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意千重 -【國色芳華】《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0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7-8 05:19 PM 編輯

119章 一串珠
  
  白夫人笑:「你真的想不起來?你好好想想,這事兒乃是昨日才發生的,那麼除了李家以外,你可曾遇到過什麼熟悉的人,或是求過誰?」
  
  牡丹皺眉深思片刻,猛然想起鄔三當時那樣嚴肅認真地和自己說,讓自己無需擔憂,這不過小事兒一樁,就和毛毛雨似的,用不著多少時候它自然就停了。小事兒一村樁,毛毛雨,用不著多少時候……因為偶遇雨荷求救,救她於馬蹄之下,寧王府莊子上的管事尋事,好心示警,熱心幫忙,還有買石頭,白夫人出面,潘蓉與蔣長揚的關係……牡丹此刻幾乎可以肯定那個人是誰了。
  
  白夫人看牡丹的神色,便知她已猜出是誰,便道:「的確是他。雖然他讓我別和你說,可是我想,我得給你提個醒,是誰幫你忙,人家為什麼要幫你,原因是什麼,這個人情你還得起還不起,你總得心裡有數才是。」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免費的午餐。一次兩次可以看作是因緣巧合,這個人古道熱腸,可是如果三次四次,反應還如此快,甚至請了閔王妃來幫忙,欠下的人情不能說特別大,但鐵定也不會小。這遠遠超出了一般範圍內的同情或者講義氣。白夫人就是不提,牡丹也想到了,她沉默良久,道:「想來你也知道,他幫我忙不是一次兩次了,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白夫人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我沒說他是壞人。只是,我總希望你小心一點才是,該問清楚的得問清楚,別這樣糊里糊塗的。也不是說他會怎樣你,可真到了人情大到還不起的那天,你怎麼辦?」
  
  白夫人這席話說到了牡丹的心坎上,她來了這裡後,親人間的關懷不少,天真如雪娘那樣的小朋友也有,可這樣心理年齡差不多,能說上幾句話,又肯真心為自己著想的朋友,卻只有白夫人一個。她忍不住在路旁站定,輕聲道:「我心裡有許多事,平時總找不到人可以說,今日聽你和我說這個,我倒是想趁機和你說一說。」
  
  白夫人道:「此時尚早,我們就暫時不進去,在這外面游一遊。等會兒再進去。」
  
  女道士聞言,笑道:「夫人,前面不遠處有個亭子,周圍風景不錯,要不要去那裡坐坐?」
  
  白夫人依言攜了牡丹一道走下小道,岔入林中,行不多遠,果然看到小小的一個亭子。二人進了亭子並肩坐下,厚賞了女道士,吩咐她自去,碾玉就領了寬兒等其他侍從在外守候,才打擾二人說話不提。
  
  牡丹把蔣長揚所給過她的幫助都說給白夫人聽了,道:「端午節那次是非常偶然的,我很感激他,但當時不過覺得他俠義,其他並未多想。後來幾次不大不小的相助,雖然不安,但也沒有覺得特別突出,畢竟每一次事件中,他做得並不是特別過分熱情。而且我遇到的人中,有能力、且遇到旁人受困肯出手幫忙的人實在不少,例如說你,例如說康城長公主,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是如此。換做是我,如果我能,心裡真的同情誰,我也會那樣去做,並不是為了求回報或是抱了什麼其他目的去。所以真的沒有多想,還幻想著,多培育幾株好牡丹花送他,日子也還長,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還了這份情。可這次的事情,卻是讓我有些……他太熱心了些。再這樣下去,我真的還不起他的情了。」
  
  他在馬蹄下救了她,答謝禮物要了牡丹花;送她頭痛藥,又言明可以給錢;寧王府莊子裡管事刀難,他雖然示警並做出了一定的反應,但也並不是特別急,事情也是何家人自己解決了的,他過後才知道;買石頭,雖然便宜了自己,但也是他的朋友需要錢周轉,而且也還另有所托。只有這次的事情,他不聲不響就迅速解決了,快到她完全想不到,已經與前幾次那樣的幫忙完全不一樣了。
  
  她的確是還不起越來越重的人情,尤其是在不積壓物資對方想要什麼,為什麼要幫她的情況下。想到此,牡丹有些煩躁起來,刀子是有些不識好歹了——按理,危難之時能得到別人伸手援助,她應該很高興很感激才是,可是,假如蔣長揚出手之前事先問過她的意思,她大概是不到迫不得已之時不會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去的。人總是這樣的,有事先求身邊親近之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求外人,開口求人是一件很難的事,她也是這樣的心思。可他不聲不響就辦妥了。
  
  難道她真的要去問他什麼心思麼/去問,萬一人家根本沒什麼其他心思,就是單純的想行俠仗義,她貿貿然地開了口,圖惹笑話,還有可能會失去一個本可以真心交好的朋友;可不去問,這樣繼續下去,她會憋到難受死。人情一次大過一次,特別是她剛剛經過了這樣的事情,她再不可能如同從前那樣與他坦然相處,還可笑的以為送幾棵好牡丹就可以還了這份人情。
  
  白夫人深思良久,很慎重的認為,在不知道蔣長揚到底什麼心思之前,她是不該引著牡丹往那方面去想,萬一……那她豈不是好心做了件壞事?便斟字酌句地道:「也許是我們想多了,你也不要看得太嚴重。我猜他也許是同情你。
  
  他的母親,是從前的朱國公夫人,因為一些事情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與朱國公和離了,當時鬧得有點大,她想盡了辦法才能帶他離開,聽說母子二人離開朱國公府後經歷非常坎坷。大約他是看到你遇到這些事情,心有慼慼,感同身受,才幫你的也不一定。」
  
  牡丹笑道:「也許是的。但不管怎樣,這件事已經到了現在,我也得承情,過後我總要去謝他,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就是驚弓之鳥。」也許她是剛剛經過了寧王府這件事,所以也用那樣的心思去猜測蔣長揚了。
  
  白夫人歎了口氣,輕輕撫撫牡丹的肩膀:「假如以後有需要,記得要和我說,一不定期要說,也別怕給我添麻煩,我若是不能,那便是不能,自然不會勉強,但大多數時候,多個人多條路是一定的。」
  
  朋友間的親疏遠近,其實很多時候也體現在這上面。假如是很親密的朋友,一般有事第一個就會想到,也便於開口,關係越遠,越是不到迫不得已不會想到並求到。牡丹認真地點頭:「我知道了,你也是,興許我幫不了你什麼大忙,但是聽你說說話,陪你散散心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白夫人失笑:「傻丫頭,最難得就是後面這個了。走吧,該進去了。」
  
  如同這個時候大多數人愛好一樣,今日這個賞花宴也是在室外。在小徑的盡頭,專門留有一塊相對來說比較空曠寬敞的空地,設了屏障,居中擺放了一張長而寬的大桌子,桌上擺了梨、石榴、栗子、胡桃、葡萄等果品,又有酒水若干、奶油酥山等物。桌旁順次放著精雕細刻,又用華美的彩穗裝飾過的月牙凳。
  
  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正一邊談笑一邊拿了桌上的東西吃,看到白夫人與牡丹進來,姐姐妹妹的亂叫一氣,笑著鬧了一回,都問牡丹是誰,這回白夫人回答又與先前略有不同,道是:「我的好朋友,有次機會巧合被閔王妃瞧見了,閔王妃很是喜歡,今日特意叫我把她帶了來玩。」
  
  那幾個女子聞言,便都不約而同地不再追問牡丹的身份,親親熱熱地叫了丹娘,拿東西給她吃,看著倒是個個都熱情得很似的。
  
  沒有多少時候,先前引路的女道士引了五六個女子過來,當先那個穿象牙白素綾披袍,髮髻上插著白菊花,神情端莊,唇角含了淺笑的正是那孟孺人。
  
  眾人見了她,也還是如同剛才看到白夫人與牡丹時一樣,熱熱鬧鬧地打招呼,並沒有特別和孟孺人行禮問候,也沒有特別給她讓位子,還是如同先前一樣亂坐,孟孺人心裡有些不高興,但想著這些世家女子,個個沒出嫁之前都是如此倨傲,自己這個親王五品孺人自然是不被她們看重的,便也忍了。可一眼看到對面白夫人身邊的牡丹,就不由大吃了一驚,幾疑自己眼花看錯了,便以目示意身邊的侍女麗娘,叫她看看是不是牡丹。
  
  牡丹見孟孺人主僕二人都盯著自己看,表情狐疑,便坦然地望著她們一笑,這一笑,笑得孟孺人直皺眉頭。
  
  經過四隻眼睛鑒定,對面的人果然長得和那何家的女兒一模一樣,可她怎會在這淹出現?還這樣閒適地坐在了自己的對面?崔氏昨日不是按著自己的吩咐去何家辦那件事了麼?到底是辦妥了還是沒辦妥?自己一大早就急著出門,也沒等到崔氏來回話。
  
  不對勁,何家只是商人,這何丹娘就算是從前嫁過劉尚書之子,但那畢竟是從前,而且有清華郡主在那裡擱著,她怎能混入這樣的地方?這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女子竟然容許她跟著她們同坐一桌?孟孺人越發認為自己是看錯了,琢磨了半晌,便也望著牡丹微微一笑,試探地叫道:「何妹妹……」
  
  你妹個頭!牡丹恨得咬牙,仍襝衽為禮笑嘻嘻地道:「孺人抬舉了,小女子實不敢當。」
  
  果然是她!孟孺人驚得捏緊了帕子往後一仰,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嬌笑連連:「果然是你,我剛才看到唬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可我看著實在是很像,心想這天底下哪裡有這麼想像的人兒?便壯著膽子一問,果然是你!」
  
  牡丹笑道:「正是我。我剛才看到孺人進來,也以為自己看錯了,原來沒錯。」
  
  孟孺人聽了她這句話,又看她與從前迥然不同的態度,心裡非常不舒服,便道:「我便是我,怎會看錯!倒是你,你怎會在這裡?實在讓我驚奇。」
  
  邱曼娘的一個堂妹笑道:「你無需驚奇,她是閔王妃的客人,白姐姐的好朋友,出現在這裡再正常不過了。」
  
  事先並不曾從崔氏那裡聽說她還有這樣的人情交際!孟孺人驟然捏緊了帕子,震驚不已,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白夫人倒也罷了,再是白氏的嫡女,也不過一個候爺世子的兒媳婦,夫君又是個紈褲子弟,沒什麼出息,不足為慮;倒是閔王妃難纏得很,何牡丹怎會認識閔王妃的?『
  
  好吧,認識白夫人和閔王妃都算不得什麼稀罕事,稀罕的是她才剛吩咐崔氏去做那件事,這麼湊巧的,何牡丹就出現在這趕時髦。到底昨日崔氏有沒有去過何家?何家和這女子的態度又是什麼?好出現在這裡,與那件事有沒有關係?孟孺人盯緊了牡丹的眼睛,笑道:「真是湊巧,那次別後,我一直掛念妹妹好人才,還以為不知要什麼時候才又能見面了呢,一直非常遺憾……」
  
  「那現在不遺憾了吧?」突然有人打斷了孟孺人的話。隨著這聲音傳來,不遠處七八個人簇擁著一個年過半百,又胖又白的婦人走了過來。那婦人披著紫色綾披袍,內著黃色八幅羅裙,腳下一雙奢華到了極致的高頭草履,蛾眉長目,笑得猶如太陽花。
  
  牡丹猜著,這大概便是那閔王妃了,這樣的身姿與那胖胖的閔王果然是一對。果然眾人皆起身與那婦人行禮問好,簇擁了她坐了上首,又叫人去將邱曼娘和秦阿藍找回來。
  
  牡丹有些緊張,白夫人撒了謊,說她是閔王妃的客人,深得閔王妃喜歡,如今正主兒到了,卻不認得她是誰,那可不是當眾出洋相了麼?正想著,白夫人已然笑道:「王妃,人我已是給您帶來了,任務完成,您可有獎賞?」邊說邊拉了牡丹一把,示意牡丹跟她一道往閔王妃身邊去單獨行禮問好。
  
  「你們聽聽,這丫頭難道就不是她好朋友了麼?她帶了她的朋友來玩,難道不是人情?難道不應該?現在卻要向我討人情。也罷,這人都是貪心的,更何況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崽子,好吧,你想要什麼?說出來?」閔王妃半是嗔怪半是寵溺地一笑,待牡丹行了禮,親手將她扶起來,讓她在身邊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過段時候不見,人才越來越好啦。」
  
  說得就和真的似的,牡丹抿嘴一笑,並不言語,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閔王妃也不要她回答,只自顧自地在那裡說話,和周圍人誇牡丹如何能幹,如何陽明,如何有志氣,聽得牡丹汗顏,其他人很給閔王妃面子,也在一旁跟著瞎起哄。剛回來的邱曼娘也在一旁嬌滴滴地道:「正是呢,這位何姐姐最合我眼緣了,下次我還要請她來玩。」
  
  白夫人只是笑,孟孺人聽著倒是越來越不是滋味兒。不知是不是心裡有鬼的緣故,她覺得,閔王妃說人都是貪心的,彷彿是專門指她一般,她是個陰謀論者,以已推人,越想越覺得今日這賞花宴不同尋常,似是針對她來的,低頭想了一想,便往閔王妃身邊湊。
  
  閔王妃誇完了牡丹,又將其餘的女孩子一一誇讚過來,孟孺人擠到她跟前的時候,她正好在誇秦阿藍,比這誇牡丹不遑多讓,誇得秦阿藍臉紅耳赤。閔王妃笑道:「你害羞什麼?你姐姐的風姿品性在宗室中是有目共睹的,更是廣受讚譽,聖上和皇后經常說,王妃們就該像她那樣謙和心善大度正派才是。同是一家人教出來的女兒,你能差到哪裡去?我看你半點不比你姐姐差。我的稱讚,你當之無愧。」
  
  孟孺人猛然呆住,拿秦阿藍與先王妃相提並論,還是出自於與皇后娘娘關係向來很好的閔王妃之口,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想續親麼?她看著臉兒紅紅的秦阿藍,心裡充滿了憤恨。憑什麼?就因為她們姓秦?是五姓女?她什麼地方比她們差?
  
  正自憤恨間,閔王妃已然看到了她,招手叫她過去:「你過來,我正有事要和你說。」
  
  孟孺人臉上推滿了笑,笑盈盈地走過去盈盈行了一禮,討好地說了幾句吉祥話。閔王妃是上了年紀的人,聽到這些吉祥話自然是非常喜歡,聽得咪咪笑,不住點頭:「你有心了,說話嘴巴還是這麼甜,這麼討人喜歡。」然後伸手將膩在一旁的邱曼娘趕開:「你不是說準備了好琵琶手麼?還不趕緊地叫人出來奏著?你這個主人倒比我們還閒適。起去,讓你孟姐姐坐。」
  
  孟孺人得以挨著閔王妃坐下來,卻見另一邊坐著牡丹,不由心時生出一絲怪異感來。只聽閔王妃笑道:「我前些日子和皇后娘娘閒聊,說起寧王妃剛薨,府裡沒個能幹且放心的人撐著,寧王又接了那樣緊要的差事,皇后娘娘很是擔憂,奈何鞭長莫及,一說就說到了你。」
  
  孟孺人一心想陞官,又驚現競爭者,驟然聽得頂頭上司提到了自己,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調動了全身細胞捕捉一切對自己有用的信息。正等著下文呢,閔王妃卻突然不往下說了,轉而讓牡丹給她剝個石榴來,又手把手地教牡丹怎樣選皮薄大粒籽還小的石榴。
  
  孟孺人聽到關鍵處驟然被打斷,心裡猶如七八隻小手在抓啊撓的,難過得要死。忍了幾十忍,實在忍不住了,便旁敲側擊地道:「妾身許久沒有過覲見皇后娘娘了,娘娘鳳體安康?」
  
  閔王妃猛然回神,笑道:「哎喲,我真是老了。是這樣的,娘娘說,寧王如今要操勞政事,沒空兒管府裡的事。如今寧王府中位分最高的人就是你,你要向先王妃學,把府裡的事情處置妥當,切記不可出現任何有損王府聲譽的事情。下面的奴才們,該管好的要管好,府裡的姬妾們也要拘緊了,若是有那沒眼色,不懂事,不安分,敢亂來的,不拘是誰,一燕重重地罰!若是降位分不夠,那便趕出去,若是還不夠,那該怎麼問罪就怎麼問罪……你聽明白了麼?」
  
  「妾身聽明白了。」孟孺人一僵,僵硬地咧咧嘴,偷眼去看牡丹,但見牡丹捧著個銀盤子,正垂了眼認真地剝石榴,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閔王妃重重地拍了拍孟孺人的肩頭,笑道:「你是個聰明人,聽明白了就好!」
  
  孟孺人身嬌肉貴的,被她拍得齜牙咧嘴,還不敢喊痛,呲著牙陪笑。
  
  閔王妃歎道:「看看,我又下重手了,到底是種過地,創過土坷垃的人,這蠻力氣就是大。我是不擔心你不懂事的,聽說你平日裡待人就很好,比如說我這位小朋友,你一見面不就送了她一串珠子麼?聽說那串珠子很值錢,很了不起啊?」
  
  孟孺人全身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鬥雞似地瞪著牡丹,這小賤人,果然是告狀到閔王妃這裡來了,難怪得閔王妃和她說這些含沙射影的話。她咬牙切齒地道:「王妃說笑了,什麼值錢的珠子啊,不過就是一串小玩意兒而已,平時拿著玩還可以,上不得檯面的。」正如這何牡丹一樣,平時玩玩還可,上不得檯面的。
  
  閔王妃突然翻了臉,厲聲道:「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你也敢拿了誰人!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孟孺人嚇得闡從月牙凳上站起來,垂了手低著頭,不安地小聲道:「王妃息怒,妾身做錯了什麼?」
  
  閔王妃也不管其他人是什麼神情,只將手伸到牡丹跟前,牡丹會意,立刻拿了那串珠子出來放在她掌心裡。閔王妃將那珠子砸到孟孺人臉上去,高聲道:「人最緊要的是正派,歪門邪道的東西少來!多少事情,就是壞在你這起眼皮子淺,愚蠢沒見識的東西手裡!一串珠子就敢算計了我的小朋友去,你好大的膽子!」
  
  孟孺人當眾受辱,氣得一張臉慘白,渾身發抖,不但恨牡丹,心裡更恨的是崔夫人,恨不得把崔夫人戳上幾十個透明窟窿。這崔氏,不但不和她說實話,昨日去了何家後,出了什麼事也不肯來和她說一聲,她要有個準備,今日了不至於當眾受這奇恥大辱。



120章 循序漸進
  
  汾王妃看到孟孺人的樣子,微微冷笑:「怎麼,你不服氣?覺得我說錯了,管錯了,不該教訓你?」
  
  在座眾人多數都是知道汾王妃脾氣的,汾王妃是個爭議比較大的人。她出身不高貴,正如同她自己所說的,她是個農家女,可是她不但將汾王迷得暈頭轉向,想方設法將她立了正妃,而且在她大鬧過幾次之後,親王府裡按制當有的正五品孺人二人,正六品滕十人,一個都沒剩。
  
  早年汾王不得勢,她卻並不低調,以脾氣暴躁、不留情面、愛管閒事、愛替人出頭聞名,經常得罪人,弄得汾王很為難。可是禍福難料,就因為這樣,夫妻二人反而沒有捲入承位之爭中,事到如今,汾王成了當今聖上唯一的皇叔,還很得敬重。現在她輩分這麼老,又是這個得理不饒人的脾氣,就是皇帝也會讓她幾分。那麼,她抓住理由並發作一個孫兒輩的皇子的小妾,實在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更何況,她佔著正理。
  
  形勢比人強,孟孺人的神色瞬息變了幾變,深吸一口氣,將憤恨不平全都收下去,委曲求全地道:「王妃教訓得是,能得到您的訓導,那是妾身三生修來的福分,求也求不來的。妾身實是一時糊塗,中間有誤會,所以才做下糊塗事,幸虧沒有釀成大錯。還請王妃給妾身一個機會,讓妾身向何妹妹賠禮道歉。」言罷向汾王妃深施一禮。
  
  汾王妃對孟孺人這樣的反應早在預料之中,並沒有絲毫意外之色,長歎一口氣,慢慢斂了怒容,淡淡地道:「罷了,我原也不想多管閒事討人厭。但這小朋友,我實是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既是誤會,你賠個禮,那便罷了,以後你可不許再犯同樣的錯,不然我不饒你。」
  
  這話落在孟孺人耳朵裡,就是汾王妃警告她不許再打牡丹的任何主意。人就是這樣奇怪,之前如果汾王妃顧著她的面子好好和她說,她興許還會以為不過就是情面上的事,敷衍兩句就算了,可如果汾王妃勃然大怒當眾發難,她反而會認為牡丹在汾王妃的心目中份量果然不一樣,再要做什麼事,便要三思而後行。
  
  孟孺人心思轉了幾轉,含笑道:「以後再不敢的,何妹妹就和我親妹妹一樣,誰要敢對不起她,我也不饒她。」言罷上前執了牡丹的手,親親熱熱地道:「何妹妹,請你原諒我的不是,別和我一般見識。」
  
  牡丹暗想,事到如今,已是結上了仇,看孟孺人這樣兒,只怕是恨透了她,不過要想不得罪孟孺人,除非她聽從孟孺人任意拿捏,否則都是遲早的,既然如此,又管他早晚呢。便也與她互相行了一禮,表面上算是將此事揭過。
  
  邱曼娘等人看了半天戲,只曉得孟孺人招惹欺負了牡丹,其他就一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此時見二人和好,便都湊過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孺人哪裡有臉說出來,只笑不語。牡丹自然也不會傻乎乎地講出來,說孟孺人想將她弄去給寧王做姬妾討好寧王,故而也只是推脫:「就是一個小誤會,不提了。」
  
  白夫人微微一笑:「扯那些做什麼?該幹嘛就幹嘛。」一時琵琶聲響起,貌美的少女出來跳舞,又有那位公主女冠領了幾個善詩的女冠來湊熱鬧,一時之間,花香樂鳴,酒酣詩出,先前的不愉快彷彿從來就不存在。
  
  孟孺人的忍耐功夫極佳,一直忍到最後席散,方才起身「依依不捨」地與眾人別去。因為汾王妃從始至終就沒有走的樣子,白夫人便領了牡丹留在最後,待到所有人都去得差不多了,牡丹這才上前與汾王妃行禮道謝。
  
  汾王妃摸了摸牡丹手心裡的細繭,道:「聽說你母親家也是家財萬貫,奴僕成群,不愁吃穿,你家裡人就捨得你吃這苦頭麼?不想做妾,那就好好找個人嫁了不好麼?」
  
  牡丹笑道:「捨不得。但我不想閒著,他們便也由我了。那個人,不是那麼好找的。」
  
  汾王妃不置可否,鬆了她的手,嚴肅地道:「我聽說你本想遊街喊冤,還要撞死在寧王府前?難道你不知這樣對寧王府來說,很可能就是小事一樁,人家還要說你小題大做?你可知道,這天下間,這樣的人和事有多少?」
  
  牡丹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她知道在某些人的眼裡,她這樣的小人物就是地上的泥,微不足道,但小人物也該有自己的尊嚴,維護自己的尊嚴並沒有任何應當質疑的地方。
  
  汾王妃挑了挑眉:「你知道?知道你可能白死,你還要做?」
  
  牡丹不想也覺得沒必要和汾王妃說什麼尊嚴之類的話,只輕輕道:「不到萬不得已,我自然不會走那一步。但假如真的到了那一步……眾口悠悠,總有人知道真相。」
  
  汾王妃微微一笑:「你不用死了,你很幸運。孟孺人以後再不敢來找你的麻煩了,我想過了這次之後,這種事也應當再不會發生了。」先前當眾說算了,不過是給寧王府面子,但這事兒,是必須讓寧王知道的。
  
  「這都是托了王妃的福。」白夫人上前給汾王妃行禮,含笑道:「王妃,以後您那裡辦宴席,我可以帶她來麼?」
  
  汾王妃掃了牡丹一眼:「自然可以。就算是不辦宴席,你也可以帶她來玩。」
  
  白夫人喜不自禁,見牡丹還是靜靜站在一旁,並不見特別歡喜,不由著急地拉了她一把。牡丹還不知道她得到了什麼。可以自由出入汾王府,意味著她將是汾王妃的座上客,這給她帶來的好處不是一般的。不光光是孟孺人這樣的人再不敢隨意欺負她,就是她一心要做的牡丹花生意,也會得到很大的便利。
  
  這個時候的牡丹並沒有表現出生意人的精明,而是呆呆地想,再見到蔣長揚,她該怎麼說?被白夫人這一拉,她才回過神來對著汾王妃行了一禮:「多謝王妃。」
  
  汾王妃看到她這有點發傻的樣子,反而笑了:「罷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去吧。」
  
  出了福雲觀,牡丹叫恕兒先回去報信:「你先回去報信,讓家裡不要擔心,看看李夫人可還在,說與她知曉;若是她已經回家了,便使人去說一聲。我稍後再回來。」
  
  白夫人笑道:「我看你這樣子,似乎也不打算陪我去哪裡的,要不然,你是要我陪你去曲江池芙蓉園?」
  
  牡丹笑道:「假如你有空的話。」
  
  白夫人歎道:「送佛送到西,我陪你去就是。」
  
  牡丹與她相視一笑,一同行往曲江池,一路上白夫人詳細和牡丹說起汾王妃的事情,末了忍不住長歎一聲:「有那看不慣她的人,總愛背地裡嘲笑她,說她一切都是靠著汾王得來的,我卻不這樣認為。能得到汾王如此信賴,還不夠麼?她能靠誰?還不是靠她自己。更何況,那麼多人,只有他夫妻二人全身而退,這又說明了什麼?我這生最羨慕最佩服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她,一個就是蔣大郎的母親王夫人。」
  
  牡丹忍不住看了白夫人一眼。這兩個人,一個得到丈夫全部的愛和信任,一個以決絕的姿態棄了身居高位的丈夫,都是酣暢淋漓的人。
  
  白夫人撫了撫臉,輕輕一笑:「只有無法酣暢淋漓的人,才會羨慕酣暢淋漓的人。」她明媚地看著牡丹:「希望你也能酣暢淋漓。」
  
  牡丹認真道:「我會的。」
  
  待得到了蔣長揚家,碾玉上前叩門,說了來意,不多時,鄔三急急忙忙地趕出來,滿臉喜色,也不知道樂個什麼:「稀客,稀客,快裡面請。公子馬上就過來。」
  
  白夫人見牡丹神色凝重的樣子,輕輕扯扯她的袖子,低笑道:「莫怕。我這個洩密的都不怕,你還怕什麼?」
  
  牡丹聞言也笑了,抬眼看著一旁不時偷瞟自己的鄔三道:「鄔管事,多謝你了。事情都解決好了。」
  
  鄔三笑得瞇縫了眼睛:「不客氣,不客氣,應該的。」又恍覺失言,閉緊了嘴,只是笑。
  
  牡丹從前看他搞怪,只覺得他有趣,此時見他這樣子,一種怪異的感覺油然而生,便扯了扯嘴角,低頭不語。
  
  鄔三將她二人迎入廳堂,命人奉茶,才剛捧起茶甌,蔣長揚就進來了,神色自若地和白夫人、牡丹打了招呼。大約是已經猜到事洩,便也沒有故意隱瞞,直接了當地道:「你們才從福雲觀過來?事情如何?」
  
  白夫人搶先笑道:「汾王妃威風不減當年,孟孺人收回了珠子賠禮道了謙,想來以後再不會了。我這是來負荊請罪的,她一定要來答謝援手之人,我心軟,就忍不住說了。」
  
  蔣長揚垂下眼一笑:「這就好。」也不知道是說汾王妃解決了事情好,還是說白夫人把他幫了牡丹的事情說給牡丹知道好。
  
  白夫人又略坐了坐,低聲請了個婢女帶路,道是要去方便,任由牡丹與蔣長揚說話。
  
  牡丹起身對蔣長揚福了一福:「多次蒙你相助,不知該何以為報,我心裡很是惶恐。」
  
  蔣長揚沉默片刻,道:「其實你無需放在心上,也不要覺得有什麼負擔,我只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不要你回報。」
  
  見牡丹滿臉的猶疑,他笑了一笑:「我的母親早年很不幸,我們母子在危難困窘之時,曾得到過很多人的幫助,我母親常和我說,欠了別人的情要還,即便是不能還同樣一個人,也可以還到別人的身上去。遇上了,我就做了。比如你,比如說袁十九,都是朋友,是我認為值得幫助的人。」
  
  把她和袁十九相提並論,也就是說都當是他的朋友。牡丹一時找不到可說的,頓時覺得自己先前那想法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或者是自作多情了。沉默良久,笑道:「我聽說了一點點令堂的事情,聽說她很了不起。」
  
  見她說起這個,蔣長揚暗暗鬆了一大口氣,臉上的笑容也稍微自然了些,很是自豪地笑道:「那是當然我母親的確很了不起,她敢獨自領我穿過萬里江山,觀海踏沙。賺了錢的時候,帶我一擲千金吃美味珍饈,沒錢的時候也能把野菜做成美味……」
  
  蔣長揚的表情格外柔和,彷彿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舌頭還忍不住輕輕舔了舔嘴唇,彷彿那美味還在他嘴裡盤桓不去。
  
  牡丹看到他那沉迷的樣子,好奇地道:「真有這麼好吃?」賺了錢的時候?莫非王夫人也曾做生意來著?
  
  蔣長揚扶了扶額頭,輕輕一笑:「假的。是我有點誇張了,可能別人不會覺得有多好吃,說不定還會嫌它太過腥味,不過在我記憶之中,餓極了的時候,山溪裡捕來的小野魚和野菜熬了湯,再放一點點鹽,的確是極其難得的美味。」
  
  牡丹忍不住道:「聽來很好,但其中的艱險一定超出常人的想像。」
  
  蔣長揚道:「是呀,小時候我也哭過怨過來著。不過長大以後再回想起來,卻是很好,最少我這輩子,就算是身無分文,或是什麼吃的都不給我,就這樣把我丟在山林裡,也餓不死我。」
  
  他的表情很好,又柔和,又充滿了強烈的自信,牡丹覺得她都被他的情緒給感染了,她試探著輕聲道:「你們為什麼要離開?嗯,當然,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的,我只是,只是有點好奇。白夫人說她此生最羨慕最佩服的人之一就是令堂。」
  
  蔣長揚抬眼看著牡丹,平靜地道:「假如你感興趣,沒什麼不可以說的。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母親她曾經是朱國公夫人。後來聖上又另外給朱國公賜了一位夫人,二人並嫡,都是國夫人,朱國公受了,我母親不受,提出和離。朱國公不許,聖上也不許,就是我舅家也不許,所有人都反對,可她到底是做到了。」他頓了頓,看向牡丹,眼神很柔和,「這個情況,有點像你從前。」
  
  牡丹微微一笑:「是有點像。不過她比我強多了,也不容易得多。」人家曾經是夫妻感情甚篤,突然出現了強勢的第三者插足,王夫人走的時候約莫是哀莫大於心死的;而她呢,走的時候只有開心和鼓舞,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可是人家王夫人走得瀟灑,活得瀟灑,還把兒子培養成才,培養出來的還不是復仇天使,而是個正常人,這很不錯。
  
  蔣長揚笑道:「的確是很不容易的。我母親她……」說話間鄔三進來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緊接著白夫人也走了進來,見狀問道:「成風,你可是有事?」
  
  蔣長揚為難地道:「有點事情必須馬上處理。」
  
  牡丹趕緊起身:「沒關係,你忙,你忙。」
  
  蔣長揚笑道:「我送你們出去。」卻又望著牡丹道:「假如你方便,我斗膽請你幫我接一棵什樣錦,明年可以給家母慶生,價錢方面好商量。不知你方便不方便……」
  
  牡丹一呆,雞啄米似地點頭:「方便。至於價錢麼,就不必提了。」
  
  蔣長揚也沒再多講價錢的事情,只道:「不知是在你那裡接,還是將我這些牡丹花接?那樣最妥當?」
  
  牡丹道:「要接的花木要提前處理過,過後也要精心管理,你這裡的不合適。等過了中秋節後,我會先請你去我莊子裡,你自己挑幾個品種我再接。」
  
  蔣長揚微微一笑,目送牡丹和白夫人出了門,轉身正要吩咐鄔三做事,但見鄔三賊眉鼠眼地望著自己,不由微惱:「你看著我做什麼?」
  
  鄔三諂媚地道:「小人是替公子高興。恭喜公子可以有一株活生生的什樣錦獻給夫人盡孝,得來多不容易啊。其實何家小娘子這個人,您幫了她以後,還是得隨時這樣問她要點謝禮才好,不然下次就不會要您幫了。您到時候選花,一定得多選點好的才是,讓她多花點心思,多花點時候,不然不值得。」
  
  「我倒是希望她以後不再會有這樣的事情需要我幫。什麼值得值不得,亂說什麼?」蔣長揚狠狠瞪了鄔三一眼,隨即又忍不住笑了,轉身進屋去見另一撥客人不提。這一天,他的心情很好。
  
  牡丹與白夫人別過,回到宣平坊,還未到家門,就看到張五郎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她趕緊下了馬和張五郎行禮問好,張五郎還了禮,道:「我今早去府上打聽消息,聽說丹娘妹妹與朋友出去解決事情了,不知事情辦得可妥當?」
  
  牡丹笑道:「謝張五哥掛懷,很順利,應該是沒事了。」
  
  張五郎孩子似地笑起來,一雙豹眼瞇成一條縫:「太好了,恭喜丹娘妹妹。」
  
  牡丹道:「張五哥既然來了,便請家裡去坐,我爹大概在家,正好可以陪您喝一杯。」
  
  張五郎卻只是擺手:「不必麻煩,我就是來問問,知道好就好了,我還有幾隻鬥雞要料理,大夥兒等著呢。」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牡丹回家將事情經過與何志忠、岑夫人等人詳細報備過,說到又是蔣長揚幫的忙,何志忠與岑夫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疑慮和不安。
  
  何志忠經過一整夜的深思熟慮,決定還是親自去拜謝蔣長揚,畢竟這麼大的事情,他這個家長不去登門拜謝,實在是不合情理。更何況,他過了節後就要領著大郎出海,有些事情必須做到心中有數才行。可連接去了兩次都撲了個空,門房說蔣長揚出去辦事了,只怕要過完中秋節才會回來。
  
  何志忠懷疑蔣長揚是故意避著他,便去找牡丹旁敲側擊地問。牡丹正謀劃著中秋節後要將那株紫斑牡丹移栽到芳園去,聽到何志忠的話,不在意道:「過了中秋,我便要去莊子住段時間,一來照料那些花,二來也要順便幫他接棵花,到時候要請他過去挑選品種的,如果爹爹要謝他,不妨跟了女兒一起去,您好久沒去過芳園了,如今已經初具規模,等你和哥哥們從海上歸來,就再也看不到如今這景象啦。」
  
  何志忠聞言,笑道:「你確定到時候他會去?」
  
  牡丹奇怪地道:「他說過的話還沒有不算數的,這花是他定了給他做壽的,事關緊要,他自然不會不去。」
  
  何志忠道:「丹娘,你是怎麼看這事兒的?」
  
  牡丹沉默良久,道:「他說他把我當成和袁十九一樣的,都是他的朋友。又說我遇到的事情有點像他。」
  
  何志忠皺眉道:「你也這樣認為?」
  
  牡丹抿抿唇:「不然我該怎麼認為啊?現在他又沒做什麼失禮的事情,已經承了情,退也退不回去。總之,我會小心的。那天時機也不對,有些話不好說得太直接,反正我是說了我無以為報的。」
  
  何志忠失笑:「你這個傻丫頭。」
  
  牡丹睜大眼睛看著何志忠:「我不傻。我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蔣長揚現在看來很正常,她如果總是糾結,反而是她比較不正常,裝傻X較好。
  
  何志忠歎息:「如果……你是怎麼個想法?」
  
  牡丹垂下頭,認真地道:「暫時沒有如果。爹爹您放心,女兒知道分寸。」蔣長揚很不錯,再有那樣灑脫的母親,也無法擺脫他是朱國公嫡長子的身份,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是比較大的。如果他不是她需要的,做不到她想要的,便是浮雲。在沒有確定之前,她非常清楚應該怎麼做。
  
  眨眼間,中秋節到來。在世人眼裡,中秋節的意義非常重大,只今年中秋是陰天,無月可賞,更無月可拜,何家人只好坐在廳堂裡分吃了一頓用桂圓、蓮子、藕粉精心調製而成的玩月羹。然後在廳堂裡坐著說了一回話,便散了。
  
  第二日一早,何志忠才要出門,就聽人說有位姓蔣的公子來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2 PM

121章 對弈
  
  蔣長揚還是第一次跨進何家的大門。何家如同他想像中的一樣,也和他從前去過的,比較喜歡的許多人家一樣,跨進大門就能感受到濃軟溫馨的生活氣息。
  
  被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庭院,已是中秋仍然生機勃發的花木,被小孩子摸得油亮的廊柱,有些老舊的傢俱,下人臉上誠懇快樂的笑容,一切都讓人感受到一種由衷的舒服和自在。完全不似他最近出沒的一些公卿人家,庭院比這樣大上十幾二十倍,奴僕遍著綺羅,朱漆生輝,奇花異木不少,卻只能給人以冷硬的感覺。
  
  輕鬆,愉快,溫馨,自在,這更符合他想像中牡丹應當生活的地方。蔣長揚很喜歡這種感覺。
  
  何志忠在一旁不露聲色地打量蔣長揚,他從這個年輕人的眼裡看到了快樂和歡喜。雖然不知道蔣長揚為什麼快樂歡喜,但從客人眼裡看到這樣的情緒是一個很好的信號。這意味著客人接下來的交談將會取得很好的效果。
  
  入了中堂,分賓主坐下,寒暄過後,蔣長揚認真道:「小侄聽說世伯曾兩次造訪寒舍,不知是為了何事?」
  
  果然是因為自己曾經去找過他兩次的緣故,這不是個驕傲的人,很懂禮節。何志忠捋著鬍子笑道:「讓蔣公子跑這一趟很不好意思,無他,就是專程登門拜謝您幫了我們家的大忙。上次的情分還沒有機會回報,如今卻又欠下了,實在惶恐。丹娘是我的心肝寶貝,比我的眼珠子還要寶貴。我左思右想,不知該怎麼回報您才好,還請您說出來吧,只要我能做到的,定然不會推脫。」
  
  蔣長揚早有準備,微微一笑:「世伯無需客氣,請直呼小侄表字成風即可。」他頓了頓,低聲道:「我並不是求回報,原因我已經和令嬡說過了,只是為了心裡舒坦。伯父做生意,見過的人情世故比我多,在京中也多有仁俠之名,想來歷年欠下您人情的人也不少,難道您都是為了求回報的麼?」
  
  還真是滴水不漏呢,何志忠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實不相瞞,有些人,我還真是為了求回報的。」邊說邊打量蔣長揚的神色,但見蔣長揚面不改色,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何志忠暗歎了一聲,繼續往下說:「我就是做生意的人啊,要想生意興旺,除了信譽第一之外,還得人脈。有些人,我是特意去結交的,也是特意施恩的,因為我知道,說不定有一天我就會求上他,還有就是為了換取他手中的某些東西。」
  
  蔣長揚略帶狡猾地一笑:「不敢有瞞世伯,這種事情我也會做的,人之常情。但在利益之外,還有真心和仁義不是?不然這關係也不可能長久了,關鍵時刻也找不到可以真心托付的人。」
  
  何志忠緩緩道:「你說的沒錯,以利相交是下乘,以真心真情相交才是上乘。用情與用利,關鍵時刻是完全不一樣的結果。須知,你可以算計別人,別人同樣也可以算計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算計?蔣長揚暗歎了一口氣,抬眼直視何志忠,很嚴肅很認真地道:「我的朋友不多,但個個都說我很講義氣,值得一交。至今,在大事上,我從不曾讓我的朋友失望過。」當然,他的朋友也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做的。
  
  何志忠明白談話只能至此了,便哈哈一笑:「少年出英豪,成風你很不錯!歡迎你以後經常來家裡坐,我其他本事沒有,喝酒下棋還能行!」
  
  蔣長揚眼睛一亮:「下棋麼?」
  
  何志忠笑道:「勉強拿得出手。不然怎麼做文人雅士的生意呢?我總不能叫他們開口就說那個全身銅臭氣的姓何的商人,而是要記著,我上次輸給那個姓何的,我不服,得尋個機會找回場子來才行。這樣一來二去,銅臭味就淡啦!然後不知不覺,他的錢就跑到我荷包裡來啦。」
  
  很聰明的老人,蔣長揚忍不住哈哈大笑,眼睛亮亮地道:「以後小侄少不得要向伯父討教棋藝。」
  
  想要瞭解一個人的性格,就要瞭解他的棋風。
  
  雖然說不見得就能百分百地看出來,但多少總能看出個大概。這是何志忠多年以來的心得體會,他也眼睛亮亮地打蛇隨桿上:「擇日不如撞日,成風你若是有空,不如現在就來?」
  
  蔣長揚微微躊躇,卻也有些躍躍欲試:「聽說您很忙。」
  
  何志忠笑瞇瞇地道:「不管再忙,招待客人的時間也是有的。就不知道你忙不忙了。」
  
  蔣長揚含笑道:「我不忙。」
  
  何志忠領著他去了自己的書房。蔣長揚不露痕跡地打量了一番,但見沿牆一溜書架上擺滿了書,不是新書,而是舊書,靠桌子最近的地方有幾本特別舊,可見是主人經常翻閱的。這些書,並不是裝飾品,而是真的有人在讀。
  
  何志忠一直在默默觀察他,見他看向書架,便笑道:「我家的書不多,而且還是雜書比較多,丹娘從小到大都喜歡溜到這裡面來躲著看書。有時候又沒和身邊的人說,弄得大家到處找她,為此沒少挨她母親罵。」
  
  蔣長揚微微一笑,著重看了看那幾本特別舊的書,卻是幾本遊記傳奇類的書,倒是比較符合牡丹那性子。
  
  何志忠已然將棋子捧了出來,卻是一副用墨玉與羊脂玉分別琢成的棋子。蔣長揚將那棋子握在手中,但覺潤澤緻密,色澤純淨,不由大愛,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毫不掩飾喜愛之情:「世伯好福氣。這副棋子恐怕花了許多時候才找齊的料子吧?」
  
  何志忠微微一笑:「紅粉贈佳人,寶劍贈英雄,這棋子也是有靈性的,你既然愛棋,那我便送你如何?」
  
  蔣長愾沉默片刻,竟然應了。
  
  何志忠顯得特別開心,道:「先借用它一回。」
  
  二人一直從早上下到了午間,期間沒有人出過書房一步,牡丹幾次去打探,都是看到兩個皺眉沉思的樣子,便只命人送了茶湯和糕點進去,又叫廚房備下吃食,專等他二人下完棋後即刻送上。
  
  牡丹退回正寢,岑陵人笑道:「如何?」
  
  牡丹搖頭道:「一直在下棋,就沒出來過,送去的糕點沒動,我命廚房備了餛飩,只等他們下完就送上去。」
  
  岑夫人道:「還棋逢對手麼?」邊說邊看著牡丹道:「我是沒想到他會親自上門來。」
  
  牡丹低了頭:「我也沒想到。不過也正常。」假如真的把她當朋友看,朋友的父親上門尋找自己兩次,回來後去問一聲,打聲招呼也是正常並且應該的。只不過呢,這古人之間,男女朋友真的那麼好做嗎?
  
