,她都已經忘記了。記憶中確實有這樣一個人,臉皮奇的厚,她拍開他手,他卻一再地試圖捏她的面頰,接著又軟磨硬泡地纏著她比試武功,她自是盡了全力,沒有遷讓,結果他便被她踹進了冬日寒冷的湖水裡。
  
  「想起來了?」段霆天低哼兩聲,作怒目狀,瞪著她,「那幾乎結冰的湖水,森寒刺骨,我險些就這麼一命嗚呼。」
  
  「自作孽──」路映夕拖長音,笑睨他。
  
  「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段霆天斜掃她一眼,唇邊忽然勾起邪氣的笑,「當時沒想到,路妹妹長大之後出落得這般玲瓏,縱使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及路妹妹的萬一。
  
  路映夕無奈扶額,對他誇張的言辭深感無語。
  
  「像路妹妹這般絕色的佳人,困於宮牆內的幽怨之地,委實可惜。」段霆天一雙惑人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話語高深莫測,「你在這裡只會感到抑鬱痛苦,不如放開心懷,去尋找真正的歸宿。
  
  路映夕定睛看他,疑問:「段王爺可是指棲蝶必會取代我?」
  
  段霆天聳了聳肩,並未回答,又舉目望了望下方,低著聲道:「又巡到這邊了,走。」話剛落,他的身形巳掠過她眼前,迅速如鬼魅,須臾就沒了蹤影。
  
  路映夕來不及再問,只得也悄然離去。
  
  回到宸宮,皇帝已從御書房返來,正倚在典榻上閉目假寐。
  
  她放輕了腳步,不想擾他,但卻冷不防聽見淡淡的聲音響起:「去了哪兒?」
  
  「散步。」路映夕暗暗調息,穩住略微急促的呼吸聲,最近她的身體日益弱,每次用輕功疾行都會感覺心跳失律。
  
  皇帝悠悠地睜開眼,瞥向她:「明知自己身子弱,還要出去吹風?」
  
  他的語調頗有些怪異,路映夕心中奇怪,不過口中依然溫順回道:「臣妾一人在寢居待著氣悶,就四處走走,臣妾穿足了衣裳,不會受涼,多謝皇上關懷。」
  
  皇帝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便就不再吭聲。
  
  路映夕細看他的神色,漸漸恍然,抿著菱唇笑道:「皇上莫不是不放心?那又何苦留師父於宮中。」
  
  皇帝霍地站起,負手踱到窗台邊,背對她,冷冷道:「難道你不是去了太醫署?若不是使了輕功,你會面紅氣喘?你自己全然不愛惜身子,朕倒是一廂情願了。」
  
  路映夕看著他繃緊的背脊,綻露淺笑:「臣妾是去了太醫署,但只是為了問清楚臣妾的身世。」她心裡坦蕩,言語也就沒有遮掩。先前從密道出來,她便索性找師父問個清楚明白,這才趁夜潛入太醫署。
  
  「要找南宮淵,大可青天白日去太醫署,朕並未下令制止你與他相見。」皇帝的口氣不見好轉,也未轉過身。
  
  「臣妾確確實實只是為了問身世,皇上不信麼?」她不再多作解釋,靜立他身後。如若是從前,他的懷疑是理所當然,但如今他們之間已這般親密,他對她仍沒有一絲的信任嗎?倘若沒有,那她又何必留下。
  
  兩人都沉寂了下來,氣氛變得凝滯。
  
  良久,路映夕黯了眸光,心中感到無法言喻的失望。
  
  她低垂眼簾,正要旋身,忽聽一道沉厚的聲音:「信。」
  
  她驀地抬起眼來,瞬時落入了一雙深幽溫柔的瞳眸中。
  
  「朕信你,但下次你要顧著自己的身體。」皇帝並無多餘的贅言,只這樣叮囑道。他雖介意她偷偷夜訪太醫署,但想及她時日無多,終是不忍再多加責怪。
  
  「嗯!」她重重點頭,不可自抑地彎了唇角,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皇帝輕輕攬住她,擁她入懷,溫聲道:「朕說過,無論你的身世為何朕都不介意。你的性子卻是要刨根究底,有時真相並不令人開心。」
  
  她倚著他堅實的胸膛,低低回道:「真相再殘酷,也應該知道。這十八年來,臣妾的人生一直被他人擺佈,往後的日子總該清清楚楚地為自己活。」
  
  這話聽在皇帝耳中,心頭陣陣抽痛。她的人生如此短暫,想為自己活也無甚機會。
  
  「皇上。」她微揚起臉龐,看著他,輕聲而沉靜地道:「臣妾並非鄔國公主,而是霖國人,臣妾的母妃因淫亂之罪遭處死,臣妾之父不知是何人。」如果不是因為那所謂的天命,也許她已與母妃一起赴黃泉。她是霖國皇室的羞恥,卻又是他們不得不利用的棋子。
  
  「上一輩的事,已經過去。」皇帝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俯首親吻她光潔的額頭,「你只需記住,你是朕的皇后,朕的結髮妻。」
  
  她嫣然綻開笑靨,鼻端卻是發酸。若是時光停留在這一刻,應是最完美的吧?她只記住他這一句深情宣告,不去問將來,不去計較他早有意圖扶植棲蝶登上后位。
  
  含笑偎入他胸前,她慢慢地閉上雙眼,斂去因透徹而淒清的眸光。
  
  他不察她的思緒,托起她尖巧的下巴,緩緩低頭吻上那粉嫩的唇瓣。



第三十八章 轉眼初冬

  自棲蝶搬出之後,鳳棲宮就變得空落落,越發寂靜,就連晴沁也早被攆去了浣衣苑。

  路映夕一直住在宸宮,臨生辰之前才向皇帝要求回鳳棲宮。

  「為何要搬回去,朕的寢宮住得不舒服?」皇帝擰眉,不予應允。

  「臣妾不想最後髒污了皇上的寢宮。」路映夕淡淡一笑,緩步走到窗口。天氣漸寒,窗外的梧桐樹已葉片凋零,光禿禿的枝椏看過去頗有一種悲涼之感。最近她的身體日益衰弱,心疾也時常發作,如果她再不解開自封的穴脈,只怕熬不了多久了。

  「映夕!」皇帝低喊一聲,夾雜著薄怒,可心中卻陣陣隱痛。看著她的面色一日比一日蒼白,他的心情也跟著一日比一日沉重。可恨太醫無能,可恨他泱泱皇朝竟無一人能夠治癒他的皇后!

  「皇上就遂了臣妾的願吧。」路映夕轉回頭看他,語氣平緩恬淡,「臣妾記得,剛嫁入皇朝的時候,臣妾十分厭惡這座宮殿。因為皇上曾在這裡給了臣妾一個下馬威。」她笑了笑,又道:「其實也只是在不久之前,但現在想來恍如已過半生。臣妾原想與皇上一爭高低,但身為女子,不能涉足朝堂,也不能領軍征戰、開疆拓土,要與男子爭鋒談何容易。如今更失去了爭鬥的理由,既然如此,又何必穢了皇上的寢宮,徒令後來者心生芥蒂。」

  皇帝無語凝望她,心中澀然不忍,輕輕頷首。

  路映夕對他綻開嫣然笑容,眼神卻是沉靜得異常。前日鄔國已找上她,父皇御筆親書.要她將皇朝的西關兵權交出,並允諾,等到滅了龍朝與皇朝之後,他會把鄔國皇位傳給她。她不知他是否曾經真心把她當作女兒,但她不會忘記十八年的養育之恩。可是也不會將兵符交出,因為她並不想出賣慕容宸睿。所以,她決定離開,不相幫,也不陷害。

  「待臣妾『去』了以後,皇上另立新后,也請善待其它嬪妃。」她抬眸望著他,話語倒宜似交代遺言,「賀如霜罪無可恕,但既已入了冷宮,皇上就饒她一條性命吧,何況賀氏祖輩也曾忠心為皇朝打江山。韓淑妃脾氣執拗,不過本性不差,皇上得空多去看看她。還有姚凌,臣妾遣婢女晴沁入了浣衣苑,暗中在姚凌所食之物中下藥,使她臉上的疤痕漸漸褪散。臣妾會把藥方寫下來,皇上要記得勸姚凌繼續服藥。」

  皇帝深深動容,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低聲道:「映夕,你不怪朕?」原本他猶豫著該不該坦白告訴她,怕傷了她的心,想不到她會先開誠佈公。

  「人死如燈滅,又有何可怪?」路映夕微笑望他,神情平靜。她既要走,又怎能要求他什麼?

  「不許說不吉利的話!」皇帝輕拉她入懷,緊緊擁住,「如果你不想看見朕再立皇后,就給朕好好活著!」
  
  她柔順地偎在他肩頭,淺笑道:「如果臣妾一直活著,又要與皇上作對了,倒不如結束在寧馨的一刻。」
  
  皇帝扣在她纖腰的大掌下意識地一緊:「朕寧可你與朕作對,就算和你沙場相見,也好過陰陽……永隔。」
  
  路映夕不由笑得更濃,回道:「難道皇上想在沙場上親手殺死臣妾?」倘若他知道她一直欺騙他,想必恨不得一掌打死她。如果她真與他為敵,自然要利用西關的兵權,那麼他就不只想殺她一次了。
  
  「朕要如何做,才能留住你?」皇帝抱緊她,雙臂分外的用力,眉宇間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哀傷。他每日都在勸說自己,她將離去已是事實,他不必為無法扭轉的事而痛心,可是理智終究敵不過內心真實的感受。他很痛,每一思就心如刀絞。
  
  路映夕不語,任他牢牢擁抱著。過了良久,她輕輕推開他,仰臉對他露出笑靨:「再過兩日便是臣妾的生辰,皇上會送臣妾什麼生辰禮物?」
  
  皇帝緊皺的眉心略微展開,斂去深眸中的痛色,淡笑道;「你要什麼,朕便給你什麼。」
  
  「當真?」路映夕偏頭斜覷他,忽然起了頑心,「若是臣妾想要坐一坐皇上的龍椅呢?」
  
  皇帝一怔,見她笑容燦爛,緩了神道:「那冷冰冰的龍椅,你有興趣?朕坐了七年,只覺得遍體生涼,不堪其寒。」
  
  「但它卻是至高無上的。那高台御座,只要坐在上面,即可睥睨下臣,遠眺萬疆。」路映夕漸斂了笑,低低道:「為了永坐其上,每一位帝王都費盡思量,窮極一切手段。」
  
  皇帝不作聲,沉了眸色,不可否認,他有巨大的野心,不僅要鞏固帝位,更要開拓國土。那是女人無法理解的成就感。
  
  路映夕凝視他片刻,重綻笑渦,道:「臣妾方才說的只是玩笑話,皇上送臣妾一頓膳食可好?不過,要皇上親手烹飪。」
  
  「嗯?」皇帝愣然,「朕不諳烹煮之道。」
  
  「不會可以學。」路映夕笑睨他,存心刁難,「皇上剛剛說,臣妾要什麼,皇上便給予什麼。君無戲言,皇上莫非要食言而肥?」
  
  「學?你要朕去御膳房學做菜?」皇帝的臉色頓時一黑,悻悻道,「只怕朕會被天下萬民恥笑。」
  
  「皇上若有心學,大可悄悄偷學,只要皇上一道聖旨一達,哪位御廚有膽外傳?」見他面色難看,路映夕笑得愈加歡暢。
  
  皇帝咬牙,一副壯士斷臂的凜然樣,點頭道:「好!朕就答應你,不過朕只學一道菜,你不許再討價還價!」
  
  路映夕笑盈盈地欠身一禮:「臣妾謝過皇上隆恩。」
  
  皇帝悶哼,心不甘情不願地扶她起身:「得了便宜還賣乖。」
  
  路映夕但笑不語。就讓彼此都留下最後一刻的美好回憶吧。她欠他的驚鴻舞,今生怕是沒有機會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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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18 AM

第三十九章 生辰之日

  初冬時節,氣候還不算太寒冷,但是路映夕巳穿上白狐裘。這兩日她的心疾又發作,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得幾近透明。她自己心知,時間將至。
  
  倚著窗框,眺望遠外的閣樓殿宇,她不自覺地發出一聲歎息。終於到了生辰日,師父也覓得了曼陀螺,應該不會再有變數了。
  
  天空中悠悠然地飄落白色小花瓣,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晶瑩的雪花。雪一片片輕盈落下,無聲無息,不久之後漸漸地細密起來,地面上便有了一層潔白如玉的顏色。
  
  路映夕伸出手,接住一朵雪花。雪道不融,在她手心裡靜靜停留。
  
  「映夕。」身後低沉的嗓音忽響,一隻手臂橫伸過來,不由份說地關上了窗台。
  
  「皇上下朝了?」她旋過身,露出微微一笑,暗自垂下手,握起了掌心。
  
  「嗯。」皇帝隨口應聲,替她擾緊衣襟,皺眉道:「落雪了,你怎麼站在窗口吹風?」
  
  「今年的第一場雪,怎能不欣賞?」路映夕笑答,頓了頓,偏頭看他,眼露黠色,「皇上沒忘記今日是何日子吧?不知皇上是否已學會了一道菜?」
  
  皇帝不回話,濃眉皺得愈緊,牽起她的雙手,包裡進自己的手掌裡,慢慢摩挲著。
  
  路映夕溫順地任他動作,斂眸不語。她的手冷得連雪花都融化不了,巳凍得有些麻痺無感覺,卻不是因這天氣,而是源自體內的寒氣。
  
  「朕真後悔。」皇帝突然冒出一句話,凝目定定地睇望著她。
  
  「皇上後悔何事?」路映夕疑惑問道。
  
  「朕不該讓你為朕渡毒。」皇帝眸光幽沉,隱有一抹痛色。
  
  路映夕微彎唇角,並不作聲。那時她與他都有私心,她想得到他的幾分信任,留做後路,可現今似乎沒有意義了。
  
  沉默片刻,她微笑著啟口:「皇上越發多愁善感了。臣妾倒更想知道,皇上到底學會烹飪哪樣菜餚。」
  
  皇帝悶哼一聲,拋開低迷情緒,佯作惱怒,道:「你這刁鑽的小女人,為了你這生辰禮物,朕這兩日偷偷摸摸猶如做賊。」
  
  「多學得一技之長,也非壞事。」路映夕低頭竊笑。聽說他夜入御膳房,且下令所有人不准靠近,只留下一個老御廚,害得其它御廚惶恐不巳,生怕是平日的御膳出了問題。
  
  「朕學會這一技之長有何用處?難道將來朕不做皇帝改做廚子?」皇帝不以為然地回嘴。
  
  路映夕忍一住『撲哧』笑出聲來,難得見他有此幽默的一面。
  
  「待你身子好了,朕也讓你學學這一技之長。」皇帝語氣訕訕,騰出一隻手,輕捏了下她的臉頰,「現在你給朕好好歇著,朕去為你『做』生辰禮物。」
  
  「有勞皇上。」路映夕盈身一欠,笑吟吟地望他。
  
  「皇帝又暖了會兒她的手,才徐徐離去。
  
  等他離得遠了,路映夕鎖上寢門,悄然入了密道。
  
  密室裡,十名曦衛肅然侍立,見她出現,齊齊單膝跪地,恭敬道:「公主殿下,請三思!」
  
  路映夕神情平靜,一一掃過她們,道:「你們十人,是本殿最信任的心腹。」微蹙起黛眉,她換了自稱,「如果你們願意隨我走,從此之後便是清冷日子。如果想有一番作為,就各自領著手下的人回鄔國。我絕不勉強。」
  
  眾曦衛沉默無言,過了須臾才有一人開口道:「公主,請恕屬下斗膽,如今世道紛亂,就算公主退避山野,也未必能得安寧,倒不如──」
  
  路映夕揚手截斷她的話:「我已想得很清楚,不必再勸。」
  
  眾曦衛垂首,陰暗的石室陷入一片寂靜。
  
  良久,有一人低低出聲道:「我等既是公主殿下的死士,自是生死相隨保護公主左右。」
  
  其它人亦跟著道:「誓死相隨,保護公主!」
  
  路映夕示意她們起身,淡淡一笑,才道:「你們若隨我走了,這世上就少了十名巾幗精英。都回鄔國去吧,當初我訓練黑甲軍陣,是為了防範外敵入侵,現在由你們接手,我也可放心。」她雖非鄔國人,但在那裡生活十八年,鄔國也就是她的家鄉了。她終是希望鄔國的子民能夠安居樂業,不受他國侵擾。
  
  一聲幾不可聞的嗤笑突然從角落飄過來。路映夕瞇眼瞥去,沉了面色:「小沁,你有話說?」
  
  「公主曾答應讓奴婢返回鄔國,現下卻出爾反爾。」晴沁冷著聲,毫無懼色地直視她。
  
  「你不甘願與我一起隱居?」路映夕語聲淡薄,平緩道:「到如今我也不欺哄你,你知道的事太多,我留你一命,已是極限。」
  
  晴沁冷哼,顯然極不情願,但自知沒有能力反抗,便再也未多言。
  
  路映夕向曦衛再交代了些話,就返身離開,沒有多看晴沁一眼。她並不想帶著晴沁一起走,但這是唯一的辦法。此時她也想不到,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會與晴沁相依為命。
  
  ………………………………
  
  白雪紛飛,似梅花又似柳絮,飄飄揚揚地落下,座座宮殿的琉璃瓦都染上一層銀白色,遠遠看去剔透得像羊脂白玉。
  
  在路映夕的執意堅持下,皇帝陪著她在御花園賞雪景。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亭台中,皇帝親手煮了茶,遞到她手上。
  
  「這般良辰美景,應該喝酒。」路映夕舉眸往外望去,心中忽生感觸自語喃道:「白皚皚的初雪,似乎把所有髒污都遮掩了。」也許是因為她即將離開,所以不再覺得這裡複雜不堪。最初入宮,她處心積慮要與他爭鬥,現在再回想,徒留一聲歎息罷了。
  
  皇帝擰眉,回頭對隨侍的內監道:「再搬兩座暖炸過來。」
  
  內監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反來。亭台內的四角,都擺置了熱氣冉冉的暖爐。緊接著,一道道膳食亦端上了桌。
  
  待到左右都退下,皇帝才出聲責備道:「這樣冷的天氣,偏要在御花園用膳。」
  
  路映夕置若罔聞,面帶淺笑,顧自道:「這滿桌的佳餚,不知哪一盤是皇上的傑作?鳳尾魚翅?祥龍雙飛?還是佛手金卷?」
  
  皇帝的臉色隱約一僵,不自在地咳了聲。
  
  路映夕抬眼看他,溫聲問道:「皇上方才做砸了?」
  
  「不是。」皇帝惜字如金,只吐出兩個字。
  
  「那麼,是這碗紅豆膳粥?」路映夕伸手一指,猜測道。煮粥相對簡單,應該是了吧?
  
  皇帝又咳了一聲,面色益發不自然。
  
  「不是?」路映夕覷他,奇道:「該不會還未上桌吧?」
  
  皇帝異常僵硬地點了點頭。
  
  恰巧此時,一名內監手捧青釉細瓷盅往停台走來,躬身行了禮,便小心翼翼地將瓷盅擱放在路映夕面前。
  
  「退下。」皇帝繃著臉揮退那名內監。
  
  路映夕滿懷期待地揭開盅蓋,盯著看了半晌,唇角不住抖動。
  
  「你若敢笑──」皇帝咬牙切齒地瞪她。
  
  「皇、皇上……」路映夕努力隱忍,但抬頭一見他黑著臉的模樣,實在憋不住笑意,發出一串清脆笑聲。
  
  「路映夕!」皇帝惱怒低喝,「朕學了兩日,你再給朕笑試試看!」
  
  「不笑!」路映夕趕緊摀住嘴,悶笑著低下頭去。
  
  「算了,這盅湯你還是別喝了!」皇帝沒好氣地端走她面前的瓷盅。
  
  「別──皇上,臣妾要喝的。」路映夕連忙搶回來,執起金匙,卻半天下不了手,嘴角又是陣顫動,不可自抑地想笑。這參湯,她該怎麼喝?焦糊得半滴湯水都沒有,人參都成了炭黑色……
  
  極不容易的,她夾出其中可辨認的雞塊,放進嘴裡慢慢咀嚼。肉質太老,且透著一股焦味,不過她還是吞嚥下肚了。
  
  皇帝的臉色稍有好轉,口中悻悻然道:「朕臨時有個緊急的折子需要批閱,才忘了留意火候。」
  
  「皇上怎麼不叫御廚在一旁看著?」路映夕的目光不經意地一掃,落在他手背上的紅腫處,心頭莫名震動。
  
  「既是朕送你的生辰禮物,自是親力親為。」皇帝察覺到她的視線淡淡解釋道:「生火時不小心燙到,沒有大礙。」
  
  路映夕凝望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原本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他如此有誠意。
  
  皇帝與她對望,深眸中浮現一絲柔溫:「今日是你生辰,朕特准你小酌兩杯,但飲完就要回去。」
  
  路映夕頷首,淺淺地漾開了笑靨。她會記住,他曾真誠待過她,無論是否因為她將『死』的緣故。
  
  「臣妾敬皇上一杯。」她接過他遞來的酒杯,仰頭飲下,先乾為敬。
  
  「別喝得這麼急。」皇帝叮囑一句,才舉杯飲。
  
  亭外,雪漸止,風漸歇。亭內暖意瀰漫,無聲以有聲。
  
  兩舉杯共飲,安靜地對視,眼神皆是溫軟。
  
  一壺暖酒慢慢見底,路映夕的臉上泛起緋紅,心中卻依然清醒。這是他們第一次煮酒賞雪,卻也是最後一次。而在她走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臣妾再敬皇上一杯。」她彎身去拎旁側小火爐上溫著的酒壺,就在掀開壺蓋的剎那,她不著痕跡地動手。
  
  倒出兩杯清酒,她將杯盞送他面前,淺淺嫣笑。她沒有忘記,她對他下過毒。臨走前,她必須悄悄替他解了毒。
  
  皇帝的眼波隱晦浮動,面上只是若無其事地淡笑,道「不可貪杯,你的身子不宜多飲,這是最後一杯。」
  
  「好。」路映夕柔聲應道,微微垂下眸子。確是最後一杯了,往後各自天涯,再難相見。
  
  在她垂眸的一瞬間,皇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但杯中酒卻悉數入了他的衣袖。
  
  不給她觀察的機會,皇帝擱下杯盞,站起身,朗聲道:「映夕,為朕跳一支舞吧!」
  
  路映夕不察他的心思,靜靜點頭應允。
  
  她緩緩走出亭台,站在雪地上,朝他展顏一笑。
  
  皇帝回以笑容,然而眸底一片寒色,比這雪天更森冷徹骨。



第四十章 驚聞喜脈

  風又漸漸刮得急,白色雪花當空飄下,落在路映夕烏黑的長髮上,像潔淨美麗的梅花。
  
  她仰臉望向天際,微微啟唇,清冷的歌聲飄揚在寒風裡,動聽如天籟,卻又含著一絲縹緲的空靈,似有訴不盡的情意,偏叫人無法捉摸。
  
  眼波流轉,皓臂舒展,身上的白狐裘滑落雪地。她的腳尖輕旋,寬袖拂動,舞姿似驚源,粲然魅惑。
  
  皇帝立在停台之內,神情淡然,幽沉雙目中卻是波濤暗湧。他這樣遠遠看去,只覺她週身彷彿籠罩著煙霞,清靈絕色,似非塵世中的人,可再細看,又覺得那身姿嫵媚無限,艷麗得目不暇給。
  
  路映夕清唱著小調,悠悠閉起了雙眸,身形卻愈發靈動翩然。暗自提氣,足尖一點,便就騰於半空中,宛如與雪花共舞,輕盈旋轉,裙袂飛揚,黑髮飄舞,似乎踏雲而去,又像是乘風而來。
  
  皇帝沉默地觀望著,眼底劃過驚艷之色,旋即浮現複雜幽光,不知不覺地伸出一手,想捉住那飛舞雪中的美人兒,卻又驀地收回手,狠狠地攥緊五指。
  
  「停!」毫無預警的,他迸出一聲厲喝。
  
  路映夕睜眸,展顏一笑,絲毫不受他影響,身形舞動得愈快,腰肢似柔軟柳枝,如燕般凌空飛躍。風姿清靈如蘭,眸光卻是妖嬈,眼波輕輕掃過便似綻放出耀眼光華,欲懾人心魂。
  
  「夠了!」皇帝無端發怒,一個縱身掠去,揪住她的手腕,從半空生生扯落地面。
  
  雪正下得歡,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兩人發端與肩上,片片晶瑩,清冽剔透。
  
  「皇上。」路映夕笑靨如花,舉眸望著他鐵青的臉容,若無其事地曲膝盈了盈身,淺笑著道:「臣妾提前為皇上賀壽了,祝皇上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皇帝的指尖扣住她腕間的脈搏,表情陰晴不定,似在為她把脈,又更似是掐住她的命門。
  
  過了片刻,他鬆了手,淡淡道:「跟朕回宸宮,你受了寒。」
  
  路映夕笑容不變,順從地點頭,並不去探究他怪異的態度。反正,她即將離開,再多思也無益。
  
  皇帝握著她的手,力道頗大,腳下步伐亦有些急,但卻一聲不吭,薄唇抿成一條冷冽的線。她的身子巳是極差,卻還存著不安份的心思?她之前在酒壺裡下藥,是想趁他沒有防範心而索了他的命?
  
  頂著寒冷的風雪,就這麼一路步行回宸宮,皇帝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不准自己再關心她。
  
  而在御花園的側園門外,兩道同樣挺俊的身影靜靜站立著,目光之中猶余留著一絲震撼驚艷。
  
  「南宮兄,她──」段霆天注視著佳人消失的方向,語聲隱有悸動,「竟如此美……」
  
  「她一直這樣美。」低淺的嗓音似自語,夾雜無盡的悵然。
  
  「不,她平常時候只不過是容貌之美,靈動飛舞時才顯出嫵媚又傲然的艷光。」段霆天輕聲讚歎,墨黑瞳孔微微收縮,掠過一抹勢在必得的暗芒,「她的才華埋沒在慕容宸睿手裡,可惜,委實可惜!」
  
  南宮淵側眸瞥他一眼,並未接言。他話中的「才華」二字,恐怕不僅是指跳舞這般簡單。段霆天的野心,遠勝慕容宸睿。幸好,今夜他就會安排映夕離開,遠離這處處危機的紛亂世界。
  
  ………………………………
  
  宸宮中,雕刻九龍騰飛的偌大龍床上,路映夕面色蒼白地靜靜躺著,漆黑的長睫輕輕顫動,眼光仍是是含笑。
  
  「不許笑!」皇帝低喝,又添一層錦被裡住她。他痛恨自己方纔的意氣用事,卻巳晚矣。明知她身子虛弱,還叫她受這風雪,他何時變得如此沒有理智?!
  
  「皇上未免太專制。」路映夕聲線虛弱,卻還微笑著調侃。今晨她巳服下曼陀螺,再加上冷雪中運功跳舞,怕是快要病發了。
  
  皇帝的眼神幽暗難辨,正欲開口,卻聽外間響起稟報聲。
  
  「啟稟皇上,太醫巳到!」
  
  他半瞇眸子,望了床上人兒一眼,默不作聲,地起身離去。
  
  約莫半刻鐘,他返來,神情變得更加陰沉。
  
  「皇上,太醫呢?」路映夕疑惑地看了看他身後,發覺並沒有人跟隨而來。
  
  「映夕。」皇帝的語氣極沉,依稀蘊藏幾分森然冷意。
  
  「嗯?」
  
  「你對朕下毒?」
  
  平平淡淡的問話,卻仿如挾著雷霆重量,驚得路映夕撐著身子霍然坐起。
  
  皇帝冷冷一笑,抬袖在她面前晃過:「那杯酒,朕沒有喝。」
  
  很淺的酒味飄入她鼻端,剎那間她恍然領悟。原來他宣太醫不是為了給她診脈,而是為了驗查先前的那杯酒!
  
  「你何時下的毒?」皇帝未露怒顏,聲音冷靜得駭人,「既然下了手,又何必後悔?你若去了,就讓朕陪你共赴黃泉,豈不美哉?」
  
  「……」路映夕怔怔望他,無言以對。
  
  「朕曾經說過,你心慈手軟,並非做大事之人。」皇帝平靜無波地兀自說道:「你這毒下得妙,朕一直都未察覺。你若不給解藥,再過一大半年,朕就會莫名暴斃。照時間推算,那時龍朝巳經被滅。到時朕一死,鄔國和霖國就可兩分天下,你的算盤打得極好,既對得起養育你的鄔國,又對得起你出生的故土。」他一頓,不緊不慢地再道:「朕說錯了,你並不是心慈手軟的善弱女流,確是做大事的人。」
  
  「不是這樣,臣妾……」路映夕想要解釋,才甫開口就被他陡然截斷。
  
  「是否因為人之將死,才生了一絲善心?」皇帝勾了勾薄唇,雙眸一片冷寂冰凍,「朕現在是不是應該向你求解藥?抑或,你主意又變,想要朕陪葬?」
  
  路映夕抬眸望入他森森透寒的瞳仁,心口發緊,漸覺揪痛。
  
  「只有一份解藥。」她低低地說,一隻手在錦被底下用力按住左胸,「研製這種解藥,需要三個月時間,臣妾是挨不到那時候了,所以臣妾會請師父代勞。」
  
  「呵!」皇帝冷笑一聲,目光如刀鋒,掃過她白晢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你連南宮淵的後路都為他想好了。朕的命捏在他手上,朕自是不敢動他。路映夕,你果真冰雪聰明,真叫朕佩服!」
  
  「臣妾原本要為皇上解毒,是皇上自己……」路映夕苦澀抿唇,嚥下後半句。他已惱極恨極,她說什麼也無用了。
  
  「倒確實是朕的不是。」皇帝冷聲接腔,未顯怒容,眉宇間卻佈滿陰鷙之色,「朕不該眼尖看見你動了酒壺,朕不該不承你一時心軟之情。」
  
  路映夕蹙起眉頭,被子裡的手使勁按壓左胸,但抑制不住陣陣襲來的心絞痛,面容變得越發慘白。
  
  皇帝冷漠地睨她,譏誚道:「病發了?來得及通知南宮淵為朕研製解藥?」
  
  話語極盡嘲諷之能事,但他眸底還是閃過一絲深沉的痛色。別過臉,他冷然地轉身而去,召太醫入內。
  
  路映苦笑地閉目。她原以為能夠寧靜馨地分別,沒想到,最後會是這般局面。
  
  須臾,四名太醫魚貫進入,隔著明黃幔帳為她把脈,她安靜地閉著眼,任由他們會診,心知他們無法治癒她。
  
  但此次卻異常奇怪,平日診脈不過片刻就會聽見太醫們的歎息聲,可現下卻鴉雀無聲。
  
  大抵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還未聞太醫們吭聲,路映夕耐著痛楚出聲問道:「有何異狀?」
  
  又是一陣寂靜,她輕咳了下,才有一名太醫喏喏回話道:「回皇后,恭喜皇后……」
  
  路映夕一怔,腦中疾速閃過一個念頭,剎時渾身震顫。
  
  另一名太醫囁嚅地接著說:「稟皇后,喜脈雖尚不明顯,但極可能是的……不過皇后體弱,且又有宿疾在身,只怕,只怕……」
  
  「喜脈?!」
  
  震驚的男聲從九曲屏風外傳來,聽不出是喜怒,可卻明顯飽含複雜的情緒。
  
  「回皇上,是喜脈。」一名年長的太醫比較鎮定地回道:「但皇后的脈象紊亂,心氣極弱,應當以渡過此次病發為要。」
  
  皇帝無暇接茬,大步衝到龍床前,沉聲果決道:「映夕,朕傳真氣給你!」
  
  不待路映夕反應,他已翻身上床,一手扶著她坐起,一手貼熨在她頸上,竟有把全部真氣傾注給她的勢態。
  
  路映夕冷汗透衣,緊咬下唇,感受到也掌心的溫熱,不禁陷入天人交戰。她自己都沒有留意,她居然有了身孕。曼陀羅的劇烈藥性會不會傷害腹中胎兒?她是否應該解開自封的穴道,接受他的真氣?但是如此一來,她就無法做成假死之狀,無法離開。
  
  「為什麼!」皇帝痛心低吼,頹然調息收勢。他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他們的孩子!
  
  路映夕雙手緊揪著胸口,難擋痛楚,額頭滲滿汗珠,蜷縮地斜倒床角。她該怎麼辦?這個孩子,她該不該要?
  
  耳畔,聽到聲聲憂切的呼喚,但漸漸模糊遠去,她受不住鑽心劇痛,幾欲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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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20 AM

第四十一章 為汝妥協

  在意志最混沌的那一刻,她感覺到有股強大而溫暖的真氣灌輸入她體內,於是她安心地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周圍十分寂靜,但她直覺身旁有人。
  
  「映夕?你醒了?」低沉的嗓音,似乎含著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像怕聲音太大會驚嚇了她。
  
  她迷濛看他,半晌,腦子漸漸清晰起來,剎時一驚,急急道:「皇上!孩子呢?」雙手下意識地捂上小腹,心中湧起強烈的忐忑不安。
  
  皇帝輕咳一聲,沉默了片刻,才道:「暫時無礙,不過……」
  
  路映夕怔住,遲疑地搭上自己的腕脈,良久說不出話來。她在昏迷前本能地解開封穴,但也僅是治標罷了。她的身子虛寒巳久,又服了曼陀羅,根本不適宜懷孕。
  
  「朕宣召過南宮淵。」皇帝忽然出聲,「他問了朕一個問題。如果無法兩全,朕要你,還是要你腹中的孩子。」
  
  路映夕抬眸望他。他的目光沉凝幽暗,眉宇間有著濃重的倦意。
  
  「映夕。」他定定地凝視她,疲憊地歎道:「你欲置朕於死地,朕卻無法像你那般狠。」
  
  她不語,靜靜地回視他。
  
  「朕讓你走,隨你要去哪兒,但你必須答應,在朕毒發之前回來。朕要看著孩子出世。」皇帝的瞳孔深邃不見底,黑暗而決絕,卻隱忍帶著忍耐的痛楚,「你記住,朕今日說的四個字──前事不計。」
  
  路映夕震驚地瞠目,他知道她籌劃著要離開?他如何得知?他竟沒有勃然大怒?
  
  皇帝似看穿她的想法,沉聲繼續道:「南宮淵承諾,他能保住你和腹中胎兒無恙,但唯一的條件是,讓你離開皇宮,放你自由。」
  
  「為何……」路映夕低聲喃喃,感到不解,師父為何要把一切和盤托出?
  
  皇帝掃了她一眼,語氣逐漸變得淡然:「朕中毒之事,南宮淵也是知曉,他以朕的性命換你的自由,朕自是不可能回絕。但朕此次甘願妥協,你應知道並不是為了自保性命。」
  
  路映夕無法言語,心中思緒翻滾,百般滋味混雜在一起,一時間分不清是酸是澀抑或其它,她之前確實和師父提過,她對皇帝下了毒,但那是為防她挨不過病發,自此無人為皇帝解毒。現下師父知道她有了身孕,不能再用假死之法遁逃,便就索性與皇帝直言談判。師父完全是為了她好,她自然明白。但慕容宸睿是何等驕傲之人,他受此要挾,內心必感屈辱和憤怒。可他還是應允了。
  
  「你處心積慮做了這麼多,甚至不惜自殘身體,朕若不成全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皇帝扯了扯唇角,眸光複雜變幻,忽明忽暗,「現在朕准了你離開,你可以好好愛惜身子了。倘若你離去之後,讓腹中孩子出了任何閃失,又或你不肯按時返來──」語調驟然一頓,迸出凌厲的戾氣,「到時莫怪朕翻臉無情!朕一定會要南淵賠葬,還有鄔國與霖國的萬千百姓,朕全不會放過!」
  
  路映夕心頭發顫,口中卻不自控地吐出喏喏自語:「短暫的自由,可有意義……」
  
  「你還想如何?別再得寸進尺!」皇帝壓抑著嗓子低喝,額角已現出青筋。他不想發怒害她動了胎氣,但他已經忍至極限,她最好識相一點!
  
  「如果……」
  
  「沒有如果!」
  
  路映夕才剛啟口,就被粗暴地打斷。
  
  皇帝抿緊薄唇,胸堂微微起伏,暗自深吸口氣,才再道:「你若敢不回來,就算找遍天涯海角,朕也會把你揪回來!如果你沒有照顧好腹中胎兒,朕保證,往後你絕對沒有好日子過!」
  
  路映夕不再作聲,卻莫名彎了唇角,而矛盾的,眼眶陣陣發熱。她捉摸不準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他的口氣明明極差,她卻動容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斤斤計較,而他一再地退讓。她總覺問題出在他身上,卻不曾反省自身。其實她比他懦弱許多,因為害怕得不到完滿的愛,所以她不敢面對感情。
  
  舉眸望著他,她輕輕地道:「研製出解藥,再走。」再給自己與他一些時間吧,也許到時她會有新的決定。
  
  「三個月後?」皇帝的眉毛一擰,並未流露絲毫歡悅,斷然道:「不行,你的身子拖不得。南宮淵說惟有那處山谷,才有珍稀草藥,你必須去那裡靜養。」而可恨的是,南宮淵無論如何都不肯說那處山谷在何處。
  
  路映夕不由默然。原本是她自己想走,現在卻暗生了不捨之情?很難分辨清楚,她對慕容宸睿到底有著怎樣的感情,不知多深,更不知是否深厚得足以支撐一世時間。
  
  宮婢輕巧地端藥進來,皇帝接過,便揮退了來人。
  
  「先把藥喝了。」他的語氣極淡,但手勢輕柔,扶著她坐起,替她裡被子,然後將碗口送到她嘴邊。
  
  「也許離開一段時間是好的。」她突然輕聲說。
  
  皇帝的手一僵,臉色越發黑沉。
  
  「皇上,既然事以至此。」路映夕停頓了下,斟酌著如何表達,才又接著道:「有太多的問題,橫亙在皇上與臣妾之間,不如分開,或許時間能夠讓一切變得清晰起來。」
  
  皇帝的面色不見好轉,但恢復了動作,緩緩地餵她喝藥。
  
  待喝完湯藥,路映夕再溫聲道:「皇上,臣妾有許多事還沒有想明白,臣妾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算是哪一國人,也不知道活著有什麼意義,更不知道自己對皇上有著怎麼樣的感情。臣妾必須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還有腹中的寶寶,她還來不及思考,是否應該生下他,可是,似乎不需思考她就已經割捨不下,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換取孩子的平安。
  
  「一個人躲到深山老林,你就能夠想明白?」皇市擱下空碗,冷冷接言。
  
  「那麼皇上有更好的辦法嗎?」路映夕淺淡微笑,忽然發覺把話說開的感覺是這般的舒暢。
  
  「如果你最後想出的結果,並不如朕意──」皇帝冷哼一聲,道:「朕就軟禁你至死,別妄想再踏出皇宮一步。」
  
  「皇上真野……」最後的那個 蠻字,路映夕自覺地消了音。她含笑看他,伸出手,難得地主動握住他,柔聲道:「臣妾答應皇上,一定會在期限內送解藥回來,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孩子,如同愛自己一般地愛他。不,會比愛自己更愛。」
  
  皇帝的眼神終於溫軟了幾分,只是眸底猶有一層玄黑的鬱悒。在南宮淵問他孩子與她誰更重要的那一刻,他巳經霍然明白。他愛上了她,即使她欺騙他害他,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但是,同時他也恨她,恨她蓄謀逃離,恨她狠心無情。若不是因為有了孩子,他大概無法忍耐到這個程度,或許會想要狠狠的傷她,以圖心理上的平衡。
  
  四目相觸,兩人都靜默,心中皆是思緒萬千,無限慨然。
  
  過了許久,皇帝率先移開視線,淡淡道:「朕渡了大半的真氣給你,這幾日你應該不會再病發。就趁這個時間,明後日便啟程吧。朕會為你準備馬車,並會對外宣稱你去武夷山養胎,及為我朝祈福。」
  
  路映夕安靜地凝視著他沒有表情的俊臉,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謝謝。」無論是為了她自己或腹中孩兒,她都必須去師父所覓的那山谷。而幾個月之後會如何,有著太大的變數。不管慕容宸睿是出於什麼原因而妥協退讓,都承受著難言的壓力,畢竟,她腹中的胎兒,亦是他的孩子。
  
  皇帝驀地站起,背過身去,腰脊挺得異常筆直,似是不願接受她的「謝謝。」二字。
  
  一言不發,他就這麼僵然地走出她的視線。
  
  路映夕微垂下眸子,鼻尖泛酸。手心撫著小腹,輕緩地躺下,心中有些澀然又有些平靜。終是坦白了,雖非自發的。但至少她與他之間不再存在蓄意的欺瞞。以後會如何,只有以後再看了。
  
  閉上眼,漸漸感到倦意,不一會兒便又陷入昏沉的睡夢中。
  
  週遭格外的幽靜,可是卻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能認出,其中一道聲音是慕容宸睿,但另一道女聲是何人?
  
  「皇上,臣妾聽說皇后娘娘鳳體抱恙,可見好轉了?」嬌脆的嗓音,極之悅耳,宛如出谷黃鶯。
  
  「她好些了。」慕容宸睿的語聲平淡無波。
  
  「臣妾聽說……皇后娘娘有喜了?」
  
  「嗯。」
  
  「你毋須擔心。朕不廢後,也照樣能履行盟約。」
  
  「皇上的意思,莫非是指兩後並立?」
  
  朦朦朧朧地聽見隻言片語,不知是夢是幻或真實。路映夕迷糊地睡過去,一覺到天明,醒時巳不記得自己夢見過真切聽到過什麼。只知道她睜開眼時,身旁那人正沉沉睡著,一臉倦容,眉頭緊皺,像是負重太甚,萬分疲怠。她翻了個身,欲要起來,只是輕微的動作,卻驚得他陡然醒來。
  
  「映夕!」憂切的呼喚脫口,皇帝倏地直身坐起,目光有一刻的慌亂。
  
  「皇上?」路映夕疑惑看他,「是否做了噩夢?」
  
  皇帝抬手觸碰她的臉頰,輕舒出一口氣,神情逐漸恢復平常的泰然。或許,讓她離開一段時間確是好的。當著她的面他竟說不出口他要再立一後,甚至有種沉重的內疚感。那麼,就等他把這些廟堂上的事都解決了,再去接她回來。如此才是對彼此最好的。
  
  暗自思定,他揉了揉她的秀髮,溫言道:「時辰尚早,你再睡會兒。」
  
  「好。」她凝望他片刻,乖順地重新閉上眼睛。
  
  此時兩人都料不到,今次這一別,再見時居然會是在戰場上。



第四十二章 命中大劫

  這場雪連下了三日,京都城中白茫茫一片,青瓦黑簷上覆著皚皚的白雪,滿地皆是厚厚的積雪,只要有人走動就會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響。
  
  這日辰時,天色灰蒙,雪絮不斷飄落。在皇宮的南門,靜悄悄地停駐著一輛簡樸的馬車。馬伕身穿淺灰色的棉袍,頭戴絨帽,微低著頭,似石雕般靜坐車頭不動。
  
  而馬車內,佈置豪華舒適,大異於外觀的簡樸。整個車廂裡都鋪著軟綿的羊毛毯,可坐可躺。角落裡燃著兩座小暖爐,裊裊冒著熱氣,熏得車廂內暖若春日。
  
  車中的兩人保持著怪異的沉默,各自盯視著廂壁,仿如發怔出神,良久無言。
  
  「罷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打破了窒悶的沉寂。
  
  「嗯?」路映夕抬眸望向他,輕聲疑問。
  
  「朕不送你出城了。」皇帝身著紫色便服,裡著白狐披風,看上去尊貴倜儻,而面上神色淡淡,未顯感傷或不捨,只是眸光份外沉凝,彷彿結了一層冰,不讓情緒外露。
  
  「好。」路映夕點了點頭,淺淺一笑,便就抿唇不語。
  
  「照顧好你自己。」皇帝話語寥寥,停頓刻,又添一句,「和我們的孩子。」
  
  路映夕再次點頭,靜靜望他。
  
  皇帝起身欲離去,但終是頓住,向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小腹。平坦如常,感覺不到絲毫異動,可卻令他莫名地心頭發熱。
  
  僅是一小會兒,他就收回手,對上她沉靜如水的眸子,凝望須臾,再沒有言語,轉頭下了馬車。
  
  鵝毛般的雪花,紛飛灑落,他大步疾行,離車越來越遠,神情也就越來越冷。他的女人,正懷著他的孩子,現在卻要被另一個男人帶走。這種妥協,帶著強烈的恥辱感,烙印在他心裡。
  
  馬車內,路映夕掀開簾子的一角,寒風瞬時吹入,令她不禁哆嗦了一下。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愈行愈遠,逐漸消失於她的視野。在這一刻,她的心酸得有些發疼。
  
  「該走了。」駕車那人沉穩地出聲,示意侍立馬車旁的晴沁上車。
  
  路映夕擱下簾子,低低歎息,閉上了微濕的眼眸。
  
  外面風聲呼嘯,疼意蕭瑟,大雪翻飛。
  
  她閉目聽著風雪聲,心中突地一凜,本能地低伏身子,雙手護住腹部。
  
  只聽「咻咻」數聲輕響,幾支利箭穿透車簾,直射入車廂內。
  
  「映夕!你沒事吧?」南宮淵一貫溫潤淡泊的嗓音變得憂急,匆匆道,「在車內待著,別出來!」
  
  路映夕定了心神,揚聲回道:「師父,我沒事!」
  
  打鬥聲清晢傳來,她屏息凝神,聽得出已驚動巡守的侍衛,便也不急著外出相助。她現今懷著身孕,應當要萬事小心。
  
  不再有飛箭射來,但週遭的殺氣似乎越發濃重,路映夕暗暗戒備。
  
  果不其然,驟然一聲彭響,有人重重擊拍車廂,剎時馬車震動,馬匹嘶叫。
  
  路映夕立時氣運丹田,飛身出了馬車。穩穩落了地,便就見一個黑衣蒙面之人持劍襲來!
  
  她閃身避開,眼角瞥見師父與侍衛正與一幫黑衣剌客纏鬥,無暇分身,只得提起內勁,全力反擊。
  
  這蒙面之人劍法精湛,且招招狠辣,竟直攻她下腹!
  
  為了腹中寶寶,路映夕只能以守為攻,步步退讓,一邊叱問道:「你是何人?」此人顯然是知道她懷有身孕。
  
  蒙面人不吭聲,手腕一抖,劍鋒暴出銳芒,猛地剌向她的雙眼。
  
  路映夕一驚,連退數步,但那人所出的卻是虛招,劍尖陡然下移,直襲她腹部!
  
  路映夕心中大怒,但不及回擊,只來得及提氣躍起,縱身飛到馬車車頂。
  
  那蒙面人冷哼一聲,飛身追上,不給好絲毫喘息的機會,凌厲劍氣又再襲來。
  
  「是你!」聽見那哼聲,路映夕腦中瞬間澄明,甚是震驚。看其身形,她自是曉得來者是一個女子,卻沒想到……
  
  分神也只是眨眼間,突聽一聲焦急大喝:「映夕!小心!」
  
  眼前泛著冷芒的劍刃已近至咽喉,她堪堪側身避過,卻又見那蒙面人衣袖微動,一支小刀悄然飛出!她心知閃躲不開,便抬臂去擋,但豈料電光石火間,一道身影突然疾速撲了過來,擋在她身前!
  
  「哧──」尖刀剌入身體的輕響,令人悚然。
  
  但那蒙面人卻是異常的毒辣,竟沒有片刻的停手,又是數支飛刀射出,挾著強勁的內力,刀刀狠厲!
  
  路映夕驚怒交加,一時顧不得自己有孕在身,提起十成內力攜著受傷的南宮淵飛下車頂,然後運起雙掌,擊出千鈞掌風!
  
  那蒙面人晃動了下身子,跟著躍下車頂,已有撤勢。
  
  路映夕憤然追擊,追出數十丈遠,才驚覺蒙面人雖內力不及她,但卻輕功非凡,與她不相上下。
  
  她不欲再追,雙腕輕旋,發出最後一擊。強勁的掌風精準地擊向蒙面人的背心,蒙面人閃避不及,渾身一震,噴出一口鮮血。
  
  蒙面人受到創但未停步,迅速逃離,可卻曾回頭一望,眼眸中似流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
  
  路映夕沒有再追,急急趕回原地,見南宮淵白著臉倚在馬車旁,不由心揪。
  
  「師父,你可還好?」好俯身去探他的脈搏,一面細看他的傷處。飛刀深入背胛,猩血汨汨流淌,一滴滴落下地面,染紅了潔白的雪地。
  
  「不要緊。」南宮淵面如金紙,卻輕揚唇角,似感到如釋重負般地吁出一口氣。
  
  「馬車上有金創藥,師父再忍一下。」為他點了穴止血,路映夕才上馬車找藥。
  
  「映夕,我一直擔心著一件事。」南宮淵的聲音低低傅來,「我曾算出,你在宮中會有一次大劫。直至今日要離開,我仍擔心著。現在我反倒安心了。」他替她擋了劫,她應該能順利安然離開皇宮了。
  
  「師父,你什麼都好,惟獨一點不好,便是太信命數。」路映夕拿著藥瓶下車,口中雖如此說著,心中卻深深感動。
  
  「我好或不好都無妨,只要你平安。」南宮淵語聲極為輕淺,幾不可聞,面色顯得慘白,黑眸中卻是泛著欣慰微光。
  
  路映夕不再作聲,走至他身旁,為他拔出飛刀,敷上金創藥。
  
  鮮血沾染她的手,她看著手指上的斑駁猩紅,忽然感到頭暈目眩。
  
  「映夕!」南宮淵察覺異狀,急喚。
  
  「不礙……」話未說完,她身子一軟,半斜著傾倒。
  
  南宮淵展開手臂抱住她,心裡頓生不祥的預感。難道,她的劫數並沒有被他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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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22 AM

第四十三章 天各一方

  皇帝聞訊趕到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一幕──
  
  雪花紛飛,片片飄落在素雅灰袍的俊逸男子身上。那男子雙手緊抱一個女子在懷,低頭湊近,似要吻上。
  
  「南宮淵!」皇帝面色驟沉,接出一聲厲喝,箭步跨去,一把奪過他懷裡的女子。
  
  「小心些!」南宮淵撐著身子站起,皺眉道:「映夕動了胎氣。」
  
  「到底發生何事?」皇帝目光冷銳,掃過血跡斑斑的雪地,及周圍候著的侍衛。
  
  「回稟皇上,方才突然殺出幾名黑衣刺客。」侍衛長上前行禮,恭謹地如實稟道:「卑職們巳將刺客悉數擒下,但有一名漏網之魚逃脫。」
  
  皇帝寒著臉,並未再追問,逕自抱著路映夕登上馬車。
  
  南宮淵心領神會,沉默地跟隨。他的傷口劇痛著,但無暇顧及。
  
  「映夕的情況如何?」放下車簾,隔絕了外面的風雪,皇帝沉聲問道。
  
  南宮淵望了一眼被他摟在胸前的路映夕,緩緩道:「映夕剛剛催動內力,亂了脈息,現在只是體虛昏厥,但很快就會病發。而且──」他一頓,視線落在路映夕身上的白狐裘上。
  
  皇帝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陡然一驚。潔白的狐毛染著零星的點點鮮紅,看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
  
  「究竟如何,你把話說清楚!」皇帝臉色鐵青,瞳孔中隱隱透出憂切焦急。
  
  「胎兒怕是保不住了。」南宮神情沉凝,對上他鋒銳而複雜的深眸,清晰地慢慢道:「一旦映夕病發,不僅保不住孩子,連自身性命也有危險。」
  
  「什麼?!」皇帝驀然震怒,眸中火光晃動,但隨即竭力自控,穩住語聲,道:「南宮淵,朕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救映夕母子。你想要什麼,只管說。」
  
  南宮淵的黑眸中掠過一絲悲憫,搖頭道:「我無所求。『
  
  皇帝微微瞇起眸子,不著痕跡地一手搭上路映夕的手腕脈搏。
  
  「皇上不信?」南宮淵輕聲歎息,淡淡道:「我巳說過,我無所求,就絕對不會拿映夕的生死來當籌碼。這個胎兒,或許注定不該降臨於這亂世。時間不對。」
  
  「朕知道你能參透一些禪機,但朕決不相信映夕是短命之人!」皇帝的眼眸又瞇細一分,睿光乍現,「你曾問朕,如果遇到必須抉擇的時刻,朕會選映夕,還是她腹中的孩子。朕現在再告訴你一遍,朕必然是要映夕無恙」。
  
  南宮淵頷首,平緩道:「皇上說一不二,做人做事皆有明確目標,南宮淵深感敬佩。不過,映夕能否度過此劫,沒有人能夠保證。皇上應是知道,宮中眾太醫都束手無策,那麼,只有現在立即趕往密谷,也許那裡的珍稀草藥可以保住映夕的命。」
  
  「映夕還能經得住長途跋涉?」皇帝擰起濃眉,質疑看他。
  
  「這是誰一的生機。如果不試,連一線希望都沒有。」南宮淵沉著回道:「馬車裡備著足夠補身藥材,應該可以讓映夕支撐幾日。」
  
  皇帝靜默,過了片刻,低低吐出一句問話:「孩子,無救了嗎?」
  
  南宮淵與他直視,輕緩而肯定地點了頭。
  
  皇帝的眼瞳深處浮現濃濃的哀慟,用力地閉了下眼,才再睜眼,面上只是一片沉穩無波:「事不宜遲,你們立刻啟程。」
  
  他的雙臂漸漸鬆開,將路映夕放在羊毛毯上。深深望著她蒼白的小臉,他俯下頭去,靠近她耳畔低喃一聲,然後直起身,決然地下了馬車。
  
  南宮淵望著離去的背影,無聲地揚唇,劃出一抹苦笑。閉目深吸口氣,拋開思緒,他掀簾對外喊道:「晴沁,啟程了!」
  
  躲避在遠處的晴沁向馬車小跑而去,但目光一直鎖定皇帝的身影,久久不移,戀戀不捨。
  
  南宮淵見狀,不由逸出一聲輕歎。其實,皇帝用情之深遠遠超乎他預料。剛才皇帝在映夕耳邊的那句低語,他聽得分明──「夕,記住,朕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往後,我們還會有孩子,一定會。」
  
  …………………………
  
  這個冬天似乎很長,一場又一場的大雪為大地籠罩著一層白色銀裝。
  
  路映夕一行三人離開了皇朝境地,來到邊界地帶的幽謐山谷。
  
  山谷中氣候溫暖宜人,花木明媚,絲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嚴寒。路映夕臥榻近半個月,才漸漸恢復了精神。雖然足不出谷,但南宮淵有時會收到飛鴿傳書,故而她也知曉一些外界的訊息。如今三國聯手,巳迅速攻破沛關和海城,長驅直入龍朝境內,勢如破竹。可以預計,等過了這個寒冬,天下就會成為三國鼎立的情形。
  
  她聽著這些消息,只覺得是很遙遠的事,好像與她沒有關係。她能下榻之後,便每日在谷中悠逛,採摘一些珍稀草藥,研究藥性,偶爾也會看書或者釣釣魚,閒散而平淡。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無波無瀾。
  
  晴沁一直跟在她身邊,雖然始終不甘願,但還是盡心地服侍她。也許,對晴沁來說,伺候她巳經成為慣性的服從。
  
  而師父在谷中巳停留了一個月,精心為她調理身子,且配製出克制她體內寒毒的藥方。只要她照方子服藥,不操勞不受傷,身體就會一點點好起來。
  
  「我巳寫下詳細的藥方,以你對草藥的認識,應可自理。」傍水的清雅竹屋中,南宮淵將幾張薄紙交到路映夕手上。
  
  「師父要走了嗎?」路映夕接過,淡淡微笑,「師父這一走,我與小沁就吃不到美味的素菜了。」
  
  「院子裡種的蔬菜,和湖裡的魚蝦,以及谷內的雜糧,足夠你和晴沁吃上一年。」南宮淵亦笑,眸光溫潤清雅。此處山谷,本是他為自己準備的隱居地方。但世事難料,他還無法抽身,而映夕巳在這裡。
  
  「師父何時會返來?」她望入他宛若春風柔和的黑眸,終是不能放心,正色道:「從此以後天下三分,必定大戰小役不斷,請師父一定要珍重。映夕無權干涉師父的做法,也知道亂世出英雄的道理,但如果──」她停下凝眸望他,這一雙熟悉淡泊的墨眸,深層處是否有她不曾瞭解的抱負和慾望?
  
  「映夕,你多慮了。」南宮淵淡然淺笑,接言道:「我並非皇族,也沒有篡位的野心,不會有那個『如果』。」
  
  「世事奇妙,誰都難以預知。以後的日子,師父必會領軍出征,隨著威望高昇,一切皆有可能。」路映夕眸中閃過一絲惆悵喟然。也許有一天,師父與慕容宸睿將成勢不兩立的死敵,各擂戰鼓,必要一分高下。若真是那樣,她希望誰勝?
  
  南宮淵靜靜凝視她,未再出聲。他背負的是玄門數百年來的使命,必須襄助霖國打天下。至於他自己,對於錦繡江山並無貪念,惟有一個想法堅定不移。如果最後統一天下的那個王者殘暴不仁,即使是霖國皇者,他也會揭竿而起。
  
  路映夕抿唇微微一笑,舉杯道:「師父此去任重道遠,映夕以水代酒敬師父。」
  
  南宮淵亦端起茶杯,溫聲叮嚀道:「你要好生體養,我會每月飛鴿傳書到谷中,你若有什麼需要,也可回信。」
  
  「好。」她點頭.淡笑著與他相視一眼,旋即移開視線。師父可能並不自知,這一個月的時間,他眸底的柔情越來越掩飾不住,越來越濃烈。可是,她再也承受不起他這份情了。她心中巳有另一道身影日夜縈繞,揮之不去。
  
  「映夕。」南宮淵忽然喚她,罕見的欲言又止。
  
  「怎麼?」她疑惑地轉回目光,見他如玉溫雅的清俊臉龐浮現一抹遲疑的神色。
  
  南宮淵靜望她半晌,嚥下到嘴邊的話,只清淡道:「沒什麼,我該走了。」
  
  「南宮神醫為何不敢說?」
  
  冷不防,竹屋門口傳來一道冷淡而嘲諷的聲音。
  
  路映夕扭頭看去,益發狐疑:「小沁,你知道師父想說什麼?」
  
  晴沁面容淡漠,水眸中卻閃動嘲諷夾雜著哀傷的矛盾波光,一字一頓地清晰回道:「南宮神醫昨日收到一封飛鴿信,看完就撕碎,卻不巧被奴婢好奇撿起,奴婢多事地仔細拼湊碎紙,發現原來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公主的夫婿,皇朝的慕容皇帝,又立皇后了。」說完,她就兀自轉身離開。
  
  路映夕愣然,怔怔望向南宮淵。
  
  南宮淵無奈慨歎,低低道:「在你離開皇宮不久,就巳冊封,昭告了天下。將來你若決定回去,你依然是皇后之尊,但棲蝶會與你平起平坐。」
  
  「呵呵……」路映夕突然輕笑起來,愈笑愈停不下來,捂著小腹笑彎了腰,「呵呵……師父真有先見之明,映夕卻如此蠢鈍!」
  
  南宮淵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肩膀,無聲地安慰。
  
  笑了許久,路映夕慢慢抬起眼來,滿目悲然,但唇角卻仍高揚,勉強維持著上翹的弧度。
  
  「師父,謝謝你,真的謝謝。」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站起身,道:「映夕不阻師父行程了,師父保重。」
  
  南宮淵擔憂地看她,才想開口,她卻顧自旋了身,走入內屋。
  
  莫可奈何,南宮淵藏在衣袖中良久的一封信擱在竹桌上,安靜地離去。
  
  而在南宮淵離開不久之後,晴沁悄悄地走入屋中,拿走了那封落款為『宸』字的信。



第四十四章 春暖心寒

  數月的時光,猶如白駒過隙。冬去春來,山谷中鶯飛草長,繁花似錦景致如畫。
  
  嫩綠色的草地,延綿開去,像是望不到盡頭的遼闊草原,一個女子身穿月牙白的素雅衣裙,置身於一片幽幽綠色中,手持鐮刀,慢悠悠地割下一簇野草,投入竹箕中。她清美的面容沒有半分胭脂裝點,卻出奇的秀麗絕俗。一雙明眸猶似兩泓澄澈清水,顧盼之際,粲然生光,流溢清雅高華,引人不自覺地癡醉。
  
  「公主,到時辰喝藥了。」旁側的青衣女子淡淡開口。
  
  「嗯,回去吧。」路映夕微微一笑,看著竹箕裡滿滿的草藥,這些是最後的用量了,今日應該就能把解藥研製完成。
  
  晴沁拎起竹箕,顧自先行,似有若無地拋下一句問話:「公主不怨麼?」
  
  路映夕緩步跟上,神色平和,唇角抿著淺淺的笑容。不怨麼?最初的時候,她確實心有怨憤。但隨著時間流逝,她逐漸想明白。那個人,他有他的鴻圖大志,在他心中,天霸業才是第一位,而兒女私情,永遠只能排在其次。
  
  垂下眸子,她輕輕撫摸隆起的腹部。當初師父欺瞞了那人,因而讓她有了完全的自主權。這個孩子是她一個人的,沒有人會來搶。她有她的路要走,與他的方向截然相反。她要的並非站在權力的頂峰,而是平淡安寧的生活。
  
  山中的時間總是容易過,一轉眼便已是黃昏。路映夕扶著腰,從藥廬裡走出來,右手裡握著一隻小小的藥瓶。費時三四個月,終於提煉出解藥。這是她欠下的債,總要還的。可是她沒有想過要親自前去。
  
  折身入了竹屋,廳堂裡正有道挺拔的身影負手而立。
  
  「路妹妹,別來無恙?」段霆天施施然轉過身,長眉斜挑,對她俊朗一笑。
  
  「段王爺真是深藏不露。」路映夕定了心神,回以淡笑。她在山谷入口處設置了五行陣,尋常人絕對找不到入口。
  
  「全賴南宮兄的指點,不然我怕是要困死在陣法中。」段霆天聳了聳肩,一派與己無關的謙遜模樣。
  
  「就算有師父的指點,也需懂得五行奇門才能領會。」路映夕舉目凝望他,不露痕跡地打量。多日不見,他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不羈神態,可眼底那抹鋒銳的深藏,再難掩住。
  
  「路妹妹,我這次冒昧拜訪,主要是南宮兄之托,他如今受封為輔國將軍,軍務繁忙,分身乏朮,只好由我這個閒人走這一趟了。」段霆天不再回應她的話,顧自絮叨道:「路妹妹,你不知道,這山路實在難行,我獨自一人翻山越嶺,若不是想著能見到路妹妹天人般的美顏,我委實是沒力氣了。」
  
  路映夕上下掃了他一眼,幽藍色的衫袍一塵不染,玉冠束髮紋絲不亂,他如常的俊朗瀟灑,哪裡看得出一絲辛苦狼狽?
  
  「路妹妹,你可別看我一身乾淨,其實我為了能早一點見到你,連夜疾行,幾乎耗盡了內力。」說著,他往竹椅裡一攤,做出疲備癱軟狀。
  
  路映夕忍不住彎唇搖頭,過了片刻,才道:「段一爺,暗話不說了,師父要你來此所為何事?」
  
  段霆天抬眼看她,懶洋洋道:「那慕容宸睿不是快毒發了麼?」
  
  路映夕心裡思緒百轉,口中只是平淡道:「此事不需勞煩段王爺。」若把解藥交到段霆天手中,豈不是等同陷容宸睿於絕境?
  
  段霆天歪膩在籐竹椅子上,不緊不慢道:「那麼,路妹妹要親自去嗎?這一去,再出宮可就不容易了。」
  
  路映夕抿唇不語,心中甚是疑惑。師父為何要叫段霆天前來?此人明顯是極度危險的人物,怎可托付送藥的任務?
  
  段霆天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注視她:「幾個月不見,路妹妹出落得越發迷人。」視線放肆地下移,停在她微凸的腹部上,「為孩子取名了麼?」
  
  路映夕微側過身子,走到竹桌男一邊落座,並不答話。
  
  「孤子跟誰的姓呢?」段霆天手指摩挲著下顎,自言自語道:「若跟路妹妹你姓,但你自身的姓氏……」他忽地抬目,興沖沖道:「哈哈,原來這孩子是跟我的姓!」
  
  路映夕瞠目瞪他,薄怒斥道:「段王爺請自重!」
  
  段霆天卻不以為意,笑瞇瞇道:「路妹妹,我的意思是我們同為段氏一族,這孩子跟不得父姓,自然就應姓段。」
  
  路映夕沉了面容,道:「孩子出世,自是冠他父親的姓氏。」
  
  聽聞此言,段霆天的目光陡然一閃閃過一抹銳利:「你終究選擇站在慕容宸睿那一邊?」
  
  「不。」路映夕緩緩吐出一個字,淺淡地笑起來,眸光清冽而平靜,「我雖是霖國人,但霖國從來不曾養育過我,甚至,毫不留情地誅殺我的親生娘親。母親那一族,被滅得乾乾淨淨。如果不是因為我尚有利用價值,我也早就入了地府。」
  
  段霆天揚眉看她,靜待她的下文。
  
  「鄔國,是我生長之地。雖然父皇將我當成了盟的籌碼,但我無法就此抹煞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路映夕徐徐再道,「所以,我不會為霖國或者皇朝去攻打鄔國,也就沒有所謂站在哪一邊的問題。我與孩子都會留在山谷中,但我不會隱瞞孩子他的身世。到他成年之時,我會告訴他一切,然後讓他自己選擇要不要下山。」
  
  段霆天安靜地聽完,卻搖頭道:「你想得太簡單。」
  
  他斂了神色,忽然站起,高大的身軀朝她微微俯身,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霸氣,「我坦白告訴你,此次並非南宮兄囑托我前來,是我半路阻截了他派出的玄門弟子。我找你,也不是為了慕容宸睿的解藥,而是為了你。」
  
  路映夕眼無波瀾地坐著,微微仰首回視他。他終於顯露出霸道狂傲的一面,他的野心絕不比慕容宸睿小。
  
  「你可知如今外面的局勢?」段霆天直勾勾地望著她,眼中炙芒大盛「臘月,三國締盟,攻入龍朝境內,大獲全勝。其後,鄔國還來不及撤兵,就叫皇朝迅速反攻個措手不及。」
  
  路映夕一怔,不敢置信地問道:「鄔國和皇朝的盟約就此毀了?」
  
  段霆天唇角輕勾,劃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應知道,自你離開慕容宸睿之後,他就立了棲蝶為皇后。從那一刻起,就已經等於同鄔國決裂,轉而與我霖國結盟。鄔國,氣數已盡。」
  
  路映夕心中大駭,驚疑道:「難道霖國就不擔心步上鄔國的後塵?」段霆天傲然一笑,回道:「我霖國養精蓄銳多年,外人皆以為我國地小兵弱,卻不知我們一直暗中練兵,韜光養晦,等的就是天下大亂之時!」
  
  路映夕訝異至極,已是啞然無語。現在她才明白,父皇為何願意傳位給她。或許只有她,還有機會保鄔國安然。但當初她不願意出賣慕容宸睿,如今就狠得下心嗎?
  