  岑夫人握了牡丹的手,輕聲道:「你是打算什麼時候去莊子裡住?讓英娘和榮娘陪你去吧,這次也讓林媽媽跟著一起去。她和我抱怨了好幾次,說是你去莊子裡總把她扔在家中,她身體沒那麼差。就算是騎不來馬,驢車也還是坐得的。」
  
  牡丹笑道:「適合接牡丹花芽剩下的時日不多了,明日就得走。這次去的時間比較久,我還巴不得多有兩個人陪我,省得我寂寞。甩甩我也要帶去的。」其實她心裡明白,岑夫人還是不放心,希望她與蔣長揚相處的時候,最起碼能有家人陪著。
  
  岑夫人歎了口氣:「你要記著,二十六那日你爹和哥哥們要出遠門,先往廣州,然後出海,這一去,又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你要記著提前回來住兩日,陪陪他們。」
  
  牡丹見她表情多有憂慮,便安慰她道:「您別擔心,我爹和哥哥們出海那麼多次,次次都還順利,這次定然也是到時候就回家的。」
  
  岑夫人苦笑片刻,道:「菩薩保佑,那是一定的。你也莫替我憂心,每次你父親出海,我總是要憂慮許久,這都成習慣了。」
  
  牡丹乖巧地靠在她身邊,找些其他事情來說,又特意講了幾個笑話,不多時就引得岑夫人直發笑。母女正在樂和,何志忠走了進來,笑道:「笑什麼呢?這麼開心?」
  
  牡丹忙站起身來,道:「爹爹,客人走了麼?」
  
  何志忠故意道:「他不走難道還要留在我家裡吃晚飯麼?棋下完了,餛飩也吃了,難道還不該走?」
  
  牡丹一跺腳:「哎呀,我還有話要和他說了。」說著趕緊追了出去。
  
  何志忠掃了她的背影一眼,低聲對岑夫人說:「棋風還不錯,穩健沉著,不到最後一記得不罷休。有毅力,有耐心,是光明磊落之人,我還放心。」
  
  岑夫人喟然長歎:「那又如何?這差得還是遠了些。」
  
  何志忠沉默片刻,道:「那也不一定。先看看再說吧。」
  
  牡丹跑到大門口中,但見蔣長揚正要上馬,忙喊道:「蔣公子你且慢。」
  
  蔣長揚沒想到還能見到牡丹,聞聲忙飛快回過頭來,開心地望著她微微一笑,露出兩雪白整齊的牙齒:「何娘子。」
  
  牡丹的目光與他對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錯開了一些,笑道:「我明日要去莊子裡,你若是有空,可以過去挑選牡丹品種。」
  
  蔣長揚開心地笑:「一定。」
  
  別過牡丹,鄔三捧著那副貴重的棋子,不解地道:「公子,您為何要接人家這樣貴重的東西?就不怕人家說你貪財。」
  
  蔣長揚輕輕道:「你以為何老爺子真的就只有這副棋子了?他分明是特意拿出來送我的,如果我收了,他和何娘子都會覺得心裡舒坦些,與我交往更坦然,那麼我便收下又有何妨?他那樣的人,並不會認為我是貪財之人。」
  
  鄔三撇了撇嘴,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關於朱國公二妻並嫡的有關說明——•——
  
  此種現象絕不是普遍,但的確是有真例,而且不是孤例。
  
  本是一妻多妾制,按唐律規定,有妻而更娶妻者,處一年徒刑,如果女方知情,也須一起治罪。如果有妻而言無,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無罪,但須離異。
  
  然而,也有二娶並嫡的現象,當然,這種現象基本和皇帝離不開。比如說,高麗人王毛仲本來有妻,玄宗又為他賜妻,二妻並嫡,「其妻已號國夫人,賜妻李氏又為國夫人。每入內朝謁,二夫人同承賜繼。」
  
  再如唐太宗也曾打算將女兒嫁給尉遲敬德,但被尉遲敬德拒絕。還有安祿山也有兩位嫡妻康氏、段氏,並封國夫人。
  
  
  
122章 什樣錦
  
  第二日天氣晴好,溫度適宜,牡丹起了個大早,拖家帶口地把英娘、榮娘、劉媽媽、甩甩等人一併帶上,算上服侍的人,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幾號人,用兩輛騾車拉了滿滿吃食用具、以及她挖出來的那一大株紫斑牡丹,浩浩蕩蕩地開往芳園。
  
  才出戾夏門行了約有半里左右,封大娘就指了前面不遠處的兩人兩騎給牡丹看:「丹娘,您看那不是蔣公子和鄔總管麼?」
  
  牡丹定晴一看,果見那兩人放馬緩行,邊行邊說笑,走得極慢,像這樣的腳程,自己這一大群人只怕用不了片刻功夫就要趕上他們。反正都是不可能避開的,牡丹索性打馬上前,主動招呼了一聲:「蔣公子,鄔總管,你們也是這個時候出發?真巧。」
  
  鄔三張口要說話,蔣長揚搶在他前頭笑道:「是呢,早上天氣好,不冷不熱,最適合出門。我還以為你們早往前面去了。」他含笑看著牡丹,一雙黑眼睛在朝陽下閃閃發亮,年輕的小麥色皮膚散發著健康柔和的色澤,唇角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看上去很順眼。
  
  牡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笑道:「我們人多東西多,總是很拖沓的。」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翠綠色的襦裙,這個顏色不是那麼好把握,一不小心就把人穿成了菜青蟲,還是青嘴綠臉的那種,但是牡丹的膚色好,穿著很漂亮。加上那個懶洋洋的墮馬髻和發間一枝通透的水晶髮簪,怎麼看怎麼好看。
  
  蔣長揚默默地想,從他認識她以來,從來就沒有看到她在衣著方面出過錯。他心裡想著牡丹的裝扮,嘴裡卻冒出一句話來:「我們雖然人少東西少,但是鄔三也挺拖沓耽擱的,不然早就到了。」
  
  鄔三的嘴頓時張成O型,略帶了幾分氣憤地看著蔣長揚,也不知道是誰故意磨蹭,這會兒卻把責任全都推到他身上來了。蔣長揚收到他憤憤的目光,神色不善地盯了他一眼,鄔三頓時閉緊了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呀,人老了,記性不好,總是丟三落四,自己做的事情都常常忘了。」
  
  蔣長揚只作沒聽見。
  
  牡丹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將蔣長揚介紹給在一旁好奇地偷偷打量蔣長揚的榮娘和英娘:「榮娘,英娘,這位是蔣……」
  
  話音未落,榮娘和英娘已經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笑道:「蔣叔好。」這位蔣公子,聽說過他的名頭許久了,卻一直不曾見到過,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
  
  此時看著還算不錯,就是不知道相處起來有沒有李家表叔那麼善解人意,那麼和藹可親了。
  
  榮娘和英娘都只比牡丹小幾歲,蔣長揚和鄔三並不知道這是牡丹的侄女,只當是她的朋友,此時聽到這樣的稱呼,一時之間二人的表情都有些發呆。鄔三瞬間彎起了唇角,只等著看蔣長揚的笑話。
  
  無論男女,誰都不喜歡人家把自己喊老的。牡丹也注意到了蔣長揚的神色,便索性不急著解釋榮娘和英娘的身份,戲謔地看向蔣長揚,且看他怎樣應付。
  
  蔣長揚呆過之後很快就調整過來,鎮定地笑了一笑:「你們好。」然後望向牡丹:「這是你侄女吧?」
  
  牡丹見他腦子轉得快,只好道:「是我大哥家的長女和次女。」
  
  蔣長揚突然笑起來,笑得牡丹莫名其妙,榮娘和英娘羞窘萬分。牡丹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可是我們失禮了?」
  
  蔣長揚擺了擺手,道:「不是,我是覺得自己真是托了你的福,才二十三歲就被這麼大的女孩子叫了叔。」
  
  鄔三的臉皮一陣抽搐。二十三歲,知道你不算老,可也不算年輕了吧,旁人在你這個年齡時,孩子都可以騎馬了,你又何必特意解釋呢。
  
  牡丹卻是才知道原來他二十三歲了。略想了想,笑道:「想來蔣公子也快成親了吧?到時候可得和我說一聲,讓我好生備上厚禮一份才是。」她早就從白夫人口裡知曉,蔣長揚不曾婚配,有此一問,卻是故意的。
  
  蔣長揚飛速掃了她一眼,垂下頭低聲嘟囔了一句。
  
  牡丹沒聽清楚,探詢地看向他,鄔三大聲道:「不怕何娘子笑話,我家公子眼光高得很,人又英武又能幹,心腸又好,也不知道誰家的娘子才有這個福氣!」話音未落,就挨了蔣長揚一鞭子。
  
  牡丹從側面看過去,但見蔣長揚讓鄔三閉嘴之後就再不看向任何人,只專注地看著遠處已經收割得差不多的稻田,卻不知他一張臉已然紅到了耳朵根。任何人都知道他其實害羞了。牡丹垂下頭微微一笑。
  
  一旁一直在車窗邊觀察情況的林媽媽見狀,與封大娘相視一笑,將頭縮了回去,躲在陰影裡認真細緻地觀察著蔣長揚的一舉一動,任何一句話,一個神色都不放過。
  
  最終還是好奇的英娘和榮娘多得數不清的問題把蔣長揚從羞窘困境中解救出來,待到得他的莊子附近時,他已經將田間地頭出現過的各種鳥的名稱,習慣和英娘、榮娘盡數講述了一遍。
  
  鄔三不合時宜地提醒他:「公子,咱們莊子到了。」
  
  蔣長揚看了看天色,不假思索地道:「聽說接牡丹花很費時間,我看我們還是直接跟著何娘子一起去芳園,先把花挑出來,也省得耽擱何娘子。」說到此,他探詢地看向牡丹:「不知何娘子是怎麼安排的?可方便?」
  
  本來也不急,這裡離芳園並不算遠,他若是吃了午飯以後再過來也不遲,但他既然開了口,牡丹也不好回絕他,便笑道:「我本來也打算今日就一定要把此事做了的,能夠早點完成那是更好。」
  
  蔣長揚低聲吩咐了鄔三幾句,鄔三點點頭,騎馬飛快地轉入小道,直往蔣家莊子去了。牡丹道:「鄔總管不和我們一起去麼?」
  
  蔣長揚一笑:「我讓他去莊子裡拿點東西,稍後就來。」
  
  眾人才到得芳園,就見鄔三縱馬追了上來,馬鞍旁還掛著個滴水的竹籠子,見牡丹看過來,笑道:「自帶口糧。」
  
  牡丹一笑,心中暗自猜測那竹籠子裡必然是水產品,只不知道是不是魚了。英娘忍不住,湊過去道:「鄔總管,這裡面還滴水呢,是什麼?」
  
  鄔三笑笑,神秘兮兮地將竹籠蓋子打開一條縫給她瞧,英娘一見之下,忍不住低聲驚呼起來,榮娘也忍不住,趕緊跳下馬湊過去看。
  
  牡丹將韁繩和馬鞭扔給一旁的僕役,笑道:「是什麼?讓你二人如此驚奇?」
  
  榮娘握緊雙手,控制不住臉上的喜色,小聲道:「姑姑,是蟹!」
  
  牡丹聞言,輕輕皺了皺眉。蟹在當時乃是頗受人們珍視的一種美味,就是何家這麼愛吃能吃的人家,也不是經常吃的,而且吃的還是加工過的糟蟹和糖蟹,活蟹更是不容易一見。也難怪榮娘和英娘會高興成這個樣子。
  
  蔣長揚在一旁觀察著牡丹的神色,但見她神色淡淡的,並沒有想像中那樣的高興,便小心翼翼地道:「是中秋節時一個朋友送的,我家裡就是我一個人,吃著什麼都沒胃口,那就是浪費,何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希望你不要嫌棄。」
  
  牡丹見英娘和榮娘一臉期盼地看著自己,只好道:「這不是普通的食材,讓你破費了。」
  
  蔣長揚有些不高興,抿了抿唇,道:「再好也不過是吃食而已,反正都要下肚子的。勉強給不喜歡的人吃了那才是浪費。」
  
  牡丹微微一笑,招呼阿桃將這些蟹送到廚房裡去,想來周八娘既然能做蛤蟆,做這些蟹也應當不在話下。
  
  蔣長揚這才高興起來,見牡丹忙著安置英娘、榮娘,移栽那一棵紫斑牡丹,便也不要人管,自領了鄔三一道,在已經初具規模的芳園裡四處遊蕩,與工人們聊天,還熱心地糾正了幾處工人不小心犯下的錯誤。
  
  周八娘果然沒讓牡丹失望,一頓美味大餐吃得眾人皆都心滿意足。蔣長揚見牡丹只了一隻蟹後就洗了手,不再多吃,可表情分明是還很饞的樣子,忍不住道:「既然喜歡,為什麼不多吃一點?」他一直覺得牡丹稍微瘦了點,假如再胖一點,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牡丹平靜地道:「我身體不好,這等大寒之物是自來不敢多吃的。不要說這個,就是鱠於也不敢多吃,不過滿足一下舌頭而已。與其一頓吃個夠,不如留著慢慢吃才有滋味。」
  
  哪裡有這樣自曝其短的?就是這個身體不好害死人!明明現在已經好了!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住,要把人給嚇走麼?林媽媽一聽大急,忍不住使勁拉了牡丹的袖子一把。
  
  牡丹默然不動,輕輕將袖子從林媽媽的手裡扯出來撫平。她的身體不好從來都不是秘密,傳言更是滿天飛,起心要瞞,又能瞞得住多少?何必自欺欺人,又讓人瞧不起?
  
  蔣長揚將二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輕輕一笑,用恕兒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道:「何娘子說得不錯,什麼東西都是總是吃不夠才會更有滋味,再好的身體也要愛惜才會更發了。」
  
  英娘和榮娘聽了,忙住了手,眼巴巴地看著牡丹。牡丹一笑:「你們和我情況不同,可以再吃一隻,但多了也不好。」
  
  蔣長揚見英娘和榮娘拘束的樣子,心知是因為有自己在一旁的緣故,便起身笑道:「何娘子若是吃好了,不如一起去挑選牡丹如何?我聽如滿小和尚說,你的種苗園裡有許多品種,他手指頭腳趾頭加一起都數不過來,可否一觀?」
  
  牡丹笑道:「有何不可?不如就此一道插了罷。還請你先稍等,我去換身方便的衣服,拿了工具就來。」
  
  蔣長揚微微頷首,目送牡丹而去,但見林媽媽緊跟在牡丹身邊,緊緊皺著眉頭,嚴肅地低聲和牡丹說什麼,牡丹只是笑,一言不發,見林媽媽急了,差不多要跳起來的時候,方伸手安撫地拍拍她的背,低聲說了句話,林媽媽一臉的無奈,伸手輕輕戳了她的頭一下。牡丹也不生氣,望著她嫣然一笑,林媽媽也跟著笑了,一臉的寵溺。
  
  鄔三在一旁道:「何娘子這脾氣真好,若是我奶娘敢戳我腦袋,看我不狠狠打她的手一下,和她說要把她的手剁下來喂狼。」
  
  蔣長揚一眼掃到站在不遠處等著領自己去種苗園的雨荷,瞬間收了唇邊的笑意,瞪著他道:「話多成水!」
  
  鄔三委屈地道:「公子,小人又說錯什麼了?」
  
  蔣長揚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轉瞬又笑了,低聲道:「我小時候脾氣的確是不好,不過那女人也不是好東西。你別總拿出來念好不好?我不就是扔了你一個荷包麼?你怎麼就這麼記仇?和我做對多少天了?」
  
  鄔三低聲道:「也不知道記仇的人是誰。」這態度如此好,分明就是怕給人家的小丫鬟聽去了,才這般低聲下氣的罷了。
  
  蔣長揚立在種苗園內四處觀望一番,又聽雨荷熱情介紹之後,不由暗自點頭。這種苗園被分作了好幾大塊,其中一塊種著許多四處賤價買來的用作砧木的劣品牡丹,這些牡丹並沒有因為品種不好就遭到區別待遇,一樣被照料得生機勃發;另一塊,種的卻又是同樣留作砧木的芍葯;還有陰涼通風避雨的竹篾篾睛草簾子搭成的小型草棚遮擋著剛接芽不久的牡丹,又有高價購買來的各種名品牡丹茁壯成長。
  
  蔣長揚很肯定地道:「日後這園子定然會成為京中名園。」
  
  雨荷笑得眉眼彎彎:「托蔣公子吉言。若然果真如此,也不枉我家娘子花了這許多心思,累成這個樣子。」
  
  蔣長揚笑道:「皇天不負有心人,她不會白辛苦。」
  
  雨荷眼珠子轉了轉,特意領他到一個草棚下,指著幾株剛接出來沒多久的牡丹給他瞧:「您看,這是我們娘子特意為您接的,有玉樓點翠,姚黃,魏紫,還有一株是二喬。用的砧木格接穗都是精挑細選的。」
  
  蔣長揚默默看了許久,又問:「我記得何娘子前段時間種了一批種子,可出芽了麼?是在哪裡,怎麼不曾見到?」
  
  雨荷帶領著他過去,指著幾壟上面蓋滿了稻草簾子的地道:「就是這裡。」
  
  蔣長揚好奇地掀開簾子一瞅,只看到光禿禿的一塊泥地,上面零星冒著幾顆綠油油的才有米大的草,便道:「這就是牡丹苗?」
  
  牡丹已然換了方便勞作的衣裙過來,還沒看就很肯定地道:「不是,是野草。」說著蹲下去,毫不容情地將那幾株野草拔起來扔到了一旁。
  
  牡丹一靠近,一股細細的幽香就如同一隻急馳的箭從蔣長揚的鼻腔進入,準確無誤地射入了他的肺裡,接著又將這種味道傳入到他的腦子中,他有點發暈,只知道很好聞,然而具體是什麼香味,他都沒法子分辨出來。他聽見他自己的聲音在耳邊乾巴巴地說:「我記得你種下去很久了,這麼久都不出芽,難道是不會出了嗎?是不是種子老了?」
  
  周圍一片寂靜。鄔三恨鐵不成鋼地瞅著他,他才驚覺自己懵懂間說錯了話,卻不知道該怎麼補救,只是抱歉地看著牡丹:「我什麼都不懂,你別生氣。」只希望她不是那種太過於看重兆頭的人,會認為他一句話的緣故就會使這一整片牡丹種子都不出了芽。
  
  牡丹只是微微一笑,輕輕道:「我不會生氣。牡丹種子種下後,三十天後可以發出幼根,然後一直往下長,我們在上面是看不見的。要看芽苗出到土面上,得等明年的春天才能看到,約莫在二月下旬,三月初就基本出齊了。」
  
  聽來長得很慢,蔣長揚決定好學到底:「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開花?」
  
  牡丹道:「長得很慢呢,得過好些年才能。」
  
  蔣長揚「啊」了一聲,忍不住道:「那豈不是很不划算?」
  
  牡丹指了指遠處那堆繁茂的劣品牡丹和芍葯,笑道:「所以主要還是靠它們嫁接才行。好啦,過來挑挑你要接的花吧。令堂是比較喜歡色彩清雅一點的呢,還是色彩對比明艷一點的?」
  
  蔣長揚還在懊惱他先前說錯了話,有些悶悶地道:「我對於這個半點也不懂的,不比你是行家裡手,你幫我決定就好了。」
  
  牡丹見他有些蔫蔫的,不明白他的興致怎麼突然變低了,便熱心地給他推薦幾種方案:「一種可以用趙粉、白玉、洛陽紅、二喬來接,這個開化要早一點;還有一種可以用胡紅、藍田玉、姚黃、洛陽紅來接,這是中花;還可以用豆綠,紫雲仙,盛丹爐來接,這是晚花,你覺得令堂會比較喜歡哪一種?又或者,她的生辰是在什麼時候?」
  
  蔣長揚聽她溫言細語,不由暗自嘲笑了自己一回,笑道:「她的生辰並不是在春天裡,你覺得哪種最好看就是哪種,我相信你的眼光。」
  
  王夫人那樣的人愛恨分明,想來會更喜歡色彩濃艷,對比度強烈一點的吧?牡丹拿定了主意:「那就用胡紅、藍田玉、姚黃、洛陽紅來接好了。」她笑看著蔣長揚:「若是令堂不喜歡,可不能賴到我頭上來。」
  
  蔣長揚忙露出一排白牙:「不會的,不會的。」
  
  牡丹認真挑選了一棵約有一尺高的獨幹多枝的洛陽紅出來作為砧木,認真細緻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拿了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手,熟練地將事先準備好的胡紅一年生腳芽下端削成一側稍厚,另一側稍薄的楔形,削面留了半寸許。接著將洛陽紅一根較為粗壯的枝條拿在手裡,輕巧地將它的頂端削平,在橫斷面二分之一處垂直削了一個長半寸許的裂縫作為接口,將胡紅枝芽下端插入,讓兩者形成層相對。然後用麻自上而下纏緊,又利落地將蠟接在了接口上,將砧木配插穗之間的縫隙封死。
  
  如此,牡丹方才鬆了一口氣,有條不紊地又依次將藍田玉、姚黃、首案紅等幾個花色花型各異,而開花物候、長勢基本一致的品種的枝芽分別接在了那株胡紅上。
  
  在此過程中,蔣長揚在一旁正大光明地盯著她看,從她專注的神情,微微顫抖的捲翹睫毛,再到她小巧玲瓏、冒了點細毛汗的鼻子,一直到她因為過份投入而緊緊抿得有些變了形的唇瓣,然後是靈巧白皙的手。那雙手並不大,白玉一般的皮膚下還隱隱露出微微泛藍的纖細血管,看上去很嬌弱,完全不能和他這樣骨節粗大的手相比。但是她握刀往那些價值不菲的花芽上切下的時候,卻沒有半點的遲疑,十分果斷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蔣長揚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他相信牡丹握著小刀切花芽的時候,是和他握著刀做他該做的工作的時候是一樣的。在他們各自的領域裡,在操作那把刀時,他和她一樣的完美。
  
  待到牡丹把備下的最後一根接穗接上,他方發出了一聲輕歎,好奇地看著那株已經獲得新生的牡丹,低聲道:「這樣,明年春天它就可以開幾種顏色的花了麼?」
  
  「嗯呢,只要管理妥當,想來是沒問題的。明年春天,可能會有將近一半的芽開花,真正要到全盛,還得等到後年。」
  
  牡丹拿起小刀將砧木部的萌櫱全部剔除乾淨,又抹去了枝幹上所有的腋芽和不定芽,親自施肥澆水,請蹲在一旁看熱鬧的鄔三把這花端到草棚下去遮陰避雨。
  
  鄔三剛要伸手去抱花盆,蔣長揚已然蹲下去抱住了花盆,笑道:「我來。」言罷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花盆端到了草棚下,見花盆傾斜放不平,還撿了個小石頭將花盆給墊平了。
  
  鄔三也懶得和他爭,就在那裡懶洋洋地笑看著他動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3 PM

123章 我做主
  
  林媽媽立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越看越喜歡。她認為,在初期,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在意程度和緊張程度基本成正比,除非那人是花叢老手那又除外,否則總是難逃緊張和小心的。蔣長揚此時在牡丹面前越表現得忐忑,她就越喜歡。眼看著牡丹已經停了手,便上前笑道:「剛煎好了茶湯,做了些酥山,正好去新建好的那個草亭裡坐著歇歇。」
  
  牡丹淨了手,領著眾人行至種苗園外時,只見鄭花匠領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守在外面。見到牡丹,鄭花匠忙推了那少年一把,讓給牡丹行禮:「喜郎快給娘子行禮。」
  
  那少年聞言,立刻上前跪在地上給牡丹行了個大禮。牡丹忙叫他起來:「這是做什麼?他是誰?」
  
  鄭花匠嘿嘿笑道:「回娘子的話,這是我族史家裡的,名喚喜郎,自小就愛拾掇花木,可惜爹死了。小人聽雨荷姑娘講,這園子裡還要招人來照料花木,正好他的年齡差不多了,便特意帶他來給娘子看看,是否可以讓他隨小人一道入園做點粗活?工錢什麼的都請娘子看著辦,只要能填飽肚子,有個地方棲身就行。」
  
  牡丹聞言,忙叫林媽媽引了蔣長揚先過去:「我有點事要處理,蔣公子還請先過去喝茶罷。」
  
  蔣長揚背手而立,四處逡巡:「不急,我看看周圍這些花木。」
  
  牡丹勉強他不得,只好回頭認真打量那少年,但見他穿了一身平常貧苦百姓慣常穿的白色粗麻布衣,補西不多,卻也不少,袍角提起紮在腰上,腳上穿著麻鞋,手腳關節粗大,皮膚黝黑,表情中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沉默,垂著眼一動不動,看上去極為憨厚老實的樣子。
  
  但是,她這種苗園事關重大,不是誰都能隨便進入的。就是鄭花匠,也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入內的,就比如說她在秘密行動的時候,園子裡就只能留雨荷一個人,其他人統統都不能入內。而翻土澆水等事,都是定期開了園門,由固定的正娘等幾個莊戶女子在雨荷或者她的親自監督下行動。似這樣初來乍到,人品名聲什麼都沒有底數的人,一來就想入園內去幫忙,哪怕就是做粗活,她也不放心。
  
  鄭花匠見牡丹只是打量人,並不說話,有些著急,忙伸手幫那少年將紮在腰間的袍角放下來扯了扯,賠笑道:「娘子,這孩子有些呆木,卻是個好孩子。您看,小人讓他好生收拾一下,他也不懂得將袍子穿得稱展點。」
  
  牡丹心中已然拿定主意,認真道:「老鄭,你我認識不是第一天的事,我的脾氣性格你也應當知曉,認真做事,忠心耿耿的人,絕對不會虧待,這孩子是你領來的,又是你族裡的侄兒,想來人品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但我先前定下的規矩不能廢,這園子還是不能隨意出入。芳園需要照料的花木很多,就讓他在外圍試試手,過段時間再說,至於工錢,就比照其他人的來,該拿多少就拿多少。你若是忙不過來,我會吩咐正娘她們多過來幾趟。」
  
  鄭花匠似是沒料到牡丹會拒絕,一時表情有些僵硬,卻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牡丹不管他,只望著那少年笑道:「你是叫喜郎對不對?今年多少歲了?」
  
  那少年的腳趾頭在麻鞋裡緊張地往下一摳,聲音比蚊子還小:「回娘子的話,小人是叫喜郎,今年十四了。」
  
  牡丹和顏悅色地道:「好好幹,幹得好了可以漲工錢的。你什麼時候可以上工?」
  
  喜郎道:「回娘子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的。」
  
  牡丹點點頭,叫鄭花匠領他去吃飯,安置住處。
  
  大約是看到牡丹的態度太好,喜郎猛地一抬頭,衝口而出:「娘子,您讓小人跟著叔叔進園子吧,小人會非常非常小心的,絕對不會亂碰,也不會亂動。您就放心吧!」
  
  牡丹一愣,似笑非笑地道:「你就這麼想進這園子?你知道裡面有什麼?」
  
  喜郎猛地一縮脖子,心虛地瞟了鄭花匠一眼,低聲道:「小人不知。小人只是想學點叔叔的本事,好早日養家餬口,讓我娘和弟妹他們過上好日子。」
  
  不知,睜著眼睛說瞎話呢,不知道還這麼想進去?牡丹淡淡一笑:「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你有這個心也很好,但我說了不能進園子就是不能進!想學本領,外面種的好牡丹也不少,你若是能將它們都給伺弄好了,再來和我說進園子的事情。」
  
  鄭花匠還要說什麼,喜郎已然上前一步,喜滋滋地道:「小人絕對不會讓娘子失望的。」
  
  牡丹淡淡地瞥了鄭花匠一眼,道:「那最好不過。」
  
  見牡丹神色不悅,鄭花匠乾笑著,不敢再多話。目送鄭花匠和喜郎遠去,牡丹輕聲吩咐雨荷:「你讓人好好盯緊了喜郎。」說是死了爹,又是第一次出來做事的人,卻一口一個小人,一口一聲回娘子的話,未免也太順溜了些,倒像是個長期給人做奴僕的。
  
  不是她疑心過重,她實在是不得不萬分小心。牡丹新品種的培育是一個十分複雜漫長的過程,短期內想要得到收益,並以花養花,就必須得靠大量繁殖這些現有的名貴品種,優中選優。而什樣錦,更是壓軸,也是打響芳園名聲的招牌,絕對容不得半點閃失,至今為止,就是天天出入種苗園的鄭花匠都不知道哪些是什樣錦,哪些不是。她怎能容許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隨便就進這個園子?
  
  蔣長揚淡淡地道:「既然懷疑,便不用留著了,直接找個借口回絕就是。」
  
  牡丹見周圍人都站遠了,只有他離自己最近,便也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笑道:「我倒是想,可又怕萬一冤枉了人怎麼辦呢?畢竟手藝人,想偷師學藝的太多了,不求上進的不是好手藝人。如果他果真上進好學,人品端正,我不介意教他一點,培養成才,讓他成為我的左膀右臂,這是一則,二則,他是老鄭的侄兒,老鄭把人都帶來了,就是認定我不會拒絕,我完全拒絕了,只怕是會讓他寒心……呵呵,你明白的,我現在根本找不到更可以信賴的花匠。」
  
  蔣長揚微微一笑:「你倒是坦誠。」
  
  牡丹笑道:「你又不是我的競爭對手,是值得信賴的朋友,說說這個並算不得什麼。」
  
  蔣長揚道:「你不能總把寶押在一個人身上那,萬一某一天,你這園子出了名,有人惡意花十倍二十倍的工錢來挖老鄭,你怎麼辦?如果這園子真的如您所願運作起來,你不能事必躬親,這裡必須有信得過的人替你隨時看著才行。」
  
  牡丹不由皺眉:「我也想過啦,這些日子也一直在找人呢,就是遇不到合適的。在外圍打理花木的倒是不少,可能進這園子的真是不多。真要是有人惡意來挖,也由得他,反正我主要並不靠他,到明年的時候,雨荷大約也能幫我做上許多事的。大不了到時候又另外選個可信的進來處理日常事務就好。」
  
  蔣長揚默了一默,緩緩道:「如果是死契,你還會這麼操心麼?」
  
  死契,她不是沒想過,這個時代,還有什麼能比把一個人的身契命運全部捏在手心裡來得更保險,更踏實的呢?但是從家奴中培養一個熟練的花匠,那需要很長的時間,而現成的熟練花匠呢?想到要讓一個良民從此成為一個賤民,她就迅速打消了這種想法。可此時,蔣長揚
  
  卻把這個提了出來。牡丹迅速抬眼看向蔣長揚,蔣長揚的一雙眼睛平平靜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她所想像的或是陰險的,或是冷漠的神情,他就是那樣平平靜靜地看著她,彷彿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提議。
  
  就連他這樣的人都可以把逼良為賤這種事不當回事的說出來,果然是因為生長時代不同,所以思想差異才會這麼大麼?牡丹垂下眼,低聲道:「固然安心,但逼良為賤似乎過分了。」
  
  蔣長揚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好笑又好氣地往前走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低頭望著牡丹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逼良為賤!我幾時說過要你逼良為賤?就算是你想,也要你……」就算是她想,也要她能做得到才行,看看她吧,是做那樣事的人麼?
  
  牡丹看他的樣子似乎是自己誤會了,有些臉紅,壯著膽子不依地道:「也要我怎樣?瞧不起我是吧?」
  
  蔣長揚「哎」了一聲,先前的拘束和緊張一掃而光,自己先笑了:「莫非你還能?你倒是說給我聽聽,你會怎麼做?」
  
  牡丹見他坦坦蕩蕩,不急不惱的樣子,到此已然完全相信自己剛才是誤會了。索性咬著牙,惡狠狠地道:「做好事難,做壞事還難麼?當然是要先設個圈套給他鑽,然後逼得他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然後再適時伸出援手,讓他感激涕零,心甘情願地做了我的家奴,到那時,不是我想怎麼拿捏他就怎麼拿捏他麼?管他多少倍的工錢,他也別想伸手!」
  
  蔣長揚見她鼓著腮幫子,咬牙切齒,還自以為自己很厲害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你說起來真的很厲害呢。」
  
  說起來真的很厲害……這是什麼意思?牡丹瞟著他:「把我惹急了,我也會做壞人的。我說的是真的。」
  
  蔣長揚見牡丹瞟過來,眼波流轉,似嗔非嗔,臉還有點微紅,又粉又嫩。明明不是有意的,偏生就是這種無意間的風情萬種,讓人更加心跳加速,不由脫口而出:「假如你信得過我,我把我那個花匠賣給你吧。他是死契,品德也不錯,知根知底,永遠不用擔心他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你把這個園子交給他管理,你最起碼可以少操一半的心。就是想做壞人……」他頓了一頓,戲謔地道:「就是真那麼想做壞人,也可以多有點時間去。」
  
  牡丹被他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飛快把頭撇開,盯著腳底下的青苔,輕聲道:「我不能總承你的情。這樣下去,我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你的人情了。」
  
  蔣長揚故作輕鬆地歎了口氣,開玩笑地抱怨道:「何娘子,你平時那麼豪爽的一個人,為何總是想不開這事兒呢?你可不可以別隨時提這個,弄得我站在這裡全身不自在,彷彿就是一個上門逼債的,你真要是不肯要,那就算了。」
  
  牡丹抬眼認真看著他,嚴肅地道:「蔣公子難道沒有欠過旁人的情麼?實不相瞞,我是最怕欠人情的,卻又不得不經常欠人情。欠人情的感覺比欠人錢的感覺還要讓人不自在。欠人錢,有一還一,有二還二,是怎樣就怎樣。可欠了人的情,有些可以還,有些卻是不能隨便就能還得清的。積少成多,真到了還不起那一天,少不得以命相還。若是不能,那便是夢裡也不能忘,隨時記掛著,總覺得自己這條命不是自己的,不是家裡人的,不知什麼時候,人家一開口,就得送上去了。最要命的是,願意償命也不能暢意。」
  
  雖然說的有點誇張,但說完這席話,牡丹就覺得輕鬆愉快多了,她算是主動出擊了。欠他的情越來越多,卻不知道該怎麼還,還一條命還是小事,到底還能還,怕的就是用命也還不起。她不喜歡玩暖昧,她玩不起。
  
  他之前說是朋友,但今天的表現根本就不是普通朋友的表現。偶遇,送螃蟹,厚著臉皮混飯吃,又要送人,花栽好了還賴著不走,這是什麼意思?做普通朋友不是這樣做的。她沒淡過並不代表她不懂,好吧,就算是他人果然不錯,她也瞧他還順眼,但原則性的問題一定要弄清楚,就算是不能說清楚,她也該表明自己的態度才是。
  
  假使,他想要的是寂寞時的一個安慰,或者是將來年老時回憶起來的一個青春剪影,風流事件,而不是與他並肩相伴珍惜一生的人,那麼不如請早。
  
  蔣長揚看到牡丹嚴肅認真的神情,知道是不能隨意糊弄過去了,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多了,我不要你用命來賠。我只是……我只是……」他皺著眉頭想找一個最合適的詞來形容他的想法和心情,既不能說得太露骨,以免給人唐突輕浮之感,又要表現出他的誠意。但他這方面的經驗明顯不夠,他想了許久,才擠出一句:「我只是覺得看你種花很好玩,有種很親切很熟悉很舒服的感覺。假如你不喜歡我打擾你,或者是我之前不經意間給你帶來了困擾,那麼我以後……」以後就再了不來了,可是這句話又怎麼是那麼輕易就能出得了口的?他猶豫很久,最終改成:「總之,你要相信,我絕對沒有懷著任何歹意。我……」他帶了幾分討好地看向牡丹,努力露出一排白牙:「我真是個好人,不信你問我朋友們……那,福緣和尚最不喜歡我,他也不敢說我是壞人……現在我們還不算熟悉,慢慢的,你總會知道。」
  
  牡丹見他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語言也有些語無倫次,明明急得不得了,但一雙眼睛仍然還敢直視她,心中不由暗自好笑。強忍了笑意,嚴肅地道:「不是壞人和好從的事,我是想問,蔣公子真的把我當成好朋友看待麼?不是我不夠灑脫,也不是我小心眼,實在是,這世道對女人苛刻了些。假如你真的把我當成福緣大師和袁十九那樣的朋友看,我是非常高興並深感榮幸的。」
  
  他們說的興許是兩個完全不同意義的概念,自我標榜或者世人都認為道德高尚的人,一樣可以納妾召妓,沒有人會認為他失德無禮;可是對於她來說,如果存了心,讓她去做先前孟孺人提出的那種要求,或者是他們息以為的更高級一點的身份,都是侮辱。
  
  蔣長揚聽出了牡丹的言外之意,李荇的事情和寧王府的事,他更是再清楚不過,他飛速地道:「我當然是把你當做值得尊敬的人看待,同時,也是如同福緣、袁十九那樣真正尊敬著你的。」他認真地看著牡丹的眼睛,慎重而突兀,緩慢而堅定地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
  
  牡丹靜靜地看著他,他亦毫不退縮地看著牡丹。牡丹分明看到,他說出最後那句話後,神色明顯地輕鬆了一大截,眼裡閃著快樂期待的光芒。
  
  但是牡丹收回了眼神,她親切地笑:「能有蔣公子這樣的朋友,我不勝榮幸,我以後再也不會提還什麼人情之類的話了。那麼,蔣公子請這邊走,去嘗嘗林媽媽特意煎的蒙頂花茶,還有周八娘做的酥山。」
  
  好吧,他沒存著那種噁心的心思,那麼,是可以先看看再說的。但在之前,他們還只是朋友,朋友,而不是那種隨便三言兩語就輕易許了情,過後後悔就不好再見面的戀人。給自己一點時間,也給他一點時間,互相瞭解的時間長了,才會明白彼此合適不合適,心意會不會改變。還有什麼比先做朋友更合適的呢?喜歡,就更進一步,不喜歡,退步的時候也會更從容,更有餘地。
  
  蔣長揚沒有想到牡丹轉換話題這麼快,他甚至沒有從她臉上看出更多的情緒,她真的就像招待朋友那樣熱情地招待起了他。他有些沮喪,他甚至有些懷疑,牡丹到底有沒有明白他最後那句話的含義。
  
  也許,他應該說得更明白一點的,他懊惱地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但是才走了兩步,他又聽到牡丹說:「不知蔣公子那們能幹且讓人放心的花匠是從哪裡尋來的?興許我可以請你幫幫忙。」
  
  他聽到這話,又由衷地高興起來,還肯要他幫忙,那就是個好兆頭。便大著膽子試探道:「剛還說是朋友,還總這樣叫,是不是太生分了?我真的朋友就沒人叫我蔣公子的,都叫我的表字成風,包括白夫人也是如此,你也聽見了。」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牡丹微微一笑,從善如流,調皮地將剛才那句話重新複述了一遍:「不知成風那位能幹且讓人放心的花匠是從哪裡尋來的/興許可以請你幫幫忙。」
  
  蔣長揚的唇角控制不住的往上翹,故意輕描淡寫地道:「我一個信得過的朋友送的,如果丹娘需要,我改時候幫你問問看,只是可能會要高價。不過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會幫你殺殺價。」
  
  牡丹一愣,真是打蛇隨桿上,這就叫上丹娘了,好吧,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認識的人十個裡有六、七個都是叫她丹娘的,便微微一頷首:「那就拜託了。」
  
  待到了草亭處,英娘和榮娘早就在那裡候著了,正在拿了松子仁逗弄甩甩,甩甩換了新環境,又沒上鏈子,很是興奮,一眼看到牡丹,就撲稜著翅膀飛過來,停在牡丹的肩頭上瘋狂地怪叫起來:「牡丹,牡丹真可愛,甩甩……」它略停了一停,側著頭彷彿是在思考,然後歡喜地叫道:「甩甩更可愛!」叫完以後它側過頭,圓睜著一雙小眼睛討好地看著英娘。
  
  英娘捂著嘴笑起來:「姑姑,甩甩還是一樣的聰明,隨便一教就會了。」
  
  牡丹伸手讓甩甩停在自己的手上,接過兩粒松子仁餵它:「小東西又學會自吹自擂了。」
  
  蔣長揚含笑道:「平時都是誰教它說話?」
  
  牡丹不假思索地道:「多數是我。」說完才反應過來,牡丹真可愛,不是也是她自己那時候苦中作樂,自吹自擂才整出來的麼?
  
  蔣長揚正要開笑,英娘和榮娘已經對視一眼,起身對他行禮:「蔣叔好。」
  
  緊接著,甩甩猶如被打開了開關:「蔣叔好,蔣叔好。」
  
  雖然知道一定是英娘和榮娘剛才教的,但蔣長揚還是一下子喜歡上了這只古靈精怪的鸚鵡,他向英娘要了幾顆松子仁,學著牡丹的樣子小心地將手伸到甩甩面前。看到蔣長揚伸過來的手,甩甩並不立刻就吃,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嘴殼輕輕敲了敲他的手,見他不動,又側著頭盯著他看,一人一鳥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甩甩才吃了蔣長揚手上的松子仁,然後理所當然地跳在了他頭上去蹲著。
  
  牡丹唬了一跳,忙喊道:「甩甩快下來!」
  
  
  
124章 嗔喜
  
  聽到牡丹的叫喚,看到迅速靠過來準備抓自己,明顯不懷好意的鄔三,甩甩傲慢地看著鄔三,拍了拍翅膀,示威地在蔣長揚的頭上踱了兩聲,歪著頭看著牡丹的臉討好地說了一聲:「牡丹真可愛。」
  
  牡丹看到它烏豆似的小眼睛,怎麼也硬不起心腸來,只能是訕笑著討好地看著蔣長揚:「它從來沒有做過這樣失禮的事情,我猜,它應該是喜歡你。」
  
  蔣長揚微微一笑:「我猜也是這樣。」他在桌上拿了一顆葡萄放在手心裡,遞給甩甩。甩甩小心地打量著他的神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叼走了葡萄,飛到它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後,將一隻爪子靈巧地抓住了葡萄,大叫了一聲:「蔣叔好!」然後低頭專心地吃起葡萄來。
  
  蔣長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其他人見他毫不生氣,也跟著笑起來。牡丹知道,從此以後在甩甩的眼裡,蔣長揚就只能叫蔣叔了。
  
  蔣長揚在芳園一直呆到快要吃晚飯才走,牡丹相信,如果不是林媽媽旁敲側擊的,一會兒問他莊子裡可忙,一會兒又問他他不在時是誰打理莊子裡的事,或者又問天黑後路好走不好走,想必他一定會賴到吃完晚飯才會走。但林媽媽顯然認為他呆的時間太長了,不怎麼好。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坐下去,只能是起身告辭。
  
  英娘和榮娘很是有些遺憾,蔣長揚是個很好的談話對象,他知道她們所不知道的京城以外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比如說海,比如說沙漠。他甚至興致勃勃地和她們說起怎麼找礦,「山上有蔥,下有銀;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銅錫;山有寶玉,木旁枝皆下垂。」
  
  牡丹不相信他真的跟著人找過礦,或者是真能一眼就能辨別出什麼地方有礦,是什麼礦。他的這些知識多半是看雜書或者是從他那些朋友口裡聽來的。但她確信,蔣長揚是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地討好她的家人,以及她的寵物。和一看到劉暢就會裝聾作啞,假裝自己不存在的甩甩相比,這個敢跳到蔣長揚頭上去搗蛋的甩甩更令牡丹放鬆。
  
  她相信動物有一種天生能看透本質的本能,就比如那個時候,她剛從這個身體裡醒過來的時候,她最害怕的是和掛在床前不遠處的甩甩對視。甩甩總是會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黑黑的小眼睛基本不會動,她覺得那雙眼睛可以看到她心裡去,穿透她的靈魂,識破她的身份。這個想法讓她不寒而粟。但她堅持著,沒有讓人將它拿開,她學著友善地和它對視,和它對話。剛開始的時候,它是傲慢的,對她也是不理不睬的,它甚至毫不客氣地啄過她的手,可是慢慢的,它成了她的甩甩,它學會了一見到她就喊:「牡丹真可愛。」它是她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個朋友,再沒有人能像它那樣陪伴寂寞孤獨的她了。
  
  牡丹把手放在甩甩的頭上輕輕摩裟著,小聲說著只有她們倆才能聽見的話:「甩甩,你今天吃的零嘴夠多了,這兩天都不能再吃了。」甩甩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顯然很享受她的溫柔的撫摸。
  
  牡丹又輕聲道:「你覺得他怎樣?你還喜歡他是吧?」
  
  甩甩側著頭輕輕啄了啄她的掌心。
  
  「好甩甩,你這次懂得喜歡的意思不?」牡丹記得曾經看到過,說大鸚鵡的智力相當於五歲孩子,受訓越多,年齡越大越聰明,甩甩多數時候都表現得比較有自己的意識,而不是單純性的只會重複幾個簡單的詞彙。
  
  這次甩甩沒有回答她,它快睡著了。
  
  牡丹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其實我覺得我運氣真不錯。雖然之前有點麻煩,但最後都解決好了。將來也會這樣的是不是?」興許,他也會是她期待的那個人呢。牡丹猛地甩了甩頭,暫時還是別想了吧,來日方長,水到自然渠成。
  
  林媽媽捧著換洗衣服進來,正好聽見牡丹這句話,便笑道:「丹娘你能這樣想那就最好不過啦。只有想得開,身體才會好。」說到這裡,她放低了聲音,小聲道:「媽媽還等著你嫁人那一天呢,你一定要過得很好,氣死那些小人。」
  
  牡丹笑道:「知道啦。」
  
  林媽媽立刻道:「蔣公子人不錯,但是你該矜持的時候一定要矜持,該和氣的時候一定要和氣啊,有些話不該亂說的,就比如說今天……」
  
  牡丹忙把林媽媽往外推:「知道了,忙了一整天,你也累啦,趕緊去睡。」
  
  林媽媽無奈,只好邊走邊回頭:「你這次一定要聽媽媽的,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你得比今天淡一點……」
  
  牡丹鼓了鼓腮幫子,還欲拒還迎呢。這一夜,牡丹做了一個美夢,夢裡只有她一個人,但是身旁開滿了雍容華貴的牡丹花,甚至還有這裡所沒有的黑色品種,多得數也數不清。以至於在天還沒這的時候,她就自動醒了,醒來的時候嘴角還帶著笑。值夜的寬兒昨日忙壞了,睡得正香,牡丹便輕手輕腳地避開她,輕輕開了門,走了出去。
  
  清晨的芳園被籠罩在一層稀薄的白霧之中,沒有風,看不出天氣是否會晴,但空氣非常清新,還帶著一股潮濕的泥土青草香味兒。這是生命的味道,牡丹伸手從一片草葉上接下一顆晶瑩的露珠,喂到嘴裡,咂摸了兩下,嘗到一股淡淡的灰塵氣,她把它吐了出來,孩子似的笑了。
  
  她看了看天色,估計其他人怎麼也得再過一刻鐘才會起床,便往種苗園去。一路上,她盡情欣賞她的芳園。移栽過來的花木極些已經活得很好,有些卻蔫蔫的,可是從袁十九那裡買來的石頭,真正的非常漂亮,非常的適宜。牡丹認為,假如她精心種下的這些牡丹和花木算是一件華美的衣服的話,那麼袁十九的這些石頭,就是撐起這件華美衣服的骨頭。現在骨肉豐韻,她只需要管理好它,帶活它,讓它精神飽滿,生機勃勃,它就會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兒,會擁有讓人一見傾心的力量。
  
  想到這裡,她又想起了蔣長揚,那個愛臉紅的白牙齒的身上帶著青草味而不是熏香味的年輕強壯的男人。她忍不住開始預測他下一次登門拜訪是在什麼時候,又會用什麼樣的借口。她猜,他最多不過三天工夫就一定會兩次登門,而借口正是她請托他幫她找的花匠。興許那花匠不會那麼容易找到,但是他一定會中途來報信說他朋友怎麼說,讓她再等等云云。牡丹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快行至種苗園附近時,她聽到前面不遠處傳來對話聲,是鄭花匠的聲音:「喜郎,你好好幹,何娘子心很軟善,也很懂牡丹,你若是能得了她的賞識,教你一招半式的,這輩子就夠你吃喝了。」
  
  喜郎低聲道:「我知道。九叔,你從她那裡學到什麼了?」
  
  鄭花匠低低歎了口氣:「她防著我呢,多數時候都不要我在旁邊。但我總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看在我這麼勤快本分的份上教我一點。」
  
  「九叔,那小園子裡真的有很多很多牡丹花嗎?我聽說今年城裡各道觀和寺廟裡的接頭都被曹萬榮買得七七八八,她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啊?」
  
  鄭花匠道:「其實有些是劣品牡丹和芍葯,但接出來的花也不少,從哪裡來的我也不知道。何娘子很有辦法。你也看到今日那位公子了,她這樣的朋友不少的。興許是人家府裡分給她的也不一定。」
  
  喜郎「哦」了一聲,低聲道:「今年曹萬榮花了好多錢買接頭,又高價把周圍能買的地都買了起來,也是到處在請名字設計,若是建起來,只會比這個還要大,這還不算,他還打算高價把明年的各個寺院道觀的接頭給定下。他到處和人說,芳園就是空的,牡丹少得可憐,不值得一遊,買了那麼多石頭,不如改名叫石頭園好了。我打算把這件事說給何娘子聽,你說她會不會一高興就讓我進園子了?」
  
  只聽鄭花匠道:「你千萬別!別再提那人,當心被人聽到起了疑心或是說你剛來就背了前主,把你趕出去,那時你可白白浪費了我這番心思。我可再次警告你,你手腳乾淨點,不許再偷拿這芳園的任何一個接頭,不然我先就不饒你。」
  
  喜郎鬱悶地道:「九叔,我說過多少次了,那時候我真是沒法子,我爹等著要用藥呢,我和曹萬榮借錢也不給,提前支取工錢也不給,我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做賊啊!」
  
  牡丹暗歎了一聲,又是曹萬榮。鄭花匠給她介紹了一個小賊來,是果然吃準她軟善麼。存了欺瞞之心,還自認為勤勞本分,還想她教他技術,叫她怎麼說他好呢?
  
  還有曹萬榮,他以為他把接頭都買光了,就能置她於死地麼?不能,她有這個時代的花匠們還沒有掌握的牡丹繁殖新技術。那就是幼芽嫁接法。傳統的牡丹嫁接方法中,歷來是以硬枝嫁接為主,這必須要有大量的牡丹接穗,可是如果利用牡丹根須部那些多達二三十個,甚至上百個本來會被拋棄的幼芽,也就是腳芽來接到芍葯根上,那就不同了。成活率又高,還利於牡丹矮化,便於盆栽,她最多就是多等兩年。
  
  所以他曹萬榮再買多少牡丹接頭,再建多大的園子出來,她都不怕。既然他那麼有錢,還這麼喜歡攻擊人,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錢能把這整個京城裡的牡丹接頭全買光。他能想到從源頭上將她的牡丹規模給控制住,她就不會把他的資金給耗光麼?到了後面幾年,看他怎麼和她爭?
  
  牡丹輕輕往前幾步,繞過一叢羅漢竹,看到了蹲在一塊太湖石旁的鄭花匠叔侄倆。他二人正在伺弄一棵豆綠,喜郎的神色非常專注,伺弄花的動作也很輕柔,看著倒像個真正的愛花之人。
  
  牡丹默想片刻,決定不去「打擾」這二人,不管喜郎是真還是假,她都打算讓他暫時留下來。曹萬榮那種陰狠狡詐的脾氣她知道,假如他果然是曹萬榮弄來的人,那麼就算打發走了他,也還會有人再來,不妨就留著他在明處好了。
  
  牡丹悄悄轉身,繞到種苗園,問看門的婆子取了鑰匙打開緊閉的大門,順著壟間小道,將她的寶貝們一一看過來,越看越喜歡。待到全部接過的花都被她檢查完,雨荷也找了過來。
  
  牡丹把喜郎的事和自家打算和雨荷說了,道:「我打算一回城,就去四處看看,說我要預定明年的牡丹接頭。」
  
  雨荷皺眉道:「可若是那喜郎說的是假話呢?這麼多的接頭,咱們要得過來麼?牡丹花貴,就算種出來也沒那麼多的人買得起啊?說不定他就是今年買得太多,也想要咱們跟著吃回虧心裡才舒坦哩。」
  
  牡丹笑道:「不是真的要買,而是說我打算買。」他曹萬榮是真的想預訂下明年的接頭也好,是哄騙她的也好,她都幫他加把火。而大園子「爭」接頭,如此一來,想必明年的牡丹價格會很好。
  
  雖然芳園還只是個半成品,但英娘和榮娘都非常喜歡這裡,她們學著牡丹一樣換上粗布衣裙,跟著她到處看,到處走,傍晚時分又跟了正娘等人去田間散步,看小孩子在田埂裡捉促織,玩得不亦樂乎。晚上背了段大娘和林媽媽,與牡丹姑侄三人一起就著周八娘弄來的油酥谷雀,小酌到半夜,卻是在城裡家中從沒有過的悠閒與自在。
  
  第三日清早,牡丹照例在種苗園裡巡視她的寶貝們,不出所料的,蔣長揚果然來了。他輕車熟路地進了種苗園,找到正在觀察牡丹花傷口癒合情況的牡丹,笑道:「那株什錦長得如何了?」彷彿他是他是專程來看那株花的。
  
  牡丹抿嘴一笑,手下不停,隨手指了指方向:「那,在那邊呢,你自己過去瞧。」
  
  蔣長揚在她身後默了默,輕輕走了過去,不過在草棚那裡打了個蘸水,立刻又快步走了回來,也不打擾她,就在一旁靜靜地候著。牡丹也不管他,逕自做自己的事情,直到過了約有小半個時辰,才算是把所有花木都觀察完了。回過頭,蔣長揚還在一旁站著,見她看過來,立刻綻放出一個笑容來。
  
  雨荷在一旁候著,偷偷朝牡丹擠眼睛,示意她看蔣長揚的衣服。牡丹注意到他今日穿了件玉色的新袍子,沒有帶刀,腰間還垂掛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珮,頭上的黑紗帕頭雖然不是新的,卻打理得很有型,六合靴也是一塵不染。這可真是難得。
  
  蔣長揚注意到牡丹在看他的衣著,唇角含笑,微微有些不自在,索性拉了拉衣服,笑道:「我這身袍子年前就做的,我並不怎麼喜歡這個顏色,可是鄔三說還可以,我不怎麼相信他的眼光,正好穿來給你們評判一下。」
  
  牡丹和雨荷差點沒笑出聲來。不喜歡還穿了來?這明擺著就是暗示她們快誇獎他嘛,牡丹忍著笑,認認真真地道:「其實挺好的,看著很精神。」
  
  蔣長揚忍不住揚起了眉毛。
  
  牡丹左右一張望,不見鄔三,便道:「鄔總管呢?」
  
  蔣長揚不在意地道:「他有其他事情來不了。」他邊跟著牡丹往外走,邊道:「我去問過了,我那朋友同樣的花匠還養得有,願意分一個給你,我替你挑了一個不會說話的,你覺得如何?」
  
  牡丹一愣,這什麼人,同樣的花匠養了多少?還可以任意挑一個不會說話的。是不是各式各樣的很多?
  