  段霆天定定地望著她波光動盪的眸底,繼續道:「照目前的形勢看來,不出半年,皇朝就會吞併了鄔國。如果你想救鄔國,有兩個辦法。一是回去求慕容宸睿,二是與我霖國合作。」
  
  路映夕漸定了心神,冷淡揚唇,道:「霖國會在此時出手相助?不怕耗費了兵力,難以與皇朝逐鹿天下?」
  
  「只要你肯出手。」段霆天的聲音低沉下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閃耀自信的熾芒,「我可以保證,待我國雄霸天下,鄔國也可同享榮華。」
  
  「把鄔國歸併入霖國的疆土?」路映夕不禁冷笑,「如果我父皇願意臣服,最初就已經應允慕容宸睿,成為皇朝的附屬郡城。」
  
  「今時不同往日。饒是你父皇多麼傲氣,也巳由不得他。」段霆天唇角勾起,笑容透出森寒,「慕容宸睿是何等精於計算之人,他已知我國兵強馬壯,自是先拿鄔國開刀。再加上若逾期不歸,你想他會是如何的震怒?眼下他又不能與我國翻臉,那麼──」
  
  「霖國需要我做什麼?」路映夕半瞇眸子,心裡已是雪亮。
  
  「你十五歲時,就深諳兵法,一手訓練出黑甲軍陣。如果你和南宮兄聯手,我相信,必定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段霆天眸光漸顯鋒銳,似刀鋒般犀利地望著她,「況且,你暗鑿了一條通往皇朝皇宮的密道,又手握皇朝西關的兵權,要滅皇朝,更添勝算。」
  
  路映夕微蹙眉頭,暗思忖,曦衛回了鄔國,竟沒有將密道入口告訴父皇?
  
  段霆天瞥她一眼,敏銳地看穿她的心思:「你以為慕容宸睿是傻子?你那十名忠貞的曦衛統領,早被他擒住,估計日日飽受嚴刑拷打之苦。現在能啟動機關進入密道的人,只剩下你與南宮兄。」
  
  路映夕心頭思緒翻湧,一時無法言語。
  
  段霆天適時地再補上一擊:「你或許還不知道,棲蝶剛有了身孕即使你回到慕容宸睿身邊,也不可能獨佔君寵。」
  
  路映夕顫,驟然抬眸:「我不信!」在她離宮的那日,襲擊她的蒙面人正是棲蝶,她已請師父傳信給慕容宸睿。她能理解慕容宸睿出於利益仍然立了棲蝶為后,但她一直相信著,他不會當真寵幸棲蝶。是她太自以為是了嗎?
  
  「棲蝶襲擊你,是她不對。但那封信絕不可以送到慕容宸睿手中。」段霆天再一次說中她心中所想,俊眉斜挑,又道:「你別怪南宮兄,是我卑鄙,射殺了那隻飛往皇朝的信鴿。正值非常時刻,我也只能謹慎點。」他攤了攤雙手,無可奈何的樣子,「其實當日偷襲你的刺客,是皇朝的賀氏一族所派出,棲蝶只是混在其中罷了。棲蝶也非要你的命,她只不希望你懷有皇嗣。」
  
  路映夕臉色泛白,心頭似被錐子不斷戳刺,一抽一抽地疼痛。她錯信了慕容宸睿?她本以為,她在他心目中至少佔有一席之地,但她才剛剛離開,他就寵幸了棲蝶?她並不指望他會為她守身,但起碼不應該是棲蝶……
  
  『慕容宸睿若是真心愛你,怎會把名與份都給了棲蝶?」段霆天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不由生了幾分憐惜,歎道:「你既已決定與他分開,就不要再想了。這世上能帶給你幸福的男人,並不是他。」
  
  路映夕怔然無語,低垂眼簾,掩蓋眸中的痛色。真的是人走茶涼嗎?連一絲餘溫都沒有留下。
  
  「路妹妹,即使你不願意承認,但你血液裡仍是流著霖國的血,幫助自己的國家又何須猶豫?而鄔國是養育你的故土,你更應保衛那裡的子民。」段霆天溫和了語氣,輕聲道:「如果你不放心把解藥交給我,也不用勉強。南宮兄很快會發現我阻截了玄門弟子,他會親自來一趟的。」
  
  路映夕只是低頭靜坐著,不看他,也不回話,彷彿入了定一般。
  
  段霆天低低地逸出一聲歎息,正欲離去,卻見她猛地抬頭,明眸中盈著清冷光芒。
  
  「路妹妹?」他擔心地探詢問道:「你可想好了?」
  
  「段王爺今日帶來的消息,我已聽得非常清楚。至於我的決定,等師父來到,我自會告知他。」路映夕語聲沉靜,神情異常凜冽。
  
  段霆天頷首,深深地凝望她一眼,轉了身,不再贅言地離去。
  
  待他走遠,路映夕身子一軟,跌坐椅中,雙眸裡終於浮現幾縷哀戚。腹中胎兒似是感受到她的心情,輕輕踢動了一下。她垂眸摸上腹部,長睫微微顫動,眼角不自抑地濕潤,但卻用力咬唇,強自忍住,不讓淚水滑落。
  
  一道嬌小的身影從內堂悄然走出,站在竹簾後面,手裡捏著一封信,眼中閃現一絲不忍的遲疑。右腳抬起,想往外走去,但突然間又改變了主意。狠狠一咬牙,折回內屋,返到自己的房間,將那封厚厚的幾張信箋一口氣撕得粉碎。
  
  天色漸暗色彩絢麗的夕陽慢慢褪,去最後的一線白晝光明也被漆黑夜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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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29 AM

第四十五章 戰火熊熊

  南宮淵來時滿面風塵,一貫俊逸淡然的俊臉因青色鬍渣而顯得有幾分落魄。
  
  天色正明媚,路映夕躺在綠油油的草地上,瞇著眼曬大陽。
  
  南宮淵輕聲走近,席地坐在她身邊,平緩地出聲道:「映夕,你的氣色好了很多。」
  
  路映夕依然靜躺著,溫聲回道:「師父配製的藥方,自然是絕好的。」
  
  南宮淵也學她躺下,舉目仰望碧藍的天空:「這裡還是這般幽靜寧和。」而外面的世界,已是狼煙四起,硝煙瀰漫。
  
  「師父辛苦了。」路映夕亦輕輕地歎了口氣,「前兩日段霆天來過,他帶來一些消息,真假難辨。不知師父怎樣看?」
  
  「是真是假,你應該能夠分辨得出來。」南宮淵望著天空中一朵飄浮的白雲,語氣有些疲憊,「原本希望你能從此清淨無憂,卻還是擋不住亂世的紛擾。」
  
  「師父,我想親自把解藥給他送去。」路映夕語聲平淡,緩緩睜開了眸子,扶腰坐直身子。
  
  南宮淵一怔,半晌沒有接言。
  
  「可是我又想,即便某些消息是假的,又能如何。」路映夕淡淡微笑,眸光清澈似初雪,「有勞師父了,相信師父一定有法子把解藥送到慕容宸睿手上。」
  
  「映夕,你已有了決定?」南宮淵正色看她,黑眸深幽,難掩憂心。
  
  「是,我要回鄔國,繼承皇位。」路映夕字句輕淺,卻仿如金石擲地般的鏗然。
  
  「但是你身懷六甲……」南宮淵皺起俊眉,眼光忡忡地掃過她隆起的腹部。
  
  「我只是回去守國,不會親自上陣。」路映夕抬手,溫柔地撫摸小腹,唇邊綻開憐愛的笑容,但眸中卻是堅決的凜然之色。她已無法否認,她愛上了慕容宸睿。但她不會委屈自己,做他心目中的第二位或第三位第四位。她要與他一較高下,要他知道她並不是只能做他深宮中的一個可憐女人。
  
  「映夕,你確定你不是意氣用事?」南宮淵仍覺擔憂,她一旦回了鄔國,就再也不可能有輕鬆悠閒的日子。
  
  「不是。」路映夕淡笑著搖頭,「師父,你別擔心。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但如今我要掌握自己的人生,沒有人能再操控我。」
  
  南宮淵沉默,良久才低歎一聲,道:「皇朝已進軍攻打鄔國邊界,攻勢凌厲,不過月餘就侵佔了四座城池。如果你決定回去,事不宜遲。」
  
  路映夕抬眸看她,忽然問道:「師父會幫我的吧?」
  
  南宮淵沒有猶豫,即刻回道:自然是會幫你的。待你潛回鄔國,我會親自率領一支軍隊與你裡應外合。
  
  路映夕輕淺一笑,悠悠道:「師父,我沒有一統天下的野心,只想保鄔國安定。將來的事誰都無法預測,也許鄔國會歸屬霖國,但到時我不會出幫霖國攻打皇朝。」
  
  「我明白。」南宮淵頷首,唇角揚起一抹溫雅的笑,「你長大了,終於有自己的主見。」
  
  「我不做浮萍,也不願做柳絮,那麼只有尋到一個落腳點,站定,不移。」路映夕神情寧靜,站起身望向天空的另一邊,之前確是她天真,以為躲到深山中就可以不理世事。可是她並非無國無家之人,她不能對不起養育她的那片土地。
  
  ……………………………
  
  南宮淵軍務纏身,無暇多留,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路映夕和晴沁打理好行裝,翌日清晨便就出了山谷。進入山下的小鎮,僱傭了馬車,就直往鄔國方向趕去。
  
  兩日之後,已到邊界的城域。但還來不及進鄔國境內,就遇上了一場戰役。
  
  路映夕與晴沁身處琅城,城門已封閉,無法外出。
  
  而城外,本是十里荒原,火煙稀少,但現在一眼望去只見人頭湧動,萬馬嘶鳴,氣勢駭人。
  
  琅城屬於皇朝的國土,隔去那一大片荒原,便是鄔國的邊境渝城。
  
  路映夕在一番打聽下知曉,兩軍已數次交鋒,陷入膠戰,難分勝負。而兩座城鎮,幾乎成了空城,城中的百姓紛紛逃離,只剩下不良於行的老弱病殘。
  
  路映夕和晴沁喬裝成農婦,借居於一戶貧困農戶家中。此時是夜幕低垂,兩人共臥一炕,低聲交談。
  
  「公主,你懷著身孕不宜冒險,不如中奴婢把玉印呈交到軍營。」
  
  「只怕你還沒有靠近軍帳,就被人當作奸細拿下了。」
  
  「駐守渝城的將軍姓靳,如果我沒有估錯,應該是靳星魄。只要能見到他,我們就一定能平安回鄔國。」
  
  「公主……」晴沁欲言又止,心中憋著一樁心事,但最終只道:「公主的愛國之心,奴婢萬分欽佩。」她從不曾真正對路映夕信服,因為她一早就知道路映夕並非真正的鄔國公主。但這一次,鄔國將亡,如果路映夕能夠解鄔國之危,她會從此將她看作主人。如若路映夕不過是虛情假意,又或是意圖利用鄔國,那也別怪她心狠手辣,玉石俱焚!
  
  「睡吧,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路映夕輕聲道,側過身對著牆壁,閉上了眼。這幾個月來的朝夕相處,她又何嘗不知小沁的心思。雖然慕容宸睿從不曾對小沁噓寒問暖,但喜歡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小沁愛慕他,所以厭惡棲蝶,也厭惡她。但是奇特的,小沁對於她腹中的胎兒格外的愛護,平日熬出的湯藥份量極為精準,可見是用了十成的心。
  
  雙手輕摸在腹部上,她閉目微笑,自從有孕之後她就有這個習慣性動作。這個孩子來得意外,但她從沒有想過要放棄。只是不知孩子以後會不會怨她,而孩子他爹又會不會有一天發現真相?慕容宸睿,是那麼霸道的男人呵,他一定會不惜一切搶回孩子的吧?
  
  腦中漫無邊際地想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震天鼓聲,她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
  
  「小沁!小沁!」她忙去推身旁的晴沁。
  
  晴沁迷茫睜眼,尚未從睡意中回神。
  
  「開戰了!」路映夕迅速穿衣,一邊道:「戰鼓聲離得這樣近,應該是我國軍隊正在攻城。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比較靠近城門,如果我軍用炮轟,恐怕你我都會成為遭殃的池魚。」
  
  「那該如何是好?」晴沁頓時徹底清醒,急惶地問。
  
  「先找安全的地方避一陣。」路映夕巳快速更衣完畢,催著晴沁起身。
  
  就在晴沁翻身下床的那一刻,驟然間炮聲大作,震耳欲聾!
  
  「快趴下!」路映夕急喊,眼角餘光卻瞥見屋頂顫動,瓦片滾落,「糟了!這屋子不牢固,怕是連炮火的餘震都經不住!」
  
  晴沁摔落炕下,顧不得呼痛,急急套上裙衫,拎起袱往外逃去:「公主!快逃!」
  
  路映夕卻往內裡的隔間疾步而去,大聲喊道:「老婆婆!屋子要塌了」
  
  那留她們的老婦卻沒有回應,路映夕走入裡面的房間時發現,躺在暖炕上的老婦人面色發青,哆嗦地蜷成一團。
  
  「公主!公主!快出來!」
  
  外面傳來晴沁焦急的呼喊,路映夕只遲疑了一瞬,俯身將那老婦人背起:「婆婆,你抱牢我!」
  
  萬分緊急之中,路映夕還是記得自己有孕在身,提起真氣護住胎兒,腳步沉穩而迅捷地往外行去。
  
  突然,又一聲轟隆巨響,整座茅屋剎時搖晃起來!
  
  屋門外,一道嬌小身影衝進來,同一時間,至頂崩塌下來。
  
  伴著持續不斷的隆隆聲,碎裂的瓦片連同橫樑一齊砸下,路映夕眼捷手快地避開巨大的樑柱,但卻無法避開片片砸落的碎瓦,肩臂都被割出血口子。
  
  「公主!讓奴婢背婆婆!」晴沁一把卸下路映夕背上的老婦,背在自己身上。
  
  路映夕也不堅持,丹田一沉,提氣飛出殘破的屋子。
  
  外面已是火光四起,一片兵荒馬亂。百姓在街道上慌亂奔走,猶如無頭蒼蠅找不到方向。
  
  路映夕沉住氣,等晴沁背著婆婆出來,便往城西疾行。她原知靳星魄頗有本事,但想不到他竟能反攻成功,攻入了琅城。
  
  「公主,我們不能一路背著婆婆。」晴沁吃力地跟在路映夕身後,清秀的臉龐沾了塵土,烏黑狼狽。
  
  「到前面那條街的祠廟裡,把婆婆放下吧。」路映夕心中不忍,卻也無奈。戰火無情,百姓最苦。
  
  「好。」晴沁咬著牙應聲。若不是因為路映夕腹中的孩子,她方才絕不會冒死衝進茅屋裡!
  
  半刻鐘後,到了那座破舊的祠廟,裡面早已擠滿了茫然慌然慌亂的百姓。
  
  路映夕和晴沁混雜其中,稍歇了片刻。正包紮著手臂上滲血的小傷口,忽聽祠廟門口響起一聲大喝!
  
  路映夕心頭一震!竟是他!



第四十六章 邂逅故人

  頃刻間,一隊士兵已將祠廟團團包圍。
  
  「出來!」那領頭將士坐於駿馬之上,高大威嚴,朝著祠廟內內大聲喝道。
  
  祠廟中的民眾面面相覷,驚慌無措。路映夕拉著晴沁不著痕跡地挪步,躲到人群後面,低頭混跡。
  
  「你以為你還能逃得掉?」那將士面容肅冷,嬌健地翻身下馬,大步走入祠廟。
  
  路映夕偷眼覷去,心中隱隱一痛。范統的腿終究還是留下了殘疾!雖然不是十分嚴重,但右腳明顯是跛了。
  
  正想著,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一個壯漢撥開眾人,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范統一聲厲喝,展臂擋住祠廟的大門。
  
  那壯漢似瘋癲了般,直往范統身上撞去,像是要用蠻動撞倒他。
  
  路映夕微微瞇眼,心下生疑,看那壯漢下盤沉穩,絕不是不諳武功之人。
  
  在曦陽的照耀下,一線白光乍現,路映夕頓時心身一震,脫口急喊道:「小心!」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把泛著冷光的薄刃擦過范統的腰際,割破他的衣衫!
  
  范統的反應極快,趁著壯漢失手晃神的瞬間,已將人制伏擒下。
  
  「帶下去,仔細審!」把擒到的那名細作交予外面的士兵,范統折身入了祠廟。
  
  路映夕的頭越垂越低,腳下輕輕地移動,心裡一邊暗自腹誹,平日不見范統多麼聰明,今日卻這般敏銳?
  
  「別躲了。」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無奈之下,路映夕只好抬首相望:「范兄,別來無恙?」
  
  「真的是你!」范統的炯目中閃過驚喜之色,一時忘了禮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從人群中扯出來。
  
  「是,真的是我。」路映夕不禁莞爾,雖然手腕被他捏得發疼,卻絲毫不損見到故人的喜悅。
  
  出了擁擠的祠廟,站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范統才鬆了手,但定睛一看,卻不由愣住:「你──」視線定在她隆起的腹部,怔怔啞然。
  
  「我如何?」路映夕笑著看他。
  
  「你……但是,皇上說……」范統半晌才緩過神來,確認她真是身懷六甲。
  
  「他,還好嗎?」路映夕眸色微黯,但旋即綻開笑容,自答道:「應該是好的。」
  
  范統示意她到偏僻的街角巷子,才壓低聲音道:「自從路兄離宮,皇上就廣派探子暗查路兄的落腳處,但一直未果,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遇見路兄。皇上屢次與南宮淵交涉,但南宮淵不肯透露半點消息,路兄再不回宮,皇上就要發怒了。」
  
  路映夕安靜聽著,淡淡笑了笑,只道:「該相見時,自會相見的。」話語一頓,轉而問道:「對了,范兄,此次怎會是你帶兵出征?」
  
  「皇上對於鄔國勢在必得──」話至一半,范統忽地頓住,面色有些尷尬。
  
  路映夕輕輕唔了一聲,微笑道:「范兄無需介意,沙湯無父子,我明白的。」
  
  「路兄還沒有說為何會在此地出現?」范統眉頭擰起,雙目中浮現銳光。
  
  「我要回鄔國。」路映夕並沒有隱瞞,直言道:「如果范兄要阻攔,我只有硬闖。」
  
  「回鄔國?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路兄不應任性。」范統臉色沉凝,肅然道。
  
  「那麼范兄認為我該去往何處?」路映夕含笑看他,在他眼中,她總是任性衝動,但她知道,他是出於關心。
  
  「自然是回宮,皇上正等著路兄回去。」范統一臉認真,眼光瞥過她的腹部,更添一分正色,「皇上若是知道龍嗣無恙,必定萬分欣喜。」
  
  「范兄,可否答應我一件事?」路映夕斂了神色,亦正容與他相視。
  
  「不答應!」不待她說明,范統就一口拒絕。
  
  「我還未說是何事。」路映夕啼笑皆非。
  
  「是否要范某代為隱瞞今日相遇之事?請恕范某無法辦到。」范統的神情正經而嚴肅,略帶教訓的口吻再道:「路兄現下的情況,根本不應四處奔波。范某即刻就去安排人手,護送路兄回京都。」
  
  「范兄。」路映夕沉了語聲,徐緩道:「我不會回京都,我只希望你念在我們曾經在暉城共患難的情誼,替我隱瞞孩子之事。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戰事平息,鄔國安定,我就會親自告訴他一切。」
  
  范統眉頭緊鎖,沉吟未決。他若現在強制帶她走,只怕她會反抗傷及腹中胎兒。但若眼睜睜看著她回鄔國,他如何對得起皇上?
  
  「范兄,我是一定要回鄔國的,如果你堅持要把事情告訴他,只會令他有顧忌與掙扎。你衡量一下,我不勉強你。」路映夕平靜地說完,便叫上晴沁顧自離去。
  
  范統默不吭聲,跟在她們身後。
  
  約莫過了一刻鐘,路映夕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下腳步。
  
  「范兄。」她回頭對范統道:「我去借紙墨,有勞你幫我帶一封信給他。」
  
  范統頷首,神色有些複雜。他該怎麼做?成全她的意願,還是盡忠職守?
  
  客棧的大門緊閉,路映夕敲了許久,才有一個老頭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
  
  「老伯,客棧裡可有紙筆?」她客氣地詢問,卻不客氣地直接推門進去。
  
  那老頭瞄了身穿鎧甲的范統一眼,喏喏不敢阻攔。
  
  路映夕在櫃檯上找到筆墨,只思忖了一會兒,就揮筆疾書,不過須臾便就寫完。
  
  「范兄,我巳向交代我的去向,你無需為難。」吹乾墨跡,路映夕走出客棧,將紙張遞到范統手上,「但僅有一事,請求你暫時保密。待孩子出生,我會找一個時機與他相見。請你成全,不要讓我與他在這種非常時刻都感到難做。」
  
  范統捏著那薄薄的紙張,舉目凝望她清美沉靜的臉龐,低聲道:「為何執意要回鄔國?是否氣惱皇上又立一后,那只是權宜之計。」
  
  路映夕淺淺一笑,搖頭道:「不,是我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做芸芸後宮裡的其中一個,不甘心自己總是因利益而遭犧牲。
  
  范統一對英氣的劍眉糾結地擰成線:「但是兩軍正在交戰,此時要出城太危險。」
  
  還未等路映夕接話,街尾有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來,邊跑邊喊:「范將軍!原來你在這裡!鄔軍再度發動進攻了!」
  
  如同印證那小兵的話一般,城樓那方炮聲大作,轟隆隆巨響,天邊染起火光。
  
  范統臉色一沉,收好手中的信件,把路映夕和晴沁往客棧裡推:「你們在這裡待著!千萬不要出來!我會派人過來!」
  
  「好。范兄,你自己也要萬事小心。」路映夕順從地溫言應聲,目送他快步離去。
  
  待他的背影失於視野,路映夕輕輕一歎,帶著晴沁出了客棧。
  
  今日是她第一次親密地喚慕容宸睿,然卻是在信紙之中。她已不再置身皇宮,所以她不再將他看作皇帝而把自己看作后妃。
  
  信中她只寫了寥寥幾句話──
  
  「宸,我決定返回鄔國。請不要怪我與你作對,而我也不會怨你毀了盟約。因為,我明白天下並沒有『共享』這回事。其實這段日子我時常想念你,但無法因此選擇盲目地衣附你。不知下一次見面是何時何地,我們各自珍重罷。──夕」
  
  她心中還有許多話想要對他傾訴,但提筆那一刻又覺得言語蒼白。或許只有時間,才能驗證一切。
  
  …………………………………
  
  這場戰役,從天色初亮打到夜幕降臨。
  
  在這幾個時辰裡,路映夕亦做了不少事。她與晴沁襲擊了兩名皇朝士兵,剝下他們身上的鎧甲穿於己身,並簡單地易了容。此時的兩人看起來就像是身量不高的黑臉少年。
  
  路映夕已有五個月的身孕,肚子明顯,所以只能用布條塞在衣衫內,充作一個臃腫的胖小子。
  
  午時,兩人渾水摸魚地靠近城門附近,然後藏身在暗巷裡的破敗民宅中,靜待戰況發展。
  
  未時,城門被攻破,一支鄔國先鋒軍氣勢洶洶地湧入琅城,兩軍陷入激戰。
  
  申時,城中飛箭如雨,刀光閃閃,血肉橫飛,蕭殺氣盛。
  
  酉時,玄黑色的戰旗豎立城頭,在風中颼颼作響,旗面上繡著一個碩大的『靳』字。
  
  「琅城內的所有人聽著!不論是百姓是士兵,只要繳械投降,我軍絕不會傷你們的性命!」深蘊內力的喊聲,幾乎響徹半座琅城。
  
  接著便是一片寂靜,鴉雀無聲,琅城恍如一朝間成了座死城。
  
  「若不出來投降,就莫怪我軍狠心屠城!」又是一聲大喝,凌厲威嚴,震懾人心。
  
  又是長久的死寂,肅殺窒悶,連空氣都似乎凝結成冰。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一個掛綵的士兵從不遠處的巷子裡走出來,默默跪地。
  
  在此之後,陸陸續續有一些殘兵傷兵跟著出現,垂頭不語地跪下。
  
  城樓底下,屍體橫陳,已分不清是哪國的士兵。而投降的士兵黑壓壓地跪滿一地,皆是垂首默然,沒有一人吭氣出聲。
  
  藏身民宅中的路映夕見時機已到,便攜著晴沁慢慢走出,佯裝降兵,一同跪於城門口。正思索著該如何與靳星魄相認,不經意一個抬頭,竟見城樓吊掛著一個人!
  
  是范統?!
  
  靳星魄要殺他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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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34 AM

第四卷

第一章 一觸即發

  那垂吊著的人,鎧甲染血,面龐髒污,黑髮披散,已看不清五官,但雙炯目依然熠熠鋒銳,絲毫沒有成為俘虜的卑微姿態。
  
  路映夕仰目望去,無聲歎息。這大概是鄔國反擊獲勝第一場仗,范統雖然武藝高強,卻未必擅於帶兵打杖。不過,她心中隱隱覺得,慕容宸睿不會如此失算,只怕援兵在後。
  
  「靳星魄──」她忽然站起,大喊一聲,手裡亮出一塊晶瑩的玉牌。
  
  城樓上有一刻的寂靜,隨即就有一道黑色身影飛掠下來,勢如雄鷹。
  
  只是眨眼間,她的脖頸上已橫著一把泛著寒光的寶劍!
  
  「你是何人?為何有此玉牌?」冷冷的嗓音,如同黑衣男子的面容一般,蘊藏肅殺的銳氣。
  
  「靳星魄,是我。」路映夕直視他,語聲低沉,「路映夕。」
  
  男子微怔,褐眸中浮現疑惑,銳利地上下掃視她。
  
  路映夕神色自若地任他打量,壓低嗓子道:「你懂易容術,應該不難認出我。此地不宜相談,帶我入城樓。」
  
  男子拿走她手中的玉牌,仔細端詳片刻,才收起了寶劍。
  
  「請。」他亦低著聲音,做了一個恭謹的手勢。
  
  路映夕微微一笑,帶上晴沁一同登上城樓。
  
  位於高處,涼風迎面襲來,頗有蕭瑟的寒意。
  
  靳星魄端來一盆清水,示意路映夕卸妝。
  
  污泥褪去,白晢如玉的容顏顯露出來,宛若出水芙蓉般的清麗絕倫。
  
  「果真是公主殿下。」靳星魄並沒有太驚訝,只是勾唇一笑,傲然道:「公主來得正是時候,皇朝欺我國無人,我靳星魄倒要叫他們看看何謂成王敗寇!」
  
  「你想殺雞儆猴?」路映夕微蹙黛眉,視線飄向懸掛范統的那一面城牆,「要挫敵軍士氣,本無可厚非,但若因此激發皇朝的怒氣,恐怕我們會得不償失。」
  
  「公主是擔心皇朝的援兵將至?」靳星魄揚起眉毛,雙目中豪氣萬丈,「我鄔國亦有黑甲軍支持,何須怕他皇朝!」
  
  「你是指曦營的黑甲軍?」路映夕不由一愣,「這是守衛京城的軍隊,如此一來,京城豈不是──」
  
  「公主久未回國,不知戰況。」靳星魄斂了神色,沉聲道:「此戰可謂是我國的背水一戰,倘若落敗,渝城失守,便有亡國之危。」
  
  路映夕沉默,思忖須臾,走到城牆邊,顧自拉起吊著范統的繩索。
  
  「公主?」靳星魄伸手阻止,眼神驟然變得冷厲,「公主離開皇朝皇宮,是何原因?」
  
  路映夕不理,堅持地拉范統上來。
  
  靳星魄沒有再阻攔,但眸中巳然升起質疑之色。
  
  待解開范統身上的捆繩,路映夕才轉而對上靳星魄的目光,平靜道:「他是我的朋友,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殺了他。」
  
  靳星魄的眉眼微挑,透出森冷:「公主此言差矣。朋友之誼,怎與國家大義相比?如若有一日我軍擒下了慕容宸睿,難道公主也要放虎歸山?」
  
  「我只救這一次。」路映夕的神情波瀾不驚,眸光清冽似霜,「你若信我,就將他放了。你若不信我,就不要動曦營的黑甲軍。那是我一手訓練出的軍隊,如果我站在皇朝那一邊,自能輕而易舉地破了黑甲陣。」
  
  靳星魄瞇眼不語,似在思量她的這番話。
  
  而范統挺直著腰脊,不顧身上多處刀傷正淌血,硬是不願流露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他的脖子緊繃地谷起,青筋浮現,眼中難掩羞憤,幾度望向城頭,心生絕念。
  
  「范兄。」路映夕走到他面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正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作為一個將士,只有拚死在戰場上才叫做英雄。自儘是懦夫所為。」
  
  范統咬緊牙根,一言不發,心頭翻湧著巨大的悲憤。他自動請纓,比援軍早幾日人入了琅城,但卻沒有幫上半點的忙,反叫人生生俘虜!他還有何顏面芶活於世!
  
  「范兄,你還要替我送信,切莫忘記。」路映夕眼光沉靜,再勸導道:「念在我幫過你的份上,請你一定要親手將信交到他手上。」
  
  范統僵硬地點頭,炯目圓瞠,滲出血絲,可見他內心極度的痛苦掙扎。
  
  路映夕略鬆了口氣,旋身向靳星魄道:「讓他走,我留在此地助你攻城。」此話亦等於用她自己來保范統的性命。
  
  靳星魄沒有多做為難,右手一揚,命令駐守城樓的士兵帶范統下去。
  
  范統全身僵直,木然地舉步。
  
  看著他悲憤頹然的背影,路映夕不禁輕歎。也許范統根本就不應涉足戰場,他本是江湖客,朝堂和沙場都不適合他。
  
  「公主打算留在此地,不先回京城?」
  
  靳星魄清冷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你已說是背水一戰,又何來時間先回京城?」她淡淡一笑,眼光飄遠,望入夜空,「皇朝吃了這一場敗仗,必定會捲土重來。今日琅城的勝利,不過是片刻的榮耀。」
  
  「公主對我軍沒有信心?」靳星魄皺了皺眉頭,低沉了聲線,「如果有霖國的支持,我軍的勝算便會大許多。但霖國亦是狼子野心。」
  
  「你如何認為?」路映夕心念一動,凝眸望他。
  
  「皇上認為,皇朝毀盟約在先,不可能再議和。但我認為,霖國與皇朝一樣不可靠。」靳星魄直言不諱,琥珀色的眸子亮著清澈的光芒。
  
  「沒錯。」路映夕低低一歎,感到沉重的無奈,靜默了會兒,,才舉眸緩緩道:「我國應該爭取最大的優勢與皇朝談判,而非拼得你死我活。此戰的勝利,正是一個時機。」
  
  「所謂談判,少不得要割讓城池,每年獻貢。」靳星魄扯了扯唇角,劃出一抹澀然的嘲諷。
  
  「總好過戰火連天,百姓吃苦。」路映夕心中同樣難受,但她已看得很清楚,鄔國既巳出動了曦營黑甲軍,也便就是強弩之未。
  
  「公主之意,不如加急上表朝廷。」靳星魄雖性情狂妄,但卻也是腦子清晰之人,果斷利落地道:「不出三日,皇朝的援兵就會抵達,必會全力奪回琅城。只要我軍能守住琅城,擊退皇朝援兵,就有條件與皇朝談判。」
  
  路映夕頷首,目露讚賞。
  
  就如靳星魄所料,三日後的清晨,皇朝援軍洶洶而來,勢如雷霆。
  
  從南門的城樓上眺望過去,鄰城的城頭旌旗蔽日,偌大的『皇』字在風中凜凜赫然。
  
  路映夕泰然鎮靜地佇立城樓上,極目遠眺。她的眼力甚好,雖然距離頗遠,還是認出了金衣騎兵。那是皇朝鎮國將軍司徒拓營下的精銳先鋒軍。
  
  分明是天光透亮的早晨,卻突然響起隆隆悶雷。一股凝滯窒悶的氣氛籠罩著兩城,隱約有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
  
  「想不到皇朝派出了司徒拓領軍。」靳星魄站在她身邊,語氣中帶著幾分尋思的興味,「看來這場琅城之戰會很精彩。」
  
  路映夕抿唇不語,心中所想與靳星魄迥異。照時間推算,師父應該巳將解藥送去了皇朝京都,慕容宸睿收到解藥就一定知道,她不會回去了。再加上范統帶去的那封信,以及琅城失守的消息,慕容宸睿必然已勃然大怒。
  
  她心裡莫名縈繞著一個念頭。當他知曉她身在琅城,他是否會親自前來?應是不會吧,御駕親征雖然振奮軍心,但未免太過冒險……
  
  天色逐漸陰沉下來,似有一場暴雨將要降臨。而鄰城的皇朝士兵屯於城前,卻是按兵不動,彷彿在等候一個最佳的時機。
  
  路映夕眼皮跳動,不知為何心中忐忑難安。
  
  「報告靳將軍!皇朝派了使者送信前來!」城樓旁側的石梯跑上一個帶刀士兵,肅然稟告。
  
  「帶上來!」靳星魄劍眉一挑,沉聲回道。
  
  路映夕默不作聲地看著,失律的心跳忽然變得正常而沉穩。沒有任何證據,但她直覺地知道,他,確實來了。



第二章 相見時難

  靳星魄瀏覽過信箋之後,不多言地交遞到路映夕的手上。
  
  「何人所寫?」路映夕低聲問,但並無意聽回答,逕自打開信紙,快速掃過。
  
  靳星魄挑眉睨她,褐眸中帶著詢之意。
  
  路映夕抬起頭,淡淡地揚起菱唇,啟口道:「你認為我是否應該赴約?」
  
  「公主心中必定有主張,無需我的意見。」靳星魄的語氣亦是平淡,轉頭對候命的士兵道:「放那送信使者回去,告訴他,時辰到了自有分曉。」
  
  「是!」士兵行禮回話,恭敬離去。
  
  路映夕收起信紙,遠望烏雲密佈的天空:「很快就會有一場暴雨。」
  
  靳星魄也如她一般仰目眺望,應道:「並非每次暴風雨之後就有彩虹。
  
  路映夕點頭,轉而問道:「依你估計,我軍的勝算有多大?」
  
  「黑甲軍已紮營於琅城外,這場戰我軍必勝。」靳星魄語聲沉穩,並沒有欣喜之感,再道:「但是我國內防空虛,極易叫人趁虛而入。」
  
  「如果皇朝分散兵力,繞道攻擊我國東北邊的防──」路映夕一頓,皺起眉頭,「東北邊防,我國雖佔有地勢之利,但如今還剩多少駐兵?」
  
  約莫三萬。「靳星魄的聲音越發低沉,」之前皇朝集中火力攻打我國渝城,皇上便調了大部分兵力至此,但也是莫可奈何之事。「
  
  路映夕心中一動,剎時通透清澈。慕容宸睿定是早已算準了這一點,寧失琅城,也要聲東擊西獲取更大的利益。
  
  「還有一個時辰,公主去或不去?」靳星魄瞥了天空一眼,淡淡問道。
  
  路映夕不語。天色陰沉至極,大團的黑雲壓下來,不時伴著轟隆的悶雷聲,令人心情壓抑。
  
  靳星魄不再贅言,顧自轉身走下城樓,隔了須臾返來,手裡多了一把油紙傘。
  
  「不必了,雷雨不會下太久。」路映夕沒有接過,神情有些悵然。慕容宸睿親自來了,但她突然不知還可以與他談些什麼。除了軍政國事,好像,,再無話可談了。
  
  黑壓壓的天空被一道閃電倏地劃亮,斗大的雨傾盆而下,滂沱大雨。
  
  隨著雨勢驟急,天色益發昏暗,白晝竟猶如黑夜般漆黑。
  
  路映夕下了城樓,入行館避雨。一邊等雨停,一邊替自己換裝。如同先前那般,穿上士兵服,將臉抹黑,塞了布條於衫內,佯裝胖少年。她終是不想被莫容宸睿知道,孩子仍安然地待在她腹中。
  
  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嘩然,像天河決了口似地兇猛往下洩。
  
  但這場大雨來得急去得亦快,半個時辰後,烏雲散去,天光亮堂。
  
  空氣裡夾雜著雨後的清草泥土味,路映夕踏出行館,舉目望天,不由一歎。果然,並未見彩虹。
  
  …………………………
  
  相約之地,位於兩城之間的郊野長坡。
  
  路映夕獨自一人前往,遠遠的便看見長坡上的一座八角亭裡佇立著一道身影。
  
  走得愈近,也就看得愈清晰。那張熟悉的俊容,瘦削了不少,越發顯得稜角分明如刀削,銳氣而冷冽。
  
  不知何故,她心中忽然一陣陣發緊,無端生出情怯的緊張。
  
  四目相觸,天地似在瞬間變得安靜無聲,只剩兩眼中縈繞的絲絲縷縷情愫。
  
  良久,慕容宸睿先行移開視線,冷淡了神色,開口道:「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好。」路映夕輕輕答道,凝眸望著他。他似乎憔悴了,但眼神卻更深邃銳利,隱隱蘊含一股戾氣。看來,他確實是惱恨她。
  
  「不打算回宮了?」莫容宸睿聲線淡漠,面上幾乎沒有表情,惟有幽眸深處燃著兩簇火光,似怒似恨。
  
  「嗯。」她再次輕輕地應聲,心裡竟有絲愧疚。可明明是他背棄盟約在先,她又何必為難自己?
  
  「勢要與朕為敵?」慕容宸睿勾起薄唇,劃出一抹極淺的弧度,冷著聲道,「這段日子以來,你可有想過朕是如何待你?因你身子孱弱,朕特准你離宮,更以自身性命相賭。但卻換來如此結果。
  
  「皇上拿到解藥了嗎?」路映夕微微蹙眉,忍住沒有質問他關於棲蝶的事。既巳決定離開他,也就不必再糾結於那些無謂的問題。
  
  「解藥?」慕容宸睿冷笑,目光如芒刺,緩緩掃過她,「你特意要南宮淵送藥,真是為了朕著想?」
  
  「師父做了何事?」路映夕不禁一怔,難道師父以解藥為籌碼要挾他?但她不信師父如此卑鄙!
  
  「他要朕白紙黑字寫下,將來若要接你回宮,就要廢除後宮。」慕容宸睿唇邊的笑意加深,眸中的森寒之色也漸濃,「朕一早就向你解釋過,你不相信朕也就罷了,但你可知朕最厭惡被人威脅?」
  
  路映夕驚詫不已,她從沒有想過師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也沒有打算回宮,但師父卻費煞苦心,為她鋪好後路。
  
  「朕一直以為,你本身並無野心,但原來並非如此。」慕容宸睿睥睨著她,語調徐緩,「皇后之位不足以滿足你,要肅清整座後宮才滿意?又或者,你根本未把區區後位放在眼裡,你要的是這天下?你真貪婪得令朕吃驚。」
  
  路映夕沒有反駁辯白,只疑問道:「皇上方才說,一早就解釋過,是解釋何事?」
  
  慕容宸睿冷冷看她,不屑再多言。
  
  「棲蝶是否真的有了身孕?」她定定望著他深幽的瞳眸,終究是問出了口。
  
  「是。」慕容宸睿面無表情地點頭,眸光如冰刃凜冽,「朕曾說過,如果你返來,前事不計。那已是底線。你不要以為捏著朕的命就可以為所欲為。朕現在告訴你,沒有你的解藥朕也不會死。」
  
  路映夕怔仲望他,心底泛著陣涼氣。棲蝶果真有了身孕?他卻絲毫不覺有負於她?是否她始終太天真,還相信著世間有專情這回事?
  
  慕容宸睿冷漠地回視她,不再言語。
  
  八角亭外,刮起清風,帶著雨後的一絲寒意。
  
  咚──咚──咚──
  
  乩鼓聲突然響起,極具穿透力,震徹天際。
  
  路映夕頓時回神,扭頭往琅城的方向望去。
  
  「朕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朕回去。」慕容宸微瞇眸子,緊鎖著她。她雖易了容,但那雙清眸仍是流光溢彩,叫人傾心,可他不會一退再退,步步妥協。
  
  路映夕彎了彎唇角,笑得有點笑澀,但搖頭的動作卻很堅決。
  
  「好!很好!」慕容宸睿不動怒,只是面色冷如玄冰,「既然如此,也就無需談議和之事。」
  
  「國事與私事怎能混為一談?」路映夕眉心皺起。
  
  慕容宸睿雙手負於背後,暗自緊握成拳,口中冷冷道:「你既想與朕一爭輸贏,今日朕就給你這個機會。戰鼓已擂,朕就與你戰場上一較高下!你若贏了朕,議和之事尚有轉圜的餘地,否則──」
  
  路映夕無言以對,右手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腹部。
  
  戰鼓聲逐漸急促,催得人心跳加速,神思俱震。
  
  八角亭裡一片寂靜,無人出聲,氣氛凝滯。
  
  過了半晌,路映夕都未開口,慕容宸睿面容無比沉冷,拂袖轉身,就此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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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43 AM

第三章 又添新恨

  回琅城的路上並無埋伏,路映夕也相信慕容宸睿不會使那樣下三濫的招數,她與他都是獨自一人往返。
  
  一路上耳邊都充斥著震天的戰鼓聲,她回到城樓時,看見石梯兩旁的將士皆手握刀槍,嚴陣以待,不由感受到一股森寒的氣勢。
  
  她終是站到了慕容宸睿的對立面,無法迴避。
  
  「回來了?」城頭上,靳星魄極目遠眺,神色肅冷,並未分神轉頭看她,只淡淡說道。
  
  「嗯。」路映夕走近城牆,瞇眼往鄰城望去,沉聲問道:「你預備攻或守?」
  
  「攻。速戰速決。」靳星魄語氣果斷,沒有絲毫猶豫,「這一戰結束,還請公公主代表我國與慕容宸睿談判議和。」
  
  「但是沒有父皇的諭旨。」路映夕略有遲疑。
  
  靳星魄轉眸看她,低沉道:「今晨有一封從京城送來的密函,皇上的意思是可以獻貢,但不割讓城池。」
  
  路映夕靜默片刻,不禁苦笑:「皇朝大費兵馬,難道願意無功而返?」
  
  靳星魄的嗓音越發低淺下去,幾不可聞:「另有一個消息,我方才剛剛收到軍報,東北邊防巳被攻破,皇朝大舉攻入我國境內,就算我們贏了琅城這場戰,意義也不大了。」
  
  路映夕面色一僵,雖不意外卻仍是心神俱震。難怪先前慕容宸睿自信篤篤,言語逼人,原來他早知勝算!即使眼下這場戰她勝了,他也有恃無恐。不難想像,到時議和他必會百般刁難她。真要逼她走最後步嗎?
  
  「靳星魄。」她心一橫,咬牙看向靳星魄,鏗持道:「不必攻,也不必守,立即撤回渝城!」
  
  「把辛苦攻下的琅城拱手還給慕容宸睿?!」靳星魄驚異地看她。
  
  「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抓緊時機!」路映夕的眸光毅然決絕,一字一頓地清晰道:「遣黑甲軍往皇朝西疆域,我們既巳無法守國,就只能最後一搏。他能攻入我國東北邊防,我同樣能攻破他西方邊防!
  
  「公主為何如此有把握?「靳星魄皺起劍眉,琥珀色的眸中波光閃動。

  路映夕靠近地勾動唇角,繼而放聲笑起來,豪氣傲然地道:「好!既然逃不脫成為亡國奴的命運,就與他皇朝玉石俱焚!」
  
  「調遣黑甲軍先行,琅城的駐兵不要撤退得太急,以免敵方察覺。」收斂心底的情緒,她沉穩地交代。
  
  路映夕佇位城頭不動,雙手輕輕地放在隆起的腹部上,目光望向遠處。雖然無法清楚看見那個人,但她知道,但她知道,他一定也如她一樣站在城頭,舉目遙望。只是彼此的心情截然王同,他滿腔怨恨,而她卻沉重無奈。
  
  ……………………………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皇朝軍隊巳排山倒海地湧來,鐵騎踏響大地,捲起黃土風塵。
  
  琅城閉門開,無人迎戰。
  
  只聽一道醇厚聲音響徹雲霄──「炮攻!」
  
  距離琅城南城門的五十丈處,赫然是整排嚴密的長盾,持盾的士兵全藏身於盾後。五門大炮,一字列開,肅殺冷冽。
  
  然則,城內的城樓上只有軍旗飄揚,並無一兵一卒駐守。
  
  聽著轟隆巨響的火炮聲,路映夕與黑甲軍巳退至城外的荒原。她無聲地在心中歎息,饒是慕容宸睿再聰明,也不會想到她與靳星魄竟然棄琅城不顧,不戰而退。
  
  炮聲越來越遠,她不經意地回頭一望,倏然心驚!
  
  城頭上那道穿金色鎧甲的身影,是他?他一人率先入了城,如此冒險是何故?
  
  「他在尋人。」身旁的晴沁低喃似自語,眼光有些迷離,「他最看重的只有一個人,他的心沒有可能再容下其它女子。」
  
  路映夕疑惑地瞥了晴沁一眼,無暇深思,右手巳下意識地搭起弓箭。如果她能在此時射傷慕容宸睿,必令皇朝軍心大亂,也就能夠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公主要射殺他?!」晴沁見狀一驚,本能地伸手阻攔。
  
  路映夕避開晴沁,不發一語地瞇起眸子,對準目標。她並不要他的命,只要他受一點傷。
  
  「公主不要!」晴沁失色大喊,「他對公主一片真心,公主怎可這般狠心?」
  
  路映夕沒有收手,口中平靜回道:「此事無關個人感情。」她只是為鄔國盡一分力,即使最終注定亡國,也不要亡得太屈辱。
  
  語畢,她拉開弓弦,眸光雪亮而清冽,猛地一放手,羽箭直直飛射遠方。
  
  但因距離甚遠,箭未至城牆就巳經於半空墜落。
  
  晴沁緊張看著,這才鬆了口氣。
  
  豈料路映夕那一箭不過是給慕容宸睿一個警告,旋即就見她足尖輕點縱身飛起,眨眼間就脫離了前行的軍隊,逕自往琅城折回。
  
  「公主──」晴沁急喊,卻巳喚不回人。
  
  路映夕提氣疾行,直至距離琅城只剩幾十丈遠才停了下來。
  
  城樓上的那人,靜立不移,冷冷看著她的一切舉動。
  
  遠遠的,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會,火光飛濺。
  
  看似凝目相望許久,實則僅是瞬間,路映夕手中的弓箭再次拉開,「嗖」地一聲直射城頭!
  
  慕容宸睿鎮定泰然,迅捷地躍身一避,就閃過了那支蘊含內勁的羽箭。
  
  兩人的視線再次相觸,慕容宸睿的眼裡巳多了幾分含怒的冷厲。他察覺琅城不對勁,炮轟開城門才知居然成了一座空城。他原想尋她,生擒她,可她卻要罝他於死地?!
  
  路映夕抿緊菱唇,自知此刻無法解釋,旋身飛掠,作勢離去。
  
  「站住!」
  
  冷酷的喝聲傳來,令她心頭一顫,忍不住扭頭回望,見他果真如她所料地躍下城頭,飛身追來。
  
  「嗖──」
  
  羽箭穿透空氣,吊起輕微的風聲,下一刻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她的腳步忽止,幾丈之外的那人也穩穩站立黃土之上。
  
  「我……」她艱難地開口,可是喉頭似乎堵著什麼,竟發不出聲來。
  
  「你很好。」反觀慕容睿,卻是異常的冷靜無波,「殘忍果決,才是做大事的人。」
  
  他的眸底一片幽藍,仿如深海冰冷。手一抬,毫不手軟地撥出自己右肩上的箭頭,剎時鮮血汨汨流出,淌落金色的鎧甲上。
  
  「下次,記住,要射這裡。」他的手指點在自己的左胸口,冷冷說道。
  
  「對不起……」路映夕終於能說出話,但卻自覺蒼白無力。她算準了他會追來,也想好趁他不備一舉偷襲,可得手之後她應速速逃脫,而不是停下來等他反擊。
  
  「不必。」慕容宸睿緩緩地勾起唇角,劃過一抹冷笑,「兩國交戰,只有勝負有人情可講。你既巳選擇了立場,就不必說抱歉。」
  
  路映夕深深凝望他,再無言語,心中不斷抽痛,但只能選擇忽略。驀然轉了身,她發狠般地疾奔離開。
  
  慕容宸睿停駐原地,沒有再追。右肩的傷口仍在淌血,隨著他拳頭握緊而又崩裂,流出更多的猩紅。
  
  他的臉色巳漸蒼白,但眸光幽冷如鋒,極為緩慢地抬起一手,猝然地,當空出掌一擊!
  
  路映夕已奔遠數十丈,那一掌擊不中她,但掌風的餘威還是令她身形一晃!
  
  她依舊運氣疾行,唇角卻逸出絲絲苦澀。她能理解,他心有憤恨需要發洩,可他卻不知,她尚有身孕。
  
  「他──」晴沁低了聲音,輕淺問道:「傷得可重?」
  
  「沒有性命之憂。」路映夕扶腰,微微皺起眉頭。她似乎感覺腹痛,卻又不是很明顯,是否方才慕容宸睿那一掌動及胎氣?
  
  「好!」晴沁莫名地顧自頓首,加重了語氣,直直凝視她,「公主,奴婢罪該萬死,奴婢──」
  
  但是,她還未及把話說完,就見路映夕眼神恍惚,身子不穩地搖晃,軟軟到下。
  
  路映夕感覺頭暈目眩,胸悶欲嘔,強自忍住,但眼前一點點發黑,下腹陣陣發疼。
  
  「公主!是奴婢不該!公主萬萬要撐住,孩子不能有事!」
  
  陷入昏厥之前,模模糊糊聽見晴沁嘶聲的呼喊,感到到一絲奇怪,但下一瞬,她便被黑暗的潮水包圍,不復清醒。



第四章 當日之信

  轉醒時,她已在渝城之內。
  
  簡樸的木床邊,晴沁半跪著垂淚。
  
  「小沁……」她啞聲開口,意識猶有些混沌。
  
  「公主!你醒了?」晴沁驚喜抬頭,一雙眸子被淚水洗刷得晶亮。
  
  「為何哭?」她皺眉問,腦中漸漸憶起之前的事,頓時渾身發冷。急切地撫上腹部,不覺有異狀,才稍安了心。手指搭上自己的腕脈,細細診斷,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奴婢罪該萬死,請公主降罪!」晴沁維持著跪姿,秀氣面容上滿是決然之色。  
  
  「究竟是何事?」路映夕眉頭蹙緊,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她能懷上孩子原本就已是不易,若不是師父精心為她調理,不可能保得住孩子。如今她每日服藥,寒毒已漸褪散,但身體底子終究孱弱,而今日又被慕容宸睿掌風一震,只怕來日無法順產,更甚者,孩子也許會有缺陷……
  
  「奴婢當日撕毀了那封信!」晴沁的語調極低,語氣卻極重,「喀」地一聲,額頭觸地,狠狠磕起頭來。  
  
  「什麼信?」路映夕轉眸看去,不禁驚詫。
  
  「他……慕容……」晴沁抬首,額上一片紅腫,目光複雜而哀傷,「曾寫過一封給公主,請南宮神醫轉交給公主。那時在山谷中,奴婢偷偷看了信,然後撕碎。」
  
  「他寫了什麼?」路映夕輕聲問,心跳忽然急促,隱生一股期待。
  
  「寫了許多。」晴沁嗓音幽幽,娓娓道,「『夕,相信朕,朕會等你回來。與霖國結盟之事,僅是權宜之計,奴婢記不全了,但大致意思是如此。」
  
  路映夕怔仲,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玄機。
  
  晴沁伏首叩頭,不再作聲,等著領罪。
  
  「霖國與皇朝之間,到底有何盟約……」路映夕喃喃自語,似發覺了什麼,又沒能完全通透。之前段霆天勸她返鄔國,其實並非要拉攏鄔國的力量,而是要陷鄔國於絕地?慕容宸睿表面與霖國結盟,攻打鄔國,實則是要保鄔國不被霖國吞併?這委實說不通,甚至有些荒謬,但她卻突然領會了他的心意。
  
  他非要天下不可,但又不願她為難,所以索性率先攻佔鄔國,而後沒有後顧之憂地與霖國一爭天下。她對霖國並無感情,但對鄔國則不同。她也是近段時間才逐漸想透徹,而慕容宸睿早已暗暗將她的心思剖析清楚?
  
  是否如此?
  
  她自問,卻無人可以回答她。
  
  「公主?」良久的沉寂,晴沁不安地抬眼看她。
  
  「小沁,你願意放過自己了嗎?」路映夕輕輕歎息,「執著於注定不會屬於你的感情,你只會日日心累。」
  
  晴沁微紅了眼眶,低垂下眸子。
  
  「你是否還隱瞞了一些事?」路映夕的聲音輕柔,不含指責,只是無盡的感慨,「你既能將信中內容逐字背出,又怎會記不全?」
  
  晴沁聞言一僵,低低道:「奴婢確實隱瞞了關於棲蝶的事。」
  
  「即使你不說,我也可以改日詢問師父,或親自問慕容宸睿。真相,總會水落石出。」路映夕憶起親手射出的那一箭,心中不由泛起酸澀。慕容宸睿是心氣極高的男子,他不屑一再地為感情做保證,她懂他,可她不如他誠摯。她從不曾為他做過什麼。
  
  「棲蝶的確已有了身孕,但並非皇朝皇室的血脈。」晴沁斂眸看著地面,語聲木然地道,「奴婢也只是由信中看到此話,不明背後真相。」
  
  「嗯。」路映夕應了一聲,未置可否。
  
  「公主曾經說過,愛慕一個人無需理由。奴婢無法否認為那人心動,但奴婢自知得不到,也不曾癡心妄想。奴婢只是不能理解,為何公主不必付出就得到那人的感情。」晴沁自顧自說著,語調平穩得不起一絲波瀾,「如果不是公主懷有身孕,奴婢今日不會全盤托出。奴婢也知道公主左右為難,但奴婢還是私心奢望,公主能在為鄔國付出的同時,也為那人付出。如此,奴婢便就心平了。」
  
  這一番話說畢,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響頭,鄭重而肅穆。
  
  路映夕不言語,心裡卻深深動容。她連小沁都不如,她只一味地想旁邊的事,卻從不敢認真思考感情的事。
  
  靜默許久,她溫聲啟口:「小沁,你起身吧。現在有一樁任務交託你,讓你將功折罪。」
  
  晴沁默默站起,欠身一禮:「公主請吩咐。」
  
  「慕容宸睿受了箭傷,你代我送藥去琅城予他。他大抵正在氣恨我,所以你此去難保他不會遷怒於你,你若害怕,亦可拒絕。」路映夕微微一笑,又道,「先替我找筆墨來。雖然我沒有親眼看到那封信,但也應禮尚往來。」
  
  晴沁又一盈身,才沉默地退下。
  
  路映夕疲憊輕歎,扶腰起身,低眸對腹中寶寶柔聲道:「孩子,娘親知道你一定會如同你父親那般堅強。」
  
  她走至桌旁坐下,心底隱藏揮散不去的不祥感。這個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經隨著她經歷了諸多坎坷,他真的能夠安然出世嗎?萬一是畸形兒,又或心智不全……
  
  搖了搖頭,她無法再想下去,只能虔誠地祈禱上蒼慈悲。
  
  不一會兒,晴沁靖著硯台筆墨返來。
  
  路映夕拾筆蘸墨,思索片刻,便落筆疾書。
  
  「宸,莫怪我箭術不佳,若有下次,我定會射準一些,一箭穿心。你且先別發怒,下次我不會用羽箭,而會用心俘虜你的心。」她的筆鋒一頓,不自覺地彎唇。不知他看信時會是何表情?好氣或好笑?
  
  「你曾為我擋過一劍,傷在左胸,如今又傷及右肩胛,萬萬要注意別落下病根。以下藥方,是玄門獨配製,藥效奇佳。你若不怕我使計毒害你,就速速抓藥煎熬,湯藥內服,藥渣可外敷。」她接著寫,隻字不提被他掌風震擊之事。
  
  「兩國交戰,戰火連綿,最苦的便是百姓。若要化干戈為玉帛,惟有議和。鄔國願尊皇朝為大,每年獻貢,未知陛下意下如何?」她想了想,又添一句,「我會在渝城停留三日,等候你的回信。」
  
  寫畢,她吹著墨跡,一邊思忖,若能拖廷他三日,黑甲軍就能悄然靠近他西關疆域。她所求不多,只求為鄔國再多爭取一分談判條件。而她自己的身子也不宜再趕路,不如暫且留下體養幾日。
  
  封好信函,蓋上玉印,交到晴沁手中,她叮囑道:「兩國交戰不殺來使,但為保險起見,你直接求見司徒拓將軍。他見到我的玉印,便知該交到何人手上。」
  
  「是,公主。」晴沁神情僵然,但是雙手竟有些發抖。
  
  路映夕舉眸看她一眼,輕描淡寫道:「我將這個任務交給你,並不代表我自此信任你。我會派人同你一起去,你好自為之。」
  
  晴沁咬唇,重重頷首,水眸中浮起一絲感激。
  
  路映夕倦意地揉了揉額角,再道:「去請靳星魄來見我。」
  
  晴沁依言而去,臨走之前特意把信函擱在桌上,以示她不會暗中偷換信件。
  
  路映夕淺淺抿唇,明眸中驚過欣慰之色。
  
  「師父?!」路映夕詫異地迎上前去,「師父為何會在渝城?」
  
  「先前我不是應允你攜兵相助?」南宮淵淡淡一笑,黑眸沉澱如墨玉,滿面風塵卻絲毫不掩其清俊溫雅。
  
  「師父,我有一些事想問你。」路映夕輕微蹙眉,想慕容宸睿的封信,她忡仍有疑團未解。
  
  看著南宮淵點頭,她向靳星魄簡略地吩咐幾,便關上門扉。
  
  簡約的行館房屋裡,只剩她與南宮淵面對相視。
  
  「師父,在山谷之時──」
  
  她剛剛開口,就見南宮淵伸手探來,不由一怔。
  
  南宮淵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間,把脈須臾,漸漸沉了面容。
  
  「師父,我自己知曉的。」路映夕的聲音輕淺,抑制著情緒。她並不想去深思那個問題……
  
  南宮淵收回手,黑眸中劃過濃濃的悲憫。
  
  「映夕,為了孩子好,你應狠下心來。」他不忍看她,微別過臉,溫和地道:「如果孩子四肢不健全,或心智殘障,你又怎麼忍心將他帶到世上受苦?」
  
  路映夕啞然無語,眸底湧現深沉的悲哀。
  
  「你之前是否受了傷?」南宮淵放柔了聲音,像是怕驚著她,「有不腹痛之感?」
  
  路映夕點了點頭,濕了眼角。
  
  「我為你調配的安胎藥,可有每日服用?」南宮淵輕聲問著,又覺贅言,只得歎息,「你的身子原本就不適宜孕育子嗣,那些藥也不過是盡人事,但你現在的脈息愈發紊亂……」
  
  路映夕垂眸,隱去淚光,低語道:「如果我堅持把孩子生下,是否太自私?」
  
  南宮淵沒有回答,安靜半晌,忽然道:「映夕,孩子的父親有權知道這個情況。」
  
  路映夕驀地抬眼,,怔怔望他。
  
  「這是你們共有的孩子,不是你一人的,你應該與他商量。」南宮淵語聲沉穩,波瀾不驚,只有他自己知曉,心如刀割。但這種痛,今日也非首次,他越來越能夠壓制住,分毫都不讓她察覺。
  
  路映夕默不作聲,心中思緒劇烈翻湧。這個孩子,當真與她無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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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46 AM

第五章 揮別往昔

  「師父,解藥是否還在你手上?」寂靜半晌,路映夕輕聲道。
  
  「是。」南宮淵頷首,乾脆地解下繫在腰上的錦囊,遞還給她,「解藥,連同孩子的事,你親自向他交代吧。」
  
  路映夕接過錦囊,握在手心,情緒複雜。這是她與慕容宸睿和好的機會,但以慕容宸睿理智的性格,是會決定不要這個孩子吧?
  
  「映夕,我為你看看手相可好?」見氣氛沉凝,南宮淵揚起淡笑,轉移了話題。
  
  「好。」路映夕依言攤開左手掌心,自己亦低頭看去。
  
  掌紋清晰,三大主紋深刻。
  
  「天紋線深入食指與中指的中間,沒有繁瑣的枝節紋路。」南宮淵語聲平靜,卻隱有沉痛,「這說明你的感情路有著明確的走向。」
  
  「地紋線很深,你是長壽之人。」南宮淵微笑看她,語帶寬慰,「雖有坎坷,但你一定能夠跨過去。」
  
  「師父只不過是藉機安慰我。」路映夕不由綻唇淺笑,「原本還以為師父要洩露什麼天機。」
  
  「所謂天機,其實也只是結合天時地利人和觀測出的結果。」南宮淵垂眸,凝望她纖纖如玉的手,終究是克制住想握住的慾念。
  
  「嗯。」路映夕點頭,卻是神思不屬,右手輕撫上腹部。這個孩子已經陪伴她五個多月,她如何能夠殘忍地殺死他?
  
  南宮淵看著她的動作,也不禁心情沉重。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即便是要捨棄腹中胎兒,也有風險。但幾個月後若是難產,更是凶險。
  
  「師父,我無法抉擇。」路映夕放開手,抬首靜靜地道。
  
  「這是你人生中的一個難關,但並非你一人之事。」南宮淵語氣沉著,再次勸道:「去找他。」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去找他。」迴盪在路映夕耳中,亦深深刺入南宮淵的心房,不見鮮血流淌,卻痛入骨髓。
  
  …………………………………
  
  酉時,日落西山,晴沁帶著一封函返來。
  
  路映夕剛喝完安胎藥,半倚床榻,等候著。
  
  「公主。」晴沁向她欠身行禮,恭敬地雙手呈上信函。
  
  「他──你可有見到他?」路映夕取過信,沒有立即拆封,溫聲問道。
  
  「回公主,奴婢只見到了司徒拓將軍,但這封信是慕容……他親手所寫。」晴沁低垂首,終是不敢直呼慕容宸睿的名諱。對她來說,那是一個崇高尊貴的名字,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威,是她終生都無法觸手可及的。
  
  「你先下去吧!」路映夕望她一眼,心生感觸。小沁所懷揣的感情,或許並非愛情,而僅是帶著憧憬的崇拜。但這種由憧憬而滋生的感情,卻是最單純執著的。越不可得,越生執念。
  
  「是,公主。」晴沁溫順應聲,垂首退了出去。
  
  路映夕輕歎,看著她帶上門,才慢慢地拆開信件。
  
  紙上字跡潦草,應是慕容宸睿用左手所寫。不過他尚能回信,可以想見右肩胛的傷勢不是太嚴重。
  
  如此想著,心中稍安,她對內容字字細看。這次他沒有再暱稱她「夕」,看來猶在氣恨之中。
  
  「路映夕,你的藥朕收下,但不代表朕原諒你,朕只是想看看這藥中是否摻雜了毒草。」
  路映夕不禁莞爾。原來當心境不同的時候,即便看這樣含諷帶刺的話,她都覺得愉悅。
  
  「議和之事,你尚沒資格與朕談。你父皇若有誠意,就應正式派使節來我皇朝,俯首稱臣。」
  
  看到此處,路映夕微微蹙眉,又見他寫道:「無需朝貢,只要鄔國同意成為我皇朝的附屬國,簽訂條約之後我國便會收兵。你父皇依舊可以做他的皇帝,但鄔國的主權從此歸於皇朝。」
  
  路映夕巳是眉頭緊皺。他的條件未免太過份,如此豈不是叫父皇從此成為傀儡君王?他的野心果真巨大,並非幾座城池能夠滿足。
  
  「朕曾經應允過你,會善待你鄔國子民。君子一言九鼎,你大可放心。但同時,朕亦是有仇必報之人,你三番兩次傷害朕,朕不會忘記。」
  
  信至此結束,沒有多餘的贅言。
  
  路映夕緩緩地收起信,心中思索著,如果黑甲軍順利攻入皇朝的西關,鄔國便有談判的籌碼。就算最後必須割讓國土,但至少能夠保住政權的獨立。
  
  兀自深思,腦中忽然憶起從前與父皇一同用膳的情景。
  
  父皇知曉她喜愛素食,每次宣她用膳都會遷就她,雖然他明明鍾意葷食。父皇曾說,與她同桌用膳最為清靜,就如那滿桌的清爽素菜。
  
  她也還記得,及笄那年,父皇送她一份厚禮,是可號令黑甲軍的玉印。她將駐守京城的黑甲軍命名為曦營,將研究出的陣法取名為黑甲陣。
  
  十六歲生辰那年,父皇看著她一身華麗新裝,笑說:紅顏傾國,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得此紅顏。
  
  直至她十八歲出閣的前夕,父皇一斂平日慈愛的神色,肅穆地對她交代種種事宜。
  
  她啟程前往皇朝的那日,艷陽高照,燦爛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父皇親自送她出宮門,臨別的那一刻,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夕兒,這十八年來,父皇是真心疼愛你,但父皇也對不起你。」
  
  當時她只覺鼻酸,沒能理解那句話背後的含義。如今她已完全明白,疼愛與利用都是事實。
  
  叩──叩──
  
  沉篤的敲門聲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她起身前去開門,平靜微笑:「師父,是否來與映夕告別?」
  
  門外,南宮淵神情溫雅,回以淺淡笑容:「是。靳星魄已率領黑甲軍啟程,我也該趕上去了。西關一戰,你可放心。」
  
  「映夕一直信任師父,否則也不會將西關的秘密告訴師父。」路映夕聲音沉靜溫和,但又道:「只是有一件事,請師父一定要答應映夕。」
  
  「何事?」
  
  「請不要再為映夕而與慕容宸睿交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都應該自己去走。」
  
  南宮淵一愣,眸底閃過隱晦的痛。
  
  路映夕抬眸望他,將他的眼神看得清楚分明,但沒有移開視線,只安靜地堅持地直視他。
  南宮淵的嘴唇微動,似有話想說,可又合上,連一聲歎息都沒有逸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但他付出的『好』已成為她的負擔。他不顧霖國對他施壓,一意孤行地帶玄門弟子來襄助她,最終,或許只能得到她的一句「謝謝」。
  
  路映夕凝視他,心中澀然。菱唇亦是微微一動,終又閉上。她知道,師父想聽的並不是一聲「謝謝」,但她更知道,他想聽的話,她此生都不再有可能說出。
  
  曾經的懵懂的感情,青澀朦朧,但也是真實存在過。她不會去否認。可是,那段感情沒有適合的土壤去栽植,無法開花結果。
  
  「保重身體。」
  
  低沉的叮嚀,帶著若無其事的溫煦。
  
  「師父也保重。」
  
  修長俊逸的身影背轉過去,舉步前行,沒有回頭。
  
  只是須臾,那淺灰色的素袍便消失於她的視線中。



第六章 紅顏傾城

  在渝城靜心養胎三日,路映夕終於下了決定。
  
  但她還未有行動,琅城那邊巳派了使者前來,而此人赫然便是范統!
  
  踏進行館正廳,路映夕看見那張冷峻粗獷的臉,頓時怔然。
  
  「范兄?」她驚訝地相望。
  
  「路兄。」范統拱手一揖,仍沿用著從前的那個稱呼。
  
  路映夕緩了神,心中漸漸明朗起來,定是范統忍不住將實情告訴了慕容宸睿。
  
  果不其然,只聽范統沉聲道:「路兄,我奉皇上之命,請你回琅城。」
  
  「回?」路映夕微蹙黛眉,心裡琢磨著這個字的含義。
  
  「請原諒范某失信。」范統又一抱拳,平穩無波地道:「皇上受了箭傷,這兩日發起高熱,且又情緒鬱結,范某實在無法再為路兄隱瞞下去。」
  
  「他的傷勢惡化了?」路映夕皺眉思忖,慕容宸睿必是心懷惱怒,不肯用她送去的藥。
  
  「皇上知曉胎兒無恙之後,龍顏大怒。」范統擰起劍眉,自覺言語不妥,又道:「皇上對范某下了通牒,倘若范某無法將路兄帶回,便會治范某欺君之罪。」
  
  路映夕抿唇不語,慕容宸睿這擺明是拿范統的安危來威脅她!
  