  見牡丹遲疑的樣子,蔣長揚的神色反而顯得更輕鬆,他力勸牡丹將人收下來:「無兒無女的,又是個老頭子,只要你肯給他養老送終,他必然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先撐過這幾年,到時候你自己挑選的人手也教導出來了。」
  
  牡丹忍不住道:「不知你可方便告訴我,你這位朋友是誰?」
  
  蔣長揚猶豫片刻,道:「不知你可曾聽說過景王?」
  
  牡丹茫然搖頭:「我對這些大人物並不熟悉。」
  
  蔣長揚笑了一笑,溫和地道:「他不是什麼大人物,原本也不出名,聖上十多個龍子中,他最名不見經傳,相當於大閒人一個,不怪你不認識他。這花匠就是他養的,你敢不敢要?」
  
  牡丹皺眉道:「他是你的好朋友?」
  
  蔣長揚認真糾正她:「是朋友。」是朋友而不是好朋友。
  
  牡丹沉默片刻,道:「若你覺得可信,我願一試。」
  
  蔣長揚的笑容越發溫和,異常自信地道:「我挑的,你盡可以放心。他的身價有點高,十萬錢,但是非常值得,我聽說十多年前,他曾經管理芙蓉園,你見到人就知道了。」
  
  牡丹從他眼裡看到了一絲狡猾和得意,不由期待起這位啞巴花匠來,笑道:「如果他真如你所說那般厲害,這可真說不上高,再多一點又何妨。」
  
  蔣長揚一笑,二人默默低頭前行,良久,蔣長揚突然輕喊了一聲:「丹娘。」
  
  他微微有些低沉的聲音猶如上好的絲綢,在牡丹的耳邊輕輕滑過,留下異樣的感覺,牡丹的心猛地一跳,直覺笑容都有些僵硬起來,低聲道:「什麼?」
  
  蔣長揚抬眼望著牡丹,在她白玉一般的耳垂捕捉到一絲美麗的紅暈,雖然稍縱即逝,但他仍然很敏捷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他眼睛閃著亮光,歡快地道:「我過兩天要請潘蓉夫婦倆來我莊子裡住上些時候,你可願意過去陪陪白夫人?」不等牡丹回答,他又飛快地道:「主要是為了答謝上次白夫人幫忙。」
  
  那還問什麼願意不願意的?答案就在那擺著呢。牡丹略微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我必須過去咯。」雖然她不怎麼喜歡潘蓉,可是她喜歡白夫人。
  
  蔣長揚歡喜的笑起來,低聲道:「我剛修了個水核算,也堆了假山,已經完工了,你正好也去看看。我種了重台蓮和白蓮,明年夏天一定會很美麗,到時候你可以領了英娘和榮娘她們去玩。」
  
  牡丹戲謔地笑道:「那你收不收錢那?」
  
  蔣長揚敏捷地反問:「你說收不收?」
  
  牡丹突然覺得他的目光太過灼人,她不雅地白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你收不收?」說完又忍不住把臉別開微笑起來。
  
  蔣長揚沉默片刻,悶聲笑起來。他第一次挨了她的白眼,也得到了一個臉紅和一個羞澀的笑容。這身新衣服,還是得值得的,也不枉他費盡口舌去纏了景王半日,弄了那位花匠來。
  
  牡丹聽到他的笑聲,越發不自在,特別是看到一旁嘴角一直往上翹就沒放下來過的雨荷,她越發有些羞惱,便假裝東張西望:「你笑什麼?什麼這麼好笑?」
  
  蔣長揚一眼看穿了她的小伎倆,越發笑得大聲起來。
  
  甩甩仍然跟著英娘和榮娘在草亭子裡玩耍,所不同的是,它今日是銜著一根樹枝不住地啃咬。看到牡丹和蔣長揚過來,它扔下樹枝照例往蔣長揚頭上衝,蔣長揚站直不動,在它即將登陸的那一刻,手臂快速伸出,迅捷地抓住了它的脖子。
  
  甩甩圓睜著一雙烏豆似的小眼睛,驚恐地看著蔣長揚,不明白這個昨天還一臉憨笑的好好先生今日怎會突然變了臉。他捏著它的脖子,雖然捏得不緊,可是他仍然捏著它的脖子……它在他的手上使勁撓了幾下,他半點反應都沒有,手上的力氣卻也沒有因此加緊或是放鬆,它張惶地看向牡丹,牡丹站在一旁似乎沒有解救它的打算,它沉默片刻,用盡力氣大叫了一聲:「蔣叔好!」
  
  「噹」的一下,它的喙被蔣長揚閒著的另一隻手用力彈了一下,彈得它暈頭轉向,不但疼,還有些怕,高亢的聲音虛弱下來:「牡丹,牡丹,甩甩,甩甩。」
  
  它是在求救,牡丹心軟了,蔣長揚卻沒有鬆手的打算。於是甩甩又換成了:「蔣叔好,蔣叔好。」蔣長揚這才鬆了手,將它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小東西,這才是你該呆的地方。」甩甩蔫蔫地垂著頭,半天不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5 PM

125章 意外來客
  
  這一天,蔣長揚並沒有在芳園多待,只坐下來喝了一杯茶後就告辭離去。他沒有久留,倒讓跑到廚房去準備了許多吃食來的林媽媽不高興了,她不停追問牡丹,蔣長揚今天為什麼走得這麼早。
  
  牡丹無奈地道:「人家有自己的事情,該走的時候當然要走。」
  
  林媽媽無話可說,便又怪甩甩,說一定是因為甩甩失禮的緣故,拿了銀鎖鏈毫不客氣地把甩甩鎖在了架子上,又逼牡丹吃東西,要她把身子養胖一點。牡丹很鬱悶,只好狠狠咬著糕點,拿眼瞪著在一旁調皮地看著她笑的榮娘和英娘。
  
  第二日中午,鄔三就把那位啞巴花匠送了過來。那花匠姓李,約有六十來歲的樣子,頭髮鬍鬚盡數花白,人又乾又黑又瘦,一雙眼睛也渾濁不堪,穿著件赭色的短衫,手裡牽著條又肥又傻又大,不停往下滴口水的大黑狗。即便是他進了廳堂去見牡丹,也沒有鬆開那狗的皮環,一人一狗須臾不離左右。
  
  李花匠立在牡丹面前沉默地注視著她,眼神漠然而且挑剔。牡丹不喜歡他的這種眼神,畢竟以後他們將長期相處,他還將會是她倚重的左膀右臂,被自己倚重的人用這種眼神盯著,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牡丹決定開門見山:「我聽說你老人家曾經管理過芙蓉園的花木,手藝很了不起,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
  
  李花匠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這個漂亮的小女人自己不也說了,那是曾經,他如今就是一個任人買賣的奴僕,說這些好聽話做什麼?有什麼用?
  
  牡丹有些無趣,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的朋友告訴我,只要我給你養老送終,真心相待,你就是能相信的人。養老送終,真心相待,我都能做到。」
  
  李花匠還是沒反應。死在哪裡不是死?一床破蓆子捲了扔在土坑裡也算是送終。
  
  當著鄔三,牡丹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她索性收起來,嚴肅而認真地看著李花匠:「我的種苗園裡接了一些珍貴的牡丹,我需要一個能相信的有技術的人替我看園子,在我不在的時候,替我料理那些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李花匠這回有片刻的思考,他對著牡丹比了幾個手勢。鄔三自動擔起了解說員:「他問您,那個接花的人呢?為什麼不讓那個人來管理?」
  
  牡丹笑道:「那個人就是我。」既然不能利誘,那麼她就只有讓他心服口服,讓他知道她不是不學無術的傻蛋。
  
  李花匠略微彎了彎腰,又比了兩個手勢。鄔三道:「老李說,請娘子帶他去園子裡,指給他看他要幹的活兒。」
  
  牡丹忙領了他們去種苗園。她先領著李花匠看了幾棵經由鄭花匠嫁接的牡丹花,李花匠的表情沒什麼變化,而且有些興趣缺缺。牡丹微微一笑,又領了他去看什樣錦。李花匠蹲下去,死死盯著那幾棵什樣錦。
  
  牡丹緊張地等著他評判,就連那條大黑狗靠過來,不停去嗅她的鞋子,將口水全部滴在她鞋子上她也沒心思去管。
  
  李花匠看了半天,方回過頭來看著牡丹,指了指那花。牡丹此刻方鬆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這是我接的。」
  
  鄔三也笑道:「正是呢,這可是我和我家公子一起看著何娘子接的。」
  
  李花匠笑了一笑,對著牡丹伸了一個大拇指。牡丹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李花匠從腰間取出一個麂子皮包,打開麂子皮,裡面宛然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嫁接刀和一把剪子,還有一束細麻線,他把這些工具放在身邊的地上,對著牡丹又比了幾個手勢,鄔三沒看懂,無法翻譯,牡丹卻是懂了,他的意思大約是,她的技術已經得到他的認同了,他也要露兩手給她看,便笑道:「這些花你都可以隨意取用。」
  
  李花匠斜眼看著牡丹和鄔三不動。他的嫁接技巧是秘密,可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給人看的。
  
  鄔三乾笑一聲:「我們走遠點。」
  
  待牡丹和鄔三走遠,李花匠確認他二人看不到他的具體動作後,方才開始行動。鄔三等得無聊,便和牡丹說話:「這老李脾氣古怪著呢,走的時候都沒給景王行禮,景王也沒計較。不過何娘子您脾氣好,也不至於和他嗆起來。這年頭,有點真材實料的人脾氣都夠怪的。」
  
  「只要他有真才實學,又沒那些歪門邪道的心思,忍忍一個老人的壞脾氣算不得什麼。」牡丹緊緊盯著李花匠的動作,雖然隔得遠,但她仍然能從他的動作上大體看出他在做什麼,取材,削枝,對接,綁紮,做得很嫻熟,動作也比她快。
  
  快到晚飯時分,李花匠終於住了手,招呼牡丹過去。牡丹從他嫁接的方位和一些具體細節看出來,他做的是皮下接,做得很完美。而且他同樣接了一株什樣錦,不過是用的昆山夜光、葛巾紫、銀粉金鱗相接。白、紫、粉,三色,晚花。
  
  真的沒有想到他同樣也能做到,蔣長揚找來的這位,真的是個寶貝。牡丹滿意地一笑,學著他對他伸了一個大拇指:「這個園子以後就要拜託李師傅了。」
  
  她真心實意地喊他李師傅,而不是老李,沒有以買主和主人自居。這是給一個技藝高超的匠人應有的尊重,李花匠微微一笑,開始比劃手勢。鄔三忙道:「他說他要住在這園子裡看守著,問房子在哪裡?」
  
  牡丹指著不遠處剛修建起來沒多久的一排房子道:「那一排房間都是空的,你願意住哪兒就住哪兒。」
  
  說話間,鄭花匠走了進來。「小人看見園子門開著,心想著往日娘子這個時候是在吃晚飯,便特意過來看看。既然娘子在,小人就先告辭啦。」鄭花匠一邊給牡丹問好,一邊睃著李花匠,滿臉的猜疑之色。
  
  牡丹笑道:「老鄭你來得正好,這是新來的李師傅,以後我不在的時候,種苗園就由他管。」不出所料的,她從鄭花匠的臉上看到了驚愕失望之色。
  
  鄭花匠不服氣。憑什麼?他來了這麼多天,最苦最累的時候是他幫著牡丹渡過來的,這園子之前也多數時候是他在打理。作為唯一一個能進出種苗園的師傅,他儼然就是這芳園眾多花匠中的頭領人物,誰見他不低頭?可是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糟老頭子,就要奪走他的東西,還有他向牡丹學技術的希望,他當然不服氣。
  
  他一眼看到了李花匠身邊那株才剛接好,還未來得及施肥和澆水的牡丹,便笑著走過去:「這是李師傅接的吧?好手藝。」他的手才伸出,還未碰到那株牡丹,一旁又呆又傻又肥的大黑狗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閃電一般地朝他的手腕衝過去,白色鋒利的牙閃著光,透明的口水帶著一股腥味兒在半空中灑落下來。
  
  「媽呀」鄭花匠嚇得大叫一聲,臉色慘白地連連後退,但他哪裡快得過狗?雖然是條肥狗,卻也比他快得多。而且他還很笨地坐到了地上,牡丹以為他最少也要挨一口,但關鍵時刻,李花匠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啊」,大黑狗停止攻擊,將兩隻前爪搭在鄭花匠的肩頭上,黑亮的眼睛盯著鄭花匠張皇失措的臉,透明粘黏的口水滴濕了他的前襟。
  
  李花匠又「啊」了一聲,大黑狗放開了鄭花匠,跑到他腳邊蹲了下去。李花匠對著牡丹比了幾個手勢,鄔三低咳了一聲,大聲道:「老李說,這狗從小就是養了來看花的,誰敢不經主人允許就伸手碰花,必然挨咬。它剛才是誤會了,請這位鄭師傅別計較。」
  
  原來還是個啞巴。鄭花匠慍怒地擦著頭上的汗,嫌惡地扯了扯被狗口水浸濕的前襟,氣沖沖地不說話。
  
  牡丹忙上前打圓場:「老鄭你受驚了,今晚讓廚房給你加菜。下去看看可有傷著的地方,若是有,去請大夫來看看。」她知道李花匠是故意的。這是警告鄭花匠。這些牡丹花匠,他們的技術自有傳承,輕易不會給旁人知曉,更別說學了去。這剛接的牡丹,拆開之後就會知道接穗和砧木是怎麼處理的,不到傷口癒合,他根本不會讓其他人碰。她以為她已經夠防得緊了,誰知這位李花匠更是防得緊。
  
  目送鄭花匠氣沖沖地離去,李花匠淡然地收拾了工具,處理好花,由雨荷領著,帶了大黑狗自去挑選房間不提。
  
  鄔三笑嘻嘻地道:「何娘子,我們公子讓和您說,後日潘世子和白夫人就到了,請您一定過去吃晚飯。」
  
  牡丹應下,留他用晚飯,鄔三不留,只說莊子裡要備席,需要準備的事情太多,不能久留,逕自告辭離去。
  
  牡丹用完晚飯,雨荷過來回話,說是安置妥當了李花匠,又特意安排了阿順過去和他做伴做些小事情,李花匠還算滿意。正說著,寬兒進來道:「娘子,家裡來了人,領了一位客人來。」
  
  來的卻是大郎鋪子裡的一個姓賈的夥計,領著個穿團花錦緞圓領袍子,帶黑紗帕頭,約有二十來歲,長相僅只是端正的青年。賈夥計笑道:「娘子,這位是揚州來的盧公子。」
  
  牡丹疑惑不已,她並不認得這什麼揚州盧氏的人。
  
  那盧公子朝牡丹行了一禮,用帶了濃濃揚州口音的官話道:「在下盧全,族中行五,人稱盧五郎,我母親姓段,人稱段大娘。之前,令兄曾使人送了一封信去,言道我的小姨秦三娘遭了難。家母因為隨船在外行商,輾轉到一個多月前才收到了信,故而派了我來接小姨歸家,並向府上致謝。」
  
  秦三娘啊。當初大郎送了信給段大娘之後一直沒有回音,她還以為信送錯了,這個秦三娘的姐姐並不是那位女富商段大娘,原來卻是。說實話,這位盧全的長相也和秦三娘沒有什麼相似之處,牡丹歎了口氣:「盧公子只怕是白跑一趟了,她第二日就走了,我現在並不知道她在哪裡。」
  
  盧全正色道:「適才我去見了令尊,令尊也是如此說。可我來之前,家母曾經吩咐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您是最後見到她的人,想來她曾經和您說過一些話,可以從中找到一些線索。還請您將那日的情形與我說說。」
  
  當日的情形牡丹倒是記得的。盧全聽牡丹說完,沉吟片刻,道:「依您這樣說,我小姨只怕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報仇了。在顏八郎沒有倒霉之前,只怕她是不會離開京城的,我打算到顏八郎那裡去看看。」
  
  牡丹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想盧公子是趕不回城了,不如在這裡留宿,明日一早再去也不遲。」
  
  盧全抱拳謝過:「謝謝何娘子。家母讓我一定要答謝府上,我之前問過令尊,需要我們為府上做什麼,但是令尊說當日全是您一個人的主意,讓我來問您。您想要什麼?」
  
  「我其實並沒有做過什麼,就是請她吃了一頓飯,住了一夜的邸店,請了個大夫,陪她說了兩句話而已。花的錢還是我父親的錢,所以你們不必放在心上。」牡丹有些汗顏,她並沒有為秦三娘做過什麼,但是段大娘卻這樣鄭重其事,說明段大娘心裡還是牽掛著秦三娘這個妹妹的。也不怪秦三娘那時候會因為自己誤會了姐姐而羞愧如此。
  
  盧全認真地看著牡丹道:「的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但是當時街上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人,只有你一個人伸了手。」他望著牡丹微微一笑:「段大娘從來不欠任何人的情,為了不讓家母這個名聲從此沒了,還請您不要再客氣了。」
  
  他的表情認真誠摯,雖然是在開玩笑,卻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堅持,不達目的不罷休。牡丹想來想去,好像她真沒有什麼需要的,不過段大娘的商船的確是很有名,興許有朝一日,她能把她的牡丹通過段大娘的船隊賣到京城以外的地方。牡丹望著盧全笑:「我早就聽說了令堂的大名,心裡非常欽慕她,很想和她這樣能幹的人結交,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的運氣?」
  
  如果牡丹這次要了報酬,她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但她想和段大娘做朋友,那她將來可能得到的就遠遠不止這一點。同樣的,盧家如果能在京城裡交上何家這樣的朋友,也非常不錯。盧全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母親很喜歡交朋友。假如何娘子有機會去揚州,她一定會辦最好的宴席宴請您。」
  
  牡丹抿嘴笑道:「盧公子人生地不熟的,我家的人能領你去找顏八郎的居所。」她指了指雨荷:「她當時曾經去過顏八郎住的通善坊,明日就讓她陪你去。」
  
  盧全謝過,自跟著小桃下去吃飯休息不提。第二日一早,雨荷便領了他和他的幾個隨從騎馬進城,直往通善坊而去。牡丹則一整天都留在種苗園裡看李花匠怎麼打理花木,學習怎麼和他溝通,然後自己給那大黑狗起了個名字,叫它大黑,餵了它一堆雞骨頭。
  
  李花匠板著臉,一整天只和牡丹比了不到三個手勢,一次是牡丹問他,她想選幾個年輕聰明品行好的小廝來和他一起學怎麼護理牡丹,問他好不好,他擺了擺手,說不好。但牡丹沒打算聽他的,人她是一定要弄來的,哪怕就是他讓他們澆澆水鬆鬆土,遠遠地看看也好。
  
  一次是牡丹叫那大黑狗「大黑」,餵那狗吃雞骨頭,他生氣地比了個手勢,牡丹沒看懂,但她猜他是氣她給他的狗亂起名字,但是他沒把她給大黑帶去的雞骨頭踢開,而是看著大黑全吃光了。所以牡丹決定忽視他的怒氣,任由那狗繼續在她的鞋子上滴口水,趁機抓了那狗的頭皮兩把。
  
  最後一次是吃晚飯的時候,牡丹送了他兩件夾袍和兩雙鞋子,以及一瓶子葡萄酒和一盤炸谷雀,他沉默片刻,比了一個謝謝的手勢,然後收下了東西。
  
  但牡丹不認為他是個小恩小惠就能輕易收買的人,看來她還需要長時間和他死磕。她走出種苗園時,喜郎在外面不遠處遊蕩,見她出來,立刻過來和她打招呼,彷彿是有什麼話想和她說,牡丹因為猜得到他想說什麼,所以並不著急。只問他在芳園住得習慣不習慣,又問鄭花匠昨天有沒有摔到哪裡,因為今天她一整天都沒看見他。
  
  喜郎猶豫片刻,道:「九叔他是有點不舒服,但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湖那邊修整花木,所以娘子才不曾看見他。」他最終也沒把曹萬榮的事情說給她聽,而是再三保證他會好好幹活。牡丹誇讚了他兩句,溫和地道:「我聽說你父親去世了,假如你家裡有什麼困難,可以和我說。只要能幫的我都會幫你。」
  
  喜郎有一點點吃驚,低低地應了一聲,垂手目送牡丹離開。牡丹問段大娘:「大娘,你覺得他是不是個壞人?」
  
  段大娘是曉得喜郎的來歷和他曾經偷拿過曹家花園的牡丹接頭的,她慎重地想了片刻,道:「老奴也不知道,但他絕對不是個老實人。」
  
  牡丹笑了一笑,這天下真正的老實人有幾人?當然,自稱老實的人還是不少的。
  
  第二日中午,鄔三親自過來接牡丹:「白夫人已經先到了,公子請您過去先陪她。」
  
  牡丹皺了皺眉:「潘世子沒有跟她一起來?」
  
  鄔三慇勤地替她牽穩馬,好讓她方便上馬:「沒有,說是潘世子有點事情要耽擱一下,會趕來吃晚飯。不過白夫人除了帶了潘小公子以外,還帶了一位娘子一起來,好像是清河吳氏的十七娘,聽說和您也是認識的?」
  
  牡丹笑道:「見過一面的。」倨傲清高的吳惜蓮,十九娘都已經許配給了李荇,想必她也是許了人家的吧?
  
  牡丹騎馬穿過被收割乾淨後顯得光禿禿的稻田,一直走到蔣家的莊子門口。圍牆邊的柳樹已經黃了葉子,開始飄落,但是松樹和柏樹仍然青枝綠葉的,映得那高高的院牆格外的白,牆頂上的藍天也格外的藍。
  
  鄔三見牡丹注視著院牆,笑道:「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公子才讓人粉刷過,現在看起來特別新。但之前,卻是斑駁一片,青苔都爬到了牆上。哎呀呀,老鼠都老得黃了皮成了精,有半隻貓那麼大,看到我們來了也不怕,竟然就敢當著我們的面登堂入室,我猜它一定自由自在的活了十多年,已經忘記了什麼是害怕。」
  
  牡丹覺得鄔三彷彿是意有所指。
  
  蔣家莊子的結構和芳園的完全不同,一進門是一大片整潔寬闊的場地,用青石方磚鋪成,纖塵不染。鄔三慇勤地介紹:「這裡每三天就要用清水沖洗一遍,用的就是你們那條河裡的水。」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叢冬青樹,「那條河溝就在那後面,沿著這條小河走,前面不遠處就是我剛建起來的水榭,白夫人此刻就在那裡等您。何娘子請隨小人過來,路在那邊。」
  
  冬青樹後是一條約有三尺左右寬的鋪了鵝卵石的小道,小道旁邊就是那條河,河水清亮見底,可以看見水底的彩色鵝卵石和鬱鬱蔥蔥的水草,偶爾還有一兩條小魚游過。河的另一邊,種著一排柳樹,落下的黃色葉子蜷曲向上,落到水裡猶如一葉一葉的扁舟。蔣家的這個莊子同樣也很美麗,比寧王那個有著造價昂貴的馬毬場的莊子漂亮多了。牡丹問鄔三:「這個莊子有名字麼?」
  
  「以前它叫柳園,現在沒有名字了。」蔣長揚站在小道的盡頭欣賞地看著牡丹。牡丹今天穿的是一件銀白色折枝牡丹錦襦,繫著濃艷的紫色八幅羅裙,黑色的燙金緞子裙帶,裙帶上繫了一對胡桃大小的金質鏤空花鳥香囊,交心髻上只插了一對素淨的雙股金釵,唇上還點了粉色的口脂,顯得特別嬌俏可人。他覺得她現在比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還要美麗。
  
  
  
126章 小人與女子
  
  牡丹也在看蔣長揚,他今天穿了件青色的圓領窄袖袍,那塊玉珮還在腰上,沒有戴帕頭,烏黑發亮的頭髮用一根玉質上乘的髮簪固定起來,腳上也沒穿慣常的靴子,而是穿著雙家常的青布鞋。他站在樹蔭下,斑駁的陽光猶如碎金,隨著微風拂動不斷在他的頭上,臉上,肩膀上來回移動晃動,有時候晃到他的眼睛上,他就會微微瞇了眼,但他一直在望著牡丹笑,目光也不曾移開過。牡丹覺得,這樣的他看上去非常親切,很順眼。
  
  下了狹窄的鵝卵石小道後,牡丹和蔣長揚中間隔著兩尺遠的距離,一前一後地沿著清澈的小河往前行,繞過一座高達一丈有餘的灰色太湖石假山後,一個碧波蕩漾的池子帶著一股清涼之氣迎面而來,池子周圍遍植垂柳花木,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板橋從他們的腳下開始,穿過水池,一直延伸到一個高台之下,化作台階。高台周圍有溪流,溪水叮叮咚咚地從台上奔流而下,流入池中。沿著溪流往上一直到高台頂上,種滿了斑竹和紫竹,竹林環抱中,是一個石柱木欄圍起來的寬大的亭子,石柱沒有精雕細刻,木欄也是本色,色彩和諧而幽雅。
  
  真漂亮,真舒服。牡丹感歎不已:「成風,這就是你新造的水榭?」
  
  蔣長揚黑黑的眼睛熠熠生輝:「這是我跟著福緣和尚做朋友學來的,你覺得我這個水榭與他設計的園林相比如何?」
  
  牡丹有些發愣:「是你自己設計的?」
  
  蔣長揚快活地一笑:「是呀,雖然有些法子是從他那裡偷來的,但好歹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覺得如果是福緣大師,他大概只會在上面設計一個小巧精緻的亭子,而不是這麼寬大的亭子。」雖然牡丹覺得比不上福緣和尚的來得精巧,但他這個也很漂亮,最關鍵的是實用,最適合居家了。想必在盛夏酷熱難當的夜裡,抬了碧紗櫥往這亭子裡一放,納涼休息,是件非常令人愜意的事情。
  
  蔣長揚笑道:「對啦,這就是我和那和尚最大的區別。他更注重好看,我更注重實用。我只送你到這裡啦,你自己上去。」他指了指上面,一身緋衣的白夫人牽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胖娃站在階梯盡頭,看著牡丹溫柔地笑。
  
  牡丹和他揮揮手,輕鬆歡快地領著段大娘和恕兒拾級而上,一直走到盡頭,蹲在小胖娃的面前,雙目與他對視,微笑道:「你一定就是阿璟啦,我猜得對不對?」
  
  潘璟睜著一雙酷似白夫人的杏仁眼好奇地看著牡丹,突然把一隻又胖又白的小手塞進嘴裡去含著,望著牡丹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來。
  
  「別含手。」白夫人蹲下來,將他的手從他嘴裡拔出來,用帕子給他擦拭上面的口水,溫柔地道:「阿璟叫丹姨。」
  
  潘璟害羞地看了牡丹一眼,回頭緊緊抱著白夫人的脖子,把額頭貼在白夫人的下頜上來回摩擦。白夫人把他抱起來跟著牡丹一起往前走:「這孩子其實已經會喊人,會說些簡單的話了,只是平時見生人的機會不多,有點害羞。」
  
  牡丹繞到潘璟的前方,變戲法似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個穿著彩色絲綢小衣的人偶來,對著潘璟做了個鬼臉,晃了晃手裡的人偶,然後拉了拉人偶身後的繩子,人偶便揮動起了兩隻手。
  
  潘璟吃驚地睜大眼睛盯著人偶瞧,眼巴巴地看著牡丹,小臉上充滿了渴望。白夫人笑道:「想要就要喊丹姨。」
  
  潘璟難為情了片刻,低低喊了聲:「丹姨。」
  
  牡丹把耳朵側到離他不遠的地方,誇張地笑道:「什麼?我聽不見,大聲點啦。」
  
  潘璟抿嘴笑起來,交握著兩隻小胖手大聲地喊了一聲:「丹姨誒!」
  
  牡丹哈哈大笑,將手裡的人偶遞到他手裡,摸了摸他粉嫩的臉頰:「阿璟真乖!」
  
  白夫人寵溺地看著被人偶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潘璟,笑道:「這是演傀儡戲的人偶吧?難為你還記著給他帶禮物,謝謝你啦。他可從沒見過這種人偶。」
  
  牡丹有些吃驚,傀儡戲那麼流行,侯府的長房長孫竟然沒見過。
  
  白夫人淡淡地道:「他祖母認為他年齡太小,這些東西的聲音太過喧囂,會驚嚇到他。」
  
  這大概也是潘璟很少見到生人的緣故?牡丹一時對白夫人充滿了同情,卻不敢表現出來。
  
  白夫人帶了幾分憎厭,譏諷地道:「我說怎麼會呢?侯府的公子,又是什麼能嚇得住的,比如他父親……」她頓住了話頭,抱歉地看著牡丹笑:「我希望他能比我快活。」
  
  牡丹看著無憂無慮的潘璟,低聲道:「一定會的。」
  
  穿著玉色披袍,粉色八幅羅裙的吳惜蓮拿著把象牙絲編的扇子優雅萬分地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牡丹一通,矜持地一笑:「丹娘你越發精神了呢。你今日這身打扮很好。」
  
  「十七娘你也很精神。」牡丹注意到吳惜蓮手裡那把象牙絲編的扇子和吳十九娘當日出席李滿娘的喬遷喜宴時拿的那把一模一樣。這把扇子讓牡丹想起了吳十九娘,也想起了崔夫人,還有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剛剛才過去沒有多久。
  
  吳惜蓮注意到牡丹在看這把扇子,便道:「很眼熟是不是?這扇子是一對,先寧王妃送了我一把,又送了我那十九妹一把。我聽我十九妹說過啦,那天李夫人搬家,她說她見了你,與你相談甚歡。」
  
  牡丹語態平靜地道:「那天我們論香來著。」
  
  吳惜蓮慢搖著扇子道:「下個月她就要和你那位表哥定親了,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個在那次劉家花宴上和劉暢打架,把劉暢打成烏眼睛的那個。十九妹曾經問過我你那表哥如何,我和她說了,你表哥很不錯,敢打那種男人的必然不會是那樣的男人,她才肯了的。我說,你該替你表哥謝謝我替他說了好話。」
  
  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是故意炫耀麼?還是間接地警告?段大娘和恕兒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白夫人則擔心地看著牡丹,試圖轉移話題,但吳惜蓮不想聽,只等著牡丹回答。
  
  這可真像是個諷刺。牡丹暗自告訴自己,吳惜蓮不是故意的,其實這不但不關吳惜蓮的事情,也不關吳十九娘的事情,吳家興許連這件事都毫不知情。所以她贊同地道:「我已經恭喜過我表哥了。十九娘很不錯。至於你要我替我表哥謝你,恐怕替不來,不如等他們成親的那一日,你再問他好好要個謝!」吳十九娘是李家最需要的,最渴望的那種兒媳婦,出身高貴,人又端莊大方俏麗,最主要的是她能極大程度地提升李荇的身份。對於吳惜蓮的牽線搭橋,李家真的應該好好謝謝她才對,特別是崔夫人,應該給她磕兩個響頭。
  
  吳惜蓮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人都不喜歡這個話題,只自顧自地道:「那是當然,等到催妝之時,看我怎麼戲弄他。你到時候肯定是要去的吧?」
  
  牡丹不好回答吳惜蓮這個問題,禮物她會送到,但人是肯定不會去的,沒必要讓大家都不舒服。但若是答她不去,吳惜蓮必然要追究到底,而她雖然痛恨崔夫人,卻不願意因此壞了這門親。李荇還能找到什麼更好的親事呢?
  
  「哎,你倒是說得高興,可到時候你定然已經嫁去太原府了,在不在這裡都是另一回事。」白夫人實在聽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打斷吳惜蓮。吳惜蓮就是這個脾氣,從來不會看人眼色行事說話,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管你高興不高興,也不管你為什麼不高興。白夫人實在有些後悔不該帶了她來,但如果沒有她,只是他們夫婦倆和蔣長揚在一起,牡丹又沒有這麼方便出入,真是有利有弊。但願牡丹別和她計較才好。
  
  吳惜蓮不高興起來:「阿馨,和你說過多少遍了,這門親事我並不滿意。我是跟你出來散心的,你為何總是掃我的興?」
  
  因為你掃旁人的興了。
  
  白夫人淡淡地道:「是你先提起十九娘的婚事來的,要不我也不會想到你的事。你再不滿意又如何?總不能悔婚吧?」
  
  正因為對自己的婚事不滿意,所以才會不停地講她以為的好姻緣,阿馨怎麼就不懂得她的心思呢?吳惜蓮將手裡的象牙絲扇子啪地一下扔在石桌子上,從草墩上站起身來,咬牙切齒地道:「那我嫁過去就和離,就和丹娘一樣。丹娘都能做到,我也能做到的!」
  
  「你我都清楚得很。你還不如早點面對現實的好,人家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差。」白夫人憐憫地看著吳惜蓮,牡丹垂眸不語,她們都很清楚,吳惜蓮這方面可比不上她,世家聯姻,哪是那麼容易就能和離的?就算是能,最起碼也得耗上好幾年。
  
  吳惜蓮高貴優雅的面具突然崩潰,她可憐兮兮地望著牡丹道:「丹娘,你不知道,那就是個浪蕩子,和潘蓉、劉暢是一樣的……那樣的男人,給我提鞋也不配!」這是連著白夫人一起罵進去了,不過白夫人很淡然,沒什麼反應。
  
  段大娘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牡丹抬眼看過去,不遠處儼然就站著三個男人,一個是表情淡然的蔣長揚,一個是嬉皮笑臉的潘蓉,還有一個臉如黑鐵的劉暢。顯然剛才吳惜蓮的話全被他們聽進去了。
  
  他怎會在這裡出現?可真是晦氣!原本很久沒看見這個令人不悅的人了,卻在這樣本該很愉悅的場合裡倒了胃口。牡丹看向蔣長揚,蔣長揚給了她一個抱歉的眼神,以目示意潘蓉,表示是跟著潘蓉不請自到的。
  
  潘蓉倒是一臉的若無其事,不管是吳惜蓮對他和他朋友的鄙視輕蔑也好,還是因為他不打招呼就把劉暢帶來讓身為主人的蔣長揚尷尬也好。他都無所謂,最起碼牡丹沒從他臉上看出任何在意來,他先對著白夫人擠了擠眼睛,然後對著一旁拿著人偶又扯又咬的潘璟誇張地大叫:「哎呦,兒子,快過來!爹爹給你騎大馬!」
  
  「爹爹!」潘璟高高舉著手裡的木偶朝潘蓉衝過去,潘蓉也衝上來,在半道上接住了潘璟,將潘璟小小的身子高高舉起過了頭頂,騎在他的脖子上,瘋子一樣地圍著亭子跑起來,邊跑邊大聲地喊:「沖啦!阿璟騎大馬啦!」潘璟發出一連串歡快的笑聲。
  
  不得不說,潘蓉看似冒失的舉動很好地沖淡了尷尬的氣氛,給大家以調整表情的時間。吳惜蓮瞬間恢復了她的高貴冷艷,拿起扇子擋了半邊臉,輕蔑地掃了劉暢一眼,望著蔣長揚微微一笑:「蔣公子,你這個地方很雅致,也很舒服。」
  
  蔣長揚微微頷首:「吳娘子謬讚。」
  
  白夫人則靜靜地看著潘蓉父子倆,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牡丹卻是因為潘蓉這個冒失的舉動而稍微不那麼討厭他了。因為假如他平時不愛陪潘璟玩,潘璟是不會這麼親近他的,也許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也談不上一個好父親,但最起碼,他還能陪孩子玩。
  
  劉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牡丹。他不過是因為日子過得太無聊煩躁且令人抓狂,聽說潘蓉要來黃渠邊蔣大郎的莊子裡小住幾日,想著能避開因為發現劉承彩居然敢養外室,而日日吵鬧哭罵不休的戚夫人,還有總愛爭風吃醋,脾氣日漸古怪暴躁的清華,一有機會就抱著兒子守著他哭的臉上還帶著疤痕的碧梧,他便跟著潘蓉來了。
  
  當然,他也幻想也許會在這附近遇到牡丹,畢竟他聽說她的莊子就在這附近,遇到是完全有可能的。在路上,他東張西望,因為沒能遇到牡丹而失望,可當他真的如願以償地看到牡丹時,他突然怨恨起她來了。
  
  她打扮得這麼嬌艷美麗,悠閒自在地坐在這樣幽靜美麗的地方,和女伴們輕鬆交談,喝著上好的茶湯,還有男人獻慇勤(別問他為什麼這樣以為,反正他就是知道,假如蔣長揚如果沒有對牡丹獻慇勤,牡丹怎會坐在這裡?)……她應該比他過得淒慘才對,憑什麼,她這樣悠閒自在?他卻這樣心苦勞累得猶如一條精疲力竭的狗?
  
  她之所以能好好地活著,在這裡逍遙自在,完全是因為他的緣故;而他之所以落到這一步,也是因為她的緣故!他恨她。劉暢想到這裡,本想狠狠地瞪牡丹一眼,可看到牡丹對他視若無睹的樣子,又不由勃然大怒。她看不起他是不是?他還更看不起她呢!於是他便也裝作沒有看到牡丹,冷冷地看向高台下的水池。可是日光反射著水面,白茫茫的一片,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心情越發煩躁起來。
  
  白夫人掃了陰沉著臉,不知又在打什麼壞主意的劉暢一眼,暗裡握了握牡丹的手,低聲道:「有我在,別怕。」
  
  吳惜蓮湊過來道:「我也在。」
  
  牡丹微微一笑:「我不怕。」
  
  這可是他的地盤,誰敢作亂可得先看看他饒不饒。蔣長揚將亭子裡幾個女人的對話聽在耳裡,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到底已是深秋,再過些時辰天氣就要涼了,既然人已到齊,不如我先讓人送酒菜上來,我們邊吃邊聊,如何?」
  
  牡丹聞言抬眼看向蔣長揚,正好與他的目光相對,不知為什麼,牡丹接觸到他的目光後,驚遇劉暢的不悅與不安便淡去了許多,她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蔣長揚朝牡丹一笑,輕輕一彈亭子上方掛著的幾隻銅鈴,銅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吳惜蓮奇道:「這是做什麼?我適才還以為就是個風鈴。」
  
  蔣長揚笑道:「這裡離大廚房遠,若是由得他們從那邊送菜來,許多菜都冷了,沒什麼意思。故而,我在水榭背後,竹林深處另外建了一座小廚房,鈴聲一響,便要送酒菜上來。」
  
  吳惜蓮見這亭子不曾掛了匾額,那就是不曾起名,便想給這亭子起個名字,於是含笑讚道:「好呀,這又比讓人去叫更節省時間。聽風聽水、聽鈴聽竹,若是在此撫上一曲,更妙!蔣公子,你這亭子可有名字?我看不如就叫聽音亭如何?」
  
  蔣長揚還不曾回答,劉暢走過來坐到牡丹面前,肆無忌憚地看著牡丹,嘴裡淡淡地道:「什麼聽音亭,俗!我看這水是要種蓮花的,夏風送蓮香,愛煞此間人,便叫惜蓮台好了!」
  
  吳惜蓮自來貌美,又自持身份,即便是為人矜持高傲,但在京中上層年輕男子中始終很受歡迎,基本就沒遇到過敢這樣直截了當說她俗的人。當下粉臉微紅,羞怒交集地瞪了劉暢一眼:「劉子舒,你這個人好生無禮!你起你的名字,編排我做什麼?」
  
  劉暢故作驚訝地一翹嘴角,從牡丹臉上收回目光,看著吳惜蓮道:「十七娘,我哪裡編排你了?你就算是要說我無禮,也得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才是。蔣兄,難道這裡不是要種蓮花的麼?我分明聽了潘二郎說,這裡已然種下白蓮與重台蓮了,建這麼個高台在這裡,難道不是為了夏日納涼觀蓮?惜蓮台,需憐她,哪裡錯了?」
  
  吳惜蓮討厭死了他,怫然冷笑道:「劉尚書教的好兒子,隨意就拿女子的閨名來開這種玩笑,真是讓人不齒!我不屑於與你這種人坐在一起,起開!」
  
  劉暢作大驚狀,站起身來對著吳惜蓮深深一揖,無比誠懇地道:「十七娘,請恕罪,我從來只知你叫十七娘,卻不知道你的閨名,唐突冒犯之處還請你原諒則個!想來你自來高風亮節,是不會和我這樣的人計較的吧?」三言兩語就逼得這些所謂的名門貴女失態,實在是件很讓人愉悅的事情,這讓他心裡的陰鬱散了不少。
  
  牡丹輕蔑地彎了彎唇角。劉暢倒是越來越有出息了,用吳惜蓮的名字來命名蔣長揚家中的水亭,他可真會安排。
  
  劉暢眼角的目光一直就沒離開過牡丹,他很敏感地捕捉到了牡丹唇角的譏諷和輕蔑,不由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暗恨道,何牡丹,讓你難過的還在後面呢,讓你笑,讓你笑,叫你很快就笑不出來!
  
  吳惜蓮見他戲弄了自己還不認賬,氣得額頭的青筋都爆了起來,白夫人輕輕拉了她一把,緩緩道:「都少說兩句吧,主人還沒開口,客人倒先吵上了。」
  
  蔣長揚一直埋首分茶,此時方將面前的越州瓷茶甌分別遞了一杯到吳惜蓮和劉暢面前,朗聲笑道:「都是好名字,不過這水台的名字已然有了,就叫相和。」
  
  潘蓉邊抱著潘璟擊打那幾隻銅鈴玩耍,邊漫不經心地打趣道:「相和?蔣大郎你要和誰相和?」
  
  蔣長揚微微一笑:「想和誰相和就和誰相和。」
  
  潘蓉怪笑一聲:「哎呦,難得你如此直白啊。我倒是好奇起來了,這是誰呢?」
  
  潘蓉忙跑過來,抱著潘璟挨著蔣長揚坐下,眼珠子亂轉:「那人在這裡麼?」
  
  蔣長揚根本不理他。
  
  劉暢敏感地在蔣長揚和牡丹臉上來回逡巡,希望能看出點什麼蛛絲馬跡來。蔣長揚低著頭弄茶,牡丹和白夫人一起低聲勸慰猶自怒氣沖沖,拿著扇子不停地搧的吳惜蓮,二人表面上並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不同來,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他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望著牡丹微微一笑,刻意溫柔地道:「丹娘,好久不見了,你還好麼?」
  
  他又打什麼鬼主意?牡丹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笑了:「謝劉奉議郎關心,我很好。」
  
  吳惜蓮在一旁淡淡地道:「丹娘,你弄錯啦,如今該稱劉寺丞才對。」
  
  牡丹從善如流:「啊,我不知道您陞官啦,請您原諒,劉寺丞。」
  
  「丹娘,劉寺丞怎會怪你?你一天有這麼多正事兒要做,哪兒有空去管這些閒事。劉寺丞也挺忙的,不知清華郡主可能下床行走了?聽說你日日都過去探望伺候她,很是孝順,哦,說錯了,很是貼心才對。劉寺丞,我口誤,請別和我這個小女子一般見識。」吳惜蓮很不厚道戳了劉暢的心窩子一下,然後得意地笑了。小人,敢惹她,她就叫他知道厲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6 PM

127章 攻擊
  
  按著劉暢以前的脾氣,牡丹以為他一不定會不顧一切地發怒,或許還會把他面前的那杯熱茶湯潑在吳惜花甲之年臉上去。但出乎她的意料,劉暢竟然沒有,而是面不改色的地道:「謝謝十七娘的關心,雖然還行動不便,但清華她好歹已經能下地走動了,想來在你大喜之日,她一定能登門祝賀。如果我沒記錯,你未來的夫家是太原府的岑家吧?岑十郎曾經在京裡呆過兩年,他可算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喝酒論詩,說不定將來也會在一起,所以你不該對我這樣無禮,十七娘。」
  
  說到這裡,劉暢的臉上露出一絲冷酷的笑,牡丹對他這抹笑意再熟悉不過,她知道他即將吐出口聽話一定非常傷人,不是吳惜蓮這樣的女子所能承受的,她低咳了一聲,準備用其他話題轉開,但是劉暢沒有給任何人機會,他望著吳惜蓮,笑得無比燦爛:「你知道,就在平康裡,那裡的酒很不錯,總是比其他地方的酒更加香濃一些。他每每總是醉得馬都上不了,不得不在那裡長住下去。」
  
  吳惜蓮眼裡的亮光突然黯淡下來,裝點成石榴嬌妝樣的朱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平康裡那是什麼地方?妓女雲集的地方。她剛說了那岑十郎是與劉暢和潘蓉一樣的浪蕩子,他立刻就證明給在座的所有人看,岑十郎,她未來的夫婿,果然就是那樣的一個人。
  
  但其實,這京中的大多數貴家子弟,讀書人,朝廷命官,有幾個不去平康裡的?許多貴婦能夠做到和白夫人一樣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能做到戚夫人那樣的凶悍難纏,但她兩樣都做不到,更做不到如同劉暢那樣臉厚心黑。於是她注定要被劉暢刺傷。
  
  她沉默了片刻,憤怒地瞪著劉暢,想把手裡那杯還在滾燙的茶湯澆得他一頭一臉都是,但是白夫人沉穩地按住了她的手。她看到牡丹沉默而同情的表情,她突然想起了她和牡丹之間是不同的。她是出身高貴的五姓女,她的家族綿延了幾百年,天下的男人娶到她會比娶到公主郡主還要感到榮幸,她的身份和教養不容許她做這種潑婦一般的行為。特別是在牡丹這樣的,她從來只是可憐的,並且高高俯視的弱者面前。吳惜蓮緩緩收回了顫抖的手,臉上浮起一層寒冰一樣的神色,瞥過眼,不肯再看劉暢一眼,彷彿劉暢是一堆令人作嘔的東西。
  
  劉暢不以為意,歡快地欣賞著吳惜蓮的表情,滿意地將手裡的茶湯一飲而盡。關於吳惜蓮那段戳心窩子的話,他曾經很在意,就如同當初一看到牡丹,一聽到和何家有關的話題,他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給了一個病得要死的商家女衝過喜,被自己沒有出息又貪心的父親給當成貨物一樣的賤賣過。那時候他還很年輕,所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總想不顧一切地發洩出來,只為了得到片刻的揚眉吐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自從與牡丹和離,與清華郡主定親以來,比這樣更難聽十倍的話他聽過更多,多到他已經記不表了。當惡毒的話聽得太多,不諳於兩種下場,一種是憤怒反擊再被打擊一直到麻木忘卻;另一種是深深記住,卻不必表現出來,以另一種方式去還擊,找到對手的軟弱之處,然後一擊致命。他選擇了後者,他找到了吳惜蓮的軟弱之處,輕輕一句話,一個笑容就讓她遍體鱗傷,無法做出反擊。
  
  呵呵,什麼名門世家女,也不過如此,高貴正義的白夫人,高貴冷艷的吳惜蓮,她們都不敢把自己心裡的怒火真正地發洩出來。她們不敢像牡丹那樣敢當人不顧形象地朝他吐口水,當街大聲辱罵他,也不敢像清華郡主那樣的肆意妄為。她們好面子,她們道貌岸然,她們表裡不一。虛偽,這是劉暢給她們下的定義,他也虛偽,不過他就是要學著做個虛偽冷酷的人,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
  
  他剛才明明喝下的是帶著鹹味兒的茶湯,可是他卻覺得他喝下的是酒,唇舌、咽喉、胃,火辣辣的一片,他狠狠地看著牡丹,她奪走了他的一切,所有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她十倍償還。
  
  牡丹毫不退縮地與劉暢對視,她靜靜地看著他陰鷙的眼睛,她不知道當時她的表情是什麼,但她想,興許她是包含了輕蔑和冷漠的,也有可能是什麼表情都沒有,因為除了怕他用武力傷害她之外,其實他對於她來說,什麼都不是,甚至比不過牡丹花葉子上的一條蟲子。可前提現在她絲毫不怕發他會用武力傷害她,所以她完全有可能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蔣長揚半起身子,將一杯茶湯遞到牡丹的面前,輕聲說:「沒有放鹽的。」他高大的身體阻斷了劉暢的視線,身上的青草味將劉暢身上傳過來的濃濃的熏香味兒阻斷。牡丹捧著那杯茶,一度錯覺,蔣長揚就像一座紫檀木座的六曲屏風,厚重寬大,把她不喜歡的東西統統都阻斷在了外面。
  
  沒有放鹽的茶湯。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到並看到了蔣長揚的舉動。牡丹不愛放鹽的茶湯,之前沒有人聽說過。但是蔣長揚遞給她這樣一杯與眾不同的茶湯,是什麼意思呢?是他自己的喜好?或者是牡丹新親培養出來的特殊喜好?不管怎麼樣,他是在向牡丹傳遞他的關心和安慰。
  
  劉暢把這個舉動視為挑釁。他垂下了眼簾,目光透過睫毛縫,落在了牡丹手上和她捧著的那只刻蓮花紋越瓷甌上。青瓷美如玉,素手纖若蘭。但是青瓷不是他的,素手也不是他的。它們都有可能被另外一個男人握在手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道:「丹娘,你什麼時候喜好上了喝這不放鹽的茶湯?我們一起三年,日夜相對,也曾恩愛無比,我從不曾知道你有這樣的怪癖。什麼時候有了這怪癖的?莫非是從李荇那裡學來的?你變得可真快。先是我,然後是李荇,現在又是誰?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他不肯承認,他是痛恨著她輕易就變了心,也痛恨著她的無情無義。
  
  亭子裡一片寂靜。吳惜蓮忘記了她自己的傷痛,她驚異地看著牡丹,卻只是從牡丹的臉上看到一片不能稱之為表情的表情。
  
  吳惜蓮趕緊看其他人,看其他人是不是和她一樣,從劉暢的話裡行間聽出了同樣的信息。蔣長揚還在專注地分茶,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潘蓉在苦笑,白夫人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而封大娘和恕兒,眼裡已經噴出了怒火。於是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牡丹。
  
  牡丹端起那杯沒有放鹽的茶輕輕啜了一口,淡淡地道:「既是怪癖,你不知道並不稀奇。一起三年你都不知道,現在就更沒必要知道了。」她沒有解釋吳惜蓮想知道的,因為劉暢不配提問也不配聽,李荇也好,其他什麼人也好,統統都和他沒有半點兒關係。
  
  白夫人道:「子舒,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們已然和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好合好散不好麼?糾纏這些又有什麼用?」
  
  在場的人中,劉暢痛恨的人絕對不少白夫人一個。她答應他去替他勸說牡丹回心轉意,可是她卻背著他去聯合了康城長公主,聯合了清華郡主,把他賣得乾乾淨淨。他有今天,白夫人脫不了干係,因此他淡淡地看著白夫人,聲線平板地說:「白夫人是個很仗義的女豪俠,女諸葛,為了朋友惜兩肋插刀,不顧一切,所以我一直很敬重你。」
  
  潘蓉在一旁嘀咕了一聲,把潘璟放到白夫懷裡,挨著白夫人坐下來,輕輕拍了拍桌子,瞪著劉暢不滿地道:「哎,哎,我說劉子舒,我說你未免管得也太寬了,我家夫人愛怎樣那是我們兩子的事情,你可管不著。」他有些後悔了,原本就不該帶劉暢來的。他以為,他能彌補一下白夫人先前做的那件關於牡丹的不理智的事情,但學是不能。
  
  劉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他看向蔣長揚,想看蔣長揚會對他剛才的那番話做出何種反擊或是反應。何牡丹,你以為美貌就夠了麼?不夠,遠遠不夠。門弟,才情,權勢,金錢,缺一不可,容貌卻是次要的,這天底下,如此身份的,願意給你保留正妻身份的,只有我一個人。不碰南牆不回頭,碰了南牆你會不會回頭?
  
  蔣長揚直視著他,笑容親切,證據堅定不容辯駁:「劉寺丞,你是潘二郎的朋友。吳娘子是白夫人的朋友。潘二郎夫婦,何娘子則是我的朋友,你們都是我的客人,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招待好你們每一個人,但如果誰敢欺辱我的朋友,那便是欺辱我。」
  
  欺辱主人的客人被驅逐便是順理成章 的事情。這個話大家都能聽明白,雖然他拉上了番蓉夫婦做陪襯,但誰都能明白,他是專指的誰。
  
  劉暢冷笑了,他的確抓不著蔣長揚話裡的任何破綻。可是他清清楚楚,蔣長揚和牡丹,絕對真理有什麼。
  
  
  
128章 席終
  
  精心烹製的水陸珍饈被裝入鎏金動物紋銀盤或是銀質折枝石榴紋折腹碗中,源源不斷地從竹林深處的小徑中送過來,熱騰騰地擺滿了眾人面前的桌子,酒是上好的烏程若下酒,筷子是金平脫犀頭筷,還有一對穿著綠羅裙的美麗少女在一旁彈奏琵琶,唱歌助興,技藝高超,歌聲清越。從食品的種類味道、食具到表演的歌伎,無一不是精心準備的。
  
  潘蓉很是滿意,搖頭晃腦地道:「乘風,你這次為了花了不少心思。如果不是因為地點不對,種類不夠,器皿太過珍貴,我幾乎要以為是關宴了。我怎麼值得你這樣盛情款待?」
  
  蔣長揚微微一笑:「你自己也覺得不值得?」
  
  潘蓉眨了眨眼,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然值得,誰說我不值得?」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牡丹,暗道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蔣長揚淡淡地道:「但願你永遠都值得我這樣招待你。」
  
  潘蓉朝他舉起酒杯,露出一排白牙齒:「我值得的,蔣大郎。」
  
  劉暢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白夫人卻是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個小小的宴會一直到將近日暮時分才算結束,氣氛勉強還算融洽。蔣長揚的那句宣告做了所有紛爭的終結,每個人都盡力扮演好自己的客人角色,但並不代表吳惜蓮就可以不抓住每時每刻觀察牡丹,暗自揣測劉暢的話是什麼意思;也不代表劉暢不可以在心裡默默盤算。所以他們都是吃得最少的人,相反牡丹卻是吃得很滿意,她也很喜歡歌伎的精彩表演,享受美食的同時聽得津津有味。
  
  宴席散了以後,蔣長揚領了包括潘璟在內的三個男人去看他馬廄裡的馬,而白夫人、吳惜蓮、牡丹三人則在莊子的花園裡散步消食。
  
  吳惜蓮率先打破了沉默:「丹娘,劉子舒真討厭,他那樣說你……但你晚飯吃得真不錯。」
  
  牡丹靜靜地道:「不吃飽飯就沒有力氣,而沒有力氣我就不能站起來。」吳惜蓮的意思其實就是說她怎麼還吃得下,難道有人攻擊她,侮辱她,她就應該表現得悲傷得吃不下飯才正常嗎?不吃飽怎會有精神戰鬥?不但要吃飽還要吃好。劉暢愛怎麼說,那是他的事情,她不能縫上他的嘴巴,不能縫上其他人的耳朵,就像當初劉家四處散佈謠言一樣。至於蔣長揚,她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既然有心,就應該瞭解。
  
  吳惜蓮驚訝地看著牡丹,但她還是決定問下去:「他說你和李荇……」
  
  白夫人沉下臉:「阿蓮,她是我的好朋友劉暢是什麼人,難道你不清楚?」
  
  吳惜蓮咬了咬牙,堅定地說:「不行,事關十九娘,我必須問清楚。」
  
  牡丹止住白夫人,坦然大方地看著吳惜蓮:「如果你是想問我和李荇有沒有私情,那麼我告訴你,沒有」
  
  吳惜蓮皺眉道:「你敢發誓麼?」
  
  牡丹好笑地一彎嘴角:「發誓?憑什麼?如果有人天天這樣造謠,我是不是得天天對著人發誓?十七娘,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這個回答。」
  
  吳惜蓮道:「可是……」
  
  牡丹正色道:「以後我不會再回答這種問題,如果你再提,我會直接潑你一臉的水。」
  
  吳惜蓮有些惱怒:「明明是劉子舒,你該潑的是他。」
  
  牡丹俏皮地朝她擠擠眼:「他不配,你稍微好一點兒。」
  
  吳惜蓮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說不清是惱怒還是羞愧。牡丹略過她,對著一旁皺著眉頭,滿臉歉意的白夫人揮手:「天色晚了,我兩個侄女還等著我,我必須得回去了。假如你願意,可以帶了阿璟去我的莊子裡玩,鄔總管知道路。」
  
  牡丹沒問自己會在這裡呆幾天,那就說明,她是不會再過來了,畢竟對著劉暢那樣的人,怎麼也舒服不起來。白夫人歎了口氣,低聲對吳惜蓮道:「阿蓮,你到那邊去等我,我有話要和丹娘說。」
  
  「隨便吧。」吳惜蓮垂頭喪氣地走開。
  
  白夫人與牡丹並肩往前走,低聲道:「我本來是想幫你,但好像反而幫了你的倒忙。你不想過來就別來了,下一次我專程去芳園找你。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我們來之前,京中有人傳言,王夫人要再醮,對方是安西節度使方伯輝。」
  
  牡丹皺了皺眉:「所以呢?他知不知道?」
  
  白夫人微微一笑:「你說呢?他是王夫人的兒子,方伯輝的義子,你說他知道不知道?」
  
  那就是肯定知道了,不過牡丹沒看出蔣長揚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來,那麼大抵他就算不會很高興,但也不會很不高興的。牡丹明白白夫人的意思,再嫁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蔣長揚能容許他的母親再嫁,說不定他也不會在意他的妻子是再醮婦。
  
  白夫人點到為止:「好啦,我不送你了,你若是要回去就早點回去。蔣成風那裡我會替你打招呼。」
  
  牡丹應了,與白夫人辭過,領了封大娘與恕兒沿著河道旁的鵝卵石小道一直前行。走至半途,冬青樹後突然鑽出一個腦袋來,看著她結結巴巴地開口:「小人秋實給何,何娘子請安。」
  
  牡丹疑惑地皺了皺眉頭,想不起她曾經見過這小廝。還是恕兒眼尖,低聲道:「這是劉家的秋實,想來是跟了姓劉的來的。」
  
  牡丹心裡有了數,淡淡地道:「你是劉暢的隨身小廝?」
  
  秋實見她認出自己來,語氣也沒那麼難聽,便興奮地眨了眨眼:「是,小人正是。」
  
  牡丹看了看他身後:「惜夏到哪裡去了?」
  
  秋實一愣,小聲道:「他一家子都被賣了。」
  
  牡丹點了點頭,側身要走,秋實見她要走,急道:「娘子,我家公子讓小人和您說,朱國公有意請聖上給長子賜一門體面的親事,讓長子承爵。」
  
  牡丹禁不住回頭看了秋實一眼,秋實怯懦得像只耗子,他不敢看她,半垂著頭,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偷偷地瞟一旁怒火中燒的封大娘。他這段時間一直跟著劉暢,對於危險和人的怒氣總是很敏感。現在他就直覺,封大娘的怒火很旺,他很不安,甚至來不及和牡丹告退,就拔腿開跑,可剛跑了沒兩步,就被封大娘一把提住了衣領,接著野蠻地提起他的腰帶來往河裡扔下去。
  
  河水並不算深,清澈見底,但是已經很涼,秋實在裡面手忙腳亂地亂刨了幾下,站起身來揚起頭尖叫:「救命殺人了救命」
  
  封大娘插著腰,中氣十足地罵:「狗崽子,狗腿子,瞎了你的狗眼,什麼東西也敢到我家娘子面前來亂嚼關我家娘子什麼事?老娘泡死你」她忍了一天氣,總算是找到一個可以發洩的。
  
  恕兒拍手叫好:「什麼狗東西,也敢冒犯我家娘子,活該」
  
  牡丹見秋實性命無虞,便拉了封大娘和恕兒繼續前行:「罷了,他也不過是聽主子的話,怪他做什麼?」
  
  「老奴去讓人備馬。」封大娘生氣地抿緊了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差點沒撞上迎面趕來的鄔三,鄔三笑嘻嘻地給她作揖:「大娘這是往哪裡去?」封大娘不說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推了他一把,甩開他就往前面走。
  
  鄔三誇張地晃了兩晃,本以為會逗得恕兒發笑,卻得到了小丫頭一張冷臉。他鬱悶地摸摸了頭,望著牡丹嘿嘿一笑:「何娘子,這是要走了?」
  
  牡丹望著他微微一笑:「天色晚了,是要走了。」她指了指不遠處站在河裡撲騰尖叫的秋實:「他不小心跌入河中,煩勞鄔總管讓人把他拉起來。」
  
  鄔三就是聽到聲音才過來看的,早就眼尖地看到了是劉暢的貼身小廝,便道:「沒事兒,小孩子貪玩呢,就讓他多玩一會兒好了。」他認真地打量著牡丹的神情,希望能從上面看出什麼端倪來,「何娘子,時辰其實還早。我們公子請您多玩一會兒,他稍後送您回去。」
  
  牡丹笑道:「謝過你家公子好意了,府上有客,我就不給他添麻煩了。我適才請白夫人替我轉達謝意,既然遇到了你,那就更好了,請鄔總管替我向你家公子轉達謝意,感謝他的盛情款待。」牡丹說完,領了恕兒繞過鄔三快步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冬青樹後。
  
  鄔三立在原地,困惑的直皺眉頭。何娘子莫非是氣惱今日那位姓劉的客人也來了?但那不是蔣長揚的錯啊,先前也沒見她有多生氣,現在卻是再也不想多留一刻的樣子。這到底怎麼回事?他回身吩咐身邊的灰衣小廝:「去找公子爺,就說何娘子剛才走了。」
  
  「救命救命」秋實抓著長滿了青苔的滑溜溜的河溝壁,想爬上來,卻總是笨手笨腳,只好向鄔三求救。鄔三走上前去,驚愕地道:「哎呦,孩子,這麼寬的路,你是怎麼掉進去的?這河溝不深,看,連你頭沒淹到,自己爬出來吧?」
  
  秋實哭喪著臉:「滑得很,上不來。」
  
  鄔三蹲下去,看著他歎息:「再沒見過比你笨的孩子了,你是淘氣自己跳下去玩的吧?」
  
  秋實直覺這個又黑又瘦的男人裡面那顆心也一樣的黑,差點沒哭出聲來:「不是。」
  
  鄔三還在笑,但就是沒伸出他的手:「那是為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2-7-8 05:24 PM 編輯

129章 一無是處
  
  秋實不敢說。他已經被人往水裡丟過一次了,自然不敢再嘗試一次。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假話很順溜地從嘴裡冒出來:「我是不小心碰著了何娘子,還來不及賠禮就被恕兒認出我是劉家的小廝,她身邊的媽媽不知為何就怒氣沖沖地提著我的衣領把我扔進了河裡。我真不是故意招惹她們的。」
  
  聽來似乎有點道理。鄔三暗忖,難道是蔣長揚走了以後,那位吳十七娘又說了什麼難聽話,從而惹怒了牡丹主僕三人?剛好劉暢先前也得罪了牡丹,何家人深恨劉家人,封大娘就拿他的小廝撒氣?不對,牡丹不是那樣莫名其妙就為難下面人的人,定然是這小子在撒謊。
  
  秋實見鄔三不說話,忙道:「我說的是真話,她們恨我家公子。」他這話也算是實話。
  
  鄔三笑嘻嘻地伸出手:「來,伸手給我,得了傷寒可不是耍處。你叫什麼名字?好像是叫秋實?」
  
  「是。」秋實見他總算是相信了自己的話,暗自鬆了一口氣,把手伸給鄔三,抱怨道:「府上這條河好生古怪,看著不深,可這河溝壁卻修得這麼高,又陡又滑,好難爬……」
  
  鄔三心不在焉地看著他的動作:「那是,我得找個機會和我家公子說一說,重新修修,修得再深一點兒才好。」
  
  秋實已經爬到了一半,眼看著馬上就要安全著陸,正覺著鄔三這話怎麼有點兒不對味,手上便驟然一鬆,他驚慌失措地趕緊去抓河溝壁,一抓抓了個空,「啪嗒」一下又重新跌入了水中。
  
  鄔三含笑看著他:「你怎麼不抓穩呢?來,重新來。」
  
  秋實不笨,他很快就明白鄔三想要做什麼,但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實話的,相比被劉暢賣了他更願意病一場。他站在河道中,焦慮地四處尋找河溝壁矮一點的地方。
  
  鄔三見他眼珠子亂轉,淡淡一笑,指了指前方:「那裡的河溝壁要矮一點,往那裡走。」
  
  秋實不敢相信鄔三,他覺得那邊一定會更高。鄔三低聲道:「現下已是深秋,這水越晚越是冰涼刺骨,你要麼把手伸給我,要不然就一直等著在這水裡站到你家公子找來為止,想必他會很樂意讓你養上一段時間的病。而你剛才做的那些事情,我總會知道的,到時候我會把你扔到黃渠裡去餵魚。可如果你說實話,就不一樣了,我保證任何人都不會知道,特別是你家公子不會知道。」
  
  秋實覺得鄔三的笑容比水更冷,他低頭再三考慮,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愛泡就泡著。鄔三轉身就走:「那你等著啊,我一個人撈不上你來,我去找人。」
  
  鄔三走到冬青樹後時,蔣長揚已經走了出來,身邊抱著孩子的潘蓉和劉暢如影隨行。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鄔三朝蔣長揚使了個眼色,往大門呶呶嘴,示意牡丹已經走了,蔣長揚不露聲色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鄔三便上前朝劉暢行了個禮,笑道:「劉寺丞,請問您是不是有個小廝叫秋實的?」
  
  劉暢點了點頭:「是,他怎麼了?」
  
  鄔三垂手笑道:「說來讓劉寺丞見笑,適才這孩子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衝撞了何娘子,心裡害怕,掉到河裡去啦。」他用的是肯定語氣。
  
  蔣長揚皺著眉頭掃了劉暢一眼,把目光投到潘蓉身上,潘蓉見他看過來,裝傻充愣地一笑。
  
  劉暢驚訝地道:「是麼?他做了什麼?還請鄔總管說給我聽,我好重重懲罰這奴才。」他的表情很自然,如今他越來越能熟稔地根據需要操作面部表情。
  
  鄔三為難地歎了口氣:「那些話不說也罷……就是請劉寺丞莫見怪,剛才小人就拉過他,不過可能是他心裡害怕的緣故,手腳發抖弄不上來。」
  
  「這個不成器的奴才,真是給我丟盡了臉面,他在那邊是不是?」劉暢一邊做出很生氣很丟臉的樣子往河邊走,一邊暗自高興,不管秋實到底有沒有把事情辦砸了,只要牡丹被氣走了,並記在了心裡就好。
  
  話說他最近最長進的就是把京中各重要府邸的私事隱秘事摸了個七七八八。現在朱國公是還沒這個舉動,但將來呢?私底下是不是這樣打算誰知道?蔣長揚這個兒子朱國公可是一直記在心上的,至今還沒有定下蔣二公子做世子,還不能說明問題麼?特別是在王夫人傳出要再嫁的消息之後,朱國公定然不會容許蔣長揚再在外面自由自在。劉暢想到此,再聯想到李荇的例子,不由心情飛揚。
  
  秋實才地從河溝裡爬出來,劉暢就陰沉著臉一腳踢了過去:「狗奴才,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趕早說出來,爺饒你不死。」
  
  秋實趴在地上委屈地哭道:「公子,小人真不是故意的。」
  
  劉暢掃了蔣長揚一眼,怒喝道:「想要活命就趕緊把你做的好事說出來。」
  
  秋實又把對鄔三說過的話說了一遍。
  
  蔣長揚厭惡地看了這裝腔作勢的主僕二人一眼,示意潘蓉跟他走到一旁:「要麼你自己解決乾淨,要麼我替你。」
  
  潘蓉收起笑容,為難地道:「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幫過我忙……那時候他家裡辦宴席,你也是我帶過去的,他也盛情款待了你。現在城門已經關了,叫我這樣趕他走,我做不到。你給我個面子,好麼?到底我倆也算是打小的交情,我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吧?」見蔣長揚不為所動,他咬了咬牙,祭出殺手鑭:「你好歹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就這一次。」
  
  蔣長揚的嘴唇緊緊地抿起來,看著潘蓉沉默不語。
  
  潘蓉看到他的神情,暗自鬆了一口氣,曉得這事兒算是成了,面上卻作嬉皮笑臉狀:「不提我哥,都是我的錯,好吧?不過成風我說,你好歹裝一裝,讓他再住一夜,我保證明早就讓他走。就一夜,多得罪一個人對你並無好處。他一直就跟我們在一起,不長眼的是他的小廝,要不,打那小廝出氣?他一樣會覺得很沒面子的。」
  
  「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對他。」蔣長揚定定地看了潘蓉一眼,沉聲道:「潘二郎,你記好了,我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可以任由你們哄騙。我也不是你們,我打那小廝做什麼?」
  
  看著蔣長揚高壯的身影快速繞過冬青樹叢,穿過青石方磚場地,出了大門,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而去,潘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肩膀也軟軟地垂了下去,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的鵝卵石。潘璟感受到父親的情緒低落,不安地輕輕晃了晃他的手,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爹爹?」
  
  為什麼和劉暢好?蔣成風當然不明白,因為他們倆是一丘之貉嘛。潘蓉的笑容瞬間燦爛起來,他蹲下去摸摸潘璟的臉,指著地上的鵝卵石笑道:「兒子,你看地上這鵝卵石好看不好看?你看,這塊還是彩色的,這叫紅色,紅色。」
  
  潘璟只知道父親和他玩,也跟著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腳下的鵝卵石,然後皺眉做思考狀,說了一聲:「紅色?」潘蓉哈哈大笑起來,看著鄔三道:「我賭他根本還不懂什麼是紅色,你信不信?不然我們打個賭?」
  
  鄔三恭敬地一笑:「世子爺,小公子還小,總有一天他會懂的。」
  
  潘蓉輕輕摸了摸潘璟的頭,歎了口氣:「是呀,他還小,小得想哭就能哭,想笑就能笑。」他探臂把潘璟抱起來,朝劉暢走過去,道:「子舒,算了吧。」
  
  劉暢回頭,見蔣長揚不在一旁,很容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很乾脆地說:「我馬上就走。」
  
  潘蓉微皺眉頭:「這個時候你能去哪裡?」
  
  劉暢淡淡地道:「只要有錢,可以投宿的地方多的是。」他還不至於淪落到要靠旁人求情,死皮賴臉地賴在人家裡的地步。離了這裡,正好四處去走走看看。
  
  潘蓉沉默片刻,難得正經地道:「子舒,聽我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算了吧。你想想咱們說過的話,別惹他,好麼?」
  
  他才不怕他。劉暢抿緊嘴唇,不回答潘蓉的話,只道:「我先走了,回城後記得去找我。」看戲的人已經走了,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他叫秋實起身,朝鄔…了點頭,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去。
  
  鄔三大聲吩咐人給劉暢牽馬出來,秋實膽怯地看了鄔三一眼,不曉得鄔三曉得以後會不會真的讓人把自己扔進黃渠裡面去餵魚?但鄔三根本沒多看他一眼。
  
  又走了一個。潘蓉摸著下巴想,他其實也該很生氣地像蔣長揚一樣表示,欺辱他的朋友就是欺辱他,然後很有氣質地跟著劉暢一起走掉,但是他知道他不能。所以他只好回過頭去看著鄔三笑:「今天的菜不錯,聽成風說都是你一手採買的?」
  
  太陽剛被遠處的群山湮沒了最後一點影子,長庚星掛在墨藍色的天幕上,一眨一眨的,彷彿是在笑他被人不留情面地趕了出來,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他也不是什麼無辜的,要成事就必須付出代價。劉暢把自己的披風扔給一吹到晚風就忍不住打了個響亮噴嚏的秋實:「做得不錯,回去後自己去找總管,就說我說的,每個月給你增加一緡錢的月例。再做兩身好衣裳。」
  
  秋實緊緊地抱著劉暢那件帶著名貴熏香味的織錦披風,感激涕零地道:「公子,現在咱們去哪裡呢?不如找個莊子吧?一般莊戶人家只怕是髒得很,不好住。」
  
  劉暢抬眼看向周圍被收割一空的稻田,還有前方蜿蜒的路,放馬慢行,低聲道:「一直沿著路往前走。走到哪裡算哪裡。」
  
  秋實在一旁看著他,覺得公子其實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蔣長揚放馬狂奔,沒有跑多少時候就看到了前面放馬緩行的牡丹主僕三人。牡丹坐姿優美地坐在棗紅色的馬背上,黑色髮髻間雙股金釵在暮光裡閃閃發亮,越發顯得髮髻漆黑,苗條結實的腰肢隨著馬兒的動作很有規律地晃動,她走得不快不慢,偶爾還會和封大娘、恕兒交談。
  
  蔣長揚加快速度追上去,前面三人聽到馬蹄聲,都回過頭來看向他。蔣長揚小心地打量牡丹的表情,她望著他微笑,勒住了馬停下來等他,看上去很正常,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於是他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精確無誤地在離牡丹一個馬頭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輕鬆:「丹娘,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牡丹笑道:「見你忙著呢,不好打擾,所以請托鄔總管替我轉達謝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蔣長揚覺得牡丹這句話很不順耳,笑容也有些不一樣。但他挑不出毛病來,他有些無措地看著她:「我送你們回去。」
  
  牡丹笑道:「不必啦,天色還早,這裡離芳園也不遠,附近的莊戶都認識我們,安全得很。你莊子裡有客人,丟下他們不好,還是趕緊回去吧。」
  
  蔣長揚直覺牡丹很不高興,便皺起眉頭看著她,直截了當地道:「我聽鄔三說,劉暢的小廝做了不得體的事情?」
  
  牡丹微微一笑:「他有點無禮,所以被封大娘扔到你家河溝裡去了,給你添麻煩了吧。」
  
  「沒有。」蔣長揚搖頭:「你明天還會過來麼?明天你不會看到你不想看到的人。」
  
  牡丹笑道:「我接下來幾天都會很忙,工程緊得很,要做的事情很多。還有李師傅那裡,也要挑幾個機靈的小廝過去跟著他學學。」說到這裡,她真誠地感謝他:「李師傅很不錯,就是我想找的那種人,謝謝你。」
  
  她越感謝他,蔣長揚臉上的笑容就越僵硬,他沉默片刻,固執地道:「我送你們回去。」
  
  牡丹看了看他的神情,沒有表示反對,撥轉馬頭繼續往前慢行。
  
  路很短,很快就到了,又似乎很長,因為他們找不到話說,只能是沉默。一個是不想說,一個是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芳園的大門出現在視線裡,牡丹回頭望著蔣長揚笑道:「你先回去吧,我這裡安全無虞了。你有客人要招待,我就不請你進去了。」
  
  蔣長揚點點頭,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丹娘,我們還是朋友麼?」
  
  牡丹睜大了眼睛,眼珠黑白分明,眼神中微微帶了點驚訝和無辜:「當然是啊。怎麼了?」
  
  看到她的神情,蔣長揚很失望,她是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給他聽了,雖然可以從另外的渠道去知道,他更希望她會親自告訴他,但明顯不可能。一切都彷彿又退回了原點,他想跟她說,其實他一點都不在乎劉暢說的那些話,他自己有眼睛,有耳朵。但他和她遠遠還沒到那個地步,就如同今日,他想表達他的關心和好意,卻只能在那個合適的範圍內。因此他此刻也只能是有些頹然地乾笑:「那就好,你進去吧。」
  
  「你路上小心啊。」牡丹微笑著和他擺了擺手,一夾馬腹朝芳園衝了過去,封大娘和恕兒緊隨其後,很快就消失在芳園被柳樹環圍起來的圍牆後。
  
  蔣長揚撥轉馬頭,折身往後。路上遇到幾個莊戶,都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和他們招呼過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前面泛白的路。天色越來越朦朧,前方出現了兩個小黑點,然後慢慢變大,他認出那是劉暢主僕倆。
  
  劉暢定定地看著面前的蔣長揚。蔣長揚腰板挺直地坐在高大健美的紫騮馬上,一手持韁,一手以一種熟稔的,看似隨意其實卻很牢靠的姿勢握著馬鞭,目光沉沉地從對面看過來,與他的目光從半空中相撞。這裡沒有女人,也沒有共同的朋友,所以兩個人都沒打算退讓。
  
  兩個人對視的時間有些久,誰都沒眨眼皮。劉暢覺得眼睛有些酸,眼皮在抽搐,彷彿一不小心就會合攏去,他告訴自己他不能輸,他的眼睛會酸,蔣長揚也會酸,他使勁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蔣長揚。
  
  蔣長揚並沒有刻意讓目光變得更凶狠,也沒有讓使勁瞪眼睛,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劉暢。劉暢穿戴得一如既往的華麗精緻,高頭大馬,錦繡華鞍,站在某處周圍二十步以內都是香的,身邊跟著狡詐膽小的小廝,與這京中任何一家權貴的子弟沒什麼大差別,唯一的差別是,他曾經是牡丹的前夫,是個當眾欺辱自己的髮妻,將自己的髮妻逼入絕境,又囉囉嗦嗦糾纏不休的惡毒小人。他幼稚又可笑,可悲而自私,配不上牡丹,除了沖喜他一無是處。蔣長揚給劉暢下了定論。
  
  秋實小心翼翼地縮在一旁,鼻腔總是發癢,他想打噴嚏,但是又不敢打,忍了好幾次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很響亮地打了個噴嚏。
  
  這個噴嚏來得如此突如其來,又如此響亮,劉暢苦苦支撐的眼皮被嚇得一跳,就再也收不回來,他先眨眼睛了劉暢神經質地從蔣長揚黑黑的眼裡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笑意,不由恨得要死,都是怪秋實這廝他忍了好幾忍才沒一鞭子抽到秋實身上去,而是及時堆起一個笑容來掩蓋尷尬:「成風兄這是從哪裡來?」
  
  蔣長揚漾起一個淡淡的笑:「子舒兄這是往哪裡去?」
  
  他現在不是蔣長揚的客人,也沒有夾在中間為難的潘蓉,他可以為所欲為,劉暢覺得自己更笑得自然點了:「隨便走走。」
  
  蔣長揚也道:「我也是隨便走走。」
  
  明明是去追何牡丹了劉暢不甘心且忿忿地往他來的方向掃了一眼,主動邀請他:「既然都是隨便走走,一個人獨行未免太寂寞,不如結伴而行?」
  
  蔣長揚頷首道:「我正有此意。」
  
  他們並馬順著土路前行,馬蹄聲敲擊在硬泥地上,發出有點沉悶的「噠噠」聲。也許是有意的,也許是無意的,但他們的腰身都比平時挺得更直。
  
  劉暢生氣地發現,他好像沒蔣長揚高,也沒他壯……不過是一個只會騎馬砍人的魯夫罷了長得高壯做什麼?牛還更壯呢。精通六藝才是值得稱道的。劉暢暗自咒罵了一聲,又順便找了找心理平衡,習慣性地堆了一個笑:「我前段時間見過朱國公,他老人家曾經向我問起過成風兄。他很關心你呢。」
  
  蔣長揚淡淡地「哦」了一聲,再無下文。
  
  劉暢繼續道:「令弟二郎也曾與我們一起喝過酒,他文采不錯,也挺有血性的,還很講義氣,有其父其兄之風。」
  
  蔣長揚又「嗯」了一聲。
  
  劉暢不急不惱,笑容越發燦爛:「我聽到一個消息,要先在這裡恭喜成風兄了。」
  
  蔣長揚總算是多說了幾個字:「喜從何來?」
  
  劉暢側身看著他,笑瞇瞇地道:「聽說朱國公向聖上上表,請封成風兄為世子,待他百年之後承爵,還請賜名門望族的女兒為世子夫人。這不是大喜是什麼?雙喜臨門呢。」
  
  蔣長揚算是明白秋實和牡丹說過什麼了。他側首望著劉暢,認真地道:「劉寺丞的小道消息真多。這消息從何而來?可靠性有幾分?」
  
  劉暢收起了笑意:「蔣兄難道不知此事?我只想好心地提醒一下蔣兄,男兒前程當自重,不要自毀前程。」
  
  蔣長揚一愣,隨即放聲大笑:「敝人的前途無需劉寺丞操心,劉寺丞只管操勞好自家的前途就好你還有話麼?」
  
  劉暢當然還有,「聽聞你是個忠義之人,雖然說我和丹娘現下已經和離,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平安度過下半生,她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可受不得氣……」
  
  他話未說完,「離她遠點兒。」蔣長揚一聲斷喝,鞭子直指他的面門:「如果你還算個男人,就離她遠點兒。」
  
  
  
130章 你是怎麼想的
  
  這就急了?劉暢愜意地撥開蔣長揚的馬鞭:「何必呢,蔣兄,我不過是好心說出一個事實罷了,你就算是不領情也不用這樣粗魯無禮吧。」粗魯無禮才是他想對蔣長揚說的話。
  
  蔣長揚收回鞭子,撥撥馬頭,貼近了看著劉暢微微一笑:「粗魯無禮?」他猛地揮出一拳,重重打在劉暢左邊的臉上,「我就粗魯無禮了怎麼樣?打的就是你這不知所謂的小人」
  
  劉暢不防他說動手就動手,根本來不及閃避,正覺眼前金星直冒,耳朵嗡嗡作響,緊接著右邊又挨了一拳。
  
  無恥的小人,他竟然偷襲他劉暢差點沒一頭栽下去,牢牢抱住馬脖子才算坐穩了。
  
  「別打了」秋實連滾帶爬地從馬背上下來,撲過來抱住劉暢的腿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公子,公子,你怎樣?」
  
  「閉嘴」劉暢晃了晃腦袋,看到眼前的人影變成了好幾個,他徒勞地伸手去揪蔣長揚,蔣長揚卻早已撥馬退開,站在一旁看著他,唇角含了一絲得意的笑:「還能罵人,看來死不了。」
  
  劉暢憤恨得無以復加,他死死地瞪著蔣長揚:「蔣長揚你這個卑鄙的小人,你竟敢偷襲我。有本事正大光明地和我打。」
  
  蔣長揚淡淡地道:「劉暢,這叫教訓。先前我和你講道理了,可你不和我講,可見不是對誰都能講道理的。你聽好,既然你已和丹娘和離,就留著你的好心去伺候你的郡主。丹娘的事也好,我的事也好,輪不到你來置喙下次你再多管閒事,再多嘴,我不介意再教訓你一回。」
  
  「你算什麼東西,也輪得到你來教訓我?」劉暢按上了腰間的劍。蔣長揚冷睨著他,譏諷地彎起唇角:「你還是省省吧我的刀可不是用來宰馬的,是宰人的。」
  
  劉暢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在寧王莊子上,那匹被他當眾用短劍宰殺的,把清華摔下背的馬。巨大的恥辱感讓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雪白,他緊緊咬住了牙齒,才沒有讓牙齒顫抖出聲。他握緊了劍柄,想抽出來往蔣長揚的身上砍過去,但他很清楚他不是蔣長揚的對手。他的手在劍柄上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他告訴自己,忍吧,忍吧,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於是他抬起眼來看著蔣長揚:「你沒什麼好值得在我面前炫耀的,你不過就是比我身高體壯,然後在軍中的時間比較長而已,若我似你這般,我也能,說不定比你還好。」
  
  蔣長揚直視著他:「的確是沒什麼值得誇耀的,我不過是以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丹娘也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又有什麼好值得在她面前誇耀的?我替你臉紅。」
  
  劉暢抿緊了唇,固執地看著蔣長揚。
  
  蔣長揚輕輕磕了磕馬腹,與他對視著,慢吞吞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劉暢不甘心地低聲道:「我們拭目以待,看你將來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
  
  蔣長揚回頭望著他自信地一笑:「我怕你會氣死掉。」
  
  鄔三站在青石磚場地上等蔣長揚,一看到他進來就迎上去:「劉暢走了,公子有沒有追上何娘子?」
  
  蔣長揚將事情經過撿要緊的說了一遍,隱過了打劉暢兩拳的事情。鄔三沉默片刻,道:「只怕經過此事,何娘子會避著公子了。您是怎麼想的?可拿定主意了?」
  
  蔣長揚沒有說話,二人一直進了中門,他才道:「我前幾天給夫人寫過一封信,你明日送出去。」
  
  果然是這樣,鄔三在蔣長揚十三歲時便跟著他,對他的脾性也是瞭解的,他不是那種輕浮的人,他如果沒有那個意思,沒有拿定主意,是不會幾次三番主動去找牡丹的。鄔三低頭算了一下,「如今已然深秋,要收到夫人的回信,只怕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小人斗膽猜測,夫人那裡約莫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若是,將來夫人許了,這邊又黃了,怎麼辦?還有國公爺那裡,不管怎樣,你始終姓蔣……這一關怕是有點難過,還得防著有人搗亂做手腳。不如先把這裡定了,再一舉成事。」
  
  蔣長揚想到牡丹先前謝他的樣子,有些悶悶不樂:「我心裡有數。要先定下她這裡只怕是有些難,先別說何家不會光憑我一張口就應下,她也不可能隨便就信了我。即便是能成,再去準備也傷人,還不如兩頭並進。將來她這裡實在不成……」他默了一默,「實在不成大不了讓人笑話我一回罷了。」說到這裡,他有些不確定起來,只覺得越煩躁。
  
  鄔三笑道:「那小人就著手去辦,等忙過這段時間,您有空的時候還是應該多往何家鋪子裡走走才是。對了,潘世子在書房等您呢。說是要找您下棋。」
  
  蔣長揚踏入書房,只見潘蓉閒閒地披了件青色綾子夾袍,半歪在榻上,對著半局殘棋冥思苦想,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沒抬頭,而是拿著一顆棋子比劃過來比劃過去,半晌落不下。
  
  蔣長揚走到他對面坐下,不客氣地道:「你的棋藝什麼時候這樣厲害了?這半局殘棋就連和尚都破解不開。」
  
  潘蓉皺眉道:「別吵,別吵,剛才我差點就想通了。」
  
  蔣長揚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湯,一飲而盡:「那恭喜你了,我試過幾回,反正我是暫時無法的。」
  
  潘蓉抬起眼來看他:「你確定你無法解開?」
  
  蔣長揚道:「那是自然。」
  
  潘蓉將手裡的棋子隨意往棋盤上一扔,將棋局打亂,拍了拍手,嘻嘻一笑:「那我就懸崖勒馬,不浪費精神了。」
  
  蔣長揚覺得他是意有所指,便皺了皺眉頭:「我剛才在路上遇到了劉暢,我打了他兩拳,以後算是撕破臉了,說給你聽,你心裡有數,省得以後又拿你哥哥出來說事。」
  
  「好,我不提,我不提。」潘蓉歎了口氣:「他又故意惹你了,是不是?」
  
  蔣長揚算是默認。
  
  潘蓉起身在房裡踱了幾步,道:「我真不明白他,原來視如敝履,弄得要死要活的。現在如願以償了,偏又放不下,是魔怔了。還有你,蔣大郎,你是怎麼想的?你來真的?我看她也就是皮囊好一點,懂得種牡丹,嫁妝豐厚一點而已。」
  
  蔣長揚很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你用這種口氣說她。」
  
  潘蓉眨了眨眼:「我自來都是這種口氣啊。阿馨也喜歡她得緊,讓我心裡很不舒服。我就是很奇怪,到底為什麼啊?」
  
  真要蔣長揚說為什麼,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開始回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第一次見到牡丹,因為她的牡丹花,美麗,再加上她的遭遇,讓他對她印象很深刻,但也只是印象深刻加同情。在東市的冷淘店裡相遇,他驚詫於她的明媚歡樂,哪裡像個遇到那種事情的人?
  
  端午節,他救了她,她是他成年以後第一個如此近距離接觸的女性。但當時他的心裡充滿了正義和憤懣,也有故意高調做給某人看的心思在裡面,無暇他顧。他看著她驚魂甫定後,當街怒吼清華郡主,口稱老娘,又對著當時還是她公公的劉尚書大吼大叫,喊著拿離書,又忙著救李荇,他就覺得很有意思起來,也覺得她那雙閃著怒火的鳳眼特別美麗,本來已是想走了的,臨時又改變主意留下來打算幫她一把,也想看看故事的結局。結果她成功威逼勸誘戚玉珠,她家的親戚也很彪悍,根本用不著他伸手。
  
  事後她父兄領了她登門拜謝,先前說到牡丹時的頭頭是道倒也罷了,他早知她擅長此道。可她一看到他那株從南詔來的牡丹後,圍著那牡丹花直轉圈圈,露出的那副竭力掩蓋,卻又掩蓋不了的心癢著急樣實在讓人暗自好笑,特別是她家那位厚著臉皮為了女兒敲邊鼓的爹也是讓人印象深刻,更叫他有些黯然神傷。他牢牢地記住了這家人,也牢牢地記住了她的要求,她要那些牡丹花種子。
  
  打馬毬,她病倒,他知道原來她是個病人。鄔三奉他的命令去送簷子,同時也開始關注起她來,自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興沖沖地去打聽了她的事情來講給他聽,時時刻刻就要拿出來念一下,一直念到他有種錯覺,彷彿他真的認識她很久,和她很熟悉了一樣。
  
  他們做了鄰居,鄔三又在念,一直把寧王府的那位小管事念上了門。幫不幫?他剛好也要建池子水榭的,這莊子給別人住了那麼多年,他住著不舒服,想重新換個樣子,正是好時機。利人利己的事情他最愛做了。
  
  她在路上遇到他,那麼真摯地和他道謝,笑容甜美,眼睛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很美麗,卻也讓他赧然,其實他真的不是她所以為的那種好人。至少不完全是。他只是想,既又能幫看得順眼的人,又能讓某人忙得焦頭爛額的,何樂而不為?
  
  因為慚愧,他關心地問起她的病,聽說是裝的,他莫名替她高興,在城門下分手的時候,他大包大攬,讓她把寧王府那檔子事全推到他身上去,那時候他是真的想,如果她開口,不管怎樣他一定會自己想法子幫她,而不是通過那個人。
  
  但她一直沒有動靜,在福緣那裡遇到她也沒開口,他想她大概不需要他幫忙,況且她家的親戚也不少,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後來鄔三去送種子時一問,事情果然已經解決好了,而鄔三又遞給了他一隻荷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8 PM

131章 我很挑剔
  
  蔣長揚從書房裡出來時已是半夜時分,他無心睡眠,索性就在院子裡打拳,一直打到身上出汗,天邊微亮,他才就著井裡的涼水擦了身,進屋去睡。
  
  不過才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被窗外低低的說話聲吵醒,卻是他房裡伺候的小廝有源在低聲和鄔三說他天亮才睡,鄔三在問有源可知道是何原因。
  
  蔣長揚翻身坐起,叫道:「鄔三,你進來。」
  
  鄔三挑簾進來,見他還坐在床,人也不是那麼快活精神,不由微微詫異,卻不開口相問,只笑道:「公子,適才白夫人那邊傳話過來,說是要去芳畉,讓派個人引路,小的因為不知何娘子是否事先有準備,便先使人去何娘子那裡傳了信。」
  
  蔣長揚道:「怎麼回的話?」
  
  「何娘子使了封大娘娘過來接人,白夫人,十七娘領了潘小公子已然收拾整齊,吃了早飯就要走。」
  
  蔣長揚皺了皺眉:「怎只是他們三個,其他人呢?我是說,何娘子沒順便邀請潘世子?」她昨日不是還說和他還是朋友麼?怎地今日就只請白夫人她們,把她給排除在外了?
  
  其實是想問怎麼沒請你吧?鄔三偷覷著他的臉色,道:「何娘子怎會做這樣失禮的事?自是都請了的。只是潘世子還沒起身,白夫人也沒讓喊他。小的想著潘世子在,您也少不得要留下陪他,便沒讓人來喊您。可要小的去將潘世子叫起?」
  
  「不必了,興許她們幾個女子有私密話要說,我們跟了去倒是沒眼色。」蔣長揚的神色略鬆了一鬆,下床穿衣:「你領幾個人,親自送白夫人她們過去。」
  
  鄔三道:「您不再睡會兒?今日左右無事。」
  
  蔣長揚一邊穿靴子一邊道:「左右睡不著,我不如把手裡的事情先處理一下,讓有源進來伺候我盥洗。」
  
  鄔三應了,卻不出去,而是親手打了水來,將帕子擰了遞到蔣長揚手裡。蔣長揚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接了帕子。
  
  鄔三待他洗漱完畢,方道:「公子手上的事情其實都不急,可以緩緩。倒是小的聽幾個莊戶小子說,此地往東前行十里,有片山林,兔子野雞都肥著呢,公子爺不如與潘世子一起去獵兩隻來,剛好可以趕上芳園的晚飯,也正好接白夫人她們回來。」
  
  蔣長揚沉默片刻,道:「也好,你去安排。」
  
  鄔三本想問他那封信還要不要發出去,靜立片刻,又改變了主意,轉身自去安排其他事情。
  
  蔣長揚抓起一本書來翻了兩頁,又煩燥地將書放回了原處,起身去了鷹房。
  
  雨荷和牡丹講述秦三娘的事情:「去了通善坊,並沒有找到顏八郎,連房子都給賣了,盧五公子使人多方打聽,才知道一個月以前顏八郎新近娶的妻子與人私通,他又休了妻,之後在平康裡與人酒後爭事,他家中老父覺得無顏見人,便將房子賣了,全家都搬去了外地,顏八郎如今在牢裡,連探望的人都沒有一個。」
  
  牡丹吸了一口冷氣:「那秦三娘呢?有沒有問到她的消息?」
  
  雨荷道:「有街坊說半月前曾經在西市的珠寶鋪子門口看到過她,說當時她和她的丫鬟穿著綾羅綢緞,騎著高頭大馬,帶著五六個身高體壯的侍從,出手也極為闊綽,不知是交了什麼好運。那街坊本想上前去打招呼,但秦三娘的坐從根本不許她靠近,又凶又惡,現在大家都在傳秦三娘因禍得福,說要不是顏八郎當初休棄了她,她還交不上現在的好運,還有羨慕她呢。盧五公子擔憂得很,另尋邸店住了下來,又去請托了老爺,打算花大價錢打聽她的消息,就生怕她是被什麼歹人給騙了去,再也不能回頭。」
  
  牡丹一時無言。她倒不認為秦三娘會是被什麼歹人給騙了去,結合顏家倒的霉,她猜這大概是秦三娘的報復,出手的人有計劃,有目的,還有權勢,而秦三娘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她自己,美貌就是她的武器,至於能不能回頭,只怕根本就不在秦三娘的考慮範圍內。
  
  傾盡所有去報復這樣一個男人,值得還是值不得?牡丹沒有經歷過秦三娘的那些事情,也無法體會秦三娘的心情和決心,但她想,她也許會恨,也會想要報復,但她是不會為了這種男人這種事再搭進自己一生的。
  
  不同的人面臨同樣的事情往往有不同的選擇,牡丹也無從去評價秦三娘到底做得對還是不對,她只希望秦三娘這次遇到的這個人能對秦三娘好一點,不至於再如顏八郎那般對待秦三娘。
  
  雨荷沒有見過秦三娘,秦三娘對於雨荷來說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和牡丹匯報完畢後她就將秦三娘給丟在了腦後,轉而興致勃勃地問起牡丹來:「丹娘,蔣家的園子建得好麼?」
  
  恕兒忙笑道:「就是在湖裡築了個高台,種了好些竹子,引水上去再流下來,其他也沒什麼稀罕的,也沒咱們芳園漂亮,更沒咱們芳園大。」邊說邊偷偷朝雨荷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別問了。
  
  牡丹淡淡地道:「人家又不靠園子賺錢,只是建給自己看,當然用不著多大。而且他家周圍的田地多著呢,不似咱們除了這個園子以外就什麼都沒有,怎能相比?」
  
  雨荷很敏感地意識到大概是昨日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便朝恕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自己出去說悄悄話,牡丹慣常曉得她幾人的脾性,認得一定是要說昨日的事情,也不管她二人,由得她二人去背後嘀咕,自家繼續埋頭清算帳冊。
  
  剛把這個月的開銷看完,還沒來得及統算數字,寬兒就進來稟告:「丹娘,白夫人她們已經到了大門口。」
  
  「去把英娘和榮娘找來,馬上跟我出去接人。」牡丹趕緊整理了衣服頭髮,起身往外走。林媽媽低聲問寬兒:「都來了些什麼人?那性劉的沒跟了來吧?」
  
  寬兒道:「沒來,就是白夫人,吳娘子和那位小公子。」
  
  林媽媽鬆了口氣:「這樣就好。我先前還真怕他跟了來。」
  
  牡丹笑道:「媽媽擔心什麼?他若真這般不要臉果然跟了來,也不可能就不讓他進門。將來芳園是開門做生意的,若是有人包了園子請客,其中就有他,難道就不包了?他自來他的,咱們只管把他當作是阿貓阿狗一般就好。」
  
  林媽媽見牡丹說得沒事兒一般,又想起昨日回來後恕兒和她說的那些事,不由又暗暗歎了口氣,果然又是高攀了麼?她可憐的丹娘。還是找個靠譜點的好,那日的那個盧五郎看著就不錯,家裡也富有,揚州又遠,水土也養人,就是不知可曾婚配了?得找雨荷來仔細問問,若是人不錯,就要趕緊去和夫人說,早下手為強。就是盧五郎不行,這盧家必然也會有許多出眾的子弟。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可到處都是,還愁丹娘嫁不出去?
  