  「皇上對三日前的那一掌耿耿於懷。」范統斟酌著用詞,其實他說出真相時,皇上何止大怒,簡直是暴怒,只差沒有當場摘了他的腦袋。
  
  路映夕靜默了會兒,才舉眸看他,輕歎道:「范兄,如今兩國關係緊張,我不宜前往琅城。」
  
  范統定定回視她,低了語聲:「皇上說──『告訴那該死的女人,如果她不肯乖乖前來,就別妄想保鄔國周全!』」
  
  路映夕怔愣,旋即唇一笑。這倒確實像震怒下的慕容宸睿會說的話。
  
  「雖然皇上沒有明言,但范某知曉,皇上更在乎的是路兄你,而非你腹中胎兒。」范統語氣嚴厲,甚至有些憤然,「你可有想過任性的後果?如果無法順產,到時便會一屍兩命!你不為皇上著想,也應為你自己著想!」
  
  「誰又能斷定將來我會難產?」路映夕不禁也斂了面色,聲音沉凝肅然,「我巳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若在此時捨棄腹中胎兒,我的身子也未必能負擔那後果。你不曾為人父母,不會知道那種割捨不下的感受。即使是慕容宸睿,他也不會知道懷胎十月是何感覺。」
  
  「至少,你應讓皇上陪在你身邊。」范統凝視她,目光中透出隱約的沉痛。他從未想過,他竟有一日會為這個女子心疼。她堅毅的眼神背後,似藏著不可言說的艱澀苦楚。
  
  「我不想叫他為難。」路映夕緩和了口氣,無聲歎息。不出一個月,西關戰事就會明朗化,她想將國事與私情分開來考慮。而腹中的寶寶,她絕對不會放棄。寶寶巳堅強地存活五個月,她怎能半途遺棄他?
  
  「何苦在這種時刻倔強?」范統無法理解,在他的觀念裡,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之事,而女人活在男人的庇護下更是無可厚非。她何苦堅持著一個兩難的政治立場?
  
  「范兄,你不會明白,如果我能夠睜睜看著鄔國淪陷,當初我就不會嫁入皇朝。雖然我極可能不是鄔國人,但不能因為這一點而抹煞我曾經堅持的一切。人若沒有立場與信念,就無法活得磊落無愧。」路映夕異常認真地注視他,「范兄,就像你選擇此生效忠皇朝,如若有一天你發現你並非皇朝人,可會因此棄皇朝於不顧?」
  
  范統一時無言以對。他一向不會思考過於複雜的問題,只執著於自己認定的方向,沒有想過半路放棄或者轉彎。
  
  「范兄,幫我告訴他,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和愛惜我與他的孩子。」路映夕放輕了語調,溫聲道。
  
  范統不吭聲,沉默良久,點了頭。
  
  …………………………
  
  待范統離去之後,路映夕便打算啟程返回京城。對不皇位,她並無興趣,但是兩國和談之事尚有許多細節需要與父皇商議。
  
  只是她沒料到,在她動身之前,琅城竟對渝城發動了攻擊!
  
  渝城外的荒原上,萬軍嘶吼,戰鼓擂動,鐵槍錚鳴,氣勢驚人。
  
  路映夕登上城樓,扶牆遠眺。那遠遠的對方城頭,屹立一道熟悉的身影。頎長卓爾的身上穿著金黃戰甲,肩後的黑色披風在風中飛揚,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全身都在閃著耀眼的光芒,宛若從天而降的遠古戰神,俊朗軒昂,不容忽視!
  
  瞇眼望著,路映夕心頭一震。他因她不肯回去而發飆?攻城是為了奪她?
  
  不過片刻鐘,皇朝的先鋒隊巳經到了城門口,滾滾沙塵中只見衝鋒車迅速而來,開始向城門撞去!
  
  數百名士兵引著衝鋒車撞向城門,巨大的衝撞,連大地似乎都在震動!
  
  路映夕駐足沒有退避,冷靜地看著皇朝先鋒軍的雲梯越過城壕,掛在城牆。領頭士兵巳攀梯而上,就近在她眼前。
  
  「砸──」揚手一揮,她迅速退幾步。
  
  眨眼間,城樓上鐵錘重石翻飛,躍上城牆的士兵紛紛被擊飛半空,帶著慘叫墜落城牆之下!
  
  與此同時,底下城門突然大開,留守渝城的一萬黑甲軍從城內湧出,分成左右三翼,反攻皇朝軍隊。
  
  瞬間,兩軍陷入混戰,巳難分辨置身其中的士兵屬於哪一國,只見黑色鎧甲混雜著金色鎧甲,在日光下耀眼而刺目。
  
  路映夕護著腹部,小心地退至安全的地方。她對黑甲軍有信心,但是,她估不準慕容宸睿還會做什麼。
  
  站在隱蔽處,她極目望去,倏然一驚!
  
  他是瘋了不成?!
  
  遼闊的荒原黃土上,那一輛巨型戰車分外奪目,而戰車之上站立一人,玄黑披風在風中飄揚,金甲閃耀!
  
  路映夕雙手一緊,高舉隨身的弓箭,但又放下。她不可以!不可以再一次傷他!
  
  「公主。」緊跟著她的晴沁突然低低出聲,「他在試探。」
  
  路映夕眸光一閃,心中頓時雪亮。再定睛細細看去,巳看清那戰車上只不過是仿造慕容宸睿身形而做的假人。他存心試她!
  
  「公主,刀箭無眼,還是回行館避一避吧!」晴沁勸道。
  
  「好。」路映夕應道,內心滋味難辨。
  
  駐守行館的士兵巳只剩下一半,偌大的簡約木築屋子變得空蕩蕩。
  
  路映夕回到所住的房間,一推門,便就震驚地愣住。
  
  外面戰鼓震天,軍馬咆哮,但在這剎那,似乎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寂靜得只剩兩道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你──」她張口,竟不自控地哽咽。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似刀削的薄唇低低冷冷地吐出一句話,下一刻,雙臂展開,緊緊地摟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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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50 AM

第七章 溫馨片刻

  擁抱只是片刻,慕容宸睿很快就鬆開了臂膀。
  
  路映夕怔怔望他,無數話語到了嘴邊,最後只成了一句不輕不重的陳述:「傷口滲血了。」
  
  慕容宸睿眸色幽深,也緩緩吐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路映夕,你好大的架子。」
  
  路映夕默然,靜掙地凝望他。他身穿尋常士兵的鎧甲,肩胛處略有濕痕,應是傷口崩裂而滲出的血。稜角分明的俊臉上沒有表情,連薄唇都抿成冷峻的一條線,可是一雙深邃的雙眸波光幻動,情緒複雜。
  
  「琅城城樓上的,也是假人?」路映夕聲音輕淺,帶著難以言喻的感歎。。
  
  「若不如此,朕如何能混入渝城?」慕容宸睿冷冷睨她,眸光瞥向她隆起的腹部,不由升起怒氣,「一定要朕用這樣的手段,你才滿意?」
  
  「你要挾持我?」路映夕輕輕皺眉,他這般勞師動眾真是為了她?
  
  「『你』──誰准你用這種口吻與朕說話?」慕容宸睿冷哼一聲,再道,「朕帶自己的皇后回國,何須『挾持』?」
  
  路映夕不作聲,只低聲歎息。他都已經為她做到這個地步,她又何必再做無謂的堅持。
  
  右腳跨前一步,她微微仰首望他,伸出手,輕柔地環住他的腰身。
  
  慕容宸睿頓時渾身一僵,垂眸回視她,眼底不自禁地浮現一絲溫柔。
  
  「宸。」她輕喚,清冷嗓音似有若無地飄入他耳中。
  
  「嗯?」他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聲,寬厚的手掌扶住她的後腰,「小心抵著孩子。」
  
  「你是為了孩子而來,還是為了我而來?」她凝眸望他,幽幽問道。
  
  「有何差別?」慕容宸睿皺了一下眉,不認為這個問題值得探討。
  
  「不管什麼差別,你只要回答我便是。」路映夕的語氣裡有著撒嬌耍賴的成分。
  
  「為你,也是為了孩子。」慕容宸睿如實答道。
  
  「那麼兩者孰輕孰重?」路映夕又追問道。
  
  「自然是你更重要。」慕容宸睿沉聲回答,但隨即就勾唇嘲笑道:「你想聽的可是這個答案?別以為你現在有著身孕朕就要順著你!你之前做過的每一樁惡事,朕都會慢慢與你算!」
  
  路映夕輕聲笑起來,明眸中光華四溢。其實她已經捉摸到他的性子,雖然他撂下狠話,但她卻一點也不怕。
  
  「朕就讓你自己選,是要乖乖跟朕走,還是被朕押著回去?」慕容宸睿瞪她一眼,忽覺她燦爛的笑容很刺目。這段日子以來,他為她的逃離而憤怒,更為她親手射出的那一箭而惱恨,可她卻仿若無事人一般?她究竟知不知道他受的煎熬?
  
  「你先撤兵。」路映夕含笑看他。她又怎會不知他的心思,可是事情發展至此也非她所願。
  
  「你隨朕回去之後,朕自會撤兵。」慕容睿半瞇起眸子,透出幾分警告之意。
  
  「也會撤走攻打鄔國東北邊防的軍隊?」路映夕卻似沒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微笑道。
  
  「路映夕,你莫再得寸進尺!」慕容宸睿的眸底騰起怒氣,「你最好現在就跟朕走,否則──」
  
  「否則如何?」路映夕不怕死地問。
  
  慕容宸睿臉色一沉,倏地低頭,突然封住她的唇。
  
  「唔……」她輕輕地掙扎,但旋即就放棄抵抗,因為他的攻勢異常猛烈,她已沒有呼出聲的機會。
  
  他的身上總是有一股淡淡的涎香,瀰漫在她鼻端,她的心忽然悸動了一下。這久違的熟悉的氣息,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擁抱和親吻。
  
  唇瓣突地疼,她的思緒回籠,抬眸愣愣的看著他。
  
  「朕吻你的時候,什麼也不許想!」低喝一聲,他的唇落下,舌尖在她唇間打轉,舔舐方才咬痛她的一處。
  
  她閉起眼睛,試探性地探出小舌,即刻便被他熱情地含住。
  
  彼此的唇舌糾纏在一起,於此時此刻都是心無旁鶩地投入。溫熱酥麻的感覺竄入兩人心田,如被電流擊中,神思俱顫。
  
  良久,不知是誰先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結束了這個火熱的吻。
  
  四目相交,一時間都沒有言語。
  
  「映夕,你此生都已注定是朕的人,不要再試圖抗拒這天命。」他的聲音低沉,卻霸道得不容置疑。
  
  「皇上也信天命?」路映夕淺淺一笑,用回從前在宮中時的稱謂。
  
  「朕願意相信這個天命。」慕容宸睿淡淡揚唇,劃過一抹傲然的弧度。他願意相信的,便要叫它成為事實。他不相信的天命,就會親手推翻它。
  
  路映夕輕輕點頭,未予置評。
  
  外面依然傳來戰鼓聲,急促而有節奏。
  
  「皇上預備如何帶臣妾出城?」她探詢地問。
  
  「我軍很快就會撤兵。」慕容宸睿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沉穩道:「朕發動此次攻擊,只是為了混入渝城。」
  
  「待此戰平息,再由臣妾帶皇上離城?」路映夕接著他的話,徐徐道,「皇上單槍匹馬而來,就不怕臣妾藉機扣留皇上?」
  
  「即使你敢這樣做,你鄔國也承受不起這個後果。」慕容宸睿揚眉,目光狂傲。他既敢來,就必然已有部署。
  
  「臣妾若是堂而皇之地隨皇上去琅城,在鄔國將士眼中,便是叛國。」現今正值非常時刻,兩國關係緊張,由不得她隨性而為。
  
  「以你的聰明才智,要偷偷出城會很難?」慕容宸睿自信篤篤地看著她。然則,他來之前,其實是抱著鍺最後一把的心態。倘若她真的狠心絕情,那麼他從此以後也無需再看重她。不過此刻他感到慶幸,她終是沒有把兩人的關係逼上絕路。
  
  路映夕靜默,心中思量應該如何抉擇。今日她若選擇與他走,便再難回頭。她曾經嚮往的自由,於她對他的感情,哪一個更重要?
  
  「映夕,你是否從未打算放棄腹中的孩子?」慕容宸睿忽然出聲問道,凝目深望著她。
  
  「是。」她頷首,低頭輕撫上腹部,明眸中浮現憐愛之色。
  
  「如果你已想清楚,朕會支持你。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由朕看著,再不可四處奔波。」他的眼光毅然而溫柔脈脈,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路映夕沒有答話,只是握著他的手,牽引他摸上腹部。
  
  慕容宸睿的手有些僵硬,但極輕柔,緩慢地踫觸。
  
  路映夕看他一眼,不由彎唇微笑。他這副小心翼翼而又虔誠的模樣,她從來沒有見過。
  
  「他會動嗎?輕緩地撫摸了一會兒,他冷不防冒出一句問話。
  
  「當然會,而且還調皮得很,常常揮拳踢腿。」路映夕笑著回道。
  
  慕容宸睿半蹲下身子,對著她的腹部,嘴唇張合似在說話,但卻無聲。
  
  「皇上在與寶寶說話?」路映夕好奇地看他。
  
  慕容宸睿卻不睬她,還在保持著半蹲的姿勢,默語半晌,才直起身。
  
  「皇上對寶寶說了什麼?」路映夕再次問。
  
  「為何要告訴你?」慕容宸睿嗤之以鼻,沒好氣道:「你將寶寶私藏數月,這筆帳朕還沒有與你算!」
  
  「寶寶還未出世,臣妾怎麼將寶寶藏起來?」路映夕唇角揚起,忍俊不已。
  
  「狡辯!」慕容宸睿斜睨她,左臂一伸,把她帶入懷中,「考慮得如何?外面聲響漸消,我軍應已撤兵。」
  
  「容臣妾考慮一晚可好?」路映夕蹙眉。眼下兵荒馬亂,就算要走,也需從長計議。
  
  「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慕容宸睿掃她一眼,俊容微沉。
  
  「但是……」路映夕來不及說完,驀地止了聲。
  
  慕容宸睿亦是一凜,閃身躲到角落的衣櫃後。
  
  不一會兒,外面的腳步聲已近至房門口。
  
  「路妹妹,可在房裡?今日這場仗沒有驚嚇你吧?」
  
  尚未敲門,爽朗的男聲已經穿透門扉傳來。
  
  路映夕心中驚,竟是段霆天?!
  
  「路妹妹,在嗎?」叩門聲同時響起,咚咚作響。
  
  「在。」路映夕揚聲應道,一邊轉眸往角落看去。
  
  見慕容宸睿繃著臉不情不願地躲進衣櫃之內,她不由覺得好笑,但卻被他狠狠一眼瞪回來。
  
  抿了抿菱唇,她淡了神色,前去開門。



第八章 為卿生怒

  「段王爺何時來了渝城?」映夕打開房門,淡淡寒暄。
  
  「就在剛剛。」段霆天眉毛一揚,笑瞇瞇道:「趁著兵荒馬亂,就這麼溜進來了。」
  
  「如此冒險,不知段王爺所為何事?」路映夕站在門口,遮去他往內探視的視線。
  
  「路妹妹身在渝城,我又怎能不來探望?」段霆天笑容滿面,親和無害,「不過我想,應該不只我一個人想念路妹妹。」
  
  路映夕不語,平淡地回視他。
  
  「路妹妹可知道,鄔國東北被攻陷?」段霆天顧自道:「如果鄔國再無良策,那麼距離亡國不遠矣。」
  
  路映夕凝神靜靜地望他,過了須臾,彎唇淺淺一笑:「段王爺是希望鄔國滅亡還是反敗為勝?」
  
  段霆天聳肩,一派無所謂的神態:「這可由不得我希望。」
  
  路映夕亦閒散地噙著淺笑,但不再多言。很顯然,段霆天話中有話。他想挑撥她與慕容宸睿的關係,繼而漁翁得利?如今想來,若不是師父堅持恐怕霖國絕不會施以援手。
  
  「路妹妹,皇朝西關──」段霆天眉眼含笑,意味深長也拖長尾音。
  
  「段王爺長途跋涉來此,不如移駕前廳飲一杯茶。」路映夕眸色一沉語氣轉銳。
  
  「此處幽靜無人,路妹妹在顧忌什麼?」段霆天作不解狀,四處環顧,一邊道:「路妹妹在皇朝西關安排了一顆好棋,但是可惜南宮兄一直不願意透露,我實在好奇,所以特意大老遠來此。」
  
  路映夕抿唇不吭聲,段霆天分明是在試探,若被他發現慕容宸睿就在房內,難保不會出陰招,何況慕容宸睿有傷在身。
  
  「今日這場仗倒也是打得莫名。」對於她的沉默,段霆天一點也不介意,逕自興致盎然地說著,「皇朝駐紮琅城的兵馬,並不足以攻下渝城,不過也可算是勢均力敵。若是自此開始進行持久戰,一次一次地損耗鄔國兵力,渝城遲早會成為皇朝的囊中物。畢竟,鄔國再無力調動其它兵馬過來援助了。」
  
  他分析得十分透徹,路映夕心中也是清明如鏡。慕容宸睿雖然確是為了她而來,但他發動攻擊並不可能只為一己之欲。
  
  「所以,鄔國若想求生,便惟有冀望西關一戰,而且必須速戰速決。」段霆天下了一個論斷,然後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有勞段王爺關心了。」路映夕不冷不熱地接話。
  
  「我霖國與皇朝締有盟約,在皇朝與鄔國開戰之時,絕不插手。」段霆天斂去了笑容,眸光略顯沉凝,「南宮兄擅自而為,來日他得為他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
  
  「我還記得在山谷之時,段王爺說過的話。」路映夕不由揚起一抹嘲諷,「段王爺忘得這樣快?」
  
  「我勸你回鄔國,確實是為鄔國著想。」段霆天一掃吊兒郎當的神色認真地道,「但更是為了南宮兄。在我說服你之前,他已經打算私自率兵襄助鄔國。他是懂你之人,你應該知道。」
  
  「段王爺,你究竟想說什麼?」路映夕微微皺眉。先前她決定回鄔國,決非是被段霆天說服,而是自己的選擇。
  
  「南宮兄罔顧我皇兄的旨意,違背了與皇朝的盟約,是殺頭的大罪。不過,待鄔國戰事平息之後,你若願意隨南宮兄一同效忠我霖國,皇兄必會網開一面,既往不咎。」段霆天也不迂迴,直言道出目的。
  
  「這是在威脅我?」路映夕不禁冷笑。她不會天真地以為霖國想叫她認祖歸宗,怕是僅僅想知道那條通往皇朝皇宮的密道。
  
  「我只是惜才。」段霆天沉聲回道。
  
  「如此設計了我與師父,也可叫做惜才?」路映夕不客氣地反問。
  
  「即使我什麼也不做,你也必然會選擇這條路,而南宮兄就更不必說了,他願為你付出一切。」段霆天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但所說卻也是事實。
  
  路映夕面容淡漠,靜默不語,未予表態。
  
  「路妹妹,你本是霖國人,效忠霖國有何不對?」段霆天注視著她,見她保持緘默,忽然輕歎一口氣,溫聲道:「你當真覺得慕容宸睿是你的良人嗎?在利益與你之間,你確定他會選擇你嗎?但若是南宮兄,我敢保證,無論什麼誘惑在他面前,他都會選擇你。」
  
  路映夕依舊不吭聲,神情清淡無波,看不出有何情緒起伏。
  
  「如果你忍心看著南宮兄不得善終,那麼就當我今日沒有來過。」段霆天拋下一句重話,轉身就走。
  
  他的步伐奇特,蘊涵內力,一眨眼間就消失於木廊走道的拐角。
  
  路映夕定定地盯著那方向,良久,才抽回目光,返身入房,鎖上門栓。
  
  迎面便是一雙幽沉如潭的眸子,令她看得一怔。
  
  「你在西關埋下了什麼棋子?淡淡的語聲,似只是隨意一問。
  
  路映夕無言地望他。
  
  「你會否為南宮淵回霖國?」又是一句不疾不徐的問話。
  
  路映夕仍是安靜,無法回答。
  
  慕容宸睿走近她,直直地深望入她的眸底,卻不再出聲。
  
  他的眸光似灼熱的暗火,她不自抑地顫抖了一下,偏過頭去。
  
  「看著朕。」他伸手扳過她的臉,低沉地問道,「你對南宮淵,可有感情?」
  
  路映夕舉眸凝視他,極輕地點了點頭。
  
  慕容宸睿的臉色頓時一冷,鬆手放開了她。
  
  「人世間的感情,不單單只有愛情一種。」她輕輕地開口,「也許曾萌芽過青澀的愛慕,但那已成曾經。可是師父為臣妾所做的,臣妾不能當作看不見。情,無法償還,但恩一定要還。」
  
  慕容宸睿的面色稍有緩和,但嗓音仍是淺淡:「那麼你預備如何做?」
  
  路映夕搖頭,誠實地回答:「不知道。」她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做,衝擊來得太快,方纔她一味壓抑制情緒在心底,尚未細想。
  
  「你可以慢慢想,但必須隨朕回宮。」慕容宸睿斜睨她一眼,按捺住心中的幾分慍怒。原本他可以順順利利攻下鄔國,但自她摻和一腳以後,情況就變得棘手起來。這個該死的女人,就是不肯讓他省心!
  
  路映夕抿著唇微微淺笑。她若是隨他走,還能想什麼?難道他會任由她自由來去?
  
  慕容宸睿抬手輕捏住她的下巴,沉著聲音道:「南宮淵的事,留待以後再計較。西關戰事剛起,朕早就料到是你背後出主意,你到底在西關設了什麼局?」
  
  「皇上認為臣妾會說麼?」路映夕仰臉望他,明眸晶亮,毫無懼色,她不會說,因為這是國事,而非私事,她相信他能夠明白。
  
  果然,慕容宸睿並沒有生怒,只是皺著濃眉道:「鄔國氣數已盡,你又何必再浪費心思。這般勞心勞力,你如何養胎?如何讓孩子健度出世?」
  
  「原想回京城見父皇。」路映夕輕聲一歎,看來現在是沒有可能了。
  
  「你還想再奔波?」慕容宸睿終於忍不住,胸口鬱結的怒氣驀然爆發,「小范真是沒有罵錯你,你確是任性妄為!你即將為人母,竟無一絲自覺?你當自己鐵打銅鑄不成?真要等到孩子出事你才來後悔?」
  
  一連串的怒責,令路映夕怔仲啞然。
  
  「你是否要朕擔心焦急才高興?是否要朕為你一再退讓和涉險才舒心?你想要朕證明什麼,你直說便是!」慕容宸睿衝口低吼,胸膛微微起伏,積壓著的怒氣與憂急一點點爆發而出。
  
  路映夕聽得愣然,但心底悄然滋生絲絲的甜蜜。
  
  「你要與朕鬥,朕可以容許,但你不能拿孩子的安危來作賭注!你可知,朕見不到你的這段時間,心裡有多難受?當朕知道你不知死活地跑到琅城,你可知朕有多擔憂?你為鄔國著想,為南宮淵著想,可有靜下心來為朕想一想?」慕容宸睿低低地咆哮著,深眸似海,隨著情緒迸發而掀起層層波濤。
  
  路映夕凝睇著他,心中的甜蜜感漸漸變為酸澀。他並沒有罵錯,她的確極少為他著想。因為她潛意識裡認為,他堅毅強大,不需要人擔心。可她忘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會為情所困,會為關心的人而忐忑,這些是與身份地位無關的事。
  
  「對不起。」她的語氣輕柔,抬起手,撫上他清瘦的面頰,「皇上瘦了許多。是臣妾不好,為皇上帶來諸多煩惱。」她的指尖滑過他的眉宇,輕輕地替他揉散眉心的那道皺褶。
  
  「是,你確實為朕帶來許多麻煩。」慕容宸睿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口氣猶有薄怒,「朕不嫌你麻煩,你應感恩圖報。」
  
  「嗯!」她沒有反駁,眸中含笑。
  
  「今夜就跟朕走,別再猶豫。」他的話語沉緩而霸道。
  
  「好。」她溫馴應道。
  
  這般順從倒叫慕容宸睿生疑,探究地盯著她,問道:「當真?」
  
  「當真!」路映夕頷首,笑靨嫣然。
  
  「路映夕,你若敢耍詭計,就別怪朕不客氣!」慕容宸睿略使力攥了一下她的手,象徵警告。
  
  「不過臣妾有一個條件。」路映夕笑吟吟地看著他,心情有些溫軟,而又有些悵然。情義難兩全,她不能奢望自己幸運地兼得魚與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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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52 AM

第九章 暗夜生變

  「是何條件?」慕容宸睿微瞇起眸子,臉色沉下。
  
  「待孩子出世之後,請准許臣自由出入皇宮。」路映夕凝目望著他,溫聲道。
  
  「不可能。」慕容宸睿一口拒絕,眸中透著一絲深沉,「朕對你的縱容已到底線,你應知分寸。」
  
  「是,臣妾知道。」路映夕早已料到他的回答,並未感到失望,淺淡一笑,道:「那麼就當臣妾沒有提過。」先禮後兵,既然他無法答應,那以後兵,既然他無法答應,那以後她只能靠密道偷偷離宮。
  
  「你有何出渝城的方法?」慕容睿面色平淡,但心中已暗留一分警戒。看來他若不守牢她,以後她繼續肆意妄為。
  
  「暫時沒有。」路映夕坦然回道,神色無辜。
  
  慕容宸睿抿起薄唇,不再作聲。事實上,他潛入渝城之前已有所籌劃。明晨琅城會再度發動攻擊,他可再次趁著戰亂混跡離去。但是她有孕在身不宜涉險。可是若要等到攻下渝城,少說也需兩個月,他有諸多軍政需要處理,不能在此滯留。
  
  「不如就讓臣妾留在渝城養胎?」路映夕面帶微笑,雲淡風輕地建議道,「皇上若是不放心臣妾,也可留下。」
  
  「留下?」慕容宸睿挑眉掃她一眼,蔑視不接話。
  
  「如果皇上放得下錦繡江山,其實有何不可?」路映夕笑容不減,語氣帶著調侃。
  
  「朕是放不下江山社稷,又如何?」慕容宸睿的眉宇間隱隱飛揚一抹傲色,「朕既有此能力,那為何不將它發揮至極致?朕有信心,若由朕一統天下,天下必可安定繁榮。」
  
  路映夕輕輕點頭。他從來都不隱藏他的野心和狂傲,她已不覺驚訝。
  
  「朕知道你喜愛清淨的日子,給朕一些時間,將來我們的孩子長大成人繼承帝位,朕就陪你過閒雲野鶴的日子。」慕容宸淡淡揚唇,伸手撫了撫她烏黑的長髮。
  
  路映夕對他微微一笑,啟口道:「其實有法子離開渝城,不會驚動他人。」
  
  「哦?」慕容宸睿將信將疑地看她。
  
  「如果要直接從渝城去琅城,確實困難。」路映夕不緊不慢道,「先往鄔國北邊走,繞過兩座城鎮,再從水路到霖國。最後從霖國返回皇朝。不過如此一來,費時甚久,即使快馬兼程,也要近一個月的時間。」
  
  慕容宸睿頷首,沉吟未決。
  
  「皇上慢慢考慮。天色已晚,臣妾去命人多備些膳食。」路映夕凝視他右肩的血跡,再柔聲道:「傷口也必須換藥了,臣妾去端一盆清水來。」
  
  慕容宸睿不吭聲,眸光暗灼,意味深長地凝睇著她。
  
  「皇上放心,臣妾絕不會使卑鄙手段。」路映夕不由莞爾,笑著說完便就開門離房。
  
  出於直覺,慕容宸睿信她所言,但為安全起見,他還是悄然翻窗而出上了屋頂。
  
  ……………………………
  
  夜幕低垂,漆黑的夜空沒有星月點綴,益發顯得漆暗陰沉。
  
  路映夕親手端著盆清水,回了房間,見房內空無一人,不禁感覺啼笑皆非。
  
  半敝的窗口,一道身影倒掛,旋即矯捷地躍入。
  
  「皇上終究信不過臣妾。」路映夕歎氣。
  
  「朕只是認為應當謹慎一些。」慕容宸睿走到桌邊坐下,逕自解開鎧甲,半褪去衣襟。
  
  路映夕站到他身旁,替他拆去透血的紗布,血跡已乾涸,紗布粘著傷口,一揭起,便能聽見『嘶』的輕響。
  
  「痛嗎?」她輕柔地問,手下動作卻利落快速。
  
  慕容宸睿悶哼一聲,暗暗咬牙,未答話。
  
  「如果皇上不怕臣妾的藥有問題,那臣妾現在就給皇上敷藥了。」路映夕揶揄他,一邊用乾淨的紗布清洗血肉模糊的傷口。
  
  慕容宸睿仍舊不作聲,牙齒卻磨得喀喀作響。
  
  「上次師父未把解藥給皇上,今日臣妾正好可以親手交到皇上手中。」路映夕利落地為他上藥,纏好潔淨的紗布,才取出那瓶解藥遞給他。
  
  慕容宸睿捏著那小小藥瓶,神情諱莫如深,難辨喜怒。
  
  「臣妾為皇上敷的這種金創藥,效果甚佳,不過有些許麻醉的藥性。皇上去榻上躺會兒,臣妾先把這盆染血的水處理。好。」路映夕動作輕巧地幫他攏好衣領,溫言道。
  
  慕容宸睿默然,但依言走去床榻,躺下歇息。
  
  雖然此時他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確是信任她。路映夕不自禁地彎唇淺笑。
  
  見他躺好閉目,她才端著那一盆血水步出房間。
  
  然而,就在她離開不久之後,這座院落逐漸被人包圍。
  
  黑夜中,無數把弓箭,對準了那間臥房。



第十章 成階下囚

  整座院落被裡外兩層地包圍著,簇簇火把照亮半邊的天空。
  
  路映夕暗自深呼吸,不著痕跡地側耳凝聽房內是否有動靜。暮容宸睿應該已經發覺外面的嘈雜,但房間裡除了衣櫃和床底之外,並無適合躲藏的地方。
  
  過了片刻,一身戎裝的莊將軍大步而來,大手一揮,下令道:「搜屋!」
  
  路映夕一怔,尚不及發怒,就見房門已被士兵們撞開,一窩蜂地湧了進去。
  
  「公主。」駐城將軍莊守義向她抱拳揖禮,話語鏗鏘有聲,「事關渝城安危,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主海涵!」
  
  路映夕已無心再多說,抿著唇舉步走向房內。
  
  衣櫃的櫃門洞開,裡面並沒有藏人,而士兵們正在搜查床底。
  
  路映夕心中一突,不由擔憂。
  
  「稟將軍,沒有人!「搜查完畢,士兵們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路映夕心有疑慮,但面上只是冷淡神色,作倦意狀擺了擺手,道:「都折騰夠了?本公主乏了,統統撤走!」
  
  「是,公主!」莊守義歉意地再次行禮,「冒犯了。」
  
  眾士兵逐漸散去,四周恢復了清寂。路映夕在房內繞了一圈,也無發現。慕容宸睿憑空消失了?抑或他及時察覺危險,早就遁走了?
  
  扶腰在桌邊坐下,她蹙眉沉思。慕容宸睿逃得及時,但只怕他已經誤會是她布下陷阱要生擒他。那告密之人到底是誰?誰知曉慕容宸睿來了渝城?
  
  正思慮著,突聽外間又響起一陣喧囂聲。
  
  路映夕眼皮一跳,霍地站起。一定是段霆天暗中使的詭計!
  