  林媽媽想到這裡,心情又好起來,笑瞇瞇地看著牡丹道:「丹娘說得好,阿貓阿狗他都不如,只把他當做是路旁的牛屎一樣。」
  
  牡丹並不知道林媽媽片刻之間又替她做了兩個打算,見林媽媽從昨日的愁雲慘霧到現在明顯心情好轉,便也跟著輕鬆起來:「不相干的人,媽媽愛把他當成什麼就當成什麼。」
  
  須臾,英娘和榮娘也到了,幾人說笑著出去,遠遠就看見封大娘引了白夫人與吳惜蓮進來,白夫人,吳惜蓮都是一副東張西望的樣子,不時還停下腳步詢問封大娘幾句。
  
  牡丹有些緊張,縱然這芳園是經過福緣和尚之手設計出來的,但卻沒有經過白夫人這類型的世家女子們的評判,而這些世家女子們的喜惡風評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很大程度上左右著世人,就像很多人以為,從宮中流傳出來來的風尚一定就是最時尚最高雅最好的,哪怕它其實醜得一塌糊塗,也會得到熱烈追捧。就算有人持相反不敢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只因怕別人笑自己沒文化,沒眼光。在她心目中芳園固然是那最好的孩子,但就不知道是否能入白夫人和吳惜蓮的眼。
  
  牡丹快步上前,與白夫人和吳惜蓮見過禮後,又將英娘和榮娘介紹給她們認識後,試探道:「我這園子粗陋,只怕入不得你們的眼,讓你們見笑。」
  
  吳惜蓮今日見了牡丹微微有些不自在,聽她提起園子,趕緊笑道:「哪裡的話,雖然只是才大概成型,我卻覺得很有神韻,也極雅致,水流蜿蜒,亭台樓閣倒也不必說了,這些石頭可真是少見,更別說你那些珍稀牡丹,待到兩三年之後,草木豐茂,必成名園!」
  
  牡丹能感受到她傳遞過來的善意和求和之意,便也笑道:「一直就擔心不能入你們的眼,聽你這樣一說,我這顆心總算是放下去一多半了。也別光說好的,提點意見,趁著工匠還在,也好及時補救。」
  
  白夫人笑道:「她把我要說的都說光了,這園子真不錯。你就別擔心了,等著財源滾滾吧。」
  
  吳惜蓮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白夫人,財源滾滾這樣俗的話都能從白夫人口裡說出來……但她的嘴卻不由自主地道:「嗯,阿馨說得對,丹娘你就別擔心了。」
  
  白夫人贊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丹娘,你不妨引著我們走走看看,只怕以後人多了,就沒今日這般清淨了呢。」
  
  得到她們的肯定,牡丹的興致高起來:「如果你們來,我專為你們關一日門,只招待你們又如何?」
  
  吳惜蓮今日與昨日很有些不同,待英娘和榮娘很是親切,引得牡丹幾次懷疑她是不是吃錯了藥,但她對英娘和榮娘好,總比她傲慢討人嫌的好,因此牡丹在言辭中也就對她更加客氣溫和。
  
  主人慇勤,客人討好,又都是年輕女子,氣氛比之昨日不知好了多少,一行人一直在園子裡繞了將近半個多時辰,方才去了擷芳亭喝茶說話玩耍。
  
  話說到一半,潘璟睡著了,牡丹經了白夫人去客房,留下榮娘和英娘陪伴吳惜蓮。白夫人安置妥當潘璟,拉了牡丹在一旁坐下,屏退下人,道:「丹娘,阿蓮要我替她向你道歉。她說她錯怪了你,請你別和她計較。她這個人自小被人捧慣了,養成了個直脾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其實也沒什麼惡意,也不是壞人,她不好意思說,叫我替她說。」
  
  難怪得吳惜蓮今日那樣子,被追著發誓的時候她很討厭,但知道賠禮道歉還不算太差,牡丹笑道:「她是你的朋友呢,怎會是什麼壞人?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傲慢無禮,但也沒覺得她有什麼惡意。既然她道歉,我自然不會再生氣。」
  
  白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不會太計較,她當時是想著,十九娘是她的族妹,感情自來極好。她不知道這事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該要個說法,不然就是對不起十九娘,害了十九娘,卻沒想到會傷到你。你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威脅要潑她一臉的水,反倒叫她清醒過來,覺得是她自己理虧,上了劉暢的當,她和我說,你好凶,凶死了。」
  
  牡丹笑道:「我可不是威脅她,她逼急了我真敢的。」
  
  白夫人親暱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我也和她說你絕對不是威脅她,你沒看她今天和你說話都有點小翼翼的,隨時看你眼色?對了,劉暢昨夜就走了,我聽潘蓉說,他被蔣成風打了兩拳,他又對你做什麼了?」
  
  牡丹的心情微微有些沉重,沉默片刻方將秋實說的話說給白夫人聽。
  
  「這劉子舒實在是太過可惡,他就見不得你好。」白夫人輕輕握了握牡丹的手,皺著眉頭道:「但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關鍵是你怎麼想?」
  
  牡丹沉聲道:「我和他遠遠還沒到那個地步。」他那日固然對她說了他的事情他自己能做主,但他們畢竟並沒有挑明,更何況,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王夫人雖與朱國公和離多年,但並沒有另外婚配,這個兒子跟著獨居的母親盡孝也說得過去,蔣長揚想娶誰,大概是真能做主的。可現在王夫人馬上就要嫁給別人,朱國公肯定不會再允許他跟著王夫人,任由王夫人安排。但母子情份深厚,遠遠不是這個父親能比的。要想拉住蔣長揚,承爵倒不一定,但干涉他的婚事卻是完全可能的。
  
  白夫人歎了口氣,道:「其實這種事情關鍵看男人。比如當年的汾王妃與汾王,如果他果真有意,而且有能力不叫你受委屈,何樂而不為?蔣長揚是個很好的婚配對象,他能護得住你。」
  
  「難道崔夫人剛去,又換個朱國公麼?」牡丹苦笑道:「這種事情要講究緣分的,咱們不提了。」
  
  白夫人愣住,好一歇才伸手摸了摸牡丹的頭髮,心裡卻暗自下了決心,如果蔣長揚果然有意,她一定要竭盡全力促成此事,她卻不知道,潘蓉在後面給了牡丹重重一擊。
  
  牡丹一看白夫人那樣子就覺得好笑,怎麼從昨日起就個個都用這種眼神看她?彷彿她就是個小可憐蟲,她將白夫人的手拉下來,笑道:「阿馨,其實我很挑剔的。我要他護著我,尊重我,不干涉我,不納妾,不許在外面亂來,還要對我的家人和朋友好。能滿足我這個條件的男人估計真不多,他現在看著是好,但不定根本不能滿足這些條件,要真到了那個地步,只怕我一開口就給我嚇跑了。我還是先看看,說不定會遇到我說的這種人。」
  
  白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了,那我就不勸你了,免得害你錯過這種絕世好男人。這裡同碾玉和乳娘看著就好,咱們還是趕緊往前頭去,省得阿蓮又在那裡猜我們是不是故意冷落她。」
  
  二人走至擷芳亭,但見吳惜蓮與榮娘,英娘正坐著玩樗蒲,雨荷領了寬兒,恕兒在一旁伺候,甩甩在一旁樹枝,怪叫,吳惜蓮的侍女正與阿桃和英娘,榮娘的小丫鬟在亭下斗草,熱鬧得很。
  
  吳惜蓮抬起頭,略帶羞意地看著牡丹微微一笑,牡丹便挨著她坐下:「現在誰贏了?」
  
  榮娘得意洋洋地道:「是我贏了。」
  
  吳惜蓮將手裡的矢一拋,道:「你們來,我輸得最慘了,得轉轉運才行。」
  
  牡丹與白夫人剛加入戰圈不久,阿桃就雙眼發光地進來道:「蔣公子領了一位公子爺,提著好些野物,帶著一對雪白的獵鷹來了!奴婢聽工匠們說,那鷹是白兔鷹,現下一大群人在外面圍著看那鷹呢。」
  
  榮娘和英娘一聽,立刻激動地站了起來:「在哪裡?」
  
  「他們去打獵了麼?」牡丹詫異地看向白夫人,白夫人也有些詫異:「我們出門時潘蓉還睡著呢。這附近什麼地方能打獵?」
  
  阿桃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這裡往前行將近十里路,有片山林,什麼大的野物是沒有,但野兔和野雞什麼的都是極多得的奴婢適才見蔣公子他們拿來的多數還是野兔和野雞,多關是去了那裡。」
  
  吳惜蓮笑道:「走,咱們也去瞧瞧。」
  
  牡丹起身道:「你們去看,我去廚房裡安排一下晚飯,我這裡沒有一次招待過這麼多貴客,有些不放心呢。」
  
  白夫人看了她一眼,沒有勉強她,領了其他人出去,牡丹倒也不是想特意避開蔣長揚,但如她所說,剛去了一個崔夫人,她不想再來個朱國公。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在她沒有確定應該怎麼對待蔣長揚之前,盡量減少與他的接觸是最妥當的。
  
  蔣長揚和潘蓉今日所獲甚豐,但相比他們拿回來的那堆野兔和野雞,野鴨子外,眾人對那對雪羽紫目金腳的白兔鷹更感興趣,潘蓉得意洋洋地炫耀介紹,彷彿那對鷹是他自己的一般,蔣長揚這個主人倒被擠到抱著手一旁看熱鬧,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眾人,覺得無聊之極。
  
  忽見封大娘出來趕人:「小娘子們都要來看呢,大傢伙兒該做什麼都去做。」眾工匠一哄而散,蔣長揚只覺得心口突然一緊,忍不住就抬眼朝門那兒看過去。
  
  但見白夫人,吳惜蓮,榮娘,英娘等人依次而出,每看到出來一個人,他的心都忍不住跳一下,但最後終是失望,直到最後一個丫鬟走出來。也沒看見牡丹的身影,客人來了,她倒避到一旁去麼?難道還打算就這樣慢慢和他撇清了?蔣長揚突然非常生氣,只覺得從昨夜起就一直聚集在心中的忐忑不安不確定,不舒服會都攪在了一起,讓他恨不得立即爆發出來。
  
  他衝動地問在一旁踮著腳看熱鬧的阿桃:「你家娘子呢?」
  
  阿桃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兩隻美麗的鷹身上,也沒有看到底是誰問她話,頭也不回地道:「去廚房安排晚飯了。」
  
  蔣長揚四下掃了一眼,但見眾人都在看熱鬧,潘蓉在忙著顯擺,沒人注意他,便轉身朝著印象中芳園廚房的大體位置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撿了兩隻活野雞提在手上,方才昂首挺胸地離開。
  
  牡丹在廚房看過周八娘準備的飯菜,覺得還算滿意,算著前面大概差不多了,她此時去正好露個臉,盡主人的責任和義務,將新來的兩位客人一起請了後面喝茶玩耍等晚飯。便帶了雨荷出了廚房,順著碎石小道往前面去。
  
  二人繞過一塊太湖石,雨荷指著前面道:「丹娘,您看那不是蔣公子麼?他這是要往哪裡去?」
  
  牡丹抬眼一瞧,果見蔣長揚提著兩隻尾巴極長的野雞,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嘴唇緊緊抿著,臉色很是不好看。轉眼他就看到了她,他停了下來,皺著眉頭看著她,緊緊抿著嘴,沒有如同往日那般對著她笑。



132章 聽從本心
  
  看這樣子似乎是在生氣呢。牡丹仔細想了一下,她好像沒得罪過他,那麼就是別人招惹了他。是和潘蓉生氣了?還是芳園裡誰不懂規矩冒犯了他?牡丹一邊思索蔣長揚生氣的原因,一邊笑道:「蔣成風,你這是要去哪裡?這是去廚房的路。」她彎腰認真看了看他手裡那兩隻野雞,笑道:「喲,還是活的,是用置網捕的?你不會是要去廚房放生吧?」
  
  蔣長揚看到牡丹笑得眉眼彎彎,還有心情和他說笑,不由越發生氣。他想起潘蓉昨夜和他說的話來,這女人越是對你彬彬有禮,越是說明她對你不感興趣,沒把你放在心上。劉暢昨日在中間使了那種壞,她但凡對他有點心思,都不會如同現在這樣笑得開心。還有劉家那樣欺負她,傳出那種幾乎可以說是毀了她的惡毒話,她竟然半點都不急,她到底在想什麼?有什麼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只怕只有她的家人,還有她這芳園和她那滿園子的牡丹花吧?
  
  蔣長揚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沒意思。枉自他昨夜幾乎沒睡,一直就在想她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假的倒好辦,如果是真的又該怎麼辦?他自然知道子嗣是大事,也知道母親早就想抱孫子的心情,也想將來嬌妻稚子,和樂美滿。可是如果兩者難以兩全,他又該怎麼辦?
  
  他想起當年他長大後,母子偶爾閒談,他曾經問過母親為什麼那麼堅決地離開那個人,輕易就拋棄了過往的一切。母親說其實下這個決心很不容易,但是她的眼裡實在容不下,也騙不了自己的心,所以必須離開,懦夫才會故意欺騙自己的心。她聽從的不是命運,而是她的本心。
  
  什麼都可以欺騙,就是不能欺騙自己的心。假如他的眼睛的確十分喜歡看到她,假如他的心的確只會因她而激動,假如別人真的不能給他這種感覺,而他又真的不能離開這種感覺,那麼他便要接受現實,聽從本心。於是他聽了鄔三的建議——打了獵後來這裡見牡丹,他想他再見到牡丹的時候,他就會知道他的本心是什麼了。
  
  他打獵的時候,他試著幻想,他與牡丹其實只是袁十九那樣的朋友,而他另外有個妻子在家裡等他,但他每次幻想家裡那個妻子,都是牡丹的眉眼,都是牡丹的笑容。看到芳園的大門,他想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牡丹,看到女人們魚貫而出,她不在其中,意識到她是在避開他,那一刻的怒氣讓他明白,他的心的確是想要她,他必須試試。
  
  他聽從他的心,但她根本不知道,而且她大概也不在意。蔣長揚難過地看著笑容燦爛的牡丹,他算是明白潘蓉那話了,寧願她生氣。假如牡丹為了劉暢昨天那話生氣,難過,那說明她好歹對他還有點想法,假如她不生氣,不難過,那就是對他根本沒想法,她根本不在乎。他亂七八糟地想著,胡亂猜測,想得他腦子裡一團漿糊,甚至不知該怎麼回答牡丹的話才好。
  
  要讓這團漿糊變得清爽,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問牡丹一句他想問的話,然後所有的困擾就都會迎刃而解。可是問她這句話,怎麼這麼難呢?如果他知道,她其實對他還是有點心思的,那麼他開這個口就不難……他抓緊了手裡綁著野雞的繩子,回想起之前他去何家,要走之時,牡丹從裡面衝出來告訴他,讓他來這裡選花,假如她真的對他那麼客氣,她本可以讓她的父兄或者下人去告訴他……還有之前她對著他紅過臉,害過羞,雖然也許她自己都沒發現,但他的確是看到了,他非常喜歡那種感覺。
  
  他再一次告訴自己,他必須試一試。
  
  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一旁的牡丹見蔣長揚不回答自己的話,只是皺著眉頭眼睛都不眨地盯著自己,彷彿越來越生氣的樣子,笑容漸漸有些維持不下去。她低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微微把臉側開,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你這樣瞪著我做什麼?」
  
  「我沒瞪著你。我是在想事情。」蔣長揚終於眨了眨眼睛,把手裡的野雞高高舉起來,「你剛才說什麼?我要去廚房放生?是這樣說的吧?」
  
  野雞被縛住了翅膀,綁住了腳,被人提在半空中,炸著毛拚命地亂蹬,撲起一層嗆鼻的細灰,提著它們的人神色莫測,兩隻眼睛瞪得很大……牡丹忙笑道:「和你開玩笑的。」
  
  蔣長揚卻認真道:「不知送它們去輪迴,算不算另一種放生?」
  
  神色終於正常了點。牡丹嚴肅認真地回答他:「假如它們做野雞厭煩了,想重新投胎做人的話,那就算。」
  
  蔣長揚將野雞往雨荷面前一遞,不容置疑地道:「那你送它們去廚房放生。」
  
  雨荷看向牡丹,猶豫不決,牡丹示意她按蔣長揚說的辦。到現在她已經知道,他提了這兩隻野雞過來,絕對不是只為了送這兩隻雞去輪迴的,而是特意來找她的。
  
  見雨荷提了野雞走開,牡丹臉上堆了笑,繼續往前走:「聽阿桃說,你和潘世子今日獵到了許多野物?你還帶了對白兔鷹來?非常漂亮?」
  
  「嗯。」蔣長揚應一聲,緊跟在她身後,迅速轉入正題:「昨天我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劉暢,我打了他兩拳。」
  
  牡丹斟字斟句地道:「我先前聽白夫人說過了。他這個人呢,總愛找事兒,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你不理睬他,他自然就得瑟不起來。」
  
  蔣長揚側頭看著牡丹,但見牡丹濃密捲翹的睫毛微微顫著,臉上的神色一派平和,並沒有什麼特別憤慨或是激動的神色,她既沒有因為他打了劉暢而感到驚奇,也沒有為他提起此事而不安。她似乎是有備而來,這不是個好現象。他默了默,決定直接點:「昨日秋實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說的那個話,其實……」
  
  他說的那個話,其實和她沒有關係。牡丹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其實劉暢這個人就是這樣,最喜歡胡亂猜測,胡亂使壞,你不必在意……」
  
  「丹娘。」蔣長揚打斷她的話,注視著她的眼睛,嚴肅地道:「假如有人到處說你的壞話,惡毒地想置你於死地,試圖害你一輩子,你在意麼?」
  
  牡丹沉默片刻,輕輕道:「我當然在意,說不在意,那是騙人的。但是也要看是些什麼,就比如說有些我是不能原諒的,非得爭個明白不可。可是有些呢,就沒必要非得去爭了,事實就是事實,什麼也無法改變。所以說壞話和謠言也分很多種,得區別對待,該在意的才在意。」
  
  「那麼什麼才是你在意的?」蔣長揚不等她回答,逕自道:「劉暢說的那個話就是我在意的。也許你不在意,但我很在意。」
  
  又繞回了那句話。牡丹有些心煩,看著他緊抿的唇強笑道:「那話原也沒什麼,還不至於置你於死地,你不必如此在意。但是打也打過了,你以後必須得小心,他可是很記仇的。」她幾乎是用半央求的口吻道:「不提這個,講講你們今天去打獵的那個地方吧?好玩麼?」
  
  蔣長揚把她的神色變幻盡數收入眼底,又見她幾次打斷自己的話頭,心裡有了點數。他敏銳地意識到,她並不是真的不在意,其實她恰恰就是在意了,所以才不想自己提這件事。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雀躍,他忍不住低低地喊了一聲:「丹娘。」
  
  牡丹有些不自在,微微把眼睛側開:「嗯?」
  
  蔣長揚見她不自在,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底氣也足了許多,道:「打獵不好玩,最起碼我覺得不好玩。我一直在想事,心情很不好。」
  
  牡丹沒有吭氣,靜待下文。
  
  蔣長揚追著她問:「你不問我在想什麼?」
  
  牡丹歎了口氣:「你在想什麼?」
  
  我想了關於你的很多事,但是以後我不會再提起了,只要你肯,我就會去做。蔣長揚停下腳步,擋在牡丹面前緩慢而認真地道:「就算是有些事真的會發生,我也不會接受,如果我不想要,沒有任何人能強迫我。」
  
  這是間接的表達?牡丹一時無言。他出現在她面前,總提起那件事,她幾番阻擋沒有擋住,她就有了心理準備,此時說不上驚愕,也沒有慌亂,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她覺得她的頭腦有些混亂,想了很久,她才讓自己湧現出一個笑容:「是的,聽說你慣常很有主見。瞧,這就是我說的不必在意的謠言。」
  
  她笑起來很好看,但這個笑容很艱難。蔣長揚想到關於她的那些流言,想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想到她將來可能遇到的艱難,他突然很難受,他覺得她總這樣笑,臉一定會酸。他輕輕道:「丹娘,你才十七歲,沒有必要這麼累。當著我的時候,假如你不想笑,就不用笑。假如你不想說話,就不必說。其他的我暫時做不到,但我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能自在一點。」
  
  牡丹一愣,隨即鼻子控制不住的一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6 09:59 PM

133章 你等著瞧
  
  牡丹側開臉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忽略鼻酸的感覺。他的示意,她能聽得懂,但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要她為了他幾句話就踏出一大步,她做不到,儘管她的心在想。
  
  他和她起點不同,所處的位置也不同。
  
  他此時可能覺得得到她的心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外在因素都可以暫時不在考慮範圍內,就算是他考慮到了,他也會很有信心地認為一定能解決。但她沒有他這樣的信心和實力,她很清楚她的立場和生存環境,追求自在,可是成日張張惶惶的,她又怎麼能自在得起來?愛情很重要,但絕對不是生活的全部,和李荇類似的事情不該再發生一次,就算是她的心不聽她的話,她仍然可以管住自己的人。
  
  牡丹回頭看著蔣長揚:「有些時候我的確是覺得有點累。但多數時候我遠比你們都以為的更快活。劉家的事情、李家的事情,大概都是你們同情我,覺得我可憐的基礎和來源,可實際上,他們之於我,不過就是昨天下過的一場雨。也許曾經形成了水災,弄髒了弄壞了一些東西,但我還在,我的家還在。相比同情,我更需要尊敬。我並不是只有嫁人一條路可走,我還可以做很多事。」
  
  雖然不知道她說這些具體是什麼意思,但她說的的確沒有錯。他是同情她,但他更喜歡她面對困境時積極努力的樣子。蔣長揚使勁點頭,表示贊同:「你說得很對。就是要這樣才好。不過嫁了人也可以很好,關鍵是看嫁給什麼人。」
  
  牡丹有些無奈,他到底懂不懂她要表達什麼?好吧,是她說得太隱晦,比他還隱晦。她沉默片刻,破釜沉舟地說:「實際上,蔣長揚,你的有些行為,遠遠超出了正常朋友的範圍,就是這個最讓我不自在。假如你真的希望我自在一點,以後就不要再迫著我說我不想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你年齡不小,想必經過的事情也不少,而我則是和離過的,大家都不是少不更事的人,應該清楚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最適當。我不會和所謂的朋友總這樣含含糊糊的糾纏,也不想要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又發生一次,那樣才是真正的累。」
  
  蔣長揚沒有想到他的一番真心表白會引得她說出這樣一席冷酷的話。她憑什麼翻臉比翻書還快?他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提高聲音道:「你說什麼?我讓你不自在?我強迫你?我這個所謂的朋友含含糊糊的糾纏你?是我讓你累?」
  
  「就是這樣。」牡丹毫不遲疑地點頭,轉身就走:「之前你幫我的忙,我真心感激你,也不會忘記。開始說做朋友的時候,我很輕鬆,但是現在你真讓我覺得不自在,不舒服。我要和你做的朋友不是這種朋友,我玩不起。」
  
  玩?她把他當成什麼人了?這話說得,好像他從始至終就是為了算計她一樣,他就是個厚臉皮的,居心不良的壞坯。還走得這樣乾淨利落,好像他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看著牡丹走得飛快的樣子,蔣長揚只覺從未有過的憤恨,他一片好心被她當成了驢肝肺,踩在地上毫不容情的踐踏……他不假思索地撩開步子,三兩步追上牡丹,將她堵住,陰沉著臉道:「何牡丹你給我說清楚我把你怎麼了?」
  
  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彷彿要吃人一般,牡丹有些心虛,後退一步,外強中乾地抬眼瞪著他:「說什麼?要說的我都說清楚了。你看,你看,你又強迫我了。是不是你們男人都以為,幫了女人的忙就有這種權力了?」
  
  強詞奪理,忘恩負義,蔣長揚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恨過一個人,他緊抿著嘴唇,恨恨地瞪著牡丹,一言不發。
  
  牡丹覺得他的眼睛裡似乎閃著綠光。因為太過緊張,她的牙齒有些發顫,她索性咬緊了牙,挺直了背脊,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如果他真要從她這裡得到答案,如果今天就必須把這件事徹底解決掉,那麼,就這樣乾淨利落地解決了最好。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經受不住打擊,趕緊掉頭走吧
  
  但她驚異地發現,蔣長揚臉部的線條竟然慢慢柔和下來,眼裡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抬著下巴,挑釁地看著她:「何牡丹,你不就是怕麼?何至於如此」
  
  牡丹歪了歪嘴角:「我怕什麼?」
  
  蔣長揚淡淡地道:「你怕什麼你自己最清楚。我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被激得血衝上頭,掉頭就走的人。你不如換種方式和我好好說,可能效果更好。」當一個人的表現與平日的性情出現嚴重反差的時候,很可能這個人的內心此時一片混亂。她若是不在乎,若是不在意,若是沒感覺,她怎會突然變得如此可惡?她本可以用很溫和的方式很委婉地拒絕他,但她卻採用了這樣激烈的方式,這說明了什麼?蔣長揚超強的自信心令他以一種不同尋常的眼光去看待牡丹強硬的拒絕背後所隱藏的東西。
  
  牡丹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當然怕,雖然我的名聲已經被人壞得差不多了,但我還是覺得名聲最重要。我也招惹不起權貴,我沒有一腔熱血,不顧一切的本錢。」
  
  蔣長揚看著她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一定不會讓你為難的。」
  
  牡丹聽到這句話,突然有些悵然若失。她怔怔地站在那裡,反射性地道:「謝謝。其實你是個好人,我那些難聽話你別放在心上。」
  
  好人?蔣長揚掃了牡丹一眼,突然提步用力從她身邊擠過去。牡丹不防,被他擠得一個趔趄,晃了兩晃,差點摔下去,揪著他的衣角才站穩。蔣長揚及時站住,斜了她的手一眼:「你揪我做什麼?不怕壞了你的名聲?」
  
  算了,給他出出氣,我忍。牡丹忍氣吞聲地縮回手,小媳婦似地站著:「我不是故意的。你剛才差點把我撞倒了。」
  
  蔣長揚忍住笑,淡淡地道:「我的話沒說完。你聽好了,其實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你先前說那些難聽話,還可以視為另一個意思。」他緩慢而清晰地道:「不願意含含糊糊的糾纏,不願意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那麼就是說,你不滿意我現在的行為方式。我應該換另一種讓你滿意的方式,那你怎樣才滿意?」
  
  牡丹皺起眉頭看著面前的男人,覺得他與她印象中的那個蔣長揚比起來實在是很陌生。
  
  蔣長揚看著牡丹呆呆望著自己的樣子,越看越滿意:「算了,你不必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我給我母親寫了信,一旦準備妥當就來提親,在此之前我會妥善處理,絕對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困擾,你還怕不怕?」
  
  這是孫悟空的觔斗雲,瞬間一萬八千里。牡丹先前有些發傻,隨即沉了臉不語。
  
  蔣長揚見她陰沉了臉不說話,強大的自信心與強大的自尊心頓時又起了衝突。他掃了周圍一眼,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於是他抬起下巴,提高聲音:「你還是不願意?你看不上我?我哪裡不好?」
  
  牡丹道:「我……」
  
  蔣長揚卻又不想聽她後面說什麼,他擺了擺手:「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等著瞧,就這樣了。」言罷大步往前,快速消失在石頭花木背後。
  
  牡丹看著天邊的晚霞,長長歎了口氣。這什麼人啊,臉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也不是一般的霸道。
  
  雨荷提著兩隻野雞從一塊石頭後跳出來,一把扯住牡丹的袖子,笑得歡天喜地:「丹娘,丹娘。如果他真的做得到,那該有多好?」
  
  牡丹無精打采地看著腳旁的菖蒲,道:「你都聽見了?」
  
  雨荷連連點頭:「奴婢怕他藏了壞心。也怕周圍會有不知數的人撞過來。」
  
  難怪得就一直沒人過來。牡丹舉了舉手:「算了,功過相抵,不追究你偷聽偷看了。趕緊把雞送到廚房去,耽擱的時間太久了。」
  
  雨荷笑道:「哪裡會專就等著吃這兩隻雞,早就有人送去做著了的。丹娘,現在您準備怎麼辦?」
  
  牡丹憂鬱地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不是要我等著瞧麼?除了等著我還能做什麼?這件事你不能說出去,包括你母親和林媽媽都不能說。以後,他若是再來,平常待之,不能給人留下任何話柄。」除了這樣,她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其他的什麼辦法。
  
  雨荷忙道:「知道了。您趕緊往前頭去,奴婢把雞送去廚房。」
  
  牡丹點點頭,步履沉重的往前走去。她很矛盾,很害怕,也很糾結,但是,她的心也在偷偷的唱歌。
  
  蔣長揚悄無聲息地回到外面,看熱鬧的人已經散去,白夫人她們都不在,只剩潘蓉領著幾個小廝隨從在那裡玩鷹,見他走過來,潘蓉道:「你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你不到。」
  
  蔣長揚若無其事地道:「我去解手,走迷了路。」
  
  潘蓉懷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將嘴緊緊抿著,儼然還是白天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回過頭不再多問,轉而抱怨:「什麼時候才開飯?餓死了。」
  
  
  
134章 越人歌
  
  酒酣耳熱,潘蓉醉眼朦朧地問牡丹:「丹娘,你家這裡可有什麼樂器?」
  
  牡丹搖頭:「沒有。」對於樂器歌舞來說,她從來只帶了耳朵和眼睛,不曾帶了手。
  
  潘蓉失望地歎了口氣,一本正經地建議:「將來你這芳園還得養幾個技藝精湛的歌舞伎才是。」
  
  牡丹只是笑而不語,白夫人皺著眉頭道:「若是丹娘是個男子倒也罷了,她是個女子,不用弄得這麼複雜。」
  
  「我就是那麼一說,聽不聽還在她。生意上的事情我原本也不懂。」潘蓉剛開口就被白夫人頂,深感無趣,皺眉一口氣喝了一大杯酒,看著蔣長揚道:「成風,你吹葉笛來聽,我唱歌給大家聽。咱們自娛自樂。」
  
  蔣長揚悄悄看了牡丹一眼,見牡丹只顧低著頭和白夫人說話,彷彿根本沒聽見潘蓉的話,也並不想聽他吹葉笛,心頭有些不是滋味,便有些不情願。
  
  可耐不住潘蓉央求,英娘和榮娘在一旁起哄,吳惜蓮也道:「我給你們擊節助興。」
  
  她越不想聽,他越要讓她聽。蔣長揚略一思索,便應了下來。潘蓉趕緊使人去摘竹葉,又和眾人誇口:「
  
  你們不知,成風他從小吹葉笛就吹得極好,那時候我們……」他略緩了一緩,瞟了白夫人一眼,繼續道:「我們經常一起玩耍的一群人中,誰也沒他吹得好,誰也沒我唱歌唱得好,今日就讓你們開開眼界。」
  
  少傾,阿桃摘來了竹葉,蔣長揚挑了兩片,吹了一首歡快的曲子,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潘蓉笑道:「成風,你吹得不錯嘛,比以前還要好。我也唱唱,你聽聽我退步沒有。」
  
  他清了清嗓子,皺眉闔目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悅君兮君不知……」
  
  歌聲一出,除了蔣長揚以外,眾人皆驚。潘蓉的歌聲和他的樣子十分不搭調。他本長得眉清目秀,裝扮得光鮮亮麗,卻有一把十分有魅力,略帶蒼涼嘶啞的好嗓子,且十分投入,唱得愁腸百結,婉轉淒涼。
  
  吳惜蓮聽得忘記了擊節,牡丹感歎的同時,卻看到蔣長揚皺起了眉頭,表情有些不安,不時偷偷看一眼白夫人。牡丹看過去,但見白夫人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垂眸看著面前的酒杯,手指用力地握著筷子,骨節泛白。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潘蓉唱了一遍又唱第二遍,清脆的杯子破裂聲音打斷了他的歌聲,卻是蔣長揚起身帶翻了杯子,沉聲道:「時辰不早了,二郎我們該回去了。」
  
  潘蓉這才彷彿從夢中驚醒過來,他睜開眼,眼裡有淚。「是該回去了。」他笑嘻嘻地又灌了一杯酒,藉著舉袖時偷偷拭了眼角的淚,涎著臉往白夫人身邊挨過去:「夫人,為夫唱得好不好?」
  
  白夫人面無表情地道:「唱得極好,好極了。」
  
  他歎了口氣:「唱得好也不見你賞個笑,其實還是唱得不好啊。你喜不喜歡?我再給你唱一遍啊,阿馨?」
  
  「你喝醉了,咱們這是在做客。」白夫人抿緊了唇,幾**舉手將他揮開,望著碾玉沉聲道:「把阿璟抱下去。」
  
  蔣長揚趕緊上前半扶半拖地將潘蓉拉開,低聲勸道:「二郎,有孩子們在呢,讓孩子們笑話。」
  
  潘蓉靠在蔣長揚肩頭上哈哈大笑,斜睨著臉色慘白的白夫人道:「阿馨,阿馨,我又丟你臉了,我這副樣子啊,兒子都不能看,看了都會替我害羞。」
  
  蔣長揚忙與鄔三將他夾著,使勁往外拖。好一歇眾人還能聽見他的笑聲和問話:「阿馨啊,今早你為何扔下我獨自走了?」
  
  事發突然,榮娘和英娘坐在一旁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牡丹忙示意她二人下去,又示意其他人退下。頃刻間,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廳堂裡就只剩了牡丹、吳惜蓮、白夫人三人。
  
  白夫人直直地坐著,直愣愣地看著面前晃動的燭火,久久不發一言。
  
  牡丹直覺潘蓉唱這首歌絕對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先前潘蓉流淚的那個樣子,絕對不是故意做作出來的,蔣長揚的擔憂也是確確實實的,白夫人這樣子也頗令人擔憂。但她卻什麼都不能問,只能是握住白夫人的手,安慰道:「阿馨,他喝醉了,男人喝醉了都是這個樣子的。我還見過比這樣更誇張的,他算是好的了,你別生氣啦。」
  
  吳惜蓮連忙點頭:「正是這樣,我爹爹和哥哥們喝醉了經常都會發酒瘋的。」
  
  牡丹笑道:「正是。原來早上你出門故意不叫他,他這會兒才說出來,已是能忍了。還唱歌給你聽,唱得也不錯,我就沒想到他能唱得這麼好。」
  
  白夫人幽幽地歎了口氣,苦笑一下,起身準備回去:「我不在意。丹娘,今日承蒙你盛情款待,多謝了。」
  
  牡丹道:「不然,你和十七娘今夜就留宿在芳園?由得他們回去?明日早上再回去好了。」
  
  吳惜蓮有些動心,白夫人卻堅定地道:「不,他既然喝醉了,我便得去照顧他,不能把他丟給蔣成風。」
  
  牡丹還要再勸,白夫人微微一笑:「丹娘,別替我擔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
  
  當夜無月,芳園外面漆黑一片,牡丹命人打起十多個火把,交給鄔三手下的人,以便路上照明。潘蓉醉得一塌糊塗,根本不能騎馬,只能是坐了簷子,由四個小廝抬著前行。相比先前他那驚天動地的幾聲「阿馨。」此時卻沒了任何動靜,靜悄悄地蜷在簷子裡一動不動。
  
  白夫人沉著臉過去,可看到他那副樣子,還是沉著臉讓碾玉取了一件披風給他蓋上。火把照射下,牡丹看到潘蓉的睫毛輕輕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縫怔怔地看著白夫人。他感受到牡丹的目光,漠然地看過來,隨即緩緩閉上了眼睛。
  
  這對夫婦到底是怎麼回事?牡丹看著坐在馬背上表情冷硬的白夫人,還有在簷子裡裝睡的潘蓉,百思不得其解。看潘蓉的樣子不像是對白夫人無情,白夫人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樣子,可為何就到了這個地步?潘蓉不開心,白夫人也不開心,可是又生生綁在一起。
  
  蔣長揚騎著馬走過來,大聲道:「何娘子,回去吧。有我在呢,就放心好了。」然後用只有他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夜深露重,風冷,進去。」不等她回答,他便打馬往前,大聲吩咐眾人把火把打好,小心招呼女眷,又叫抬簷子的人走得穩一點。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碾玉就騎了馬過來替白夫人和吳惜蓮向牡丹辭別:「世子爺昨夜感了風寒,不能在此久留,已經往城裡去了,夫人不能親自過來道別,讓奴婢過來和何娘子致歉。」
  
  牡丹忙道:「不必客氣。你們世子爺可是半途感的風寒?可嚴重?你們夫人還好麼?」
  
  碾玉歎了口氣,強笑道:「您別擔心,不是什麼太嚴重的。世子爺也不是經常這樣,通常還算給夫人面子,只是這兩日脾氣有些怪。過得兩日,也就好了。」她頓了頓,憂慮地道:「何娘子,若是您有空,不妨經常找我們夫人一起說說話,請她來玩玩,可以麼?昨日奴婢看她在這裡玩得挺開心的。」
  
  牡丹自是滿口答應:「那是自然。你也替我帶句話給你們夫人,還有十七娘,請她們有空時多來玩。我隨時歡迎她們。」
  
  碾玉歡喜的道:「奴婢一定將話傳到。」
  
  忽忽幾日過去,這其間,蔣長揚再未上過門,也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牡丹整日裡忙裡忙外,往往是白日裡忙個不停,夜裡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倒覺得日子過得快得不像話。
  
  眼看著就要到回城的日子,牡丹少不得又去種苗園與李花匠好生交流一番,請托他多上點心,看好園子。她看不懂李花匠的多數手勢,只能是連猜帶蒙,交流很不順利。她試圖用寫字的方法與李花匠交流,但李花匠看到她寫的字,只是不停地搖頭,表示不識字,牡丹無奈之極,急得抓頭撓耳。只好又將雨荷留在了芳園看顧。
  
  途經蔣家莊子的時候,牡丹忍不住回頭看過去。這一看不要緊,她發現蔣家莊子外面不復往日那般清淨,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柳樹上栓了許多馬,有好些人進出。
  
  英娘和榮娘很好奇,低聲問封大娘:「大娘,這裡就是蔣家的莊子麼?」
  
  封大娘正要回答,忽聽遠處有人大聲喊道:「二公子您慢些這紫騮馬不比尋常的馬,欺生得很。」
  
  有人厲聲斥道:「狗東西爺騎爺的馬,何事」接著一陣馬蹄疾響,三人三騎從蔣家莊子的那條岔道奔出,轉入大道,飛也似地朝著牡丹這個方向奔過來。當頭的那匹馬正是蔣長揚那匹紫騮馬,馬上的人卻不是蔣長揚,而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穿著玉色團花錦袍,頭上簪著小金冠,肌膚如玉,滿臉戾氣的年輕公子。
  
  牡丹趕緊示意眾人人閃到一旁給他讓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06 AM

135章
  
  婉拒那人只顧揮鞭打馬,瘋狂縱馬向前,風一般從眾人面前掠過,絕塵而去,只餘下濃重的香風一陣。後面追趕的二人中,其中一個見到牡丹等人,抱拳行禮,也來不及開口打招呼,就追了上去。
  
  榮娘奇道:「姑姑,你認得剛才那人麼?」
  
  牡丹搖頭:「有些面熟,大抵是蔣家莊的人,跟著去過我們莊子罷。其他人不認識。」
  
  封大娘道:「適才那騎紫騮馬的公子好重的戾氣,這般不管不顧地拚命打馬,只怕會把馬兒弄得發狂,若是遇到什麼溝坎阻攔的駕馭不住,怕是難逃一劫。」
  
  英娘道:「我見蔣叔和鄔總管皆寶貝這紫騮馬得緊,也不知這是什麼人,竟……
  
  英娘道:「我見蔣叔和鄔總管皆寶貝這紫騮馬得緊,也不知這是什麼人,竟如此糟蹋這馬。」
  
  片刻後,又見三四個錦衣大漢騎馬追了過來,立在路口左右張望,見到牡丹等人,其中一個缺了半隻耳朵,滿臉鬍子的胖子打馬上來,一點禮貌都沒有,粗聲粗氣地道:「剛才有位公子騎馬出來,往哪邊去了?」邊說邊只顧盯著牡丹的臉看。
  
  牡丹雖然厭憎他無禮,但想著人是從蔣長揚莊子裡出來的,又是騎了蔣長揚的紫騮馬,若是出了什麼事,只怕那馬兒也脫不了干係,便示意封大娘回話。封大娘興起鞭梢往前指了指:「往前方去了。」
  
  那人也不道謝,只回頭招呼其餘三人跟上,縱馬追上前去。
  
  恕兒啐了一口:「哪裡來的莽漢,忒無禮了。」
  
  牡丹道:「人有千百種,理他作甚,趕路要緊。」
  
  又行得約有盞茶功夫,身後又有人喊,這回是直接點了封大娘的名,卻是鄔三又領了四五個灰衣小廝騎馬上前行禮,又是問了剛才那位年青公子的去向。
  
  鄔三聽說已然有人追上去了,便索性緩了腳步,笑問牡丹:「何娘子這是要回城去麼?這次怕是要在城裡呆一陣子了吧?」
  
  牡丹笑道:「父兄要出遠門,要陪他們幾日。」
  
  鄔三微微皺眉:「這次莫非是要出海?可定下什麼日子出行了麼?」
  
  牡丹還未開口,榮娘已然快言快語地接口:「就是這月二十六。」
  
  鄔三思忖片刻,抱拳告辭:「適才那位公子,乃是朱國公府的二公子,他隨同朱國公來此做客,乃是客人。出了事兒不好,小的得追上去看看,何娘子你們慢行。」
  
  「你忙著,不必管我們。」牡丹這才知道那人便是蔣長揚的異母兄弟,那樣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而朱國公,此時出現在蔣長揚的莊子裡,多半也與王夫人再嫁的事情有關係,也不知道他將會要求蔣長揚怎樣?不期然地,牡丹想起秋實的那番話來,不由輕輕歎了口氣,打馬快行。
  
  到得宣平坊,已近中午時分,牡丹等人進了門,李氏牽著黃娘笑瞇瞇地迎上前來:「說曹操,曹操到,爹和娘剛才還正健康情況叨著,若是你們今日再不回來,明日就要使人去接,可巧的你們就回來了。」
  
  牡丹訝異道:「爹沒有去鋪子裡麼?」
  
  李氏道:「今日家中有客,除了你四哥和六哥去了鋪子裡,其餘等都留在家中。」
  
  榮娘奇道:「是誰呀?」
  
  白氏領著幾個捧著果品茶水的丫鬟走過來,笑道:「是盧五郎。」
  
  牡丹心想著,段大娘那樣的人,想必何志忠等人也是非常樂意交往的,既然大家彼此有意,那麼刻意招待交往也是正常的。便也沒放在心上,只問了一句:「是否有秦三娘的消息了?」
  
  白氏低聲道:「好像有點眉目了。爹請人在西市四處打探,有人識得那日跟了秦三娘外出的侍從中有一個是景王府的人,其他人卻是眼生不識得。現在就是拿不準人到底和景王府有沒有關係。」
  
  景王?這個名字有點熟悉。牡丹深思片刻,猛然想起這就是先前蔣長揚所說的那位養了許多好花匠,據說名不見經傳的大閒人。假如秦三娘真的與景王府有關,那麼她是怎麼靠上景王府的?在王府裡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地位?牡丹不禁微微搖頭,人生果然變化莫測。
  
  一旁白氏與李氏眉目傳遞了半日,方由李氏道:「前兩日,李家父子二人上門賠禮道歉。」
  
  牡丹默了默,道:「怎麼說?」
  
  李氏笑道:「還能怎麼說,人家小意上門賠禮,爹和娘還能將人給趕出去?自然是還做親戚,留他們吃飯喝酒,歡歡喜喜地送出門去,還約定了二十六那日要來替爹和你哥哥他們餞別。李家表舅說了,那孟孺人的事情被寧王知曉,怒斥責罵,被降了品級,成了正六品媵,不得自由出入府邸。府中的奴才們也被處置了一大批。」
  
  牡丹不由有些奇怪:「那罰得還真重。」原本白夫人曾同她說過,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寧王怎麼想,如今看來卻是果然應了汾王妃的話,是按著最重的責罰來的,但處置大批奴才卻絕對不會是為了自己這事兒。
  
  白氏笑道:「殺雞駭猴,數罪並罰,具體是為什麼,李家表舅自然也不會和我們細說,但想來她那樣的人,自是不可能只做這一樁壞事。至於其他奴才們麼,依我說,早就該好生整飭一番了,亂出來一個莊子裡的小管事,都敢胡來,作威作福,更何論其他人。
  
  提起鄧管事的事情,牡丹便想起了那時李荇說過,那事兒牽涉到宗室間的一些事情,不由胡亂猜測,說不定這番也是如此,寧王不過藉機處理一批人而已。但寧王府和她,李家之於她,此刻便隔得幾乎天和地那麼遠,牡丹很快便將此事拋之腦後。
  
  進了後院,見過岑夫人,閒話過後,牡丹大致說了一下芳園的情況,言明想挑幾個機靈能幹有責任心,人品端正的小廝去跟著李花匠學著打理花木。岑夫人道:「這有何難?挑幾個家生子去,前幾日好幾個人都和我說,兒子大了,要討差事,稍後讓你大嫂拿了名冊,你挨個兒去挑,挑了之後不夠的,又另外去買。」
  
  岑夫人話音剛落,甄氏就道:「我的陪房潘五家的正好有一對小子,一個七歲,一個九歲,精靈著呢,手腳也乾淨,正好跟了你去。」
  
  她才一開頭,白氏和孫氏等人都有些意動。都想著芳園那裡的話輕鬆,開春就可待客,去的都是有錢人,只要人機靈,少不了豐厚賞錢,又是從家裡去的家生子,去了還不得做個管事什麼的,最妙的是,若是芳園果然好賺錢,手下的人習得一手好手藝,將來那便是個發財的途徑,因此自是都想往裡面塞自己的人。
  
  牡丹卻是早就料到會有此種情形出現的,早想好了對策,便都爽快地一一應承下來。見她毫不作難地應下來,其他人便都紛紛開了口,有些還不是何家的人,甚至還有人問牡丹芳園有沒有總管事,人數轉瞬間便湊到了十多個,還有繼續往上漲的趨勢。
  
  岑夫人疑慮地看著牡丹:「你用得了這麼多人麼?」這已經不是她挑人,而是別人替她挑了,這些人拿去能用麼?賣身契不在她手裡,什麼時候被人來個釜底抽薪,她還不倒霉去?只岑夫人不好當著幾個有私心的兒媳說這話,只能是間接地提醒牡丹。
  
  牡丹笑道:「芳園那麼大,當然用得著,買人的錢再多幾倍我也出得起,也養得起。但只是,嫂嫂們替他們打算,我卻生恐他們不肯答應呢。畢竟芳園不比城裡,清苦寂寞,不見繁華,還得挖土擔水,施肥除草,做到頭也最多就是個管花木的管事,哪裡比得城裡面去鋪子裡做夥計好,既能學本事,又有前途。我正愁沒人跟我去呢,幸虧嫂嫂們替我推薦。」
  
  甄氏一聽,不由睜大眼睛:「什麼買人的錢?」
  
  牡丹含笑看著她,理所當然地道:「李花匠和我說過了,要他教導徒弟不難,但必須是簽了死契給我的人,否則他不教。這老兒脾氣古怪倔強,經常還要我聽他的,不聽就要作氣,偏生又有一門好手藝,離他不得。而且我新進招的幾個花匠,都因為只是簽的短契,很不聽我打招呼,我便下了決心,這之後,凡是要進芳園栽種牡丹花的,必須都是死契。最後呢,我是不好意思白用家裡和嫂嫂們的人,哪兒能不給錢呢?親兄弟明算帳,這錢是必須給的。」
  
  甄氏原本就是懷了二心的,只想著將人借給牡丹,身契還在自家手裡握著,如今聽牡丹這樣說,卻是有些不情願了,便乾笑道:「丹娘說得有道理,這事兒還得問過他們娘老子,省得怨我拆散骨肉。」
  
  「正是這個道理。」牡丹低頭吹了一口茶湯,若無其事地飲了一口茶,又問白氏和孫氏等人:「嫂嫂們要不要也先問一問?」
  
  白氏和孫氏對視一眼,笑道:「自然要問,問過以後再來和丹娘說。」
  
  牡丹微微一笑,曉得此事這就算是基本揭過了,之後不會再有人胡亂伸手。她倒也不是生防死防,畢竟旁人若是要學她種牡丹,只要能出得起錢就能請得匠人去,根本不缺這些小花匠,而這些小花匠中,十個中若是能出一個出類撥萃的,她便感謝得很了。只是,刀子要求她手下的人和她都是一條心的,以她的命令和利益為主,這亂七八糟的去了一幫人,各有各的主子,各有各的利益,勢必會影響大局。
  
  
  
136章 父女談心
  
  盧五郎一直在何家坐到日暮時分,暮鼓響起才告辭離去。牡丹見前面散了,忙去前面尋四郎商量,請他在走之前領了她去請托張五郎,借助張五郎手下的人放話出去,說她在此時便要預定明年的接頭,藉以試探一下曹萬榮的態度。
  
  何志忠等人雖知牡丹回來了,卻是還未曾見著,見牡丹進來,很是歡喜,便都叫她坐下,問長問短。何志忠更關心那什樣錦接得如何了,開口問的便是什樣錦,之前牡丹尚不覺得,此時聽來卻有些異樣的感覺,便含含糊糊地應道:「接了,長得極好,蔣公子也還滿意,他又幫我尋到一個好花匠。」然後迫不及待地岔開話題:「爹爹此番帶哪幾個哥哥去?要去多久啊?」
  
  何志忠見她眼神閃爍,很不想細說的樣子,心中有數,心知急不來,便順著她的意思,笑道:「我此番帶你大哥、三哥、四哥一同去,留你二哥、五哥、六哥在家。你有事多與他們商量。去的時間麼,多則年餘,少則七八月,總會回來。」
  
  牡丹很是不捨:「去這麼久?都要經過哪些地方?」
  
  何志忠叫她往前在他身邊坐下,一一告訴她:「由廣州東南海行200里到屯門山,往西二日到九州石,又往南邊,二日到象石,西南再走三日便到占不勞山,拐南行二日又至陵山;再走一日,到門毒國;又走一日,到古笪國;然後半天可以到奔陀浪洲,過兩日,到軍突弄山,繼續前行,五日後就到海峽。海峽北邊是羅越國,南面是佛逝國,然後還要繼續往前……」
  
  牡丹聽得滿頭霧水,她根本不清楚這些古國名哪裡是哪裡,只聽到七拐八彎一直走,便道:「啊呀,我記不住,爹爹告訴我最遠可以到哪裡就是了。」
  
  何志忠捋著鬍子笑道:「若是風向好,去得遠了,從廣州出發約有87天便可到烏剌國,若是還想去得遠,可以換小船,然後陸行千里一直到大食國都城報達。」
  
  大食國都城報達,牡丹卻是知道的,乃是今天的巴格達。沒有想到何志忠會去這麼遠。這時候的海船可沒有現代那麼堅固,她有些擔憂:「去這麼遠?」
  
  何志忠笑道:「當然不去這麼遠,這是說給你聽著玩的。我們不去報達,就在沿途的國家採買一些香料和珠寶,若是天氣好,風向好,很快就回來了。」
  
  大郎笑道:「說不定我們回來的時候,你的芳園已經賺得夠本了呢。到時候可要好好敲敲你的竹槓,非得讓你花點錢好生招待我們一回不可。」
  
  牡丹笑道:「哪兒有那麼快?我算了一下,要拿回本錢最少也是三年以後的事情。」
  
  六郎道:「那也不一定。若是遇到貴人去遊園,看著喜歡了,一次賞賜千金萬金也不是不可能。我聽說張五郎弄鬥雞,每日裡進賬不少,每每遇到貴人子弟們去看熱鬧,少不得要下場去親自弄一回,他便替人家選鬥雞,贏了也能分到不少綵頭還能得到賞賜。」
  
  牡丹道:「坐等貴人賞賜那終究是虛無縹緲的事,不能算進去,還是要靠實打實的來才準得數。」
  
  何志忠便說六郎:「你聽聽你妹妹怎麼說的。我早和你說過多少遍,莫要總盼著天上掉金子,休要說不能,就是真掉了,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氣,會不會給砸死為人還是要踏實點的好。」
  
  六郎無所謂地道:「知道了,我就是那麼一說,這不是盼著丹娘能交好運很快就能掙著錢麼。」
  
  何志忠皺眉道:「我們去了,你要好好跟著你二哥、五哥做事情,沒事兒別到處亂晃,多陪陪你媳婦。」
  
  趁著何志忠教訓六郎,牡丹拉了四郎在一旁商量去尋張五郎幫忙的事情。四郎笑道:「這個簡單得很,明日一早我便領你去尋他。」
  
  六郎本就是敷衍何志忠的,豎著耳朵到處聽,聽說四郎要領牡丹去尋張五郎,立即來了興致:「我也去」
  
  何志忠皺眉道:「你去湊什麼熱鬧?」如若不是六郎至今沒有子嗣,他此番便是要將六郎帶了去學本事長見識的,哪裡會留他在此?
  
  六郎陪笑道:「從前東市這邊的香料鋪子一直是四哥打理著的,我人頭不熟,只怕有人欺生。張五郎在這東市中本就混得熟,我若是與他交好,那些不長眼睛的東西自不敢多來,我這也是為了生意。」
  
  何志忠聽了也覺得還算有理,但始終不放心,威脅道:「總而言之,我是先和你打過招呼的,若是你自己不成器,可莫要怨我不念父子情分。」
  
  六郎聞言十分不悅,不由半是撒嬌半是埋怨地道:「爹爹莫要總是想著兒子貪玩,兒子已是這個年紀,輕重緩急都是曉得的,您手把手教出來的,還不放心麼?再說了,不是還有二哥和五哥盯著我麼?」
  
  何志忠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回頭看著牡丹:「我不在家,你自己要多小心,莫要太勞累,沒事兒的時候多陪陪你母親。」他頓了頓,愛憐地摸摸牡丹的頭髮,低聲囑咐道:「罷了,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有數。咱不刻意高攀,卻也要別委屈自己,若是人好,該把握的就要把握好了。」
  
  牡丹一時忍不住,抬眼看著何志忠:「爹爹,我現在慌得很。」
  
  何志忠皺了皺眉,攜了她的手:「這裡鬧哄哄的,走,咱父女二人去書房裡細說。」
  
  牡丹將這些日子以來的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給何志忠聽,然後道:「我先前也還是像爹爹說的那樣,不刻意高攀,也不委屈自己,想著如果他真的不錯,很適合,我也不會拒絕,慢慢相處著,彼此都覺得合適便不多想了。可是如今這情形,我實在是害怕像李家那樣的事情再次重演。而且,我也不是那麼瞭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有些心虛。」
  
  崔夫人當初還是背著李荇和李元獨自幹的,借的是寧王府孟孺人的勢,看著凶險,實際上解決的機會也很大。但假如換了朱國公,那又是另外一說了。朱國公約莫是不會用崔夫人和孟孺人那種沒道理,站不住腳的辦法,可能還會先禮後兵,但若是他們不識好歹,對方有的是法子。也不用做得多誇張,只需日日騷擾一下何家的生意就夠嗆,還抓不住證據,想告都沒得地方告。
  
  這還只是一方面,還有蔣長揚,牡丹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算長,真正接觸的時候也不多,也沒有談過什麼心,論過什麼人生理想,甚至他的許多事情她都還不清楚。若是在現代,少不得還要談個幾年才算得,可這是在古代,見過一面,聽過美名,甚至不曾見不曾聽便可定終身。
  
  她和蔣長揚這情形,比起那些盲婚啞嫁的來已經好了太多,所以蔣長揚可以因此以為,他現在對她已經足夠瞭解,符合他的要求,比較滿意,能夠娶了回去。但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到哪個地步,她卻是不能因為他幾句話就能知道的。
  
  從前她無論是面對劉暢還是面對李荇,總體說來她都是佔著上風的,她清楚劉暢的脾性,可以輕而易舉地激怒他,牽著他的鼻子走;李荇與她非常熟悉,她完全不必擔心李荇會傷害她。但蔣長揚不同,那天他的表現就顛覆了以往她對他的認知。他更多的相信他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不容易被表面現象所蒙蔽,膽大臉皮厚,她不熟悉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把握他。他能對她做到什麼地步,會不會傷害她,都是個未知數。
  
  何志忠背著手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兩圈,道:「這事兒不難辦。有些話你不好說出口的,待我去問。先前他沒有明確表示過,我也不好多說,既然他已經和你說了這話,便交與我處理。」
  
  牡丹有些猶豫:「會不會不太好?就好像我迫著他似的……而且朱國公也在他那裡……」
  
  何志忠不由好笑地道:「有何不好?他既然敢對我女兒說這種話,做這種事,我這個做父親理所當然地該去問他到底什麼意思。他若是誠心,也果然如他所說那般有能力解決,你便靜待佳音,他若是膽敢戲弄我的女兒,你哥哥們照樣揍得他滿地找牙」
  
  牡丹想起當初大郎怒打劉暢,忍不住抿嘴笑起來,伸手抱住何志忠的胳膊撒嬌:「有爹和哥哥真好。」想想又補上一句:「他也打了劉暢兩老拳。」
  
  何志忠笑道:「敢打劉暢不是什麼稀罕事,張五郎也曾打過他。只是你說得對啊,人心隔肚皮,少不得讓你爹爹放亮這雙老眼,好生替你看一看。已是錯了一回,不能再錯二回。」他歎了口氣,揉著牡丹的頭髮道:「我的丹娘喲,人生能有幾個三年?青春年華眨眼就過去了。爹爹我記得才出過幾次海,你們就大了,我和你母親就老了。爹爹替你著急啊。」
  
  牡丹只覺心頭又軟又酸又暖,將頭伏在他膝蓋上,輕聲道:「爹爹,我真捨不得你們出遠門。」
  
  何志忠低笑道:「這麼大的人了,還總是這麼膩人,也不怕被你侄兒侄女們瞧見了笑話。好了,趕早去休息,明日不是還有正事要辦麼?我的時間緊,得好好想想把蔣成風約出來後怎麼對付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2-7-7 10:26 AM 編輯

137章 有客到

       第二日一早,六郎果然跟著四郎、牡丹一道去尋張五郎。張五郎還未曾起身,他家中只得一個老娘,聽見有客來,便扶了個還梳著丫髻,約有十來歲的小女孩出來待客,見是四郎,喜不自禁,請入屋內坐下,推了小女孩去叫張五郎起床並洗茶甌,自家小心翼翼地從裙帶上取了鑰匙開鎖取好茶來煎茶湯。

       牡丹仔細打量了張五郎家一番,但見是個兩進的院子,青石磚鋪地,正中一棵老棗樹,順著牆邊種了幾株白的、黃的、橘紅色的菊花,牆粉得潔白如新,中堂裡的桌凳傢俬屏風都是簇新,雖然不成套,五花八門的,但看著倒也順眼。
  張五郎的老娘見牡丹打量她家,便笑道:「小娘子,這都是我兒近日才從我掙錢買回來的,又新又好,你來坐這月牙凳,上面鋪的是蜀錦呢。只有你這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最合坐了。」
  六郎差點沒笑出聲來,牡丹瞅了他一眼,忙謝過張五郎的老娘,依言坐在那月牙凳上,順著她的意誇讚了她家裡的新家什幾句。四郎也誇張五郎出息了,張五郎的老娘聽得眉眼彎彎,又搜出一碟子酸棗來待客。那碟子卻是個鎏金鑲瑟瑟的銀碟子,張老娘特意拿給三人看,也說是張五郎掙來的。
  水還未開第一滾,張五郎便半敞著衣袍,趿拉著鞋,邊走邊系褲帶,打著呵欠走進來:「何四哥怎地這時候來尋我?今日不做生意麼?」一眼看到坐在六郎下手的牡丹,唬得倒退一步,忙忙地跨出門去躲在簷下整理衣服,順便拍了小女孩的頭一巴掌,低聲罵道:「打死你個臭丫頭,有女客在怎地不先與我吱一聲?」
  小女孩嘴刁刁地脆聲道:「你又沒問,誰讓你不穿好衣服就出來的?」
  這麼大的聲音,屋裡的人想不聽見都不行。張五郎氣得臉都紅了,抖著嘴唇小聲道:「嘿!你個吃白食的,還敢這麼凶!小心我打死你。」
  小女孩伸出舌頭衝他做個鬼臉,一溜煙地跑了,張五郎沒法子,只好厚著臉皮進屋與眾人見禮,保與牡丹見禮的時候不也抬眼看她,虛虛一揖便縮在了何郎旁邊去,藉著何四郎將自己的身子和臉掩去了大半,估摸著牡丹看不到他了,方笑道:「今日吹的什麼風?把你們兄妹三人都吹到我這狗窩裡來啦。我昨日睡得夜深,怠慢了客人,還望莫要見怪。」
  「不怪,不怪。」四郎笑道:「你這是狗窩?我們進狗窩裡來坐著,那我們也是和你一樣的。」
  張五郎微紅了臉道:「我非是這個意思。」
  六郎道:「張五哥就莫要謙虛啦,我看你這小日子過得就極好的。這些日子手氣好吧?」
  張五郎笑道:「還好,前些日子得了一隻好雞,連勝七場,贏了五十萬錢和一隻鎏金銀盤。」
  六郎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豈不是比丹娘的牡丹花還要值錢?」
  「她是穩賺不賠,我是有輸有贏。」張五郎呵呵大笑:「再說我這是俗物,她那是雅物,豈能相提並論?不說了,不說了,你們今日來所為何事?我曉得你們都忙得很,不比我這個閒人。」
  四郎忙道:「有兩件事相求,一件是我要出遠門,東市的香料鋪子暫交六郎打理,他想請五郎的弟兄們吃頓便飯,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另一件,卻是丹娘要求你幫忙。」
  「前面這事兒簡單,六郎挑了日子定好時辰和我說一聲就行。」張五郎把眼看向牡丹,牡丹忙將來意說明,笑道:「過後少不得好生答謝一番諸位哥哥。」
  張五郎將大手豪爽的一揮:「都是小事情,丹娘你只管放心,我自會料理妥當。但你還是應當四處去問問走走,做個樣子給人看,才不至於失了真。」
  牡丹笑道:「早有這個打算的,這裡出去立刻就去。」
  四郎起身告辭:「要出遠門,要準備的事情多著呢,我們先告辭了,今晚去我家喝酒。」
  張五郎打著呵欠送他們出門:「你們忙,我就不去添亂了,等你們回來,我再設席替你們接風洗塵,到時想喝多少喝多少,想喝多久喝多久。」
  四郎停住腳低聲道:「我們船上還可以多帶幾個人。」
  張五郎沉默片刻,道:「我不是那塊料。我就只能做點鬥雞走狗的事兒,再說了,我家裡還有老娘呢,還有那個吃白飯的,我走了她們怎麼辦。」
  張五郎沉默片刻,道:」我不是那塊料。我就只能做點鬥雞走狗的事兒,再說了,我家裡還有老娘呢,還有那個吃白飯的,我走了她們怎麼辦?謝了,謝了。「三兩把將四郎推出了門,把門緊緊關上。
  四郎歎了聲氣,六郎不以為然地道:「我說四哥你管得真寬,姻緣天定,這人天生吃哪碗飯也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他現在就未必比我們過得差,最起碼就不必去冒出海這麼大的風險,又玩又掙錢,何樂而不為?」
  四郎皺眉道:「爹爹的話你是沒放在心上。你沒聽見他說麼?有輸也有贏。他經常贏那是因為他才是設局的人,多數時候也不下場的。真要去賭,你看有幾人不輸?而且賭來的錢始終……」
  六郎待他可沒待何志忠那麼客氣,當下便不耐煩地道:「什麼錢不是錢?你們逛著,我去鋪子裡。」說完就扔了牡丹與四郎二人,逕自去了東市。
  四郎歎道:「你六哥這脾氣總改不了,丹娘你將來有什麼事別指望他,多和二哥和五郎商量,該瞞著的也要瞞著些,他靠不住。此番爹爹本想帶他去,可又想到他至今也沒個孩子,一來一去再耽擱上兩回,楊姨娘又要哭。」
  牡丹一時無言,跟著四郎繞了幾個道觀、寺院,做足了聲勢,見日過午間,方才歸家。行至門前,牡丹見自家門口拴著兩匹馬,便道:「似是有客來?」大步進了大門,就見鄔三坐在門房裡與門子正低聲說笑,牡丹的心不由激烈地跳動起來,原來是蔣長揚來了。來得倒挺快的。
  鄔三見牡丹站在外面,趕緊起身去問好,笑道:「我們公子聽說何老爺子與大公子他們要出海,本該二十六那日去灞橋上設席餞別,折柳相贈。但那日公子恰好有要事,脫不得身,故而提前來府上送別
  原來是自家跑來的,難怪得呢。牡丹笑道:「實在太客氣了。府上不是有客麼?」
  鄔三笑道:「客人今早走了,我們便是送客人進城來的。」
  牡丹不由暗想,蔣長揚能親自送朱國公進城,大約是二人的關係此番得到修復了?是因為承爵的事情,所以才會引得蔣二公子如此暴怒,騎馬狂奔,拚命折磨蔣長揚的愛馬?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又想起門口的兩匹馬中並沒有紫騮馬,便問:「紫騮馬今日怎麼沒來?」
  鄔三不動聲色地道:「紫騮馬受了點傷,怕是這一兩個月都不能行路,要好生養著了。」卻沒有提蔣二公子的事情,牡丹見問不出多的來,只好吩咐人好生招待鄔三,自進了後院。
  她掛心著蔣長揚和何志忠的談話結果,忐忑不安地洗了臉換了衣服,尋了本書出來才翻了兩頁就覺得心煩意亂看不下去,只得歪在窗前的榻上逗甩甩說話混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前面仍然沒有消息傳來,牡丹再也躺不住,起身對著鏡子抿了抿頭髮,想了想,又取了白夫人送的一管粉色甲煎口脂輕輕塗了點,對著鏡子照了好幾照,方才帶了寬兒往岑夫人的房裡去。
  到得外面,只聽裡頭笑成一片,牡丹掀開簾子走進去,見是林媽媽、封大娘、楊姨娘三人陪岑夫人坐著說話,四人皆眉開眼笑的,便道:「老遠就聽見你們的笑聲,說什麼說得這麼開心?」
  林媽媽笑瞇瞇地道:「楊姨娘在和夫人講揚州的風土人情呢,恰好說到了開船擊鼓,澆酒祭神,保佑平安。」
  牡丹笑道:「好端端地提起揚州來做什麼?」
  林媽媽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是正好說到盧五郎麼?便想起剛好和楊姨娘是同鄉,就說起來啦。都說揚州水土養人,繁華富庶,可惜沒機會一見。楊姨娘不勝感歎呢。」
  牡丹此時對揚州半點不感興趣,一心只牽掛著前面,便咧咧嘴角應景笑了一笑,走到岑夫人身邊去挨著她坐下,一邊繞著岑夫人的裙帶玩,一邊假意道:「爹今日不在家中麼?怎地不見他?」
  岑夫人卻是昨夜就聽何志忠說過事情經過的,也不戳穿她,只將裙帶從她手裡拉開,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你爹在書房裡陪客人下棋呢。就是那位蔣公子,我正要使人去前面看看,他們可要吃什麼,好叫廚房裡做,你既然閒著,正好去瞧瞧。」
  牡丹應了,起身離去,越靠近書房,就越覺得不自在。這本是上次蔣長揚來,她主動承擔了的事情,當時她做得再自然不過,可此時卻覺得當時那種輕鬆自在完全不在。


138章 兩種待遇
  書房外沒有人伺候,裡面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動靜,只有棋子落下的聲音,顯然談話已經結束了。牡丹舉手輕輕敲了敲門,她想她大概已經知道結果了,假如蔣長揚沒有過了何志忠這一關,何志忠是不可能心平氣和陪著他一直下棋的。
  何志忠好一歇才道:「進來。」
  牡丹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窗邊榻上與何志忠盤膝相對的蔣長揚。蔣長揚自她進門開始就一直望著她,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容。牡丹燦爛地回了他一個笑,然後扭頭看向何志忠:「爹爹,娘讓我來看看你們可要用點什麼吃食?」
  何志忠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回頭看向蔣長揚:「成風你想吃什麼?不要客氣。」
  蔣長揚笑道:「什麼方便就來什麼好了,我不挑。」
  何志忠道:「如果你不餓,不如留下吃晚飯好了。丹娘去讓廚房好好準備一桌酒菜。」
  牡丹抬眼看著蔣長揚,靜待他點頭,蔣長揚卻搖頭,笑道:「謝過世伯的好意,但我還是不叨擾了,隨便做點什麼來吃就好。」
  何志忠也不勉強他,捋捋鬍子道:「也好。既是這樣,丹娘你就去廚房,讓她們像上次那樣做碗餛飩送過來。」
       牡丹應了,轉身去了廚房,不多時,餛飩做好,她又親自送了過去。推開房門,卻只見蔣長揚一人坐在裡面,何志忠不見影蹤,便道:「我爹呢?」
  蔣長揚抬眼看著她:「世伯說想拿件寶貝給我看,讓我等著。」
  牡丹「哦」了一聲,將食盒放下,上前去收拾桌上的棋子。她撿白子,蔣長揚撿黑子,兩人從棋盤的兩頭開始收拾,動作都很慢,一直撿到中間交匯處,不可避免的二人的手就碰到一起。牡丹便將手伸到右邊,蔣長揚卻裝作不知,也將手伸到了右邊。
  幾番碰撞,他的指尖輕觸她的指尖,溫熱而輕柔,牡丹幾次讓開,他又跟了上去,始終不離她的左右。牡丹迅速縮回手,微紅了臉,抬眼看著他。
  蔣長揚卻是一派的沉靜,只垂著眼專心地撿拾黑子,並不看她,彷彿剛才他都不是故意的,是她多想了。牡丹暗自洩氣,又繼續撿白子,這次她挑了處沒有黑子的地方,她倒要看看,他還怎麼把手伸過來。
  可她剛撿了兩顆,某人的手又跟了過來,卻是跟著她一起撿起了白子,他仍然不時地碰觸她的手指一下,只是輕輕一觸,然後又如同游魚一般滑開。
  她又不是小孩子,總這麼逗牡丹不由微惱,索性張開兩隻手,將棋盤上剩餘的棋子全都掃在一處,正要將其全部捧起時,蔣長揚的兩隻手輕輕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一本正經地道:「裡面還有黑子,我替你揀出來。」
  
  話雖如此說,他的手卻猶如被膠粘住一般放在她手上就不動了,而且瞬間掌心裡就出了一層細汗。又熱又燙又濕,牡丹猶如觸電一般,指尖輕輕顫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收回去,某人卻當機立斷猛地一按,將她的手牢牢按住,緊緊握在手中。牡丹低垂著頭,輕聲道:「放開。」
  
  蔣長揚怎肯放開,看到牡丹通紅的臉和輕輕顫動的睫毛,他又得意又興奮,牢牢捧住牡丹的兩隻手,暗自感歎,這手可真小,可真滑。本已是秋日,他卻覺得比三伏天還要熱,窗外的秋陽透過還未換下的天青色窗紗照射進來,落在牡丹的臉上,越發將她的臉照得艷如桃花,紅唇鮮艷**滴。他有種衝動,極度渴望伸手去輕輕觸觸她臉上那層細細的絨毛,看看是不是比絲綢還要細滑,但他終究還是不敢,只是握緊了手裡的手,低低喊了一聲:「丹娘。」
  
  牡丹垂眸不語。她的掌心也是潮濕一片。一片靜寂,她只能聞到不遠處懸下來的銀縷空香球散發出淡淡的柑橘香味,只能看到浮塵在陽光下歡快的舞動,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得激烈,呼吸聲時輕時重。
  
  只聽得蔣長揚在耳邊輕聲道:「丹娘,你別怕。」
  
  「我才不怕你。」牡丹只覺得臉上猶如火燒一般滾燙,低聲道:「快放手,我爹要來了。」
  
  蔣長揚輕輕道:「世伯說要拿件和他命一樣重要的寶貝給我看。我就一直等著,接著你來了。」
  
  牡丹心中一顫,這意思是說,何志忠已經認可他了?她抬起眼睛看著蔣長揚:「沒錯,我爹爹說,如果你敢戲弄我,他和我哥哥們絕不會輕饒你,不管你是誰。」
  
  蔣長揚泰然自若地盯著她的眼睛:「我沒有戲弄你。我說過,我有能力做到,也有決心做到。我從前十多年不曾靠著他,同樣長大,之後幾十年我也不必靠著他同樣就能活得很好。你所擔心的那些,都交給我去解決。但在這之前,我只怕是不能如同從前那樣經常去見你了,在沒有最後達成之前,我不會給別人任何可能給你帶來困擾的機會,但如果你有需要,隨時都可以讓人去找鄔三和我說……你能理解麼?」
  
  他遠比她所想像的更加慎重小心,牡丹沉默片刻,低聲道:「所以你今晚才不能留下來吃晚飯?」
  
  她想要他留下來吃晚飯。這個認知讓蔣長揚的心飛揚起來,他很想留下,但想到他即將要做的事情,他知道他不能:「丹娘,那些只是形式上的東西……」他戀戀不捨地鬆開牡丹的手,從食盒裡取出已經被泡的有些糊了的餛飩,用筷子夾起一隻放入口中,快樂地吃下去:「你瞧,我不是已經吃了麼?這才是最實在的。最主要的是,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何志忠已經答應他,只要他能由父母出面,三媒六聘風光上門提親,即便是只有岑夫人在家,也會答應他。
  牡丹看著他,微微笑了起來:「蔣長揚,你我相識的時間並不算長,我好多脾氣性格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過日子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確定你將來不會後悔?」
  
  蔣長揚聽到她這話,歡喜的揚起眉毛:「我早就想好了,最壞的可能我都想到了,想好了我才開的口。我從來不是輕率就會下決定的人。」他默了默:「至於將來,我不知道會怎樣,但我想,是我自己下的決定,我不會後悔,也沒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說法,做了就要承受,到時候是怎樣就怎樣,沒有多話講。」
  
  「你說得很對,不做不做,做了就要承受後果,沒得多話講。」牡丹喜歡他的這種說法,她抬了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我那天曾經和白夫人說過,我不做妾,也不喜歡妾,還不喜歡被人束縛著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和則在一起,不和則離,你確定你能接受?」
  
  蔣長揚早聽過潘蓉的描述,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孩子的事,實在不行就過繼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若是肯委曲求全,那也不是他認識的何牡丹。他微微一笑:「我娘也不喜歡妾。這世上悍婦何其多,不少你一個。」
  
  這世上悍婦何其多,不少你一個。一絲甜蜜迅速將牡丹的心緊緊包裹起來,她忍不住將蔣長揚手裡的半碗餛飩接過去:「別吃了,都糊了,我讓人重新給你做。」
  
  蔣長揚不給:「還好好的呢,別浪費。」心裡卻在想,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
  
  牡丹見他吃得香,半點為難的樣子都沒有,不由暗想,是了,他不是她認識的那些衣必華服,食必精美的公子哥兒,他愛吃就由得他去吃,這就是摸手的代價。
  
  趁著他吃東西,牡丹坐在一旁重新收撿棋子:「我聽鄔三說,紫騮馬受了點傷。」
  
  蔣長揚的臉有些陰沉,狠狠地將最後一個餛飩咬爛:「孬種,有脾氣不敢對著人發,卻只敢對著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畜牲發。」
  
  牡丹沉默片刻,道:「你們今早是送朱國公和他進城來的?」
  
  蔣長揚將碗放下,歎了口氣:「確切的說,是送他進城來尋大夫的,他被樹枝把臉給刮花了,怕毀了臉,整夜地嚎叫,說我專養了一匹馬來暗算他,就是那馬兒將他帶去那裡的。如果不是他馬術了得,已經掉下馬摔死了。又怪我沒有及時帶人去尋他,居心不良。他也不想想,他有多大的面子,也配麼?」
  
  「那朱國公怎麼說?」這是個什麼人呀,牡丹想起當時問她們話的那四個無禮的錦衣大漢,猜到大概是那位被賜婚夫人的人,想來當時說的難聽話會更多。
  
  蔣長揚抿嘴笑了一笑:「怎麼說?他只會掄鞭子教訓不聽話的人。我不喜歡有人在我那裡擺威風,乾脆藉著這個機會,一併將客人給送走了。」
  
  牡丹見他雖然在笑,但眉頭卻是輕輕蹙著的,不由低低歎了口氣:「總會過去的。你還要吃麼?我再讓人給你下一碗?」
  
  蔣長揚搖了搖頭,戀戀不捨地看著她:「不必了,今天在你家待的時辰夠長了,我必須得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28 AM

139章 餞行
  
  「回去吧。」蔣長揚停在書房不遠處的月亮門前回過頭來看著牡丹微微一笑,然後轉身大步離去。牡丹默默目送著他,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方收回目光。
  
  微風吹過樹梢,發出一陣悅耳的沙沙聲響,她抬眼看向枝頭,但見金黃的、枯黃的、半綠半黃的樹葉打著旋兒飄落枝頭,落到地上,褐色的泥地竟然也被點綴得有了幾分亮色。她上前彎腰拾起一片落葉,將落葉上的浮塵吹去,用指尖順著凸浮的葉脈輕輕描摹了一遍,她這就開始戀愛了啊,牡丹抬眼望著瓦藍的天空,彎起了唇角。
  
  何志忠與蔣長揚在外院別過,漫步走入小院,見牡丹獨自立在樹下沉思,面容恬靜美好,不由輕笑一聲:「丹娘,現在放心了麼?」
  
  牡丹回頭看著何志忠燦爛一笑,上前挽住了他胳膊:「爹爹,你們先前都說了些什麼?」她想知道蔣長揚是怎樣打動何志忠的。
  
  何志忠故作訝異:「他沒有告訴你?」
  
  牡丹將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撒嬌道:「沒有啦,他就是說你要給他看一件珍貴如命的寶貝。」
  
  何志忠捋著鬍子笑道:「丹娘,他和我說,他知道所有有關你的流言。」他抬眼看向天邊的流雲,緩緩道:「有人和他說你身子病壞了,不能生育,也不會答應納妾,但他想實在不行,將來就過繼一個……我雖然並不是很相信他能從始至終遵守諾言,但我確實是因此對他更滿意。」
  
  牡丹一時怔住。她猜來想去,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縱然一直知道這個流言,但她自己知道真實情況,所以她根本就沒真的把它當回事。她輕聲道:「爹,我……」
  
  何志忠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他歎了口氣,輕撫著牡丹的肩膀道:「爹爹也曾年輕過,年輕時,做事情但憑一腔意氣,不計後果。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人的想法也會慢慢改變。有很多人,心愛著時缺點也是優點,可一旦不愛了,優點便也成了缺點。這個時候人的品行就是最關鍵的,善始善終和反目成仇可是兩回事。我本可以告訴他實情,之所以不說是因為這事還沒到可以與他深入談論的地步——他既然這麼認為,便由得他,反正他要請父母上門提親也不是短時間內的事情,在這段時間裡,他還有很多餘地,仔細思量。假使經過這段時間他都認為沒有任何問題了,他便是你一輩子的良人。到時候再告訴他實情也不遲。」若不是真心求娶的,真相說出來更像是一個笑話。
  
  牡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我明白。爹爹看重的不是他的承諾,而是他的品行。」
  
  「對。好的品行比金銀之物更難得,更重要,好好珍惜。」何志忠看著牡丹單薄的身子暗想,牡丹現在是想著她能生,所以她不在乎,很輕鬆,但假如她真的壞了身子,不幸生不出孩子來,天長日久,誰也難說會有怎樣的改變。作為父親,作為男人,他很清楚什麼事可信可行,什麼事不可信不可行,他自然希望女婿無條件對女兒好,但萬一,蔣長揚想要自己的親生骨肉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人能阻止,但他只看蔣長揚的性格為人,知道無論如何蔣長揚都會盡力照顧牡丹,不會發生劉家那樣的事情就足夠了。
  
  轉眼到了何志忠父子出遠門這日,晨鼓剛響起,何家人便盡數起了身,一家人團團圍坐話別。何志忠本早就將家中的事情安置妥當,此時卻又不放心起來,又絮絮叨叨地將緊要的事情和岑夫人、二郎等人念叨了一遍,又叮囑六郎要如何,如何。
  
  六郎煩不勝煩,勉強笑道:「爹爹你記性不好啦,這些事兒您早就交代過好幾遍了。」本還想再說,得到楊姨娘一個白眼,方將話收了回去。
  
  何志忠一愣,隨即感歎:「我的確是老了,待此番歸來,以後便再也不跑遠路了,就交給你們年輕的去跑。」
  
  岑夫人本想勸他此番也莫要去了,但想到他的性格脾氣,便將話嚥下,見天色大亮,忙催促道:「快些收拾了出門,只怕諸家親朋好友都在灞橋等著了的,讓人久等不好。」
  
  於是人仰馬翻,一大群人簇擁著出遠門的父子四人出了門,出城又走了許久,方到了灞橋附近,遠遠就看見馬匹成群,屏障綿延,人來人往。卻是因為今日是個宜出行的好日子,故而送別的人也極多。
  
  何家一行人剛出現在路口不久,早就候在路旁翹首以待的李家的小廝便飛速迎上來,道是李元領著幾個兩家都交好的至親好友在前方設了席為何志忠等人餞行。
  
  這是早就說好了的,何志忠並不意外,便道:「前面引路。」
  
  到得地頭,眾人紛紛上前行禮致意,待所有人都寒暄完畢,李荇方才上前給何志忠行禮。寒暄過後,他便半垂著眼迅速退下,並不敢抬眼往何志忠身後看。他知道牡丹就在那裡,但他已經遠遠地看過她了,知道她好就夠,他不敢也不願在此時再與她目光相對。
  
  牡丹立在岑夫人身後看著李荇。不過二十來天的功夫,他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他雖然仍然衣著光鮮整潔,時髦清新,也還在笑,也在和人打招呼說話,但更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任誰都看得出他很不開心。他似乎感受到牡丹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將自己隱藏到人群最深處。
  
  牡丹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雖然她很懷念當初從前那個和她一起結伴去參加寶會的李荇,那時候他們在一起又輕鬆又自在,但她知道,那個李荇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那種日子也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餞行所花的時間並不長,很快眾人就起身,準備送何志忠父子上路,卻見盧五郎帶著兩個小廝也趕了來送行。何志忠少不得將盧五郎介紹給眾人相識,除了李元父子,眾人多數都是經商的,都聽說過段大娘的名號,對盧五郎很是禮遇,盧五郎如魚得水,周旋在眾人中間,謙恭圓滑討喜。
  
  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歡笑聲,七八個衣著華麗的婦人從一組屏障中走出來,其中一個婦人的聲音又清脆又好聽,顯得格外突出:「本該折柳相贈,留你留下,但這柳樹葉子都黃了,掉得差不多了,難不成我們送你一根光禿禿的枝條?你要不要?」
  
  牡丹不經意地看過去,不由看傻了眼。那婦人姿容嬌艷,肌膚賽雪,衣著更是華貴撩人,五彩鸚鵡抹胸在鵝黃色的披衫下時隱時現,寶石藍的金縷長裙拖曳得極長,發上的結條金釵步搖翠翹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配著她那張妖艷中又帶點天真嬌憨的臉,讓人一看便難相忘。
  
  如果不是她的丫鬟阿慧緊跟在她身邊,牡丹簡直不能將眼前這張談笑風生,妖艷動人的臉與印象中那張清水出芙蓉的臉相連起來,這不是別人,正是那杳無音信,盧五郎四處尋找的秦三娘。
  
  秦三娘並沒有看向牡丹這群人,她陪著那幾個婦人,輕鬆歡快活潑地從眾人身邊走過,留下一陣幽香和一個引人遐想的曼妙背影。倒是阿慧看了牡丹一眼又一眼,伏在秦三娘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但秦三娘始終也沒有回頭。
  
  牡丹看阿慧的樣子分明是認出了自己,她不相信秦三娘沒有看到她,但秦三娘既然不肯認她,那便也罷了,她也不會無聊到特意上前去和秦三娘打招呼。
  
  牡丹回頭看向盧五郎,結果盧五郎眼睜睜地看著人從他面前經過,半點反應都沒有,全然就是一副看陌生人的表情。她只好上前去小聲提醒盧五郎:「那就是秦三娘。」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所以不認識。」盧五郎大吃一驚:「她怎麼沒和娘子打招呼?」說著便要上前,牡丹忙道:「別去。她大概是不方便,我看她的丫鬟大概已經認出我來了,她若是方便,自然會來相認,咱們冒然上前,只怕給她添麻煩。」
  
  盧五郎點了點頭:「那我從她身邊人下手。」左右一張望,但見前方有幾張駱駝車,幾個車伕正坐在那裡閒聊,便提步往前,隨意尋了一個,作揖問好,將話去套。那車伕嘴卻極緊,問不出半點有用的消息來,盧五郎無奈,只好在一旁候著。須臾,秦三娘送了人,與幾個婦人攜手回來,逕自上了駱駝車,揚長而去。盧五郎便悄悄綴在後面,打算尋個合適的機會上前相認。
  
  何家眾人依依不捨地送走了何志忠、大郎他們,再也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了,方才折身回城。何家眾人男女老少一大群,走得奇慢,岑夫人心想其餘人等都是有事情在身的,不好叫人久等,便叫二郎去說,請眾人先行。
  
  李元看了無精打采的李荇一眼,乾脆利落地答應下來:「我正好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客氣了。」言罷與眾人辭過,率先離開。從始至終,牡丹與李荇沒有說過一句話。
    
  
  
140章 示範
  
  張五郎通過他特有的方式很快將牡丹要高價訂購明年牡丹接頭的事情傳揚了出去,前面幾天的時候,四處一片風平浪靜,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牡丹仍然每日騎了馬,四處去尋些種有名貴的牡丹寺廟、道觀遊蕩,打聽情況。特別是那些今年被曹萬榮訂了接頭的寺廟和道觀,她去得最多,言談露出對這些牡丹品種的嚮往和癡戀。但除了她特別需要的品種外,她基本沒給定錢,只是口頭表示自己要,同時也沒和這些人寫契書。
  
  待到第五天的時候,她尋訪到了一戶花農家,這戶人家據說有一株叫粉獅子的牡丹王,每次開花可達好幾百多朵,比較有名。牡丹才跨進這家人的門,當家人就親自迎了出來,而且張口就喊出她的名字來,笑問她是不是要訂接頭。牡丹心一喜,知道她的目的基本已經達到了。
  
  那花農領牡丹去看那株牡丹王,這株牡丹王果然名副其實。叢圍達到4丈餘,高近5尺,看著就已經很醒目。那花農得意洋洋地給牡丹介紹:「何娘子來得不是時候,若是枝繁葉茂之時,這株牡丹可達6尺餘高,今年開了五百多朵,每朵半尺大,兩寸高以上,花型特殊得很,不是我吹牛,這京城似它這般大,開得這般好,這般多絕對數不出幾棵來。您要是要,給的價格好,自然給您挑出最好的留著。」
  
  牡丹就算是沒看到過花開,也知道這粉獅子是什麼樣子。花是牡丹少見的托桂型品種,花品種,花色淡粉色轉白色,外瓣2輪,瓣基具大型墨紫色斑佔據整個花瓣基部,紫斑周圍的紫紋呈輻射狀,內瓣狹長略扭曲,墨紫斑更是佔了花瓣的四分之三到五分之三。且不說花色花型,光它一年可開幾百朵花,她就對它真正的感興趣。對於這樣的花,相比接頭來說,她對整棵花更感興趣。
  
  牡丹想了很久,開出一個價:「你這棵牡丹,固然開得不少,但相比名貴品種也算不得什麼,我給你三十五萬錢,另外貼兩棵嫁接好的姚黃和魏紫,你整棵賣給我。」
  
  那花農猶豫得很,無奈牡丹給的價格誘人,他考慮再三終於應下來。接著牡丹在他的介紹下在幾戶不同的花農買了好幾株已經長大成型的牡丹。一天之內,她一口氣花了一百萬錢,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然後她便歇了下來,又過了兩天,張五郎派人來和她說,曹萬榮又開始了行動,這次不光是在寺廟和道觀廣泛預定接頭,更是深入到了許多花農家。他是真打真的出錢預定,還和人家寫了契書,而不是如同她那樣只是口頭約定。
  
  牡丹立刻又出門搶著預定了兩家,曹萬榮更是瘋狂,甚至生了有人找上門來退牡丹的定錢。牡丹笑笑,也不計較,收了錢就將人送出門去,從此不再理會此事。
  
  當冬天快要來臨的時候,芳園的牡丹花集體被施當年最後一道肥。於是那幾天裡,芳園一直飄散著一股農家肥味道,用恕兒私下裡抱怨的話來說,她現在聞著她的頭絲兒都是農家肥的味道,再好的熏香也是半點用處都沒有,這麼臭,也難為牡丹竟然能天天守在一旁盯著眾人給牡丹花施肥,必要的時候還會挽起袖子親自上前示範,控制施肥量,真是半點不嫌噁心的。
  
  花匠們和前來幫忙的莊戶們也用異樣的目光看著牡丹,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小娘子,不在一旁享福,在這裡聞臭不說,還拿著糞瓢走來走去,不但教導人罵人,還隨時自己舀上一瓢,這可真是……
  
  牡丹穿著舊粗布衣裳,手裡拿著個又髒又臭的糞瓢,親自給那群才來不久的半大小子做示範。這群半大小子,基本上是她從何家挑出來的,平時倒也還好,聽話規矩,就是到施肥這一步驟時,這些從城裡長大的孩子就皺起了眉頭,甚至有那誇張的還忍不住噁心作嘔,鄭花匠等人教過幾次後,便不耐煩再管,都去找她訴苦,說是這些家生子沒有吃過苦頭,不適合幹這個活,建議她另外去賣人。
  
  牡丹清楚得很,這些家生子固然有些怕髒,不太聽話也是有的,但鄭花匠等人定然也不是真心教導這些和他們無親無故的孩子。既然如此,她只有親自教導他們這些最基礎的東西。想要培養出一個優秀的牡丹花匠不容易,培養出全部屬於自己的一群花匠更不容易,她必須捨得在他們身上下功夫。
  
  有她帶頭示範,這群孩子再不敢多話。畢竟主人都不怕髒臭,他們還敢麼?牡丹做過示範後就在一旁看他們幹活。她把目光投向隊伍最前頭的滿子,他是這群人身形最瘦小的,也不是何家的家生子,而是張五郎得知她要用人,便建議她買的。滿子本姓趙,他爹與人鬥雞輸光了家產妻兒,自己跑去上了吊,債主兇猛,惡名在外,可以想見這對母子的悲慘下場。
  
  張五郎日日見慣了這種事情,自不是什麼慈悲菩薩,也不愛管這種閒事。但不知這孩子怎麼求動了他,他便出面去尋牡丹,牡丹半句沒問,便依著他的意思將這對母子給高價買了下來。這孩子的確也好用,不怕髒累,無論什麼事,只要牡丹開口,他一定是不聲不響第一個往前衝的人。
  
  為此他平時沒少受其他孩子的排斥欺壓,偏他忍得住,不訴苦,不流淚,始終最勤奮。這幾日,當其他人捏著鼻子嫌棄的時候,他就一直提著半桶糞跟在鄭花匠身後,鄭花匠怎麼做,他就跟著怎麼做。
  
  牡丹早把他的所作所為都看在眼裡,卻並不按照雨荷的意思,出手干涉他和其他幾個孩子之間的事情,而是由他自己去解決。她會給他機會,假如他能站穩,通過她的考核,他便是她重點培養的對象。
  
  等孩子們手裡的事情做完後,牡丹宣佈:「我早有打算在你們間挑一個人出來管事,但不知你們誰最好,現在看來,滿子最好。以後你們都由滿子來管,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
  
  她的宣佈一出,眾人嘩然,滿子則不敢置信地抬眼看著她,牡丹微微一笑:「你們都聽好了。我知道你們之前在家,基本沒吃過什麼苦頭。但既然來了我這裡,便要按我安排的做。我不可能如同今日這樣總盯著你們幹活,還是要靠你們自覺。從今天開始,我會分任務給你們,然後請師傅做示範,誰若是做不好,滿子來和我說。如果到時候誰嫌髒怕累,那麼,說明他不是吃這碗飯的,芳園不養閒人,既然不能做花匠,便去掃地挑糞挑水,若是還做不好,沒有法子,我只好請他走人。」
  
  其他的難聽話她就不說了,但這些孩子們瞬間都明白了。她滿意地看到平時與滿子有矛盾的幾個孩子都目光複雜地看向滿子,滿子微紅著臉,雙眼閃閃光。牡丹暗歎一口氣,希望滿子的品行不要讓她失望才好。
  
  這裡才安置妥當,寬兒就來稟告,說是李滿娘與竇夫人、雪娘她們來了。她們不肯在廳堂裡喝茶等候,直接就往這邊來了,牡丹忙迎過去,李滿娘之前並沒有提前和她說過要來,突然來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怎麼不提前讓人過來和我說一聲?」她走到離幾人一丈遠的地方便站住了腳,只因雪娘捂著鼻子皺著眉頭不停地搧:「何姐姐,你臭死了。養著這麼多的人,卻要自己動手。他們都吃白飯的啊。」
  
  牡丹不好和她解釋,只能抱歉地笑笑:「這是精細活兒,馬虎不得。嫌我臭你們就該在廳堂裡候著,等我收拾好再來,不就香噴噴的啦?」
  
  「是找你去打獵,兌現我的諾言的。」李滿娘笑道:「我使人去你家裡尋你,說你來了這裡,我想著若是先使人來和你說,白白耽擱功夫,不如直接來尋你。其他人已經先去了,我們特意過來接你。」
  
  她很久沒有見過牡丹了,李荇定親那日,何家二郎去了,白氏去了,岑夫人推病,牡丹更是不見影蹤。雖然何家禮數周到,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但終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情分始終是不可能和從前相比了。現在的情形就是,在平日裡,如果李家不主動去尋何家,何家絕對不會主動貼上來,親戚親戚,就是越走才越親,她若是再不主動點,這情分遲早有一天要斷了的。
  
  牡丹看了看天色,見已是午間,不由有些猶豫:「現在就走?來得及麼?」
  
  李滿娘道:「去得遠呢,當然是現在就走,今晚就在外面搭設氈帳歇一夜,明日一大早才開動。」
  
  牡丹笑道:「可是我什麼都沒準備。」
  
  雪娘生怕牡丹拒絕,也不嫌棄她臭了,上前去推她:「不許拒絕,快去洗澡換衣服,我等這天已經很久啦。你只需要換身方便騎射的衣服,其他什麼都有我替你張羅,快去,快去。」
  
  竇夫人也笑:「丹娘你就如了她的願吧。」
  
  牡丹笑著應了,抓緊時間去收拾東西。
  
  待到了地頭,牡丹才現,這次來打獵的人有好些熟面孔,其甚至還有她想不到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2-7-7 10:30 AM 編輯

141章 蔣二公子
  
  營地設在一個平坦開闊的上風區,一眼望去,二十多頂青氈帳一字排開,馬兒嘶鳴,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除了上次郊遊同去的黃氏等人外,牡丹還看到了那將清華郡主弄得摔下馬的興康郡主。興康郡主與幾個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女坐在一頂氈帳前,正肆無忌憚地說笑,她的氣色好得很,神色又輕鬆又自在,可見清華墮馬之事最終對她造成的影響很小。
  
  雪娘四處溜躂一圈回來,恰好看到牡丹看向興康那夥人,以為她厭惡這些宗室貴人,便解釋道:「本來沒想請她來,但因為此番請的人多,關係不一,你喊我,我喊你,她便知道了。她一聽說是李夫人出頭約的人,便追著說要來,李夫人沒法子,只好應了她,結果她又叫了好些人來。你別擔心,我後來與她接觸過幾次,她不似那清華,並不難處,也不會沒事兒來找咱們的麻煩。」
  
  「我不擔心。」牡丹知道,自從那次李滿娘救了興康郡主那位表妹之後,興康郡主這邊的人就一直斷斷續續的與李滿娘有來往,此番興康郡主出現在這裡,原也在情理之。她也不擔心興康郡主會找誰的麻煩,一來她與興康郡主沒有什麼矛盾,二來既是李滿娘承的頭,興康郡主怎麼也得給李滿娘面子,又怎會來尋她們的麻煩?
  