  「押入地牢!」外面遠遠的傳來歡呼聲,夾雜著一道冷峻的命令。
  
  路映夕已隱約猜到發生何事,心頭縈繞著一股不祥之感,但還是揣著一點希望往外走去。
  行館外,近百名的士兵手舉火把大聲喊道:「把皇朝奸細就地陣法!」
  
  喊聲震天,驚破這個幽夜。
  
  路映夕站在門檻內,靜靜地舉目望去。
  
  四把纓槍牢牢地橫架著一個人,那人黑髮披散,蓋住了半邊臉,全身肌肉似乎極為緊繃,頸上青筋突起,但卻動彈不得,看情形應是被點了穴。
  
  路映夕沉默望著,心已涼透。能將慕容宸睿制服的,決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必是段霆天一早就埋伏在外,趁其不備暗算了他。
  
  「此人是否皇朝奸細,還需嚴審!大家稍安勿躁!」莊守義粗著嗓門大喝一聲,等眾士兵漸漸安靜,才再喝道,「即刻關進大牢,待我盤查審問!」
  
  四名黑甲兵將人架走,夜色中那人英挺的側臉被火把的光芒照亮。只是一瞬的劃亮,但路映夕卻已看清,那一雙灼灼的深眸中湧動驚濤駭浪般的激憤之火。
  
  行館外的士兵有序地退散,那人僵直的身影也消失於視野中,路映夕輕輕地攤開手掌,低頭一看,發覺手裡滿是冷汗。
  
  「公主。」低沉粗獷的嗓音突然在身側響起。
  
  「莊將軍?」她抬起頭,一時有此恍惚。
  
  「末將有一件事想與公主商議。」莊守義滿面虯鬚,但雙目炯炯磊落,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路映夕靜默地頷首,跟著他往議事廳而去。
  
  廳門被關起,偌大的廳堂裡變得寂靜而肅穆。
  
  「末將在不久前收到一封密函。」莊守義神情嚴峻,目光熠熠地直視著她,「是關於方才被擒的奸細的身份。末將認為,寧可錯捉,亦不可放過。」
  
  「莊將軍的做法並沒有錯。」路映夕淡淡一笑,掩去心中澀然。
  
  「公主應該最熟悉那人,末將想請公主認一認人。」莊守義拿出一封信函,坦蕩地放在桌几上,「這封就是密報,公主可以過目。」
  
  「如果坐實了身份,莊將軍打算如何處理?如果不是那身份,又將如何?」路映夕不急於看信,語氣徐緩地問道。
  
  「倘若確實是那人,自當上報朝廷,等候皇上聖裁。如若只是普通姦細,立斬無赦。」莊守義言辭直接而犀利,毫不迂迴。
  
  路映夕微低下頭,無聲歎息,取起信函展開來細看。
  
  這封密函雖無署名,但她敢斷定,確實是段霆天所寫。他不僅對於慕容宸睿的身份言之鑿鑿,而且還提出一系列的建議,甚至言及她腹中的皇朝血脈。他建議鄔國扣留慕容宸睿,以此為談判條件,要求皇朝停戰,同時讓她返回皇朝,若能誕下皇子,便繼位有望。待到她腹中的孩子繼承皇位,再放慕容宸睿回國。此信表面上看起來全是為了鄔國著想,但其中深意十分微妙。
  
  「方纔距離甚遠,未能看得清楚。」她擱下信,平靜地道,「此事關乎我鄔國的未來,應當謹慎處理。請莊將軍帶路,本公主要當面確認是否那人。」
  
  「公主請。」莊守義頓首,打開廳門。
  
  夜色幽暗,沒有星月的光輝,只有松油火把的照耀。
  
  莊守義命人備轎,與路映夕一同趕往府衙。因事關重大,他並未過早張揚那名被擒者的身份。
  
  府衙的大牢年久失修,到處充斥著潮濕發霉的氣息,沿路的牆壁上點著盞盞油燈,光線昏黃黯淡,照得四周景物異常詭異。
  
  大牢盡頭的那一間陰暗石室,素來是關押極刑重犯的地方。
  
  路映夕才走到石室門口就聽見凌厲的鞭聲,頓時心尖一顫。
  
  旁側的莊守義看了她一眼,推門而入,大聲斥道:「誰准你們用刑?」
  
  路映夕跟著踏進囚室,臉色微微泛白。石牆上掛滿森森的刑具,觸目驚心。刑架上捆綁著的那人,早已衣衫破碎,鞭痕處處,連面頰上都有一道血痕。
  
  「將軍!他的啞穴已解,但始終不肯開口說話,所以屬下才決定用刑!」手執軟鞭的將士上前行禮,但並不認為如此對待敵國奸細有何殘忍。
  
  「都退下!」莊守義一邊道,一邊再次瞥向路映夕。
  
  獄吏和將士都退了出去,石室中只剩下火苗暴跳的辟啪聲,一時間靜得有些詭譎。
  
  路映夕定定地注視刑架上的那人,心底痛楚瀰漫,但臉上卻是神色如常,冷靜的近乎冷酷。
  她對上的那雙眸子,深邃如昔,可卻有兩簇火焰在眸底跳動。悲、怒、憤、恨,全都熔在那熊熊烈火中,被他望上一眼,就似燙傷般的灼痛。
  
  視線交纏不過是片刻,他的唇邊泛起一絲令人寒入骨髓的冷笑,低啞地開口:「要殺要剮就痛快些!」
  
  「公主?」莊守義面色肅冷的地掃過他,轉而向路映夕詢問道。「可認得?」
  
  路映夕抽回眼光,淡淡道:「倒真有幾分相像。」
  
  「公主的意思,他並不是那人?」莊守義加重了口氣,再道。「公主確定他不是嗎?」
  
  路映夕微仰起下巴,不悅道:「難道本公主還會認錯不成?」
  
  莊守義沉吟地再望了刑架上的那人一眼,緩緩道::「並非末將不相信公主,著實是茲事體大,既然公主不認得此人,那麼必定不會介意末將要把此人懸掛城樓,讓琅城的皇朝軍民來認。」
  
  路映夕心中狠狠一震,不由地抬眼看向刑架上的那人。他目光仿如寒冷的深海,已不見火光,只餘刺骨的冰森。
  
  他是九五之尊,一世尊貴,如今卻要遭受掛於城頭曝曬的羞辱,這讓他今後還如何能抬起頭來做人?路映夕心裡艱澀地想著,但面上沒有表露絲毫情緒,冷冷淡淡地拋下一句話,便就顧自出了囚室。
  
  「莊將軍決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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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55 AM

第十一章 患難真情

  路映夕怔坐房中,如石化般一動不動,手腳有些冰涼,但腦中異常明。
  
  終於挨到子夜,她慢慢站起,從衣櫃裡找到一套黑色錦衣換上,然後做了簡單的易容。
  
  五個多月的身孕確實令她不便,但此次不能找任何理由退縮。
  
  敏捷地翻窗而出,攀上屋頂,在漆黑的夜幕掩護下她暢通無阻地離開了行館。
  
  之前她去府衙時已經暗中留意地形和路線,故而潛入得十分順利。撂到守門的獄卒,一閃身,便進了囚室。
  
  迎接她的是一聲嘶啞的冷笑:「何必來!」
  
  「一定要來。」路映夕回以溫和的微笑,向刑架走去,「即使明知是一個陷阱,也必須來。」
  
  「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慕容宸睿微瞇眸子,臉頰上的鞭痕血跡初凝,神情看上去異常凜冽。
  
  「不是。」路映夕輕輕搖頭,一邊解開捆綁他四肢的繩索,「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皇上遭受示眾的恥辱!」就算這座府衙裡埋伏著許多士兵,就算莊守義將會認定她是鄔國叛徒,她也必須救他。
  
  慕容宸睿抿著薄唇,捆繩得解後轉動了下發麻的手腕,不做聲地往囚室外走去。其實他並不曾懷疑她設計害他,但先前她否認認識他的那一刻,他確實感到一瞬間的心寒。不過待她走後,他漸漸想明白她的用心,也預料到她會悄然再來。
  
  「身上的傷,要緊嗎?」路映夕跟在他身後,望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安定。縱使衣衫被鞭破,顯得狼狽不堪,但他的姿態依舊傲如松柏。
  
  「皮肉傷罷了。」慕容宸睿沒有回頭看她,語聲淡淡,但是似有若無地擋在她身前,先行探路。
  
  陰暗的大牢走道散發著一股霉味,燭火幽幽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映照於牆壁上,週遭極靜,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辨。
  
  「外面有埋伏。」慕容宸睿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朝她伸出手。
  
  「而且人數不少。」路映夕對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在這一刻,兩人有著一種奇妙的不需言語的默契,彼此心裡都十分清楚,沒有退路,只能拚死一搏。男人的尊嚴,勝過性命。
  
  靜默地緊緊牽手片刻,慕容宸睿忽然鬆開了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留在這裡殿後。」
  
  「好。」路映夕並不反駁,溫順地點頭,她自是明白,她不可任性衝動,應顧慮著腹中的孩子。
  
  慕容宸睿嘉許地勾唇,視線線緩緩下移,落至她的腹部,停頓了須臾,而後決然舉步,出了囚室。
  
  隔著一扇鐵鑄牢門,路映夕聽到外面嗖嗖的箭聲,可以想像無數的羽箭穿透了夜風,凌厲而連綿不絕。
  
  大抵只過了片刻,慕容宸睿就退回了牢門內。
  
  兩人相視苦笑。
  
  「莊守義並非想要皇上的命,只是要確認皇上的身份。」路映夕舉眸凝望他,輕聲道:「臣妾也知道他正等著臣妾自投羅網,但臣妾無法不來。」她終是怕他誤會,因為這個誤會太大,她發覺自己承受不起。
  
  「不必解釋。」慕容宸睿輕揚唇角,劃過一抹淡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囚室折返,「那姓莊的渝城守將正享受著貓捉老鼠的樂趣,應該不會太快帶兵湧入。」
  
  路映夕跟隨他,並不問為何要返回囚室,只分析道:「莊守義不似這種心思奸險之人,恐怕背後另有高人出謀劃策。」把人逼至絕境,是為了激出君王的傲氣。這般用心計,不像是守義所為。
  
  「背後傷人,算何『高人』?」慕容宸睿冷嗤,深眸中染上幾許寒色,「這筆帳,朕遲早會與他算!」
  
  「皇上知曉是何人?」路映夕接言問道,心中卻不意外。
  
  慕容宸睿沒有回話,貼上囚室的石壁輕輕敲打,似在尋找什麼。
  
  「皇上想破牆而出?」見他如此動作,路映夕不由眼睛一亮,但隨即就暗下來,「即使出其不意,可府衙的前後也必定都有士兵重重包圍,仍舊不易逃離。」
  
  慕容宸睿皺著眉頭不吭聲,仔細地摸索著斑駁的牆壁。
  
  不一會兒,他忽地道:「找到了。」
  
  「有何玄機?」路映夕疑惑地湊近。
  
  粗木刑架原是靠著牆壁,現在被慕容宸睿移開,便只剩下一面沾染血跡的灰牆。
  
  「朕被綁於刑架上時,拳頭碰撞過牆壁,內裡似乎是空的。」慕容宸睿以指節輕敲石牆,篤篤有聲。
  
  路映夕一聽那聲響就知有異狀,趨前細看。
  
  「是機關。」她碰觸著磚與磚的邊沿,綻唇一笑,「不知哪位前輩曾經被囚於此,致力於逃獄之事。」
  
  「有密道?」慕容宸睿挑眉疑道,「你能肯定不是另一種陷阱?」
  
  「機關的位置如此隱秘,應該不是府衙的人所設置。」路映夕一面回答,一面走到牆角,蹲下身摸著地磚,「驅動處並不在那塊空磚後,是照五行八卦而設,不諳奇門遁甲之術的人決不可能找到。」
  
  話音剛落,就聽「喀卡」之聲,幾塊地磚同時凸起。
  
  撬開那幾塊地磚,即出現可容一個人爬入的黑洞。
  
  「的確有密道,但無法保證這是一條已挖掘完成的密道。」路映夕扭頭望向慕容宸睿,眼詢問。
  
  「是死路或活路,只有走了才知道。」慕容宸睿語氣鏗然,神色堅毅.他巳無路可選,只能賭這一把。
  
  「皇上可會後悔來了渝城?」路映夕嗓音輕淺,但眼神澄澈執著。
  
  「不。」吐出簡單的一個字,慕容宸睿敏捷地躍入地洞中,雙臂支撐著地面,只餘半身在外,「你先等著,由朕探一探下面是否安全。」
  
  「沒有時間了。」路映夕微微淺笑,側耳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雜亂的腳步聲尚有一些距離,但是似要衝入牢門的跡象了。
  
  慕容宸睿濃眉皺緊,暗自一咬牙,縱身墜下地底。
  
  「皇上?」路映夕聽見他落地的聲音,心中稍安,迅速地把被挪開的地磚放到回地洞邊緣,再小心翼翼地慢慢攀下地洞。
  
  「小心點。」慕容宸睿出聲叮嚀,在下面為她墊底,讓她踩在他肩膀上。
  
  路映夕細地將空缺的地磚鋪好,洞底瞬間變成一片漆黑,再無半點光亮。
  
  慕容宸睿抬手抱住她,動作輕柔地放她下地,低聲問道:「可有帶火褶?」
  
  「有。」路映夕同樣壓低嗓子道:「但是暫時不可以點,以防透光到上面。」
  
  「當然。」慕容宸睿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低沉道:「牽牢朕的手,跟在朕身後。」
  
  「嗯。」路映夕輕輕應聲,唇角微彎,明眸在黑暗中晶瑩發亮。
  
  慕容宸睿一手牢牢握著她,一手摸著凹凸不平的石壁,腳步謹慎地移動。他肩胛處的傷口無聲崩裂,滲出鮮血,但他默不作聲,沉穩堅定地攜著她尋找出口。
  
  「怕嗎?」他低低地問。
  
  「不怕!」她輕聲回答道。
  
  「如果這條密道並無出口,你也不怕?」他又問道。
  
  「難道皇上怕?」她含笑反問。
  
  「朕若逃不過此劫,也不過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全』的結果,有何可怕?」
  
  「皇上都不覺得害怕,那麼臣妾又有何可怕」
  
  「此話可否理解為,你願意陪朕赴死?」慕容宸睿低笑,似打趣,又像是認真。
  
  「臣妾倒是願意,不過委實對不住腹中的寶寶。」路映夕忍不住發出一聲輕歎。
  
  「若生,一家同生。若死,亦不孤單。」慕容宸睿沉斂了語氣,鄭重道。
  
  「若生,一家同生。」路映夕輕喃重複。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兩人緩慢地走著,心情出奇的鎮靜平和。
  
  不知不覺間,彼此都將對方的手握得很緊很牢。
  
  「倘若真出不去,皇上與臣妾的故事算不算一段傳奇?」路映夕忽然突發奇想,輕笑著道:「也許百年之後人們會口耳相傳,曾有一位皇朝皇帝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一個女子不惜涉險親自前往敵國,最後不幸與那女子一同身亡於烽火戰亂中。」
  
  慕容宸睿沉默了會兒,才低啞地接話道:「朕愛江山,也愛美人。」
  
  路映夕抿唇而笑,他這句話是否間接說「他愛她」?
  
  幽謐中,兩人安靜地走了片刻,路映夕逐漸察覺他的呼吸變得滯緩。
  
  「皇上,怎麼了?」她擔憂地停步,取出火褶點亮。
  
  黑漆漆的空間突然有了光亮,兩人都不適地遮眼。
  
  待到適應了火光,路映夕定睛看他,剎時驚震!
  
  「為何會如此?」她不禁低呼,忙道:「快坐下!」
  
  慕容宸睿沿著石壁坐下,臉色已是蒼白,額鬢滾落冷汗。
  
  「這條密道不知有多長,也不知通往何處。」路映夕憂心蹙眉,解下繫在腰的布囊,取出其中的藥瓶,「幸好臣妾有隨身帶藥的習慣,皇上先服用一顆益氣丸,然後運功調息,應能撐上一陣子。」他若是在這密閉的地道裡昏厥過去,就更是九死一生了。
  
  慕容宸睿依言服下藥丸,盤膝打坐,閉目調息。
  
  路映夕靜靜凝望他,抑不住地感到心痛。他連唇色巳泛白,顯然已經獨自硬撐了許久,他的肩胛舊傷綻裂,鮮血直流,,而胸前遍佈鞭痕,處處血跡,一眼看去,慘不忍賭,但他沒有喊出聲,甚至連吭都沒有。
  
  而他所遭遇的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手中火褶的光芒漸漸微弱,因空氣稀薄而瀕熄滅。
  
  就在最後的一點火光,路映夕看見他的嘴唇變成慘淡的灰白色,身軀痙攣般地戰慄著。
  
  她心中的恐懼逐漸擴大,顫抖地伸手扶住他歪斜傾倒的身體。



第十二章  生死離別
  
  「宸?」幽暗中,她不自覺地顫著聲喚他。
  
  但卻得不到回應,只聽到他沉重無奈亂的呼吸聲。
  
  她的手指滑到他的手腕,心中越發透寒,不過神思逐漸冷靜。他失血過多,體力透支,再加上地道裡空氣稀薄,一時虛脫暈闕。若在平時這並不算棘手的情況,但在此時的境地,前路難卜,只怕他撐不了多久。
  
  「宸,醒醒!」她輕拍他的臉,低低呼喚,「你現在不可以睡,快醒醒!」
  
  他毫無反應,她手下的力道變越來越重,「啪啪」的清脆耳光聲在地道理迴盪。
  
  「唔——」
  
  不知掌摑了多少下,慕容宸睿終於緩緩轉醒。
  
  「醒來了嗎?再服一顆藥。」路映夕倒出藥丸塞進他嘴裡,聽到他嚥下的聲音,略鬆了口氣。
  
  「你方才在掌摑朕?」慕容宸睿靠著石壁坐正,嗓音暗啞,語氣深沉難辨。
  
  路映夕不由一怔,剛剛她並沒有存在著掌摑他的心思,純粹只是焦急。
  
  「這是你第二次扇朕耳光。」慕容宸睿扶牆站起,輕描淡寫地再道,「必須抓緊時間尋找出口,火褶還能點亮嗎?」
  
  「應該能,」路映夕試著擦亮火褶,果然,一小簇的火光亮起,照明了這窒悶的地道。
  
  「這地道裡空氣不足,火褶一會兒就會熄滅。」慕容宸睿瞥了火光一眼,面色沉凝。
  
  路映夕把火褶遞到他手上,一邊迅速地撕下自己的內杉下擺,一邊道:「皇上,現下沒有金瘡藥,只能先包紮止血。」
  
  慕容宸睿淡淡地「唔」了一聲,任她動作。
  
  「皇上說的『第二次』——」路映夕雙手利落地替他繞裹傷口,腦中思索著何時曾掌摑過他。
  
  「那日,朕曾問你,『如果我承諾你,保你鄔國子民安康,你可會相信?』」慕容宸睿十分緩慢地吐出當日說過的原句。
  
  「哧」地輕響,他手中的火褶無力的滅了。
  
  四周回復黑暗,路映夕順著他的臂膀尋到他的手,輕輕地握住,應聲道:「臣妾相信.」
  
  「終於相信。「慕容宸睿語意深長,帶著一絲慨歎。
  
  路映夕無聲地彎唇笑了笑。確實,這個「終於」來的萬般不易。
  
  「皇上也相信了臣妾?」她亦問。
  
  「朕做了這麼多,你還需問這個問題?」慕容宸睿不屑回答,握緊她的手沿壁移步。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明顯體力猶虛。路映夕悄悄運氣於掌心,欲要傳輸真氣給他。
  
  「停手!」慕容宸睿低喝一聲,「你別忘了你懷著身孕!」
  
  「皇上先前不是說『若生,一家同生』嗎?」路映夕收息,輕聲道。
  
  慕容宸睿抿唇不吭聲,牽著她繼續摸索著前進。他確是說過,但若無法顧全,他必然選擇保她和孩子的命。
  
  路映夕幽幽歎息,她何嘗不知他心中所思。身為一個男人,他有他的傲氣硬骨,自要擔起保護婦孺的責任。
  
  只走了片刻,慕容宸睿突然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路映夕心頭抽緊,以為他又將缺氣昏厥。
  
  「前面沒有路。」慕容宸睿聲音極為低沉,卻令人震驚。
  
  路映夕探手向前,果真摸到一堵土牆,心中剎時一陣冰涼。死路!這條密道竟沒有出口!
  
  「也許前人來不及挖掘完成。」也許那人也死在了這密道中。但後一句慕容宸睿沒說出口,只把她的手握的更緊,有意無意地傳達撫慰的力量。
  
  「或者我們應該原路折回?」路映夕蹙眉,心知返回囚室同樣是死路一條。
  
  「這條密道已挖的這樣長,或許再掘數丈就能通到外面。」慕容宸睿穩住微亂的氣息,沉吟道,「既已到此境地,只能堅持到底。」
  
  路映夕聞言拔出靴間的匕首,但卻感到躊躇。誰能預料這條密道到底有多長,倘若需要費時幾日或更久……
  
  「事不宜遲,快動手,我們時間不多。」慕容宸睿催促,但語調沉穩有力,「你要注意,切莫運用太多內勁,以免傷了腹中孩子。」
  
  「知道。」路映夕回話,開始抹黑鑿前面的那堵土牆。
  
  慕容宸睿席地坐下,漸漸感覺昏沉,額上有滲出冷汗。
  
  路映夕鑿了半晌,擦覺他靜默無聲,心頭一顫,急道:「皇上?!」
  
  「朕在調息,你只管安心快點鑿掘。」慕容宸睿若無其事地應道,勉力控制住鼻息,不讓自己發出混亂的喘息。
  
  「這樣鑿太慢,卻又不可用掌風震擊,否則有坍塌的危險。」路映夕自言自語地喃著,實則是說與他聽,以防他陷入昏迷。
  
  慕容宸睿靜靜聽著,感受到她的用心,微揚起唇角。
  
  「那位不知名的前輩能挖掘出這條密道,也已是不簡單。照這密道的長度推測,那位前輩至少被關在囚室三年以上。」路映夕絮絮說道,心裡益發覺得無望。人家挖了幾年,她卻妄圖在一時半刻鑿出通路?
  
  慕容宸睿眼睛半閉,神智已不清明。
  
  「皇上?」路映夕一面鑿著,一面不放心地輕喚。
  
  「唔?」聽到她的聲音,慕容宸睿頓時醒了過來。
  
  「皇上可還好?」路映夕擔憂地問。
  
  「無事,不需擔心。」慕容宸睿清了清嗓子,一正常口氣回道。
  
  「那就好。」路映夕稍安了心,愈加奮力地鑿牆,泥土紛飛地濺到她臉上,也無暇去拭。
  
  慕容宸睿暗自深吸口氣,然後抬起一臂,湊近嘴邊,狠狠地咬下,嘴裡嘗到血的腥味,劇烈的痛感令他清醒了不少。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路映夕已是汗佈滿額,但那堵牆才被鑿出一個凹洞。
  
  慕容宸睿鬆開了口,手臂被他自己咬得麻痺,連疼痛都感覺不到,頭顱有漸鈍重起來,眼皮直打架。
  
  「映夕,罷了。「他自知再撐不了多久,低低啟口道,」你返回囚室吧。「
  
  路映夕拿著匕首的手僵在半空,驚疑道:「皇上是要放棄了?」
  
  「並非朕要放棄,但你若再不走,恐怕真要在此陪葬。」慕容宸睿虛軟地斜倚著石壁,盡量讓話語保持平緩無波,「你是鄔國公主,渝城的人不敢輕易動你。你先回囚室,找到機會再來救朕。」
  
  路映夕怔然。他這話分明是安慰她,即便僥倖囚室裡沒有駐兵守著,但他也必定等不及她想到法子再來此救他。
  
  「如果朕真的注定命絕於此,你要答應朕一件事。」慕容宸睿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
  
  「何事?」路映夕接言問道,素手已然憤怒地緊攥。
  
  「替朕去一趟皇朝京都,到法華寺勸四皇弟還俗,繼承皇位。」慕容宸睿再次暗暗地深呼吸,頓了頓接著道,「朕信得過四皇弟。倘若你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兒,將來四皇弟會輔助他登基,如果是女孩兒,皇朝江山交給四皇弟也是好的。」
  
  路映夕沉默聽著,突地發出一聲冷嗤。
  
  「映夕?」慕容宸睿不由疑惑。
  
  「皇上這是在交代遺囑?」路映夕忿然,咄咄逼人道,「既是遺囑,那應該白紙黑字寫下,再蓋上國璽,不然將來臣妾的孩子繼承不了皇位,要找誰人喊冤?」
  
  慕容宸睿怔愣,路映夕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大聲又道,「不知是誰還想一統天下,不知是誰應允臣妾要保鄔國子民安康,不知是誰說會堅持到底,難道全都不算數?」
  
  慕容宸睿苦笑,道:「做人優勢不得不權衡利弊,在朕心中,江山固然重要,但家人更加重要。以前朕不曉得,惟到此臨頭,才覺悟。」
  
  路映夕眼眶一熱,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她也捨不得腹中寶寶,可是她更捨不得他。也是到了今日,她才頓悟。
  
  「映夕,折回吧。朕應該還能撐上一兩個時辰,你快去快回便是。」慕容宸睿低緩了語聲,異常溫柔,「朕現在把性命交付到你手上,從今你再也不需問朕是否相信你這類的問題。」
  
  路映夕的眼角劃過一滴熱淚,滴落泥地,無聲無息。「從今往後」,他們可還有往後可言?
  
  「映夕,你若再猶豫不決,朕獲救的時間就越少。」慕容宸睿溫聲催道。
  
  「好,折回。」路映夕重重咬牙,心中對自己發誓,她一定會回來救他!
  
  「帶著朕的玉扳指一起,四皇弟看到就會明白。」慕容宸睿在黑暗中摘下指上玉扳,示意她接過。
  
  路映夕劃亮火褶,默默接過,鼻尖陣陣酸澀,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劇痛。他的面色這樣慘白,薄削的嘴唇近乎透明,一向幽沉敏銳的眸子此時晦暗乏力。
  
  她半蹲下身子,搭上他的手腕,細細診脈。
  
  「如何?路神醫,朕是否還能撐一兩個時辰?」慕容宸睿輕輕揚起 ,掠過一抹溫情柔和的微笑,抽回被她握住的左手,而右臂悄然下垂,用衣袖蓋住咬得深入骨的傷處。
  
  「是。」路映夕點頭,把繫腰的布袋扯下來,遞到他手上,「這瓶藥留著,在關鍵時刻也許能派上用場。」
  
  「嗯。」慕容宸睿含笑睇她,語帶揶揄,「你若再不走,朕可就連一個時辰的時間都沒有了。」
  
  路映夕眼底湧上濕潤,發狠用力地閉眼,猛地轉身,狠心不再看他,向前跨出了一步。
  
  「映夕,記住,朕對你確是真心。」淺淺淡淡的一句話,飄散在幽暗的地道裡。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滾落,心如刀割。
  
  可她沒有停步,繼續往前走。不回頭,不敢回頭,怕一停頓就再也沒有勇氣舉步。
  
  他將生命交到她手上,她必須理智,必須在一個時辰內想到良策回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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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0:58 AM

第十三章 神秘失蹤

  走至地道入口的地方,路映夕停住了腳步。眼眶裡不斷湧出來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神智仍舊冷靜,側頭仔細傾聽上面囚室的動靜。她要為他探路,如果囚室裡沒有伏兵,她就來接他。
  
  心中這樣想著,靜靜地聆聽片刻,她輕手輕腳地飛身躍起,頂開了上面的磚塊。
  
  陰森的囚室裡,仍舊燃著一盞昏暗的燭火,但極寂靜,並沒有駐兵留守。
  
  路映夕凝神側耳,隱約聽到地牢外傳來的嘈雜聲。莊守義一定沒有想到囚室裡有密道,此刻正在府衙內外四處搜尋。
  
  這是一個時機,或許她和慕容宸睿能夠趁亂潛走。就算失敗被擒,也好過悶死在地道中。
  
  打定主意,她躡手躡腳地重回密道。
  
  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地道的盡頭。
  
  「宸?」黑暗中,她輕聲呼喚。
  
  回應她的是一片鴉雀無聲,死寂得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
  
  路映夕心中憂急,沿壁摸索,直至摸到那堵土牆,都沒有覓到掛心的那人。
  
  「慕容宸睿!」她壓低嗓子喊著,腦中發懵,未乾的眼角又一次濕潤。他是不是已支撐不住,昏死在哪個角落?
  
  這個念頭一起,心裡頓時抽痛,但也因此想起火褶在她身上。急急取出點亮,環照四周。
  
  微弱無力的火焰只能照明一小塊地方,她用雙手護著火光,慢慢地將地道重新走了一遭。
  
  但是,沒有人。竟沒有人!
  
  還來不及感到恐懼,地道入口處突然響起一陣喧囂。
  
  「進去搜!帶上火把!」
  
  「莫傷人性命,要生擒!」
  
  路映夕僵在原地,手中的火褶緩緩熄滅,四周陷入黑暗,但下一瞬簇簇火把照耀得整個地道亮堂如晝。
  
  窄窄的通道,很快就站滿了一個個表情蕭殺的士兵。火把的松油味瀰漫整個地道,令人逐漸呼吸困難。
  
  路映夕愣愣站著,沒有打算逃,也不想逃。是否從一開始,這密道就是個陰謀?是莊守義已將她看作叛徒,但這已不重要。
  
  「末將護送公主回行館。」莊守義站在她身後一步的位置,語氣冷淡。
  
  「莊將軍真是厲害。」路映夕忽然回轉身,淡淡地看著他,「本公主易了容,你依然認得。」
  
  「末將只是依照常理推測。:莊守義不卑不亢地回道。
  
  「恐怕不只如此吧?難道皮毛有幕後軍師在為莊將軍出謀劃策?」路映夕的面色沉凝,聲音莫名有些嘶啞。
  
  「末將不敢欺瞞公主,確實有高人指點一二。」莊守義的臉色同樣陰霾,一雙烔灼的虎目直望如她眸中,「還請公主念在鄔國臨危的份上,莫再做忘本叛國之事。」
  
  路映夕不吭聲,抿緊了菱唇。
  
  地道裡的士兵魚貫折回囚室,大聲稟道:「將軍,密道裡搜不到人!」
  
  莊守義文言一怔,路映夕卻比他更加驚異。並不是莊守義設下的陷阱?那麼慕容宸睿為何無故失蹤?
  
  「公主!」莊守義目光冷銳地逼視她,質問道,「人在何處?」
  
  路映夕看向密道的入口,暗暗沉下氣來,低著聲懇切道:「莊將軍,請容我再入一次密道。」密道裡必定有玄機,是不是段霆天偷偷劫走了慕容宸睿?
  
  莊守義沉默地思量須臾,而後鏗鏘斷然道:「末將送公主回行館。」
  
  路映夕知道他已不信任她,但事情實在蹊蹺,正欲再軟言懇求,又聽一個士兵上前回報:「將軍,密道裡並無出口!犯人定是早已從別處逃走!」
  
  莊守義神色深沉,大手一揚,道:「用火熏!熏足一夜,天亮填了這地道!」
  
  「是!將軍!「眾士兵齊聲回話,氣勢煞是驚人。
  
  路映夕簡直無法置信,瞠目道:「莊將軍,你----」
  
  莊守義冷著臉,一字一字道:「既然無法生擒,那就只有趕盡殺絕。末將不管地道中有何玄機,總歸是不能放虎歸山。」
  
  路映夕咬牙,忍不住迸出兩個字:「莽夫!」當真是一介武夫,竟如此草率!
  
  但當下她顧不得再與他爭執,旋身就往密道入口而去。可是她還未靠近入口,就被莊守義一把扯住了手臂。
  
  「冒犯了,公主。」莊守義鐵面無情,脾性固執,向一旁兩名副將命令道,「護送公主回行館!小心守衛,莫叫人驚擾了公主!」
  
  「是!」兩名副將應聲,一左一右地架住路映夕。
  
  路映夕憤然,但顧忌腹中的胎兒,一時並未掙扎。
  
  猝然間,突覺後背一麻,莊守義趁她不備點了她的穴。
  
  …………………………
  
  路映夕醒時已是午時,睛沁趴在床沿打著瞌睡。
  
  她掀被起身,睛沁敏感地驚醒過來。
  
  「公主!」晴沁站直扶著她到桌旁,然後奉上猶有餘溫的湯藥,「公主,先把藥喝了吧。」
  
  路映夕接過藥碗,湊近嘴邊,但突地重重擱下。
  
  褐色湯藥飛濺出來,灑在桌面。
  
  晴沁忐忑遲疑地問道:「公主?是否憂心『他』……的安危?」
  
  路映夕微微閉起雙眼,沉澱情緒,再緩慢地睜開,語聲透寒:「小沁,這碗藥是否你親手所熬?」
  
  「不是奴婢所熬的藥。今早莊將軍為公主請了一位軍醫,是那位軍醫開出的藥方。」睛沁如實回答,說完自己心中咯嗒一聲,不由提高音量道,「莫非不是安胎藥?!」
  
  路映夕抬眸注視她,嗓音平淡了下來:「這裡,不能再多留了。」
  
  睛沁亦是心思玲瓏之人,一聽即明,接言道:「是否因為昨夜發生的那事?」
  
  路映夕未答,反問道:「外面是否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睛沁點頭,輕聲道:「外間傳言,公主私放皇朝奸細,實為叛國之舉。又有人說,公主此次回鄔國,明著是因為兩國盟約破裂故,實則心仍向著皇朝,暗中為皇朝效勞。」
  
  路映夕不怒反笑。自古以來皆如此,人言何其可謂,人們不會去探究過程,也不會去瞭解箇中的緣由,只會妄自下定論,再接著以訛傳訛,眾口鑠金。她若要背叛鄔國,又何苦回來?她若不顧養育之恩,又何必助鄔國攻打皇朝的西關?
  
  她的兩難,最後成了兩面不是人。
  
  不知慕容宸睿是否還相信她?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被段霆天擒住?他會不會怪他沒有及時回來救他?還是誤以為她出賣了他?
  
  無數的問題盤旋於腦海,沒有人能給她解答。
  
  「公主?」晴沁見她兀自出神,輕輕地喚道,「究竟昨夜發生了何事?那個皇朝奸細是他……嗎?」若不是『他』,公主怎會親身涉險,夜潛大牢?
  
  路映夕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
  
  但睛沁已知這等於默認,忙又問:「公主,請怒奴婢多嘴一問,公主是否真的救出了人?」
  
  路映夕心中一酸,低聲啟口:「沒有。」垂下眸子,又幽幽吐出一句,「生死未卜。」
  
  睛沁僵住,半晌才緩過神,再問道:「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該怎麼辦?
  
  路映夕亦在心底問自己。雖然無法確定事情是不是與段霆天有關,但即使只有一線希望,她也必須試一試。
  
  「小沁,照我從前開的藥方去抓藥。小心些,你一定要親手熬藥,並守在爐灶邊。」她撫了撫隆起的腹部,低低歎息。
  
  「是,奴婢這就去。」晴沁低頭,掩住泛紅的眼圈,快步出了房門。
  
  路映夕振作精神,冼漱用膳,準備去找段霆天談判。就算是與虎謀皮,她也在所不惜!
  
  但不等她出動,段霆天倒先現了身。
  
  高大挺俊的身軀斜倚在房門口,他的出現仿如鬼魅無聲。
  
  路映夕喝著粥,頭也不抬,波瀾不興地道:「段王爺來得正好。」
  
  「路妺妺真是鎮定。」段霆天勾了購唇角,望著房內泰然自若的她,道,「如此氣定神閒,看來路妺妺昨夜是救人成功了。」
  
  路映夕微皺黛眉,擱下湯匙,站起身面對他,沉聲道:「段王爺此話是何意思?」
  
  段霆天散漫地挑眉看她,揶揄道:「整個渝城的軍民都已知曉公主殿下放走了一名皇朝奸細,路妺妺又何必再扮懵懂?」
  
  路映夕向他走去,瞇眼冷聲道:「段霆天,明人不說暗話,你有何條件,不如直言。」
  
  段霆天站直了身子,斂去不羈悠閒的神色,正容道:「路妺妺,應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才對。確實是我把消息密報給了莊守義,你能把人救走,是你的本事。我今日前來並無嘲諷之意,只是好意提醒你一聲,渝城已不適合你逗留。」
  
  路映夕舉眸望入他漂亮勾人的桃花眼,竟尋不到一線晦暗不實的痕跡,只見澄明坦蕩的磊落。
  
  心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揪住,她啞然說不出話,只覺胸口疼痛難當。是她先前沒有找仔細嗎?其實密道裡另有可藏身的地方?慕容宸睿是逃脫了,還是被活埋了?



第十四章 踏上歸途
  
  段霆天離開後,路映夕找了莊守義閉門相談。
  
  兩人皆開誠佈公,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昨夜莊守義帶兵進入囚室,卻發覺並無人跡,原以為人犯已被劫走,但終是留了一個心眼,派了一名輕功高手潛伏屋頂,留守囚室。所以當路映夕從密道出來時,邊被人發現了蹤跡。莊守義坦言,事前並不知囚室內室有一條密道。
  
  路映夕亦將事實和盤托出,包括慕容宸睿的神秘失蹤。莊守義半信半疑,仍派兵圍駐行館外,變相地軟禁了她。
  
  「公主,莊將軍和段王爺的話可信嗎?」晴沁一邊服侍路映夕和藥,一邊疑慮地問。
  
  路映夕凝眸不語,心中思緒翻飛。是真話或假話,其實很快就會揭曉。如果段霆天擒住了慕容宸睿,必然借此向皇朝索要好處。但她心中隱隱感覺,段霆天和莊守義所說的都是實話。那麼也就是說……慕容宸睿已喪失於地道中?
  
  思及此,手不自抑地一抖,幾滴湯藥濺灑桌面。
  
  「公主?「晴沁察覺她的異狀,擔憂喚道。
  
  路映夕依舊沉默,低頭看著藥碗裡的褐色液體。幾不可聞的「嗒」一聲,湯藥的水面漾開漣漪,悠悠徐徐,復又恢復平靜無瀾。
  
  晴沁看著她,輕輕地道:「吉人自有天相,奴婢願意這樣相信。」
  
  路映夕默默地端起藥碗,慢騰騰地喝完,才抬起眼,臉上神色沉靜如常:「小沁,無論是凶是吉,我都必須前往皇朝一趟。」國不可一日無君,慕容宸睿失蹤的消息一旦傳來,只怕皇朝就將大亂。他在地道裡曾囑托她去法華寺,她既應允,就應做到。
  
  「但是如今守衛森嚴,莫說離開渝城,就連這座行館都難以踏出一步。」晴沁躊躇地皺起秀眉,「何況公主有孕在身,假若『他』當真已不幸……公主腹中的胎兒便是唯一的血脈,眼下這情況公主實在不宜冒險和長途跋涉。」
  
  路映夕扶著腰身站起,走到窗口遙望天際,淡淡道:「正因為現金的情況十分複雜,我才更應該冒險離開。若是等父皇或霖國君王收到風聲,他們可不會想莊守義那樣耿直,到時就不再是一劑落胎藥那般簡單。」如果慕容宸睿已不在人世,她腹中的皇嗣就將成為鄔國或霖國覬覦的棋子。
  
  「可是公主要如何離開?」晴沁跟在她身後,也望向天穹。陰沉的天色猶如兩人此時的心情一般,沉悶而凝重。
  
  今日晚膳時,我會打昏送膳的大娘,然後易容成她,心中一時感慨,不由歎道,「小沁,這段日子多謝你陪在我身邊。」
  
  晴沁惶恐,急急欠身,道:「公主言重了。」
  
  路映夕伸手扶起她,溫言道:「這次讓你一人留下,實是情非得已。我會親筆寫一封信函,請求莊守義不要為難你。」
  
  晴沁直起身,秀麗面容浮現一絲彆扭神情,低低道:「既是將有牢獄之災,奴婢亦心甘情願,只求公主萬萬保重,平安產下腹中胎兒。」
  
  路映夕微微一笑,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晴沁仍垂首斂眉,低聲繼續道:「奴婢會在這裡為『他』誠心祈禱。」言畢,她顧自端了空碗走出房間,沒有抬眼看路映夕。
  
  路映夕輕輕歎息,她和小沁越來越不像主僕,倒更像患難與共的老友,而這全是因為一個人。但那個人現在何處?
  
  不知不覺間眼眶發熱,她仰起頭來,不讓眼淚落下。她不信,不信那樣強霸氣的人就這麼消失於這個世界!
  
  ————
   
  是夜,路映夕照計劃行事順利地從行館後院溜走。
  
  她並不擔心會被莊守義發覺,但是不得不顧及段霆天此人。
  
  夜色暗沉,她專挑僻靜的小巷繞路。她預備先前往霖國,在轉去皇朝,如此雖然路途較遠,但至少不需遭遇烽火。
  
  窄巷裡,涼風吹過她的髮梢,輕柔似羽毛拂過。
  
  在心中暗歎一口氣,她停住腳步,對著巷子的圍牆道:「出來吧。」
  
  一陣輕微的風聲掠過,旋即就見一道黑影已立在她面前。
  
  「路妹妹,這麼夜了是要去哪兒?」段霆天揚著俊朗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段王爺,是你告誡我,我不可再留在渝城。」路映夕無奈地道。
  
  段霆天不接話,目光悠然地上下掃視她,口中嘖嘖道:「臃腫的老廚娘,這裝扮真醜。」
  
  路映夕睨他一眼,回道:「由此可見段王爺的眼裡何其好。」
  
  段霆天聳了聳肩:「早就料到你會趁夜偷溜,而且,也許你自己並不知道,你身上有一股獨特的幽香。」
  
  路映夕蹙眉,這人總不見正經摸樣,但她卻一直不敢小看他。
  
  見她不信,段霆天故意嗅了嗅,又道:「是玫瑰的香味?路妹妹沐浴時有撒花瓣的習慣?」
  
  路映夕直覺無力,索性開門見山道:「段王爺這般費心跟蹤我,究竟所為何事?」
  
  段霆天略斂了吊兒郎當的神色,低沉地道:「路妹妹是要去皇朝吧?很抱歉,我不能讓你去。」
  
  「你要逼我去霖國?」路映夕扯了扯唇角,微嘲道,「再接著利用我的孩子控制皇朝?」
  
  「路妹妹只說對了一半。」段霆天眼眸深邃,直直地凝望她,「若是為了公,我應當逼迫你。但我現在想做的只是阻止你去皇朝。」
  
  「大好機會就在眼前,段王爺願意輕易放過?」路映夕並未天真地相信。
  
  「只要你說出皇朝密道的機關啟動處,我保證,不會強搶你的孩子。」段霆天定定地注視她,見她眼神清冽如寒星,不自禁地再添一句實情,「既是沒有你的孩子,皇朝還有一個棲蝶,她亦懷著身孕。」
  
  「霖國一早就打著這個如意算盤?」路映夕無法理解,為何慕容宸睿會將一顆險棋擺在自己身邊。
  
  段霆天不做聲,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憐憫。
  
  「棲蝶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路映夕微瞇起眼眸,置疑地問。
  
  「當然是慕容宸睿的孩子。」段霆天斬釘截鐵地回答。
  
  路映夕抿唇靜默。
  
  段霆天望著她半晌,轉移了話題:「南宮兄率領的玄門弟子和靳星魄統領的黑甲軍,西關告捷,鄔國剋日就可與皇朝談判。如今時機恰好,皇朝皇弟失蹤,必定舉國慌亂。或許鄔國能夠不損失任何一寸土地。」
  
  路映夕垂眸低語:「戰火平息,鄔國安定,我的責任也就可卸下了。」
  
  段霆天耳尖,聽清她的話,輕描淡寫地澆下一盆冷水:「那你就不顧南宮兄的死活了嗎?」
  
  路映夕抬起眼眸,淡淡一笑:「我要去霖國,如果段王爺不嫌麻煩,一同上路如何?」與其在此糾纏,不如借他之便無阻地抵達霖國,到時再想辦法甩開他。
  
  段霆天咧嘴一笑,似陽光般燦爛,毫不避嫌地拉起她的手,道:「當然不嫌麻煩,榮幸之至。」
  
  路映夕抽出手,瞪他一眼,率先舉步。
  
  段霆天看著她的背影,勾了溝嘴角,眸中浮現一道熾烈暗芒。只要有她在手,莫說南宮淵,即便慕容宸睿沒有死,也一樣要任他予求!
  
  路映夕感覺背後發涼,本能地轉頭看去,但卻只看到段霆天爽朗無害的笑容。
  
  與此同時,在這條窄巷的圍牆後面,另有兩人悄然無聲地貼壁佇立著。
  
  直到路映夕與段霆天走遠,那其中一人才解開另一人的穴道。
  
  「慕容老弟,我是為了你好啊!」那白鬚老者一臉語重心長的樣子,但一雙精光褶褶的老眼卻閃著笑意。
  
  「前輩未免太有心了!」英挺俊逸的年輕男子面色緊繃,語氣慍怒。
  
  「那個姓段的小子!」心機深得很,武功也不差,你現在渾身是傷,能打得過他嗎?「老者笑嘻嘻地道,」其實你夫人跟著他,到能安全地抵達霖國,你也省力不少,何樂而不為?」
  
  「若是前輩的夫人跟著另一個男人長途跋涉,孤男寡女,難道前輩也不介意?」年輕男子餘怒未消,只是早已領教過老者高深莫測的武功,莫可奈何。
  
  「晚輩我並沒有夫人。」老者捋著長長的白鬚,襯著一頭銀白髮絲乍看頗有幾分道骨仙風,但實則性情極為古怪頑皮,「正所謂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何苦找個女人綁住自己?」
  
  年輕男子輕哼一聲,未予置評。
  
  「看看我那不肖弟子就知道,『情』字多麼害人。」老者搖頭晃腦,嘴裡恨鐵不成鋼地道,「在看看慕容老弟你,嘖嘖嘖……」
  
  年輕男子的臉色越發黑沉,但老者視而不見,顧自絮絮叨叨道:「這天下啊,出了兩個癡情種,慕容老弟,你抬頭看看,南方那顆帝星已經變得黯淡,你命定該有的江山一時岌岌可危……」
  
  那年輕男子滿臉不耐,顯然之前已聽過這番嘮叨。況且,他從來就不信所謂的「命數」「天機」,既然他能大難不死,就必可扭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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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1:01 AM

第十五章 一路同行

  與段霆天結伴同行,路映夕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
  
  寬敞豪華的馬車上隨時備著精緻可口的糕點和益氣補身的燉品,每凡到了一個城鎮,段霆天就會去補給。有時路映夕會有種錯覺,覺得他確實是擅於吃喝玩樂的紈褲貴族,而非涉足朝堂參與軍政的精明王爺。
  
  「段兄離開霖國多久了?」幾日相處,路映夕已換上稱呼倚著軟墊覷他,慵懶地道:「若照輩份,我應該喚段兄一聲『皇堂叔』。」
  
  「我也不過虛長你九歲罷了,你這一聲皇堂叔可要把我叫老了。」段霆天背靠車廂另一邊,懶洋洋地擺了擺手。
  
  「倒也是的。」路映夕贊同地點頭,忽然又道,「何況,我是不是霖國皇室之後,還有待查證。」
  
  段霆天抬眼看她,目光隱現銳色,旋即又褪去,淡淡道:「當年發生那件事時,我年紀尚幼,不甚瞭解。只是曾經聽說,你母妃芳華絕代,與你一樣有著傾國之貌。」
  
  「所以我長得像母親?」路映夕微微一笑,「那麼似乎毫無證據顯示我是霖國皇族的血脈。」
  
  「你不願做霖國人?」段霆天挑起眉毛,語帶幾分戲謔,「你若非霖國皇室的血脈,那我就無需顧忌了。」
  
  「不過有件事頗為湊巧有趣,如果我像母親,為何棲蝶與我如此肖似?」路映夕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顧自疑問道。
  
  「路妹妹,你到底想問什麼?」段霆天瞇起漂亮的桃花眼,緩緩地掃過她。
  
  「霖國安排棲蝶潛伏在皇朝多年,究竟有何目的?」路映夕也不再迂迴,直接問道。
  
  「你不知道?」段霆天斜睨她,語調悠然散漫,「南宮兄不曾告訴過你?十幾年前,玄門的前輩曾斷言,帝星落於皇朝境內,若是想扭轉這個天數,就要找到相生相剋之法。」
  
  路映夕安靜聽著,心知還有下文。
  
  「原本我也不信,但此次慕容宸睿宸因你遇劫,巳將那預言實踐了大半。」段霆天不疾不徐地道:「如果慕容宸睿巳經死了,那麼也就沒有後話,如果他尚在人世,那麼照預言推測,他的下一個大劫就是棲蝶。」
  
  路映夕不由擰起黛眉,又是這些不可捉摸的天機劫數,難道人的命運當真不能自己做主?
  
  「路妹妹,聽我一句話。」段霆天忽然沉了語聲,夾雜著罕見的肅然認真,「回霖國,南宮兄必會好好保護你,讓你一生無憂。」
  
  路映夕舉眸看他,只覺他情緒反覆,言辭矛盾。他似乎對她有幾分別樣的興趣,但又一再撮合她和師父,到底是想如何?
  
  「你我之間有血緣的阻礙,就算我再放蕩不羈,也需多加考慮一二。」段霆天似看穿她的想法,做無奈狀地攤手,道:「倘若將來證實你非霖國皇窒的血脈,我再來爭取。但在此之前,我認為南宮兄著實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好男人。」
  
  路映夕不語,微低下頭,盯著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的身與心,都巳經交付給另一個男子,即使那個男子巳消失於這個世界,她也無法接受另一個男人。
  
  段霆天亦不再出聲,沉默地望她一眼,然後收回了視線。他方纔所言,皆是出自肺腑,但卻隱瞞了些事。當初的預言裡,兩顆化忌星將會牽制帝星,但這兩顆星最終必有一顆隕落。而路映夕,從她出生開始就巳注定被犧牲。
  
  至於他自己,決不會永遠做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
  
  ………………………………
  
  距離豪華馬車較遠的地方,一輛破舊牛車緩慢前行。

  牛車上坐著兩個人,一人白髮銀鬚,滿面笑容,另一人衣衫襤褸,面黑如炭。

  「慕容老弟,沒想到你打扮成農家小子也有模有樣。」老者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他,一邊對著拉車的老牛問道,「牛老弟,你說是不是?」
  
  老牛抖了抖牛角,配合地發出兩聲「哞哞──」。
  
  「為何不僱用馬車?」黑臉男子語氣低沉,話裡的不悅顯而易見。
  
  「駕馬車跟蹤人,最容易被發現。」老者捋了捋長鬚,理直氣壯地道。
  
  年輕男子緊抿唇角,不再言語。他根本沒有打算如此窩囊地跟蹤在後,照他自己的計劃,養傷幾日後便要趁夜潛入段霆天和映夕所宿的客棧,將人悄然帶走。可這礙事的老頭,硬是阻止他的一切舉動,且還明目張膽地威脅他,若是不肯跟著去霖國,他就要站到段霆天那一邊,與他為敵。
  
  「慕容老弟,你看這一路的風景多麼優美,何苦一直繃著臉?」老者笑呵呵地說,「反正你失蹤的消息如今巳是三國皆知,你皇朝也巳大亂,你就乾脆放寬心遊山玩水。」
  
  年輕男子忍不住狠瞪他一眼。這一路上黃沙滾滾,何來優美的風景?而他明知皇朝大亂,卻還不讓他速戰速決,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
  
  「慕容老弟,那段小子和你夫人孤男寡女共處一『車』,你說他們都在談些什麼做些什麼?」老者似乎極其無聊,也不在乎他答不答話,自問自答地道:「此去霖國需時一個月,說不定他們日久生情,嘿嘿……」
  
  「他們有血緣關係!」年輕男子按捺不住,蹦出一句話來。
  
  「非也,非也。」老者晃了晃頭,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你家夫人確實是霖國公主,但那段小子卻不是皇室血統,只不過段小子至今還被瞞在鼓裡。他一腔熱誠地為他那名義上的『皇兄』各國奔波,實際上卻也是一個被利用的傻瓜。」老者頓了頓,一臉期待地再道,「將來等他發現這一點,可就有趣了!」
  
  年輕男子斜眼橫掃他,半信半疑地道:「此話當真?」
  
  老者連連點頭,回道:「自然是真的。霖國皇帝膝下曾有三子,但都早夭,所以他就私下應承段霆天,他若無嫡親皇嗣,將來就把皇位傳承給段霆天。」
  
  年輕男子瞇起深眸,乍現鋒銳:「段霆天未必不知,許是將計就計。」如此一來,映夕與他獨處,豈不更危險?
  
  老者眼睛一亮,撫掌道:「有道理!果真有趣,有趣!」
  
  年輕男子眸光沉凝,暗自思索。
  
  …………………………
  
  那一廂,馬車在山腳下的茶寮外停住。
  
  「路妹妹,下來歇一會兒吧。」段霆天先行跳下馬車,體貼地扶著路映夕下車。
  
  他不著痕跡地握住她的手腕,良久才鬆開。
  
  兩人在茶寮裡坐定,要了一壺清水,慢悠悠地喝著。
  
  過了半晌,段霆天才開口道:「路妹妹,你的脈象不太對勁。」路映夕敏感地凝眸看他。
  
  「別緊張,我自是希望你平安產下麟兒。」段霆天很是沒轍地歎氣,「其實前兩日我就巳經發覺,再加上剛才我把過你的脈,確定情況的確堪虞。」私心裡,他並不希望她生下孩子。但她腹中的孩子關係著霖國利益,他一定要盡全力為她安胎。
  
  在明朗陽光的照耀下,路映夕的臉色愈顯白晰透明,正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
  
  「路妹妹,你若信得過我,今晚找到客棧落腳之後,我渡氣給你。」段霆天心中掙扎,但神情自若,「未必能夠保胎,但至少可以鎮住你的心疾之痛。」為她耗損幾成真氣,於他而言,值或不值?
  
  「你知曉?」路映夕不禁驚訝。這幾日路途勞累,她確有舊疾發作的跡象,雖不嚴重,但隱隱有心絞痛加劇的傾向。
  
  「南宮兄曾替你種下『靈機』,讓你安然度過十八年。我雖沒有這樣的能耐,但也能做到十分之一。」段霆天一口飲下茶杯中的清水,而後靜默地丟待她的回答。
  
  路映夕遲疑,未作聲。『靈機』,必須以人血入藥,且運功時兩人必須赤身裸體。
  
  「現在這情形,難以找到適合的珍世罕見的靈藥,不過我自幼嘗遍百草,就用我的血暫且將就吧。」段霆天血她露出俊朗的笑容,夾雜著幾分可憐無辜的模樣,「這樣的付出,路妹妹可要記得回報啊!」
  
  路映夕不置可否,默不吭聲,喝完杯裡的水,就站起身往馬車走去。
  
  段霆天跟著站起,眼光灼灼地盯著她的背影,下一刻,抽離視線轉而望向後方的黃土道上。
  
  沙塵飛揚,不遠處一輛牛車不疾不徐地前進。
  
  牛車上,白髮老者眼露精光,呵呵笑著道:「段小子終於發現了。」
  
  牛車上的另一人冷哼了一聲。
  
  「雖然我年紀大了,但我的順風耳還是很靈光。」老者得意洋洋地逕自道,「段小子總算有點人性,要為你夫人種『靈機』了,不枉我從前逼他嘗遍百草。」
  
  「他也是你的弟子?」年輕的男子眼神變得凌厲。靈機?又是靈機?!
  
  「不是,機緣巧合指點過他而已。」說著一頓,老者像故意地長歎一口氣,「唉,靈機啊,非得『裸誠相見』這回可真是便宜了段小子。
  
  年輕男子的眸中迸出火光,雙手已緊握成拳頭,指節喀喀作響。



第十六章  重逢若此
  
  天色暗下時,馬車正好進入一個鄉間小鎮。
  
  段霆天找到一家小客棧,便決定在此落腳過夜。
  
  客棧有些簡陋,但卻又新鮮美味的菜餚。路映夕看著滿桌熱騰騰的蔬菜和野味,忽然心頭發酸。還記得去年冬日,她生辰之時,有人紓尊降貴為她親自下廚。那大概是她嘗過味道最糟的參湯,但卻是最被她銘記的一道菜。而當日為她洗手作羹湯的那個人,如今在哪兒?可還在這世上?
  
  飯桌的另一端,段霆天望了她半晌,見她顧自垂頭出神,刻意咳了兩聲,溫情脈脈地吟詩道:「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路映夕緩神,抬眼覷他,但不作搭理,默默舉筷進食。
  
  「路妹妹,我聽說渝城府衙裡的那條地道被填了?」段霆天夾了兩口菜,慢悠悠地道。
  
  路映夕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沒想到慕容宸睿一世英名,最後卻落得活埋的下場。」段霆天似無限惋惜地歎道。
  
  路映夕臉色微沉,擱下筷子,直視他,道:「當時地道裡並沒有人。」
  
  「是嗎?」段霆天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唇角,「路妹妹之前不是說沒有救出慕容宸睿嗎?難道他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我折回地道時,裡面的確沒有人。」路映夕堅持地重申。
  
  「也許是你沒有尋仔細。」段霆天與她唱反調,一口咬定慕容宸睿必死無疑。
  
  「不可能。」路映夕沉著聲反駁。她不相信慕容宸睿已死,也正是抱著這個希望,她才能抑制住心底的恐慌和悲慟。
  
  「為何不可能?」段霆天非要與她爭辯到底,再道。「當時地道裡必定漆黑一片,也許慕容宸睿昏迷在哪個角落裡,被坍塌的泥土掩蓋。在莊守義派人填土之前,他可能就已遭活埋。」
  
  路映夕抿緊了菱唇,雙眸中閃動倔強固執的水波。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否則她絕不相信!
  
  「路妹妹,你再想想,以你對奇門遁甲的研究,如果地道裡另有出口,你又怎麼會沒發現?」段霆天似乎存心要刺激她,兀自繼續道,「連你都束手無策,那麼這世間還有何人能救慕容宸睿?或許南宮兄比你更諳五行奇門之術,但他遠在皇朝西關,如何分身前來?所以——」
  
  他停口,微瞇眼眸看她。
  
  路映夕不吭聲,重新舉筷,埋頭用飯。
  
  段霆天盯著她片刻,嘴角浮起一絲意味莫名的笑。
  
  膳後,路映夕進房歇息,腦海中不斷迴盪方才段霆天說的那番話,眼眶微微泛紅。原來她這樣害怕,怕此生再也見不到那個人。如果可以向上蒼祈願,她寧可與他生離,也不要死別。縱然各自天涯,亦可遙對祝福。可是現在一顆心高懸著,不知何時才能著地。
  
  叩——叩——
  
  敲門聲響起,伴著段霆天爽朗的聲音:「路妹妹,決定好了嗎?是否要種『靈機』?」
  
  路映夕沒有應聲,靜靜地前去開了房門。
  
  「如何?」段霆天斜倚在門邊挑起一邊眉毛,戲笑道,「你若不信我是一個君子,可以將我的眼睛蒙起來。」
  
  「段兄不惜出力又出血,當真無所求?」路映夕亦淺淺一笑,回話道。
  
  「自然是有所求,但絕非偷香竊玉。」段霆天笑得不拘,坦率直言道,「路妹妹現今的價值,遠遠不止於絕世美色。」
  
  路映夕靜默了會兒,而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段霆天踏入房間,鎖上房門,出邊噙著一抹出奇歡悅的笑意。
  
  「段兄,請坐。」路映夕指向簡樸的木床,落落大方。
  
  「失禮,失禮。」段霆天一邊作揖,一邊走到床沿坐下。
  
  路映夕抬手抽下髮髻上的綾緞,撕成兩段,將其中一段遞給他。
  
  段霆天心領神會,揚了揚唇角,不囉嗦地自己蒙上了眼睛。
  
  路映夕在心中無聲一歎,上了床盤腿而坐,也綁帶蒙眼。為了腹中孩子,她不得不接受段霆天的幫助。如此應該不算失德吧?
  
  她背對著段霆天,聽到窸窸窣窣的寬衣聲,不由生了幾分尷尬感,面頰燥熱。
  
  「路妹妹,該你了。」身後傳來段霆天低沉的聲音。
  
  路映夕身軀微僵,手指緊楸著衣襟,良久無法動作。當初師父為她種靈機,她雖覺羞赧窘迫,但並無愧疚感。可是今日,她覺得很難做到……
  
  「路妹妹,你放心,我確實蒙牢了眼睛,絕不偷看。」段霆天似知她的心情,溫聲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沒有人會怪責你。」
  
  路映夕暗暗咬牙,手一拉扯,外罩衫脫離在床畔。
  
  只穿一身單薄的內裙,她輕微地瑟縮了一下,心裡不期然閃過一個念頭。慕容宸睿曾經十分介懷師父為她種下靈機,若他知曉她又一次……會否暴跳如雷?
  
  想到那平素冷靜內斂的男子暴怒的模樣,她抿著唇笑了笑。只要他活著,她不介意被他罵得狗血淋頭。
  
  思緒轉移,故而心情略微放鬆了一些,她緩緩褪去衣裙,半邊香肩裸露出來,因為背對,所以她看不見段霆天正笑得邪氣而惡劣。
  
  「段兄。」路映夕突然頓住寬衣的舉動,清聲道,「你若敢偷窺一眼,莫怪我毒瞎你的眼。」
  
  「不敢,不敢!」段霆天誠惶誠恐地回答,但嘴角笑意不減。事實上,他的確沒有解開綁帶,不過這不重要。試想,當一個男人看見自己的妻子一絲不掛,與另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獨處一室,會是和感受?就算他們什麼也沒有做,也足夠那男人憤恨得想殺人。
  
  路映夕一直留意著背後的聲響,確認段霆天沒有摘解綾帶,才謹慎地褪去內裙。
  
  雪肌如玉,她的身上只餘一件褻衣,幾乎無法蔽體。
  
  就在此時,她耳朵一動,驚覺異響!
  
  正欲穿衣,頸上陡然一麻,一隻溫熱的手掌貼熨上那朵褪色的芍葯。
  
  「附近有人!」她咬牙切齒地低聲道,「段霆天!現在不是適當的時機,萬一有人闖入怎麼辦?」
  
  「有人嗎?我沒有察覺。」段霆天一派無辜,另一手摸至她的頸項,扯落她的褻衣繫帶。
  
  路映夕忿然至極,但頸上已有真氣灌注,且隱約聞到空氣中有一股血腥味,心知段霆天已經割破手腕,此時不能半途而廢。
  
  「路妹妹,忍一忍,我要用匕首劃破你頸上的穴位。」段霆天解釋道,「我只會碰到你頸項的肌膚,絕對不會故意游移。當我注血給你的時候,你我同時運氣,不論發生何事,都不可停下。」
  
  路映夕不作聲,只輕輕地點了下頭。
  
  只是瞬間,頸上微微疼痛,旋即就被熱暖的氣流覆蓋。
  
  兩人凝神運氣,血腥味瀰漫開來,房內升溫,熱氣流竄,兩人的額上頜身上都有汗珠滾落。
  
  原本離得尚遠的異聲,逐漸靠近,近得已至房門外。
  
  路映夕不禁分神,雖然房門已經上鎖,也吩咐過店小二莫來打擾,但是聽房外的腳步聲分明是懂武功之人。難道是綠林劫匪?
  
  「專心!」段霆天勉力發出一聲提醒,已是熱汗滿身。
  
  驟然間,「彭」地巨響,房門被人踢開,但隨即又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時間拿捏得極巧,段霆天收勢調息,然後慢吞吞地穿好衣衫。
  
  路映夕內心慌恐,強自鎮定地快速穿衣,繼而摘下蒙眼綾帶。下意識地,她扭頭看向段霆天,確定他從頭至尾沒有解開綾緞,才再轉頭向房門口看去。
  
  這一看,頓時癡愣了。
  
  一時間鴉雀無聲,寂靜得彷彿時光凝滯。
  
  惟數段霆天最悠然,到了此時才不疾不徐地摘下綾帶,好整以暇地望向房門。他勾著唇角,心道,他可是做足了君子,半分便宜都沒有占,而且還獻血獻真氣,助人為樂。
  
  門口站立著的那個男人,背貼著門板,似是要擋住外界的視線,然而其實他早已本能地將房門關上。他的神情陰沉得駭人,一雙深眸冷冽如冰,但又像是藏著兩簇熾烈的暗火,騰起暴戾的熊熊焰芒。
  
  路映夕被他直盯盯地瞪著,心跳急促混亂,萬般情緒交融在一起,難以分清是喜是驚或其它。
  
  「路映夕!」低而森冷的喝聲驟響,令人神思俱震。
  
  「宸……」她訥訥地換他。
  
  但他卻毫不理會,鋒銳的眸 突然一轉,如利刃般射向一旁看好戲的段霆天。
  
  「想要哪一種死法,我讓你自己選。」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床鋪,週身挾著一股陰森的寒氣,眼神狠厲而肅殺。
  
  段霆天暗自一怔,雖然他早備好後路,但卻沒有料到竟會看到慕容宸睿如此陰狠戾氣的一面。
  
  「你不選,就由我替你決定。」冷冷的嗓音,仿如凜冽寒風,刮過人的臉龐都會一陣生疼。
  
  段霆天見她極為緩慢地抬起右手,心知此掌必是一招斃命的凌厲招式,忙開口道:「等等!你若殺了我,路妹妹也沒有活路!」
  
  此話一出,房內剎時陷入更加冰凍的僵冷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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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1:38 AM

第十七章  四人結伴
  
  慕容宸睿的手勢頓住,目光幽沉入寒潭,冷冷道:「說明白。」
  
  段霆天此時已定了心神,悠悠然地翻下床,站在他面前,放肆無懼地直視他:「路妹妹的心疾,如今只有我能暫時鎮住。雖然方纔我已為她中下『靈機』,但一時間也無法輸太多血給她。」他一頓,語氣越發閒散,彷彿漫不經心地繼續道,「在路妹妹臨盆之前,都必須不時地接受我的藥血,否則——」
  
  慕容宸睿慢慢地瞇起眸子,轉而看向路映夕。
  
  路映夕卻似沒有聽見段霆天的那番話,一雙明眸中閃動著欣喜的水光。到此時,她才終於安下心來。他沒有死,他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宸。」她輕喚,下床走向他,直至靠得極近,才微微仰臉凝視他,「在地道時,發生了何事?為何我找不到你?」
  
  「有人救了我。」慕容宸睿語聲低沉,未以皇帝自詡,深眸中掠過幾絲柔色,抬手似有若無地拂過她耳畔的髮絲。
  
  兩人四目相觸,無言的繾綣溫情蕩漾開來。
  
  然確認有大煞風景地猛咳兩聲:「慕容兄,為了路妹妹和她腹中的孩子,你應該不會狠心殺了我吧?」
  
  慕容宸睿斜眼睨他,冷綃道:「威脅已是如此明顯,我又豈敢妄動段兄你一根毫毛?」段霆天揚唇一笑,燦爛無比:「那麼,慕容兄就一天到我霖國做客幾日如何?反正你回皇朝也要途徑我國。」
  
  慕容宸睿冷哼一聲,握住路映夕的手,拉她到背後,才啟口道:「我不殺你,是念在你也算幫了映夕的份上。你當真以為這世上除了你就沒有其它人懂得靈機醫術?」
  
  段霆天不以為然地笑著:「自然是有,但可惜南宮兄遠在他方,原水救不了近火。」
  
  慕容宸睿嘲諷地勾唇,眼光一轉,望向房外。
  
  一串呵呵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那聲音醇厚而有力,分明是內力異常深厚的高手。
  
  「慕容老弟,你這麼快就把老人家我供出來了?」話音未落,一道淺灰色身影就翩然立定於客棧的走道。
  
  路映夕凝眸望去,暗自一怔。這身灰色素袍,竟與師父一慣所穿的一模一樣!
  
  段霆天亦是心中暗凜,這個老者的輕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地步,連呼吸聲都輕得幾不可聞,這未免太駭人!
  
  「段小子,你不認得前輩我了?」老者小嘻嘻地站在門外,指著段霆天似嬉似罵,「年紀輕輕就這般健忘,改天我開個藥方讓你補補腦。」
  
  「你——」段霆天仔細端詳,不禁大驚,「你你——不是已經逝世?!」
  
  「呸呸!」老者皺起白眉,唾道,「哪個混小子說我死了的?」
  
  「你就是你的愛徒,南宮兄昭告天下的。」段霆天緩了神,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他,「前輩,果真是你啊!這些年你銷聲匿跡,去了何處?」
  
  「雲遊四海。」老者頗為得意捋著長鬚,「這天下萬疆,沒有我不曾去過的地方。」
  
  路映夕聽至此,一隱約分辨出老者的身份,略帶疑惑地開口喚道:「師尊?」
  
  老者看向她,笑著點頭:「乖徒孫,南宮那小子的眼光還不錯。」說完,還故意瞥了慕容宸睿一眼。
  
  慕容宸睿面無表情,淡淡道:「映夕,讓他替你把把脈。」
  
  路映夕溫順頷首,朝老者伸出手。
  
  誰知老者卻一下子跳了開,嘴裡嚷道:「男女授受不親啊!這是就別麻煩老人家我了,段小子辦得妥!」
  
  他此話一出,慕容宸睿的臉色頓時黑沉,而段霆天樂得擊掌大小:「多謝前輩成全!」
  
  慕容宸睿神色冷凝,不發一語地牽牢路映夕往外走。
  
  「慕容老弟,你就不顧我家小徒孫的死活了?還有她肚子裡的小小徒孫,你也不管了?」
  
  一派輕鬆的兩句話,閒閒地從身後傳來,慕容宸睿的腳步一滯,不由轉眸凝睇路映夕。
  
  「我們走。」路映夕對上他深邃的眸光,綻唇淺淺一笑,輕聲道。她不能再讓他涉險,一旦他去了霖國,只怕再難脫身。
  
  慕容宸睿眼底閃過一絲猶豫,自他在地道裡莫名被玄門師尊救出之後,這老頭就一直軟性強迫他踏上前往霖國的路,究竟是要置他於死地,還是另有玄機?
  