  雪娘見牡丹表情恬靜,果然不是擔心的樣子,便笑道:「那就好,咱們別操這些閒心。夜裡我與你共住一頂氈帳,現下先讓人搭著,我領你去瞧獵鷹、獵豹、猞猁呀。有一隻獵豹,不知道是誰家的,長得可真好。」
  
  二人一起去了搭建在下風處的另一個營地,這營地專供下人們住,同時也是燒火做飯,栓馬養鷹、關獵豹和猞猁、獵犬的地方。
  
  雪娘熟門熟路地撒了兩把錢下去,便有一個年輕的小廝來領她們去了一個氈帳,進了內裡,一個黃黃髭的胡人馴豹師起身迎上,疑惑地看著牡丹和雪娘,那小廝笑道:「這兩位小娘子想看看咱們家的驚風。」
  
  那胡人友好地一笑,側身讓開,做了個請的動作。牡丹探頭看過去,但見靠角落的地方放著一隻大籠子,一隻黃皮黑斑的獵豹懶洋洋地匍匐在裡面,看見生人過來,立刻「呼啦」一下站起身來,警覺地看著牡丹和雪娘,呲著牙出低沉的威脅聲。
  
  雪娘調皮地衝著那豹子做怪動作,圍著籠子打轉:「喲喲喲,凶得很嘛,有本事你來咬我呀。來呀,來呀。」
  
  那豹子不高興地衝著她呲牙咆哮,團團打轉。牡丹笑道:「雪娘別調皮了,看你把它逗急了。它的脾氣可不怎麼好。」
  
  雪娘哈哈大笑:「豹子脾氣自然不會好,可是急躁的獵豹是打不好獵的,我這是幫它訓練耐心。」
  
  忽聽有人在氈帳門口笑道:「是麼?我的驚風打不好獵?待我把它放出來試一試如何?」緊接著,一個穿天青色圓領缺胯袍,系黑色犀皮腰帶,足蹬高靿靴,膚色如玉,笑容滿面的男子手提一根鑲金錯玉的馬鞭大步走了進來,目光灼灼地看著牡丹與雪娘。竟然是那蔣二公子。
  
  那馴豹師和小廝都齊齊給他施禮:「小人見過公子。」
  
  蔣二公子理也不理,倨傲地抬眼看著牡丹和雪娘:「二位很懂獵豹?所以看著我這驚風不好?」
  
  牡丹大概知道他的一些脾氣,無心招惹他,便笑道:「自然是極好的,所以我們才會特意來瞧。剛才不過是女子間的戲言而已,請公子不必在意。」
  
  蔣二公子見牡丹說了好話,心舒坦了些,又看向雪娘:「你懂得馴豹?不如我請你來替我馴?」
  
  雪娘撅起嘴道:「你這人好生小氣,剛才不是都說了是戲言麼?我若是覺得它不好,怎會特意巴巴兒地來瞧?」
  
  蔣二公子見雪娘表情可愛,一派小兒女的天真嬌憨,牡丹美麗溫柔,又著意說了好話,便也就笑了起來:「我也是戲言,兩位娘子不必當真。~」
  
  雪娘見他態度好轉,便膽大地歪頭看向他:「你能放它出來讓我摸摸嗎?」
  
  蔣二公子微微一笑:「有何不可?」立即命那馴豹師:「阿克,將驚風放出來。」
  
  他側臉的時候,牡丹瞧見他左面的臉上有幾條淡紅色的疤痕,從眼角一直拉到下巴。她猜著,這大約便是他騎了紫騮馬被樹枝刮花的地方了。要說這蔣二公子的長相,長得和蔣長揚真的有那麼幾分相像,眉毛、鼻子、臉的上半部輪廓都很像,但蔣長揚的下巴是方的,他的卻是有些尖,加上膚色如玉,看上去與蔣長揚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它脾氣暴躁,你們可別亂伸手。我叫你們摸你們才摸。」蔣二公子回過頭來叮囑二人,一眼注意到牡丹似乎在看他的臉,他立即不自在起來,眼裡閃出一絲慍怒,側身上前,換了個角度,將好的一面對著牡丹和雪娘。
  
  牡丹趕緊收回目光,假裝什麼也沒現,自然而然地點頭同意:「不會亂伸手的。」
  
  那馴豹師將豹籠打開一條縫,閃身入內,將嘴套皮套盡數給那驚風帶上後,方命那小廝將籠子門打開。門才一打開,那豹子就「轟」地一下往外躥,險些將那馴豹師拉得一觔斗,那馴豹師出一聲厲喝,那豹子縮了縮脖子,似有些害怕,但接下來蔣二公子的態度卻極大的助長了它的威風。
  
  蔣二公子哈哈笑道:「好威風的驚風過來,乖孩子。」那豹子便不再管那馴豹師,硬生生拖著那馴豹師走到蔣二公子面前,討好地拿頭蹭了蹭蔣二公子的靴子,圍著他直打轉。
  
  蔣二公子回頭對著牡丹和雪娘微微自得地道:「我與旁人不同,他們要求的是豹子絕對聽話,但我覺著,這豹子還是要有野性才好。」
  
  牡丹和雪娘出於禮貌,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正說著,那豹子一不小心蹭著了蔣二公子的袍子,蔣二公子勃然變色,一腳踹將過去,罵道:「不長眼的畜牲,又把你那雜毛蹭得小爺一身都是。」那豹子立即害怕地趴下去,表示臣服。
  
  雪娘見狀,驚異地「啊」了一聲,道:「哎呀,它好聽你的話啊,你真厲害。我常聽人說,這豹子更聽馴豹師的話,可是它明顯就更聽你的話,你是怎麼做到的?」
  
  蔣二公子哈哈一笑,溫柔地抓著豹子的頭皮,洋洋自得地道:「不用怎麼做,本公子就是有這個本事。」原來他所謂的野性,是針對其他人來說,而不是針對他來說。他要求的是這豹子只聽他一人的話,而其他人則要保持「野性」。
  
  看著蔣二公子臉上的自得,牡丹暗想,剛才他踹這一腳,分明就是為了向她們炫耀,想得到這一句誇獎而已。這人這性子,可真是……
  
  雪娘也覺得這蔣二公子性情驕傲,便不以為然地悄悄撇撇嘴,上前抓了那豹子的頭皮兩把,見那豹子匍匐在蔣二公子的腳下,動也不敢動,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敷衍了兩句,就叫牡丹走人:「我們出來的時間太久了,只怕我娘她們會到處找我們。」
  
  牡丹忙附和道:「那我們就回去吧。~」二人正要給蔣二公子告辭,蔣二公子不滿意地看著牡丹:「你不是要摸麼?我把驚風放出來,你又不摸了?莫非你看著我這驚風不入你的眼?」
  
  牡丹一愣,明明是雪娘要摸好不好?她不摸也會得罪人?唉,算了吧,惹他做什麼,不過就是摸摸豹子一把。她便上前摸了摸那豹子的背:「公子言重了,是我膽子比較小……」
  
  話音未落,但見蔣二公子突然鬆了手上的皮繩,那豹子猛地擰身躥起,不過眨眼功夫,兩隻爪子就搭在了牡丹的肩頭上,兩隻眼睛凶狠地盯著牡丹。豹子的嘴被嘴套套著,可是爪子仍然很鋒利,搭在肩頭上,透過裌衣,牡丹仍然感覺到一陣生疼,腥風撲鼻而來,讓人幾乎要窒息。牡丹聽見雪娘出了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她傻傻地與那豹子對視著,雙腿都忘記了顫抖。
  
  雪娘一撲撲上蔣二公子的胳膊,拉著使勁晃:「別嚇我何姐姐,她身子不好,求你了。」
  
  蔣二公子看著牡丹的臉雖然變得煞白,卻仍然不動不抖的樣子,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便打了聲忽哨。那豹子方才輕輕巧巧地從牡丹身上下來,轉身作勢又要去扒雪娘的肩頭。嚇得雪娘驚慌失措大叫起來,鬆開蔣二公子的胳膊,朝牡丹奔過去一把抱住牡丹的肩頭,把頭埋在牡丹的肩頭上,眼看著是怕得不得了。蔣二公子及時將手裡的鞭子猛地一抽,那豹子方收回勢,走到蔣二公子腳邊乖乖趴下。
  
  牡丹扶穩雪娘,低聲道:「莫怕。他不敢把咱們怎樣的。」雪娘這才回過神來,打量著她道:「何姐姐,你還好吧。」
  
  牡丹此時方感覺到雙腿在抖,她擠出一個笑容:「還好。」她自問她進來以後沒有做過什麼得罪蔣二公子的事情,難道就因為她沒有表現出對這豹子十分的興趣看,他便要如此驚嚇她麼?但看那豹子的動作表情,簡直就是輕車熟路,可見做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
  
  蔣二公子假意問牡丹有沒有被傷到,然後道:「這該死的畜牲,野性難改,其實是你嚇著它了。幸虧沒有造成傷害,小娘子莫要和這畜牲一般見識。」
  
  牡丹回頭看著他,靜靜地道:「我自然不會與畜牲一般見識。」
  
  蔣二公子的臉色變了變,隨即轉過臉,厲聲喝道:「正德來將這兩位娘子送回去。另外將我們帶來的桔子送些去給她們賠禮壓驚。」
  
  「是。」一個肥胖的身影從帳外閃進來,對著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兩位小娘子請。」
  
  牡丹定睛看過去,卻是那日在蔣長揚的莊子外盯著她瞧,毫無禮貌問路的那個缺耳朵。那個缺耳朵顯然也認出她來了,但卻沒有如同上次那樣盯著她瞧,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
  
  牡丹心回電轉,迅回過頭,只見蔣二公子站在陰影裡斜眼看著自己,表情莫測,目光意味不明。她恍然明白,遇到蔣二公子是巧合,但被這豹子撲到肩上卻絕對不是巧合。只嚇唬她,卻沒有嚇唬雪娘,說明他知道她比較好欺負。
  
  雖然自上次別過之後,她一直沒有見過蔣長揚,蔣長揚也只是讓鄔三送過幾次小東西,帶過幾句話來。但她之前和蔣長揚有來往的事情,只要有心打聽,就必然能打聽到。畢竟蔣長揚端午節時救她,那可是萬眾矚目,怎麼都瞞不過去。蔣二公子大約是猜到一點,卻拿不準實情,不然光憑他對蔣長揚的恨意,興許就不只是嚇嚇她這麼簡單了。
  
  牡丹沉默片刻,臉上漾起一個笑容,望著蔣二公子道:「不必了,說來也怨我,豹子野性難馴,我不該貿然伸手。公子這豹子訓練得極好,雖然被我嚇著了,卻也只是搭著我的肩頭,並未傷人。公子不必送桔子,也不必派人送我們,我沒事,還能自己走回去。」
  
  蔣二公子歪了歪唇角,淡淡一笑:「不妨,送你們回去是應該的,就當是我賠禮道歉。二位就不要推辭了。」
  
  牡丹見他執意要如此,便不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牽了雪娘的手往外走。
  
  出了氈帳,迎面遇到李滿娘家的小廝,一眼就看出牡丹與雪娘的樣子不對勁,又看到她們身後的那缺耳朵,不由驚異道:「兩位娘子這是怎麼了?」
  
  雪娘不滿地呶了呶嘴,正要開口抱怨,牡丹搶在她前面道:「我們來看我表姨養的那只猞猁,聽說這裡有只豹子,便順道進來瞧瞧。那猞猁在哪裡?」
  
  那小廝聽說是要去看猞猁,忙笑道:「是在這邊,請二位娘子隨小的來。」
  
  牡丹看著那缺耳朵道:「真是對不起,我們還要去看猞猁和獵鷹,這位大哥你忙著,不必管我們。」
  
  那缺耳朵卻掀眉一笑,笑容猙獰:「小娘子莫客氣,小人既然奉了我家公子之命,自然要將你們二位一直護送著,你們只管做你們要做的事情,不必管小人。」
  
  既然愛跟著就跟著唄。牡丹點了點頭,不再理睬他,逕自跟著李滿娘家的小廝去了另一個氈帳。牡丹是第一次見到猞猁,見了才知道,那猞猁長得很像貓,只是比貓大得多,約有四尺長,短耳朵。兩隻大耳朵高高豎著,耳尖上長著長長兩簇毛,兩頰長著一圈猶如圍脖似的漂亮長毛。一雙眼睛特別漂亮,猶如黃金鑲嵌了綠寶石一般。它威風凜凜地趴在地上,警覺地看著牡丹和雪娘,此外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和動作,安靜得很。
  
  雪娘和牡丹經過養猞猁的人的允許,都摸了摸它的頭,它沒什麼反應,懶洋洋地斜瞅著她們,一臉的無所謂。牡丹覺得,它比蔣二公子那只豹子還要有王者風範一些,看來是什麼樣的人就養什麼樣的動物。
  
  雪娘出了氈帳,見那缺耳朵還在外面候著,不由有些不耐煩,耐著性子問他:「看了半日的豹子,我們還不知道你家的公子貴姓呢?」
  
  缺耳朵淡淡地道:「我家公子姓蔣,是朱國公府的嫡長公子。」
  
  雪娘和牡丹俱是一愣。雪娘是沒想到剛才那個不討人喜歡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朱國公的嫡長子,一時表情有些複雜。牡丹則是沒有想到他們在外面都是這樣介紹蔣二公子的。真是有意思,這樣的介紹方法。真正的嫡長子有誰會在外面特意和旁人介紹自己是嫡長子的?她暗自笑了一笑,表情掩過,垂頭跟著雪娘又去看了其他的獵鷹、雕、鷂、以及獵犬等物,一直游得缺耳朵有些不耐煩了,方才回了宿營地。
  
  到得宿營地,李滿娘和竇夫人迎上來道:「你們去了哪裡?我們適才到處找你們。」
  
  雪娘道:「我領著何姐姐去看獵豹和猞猁呢。」
  
  李滿娘道:「別亂跑,畜牲不長眼睛的。」今日來的人有些複雜,小心為妙。
  
  雪娘聞言,差點衝口而出,道是不是畜牲不長眼睛而是人不長眼睛。轉眼又想到身後還跟著一個缺耳朵,便回頭去瞧,卻見缺耳朵早就不見了影蹤。她方才訴苦:「朱國公家的公子也來了,那人好生可惡,竟然放豹子來嚇唬我們。」
  
  竇夫人皺眉道:「可傷著哪裡了?」
  
  雪娘撅嘴道:「我沒事兒,倒是何姐姐,被那豹子趴在肩頭上,難為她竟然不叫不抖,膽子真大。」
  
  「你沒事兒吧?」李滿娘忙拉著牡丹檢查,詫異道:「他是跟著興康郡主等人來的,我先前見著他還好,對我們還算有禮節,丹娘怎會招惹了他?」
  
  牡丹無從解釋,只好摸了摸臉,調笑道:「大約是因為我長著一張惹事生非的臉罷。」假如她沒猜錯,蔣二公子果然知道她是誰,那麼不管雪娘是否領了她去瞧那豹子,蔣二公子只怕都會來捉弄她一回,招惹她一回的。
  
  竇夫人一笑:「你倒是個大度想得開的。這事兒必然又是雪娘惹出來的。也不問清楚是誰家的,看得看不得就貿貿然往裡闖,你這性子遲早要惹大禍。」
  
  雪娘委屈道:「我是先看過一回見沒什麼事,這才領著何姐姐去瞧的。誰知道他會突然跑過去?又是這般的小氣?不過看看而已,這樣都要惹禍,您乾脆把我關起來好了。我也去瞧了別人的,怎麼就沒惹禍呢?可見並不是我們的問題。」
  
  李滿娘歎了口氣,正要開口,卻見那缺耳朵突然冒了出來,手裡抬著半筐子金黃的桔子,規規矩矩地和竇夫人、李滿娘行了禮,笑道:「適才我家公子養的豹子不懂規矩,驚嚇了兩位小娘子,這是他讓小人送來給二位小娘子壓驚的。他此時有事在身,稍後再親自來賠禮道歉。」
  
  李滿娘想了想,命人接過桔子,客氣道:「不過是誤會,請你家公子莫放在心上。」
  
  缺耳朵笑了一笑,也不多言,又看了牡丹一眼,抱了抱拳,告辭而去。
  
  李滿娘回過身,對著牡丹和雪娘道:「既然已經來了,便去和興康郡主他們打個招呼罷,把這筐子桔子帶上。」
  
  牡丹立刻明白了李滿娘的意思,將桔子帶過去給興康郡主等人看,就等於間接地將此事告訴興康郡主,蔣二公子是跟著興康郡主來的,她自然明白該怎麼辦。當下也不推辭,牽了雪娘的手跟著李滿娘和竇夫人朝興康郡主那群人走過去。
  
  卻說那缺耳朵遠遠看著李滿娘命人托著那半筐子桔子,領著牡丹和雪娘朝興康郡主等人走過去,又盯著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朝另一個氈帳走去,同守在帳外的三個錦衣漢子低聲說了幾句話,大聲道:「小人正德見過公子。」
  
  帳內蔣二公子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榻上,迎著光擦拭一把鑲金錯玉的匕,聽到他的聲音,懶洋洋地道:「進來」
  
  正德剛掀開簾子走進去,就聽得耳旁風響,他下意識地將頭一側,但見一把珠光寶氣的匕扎入氈帳的門框上,他剛才若是慢了些兒,說不定就會挨上一下子。他沉著臉看向蔣二公子,蔣二公子端坐榻上,笑得沒心沒肺:「正德呀,我這下子如何?越來越好了吧?你這個師傅都差點沒躲過去喲。」
  
  正德默不作聲地側身將那把匕取下來,用袖子擦了擦,上前雙手遞上道:「公子好手段,正德甘拜下風。」
  
  蔣二公子哼了一聲,也不接那匕,輕撫著臉上的疤痕道:「如若不是你們不把我放在心上,去得那麼晚,我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被毀了容貌不說,還被人嘲笑。」
  
  正德忙道:「是小人失職。」
  
  蔣二公子尖酸刻薄地道:「我知道,你是覺得你自己夠醜的,巴不得我也同你一樣,是不是?」
  
  正德不敢說話,只低頭不語。
  
  蔣二公子又突然轉換了話題:「你說,那姓何的女人真是他的相好?」
  
  
  
142章 目標一致
  
  正德斟字酌句:「小人不知。..這些天打聽來的消息都只是說他曾經為這女子出過頭……其他的卻是不好說。」
  
  蔣二公子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匕首,不耐煩地道:「管她是不是,反正乾淨不到哪裡去。不然為啥他不去幫別人,專門來幫她?」
  
  正德道:「公子,其實他與她倘若真是那樣,對你只有好處沒壞處。」
  
  蔣二公子饒有興致地道:「是呀,是呀,我娘也是這麼說的。要真是都聽老頭子的安排,真讓他再娶了高門大戶的女子,這家裡哪裡還有我們的位置。」
  
  正德的眼睛亮了亮,道:「所以說,公子目前要做的事情不是嚇唬她,折騰她。小人竊以為,應該博得她的好感,讓她乖乖聽話,撮合他們才是。」
  
  蔣二公子哼了一聲,道:「還用你提醒我?我自然知曉。不然你以為剛才驚風會只是搭在她肩頭上玩玩就算了?我還會讓人送桔子去賠禮?我剛才不過是為了試試她的膽量,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貨色,膽子還真不小呢,就那樣都沒讓她變顏色。」
  
  正德道:「小人適才見那竇夫人、李夫人命人拎著那半筐子桔子,領著那兩位小娘子往興康郡主那邊去了,您要不要跟過去瞧瞧?」原本朱國公是不許二公子出來的,勒令他在家面壁思過,若不是夫人想了法子,替他求了情,他還沒機會出來參加這次狩獵會。這次狩獵會,看著普通,實際上有許多軍中人士的家眷在,還有一位夫人盯上許久的人也在。若是二公子在這些人面前留下個難看的印象,可就白白糟蹋了夫人的這番計算。
  
  蔣二公子起身道:「當然要去,我要去賠禮道歉呢。他越壓著我,我越要叫他知道我的好。一個野人也能和我比?」
  
  正德諂媚地道:「那是,公子文才武略,溫文如玉,少有人及。」
  
  蔣二公子斜睨著他道:「正德,這些諂媚話少和我講。我娘才喜歡聽,我不喜歡聽。你與其和我說這些諂媚話,不如多上點心,護得我周全才是正理。」
  
  正德曉得他的脾氣,重話聽不得,好話又假裝不愛聽。卻也不戳破,乖乖前面引路。
  
  卻說在另一旁,興康郡主正滿面興味地看著牡丹:「丹娘,好久不見,你還好麼?」
  
  牡丹笑道:「謝郡主掛懷,我很好。」
  
  興康郡主上下打量她一回,笑道:「果然是不錯。我聽說你建了個園子,請的福緣大師設計,還買了袁十九的石頭,又種了許多名品牡丹,可有這回事?」
  
  她怎會如此清楚?牡丹有些詫異,仍然回答:「的確如此。」
  
  「你這園子,還未開張,卻已名聲在外。許多人都期待著呢。」興康郡主哈哈一笑:「你倒是越來越好過,有人卻不好過啦,明明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卻不敢出門,生怕出醜。可見這天理昭昭,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雖然沒有直接提清華的名頭,但在座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誰。今日和她來的人,多數都是和她交好的,聞言都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牡丹不好接她的話頭,便也低頭微笑不語。
  
  興康郡主原也不指望她接話,笑了一回後,抓了個桔子扔給身邊一位穿橘紅色胡服,眉目淺淡,櫻桃小口的女子,笑道:「阿溪,你吃個桔子。」然後回頭對著旁人道:「蔣二郎養的那只獵豹,我是見過的,看著還不錯,實際上根本沒我四哥養的那只好。這獵豹,養來本就是為了狩獵的,重要的是要聽指揮,它不聽馴豹師的話,性子又急躁,只怕和好的獵狗相比都不如。」
  
  那女子輕輕推了她一下,興康郡主抬眼看過去,但見蔣二公子領著幾個錦衣大漢似笑非笑地站在人群外看著她,她無所謂地一揮手:「蔣二郎,你來得正好,我說你那獵豹,沒有教好,遠不如我四哥養的那隻,還該好生調教調教才是。」
  
  如今這京中,已然有許多人知曉了朱國公府的事情,可蔣二公子母子卻仍然以嫡長自居。蔣二公子最恨最忌諱的也就是被人當眾稱呼他做蔣二郎,家中的僕從誰也不敢叫他二公子,叫了就是一窩心腳。偏生這興康郡主先說他的豹子不好,然後還叫他蔣二郎,真是叫人氣死了。
  
  蔣二公子眉毛一挑,眼裡閃過一絲怒氣,隨即強壓下去,笑道:「郡主說得是,我的驚風的確是沒有調教好。不然也不會驚擾了兩位娘子。」說著滿臉堆笑地上前給牡丹和雪娘賠禮道歉,當眾深深一揖到底:「都是我的不是。還請二位娘子莫要計較,待得明日獵了鹿,再送給二位賠禮。」
  
  牡丹和雪娘對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仍然起身還禮:「公子言重了。不過就是小小的誤會而已。」
  
  蔣二公子卻仍然滿臉的誠懇難過狀:「二位這是不肯接受我的賠禮道歉麼?我本是想立刻就送上點好東西表明誠心,奈何出門在外,我實在是沒有其他好東西在身邊,唯有這筐桔子還算拿得出手,故而……」他有意頓了頓,「不管怎麼說,今日都是我的不是,二位若是不滿意,想要什麼只管開口,但凡我能做得到的,必然要做到……」
  
  他裝得十分像,其他人紛紛勸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你那豹子不是還戴了嘴套的?二位小娘子都不是那小氣的人,你一個大男人也就莫總掛在嘴邊了。」
  
  牡丹若不是知道他的脾性,只怕都要以為他真的十分過意不去。凡事反常必為妖,她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也笑道:「蔣公子莫要太在意,我真是沒放在心上。」雪娘也應了一聲同樣的話。
  
  興康郡主挑眉道:「蔣二郎,如今你的脾氣好多了嘛。從前我們不怎麼和你一起玩,是因為朱國公管得緊,你的脾氣也有點……」她微微笑了笑,繼續道,「現在看來卻是不一樣了。出來玩就是尋個開心,別學有些人有事沒事總愛生事。誤會解開就好啦。」
  
  「郡主,我爹管得嚴。你們不知道實情也是有的,我其實向來就不是個愛惹事的。」蔣二公子笑瞇瞇地坐下來,聽眾人說話,不時插上一兩句,又總偷偷去瞧興康郡主身邊那個穿橘紅色胡服,叫阿溪的少女,那少女察覺了,卻也沒有什麼不高興的神色,反而微微將下巴抬了抬。不光是蔣二公子總偷看她,言辭中吹捧著她,就是另外幾個宗室子弟,對她也多有客氣之意,她顯然也很受用。
  
  牡丹悄悄問李滿娘:「那個穿橘紅色胡服的女子是誰?表姨認識麼?」
  
  李滿娘輕聲道:「我聽說是趙郡蕭氏族長的嫡長孫女,叫做蕭雪溪的。她的父親剛升任了吏部尚書,她則剛剛及笄,正是目前京中最熱門的婚配對象。」
  
  不多時,天色黑盡下來,四處燃起了篝火,眾人圍著篝火吃過晚飯,各各尋了相熟的人把酒談笑。牡丹白日裡本就覺得有些乏累了,便帶了恕兒起身去氈帳中休息。走到半途,忽聽有人笑道:「哎呦,這不是何娘子麼?真是巧啊。」
  
  卻是蔣二公子領著那缺耳朵站在一棵樹下,望著她笑得熱情萬分。牡丹吃了一驚,左右一看,周圍人都在顧著玩,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略一思忖,想著他也不敢把她怎麼樣,便笑了一笑,福了一福:「原來是蔣公子。」
  
  蔣二公子聽她如此稱呼自己,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圍著她和恕兒轉了一圈,笑道:「我其實排行是二,蔣長揚是我兄長。」
  
  他想幹什麼?牡丹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地道:「這樣啊?還請公子恕我眼拙,不曾識得恩人之弟。令兄對我有救命之恩呢,我曾經去他那裡道過謝,卻不曾遇見過公子。幸虧公子提醒,不然真是怠慢了。」
  
  蔣二公子呵呵一笑:「我不和我哥哥住在一起,何娘子不認得我也是正常的。不要說你,就是京中許多人都不知道有這回事。」他皺著眉頭幽幽歎了口氣,「說起來真是遺憾,我與我哥哥本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他卻從不曾在外人面前提起過我,還視我為仇敵。實在是讓人想起來就格外心痛。」
  
  牡丹謹慎地沒有作答。
  
  蔣二公子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目光灼灼地道:「何娘子,難道我哥哥就不曾和你提過我和我爹的事情麼?」
  
  牡丹笑道:「我只知道他從安西都護府來,其他都不知道。」她有些難為情地道:「蔣公子,這樣的事情,你哥哥恐怕只會和他的至交好友說吧。」言下之意就是她和蔣長揚不是至交好友,蔣二公子找錯了人。
  
  蔣二公子哈哈一笑,突然壓低聲音湊過去道:「你別怕,我不會害你,只會幫你。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牡丹抬眼看著他:「我不明白蔣公子的意思。」
  
  蔣二公子胸有成竹地一笑:「你看到安康郡主身邊那個女孩子沒有?那就是我那未來嫂嫂的人選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32 AM

143章 夜會
  
  牡丹不動聲色地笑了一笑:「是麼,倘若果真如此,那便要恭喜蔣公子了。」她只看出蔣二公子對那蕭雪溪有點意思在裡面,卻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個因由在內。想來,蔣二公子那般討好蕭雪溪,也是因為看上了蕭雪溪的身份地位,以及生怕蔣長揚得了蕭雪溪去吧?她隱約猜到了幾分蔣二公子的來意,心裡便有了計較。
  
  蔣二公子見她面色如常,不由暗自納罕,莫非他弄錯了?可既然已經出了手,斷然沒有收手道理,怎麼都得再試一試,便笑道:「自然是真的。我哪裡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左右張望了一番,示意牡丹跟他走:「何娘子,這裡不是說話處,我們往那邊去說。」
  
  牡丹做出一副緊張害怕的樣子,一邊左右張望,一邊訕笑:「蔣公子,這樣不好吧。這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
  
  蔣二公子聞言迅回頭,但見牡丹緊張地揪著衣角,一副生怕吃虧上當受騙,被人佔便宜的樣子,她身後那個小丫鬟更是用看登徒子的眼神警惕地看著自己,不由暗自唾棄了一聲。把他當成什麼人了?這女人長得是很不錯,但他從來就沒有喜歡殘花敗柳的嗜好。
  
  缺耳朵到底是要謹慎得多,便在他耳邊輕聲勸道:「公子,萬事小心謹慎為要。」
  
  蔣二公子聞言默了一默,不怪這女人瞎想,這黑燈瞎火,荒山野嶺的,孤男寡女,的確不妥。這是關鍵時刻,不能出岔子,讓旁人傳出點什麼閒話來可就不好了。想到此,蔣二公子咳嗽了一聲,道:「何娘子,你別怕,我是正人君子。對你斷然沒有任何歹意。你豹子都不怕,又怎會怕我呢?」
  
  「那是當然,朱國公府怎會出歹人呢?我也就是那麼提醒一下,公子自是高風亮節,可就怕有小人嘴碎,污了名聲,那可是千金都換不回來的。」牡丹一邊附和,一邊暗想,一般說自己是正人君子的人都不是好人,就像使勁兒說自己是嫡長子的人通常不是嫡長子一樣。
  
  蔣二公子聽到這話,高興地笑起來:「說得是,你知道就好。」他又咳了一聲:「何娘子,你可能還不知道,這位蕭娘子出身非同一般,又是五姓女,她爹又是新任的吏部尚書,人又貌美多才,可以說是男兒再好不過的婚配對象。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得上的。」
  
  他說到這裡,特意停了下來,觀察牡丹的表情。可牡丹雖然點頭:「的確是個好姑娘。」此外仍是一派莫名其妙的愣怔模樣,就連他意料之的被打擊、嫉妒、喪氣、難過的樣子都沒有,他不由有些喪氣,連接下來說的話都有些有氣無力:「按理我哥哥得了這樣的機會,應當欣喜若狂才是,偏生他對這門親事看不上得很,可我爹卻硬想把他們湊到一處去。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這兩個彼此無意的人硬湊到一處,還能得了好?我真替他們擔心呢。」
  
  牡丹聽他這意思,彷彿是這蕭雪溪對蔣長揚也不感興趣,按照常理,她應該對蔣二公子的話表示贊同,再八卦一點,或者對蔣長揚心懷癡念,就應該問蔣長揚和蕭雪溪心儀之人分別為誰了。但她永遠不會提這個問題,她轉身就走:「蔣公子,實在對不住,你說的這事兒我實在無能無力,更管不上。聽多了,只怕會對那姑娘家的名聲有損害,更怕讓我那恩人生出什麼誤會來就不好啦。請你恕罪,我先告辭了。」
  
  蔣二公子的話還沒說完,特別是最關鍵的一句話沒說出來,見她竟然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不由大急:「哎……你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忽聽有人在一旁笑道:「蔣公子有什麼話要同我家丹娘說的?」卻是李滿娘偕同竇夫人和雪娘走了過來。
  
  蔣二公子暗罵了一聲,摸了摸頭,道:「我在向她賠禮道歉,問她可有傷到哪裡了呢。」他眼珠子一轉,靈機一動:「還有就是,我替我哥哥向她轉達一句話。」管她是不是,先把話傳出去,叫這蕭雪溪先就厭憎了蔣長揚就對了。
  
  李滿娘皺起眉頭:「敢問令兄是?」
  
  蔣二公子狡猾地笑道:「我哥是蔣長揚啊,夫人們大概應該都認識的。他端午節時救了何娘子那事兒可沒人不知道呢。」
  
  雪娘驚愕地指著他:「什麼?蔣大哥是你哥哥?」
  
  「雪娘」竇夫人一聲輕斥,雪娘及時管住了嘴。果然是長得有點像哈。她不明白真相,不免暗自嘀咕,好奇怪哦,缺耳朵說他是朱國公府的嫡長子,興康郡主又叫他做蔣二郎,莫非蔣長揚其實是庶長子?
  
  嫡長子可是最有可能承爵的,雪娘暗自歎息,這種人怎會是嫡長子?無論哪方面,蔣長揚都比他出眾多了,這老天爺可真是不公平。難怪得蔣長揚從來沒提過自己的身世呢,要是她,她也不平死了,堅決不提。
  
  蔣二公子挑眉看著雪娘:「原來黃娘子也認識我哥哥的。你和何娘子交好,她沒聽完我說的話就走了,我說給你聽也是一樣,你去說給她聽。」
  
  雪娘不假思索地道:「什麼?」
  
  竇夫人忙溫和地提醒她:「雪娘,既然何娘子都不肯聽的話,你聽了也不能說給她聽,否則她生了你的氣怎麼辦?既然如此,你聽了也沒用,還浪費蔣公子的時間。」
  
  雪娘一想也是,暗道自己差點又犯了錯,這人明顯就不是個好人嘛,蔣大哥既然提都不會提起他,又怎會讓他帶話給牡丹。當下便望著蔣二公子甜甜一笑:「蔣公子,我娘說得對,何姐姐脾氣大得很,我不敢惹她。您還是自己去和她說吧。」說完奔奔跳跳地往前走了。竇夫人和李滿娘皺著眉頭看了蔣二公子一眼,也跟了上去。
  
  蔣二公子懊惱萬分,還想出言留住雪娘,缺耳朵忙勸住他:「公子千萬不可。」
  
  他皺眉道:「幹什麼?難道這個法子不行?那你倒是另外給我出個好主意啊。」
  
  缺耳朵輕聲道:「公子,這事兒上不得檯面,也急不來。現在大家基本上都已經知道您遲遲未能封為世子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所以更要小心。這法子可行,但從誰的嘴裡出來都行,就是不能從你嘴裡說出來。且不說國公爺那裡,就是旁人聽說是你這個做弟弟的說出來的,那也是不好聽得很。不管她是否真的與大公子有私,機會已經錯過,不可能再回來。您現在要做的,就是和先前一樣,謙謙如玉,若有人問起您大公子的事情,您就要說他的好話,不停地誇他,千萬不能說任何不好聽的話。」
  
  蔣二公子煩躁不堪,低聲罵道:「煩死了這個虛偽的小人,他為什麼不死在安西都護府?他說他不要,幹嘛還回來搗亂?」他看了一眼不遠處說笑的興康郡主等人,見蕭雪溪被三四個年輕男子團團圍在間,笑得燦爛,不由酸道:「那我去和他們坐坐。」只要蕭雪溪看上了他,那老頭子還有什麼可說的?
  
  缺耳朵耐心地道:「公子,時辰已經不早,您與其這個時候去和他們喝酒聊天浪費精神,還不如回去早些休息,爭取明日一鳴驚人,拔得頭籌。到那時,誰還敢小瞧了您去?那幾個宗室子弟,說起來好聽,可是真論及人才和家底,又有誰能真正和您相提並論?您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好生看看您的真實本領。」
  
  蔣二公子沉吟片刻,抬眸望著缺耳朵展顏一笑,使勁拍了拍他的肩頭:「正德,你說得對這麼多的人,一人說我一句好,我爹也不能說我不好我聽你的。那這件事兒?」
  
  缺耳朵正色道:「這件事交給夫人去做,她一定比您考慮得更周到,做得更妥當。您只管把您最好,最英勇的一面展現給蕭娘子看就是了。」
  
  夜色深沉,山風嗚咽著帳外呼嘯而過,雪娘睡得死死的,不時像小孩子似的咂巴兩下嘴。牡丹裹緊了被子,半閉著眼一動不動地想心事。
  
  先前李滿娘等人回來後,李滿娘把她找了過去,低聲問她蔣二公子的事情,她如實以告,卻沒有主動提到蔣長揚半句。李滿娘歎了口氣,也沒有提及蔣長揚,只道:「這樣看來,他們兄弟間爭鬥得很厲害,你小心被牽扯進去。慎重起見,若是沒事兒,就暫時不要和他來往了吧。等過了這個風頭又再說。」
  
  她當時雖然告訴李滿娘,她實際上已經很久沒有蔣長揚見面,從而暫時安撫了李滿娘。但她很清楚,這不是她小心或是不小心的問題。從蔣長揚和她有了那個約定之後,她已然和蔣長揚拴在了一起,他固然說會小心從事,不讓那些紛擾打擾到她,可是她明白,只要有人有心,總能弄出點什麼來。畢竟他回到京城後,與他來往最密的女性就是她了,躲是躲不過去的,傳出去就傳出去吧,她等著接招。
  
  朦朦朧朧間,牡丹聽到帳外傳來一陣異響,彷彿是有什麼在輕輕敲擊刮擦她的氈帳。她有些害怕地坐起身來,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但見雪娘睡得沉沉,睡在門邊的兩個丫鬟也睡得極香,似是沒有人聽見這異響。
  
  大約是她多想了,需知這外面是一直有人守夜的,若是看到什麼定然會先示警。牡丹又躺了下去,可過了不多時,又聽到幾聲輕響。絕對是有什麼東西在外面撓氈帳,牡丹正想推醒雪娘,就聽到一聲葉笛聲響。
  
  她打了個激靈,以為自己聽錯了,緊接著又聽到幾聲葉笛聲響,有點像鳥叫,卻又不像,她覺得更像是在喊「丹娘、丹娘」。她不由心跳如鼓,緊張地抓緊了被子,有心立刻起身出去,又怕其他人被吵醒,露了行蹤,只好僵著身子不動彈。
  
  又過了片刻,當氈帳被抓撓的聲音再度傳來後,她試探著回撓了幾下。隨即一片靜寂,葉笛聲也沒了。
  
  牡丹將衣服快穿上,裹上兜帽披風,又靜坐了片刻,確認周圍三人都睡得很死後,方鼓足勇氣,躡手躡腳地從兩個丫鬟的腳邊繞過去,輕輕拉開氈帳的門,跨了出去。
  
  不遠處幾堆火燃得正旺,五六個守夜的男人正拿著一壺酒邊低聲說話邊喝酒。除了柴火燃燒的辟啪聲和男人們的說笑聲,還有偶爾穿過山林的夜風聲,此外一片寧靜,遠處的天空更是漆黑一片。牡丹立在氈帳門口,將兜帽蓋住了頭臉,一時不知該往哪裡走。
  
  「丹娘……」有人從她身後不遠處的黑暗裡輕輕喊了一聲。
  
  牡丹急回頭,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裡,探頭探腦地看著她。果然是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蔣長揚雖然她早有猜測,但這個猜測一旦被證實,她還是忍不住咧開了嘴,左右張望,看有人注意這裡沒有,蔣長揚見狀,朝她招手,輕聲道:「來,只管來。」
  
  牡丹決定相信他,轉身往陰影裡去。蔣長揚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跟,走出營地後,漆黑一片,他停下來牽著她的手,引著她往前面走,快拐入附近一片林子,夾雜著風聲,腳下被踩碎的落葉聲聽起來也沒那麼刺耳了,走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他停了下來,站在她面前低低喊了一聲:「丹娘。」
  
  牡丹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裹緊兜帽披風,輕聲應了一聲:「你怎麼來啦?還這個時候?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蔣長揚逼近了她,極小聲地道:「丹娘,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咱們靠近點說。」
  
  光線極暗,牡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孔,但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草味,還能聽見他的氣息,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幾乎穿透她的兜帽,將她的臉和脖子吹得又癢又酥。離得太近,牡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下意識地就想往後退,卻被一雙鐵臂緊緊摟住了肩頭,她低聲道:「唉,你別……」這個無恥的傢伙,又在一本正經地佔她便宜了。
  
  「丹娘……」蔣長揚的氣息有些不穩,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得無比劇烈,幾乎要衝出胸膛來,他穩了穩神,低聲道:「這幾日情形有些不穩,我聽說他也來了,很擔心你,你還好麼?」
  
  他很擔心她,所以他半夜三更找來了。牡丹只覺得先前被豹子扒在肩頭上的恐懼和被蔣二公子攔路的不快全都不算什麼,她抬眼看著他,用歡快的語氣說:「你放心吧,我很好。半夜三更的,走山路不安全,你帶得有多的人吧?天越來越涼啦,穿這麼少,你冷不冷?」
  
  「當然冷,替我暖暖。又冷又累。」蔣長揚抿緊了嘴,猛地將她摟入懷。牡丹沒有掙扎,靜靜地伏在他的胸前,聽到他的心在她的耳朵下有力地跳動著,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幸福。蔣長揚現牡丹的安靜順從,不由越加重了手臂上的力氣。
  
  二人都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陰冷的山風一陣一陣從他們身邊盤旋而過,二人卻都不覺冷。良久,牡丹方推了推他:「你怎會知道我來了這裡的?」
  
  蔣長揚鬆開她,將一隻大手插入她的兜帽,惡作劇似地抓著她的頭胡亂揉了揉,然後將手停在她的脖子上流連不去,輕聲道:「我自然知道。我還知道他今日讓豹子趴在你肩頭上嚇唬你了。」這樣大的事情,她卻不提,先問的是他冷不冷,帶的人多不多,安全不安全。得到她這份體貼關心,他再跑多遠,他都心甘情願。
  
  牡丹一愣,道:「你怎會知道?」
  
  蔣長揚笑道:「我就是知道。」他將手放在她的肩頭上,親暱地咕噥了一句:「好姑娘,真勇敢。」
  
  得到誇獎,牡丹有些得意,望著他微微一笑:「快說,你怎麼知道的?」
  
  蔣長揚就是不說,故意拿喬:「你猜。」
  
  「不說算了。」牡丹見他這樣子似乎是問不出來了,便伸手去拽他的手:「拿開啦,我要走了,怕雪娘她們醒過來找不到我,鬧起來就不好看了。」
  
  「那邊我留人看著的,再呆一會兒沒問題。」蔣長揚歎了口氣,順勢將她的手握住,低聲道:「我今日本是去芳園尋你的,我有好事要和你說,去了才知道你被她們叫來這裡了,剛巧我又得知他也跟了來,他那樣的脾氣,我很擔心,所以我追著來了。」另外還有一個擔心,就是那蕭雪溪,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和牡丹說。
  
  他還在猶豫,就聽牡丹道:「蔣二公子非常同情你呢。他說朱國公硬要將你和蕭雪溪擰到一塊兒去,真是苦了你了。」
  
  蔣長揚想起那日她聽見劉暢才說了那句話,就不再理睬他,今日她見著了人,又聽蔣二說了這種話,表面上笑,不知心裡會不會特別生氣,不由緊張地道:「他即便就是敢背著我論定,我也敢找到蕭家去退了,你……」
  
  「我相信你。」牡丹打斷他的話,笑道:「雖然我沒有聽蔣二公子說完,但我想,他大概是想和我合作,按他的想像,我的目標應該是你,他的目標應該是蕭雪溪。」
  
  蔣長揚微微一怔,隨即輕笑道:「這下子可好啦,只怕沒兩日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尋你了。」雖然夜太黑,看不清牡丹的表情,他還是小心地盯著牡丹看。她原來就說過怕麻煩,這下子有人上門去騷擾她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煩?
  
  牡丹沉默片刻,低聲道:「那天我答應你之後,就有心理準備了。你要我怎麼做?」
  
  蔣長揚心裡一暖,道:「我不要你怎麼做。還是老樣子,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別回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管裝糊塗,咱不給他們當槍使。任由他們去蹦躂好了。」他頓了頓,「我看你芳園裡面沒什麼得力的壯丁,回去以後買一個吧?」
  
  牡丹抿嘴笑道:「要多少錢?貴不貴?貴了我可不買。」
  
  蔣長揚歎了口氣:「以前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吝嗇的,我倒貼,可以了麼。」
  
  牡丹輕輕一笑:「對了,你剛才不是說有好事要和我說麼?什麼好事?」
  
  蔣長揚默了一默,輕聲道:「你還記得福緣和尚曾經出過一趟遠門麼?」
  
  牡丹道:「我記得,我還送了他盤纏呢。」
  
  蔣長揚微微一笑:「那就對啦,他那次出遠門,是幫我去捉拿了一群妖僧。」
  
  牡丹心念一動,忙問道:「是不是6渾山的事?」她那些日子曾聽說過,6渾山有一群妖僧,專門騙人財命,死了幾百人。此案當時轟動一時。她卻不知道這事兒竟然是蔣長揚去做的。
  
  蔣長揚微微一笑:「正是。」
  
  牡丹能隱隱感覺到他暗藏的得意,不由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你這麼厲害。現在說給我聽聽好麼?」
  
  是男人,都希望自己心儀的女人覺得自己厲害,就算是蔣長揚也不例外。不過他生性沉穩,雖然聽到牡丹如此說很是開心,卻仍然推辭道:「沒什麼好說的,反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傢伙的功勞。」
  
  牡丹不依:「你就告訴我,他們是怎麼行騙的嘛,我知道了他們的騙術,倘若我以後遇到這種事情,也能多個心眼啊。」
  
  蔣長揚抿了抿嘴,簡明扼要地道:「他們穿了金箔袈裟坐在暗室,從外面看去金光閃閃,稱是佛身放光,又在崖底燒了火,命人穿了紗衣在崖上走動,遠遠看去,輕紗隨風飄揚,就像是仙人在飛翔。騙信眾吃下帶有莨宕子的齋飯,騙他們登崖,信眾吃了藥後神魂不清,看到對面的仙人在飛,便也跟著去飛,落崖之後正好摔入崖底的火,必死無疑。然後他們就正好將信眾的家產財物侵佔乾淨。我們一共從崖底找到焦屍殘骸幾百具。」
  
  牡丹沉默片刻:「實在是太過可惡了。」
  
  蔣長揚點頭:「是,這回案情、罪名已經全數查清並定下,相關人員按功行賞,我也得了封賞……」
  
  
  
144章 野有死麇
  
  蔣長揚一直將牡丹送到氈帳附近,眼看著她進了氈帳,又聽了一會兒動靜,確認她安全無虞方才轉身離去。他回過頭看著蒼茫夜色中的群山,輕輕吐了一口氣。這次他數功並進,得了正四品下階明威將軍,仍然直接聽從皇帝的指示行事,雖說離他的目標還很遠,但總有一天,他會得到他所想要的。
  
  第二日一早,牡丹朦朧間聽見外面有了動靜,忙把雪娘推醒,待得她二人收拾妥當出去,只見眾人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家匆匆吃過早餐後,就紛紛上馬,放狗把鷹,朝著山裡去。
  
  牡丹緊跟在李滿娘身後,不時和她馬背上匍匐著的那只猞猁互瞪眼睛玩。牡丹大著膽子將馬鞭伸過去輕撓它的皮毛,它大抵是知道牡丹沒有惡意,便只是盯著牡丹看,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李滿娘笑道:「如花脾氣極好,你若是喜歡,我讓你大表哥給你弄一隻幼崽來,打小養著玩,挺不錯的。」
  
  「如花。」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隨即摀住了嘴,李滿娘真會起名字。不過說實話,撇開這猞猁警覺威風的樣子不談,它倒是長得真漂亮,只是這名字實在是也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李滿娘也跟著笑:「你是覺得我這名字起得古怪吧?」
  
  牡丹道:「人家都喜歡取個將軍啦、驚風、雷暴什麼的。」
  
  李滿娘笑道:「不是非得起個威風的名字,才會威風,等會兒你看它的手段。」她回過頭悄聲道:「如花一定比驚風厲害。」
  
  正說著,蔣二公子的馴豹師阿克騎著馬走了過來,驚風坐在他身後,身下墊著花紋精美的厚墊子,瞇著眼睛,悠哉樂哉,一副貴族派頭。從牡丹身邊經過時,它似乎聞到了牡丹身上的味道,記得這小娘子昨日曾被它撲過來著,便猛地睜大了眼睛回過頭來看著牡丹,似乎想有所動作。
  
  李滿娘身後的如花突然炸了毛,瞪著驚風,發出一聲低沉的威脅聲。
  
  李滿娘得意的一笑,朝牡丹使了個眼色。牡丹很是驚異,如花果然識得清誰和它是一夥兒的。
  
  驚風也炸了毛,腰一弓,就從馬背上半站起來。這個時候可不能讓它們打起來,李滿娘輕斥了如花一聲,如花雖然趴下表示臣服,卻仍然虎視眈眈,緊繃著背脊半點不放鬆。阿克則更乾脆,回頭就是一鞭子,然後望著李滿娘和牡丹抱歉的一笑。
  
  牡丹發現,阿克這一鞭子下去,驚風就徹底安靜了,完全臣服地趴在墊子上,放鬆了腰線,與昨日那種絲毫不懼怕阿克,只怕蔣二公子的樣子完全不同。這說明什麼?牡丹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疑惑看向阿克。
  
  阿克大大方方地迎著牡丹的目光,輕輕一笑,逕自打馬往前頭去了。
  
  李滿娘見牡丹表情有異,便道:「丹娘,你看什麼?」
  
  牡丹便將昨日的經過細說了一遍,李滿娘低聲道:「蔣二公子平時只怕脾氣不好,手下的人為了哄他高興,騙他來著。這豹子,從小就是跟著馴豹師,吃住都在一處,最聽的就是馴豹師的話。怎可能對他一個十天半月不露一次面,想起來才去逗逗,不高興就揮鞭相向,拳腳*加的公子哥兒的話?怕,興許是真的,但只怕是怕這馴豹師。倘若這馴豹師不守在一旁,只怕他兩鞭子下去豹子就要暴起傷人。」
  
  牡丹不由道:「這樣說來是極其危險的了?」
  
  李滿娘笑道:「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危險之物。倘若它不危險,這京中的貴胄子弟只怕還看不上呢,有只豹子跟著,多威風啊,小娘子們都要多瞧兩眼的。」
  
  牡丹不由輕笑:「那表姨你呢?你領著這只猞猁,威風不威風?」
  
  李滿娘哈哈大笑:「我這純粹就是為了消遣,可不是為了讓小郎君們多瞧我兩眼。我在幽州的時候,你表姨夫和表哥們不在家,我若是再不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便要悶死了。」
  
  忽聽前面一聲號角響,李滿娘連忙催馬:「快,前面發現獵物了。」牡丹不及細想,打馬快速跟上。
  
  這一日,如花大顯身手,安康郡主等人帶去的鷹、鷂、獵狗也極不錯,偏那看著最威風的,名頭最響的驚風收穫只是中平,雖然不似安康郡主所說的那般不堪,卻也讓一心想拔得頭籌的蔣二公子大失所望,他想獵到的鹿更是絲毫不見影蹤。他心裡不痛快,仍然牢牢記著正德的話,要在蕭雪溪的面前表現出好風度來,自然是一直裝笑。
  
  安康郡主只當他脾氣果然好,見此情形自是調笑了幾句,又提點他的豹子該好好訓一下才是,蕭雪溪和幾個宗室子弟也跟著笑。本來大傢伙都是年輕人,這種善意的調笑算不得什麼,笑了之後丟開就完了,偏蔣二公子就不是那脾氣好,心胸開闊之人,管你善意還是惡意,任何嘲笑他都忍不下。雖有那缺耳朵一直緊跟在他身邊,不時提醒他小不忍則亂大謀,才令他強忍著沒翻臉,僵硬地一直咧著嘴乾笑,可明眼人都能瞧見,他握著酒杯的手是抖的,那笑容更是怎麼看怎麼都比哭還難看。
  
  眾人瞧見,有那討嫌的,越發去撩撥他。那幾個宗室子弟中,甚至有人有意無意地提起了蔣長揚,說蔣長揚十五歲就上陣殺敵,斬敵十餘人;十七歲時更是帶著三十人小隊縱馬奔襲上百里,奪得敵首首級,打獵更是小菜一碟。又說朱國公年輕時如何神勇,如今也絲毫不輸於年輕人。言下之意就是只有蔣二公子一人不行。氣得蔣二公子暴跳如雷,差點跳將起來,正德死死拽著他的衣襟,他拚命忍著,忍得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約有筷子粗細。一口咬在烤肉上,更是一副生吃人肉的表情。
  
  後來還是蕭雪溪打的圓場,用其他話題將眾人引開,眾人才算放過了即將暴走的蔣二公子。眾人的談話內容五花八門,從東家扯到西家,從某人的愛好怪癖又扯到某人的新寵,或者還說誰家是夫人當家,誰家的宴會最豪華,誰的脾氣品行又如何等等。牡丹坐在一旁安靜地吃東西,豎起耳朵細聽,把所有有用的信息全都截留下來,牢牢記住了今日所提到的各色人等——她潛在客戶們的忌諱和喜好。
  
  雪娘對這些實在提不起興趣來,略坐了片刻,吃完了手裡的烤肉後,便纏著牡丹去別處走走,牡丹不想去,輕聲道:「聽聽這些對你也有好處。」
  
  雪娘撅嘴:「實在聽不下去。」一眼瞥到蔣二公子悶聲不響地起身走開往下人們呆的地方去了,立即來了興趣,暗想這蔣二公子剛才忍氣至此,只怕轉過身就要發脾氣。當下起身領了貼身丫鬟,假說要去瞧李滿娘的猞猁,大搖大擺地跟了去。
  