  「霖國有這麼可怕嗎?慕容老弟,你居然沒膽子去?」老者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我若要害你,你還能活到現在?」
  
  慕容宸睿並未被激怒,只是一徑望著路映夕。
  
  「你決定,我跟著你。」路映夕語氣低淺而溫柔。重見他,她忽然釋然了許多事。她不想再經歷生離死別,也不想再理會各國紛爭,只想握緊他的手,並肩同行。
  
  慕容宸睿地眸凝望她,不語地與她十指緊扣,牢牢握住。
  
  彼此的眼中都泛起一點柔情的漣漪,在這一刻,錦繡河山似乎變得不是那麼重要。
  
  「好,我們去霖國。」慕容宸睿低聲而沉穩地吐出決定。
  
  路映夕頷首,沒有異議,只是微笑以對。
  
  
  翌日,一行四人啟程前往霖國而去。
  
  馬車飛馳在黃沙道上,除了馬伕坐於車頭揚鞭驅車,車廂內擠著四個不吭聲的人,氣氛十分古怪。
  
  「咳,咳!」白髮灰袍的老者清了清嗓子,似自言自語地道,「皇朝的皇帝離奇失蹤,朝堂上下混亂一片,幸而於法華寺清修的四王爺慕容白黎及時返來,總算是鎮住了場面。不過皇朝的西關戰事吃緊,所以攻入鄔國的軍隊已經撤回,兩國開始談判,原本大佔優勢的皇朝現今怕是撈不到多少好處了。」
  
  「前輩,為何你的消息如此靈通?」靠壁而坐的段霆天好奇地搭話問道。
  
  「段小子,你沒有養過信鴿嗎?」老者嗤了一聲,似覺他的問題太愚蠢。
  
  段霆天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作聲。
  
  老者的情緒轉換分外突兀,不一會兒便興沖沖地說道:「慕容老弟,你那個四皇弟倒真是個人才,多年不理朝政還能掌控大局,不如你就讓位給他吧!「
  
  慕容宸睿冷淡地橫掃他。
  
  老者不介意他的冷漠,兀自興致勃勃地再道:「這樣以來,我也就不用為了挽救你那顆逐漸黯淡的帝星而費力,你也可以攜美人逍遙人世間,多麼完美啊!「
  
  慕容宸睿依舊繃著臉不出聲,不過他身邊的路映夕詫異地開口問道:「師尊,何謂帝星黯淡?「
  
  老者見有人睬他,談興益發高揚:「十幾年前,我發現帝星升起,光芒耀目,且帶著隱隱戾氣,本以為必將生靈塗炭。」說著嘿嘿一笑,才繼續道,「沒想到你家夫君是只紙老虎,到現在都還沒有一統天下,如今的星象反倒趨於三分天下的兆示。看來你果然是他的剋星啊!」
  
  慕容宸睿的眼角微微抽搐,神情陰霾。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上確實是因為映夕,而破壞了他吞併鄔國的計劃。
  
  路映夕轉頭看他,心中不免有一些歉意。可是如火重來一遍,她還是會捍衛鄔國,只因這是她不可推卸的責任。
  
  正靜默著,又聽老者絮絮道:「各國和平共處,是我最想看見的局面,只不知者表面的和平能維持多久。」自語完畢,他舉目奕奕有神地盯著路映夕,問道,「乖徒孫,倘若幾年後,皇朝又攻打鄔國,你會選擇站在哪一邊?」
  
  路映夕一愣,發覺自己答不上來。
  
  老者卻像是已得到了答案,撫鬚微笑,耐人尋味地道:「帝星因你而黯,或許也將因你而熾。」
  
  一直安靜旁聽的段霆天不易察覺地垂下眼簾,斂去眸底一閃而過的殺機。
  
  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一抹洞悉世情的笑意。
  
  「師尊,我腹中的孩子會否安然出生?」路映夕將話題轉移,溫聲詢問。
  
  老者故作神秘地掐指半晌,沉吟道:「一半一半。」
  
  「是何意思?」保持緘默的慕容宸睿突然發問。
  
  「你不是不信天命嗎?」老者不客氣地反問,一臉傲然地道,:天際這般高深的事,爾等小兒豈會明白。」
  
  路映夕伸手握住慕容宸睿的手,輕拍了一下,似帶撫慰的意味。
  
  慕容宸睿側眸望她,見她清美的臉龐綻放容光,心中突生不安。
  
  「宸。」她湊到他耳邊,低低地道,「如若最後必須抉擇,孩子與我皆只有一半的存活機會,請把我的那一半給我們的孩子。」
  
  「絕不!」他低喝,口吻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路映夕不再多言,只是柔柔地淺笑。
  
  慕容宸睿嚴厲地瞪著她,無聲地警告她不可胡思亂想。
  
  她卻是笑靨如花,清涼明眸中儘是溫暖的微光。
  
  老者旁觀他們二人,口中發出調侃的嘖嘖聲:「柔情蜜意、鶼鰈情深,真是羨煞旁人!」可卻是兩個陷入愛情中的傻瓜。
  
  老者在新樂偷笑,任由他們兩人誤解了他剛才所說的「一半一半」,不去解釋。
  
  車廂內的四人,各懷心思,都寂靜了下來,氣氛甚是詭異。



第十八章 暗流湧動

  越主北行,距離霖國就越近。路映心中隱隱不安,但見慕容宸睿一臉鎮靜沉著,便也沉住了氣。
  
  這夜,馬車停駐在邊塞的小城中。一行幾人連日奔波,臉上都有了些許倦色。
  
  泥砌木樑的小客棧,客房十分簡陋,門窗一推開,就是夾著沙塵的大風捲進來。
  
  路映夕和慕容宸睿自是同宿一房,兩坐在床沿視線相對時,無端都靜默了下來。
  
  「映夕。」良久,慕容宸睿歎息著啟口,輕撫她的臉頰,溫柔而憐惜。
  
  「我很好。」路映夕微微一笑,握住他另一隻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上,「我們的孩子也會一樣。」
  
  慕容宸睿安靜凝視她片刻,低沉道:「映夕,如果你與孩子各有一半的機會,你應知我會如何選擇。讓我來抉擇,責任也由我來背,你不要歉疚。」
  
  路映夕輕輕搖頭,但不說話。她怎麼可能不愧疚?她身為人母,豈能拿孩子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慕容宸睿不由長歎,眉宇間攏著一抹凝重。
  
  「罷了,還未發生的事現下無需徒增苦惱。」他只能寬慰,反過手將她的素手握在手中。
  
  「嗯。」路映夕面帶淺笑,倒是比他平靜許多。或許是因為她心裡已下決定,故而有了破釜沈舟的無懼勇氣。
  
  「映夕,當初你下毒──」慕容宸睿突然提及舊事,目光如炬地盯著她,「當真想要我的命?」
  
  路映夕怔了怔,輕聲回道:「絕無此意。」斟酌半晌,才又道:「那時在宮中總感覺如履薄冰,禍福難料,才給自己留一步後著。本就打算在期限之前給出解藥,並無半點殺人之心。」
  
  慕容宸睿勾動唇角,笑得意味深詳:「也沒有想過要以此為要挾,使你可以以獨佔後宮?」
  
  「沒有!」路映夕答得篤定,卻又隱含幾分悵然,語聲微微低淺了下來,「當年姚凌都無法得到,我又如何敢去奢望。」
  
  慕容宸睿的眸光幻動,波光晦暗,復又恢復清澈,口中淡淡道:「此一時彼一時。」
  
  路映夕驀地抬眸注視他。
  
  「往事已矣。」慕容宸睿卻只是這樣喟歎一句。
  
  路映夕淺淺地笑起來,以宮廷稱謂娓娓說道:「這世上從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以皇上的性格,必不會無條件為臣妾廢除後宮。」
  
  慕容宸睿亦揚起笑容,朗聲道:「朕的皇后一如既往的聰慧,那麼可知這回朕有何條件?」
  
  路映夕不假思索地接言:「廢除後宮並非一己之事,需待局勢穩定,又需確認臣妾沒有異心,如此皇上才能安枕,臣妾可有說錯?」
  
  慕容宸睿讚許地頷首:「皇后確實是冰雪聰明。」
  
  路映夕含笑睇他,經歷了這麼多事,有些東西她巳不再強,求惟求腹中寶寶能夠安然出世。皇后之尊又如何?權傾天下又如何?她原就不是野心巨大的女子,只是世事不由人罷了。
  
  「為何你不問棲蝶之事?」慕容宸睿忽而問道,定定凝望她。
  
  「棲蝶腹中孩子的父親是何人?」路映夕從善如流地問。
  
  「你離宮後,朕曾有一次酒醉。」慕容宸睿似是刻意一頓細看她的神色,見她平淡自若,才繼續道,「朕的酒量一向不差,但那夜醉得異常快。翌日醒來時,棲蝶一絲不掛地躺在朕身邊。」
  
  路映夕的眸底閃過一絲氣惱,但面上波瀾不驚,散漫道:「那的確是龍種了?」
  
  慕容宸睿的唇角揚高,語帶戲謔:「朕聰明的皇后猜不出其中蹊蹺麼?」
  
  「皇上被下藥了。」路映夕的語調沒有起伏,極為淡然平緩。
  
  「是。」慕容宸睿點頭。
  
  「以皇上的精明睿智,竟看不穿此等招數?」路映夕彎了彎菱唇,微嘲道:「倘若皇上真的中了招,那就是臣妾高估了皇上。」
  
  「許久沒有領教皇后的伶牙俐齒,朕倒真有些懷念了。」慕容宸睿笑望她,嘴角浮起幾許興味和溫情。
  
  「皇上這是意圖轉移話題?」路映夕不接他的茬,顧自追問道,「既然皇上看透了棲蝶的伎倆,自然不會讓她如願,那她緣何會有身孕?」
  
  「這幾日都不見你問,朕還以為你不介意。」慕容宸睿揚眉笑得俊朗愜意,似乎心情份外愉悅。
  
  路映夕知他所想,索性如他所願地承認:「臣妾亦不過是小女子,度量小、心眼小,怎會不介意?臣妾一直不問,不正是等皇上主動開口解釋麼」
  
  慕容宸睿聽著輕笑出聲,滿意地道:「你早該這般誠實。」
  
  「現在皇上可以為臣妾解惑了嗎?」路映夕微惱地橫他一眼。
  
  「可以。」慕容宸睿滿眼笑意,緩緩道:「當時朕已察覺酒中有異,便假作飲下,再以內功逼出熱汗,讓她以為朕慾火難耐。」
  
  路映夕抿起唇,不吭聲地盯視他。
  
  「她一再挑逗,朕只作陷入昏睡,無法與她──」慕容宸睿識趣地省咯掉一段描述,直接說出結果,「隔日清晨,她便赧然委婉地讓朕知道,朕與她巳有肌膚之親。她以為朕中了媚藥意識不清,想要就此賭一把,朕自是順她的意,佯裝微怒,繼而再接受了那『事實』。月餘之後,她聲稱有了身孕,太醫確診是喜脈。」
  
  路映夕皺起黛眉,腦中不自控地浮想棲蝶挑逗容宸睿的畫面,心底不自抑地冒起酸氣。但她嘴上還是理智冷靜地分析道:「棲蝶早前就曾宣稱有孕,依臣妾之見,那次應是服用了一種奇藥,造成喜脈假象。而此次,亦可能是故技重施。」
  
  「無論她是真有孕,抑或故作假象,都與朕無關。」慕容宸睿撇清關係,才正色道:「霖國想要借她扳倒朕,未免太小覷朕的能耐。朕早巳有部署,將計就計──」
  
  他忽然收了聲,瞇眼望向房門。
  
  路映夕綻唇一笑,配合地提高音量道:「不知這家客棧可有供應熱水?滿身塵土著實難受。」
  
  房外的輕微聲響似又消失,房內的兩人相視一眼,心中皆升起戒備。
  
  「映夕,不論一會兒發生何事,你都不准衝動,朕會保護你!」慕容宸睿壓低嗓音,叮囑道。
  
  「臣妾曉得。」路映夕順從地應聲,同樣低聲輕語道,「有人上了房頂。」
  
  「而且不只一人。」慕容宸睿的深眸中乍現絲絲寒光,殺氣湧動。
  
  正當兩人全神貫注地警戒著,房外一串腳聲由遠至近,跟著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何人?」慕容宸睿揚聲一喝。
  
  「慕容兄,我有事找路妹妹相談,可方便開門?」門口傳來的是段霆天爽朗的聲音。
  
  慕容睿神色一沉,握住路映夕的手,攜她一起走向房門。
  
  木門扇吱呀地打開,即見段霆天陽光般的親和笑容。
  
  「何事?」慕容宸睿不著痕跡地擋在路映夕前面,若無其事地淡聲問道。
  
  「有一件與霖國有關的事,我想單獨與路妹妹談一談,不知慕容兄可介意?」段霆天溫言有禮地詢問。
  
  「介意。」慕容宸睿卻毫不給面子,一口回絕。
  
  段霆天無奈地聳聳肩,扭頭往後喊道:「前輩!前輩!快來幫忙勸勸慕容兄,我確有重要的霖國皇家秘辛要與路映妹妹傾談。」
  
  「你這段小子真麻煩!」人未到聲先至,旋即一道灰色身如急風般飛掠而來,眨眼間就站在了走道上。
  
  「慕容老弟,做男人一定要器量寬宏。」灰袍老者一副教訓的口吻,慢悠悠地伸手往慕容宸睿的肩上一拍,「有老人家我在,你還怕段小子吃了你家夫人不成?」
  
  慕容宸睿臉色僵硬,右邊肩膀略微低斜,額上暴起數條青筋。老者看似在輕拍他的肩,實則卻是運上內勁如千後石般壓著他。
  
  路映夕見狀一歎,徐徐道:「就在天井那兒談吧,段兄意下如何?」客房位於二樓,站在走道上便可望見底下的天井,她如此提議是不希望慕容宸睿被師尊刁難,同時亦可看見她的情況。
  
  「路妹妹決定便是。」段霆天十分好說話的模樣,笑彎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慕容宸睿卻沒有這般好情緒,目光已是凜冽森冷,胸腔內的怒火即將迸發,此時老者卻輕巧地挪開了手,笑嘻嘻地湊在他耳邊嘀咕:「慕容老弟,我以玄門的名譽起誓,會在這裡陪你看著你家夫人,若小徒孫有分毫損失,你大可唯我是問。」
  
  路映夕亦在他身邊輕輕地道:「別擔心,我會萬分小心。」
  
  慕容宸睿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低聲道:「他若敢有異動,你毋須對他客氣。」一枚小小的暗器從他掌心傳遞到她手裡。
  
  白髮老者在一旁發出鄙夷的嗤聲:「有我在此,段小子敢有什麼異動?」
  
  段霆天聞言不以為意地朗笑:「前輩所言甚是。」他現在僅僅是想與路妹妹相談一番,他們瞎緊張什麼?該緊張的時刻,還沒有到。
  
  垂掩眸子,他眼底的暗芒迅速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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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ce328 發表於 2012-6-20 11:40 AM

第十九章 意料之外

  夜色正好,星光璀璨,皎月明亮。
  
  院落天井處,兩人面對站立,姿態悠然。
  
  「段兄,有何秘辛要告訴我?」路映夕帶著沉靜微笑,開口問道。
  
  「過兩日就要進入霖國境內了。」段霆天不著邊際地感歎一句,舉目望月,吟道,「月是故鄉明。」
  
  「霖國有段兄如此愛國之士,真是幸事。」路映夕笑容不變,閒閒搭腔道。
  
  「路妹妹,你這麼說似乎並未把你自己當做霖國人。」段霆天收了視線,定定看她。
  
  「霖國從未養育過我,而我從不曾飲過霖國之水,也未曾食過霖國之糧,如何算是霖國人?」路映夕的語氣甚是漠然。
  
  「但你身上卻流著霖國皇室的血。」段霆天語聲溫和,循循勸誘道,「無論是為了霖國,還是為了養育你的鄔國,你都沒有理由站在皇朝那一邊,不是嗎?」
  
  「不對。」路映夕不由綻開淺笑,「段兄此言差矣。皇朝是我夫君之國,這還不算理由嗎?難道你不曾聽過『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句話嗎?」
  
  「如此說來,即使鄔國將來有滅國之危,你也可以坐視不理?」段霆天的眼中微微泛起銳光。
  
  「鄔國今次遭遇危難,我已竭盡所能去挽救。如果將來還有同樣的事情發生,那已非我能力所及。」路映夕抬首往二樓的客房方向望了一眼,唇角含著一絲清柔笑意。
  
  「心意已決?」段霆天的聲音陡然低沉了下去。
  
  「是。」路映夕沒有猶豫地應道。
  
  「好!」段霆天斜勾嘴角,劃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音壓得極低,「路妹妹,一直以來我都有心維護你,一再勸你回霖國。既然你不領情,我也只好痛心割愛了。」
  
  「割愛?」路映夕輕輕笑起來,「若是真的『愛』,又豈割捨得下?」
  
  段霆天眸光一閃,如刀鋒亮起寒光。
  
  「如果段兄要與我說的就是這些,那麼我心領了。」路映夕腳下微退一步,心中已有防備。
  
  但段霆天並沒有任何不善的舉動,俊臉上掛著迷人笑容,道:「路妹妹別急著走,我想最後確認一下。」
  
  「確認何事?」路映夕略瞇起明眸,接言問道。
  
  段霆天笑得依舊親切無害,不緊不慢地道:「你需知,你若選擇站在皇朝那一邊,你腹中的孩子就不容於我國和鄔國。返回皇朝的路途還頗遠,你覺得你能夠一路平安無礙?」
  
  「段兄,這話可算是明白的威脅?」路映夕向他攤開一手,掌心裡的一枚小小暗器赫然顯露於月光下,「就算不用暗器,我若要你的命,也非難事。你雖諳醫術,卻未必比我更擅長用毒。」
  
  「殺了我不抵用。」段霆天毫無懼色,大言不慚地道,「兩國之中高手無數,並非只有我一個人才。」
  
  「坦白告訴你,我和慕容宸睿並不打算迸入霖國境內,明白我們就會從西北邊的邊塞沙漠返回皇朝。」路映夕頓了頓,緩緩又道,「我還需要段兄的藥血相助,所以恐怕段兄暫時不能回霖國了。」
  
  「你們要挾持我?」段霆天作勢大驚。
  
  路映夕但笑不話。他分明已經埋伏了殺手在客棧的屋頂,顯然他早料到她和慕容宸睿不會輕易踏入霖國,故而乾脆一不做二休要在此地撕破臉。
  
  「好吧,無法達成共識,我也不再囉嗦了。」見她態度堅定,段霆天無奈地攤了攤手,雙目中透出一絲惋惜。她是一個有才華的女子,但從來都不曾發揮到極致,他原想做伯樂,可惜她不願當千里馬。
  
  路映夕抿唇淡笑,向他輕輕頷首,便轉身往二樓的木梯走去。
  
  夜深了一些,又開始刮起大風,呼呼作響。
  
  路映夕一到樓上,慕容宸睿就大步迎向她,展臂攬住她。
  
  「要不要這樣緊張?」走道的那一邊,灰衣老者不滿地咕噥。
  
  慕容宸睿摟著路映夕朝老者走去,一面不悅地回道:「明知危機四伏,前輩還讓你的徒孫去冒險?」
  
  老者十分不以為然,撇嘴嗤道:「不就是十來個小子蹲在屋頂上嗎?這也稱得上『危機四伏?』」
  
  慕容宸睿巳是氣結,不屑再和他多說。若映夕沒有懷孕,那也需過於擔心,但如今情況特殊,他如何能不緊張?
  
  老者見他一臉陰沉,妥協似的好言道:「算了算了,到時候就由老人家,我出戰,你小子就守著你家夫人。」
  
  「不過你得答應我,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要了段小子的命。霖國與我玄門淵源甚深,百年之誼,斷不可破壞。」老者斂了嬉笑神色,鄭重地道。
  
  慕容宸睿仍是不睬他,顧自攜著路映夕入房,眼見就要關上房門。
  
  老者一把擋住門板,氣得直跳腳,嚷道:「你個慕容混小子!老人家和你說話,你少裝聽不見!」
  
  路映夕不禁莞爾,啟口道:「師尊,您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段霆天別逼人太甚,我與宸都會留一分餘地。」
  
  聞言,慕容宸睿側頭掃她一眼,但念在那一個親暱的『宸』字上,未反駁她的意思。
  
  「還是我家小徒孫懂事,知道什麼叫尊老敬賢。」老者這才滿意地捋著白鬍子,繼而努了努嘴,指向屋頂,「就讓老人家我去會一會這幫後輩,看看現在江湖上的高手到底有幾分能耐!」他難掩興奮,足尖一點,身形飛起,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慕容宸睿和路映夕在房內桌旁坐下,對視而笑。
  
  但慕容宸隨即就皺起濃眉,道:「段霆天不是愚蠢之人,他早知前輩武功蓋世,又怎會不事先謀劃?」
  
  路映夕贊同地點頭,猜測道:「屋頂上埋伏的殺手,或許僅是引開前輩的棋子。」
  
  「而他真正的目標──」慕容宸睿英挺的眉宇擰得更緊,目光下移,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只怕是你。」
  
  「不只是我。」路映夕輕搖了下頭,雙手撫上腹部,「是我們一家三口。」
  
  慕容宸眸色沉冷,心中思忖道,如果他是段霆天,必會分輕重。若是無法一舉殲滅,自然會先把火力集中於最易攻擊的那人。所以他必須看牢映夕,不能讓她被迫動用內勁,更不能讓她受傷,否則孩子就難以保住。
  
  此時屋頂上巳經傳來砰砰的打鬥聲,間或夾雜著幾句嚷嚷。
  
  「就這點本事也能當殺手?嘖嘖嘖!?」
  
  「段小子,你手底下就沒有一些像樣的人才嗎?」
  
  「打得真沒勁!呦喲──你們使詐!居然對老人家用暗器?」
  
  「撒毒粉?你們這些臭小子越來越卑鄙了!」
  
  緊接著又是一陣打鬥聲,屋瓦被踩得卡卡異響。
  
  慕容宸睿凝目看著路映夕,道:「被你猜中了。聲東擊西,真正的高手還未到。」
  
  路映夕輕歎一口氣,站起身來:「該到了!師尊已被纏住,一時怕是難以脫身。」
  
  慕容宸睿亦站起,護她到身後,叮嚀道:「見機行事,若能不動手就別動手,我會盡全力保護你!」
  
  路映夕在他背後彎了彎唇,默默點頭。
  
  突然間,一陣疾風捲開了房門,直灌入房內!
  
  慕容宸睿穩穩佇立原地,如山一般堅毅地擋在路映夕前面。
  
  「呵呵──呵呵!」一串桀桀的怪笑,陰惻森寒,從運處幽幽飄來。
  
  霎時間,房內似是疾速降溫,變得寒冷如冬。
  
  一股強大的冷風襲入房間,風中彷彿挾著沙礫,潮水般湧來。
  
  若是看得仔細,會發現,那並不是塵沙,而是一枚枚尖銳的泛著寒芒的棉針!
  
  「小心!」慕容宸睿只來得及低喝一聲,旋即雙掌擊出強勢的掌風,與那一股詭異的冷風相對抗。
  
  路映夕在他背後暗自按耐著,忍著不讓自己出手相助。現在只是剛剛開始罷了,她不能過早耗損真氣。
  
  只見兩股風勢相遇,捲成無形的漩渦,倘若此時有人不小心走到那看不見的漩渦當中,必遭強大的內勁絞殺!
  
  那些細小銳利的棉針凌空頓住,時而逼近一寸,時而退後幾寸。
  
  慕容宸睿的面色沉著冷靜,一猛一提氣,雙臂一振!那停留於半空中的棉公頓時無力地墜下,那股冷也剎時消失無蹤。
  
  「宸,沒事吧?」路映夕輕聲問。
  
  「放心!」慕容宸睿沒有回頭,只沉聲簡略地回道。
  
  兩人都靜默下來,皆凝神注視著敝開的房門。
  
  不一會兒,那陰冷的怪笑聲又響起,這次已是從近處傳來。
  
  思索中,一道素白身影驀地閃過門口。
  
  「來者何人?何必裝神弄鬼?」慕容宸睿冷冷地揚聲道。
  
  白影又是一閃,快速不見。
  
  路映夕心中疑慮更重,那素白色的衣裙……似乎是個女子?
  
  房外沒有了動靜,寂靜得愈顯詭譎。
  
  路映夕的腦海中慕名浮現一個念頭,她竟覺得來者在猶豫是否現身?
  
  「映夕,必要時候,你就暗中出手,非常時刻毋須顧慮江湖道義!」慕容宸睿低著嗓音,囑咐道。
  
  「嗯,我知道。」路映夕輕聲回應,無意識地微蹙黛眉,心裡仍在苦苦思索,那聲音與那白影……
  
  突地,外面傳來輕微細響,再警戒地凝眸望去時,路映夕驟然愣住。
  
  同樣僵愣的還有一人,便是擋在她身前的慕容宸睿。



第二十章 蛇蠍美人

  素衣烏髮黑白分明,襯著一張雪白的玉容,一雙冷冽的美眸,似有寒氣環繞全身一般,叫人目視而震。
  
  路映夕的視線越過慕容宸睿的肩膀,定定望去,心中思緒如浪濤翻湧。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到,來者意是姚凌!她臉上的猙獰刀疤巳經褪去,只剩極淡的褐色,不細看不會發覺。少了瑕庛的容顏,益發顯得清冷美麗,可是那霜雪似的冷眸,並未因此而增添半分暖色。
  
  一時間在場的三人皆是寂靜無言,連空氣都彷彿凍結。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宸睿低咳一聲,淡淡啟口道:「為何你會在此?」
  
  房門外,姚凌冷冷一笑,作勢欠身行禮:「如今皇朝上下人心惶惶,可原來皇上並非失死未卜,而是攜美逍遙於塞外。姚凌實在蠢鈍,仍堅持認為皇上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之輩,但事實卻是──」她頓住,冷峻的目光射向慕容宸睿身後的路映夕,又一盈身,「皇后著實令姚凌欽佩。」
  
  她的話甚是迂迴,但卻耐人尋味。路映夕心思剔透,轉念便就想明白了。定是姚凌從某處得到消息,但她不願相信慕容宸睿會為了女人而置江山社稷不顧,於是千里迢迢趕來,非要親眼看見才死心。姚凌的性子素來就是如此頑固決絕。
  
  「師妹,現在你可信了?」突然一道陰冷的男子聲響起,又聽「嗖」地一聲,一個黑衣人迅速飄落音定在姚凌身邊。
  
  姚凌沒有理會他,逕自直直地盯著慕容宸睿,冷聲道:「皇上曾經說,兒女私情不比國家社稷重要,因為這是身為君王的責任,無可推卸。皇上已經忘記自己曾說過的話嗎?」
  
  「朕沒有忘。」慕容宸睿沉聲回道,但沒有多作解釋。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並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
  
  姚凌聞言發出「呵!」的冷笑。
  
  「姚凌。」路映夕忽然開口,清清淡淡地道,「你與你師兄追蹤到此必有人提供你們線索。莫非你打算背叛皇朝,投靠霖國?」早在皇宮之時她就覺得姚凌與棲蝶似有往來,現今回想就更確鑿了。
  
  「你閉嘴!」姚凌驀地喝斥,眼泛寒光,隱有幾分狂亂,「當初我得不到的,憑什麼你能得到?!」眸光一轉,望向慕容宸睿,眸中蘊藏無盡的怨毒憎恨。
  
  路映夕抿唇默然。她確實得到了姚凌得不到的東西,諸如后冠,皇嗣,還有帝寵。但姚凌不會知道,這一路來她走得多麼艱辛。
  
  「師妹,何再與他們廢話?這個負心薄情郎,難道你還眷戀著?」一旁的那男子瞇起細長的眼睛,語聲陰惻冰冷。
  
  「當然不!」姚凌一口否認,眼底染了血色,毫無徵兆地抬起一手,擊出猛烈掌風!
  
  慕容宸睿不避不讓,雙掌一振,反將掌風擊回。
  
  姚凌的身子微顫,後退一步,雙眸中升起狂怒,口中難以置信地道:「你竟對我出手?」
  
  慕容宸睿頗為無語地輕歎,軟了語氣道:「凌兒,不要衝動行事,將來你會後悔。」
  
  「後悔?」姚凌看他一眼,仰頭長笑,笑聲裡卻滿是譏誚悲淒之意,「我姚凌今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你!」
  
  慕容宸睿心頭一震,無言以對。
  
  路映夕伸手輕輕地觸碰他挺直的背脊,似是安慰地撫了一下。
  
  「師妹,這薄情郎就交給我,你去對付那,懷身孕的女人!」黑衣男子桀桀陰笑。也不等姚凌回答,他的衣袖揮動,捲起一陣疾風,襲向房內。
  
  慕容宸睿早有戒備,隨即運出凌厲掌風,與那股怪風相抗衡。
  
  「師妹,快!」黑衣男子冷不丁地叫了一聲。
  
  旋即就聞「咻咻」數聲異響,一支支薄刃射入房中!
  
  慕容宸睿分身乏術,路映夕當機立斷地舉起木桌,往前擲去,準確地用桌面擋住飛刀。
  
  偷襲不成,姚凌眼中怒氣大盛,再瞥見路映夕高隆的腹部,恨火頓時激劇翻騰!今日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會讓這個女人得到她冀望一生卻依然落空的一切!
  
  「絲絲──」
  
  幾不可聞的嘶聲傳入路映夕的耳中,令她陡然一驚。即時看去,姚凌的寬袖裡似有異物在蠕動。
  
  「去!」姚凌驟然大喝一聲。
  
  瞬間,無數條小蛇飛快地爬出她的籠袖,黑壓壓一片地向客房內進攻!
  
  路映夕心中暗道糟糕,一邊雙掌運氣貼於慕容宸睿的背心,助他速戰速決。
  
  便聽『砰』地輕響,那黑衣男子踉蹌幾步,嘴角滲出血絲。
  
  「走!」無暇趁勝追擊,路映夕忙拉住慕容宸睿的手,欲從窗口躍下。
  
  「映夕!小心!」慕容宸睿忽地大喊,快速伸臂抱住她,騰空跳起。
  
  地面皆是一條條青黑色的小蛇,數量之多,令人駭然,一眼望去,滿是吐著信舌的蛇頭,以及尖銳的撩牙。
  
  慕容宸睿抱著路映夕站在床櫃上,掃視四周,發現連窗口也已被蛇群佔據。
  
  耳際充斥著「絲──絲──」的聲音,叫人毛骨悚然。
  
  「宸,我們從門口出去。」路映夕壓低嗓音道。
  
  「他們正在門外等著伏擊我們。」慕容宸睿亦低著聲道。
  
  只是片刻間,已有幾條小蛇爬上床櫃,吐著鮮紅的信舌,似在尋找幾會一口咬下。
  
  慕容宸睿運掌一擊,剎時擊斃一條靠得最近的蛇。同一時間週遭的蛇群如潮水般湧來,越逼越近,氣勢洶洶!
  
  「只能闖一闖了!」 慕容宸睿皺緊濃眉,摟牢身旁的人兒,再一揮衣袖,房門便『彭』地關上,隔絕了滿室的毒蛇。
  
  正驚異為何房外沒有人埋伏,突聽路映夕低低地呻吟了一聲。
  
  「映夕?!」慕容宸睿急急轉頭看她。
  
  「我想我大概被蛇咬了。」路映夕露出一個苦笑,看向自己的小腿。
  
  一條青色的小蛇盤繞在她的腳踝,蛇頭已經頹然垂下,顯然是被她擊斃,但終究是遲了須臾。
  
  她半蹲下身子,迅速點了幾個穴道,以防毒素流竄。
  
  此時,走道的彼端,一道白影閃現,得意的冷笑清晰傳來:「這些蛇只咬女子,而且不懼死,若沒有咬到人決不會退縮。」
  
  「解藥拿來!」慕容宸睿臉色沉冷,橫抱起路映夕朝姚凌走近。
  
  「如果有藥可解,我就不會用這些毒蛇。」姚凌站立原地,昂首對對上他森冽的眸子,「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慕容宸睿的目光;陰霾至極,低眸看了懷中的人一眼,略柔了聲音:「還撐得住嗎?」
  
  路映夕的面色漸顯蒼白,但仍勉強漾開一抹微笑,溫言回道:「這毒性確實劇烈,但也許師尊能夠治。」
  
  「呵!」姚凌嗤笑,「我豈會不知玄門師尊在此,他能解的毒我會用嗎?」
  
  慕容宸睿強壓著的憤怒終於按捺不住,低吼道:「姚凌!若要算舊賬,你找朕來算,不要遷怒旁人!」
  
  「怎麼?皇上心疼了?當初姚凌絕食將死,也未見皇上如此痛心疾首。」姚凌勾了勾紅唇嘲諷道。
  
  「當初朕沒有關懷你?」 慕容宸睿怒道,但隨即就放棄再與她多說,她已鑽入牛角尖,近乎走火入魔,他早該有此覺悟!
  
  氣氛正僵,忽被一聲大驚小叫的驚呼打破。
  
  「這麼多的蛇?!是要做蛇羹嗎?」
  
  屋頂一道人影倒掛懸下,白色長鬚悠然飄蕩著,一張老臉滿是饒富興致的笑容。
  
  「師尊。」路映夕輕輕一,喚問道:「這種蛇的毒可有辦法解?」
  
  老者聞言趕緊躍下,嘴裡道:「小徒孫,你莫怕,這世上沒有師尊我解不了的毒。」
  
  「是嗎?」姚凌冷冷地拋出一句話。
  
  老者抬目望她一眼,也不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直接下定論道:「美人與蛇──蛇蠍美人──」
  
  姚凌置若罔聞,神色如冰霜。
  
  老者快步走到路映夕身邊,細看她小腿上的細小傷口,半晌,唉聲歎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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