  這邊眾人吃飽喝足,又在火邊說了會子閒話,言道都累了,又因第二日還要趕早再獵一日,便都散了。牡丹回到氈帳裡,剛收拾完畢,雪娘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一氣衝到榻邊挨著牡丹坐下,道:「哎呦,何姐姐,你猜我剛才看到了什麼?哎呦,渴死我了。」
  
  牡丹見她跑得小臉通紅,便遞了一杯水給她:「你看到什麼了?」
  
  雪娘將水接到手裡,卻不忙著喝,只道:「蔣二公子在出氣呢,那鞭子抽得,嘖嘖……」
  
  牡丹下意識地就想到那馴豹師阿克,忙道:「他打誰了?」
  
  雪娘喝了一口水,含糊不清地道:「還能打誰?誰讓他丟了臉就打誰唄。先抽了驚風幾鞭子,驚風脾氣果然不好,一邊躲閃一邊咆哮,我瞅著簡直就是目露凶光了,虧得是帶著嘴套,又被人拉著的。那馴豹師才上前求情,他便劈頭蓋臉地朝那馴豹師抽去,說那馴豹師和驚風若是明日不能替他扳回面子,回去就請馴豹師走人,再剝了驚風的皮做褥子。那馴豹師好可憐,平白無故挨了打,轉頭還要去安撫驚風。」
  
  牡丹不由回想起李滿娘的話來——驚風怕的不是蔣二公子而是馴豹師。她越想越覺得這蔣二公子實在是被嬌慣吹捧狠了,連真相都看不清楚,這樣的人,就算是承了爵,只怕遲早也會被褫了爵。知子莫若父,朱國公一定要拉回蔣長揚,約莫除了愧疚之外也是從長遠考慮罷。
  
  雪娘略停了一停,道:「這還不算呢。他出來後看見我站在外頭,凶得像什麼似的,大聲問我在看什麼?是誰讓我去看他笑話的?那個缺耳朵一直拉他,他倒踢了那缺耳朵一腳。我就回了他一句,這又不是他家,我想站在哪裡就站在哪裡,誰也管不著。他便死死瞪著我,像要吃人似的。可蕭雪溪遠遠喊了他一聲,他立刻就變了張臉,望著她笑得和朵花兒似的,輕言細語的就更不用說了。蕭雪溪問他和我說什麼,他竟然大言不慚地說我在問他怎麼讓豹子更聽話。我呸什麼東西啊。哪兒有這種變臉如翻書,說假話張口就來的人?」
  
  蕭雪溪主動向蔣二公子示好?這是什麼意思?牡丹不認為蕭雪溪會看上蔣二公子。她皺眉細想了一回,不得要領,便勸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何必去招惹他,不小心吃了虧,就算過後能找得回來,你也還是吃了虧,沒人能替你疼了去。早些睡吧,明日還要起早呢。」
  
  第二日一早,牡丹才走出氈帳,就驚異地發現蔣二公子與蕭雪溪坐在了一處,言笑晏晏,蔣二公子神采飛揚,哪裡還有半點頹廢之色?待到眾人要起身行獵之時,牡丹很清晰地聽到蕭雪溪對蔣二公子道:「蔣公子,祝你今日拔得頭籌。」
  
  蔣二公子笑道:「借你吉言,不如咱們一起?」
  
  蕭雪溪笑得燦爛:「我笨手笨腳的,騎射功夫又不好,若是和你一處,只怕是要耽擱你。」說完也不等蔣二公子再留她,大聲招呼安康郡主,像條游魚似的跟著安康郡主去了,只留下蔣二公子一人站在原地悵然不已。
  
  牡丹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找蔣家的那個馴豹師阿克,找了好半天才看見阿克帶著驚風騎馬走在人群邊緣,他今日臉上沒有笑容,沉靜而冷漠,驚風卻和他相反,顯得煩躁不堪,旁人靠近一點都會引得它炸毛,只有阿克的觸摸才能讓它安靜柔順一點。
  
  天近黃昏之時,眾人收隊回到營地,互相清點戰利品,待到戰利品清點完,晚飯也要做好了,卻始終不見蔣二公子一行人。有人道:「蔣二公子說起,今日他必然要獵得鹿,莫非是往山裡更深處去了?」
  
  安康郡主看了看已然完全黑盡的天際,皺眉道:「人是我帶來的,須得去找找才是。倘若出了什麼差池,我沒法子和我表姑交代。」
  
  恕兒八卦地在牡丹耳邊輕聲道:「奴婢聽說,朱國公夫人是已故的金池大長公主的獨女。」
  
  牡丹這才知曉,原來那位現任朱國公夫人與安康郡主是有親的,還是位皇親國戚。不過想想也是,能得皇帝親自出面往裡橫插一腳的,又怎會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只不知當年的八卦狗血到底是怎樣上演的。
  
  縱然大家不見得與蔣二公子有多少交情,但不看僧面看佛面,眾人便都去點自家的人馬獵狗,點了火把等物,準備前去尋找蔣二公子。這裡人馬才拉扯起,那邊卻有人喊起來了:「回來了,回來了。」
  
  隨著這聲喊,蔣二公子帶著蔣家的一眾人馬漸漸走入火光下。他洋洋自得地走在隊伍前端,志得意滿,看見眾人整裝待發的樣子,滿臉驚奇地大聲開玩笑:「你們這是要去哪裡?莫非是這裡闖進老虎來,所以要連夜開拔換營地?」
  
  安康郡主見他回來,鬆了一口氣:「因遲遲不見你回來,是要去尋你。」
  
  「多謝各位啊。」蔣二公子心情很好地朝眾人拱了拱手,笑道:「我不過是追著一頭鹿,跑得有些遠了,結果又遇到一頭,便走得更遠了些。倒叫大傢伙兒替我擔憂了。」
  
  蕭雪溪笑道:「聽蔣公子這樣說來,今日是獵到鹿啦?」
  
  蔣二公子笑而不語,只跳下馬來,示意隨從將馱著獵物的馬牽上來給眾人瞧。火光下,眾人看得清楚,竟然是兩頭鹿並一隻麂子,還有若干七零八碎的野雞兔子等物。
  
  蕭雪溪脆聲笑道:「哎呀,蔣公子今日果然拔得頭籌呢。不枉你跑那麼遠的路。」
  
  蔣二公子揚眉吐氣地含笑看著她遙遙作揖:「還多謝蕭娘子吉言。」接著看著眾人,熱情地笑道:「不知各位可否吃過晚飯啦?剝頭鹿來烤上如何?」
  
  雪娘不服氣地輕聲道:「真是想不到哦,他竟然還真的拔得頭籌了。狗屎運也忒好,這麼多的人,竟然就只他遇上兩頭鹿。」
  
  牡丹道:「興許他昨日教訓了豹子,還真起作用了呢。」
  
  不只是雪娘一人嘀咕,許多人也都有此想法。蔣二公子見眾人驚詫的表情,越發得意,想了想,突如其來地道:「今日是借了蕭娘子的吉言,我才獵得這兩頭鹿。為表示感謝,除了咱們今晚吃的,另一頭就送給蕭娘子了,還請蕭娘子不要嫌棄。」
  
  缺耳朵聞聲,滿臉懊惱之色,奈何話已出口,已然來不及阻攔,只能在一旁乾著急。眾人全都看著蕭雪溪。野有死麇。眾人都知道詩經中的這首詩,蔣二公子送頭死鹿給蕭雪溪,其含義實在是值得人遐想。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當眾求愛,蔣二公子真自信,就憑人家昨夜和今早和他說了幾句好話,他就敢不留餘地。牡丹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場戲,坐等結局。不過依著她想,蕭雪溪是絕對不可能給他這個機會的。
  
  蕭雪溪大方自然地微微一笑:「蔣二公子今日一共獵得多少頭鹿?」
  
  蔣二公子不明所以:「就是這兩頭呀。」他聽到蕭雪溪的稱呼突然從蔣公子變成了蔣二公子,微微有些不喜,卻仍然記掛著正事,暫時將這點小小的不快放在一旁不理。
  
  蕭雪溪煞有其事地搖搖頭:「那你這鹿可不夠分。」
  
  蔣二公子皺眉道:「怎生說?」
  
  蕭雪溪纖手一指,在人群中點了幾個人,笑道:「我可不敢一人獨佔了這功勞,預祝你今日拔得頭籌的人可不只是我一個人呢,你要送鹿,可得一起送,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大家可都要說你不仗義呢。」
  
  她固然是在裝糊塗,但這話也相當於是拒絕了,蔣二公子倘若識趣,就不該再糾纏。偏巧蔣二公子就是個執著的,轉身高高舉起一頭死鹿遞到蕭雪溪面前,大聲道:「我已然留了一頭給大家分食,這一頭,我就想送給蕭娘子,想來沒有人會因此和蕭娘子過不去。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蕭雪溪面色不變:「那我注定要辜負蔣二公子的好意了。我最近身子不妥,怕上火,不吃鹿肉。我若收了就是浪費,所以堅決不能收。」她頓了頓,飽含歉意地給蔣二公子行了個禮,擔憂地道:「蔣二公子,您不會因此怪罪於我吧?」
  
  蔣二公子臉色漸漸沉下來,眼裡閃過一絲戾氣,他還想再說話,安康郡主已然高聲道:「好啦,忙累了一天,都過來吃飯,吃了飯早點休息,明日趕早回京。」缺耳朵也緊緊拽住了他的胳膊,蕭雪溪更是瞬間躲得不見影蹤,他這才恨恨地算了。
  
  雪娘沒忍住,將頭埋在牡丹的肩頭上,忍笑忍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衝動生猛的蔣二公子帶來的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眾人有意識的淡忘了,眾人喝酒吃肉,載歌載舞,玩得不亦樂乎。除了蔣二公子,人人都很歡樂。蕭雪溪仍然被眾星拱月似地圍著,悠閒自在,笑得燦爛之極。
  
  一夜無話。
  
  清早,牡丹和雪娘才剛起來沒多久,就聽得外面一陣喧囂,有人高聲斥罵,還夾雜著鞭子抽打的聲音,牡丹和雪娘對視了一眼,走出氈帳。
  
  但見昨夜殘存的篝火旁,兩個穿灰衣的奴僕跪在地上,正在承受勃然大怒的蔣二公子的鞭子,慘叫連連。幾個服飾與那二人相似的奴僕圍在周圍,敢怒不敢言。又有好些個其他家的奴僕遠遠站著竊竊私語。
  
  此時天色尚早,除了奴僕外,多數人尚未起身,或者是聽見動靜卻懶得理睬,自然無人上前去勸阻。牡丹和雪娘認得這兩個奴僕是與蕭雪溪走得最近的一個名喚九郎的宗室子弟的,卻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好叫人去打聽。
  
  下人尚未回話,九郎就披著袍子,打著呵欠優哉游哉地走過來,抓住蔣二公子的鞭子道:「蔣二郎,大清早的你發什麼火?可是昨日鹿肉吃多了?有什麼火衝著我來就是,打下人做什麼?」
  
  蔣二公子使勁往回拽鞭子,怒目而視:「九郎你底下的人幹的好事竟敢說這種敗壞我名聲的話,今**要給我個說法」
  
  九郎唇角含著一絲慵懶的笑容,眼神冰涼:「敢問二郎,他們都說什麼了?說來聽聽?」
  
  蔣二公子的嘴唇翕動了兩下,惱羞成怒地紅了臉,大聲道:「你自己問他們」
  
  九郎看向自家的奴僕:「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挨鞭子的奴僕猛地往前一撲,大聲道:「回稟郎君,有人說蔣二公子帶回的鹿是與山中獵戶買的,不是他自己獵的。那鹿上的牙印可是狗的,不是獵豹的。小的們也沒說怎樣,只是說了句二公子運氣好,就挨了打。」
  
  這下子,聽見動靜從氈帳中走出的眾人全都面面相覷。有人已是認定蔣二公子做了此事,微微不屑地道:「就說了,他運氣怎麼那麼好,這麼多好手在這裡,都沒能遇著,就他一人弄了兩隻,原來是這麼個緣故。」「朱國公這兒子真是聰明……」
  
  蔣二公子眼見眾人臉上露出不屑來,不由臉紅脖子粗地瞪著眼睛道:「誰亂嚼舌頭我就打得誰。想往我身上潑污水,也得拿出證據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34 AM

145章 八卦
  
  「蔣二郎,打狗還看主人面,就算是我手下的人真有錯,也該和我說一聲,讓我來處理。你這樣,可真是不給我面子。」九郎語氣森寒地說完這席話,突然又哈哈一笑:「你雖然不懂事,但我看在朱國公的面子上,不想傷了和氣。你看這樣如何?我不計較你亂打我的下人,你也莫要為兩句閒話就和兩個沒見識的下人斤斤計較。反正說也說了,打也打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證據什麼的就不說了。」
  
  
  
  他這話說得巧妙,蔣二公子越是鬧騰,越是顯得心虛。眾人都笑起來,出聲相勸:「算了吧,何必為了這麼點事兒傷了和氣?」卻也有人悄悄問:「證據在哪裡?看看去。」
  
  蔣二公子連圍觀的人都恨上了,只不敢得罪多數人,勉強忍著,厲聲對著九郎喊了一聲:「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榮譽名聲如山重,你來試試?」
  
  九郎調笑道:「我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運氣,打不著兩頭鹿,想試也試不了。不過說真的,二公子不愧出身朱國公府,騎射功夫果然了得,如此手段非是我等能及。改日教我兩招呀。」
  
  其餘幾個宗室子弟聞言,都擠眉弄眼的附和起來:「名譽可不是弄虛作假就能弄來的。」
  
  蔣二公子的眼睛紅了,他瞟了一眼蕭雪溪,但見蕭雪溪遠遠站在一旁,專心的低聲和侍女講話,唇角帶笑,表情閒適,彷彿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被美女瞧不起了這個弄虛作假的名聲他也當不起他嚴重地受了刺激,血「嗡」地一下往頭上衝,猛地往前一撲,封住了九郎的衣領,咬牙切齒地道:「今**若拿不出證據來,我便與你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九郎如同拂去灰塵一般不屑地將蔣二公子的手從他衣領上扒開,譏笑道:「好大的口氣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麼?那就試試唄」
  
  蔣二公子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只張著嘴呼哧呼哧喘粗氣,手摸向了腰間,他要用鮮血來捍衛他的尊嚴
  
  九郎見狀,瞳孔一縮,也摸向了腰間。兩邊的人馬立刻劍拔弩張,刀劍出鞘。
  
  安康郡主見勢不好,忙上前勸道:「聽我一句勸,以和為貴,都少說兩句吧。這鬧將起來,誰也得不了好。」蕭雪溪、李滿娘、竇夫人等人也紛紛上前相勸。
  
  然而兩個已經徹底發怒,誓要一決雌雄的男人是怎麼都不會聽她們相勸的,一個自以為天衣無縫,別人就算是猜到也拿不出證據,拿不出證據就是誹謗,必須死扛到底;另一個則是胸有成竹,定要將對方虛偽的嘴臉給撕破,將對方踩到塵埃裡。最後的結局就是,被眾人拖開,然後用事實說話。
  
  當被人妥善保留下來的,一塊帶著明顯動物撕咬過痕跡的連皮帶肉的鹿肉被放到眾人面前時,蔣二公子呆了,摸向腰間的手也軟了,他無助而恐懼地看向缺耳朵,缺耳朵滿臉驚愕,隨即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定了定神,確信當時痕跡已然處理乾淨的,這塊肉不過是別人試探或者事後弄的罷了,便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算什麼?隨便留塊鹿肉,扔給狗撕咬一下,不就行了?九郎,我與你從來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處心積慮和我過不去,要陷害於我?」
  
  缺耳朵也上前行禮道:「九爺只怕是有誤會。這個死後咬的和死前咬的,經驗豐富的獵手和仵作可是能看得出來的。不如咱們尋人來看看,把這誤會解開如何?」
  
  九郎微微一笑:「我不是和誰過不去,也不是刻意陷害誰。只是不小心知道了點事實,本來也不干我事,不想惹麻煩,願意息事寧人,可是有人不識好歹,不知收斂,非要與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為了活命,也不想擔著這個陷害人的罪名,不得不請大傢伙兒評評理了。」
  
  聽到此話,蔣二公子與缺耳朵都有些心驚,不知道九郎到底掌握了什麼證據。便嘴硬地道:「拿出來別光說不練。」
  
  九郎鄙夷地掃了這主僕二人一眼,掀起嘴唇冷冷一笑:「真是不巧,我恰好認得這山中幾個獵戶,從這裡騎馬大概去大概就是兩三個時辰的功夫,要不,大夥兒再歇一日,咱們去請他們來看看,評評理,還你或是我一個清白……」
  
  他才說到這裡,眾人就看見蔣二公子的臉色慘變,愣怔不語,心裡都有了數,便低聲議論起來,都是說朱國公一世英明,怎會養了這麼個貨。
  
  蔣二公子蒼白著臉,茫然四顧,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聽到一陣嗡嗡聲,嗡嗡聲又全部化作了諷刺譏笑聲,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輕蔑的,鄙夷的,看不起他的,他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種恥辱?想離開,覺得不甘心,不離開,又實在呆不下去。蔣二公子不由眼圈兒全紅了,眼淚也汪在了眼眶裡。
  
  先前衝動不聽勸告,此時又是這樣一副孬樣,他但凡敢應承下來與獵戶對質,設計拖延一下,總有辦法讓大面上稍稍掩蓋些去,不至於弄得這麼難看。可他這樣子,分明就是心虛了,不敢對質。失了先機,自己想補救也不及補救,唯今之計只有先閃再說,缺耳朵失望地歎了口氣,上前去扶蔣二公子:「公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是有人成心要陷害,渾身是口難分辨。咱們先回去,再尋一個公道。」
  
  這分明就是自家給自家找台階下,可是敏感、善於聯想的蔣二公子卻從中聽出些另外味道來,不由握緊了拳頭,一派猙獰之色,微微哽咽著嘶聲道:「我和他沒完咱們回去」言罷不看眾人,大步離去。沒人知道他說的這個「他」是指的誰,牡丹卻是心裡一沉。
  
  蔣二公子已經顏面盡失,很長時間之內都不會好意思出現在眾人面前,自然也不可能再顯擺,再去勾搭誰。九郎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有人嘲笑說蔣二公子奇笨無比,卻也有人低聲道:「做這種事情怎會不萬分小心?分明是被有心人給算計了。需知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聽到此言,周圍好幾個人都一陣沉默,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牡丹心中的不安更加重了。雖說這事兒是蔣二公子弄虛作假在前,過後事洩丟人是活該。但她並不認為蔣二公子和他身邊的人都是蠢材,連起心動意做這麼件事都不能掩蓋得穩妥些,不過一夜工夫就露了餡,這中間必然是有人故意將此事洩露出去。是蔣長揚麼?他是為了報復蔣二公子那日嚇唬她的舉動?莫非他還隱藏在這附近?她回頭掃了一眼遠處霧氣籠罩中的山林,輕輕搖了搖頭,否定了之前的猜測,蔣長揚那樣沉穩的個性,就算是要替她出氣,也不會選擇這個時機。難道真是蔣二公子運氣不好?牡丹抬眼看向越走越遠的蔣二公子一行人。
  
  不經意間,她看見訓豹師阿克抱著手站在遠處的營地上,冷冷看著蔣二公子等人,那種眼神讓人很不舒服。阿克很敏銳,牡丹不過多看了他兩眼,他立刻就察覺到了,他回眸望著牡丹,親切友好的一笑,一如前天見到她時那般親切。剛才那個陰冷的人,彷彿從來就沒出現過。
  
  因為朱國公府的人全都走*了,眾人沒有忌諱,蔣二公子的事情便成了回去路上最流行最熱議的話題,連帶著朱國公府的事情都被翻出來說了一遍。牡丹在一旁靜靜聽著,知道了朱國公蔣重雖然脾氣有些暴躁,但平時為人很低調,並不熱衷於與眾權貴們來往,連帶著府裡的人也很不出門晃。
  
  府裡人口簡單,排在最高位的是說一不二,被封為忠勇國夫人的老夫人。而那位現任朱國公夫人姓杜,她生了兩個兒子,長子就是這蔣二公子蔣長忠,今年十九歲,品行大家都看見了,文不成武不就,自小便被祖母、外祖母和母親嬌慣得不成樣子。次子蔣長義,今年十七歲,半點不愛舞刀弄棍,只愛讀書。這兩個兒子都讓朱國公不是很滿意。
  
  此外還有兩房杜夫人為了顯示自己和王夫人絕對不同的賢惠而抬成的妾室,這兩個妾室都是杜夫人的陪嫁,一人無出,一人生了個女兒,女兒今年十四歲,叫做蔣雲清,平時難得出現。
  
  說實話,現在的朱國公府沒什麼八卦可供娛樂,眾人說到這裡就找不到朱國公府的任何閒話來說,他們只能是把朱國公的兩任夫人拿出來翻來覆去地比較,說王夫人脾氣太倔,不敵杜夫人,不受婆婆喜愛,最終敗走。卻又感歎,王夫人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這麼大的年紀,還能拿下安西節度使方伯輝。雖然是繼室,但安西節度使這個位置向來敏感重要,是聖上最信任重視的人之一,想要什麼年輕貌美的小娘子不能有?可見王夫人定然有其過人之處。
  
  議論完了母親,又把蔣長揚拿來和蔣二公子對比,有人如數家珍的把蔣長揚的事跡說了一遍,然後捂著嘴無情地嘲笑蔣二公子,有人甚至下了斷言,蔣長揚此番歸來,就是為了替母親一雪當年的恥辱,假以時日,朱國公府一定是蔣長揚的天下。
  
  後面的話題又扯到了其他上面,牡丹聽著沒有意思,便打馬繞開。這日天氣不好,有些陰冷,她裹緊了身上的兜帽披風,將帽子往下壓了壓,擋住無孔不入的冷風。她有些想蔣長揚了,他這個時候在做什麼呢?
  
  「何娘子,你好。」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左後方傳來,牡丹回頭,但見蕭雪溪擁馬跟在後面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蕭雪溪穿著一身華貴的紫色織錦胡服,頭上戴著緙絲渾脫帽,披著件玉色披風,腰間的蹀躞帶上鑲嵌了金玉,配著一把小巧玲瓏的彎刀。胸部豐滿,骨肉勻稱,眉如遠山,笑容恬淡,看著嬌柔卻很驕傲的美態。
  
  她找自己做什麼?牡丹微微一沉吟,便望著蕭雪溪甜甜一笑:「蕭娘子,你好。」
  
  「何娘子,早就想和你說話親近來著,只是這兩日太忙,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現下終於有機會啦。你不會嫌我唐突吧?」蕭雪溪的目光鎖在牡丹的身上。牡丹今日穿的是一身海棠紅的緙絲毛織翻領胡服,腰間繫著黑色蹀躞帶,足蹬黑色高筒靴,披著淡青色的兜帽披風,兜帽下一張瑩白如玉的臉,眉不描自翠,唇不點自朱,最嫵媚動人的當屬那雙鳳眼,適才回頭這輕輕一瞄,便是秋波蕩漾,勾魂難耐。
  
  牡丹笑道:「哪裡會。蕭娘子客氣。」
  
  「我雖然是第一次見到何娘子,早先卻好幾次聽說過你。」蕭雪溪暗自歎了口氣,往日她只是遠遠看過這個因為和離而名聲很響的女人,知道是個美人兒,近了才知,實在不是好看兩個字就可以形容的。見到自己主動來和她打招呼親熱,她臉上也沒有什麼驚喜交加或是巴結的神情,坦然自若,氣質風度也很不錯。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稍微瘦了點。
  
  牡丹面帶詫異地挑眉一笑:「哦,是麼?原來我這般出名?」
  
  蕭雪溪道:「我聽說過你的許多事情……」她靜靜地觀察著牡丹的表情,見牡丹只是面帶微笑,專注地側耳細聽,絲毫沒有不快的表情,膽子便也大了幾分,「你這樣的人,人見了只會憐惜的,不知那日蔣二郎怎會做下那種糊塗事?」
  
  牡丹神色不變:「蕭娘子誤會了,那日不過是個誤會而已,蔣二公子也道過謙了,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蕭雪溪沉默片刻,略過這個話題,笑道:「蔣二郎與他哥哥蔣大郎差別真大,是吧?」
  
  來啦,來啦,真是多方位的考察呢,看來蔣二公子說的是真的,不光朱國公有這個意向,蕭家和蕭雪溪本人也有這個意向。打聽就打聽唄,幹嘛引著自己說這種容易招惹是非的話?真不是個好人牡丹淡淡地笑道:「很正常嘛,人和人就沒有相同的。」
  
  蕭雪溪笑道:「說得是。蔣大郎才回到京中沒有多長時間,就聲名鵲起,實在是英雄出少年。」
  
  牡丹有些想笑,英雄出少年?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蔣長揚這個年紀都已經不算少年了吧?面上卻還是一本正經,肅然起敬地點頭:「說得是。英雄。」
  
  蕭雪溪的眼睛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嚮往和興奮:「我第一次聽說他,就是端午節之後,能在那種情形下救人,又做得如此漂亮的,我認識的這些年輕公子中,可沒有幾個。」
  
  牡丹只好應道:「是的,他是我救命恩人。」
  
  蕭雪溪的眼睛一亮:「你也覺得他好吧?」
  
  的確是好,不過不**事。牡丹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年英豪,自然是好的。誰能說他不好?」
  
  蕭雪溪的笑容又甜美了幾分:「不過光有騎射功夫,膽識過人,並不算得就是最好。若是光論出類拔萃的騎射功夫,邊關將士多的是。」
  
  「是呀。」牡丹微微一笑,再不多話。她曉得按照常規,她應該馬上不住口地誇讚歷數救命恩人的各種優點,但她就是不想再和蕭雪溪說蔣長揚的其他優點。
  
  蕭雪溪又等了一會兒,不見牡丹把她想要的信息說給她聽,不由有些失望。嘴巴還真緊,不過大抵是不想招惹是非吧?這也能理解。蕭雪溪客氣地和牡丹道了別,打馬走開了。
  
  雪娘湊上前低聲道:「何姐姐,她總問你蔣大哥做什麼?昨天她才和那些宗室子弟一起說笑,然後又去和蔣二公子湊在一起,現在又來問蔣大哥的事,她到底想幹嘛?」
  
  牡丹道:「可能就是好奇吧。」
  
  雪娘道:「蔣二郎真是活該蔣大哥他真可憐,我還以為他是庶長子來著,誰知會是這樣的。你最近見到他沒有?」
  
  牡丹突然想起了黑夜裡那雙溫暖有力的手,還有耳邊那跳得咚咚響的心臟,那股清新的青草香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雖然還沒達到那個境界,卻也常常在想他了。她有些恍然地搖頭:「沒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牡丹這副恍然的樣子落到雪娘眼中,卻是另一種情形,雪娘同情地道:「那你……」
  
  牡丹微微一笑:「我怎麼啦?」
  
  雪娘心情複雜地搖了搖頭:「沒什麼。」隨即往牡丹身邊靠了靠,柔聲道:「何姐姐,我最近得了兩塊雪狐皮,又厚又軟又漂亮。要入冬啦,我分你一塊,你經常騎馬出門,正好拿去做個帽子帶。剩下的還可以縫個手筒。你不許推辭,不然我要生氣。」
  
  牡丹微微一笑:「那先謝你了,你要什麼?可別客氣。」
  
  雪娘瞇起眼睛甜甜一笑:「我什麼都不要,就當是上次你幫我弄那個浴室的答謝啦。」她做了好幾件錯事,給牡丹惹了好些麻煩,但牡丹從來沒有怪過她,唯一一次沉下臉來教訓她,歸根結底也還是為她好,竇夫人經常和她說,交朋友就是要交這樣的人。她雖然不能為牡丹做什麼,卻是願意多關心一下牡丹的。
  
  眼看著快到京城,李滿娘打馬過來:「丹娘,你是要跟著我們一起回城去,還是要回芳園?若是要回芳園,我們到了路口先送你回去。」
  
  牡丹想起蔣長揚說過要她再去買一個人,又想到他剛剛受了封賞,說不定會留在城中,二人若是要見面,在鄉下反而不如城裡那麼方便。蔣二公子剛出了大醜,蕭雪溪的態度已經很明朗,朱國公夫人只怕坐不住,會馬上行動,她獨自一人在芳園也不妥當,不如跟了眾人回城去,留在家中靜待幾日還要妥當些,便道:「我好幾日沒回家了,跟你們一起回去罷。」
  
  眾人一起進了城,各自別過,李滿娘送牡丹回家,行至昭國坊附近時,忽見後面傳來呼喝之聲,隨即浩浩蕩蕩地來了一群人,一乘八人白籐簷子被圍在中間,簷子簾幕低垂,內裡的麗人看不清容貌,但跟在一旁,騎著高頭大馬,穿著深綠色官服,面色陰沉,目光陰鷙的人不是劉暢又是誰?
  
  見著了他,牡丹不用看也知道簷子中的那個人是誰了,定然就是那清華郡主。她如今成了瘸子,自然是不會再如同從前那般囂張地騎著馬到處炫耀她的花容月貌和嫻熟的鞍馬技藝,如果不是非得出門不可,她是不願意給人看笑話的。這簷子的簾幕自然不會打起來。
  
  劉暢早就看到了牡丹,他不屑地將下巴高高抬著,冷漠地從她們身邊走過。朱國公府有意和蕭尚書家議親的消息雖然還未散佈出來,時刻關注著的他卻是知道的。就算是這門親不成,剛受了封賞的蔣長揚也會是許多人家心目中的貴婿的目標,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冷笑,何牡丹,我等著看你的結果。想到牡丹嘶聲慟哭的樣子,他的心狠狠撕扯了一下,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種快感。
  
  清華郡主煩躁地半躺在簷子中,透過簾幕陰冷地看著劉暢的側臉。劉暢有一張好臉,也有一個好身材,坐在馬上腰背筆直,看著很是引人。曾經她最愛的就是與他鮮衣怒馬,並肩執轡,奔馳在寬闊的大街上,郎才女貌,羨煞旁人,然而如今卻是不一樣了。他太招惹女人了些,她又是這個樣子……她難過地狠狠掐了自己的那只短了兩寸的腿一把,腿上傳來的疼痛讓她的心裡的酸楚少了些許。
  
  再過兩個月,她就要嫁給他了,她本想要他跟他單獨住在郡主府,他卻一定要她住進尚書府。若是她腿腳還好,她就不信他會如此……分明就是嫌棄她。隨便吧,她冷冷地想,正好收拾那群賤人和她們生的賤種。她可不是何牡丹,可以任人拿捏,走著瞧。



146章 母子
  
  正當牡丹與劉暢、清華郡主擦肩而過的時候,蔣二公子蔣長忠正蔫蔫地站在朱國公府的大門前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該不該進去,今日發生的事情斷然不可能瞞得住,最多兩三日就會傳遍京中的上流圈子,假如被父親知道,逃不掉一頓好打。一想到被鞭子抽,他身上的某些地方就又隱隱作疼起來。挨鞭子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他開始憤恨不平,明明上次就是蔣長揚莊子裡的人不把他放在眼睛裡,故意挑釁他,蔣長揚不是個好東西,陰險卑鄙,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原本也正常,若不是父親那麼偏心,他也不會那麼生氣。他在父親面前長了那麼多年,盡孝是他,膝下承歡也是他,挨鞭子挨得最多的也是他,憑什麼到頭了好處儘是蔣長揚得了去?騎個爛馬出去溜躂溜躂,回來也要挨一頓鞭子。他心酸難過極了,他在父親的心目中,還比不上蔣長揚的一匹馬麼?父親怎麼能那麼對待他?
  
  從小到大,父親最愛的就是懲罰他,蹲馬步,端酒杯,一直發展到和丫鬟親個小嘴也要被鞭子抽,抽,抽,想到鞭子「咻咻」的破空聲,父親憤怒、失望的眼神,他的腿肚子忍不住抽搐起來,掌心也冒出冷汗,幾乎握不穩鞭子。回頭望著缺耳朵道:「我不想回去,我們去莊子裡住段時間吧?」
  
  缺耳朵曉得他是又開始打退堂鼓了。躲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這事兒哪裡能躲得過去?若是讓二公子倉皇逃走,自己少不得要跟著,過後再被國公爺拿住,只怕要被趕出去。還不如趕緊進去找到老夫人和夫人說項,讓她二人去設法化解此事,才是最妥當的。想到此,缺耳朵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子,還有老夫人和夫人呢。若是去了莊子裡,老夫人年老體邁,只怕是趕不及。」
  
  遲早要被父親拿住,蔣長忠毫不懷疑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父親騎馬抓回來。為今之計,只有依靠祖母她老人家了,想當初,有多少次,他都是靠著她老人家才從父親的魔爪下逃出來的。蔣長忠歎了口氣,隨即又狠狠瞪了缺耳朵一眼:「就是你個狗奴才給我出的餿主意,我都說不行,你偏說行。我此番若是得不了好,你也休想逃得脫去。」
  
  明明就是你大公子不聽人言,非得要趕時間一鳴驚人,事後又沉不住氣才惹出的**煩,這會兒倒是他的錯了。缺耳朵暗自腹誹,可面上卻不敢做出來,得先想法子把這活寶哄進府去才行。他皺著眉頭認錯:「都是小人的錯。」接著又附在蔣二公子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蔣長忠雖然點頭,但總是覺得腳下似有千斤重,就是邁不出那一步,他凶狠地回頭看著身後大氣也不敢出的侍從們,怒吼道:「今日的事情誰也別想逃脫,竟然膽敢背主,叫我查出來是誰幹的好事,保證叫他死無葬身之地正德,進去就把他們給我統統關起來」
  
  眾人憤怒,卻不敢言,這會兒求情只能是火上澆油,便都把頭深深埋下。唯有那只叫做驚風的豹子,因為被關在籠子裡的時間太久非常不耐煩,焦慮地在籠子裡來回走動,不時地呲呲牙,發出一陣低沉的咆哮聲。
  
  正德亦有些不耐煩,微微皺眉道:「公子,過會兒國公爺就要回家了。」
  
  蔣長忠的屁股立刻猶如被火燒了一樣,顧不上收拾內賊,快步進了府門,往後堂去找忠勇老夫人。他絲毫不用醞釀情緒,只需想著朱國公猙獰的樣子,他的眼圈就紅了,表情就顯得又絕望又害怕。
  
  和許多貴夫人一樣,已經七十高齡的老夫人同樣很信佛,她坐在佛堂裡閉著眼睛嚴肅認真地敲著木魚誦經,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朱國公府繁榮昌盛,人丁興旺,萬事遂意。突然聽到佛堂外出來一聲哀鳴:「祖母救命孫兒要死了」
  
  老夫人手裡的木棰被嚇得一下敲了個空,她睜開已然混濁了的老眼,側過頭看向門口。藏青色的夾簾被人高高掀起,門口站著她最心愛的孫子。蔣長忠紅著一雙眼睛,粉嫩的臉上還帶著上次受傷沒消散的粉紅色疤痕,微微噘著一張鮮紅的嘴,臉上的神情又驚又可憐。
  
  老夫人顫巍巍地朝蔣長忠伸出手:「過來乖孩子,和祖母說說,這是怎麼了?」
  
  蔣長忠一聽到這溫柔的聲音,眼圈更紅了,鼻頭一酸,猛地往前一撲,跪倒在老夫人面前,把頭埋入她懷裡一邊拱一邊嚎啕大哭:「祖母救命孫兒被人陷害了您要給孫兒做主啊」
  
  老夫人使勁拍著他的肩頭,安撫道:「不哭,不哭,快說說是怎麼回事?」
  
  蔣長忠舔舔嘴唇,先誇自己兩句:「孫兒去打獵,昨日獵了兩頭鹿,誰也沒有我做得好。」
  
  老夫人讚道:「好呀我孫兒好樣的。」
  
  「可是有人見不得孫兒好就想要孫兒出醜,讓朱國公府出醜。」蔣長忠悲憤地將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略去自己做了的醜事,只著重渲染九郎如何陷害他,眾人如何對不起他嘲笑他,最後才總結道:「孫兒冤枉分明是有人設計故意買通了山中的獵戶來陷害我,那些人嫉妒我讓他們丟了臉,跟著來踩我我渾身是口都說不清,有心要和九郎算賬,正德又和我說他是宗室子弟,輕易招惹不得,我若是動了手,會給家裡惹麻煩的。孫兒少不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生生忍了這口惡氣。」
  
  這個臉果然丟得不小,只此時不是追究他到底做了什麼的時候,而是要看到底是誰在背後使壞。老夫人臉上的神色變幻了又變幻,緩緩道:「那你這段時間都得罪了誰?」
  
  蔣長忠差點脫口而出就是蔣長揚那個野種,話到口邊,及時改口道:「孫兒自那日從大哥的莊子上回來後就謹遵父親教誨,深居簡出,安心讀書騎射,這段時間見過的人都少得很,哪裡會得罪什麼人?孫兒真是不明白,是誰這麼處心積慮和孫兒過不去?」
  
  老夫人沉默半晌,提高聲音道:「你果真沒有得罪過人?平白無故的,九郎怎會與你這般過不去?」
  
  蔣長忠縮了一下脖子,低聲道:「蕭雪溪與我多說了兩句話。」
  
  老夫人的眉毛突然挑了起來:「蕭雪溪與你多說了兩句話?她也去了?」
  
  蔣長忠一挺胸膛:「是,她經常找我說話來著。大抵就是這個原因,我聽見九郎他們私下底議論說,我們朱國公府的人不過一介武夫,不配。」
  
  老夫人歎了口氣,擺擺手:「你先下去。」
  
  蔣長忠大急,眼圈又迅速紅了:「祖母,父親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我真冤枉啊,我該怎麼辦?」
  
  老夫人皺了皺眉頭,眼裡閃出一絲精光:「你父親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已然上陣殺敵好幾年,立刻把淚給我收了這事兒我自有主張,你老實去自己院子裡呆著,等你父親召喚。」
  
  蔣長忠忍住眼淚,牢牢抱住她的膝蓋:「我不去,父親不會聽我解釋,先就會拿鞭子直接抽死我的。我就在這兒陪著您,孝敬您,祖母千萬不要不要孫兒。」
  
  自從失去長孫,這孩子剛生就被她抱在臂彎裡,她看著他的頭髮從黃變黑,從稀疏到濃密,牙齒一顆顆地長齊,個子一點點地長高,她對他寄予了無數的希望,可是怎麼就成了這麼一副樣子?老夫人想歸想,祖孫倆的感情到底非同一般,看到他那可憐樣,她不由想到自家兒子打起孩子來果然手重,這孩子成了這個樣子只怕也是被得打怕了。
  
  想到此,老夫人無奈地吩咐身邊最信任的葉媽媽:「去把夫人請過來。」然後用不怎麼威嚴的聲音對蔣長忠斥道:「起來擦把臉,換身衣服,看看你這樣子,哪裡有半點兒國公府公子的樣子?」
  
  蔣長忠半點不怕她,想到有她和杜夫人護著,屁股至少不可能開花,最多就是印花,便打起精神起身去了隔壁,攤開手任由丫鬟伺候。老夫人抓起木棰繼續敲打木魚誦經。
  
  不多時,披著五彩暈羅銀泥披袍,發綰高髻,插著金結條花釵步搖,已近不惑之年,仍然花容月貌的杜夫人穩穩地走進來,見老夫人還在誦經,便安靜地束手立在一旁靜候。待到老夫人睜開眼睛,她方才溫文賢淑地上前扶起老夫人,笑道:「不知母親有何吩咐?」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威嚴地道:「你不知道?」
  
  杜夫人早就得了缺耳朵的告知,心中清楚得很,然而她深諳老夫人的秉性,自不會坦承自己已然知道,只微笑著輕輕搖頭:「母親說笑,兒媳怎會知曉?」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做的好事」
  
  杜夫人訝異而委屈,語氣卻百般溫順:「請母親教誨。」
  
  老夫人往榻上坐定,接過杜夫人雙手送上的參茶,輕輕啜了一口,不知為何,往日裡喝慣了的參茶此時覺得特別苦,半點不對味。她的心情越發不好,將茶盅往矮几上重重一放,道:「你為何讓忠兒去接近蕭家的閨女?」
  
  杜夫人滿臉訝異:「母親,這話怎生說?忠兒見著蕭家的雪溪了?」
  
  老夫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就莫在我面前裝糊塗了,莫要以為我不知你打的算盤。當著我的面倒是說得好聽,你明明知道那是公爺打算為老大迎娶的姑娘,還讓忠兒去招惹。這是想要兄弟睨牆麼?這就是你的賢惠?這回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害了忠兒,還累了國公府的名聲,讓人看夠笑話,你滿意了?」
  
  杜夫人愣怔片刻,頃刻間淚流滿面,跪下去道:「母親,忠兒做錯了事,便是兒媳沒有教導好,請您老人家責罰就是,兒媳斷然沒有半句怨言。可忠兒他到底做了什麼事?還請母親告訴兒媳,也好先行補救,然後兒媳再負荊請罪,請母親責罰。」
  
  不辯解,不喊屈,一來就認錯,然後直指問題的要害處,這個兒媳當真是沒有什麼可說的。老夫人揉了揉額頭,也沒心思去追究到底是不是她有意指使蔣長忠去攪的局,直截了當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便,道:「忠兒被人挖坑給埋了,這回臉丟得夠乾淨,還無法辯解,我看短時間內他是沒臉出去見人了,就是他老子弟妹只怕也要被人笑話。」
  
  杜夫人擦著眼淚道:「母親,您要說兒媳有私心,那也是有的。兒媳本是想著,這孩子被管得有些發蔫,天真軟善,不知好歹,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恰好聽說有這麼一場圍獵,去的又是軍中的家眷們,本性純良忠義,才會讓忠兒去走走,多認識幾個,學學做人處事,對他將來也有好處。怎會想到蕭雪溪那樣的人也會去,宗室子弟也摻雜了進去?
  
  不然兒媳怎麼也不會讓他跟這些人混到一處,惹出這樣的禍事。至於老大,兒媳心中對他只有愧疚,恨不得想個什麼法子好生補償一下他,但願他不要怨恨我們,將來也能到您和國公爺面前盡盡孝,疼愛他的手足兄弟,哪裡又會特意去壞他的事?您也知道,國公爺多年以來心中那點念想,我怎敢去惹得他不高興?我這些年與那邊的親戚幾乎斷了來往,為了就是讓他高興些,怎敢做這種糊塗事?」說完淚如泉湧,傷心不已。
  
  老夫人沉默不語。
  
  蔣長忠正在換衣服,忽見老夫人身邊一個丫鬟進來,將先前伺候他的丫鬟找借口趕了出去,低聲道:「公子爺,夫人已經知道了,讓您出去後什麼都不要管,只要認錯就好。」然後在蔣長忠耳邊輕聲囑咐了一回。
  
  蔣長忠換了衣服出去,見他**哭得梨花帶雨,立即往前跪倒,大哭道:「娘,都是兒子不孝,害您為難了。」
  
  杜夫人流著淚狠狠將他一推,厲聲罵道:「孽畜不爭氣的東西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做下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不必等你父親回來,我先收拾了你大家便都清淨了」與蔣長忠想隱瞞死賴到底的想法不一樣,她清楚得很,自家兒子做的這事兒是瞞不住的,一查就能查清楚,與其此時替他遮掩,過後又被揭穿再被臊一回臉皮,把她一起拖進去,不如這個時候就將她的態度端正了,把老夫人爭取過來。
  
  蔣長忠聽她這意思竟然是一來就斷定是他做了不體面的事情,不由「啊」了一聲,喊屈道:「娘,真不是兒子做的,兒子冤枉」
  
  杜夫人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搧在他臉上:「閉嘴孽子還敢狡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若是肯聽你爹的教誨,聽我的話,踏踏實實做人做事,哪會遭致如此羞辱?不自重者,取辱。你還敢叫屈?還敢隱瞞欺騙你祖母?如今全家的名聲都被你拖累了,你這個不孝不悌的東西我打死你」隨即一邊心酸落淚,一邊打蔣長忠。
  
  蔣長忠趴在地上失聲痛哭:「兒子知錯了,再不敢了。兒子只是長這麼大,自來不被爹爹瞧得起,他們都嘲笑我說我不如大哥,說我是孬種。兒子一時糊塗,便想讓他們看看我的厲害,哪成想是剛巧入了人的圈套……」
  
  老夫人心中的那點陳年隱痛被杜夫人的一番傾訴和她母子二人的哭聲勾起,一時覺得心痛如絞,掙扎著一聲斷喝:「都給我閉嘴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杜夫人與蔣長忠俱都閉了嘴,回頭看著老夫人,老夫人沉穩地道:「現下第一樁最緊要的是,馬上登門去向九郎賠禮道歉,如果他肯出面說清楚這事兒是誤會,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不能叫這仇更加結深了,他閉了嘴就好。第二樁,便是去查查,這後面到底是誰在搗鬼。把跟著忠兒去的所有人都給我鎖起來,查不清楚不放鬆。第三樁,忠兒將這幾日的所有經過一一說來,不准有半點隱瞞。」
  
  見老夫人出手,杜夫人暗自鬆了一口氣。這些她都想到了,只不過老夫人性格好強,自己又有嫌疑,無論怎麼說怎麼做,在朱國公眼裡都落不了好,不如老夫人出面來統籌安排,查出來無論是誰在搗鬼,也都和她無關。
  
  蔣長忠跪在地上,只比先前說的版本多增加了一點點,能夠隱瞞的統統隱瞞乾淨,包括他用豹子嚇唬人,約牡丹算計蔣長揚和蕭雪溪,主動勾搭蕭雪溪等等都是一字不提。老夫人聽得累了,閉上眼睛,「下去吧,我歇歇。等國公爺回來,讓他馬上到我這裡來。」卻是不留蔣長忠在這裡了。
  
  蔣長忠正要說話,杜夫人給他使了個眼色,瞪著他道:「孽畜,你擾得你祖母不舒坦,還不趕緊跟我回去,讓你祖母清淨會子?」
  
  蔣長忠不敢多言,蔫蔫地跟了杜夫人行禮告退,杜夫人給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才轉身離去。如果不出她所料,老夫人這是要背著她母子二人與朱國公談論關於蔣長揚的事情。想必老夫人也是有所懷疑。
  
  老夫人懷念蔣長揚這個長孫不假,但痛恨不原諒王夫人也是真。興許她是想補償蔣長揚,喜歡蔣長揚的能幹出息,但她絕對不會喜歡一個離開十多年,滿懷仇恨,剛回來就把整個家攪得烏煙瘴氣,已經和他們不是一條心的人。杜夫人給蔣長忠理了理頭髮,歎了口氣,她就不信,這個幾乎算是由老夫人一手養大的孩子在老夫人心目中沒有蔣長揚那個陌生人重。
  
  母子二人從老夫人的居處走出來,穿過冬青樹環繞的小徑,將要走到杜夫人住的院子時,迎面來了一個眉清目秀,身材高瘦,舉止儒雅的少年。那少年見了二人,立刻臉上含笑,上前親親熱熱,恭恭敬敬地和二人行禮問好:「母親萬安,哥哥好,你們是才從祖母那裡出來麼?」正是蔣三公子蔣長義。
  
  杜夫人溫和地望著他一笑:「義兒這是要去哪裡?」
  
  蔣長忠也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書獃子,穿成這個樣子,是要往哪裡去?」
  
  蔣長義笑道:「我與幾個同窗約好,要去曲江池芙蓉園盪舟吟詩。特為過來拜別母親。聽說母親去了祖母那裡,正要過去。」他看著蔣長忠發紅的眼圈,卻絲毫不問是怎麼回事。
  
  杜夫人歎道:「乖孩子,難為你這般懂事,你哥哥倘若有你一半,我就不會如此操碎心了。」
  
  蔣長義疑惑地看看杜夫人,又看看蔣長忠,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哥哥比我強多了。咱們朱國公府靠的軍功起家,我卻連最普通的弓都拉不開,更不要說別的……」
  
  杜夫人歎了口氣:「罷了,你去吧,小心一點,湖上風涼,記得帶個厚披風。」
  
  蔣長義應了,卻不忙著走,而是站在原地目送杜夫人和蔣長忠進了院子,又默默站了片刻,方才轉身離開。
  
  杜夫人才進院子,就聽見身邊最得信任的大丫鬟柏香過來道:「夫人,線姨娘又犯病了。」
  
  杜夫人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抬眼看向蔣長義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地道:「還不趕緊去請大夫?」柏香領命而去,杜夫人嚴厲地看著蔣長忠:「來,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給我聽,若是漏了一個字,我便不管你的事。」
  
  聽得蔣長忠說到見著了牡丹,並讓豹子扒在牡丹肩頭上嚇唬過人,又找牡丹說過那種話後,杜夫人面色凝重地想了很久,低聲道:「你實在是太蠢了,也不知道我怎會養出你這個兒子來。我少不得要親自上門去替你賠罪,順便會會這位何牡丹……」
  
  而此時,朱國公面色凝重地聽老夫人說完,握緊發抖的鐵拳,怒道:「這個敢做不敢為的孽子……我這輩子的臉面都給他丟光了……查什麼查?也不必掩蓋。他自家若是站得端正,怎會給人可趁之機?這事兒母親不必再管,待兒子來處置。」
  
  老夫人歎道:「我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是不想看到兄弟睨牆的慘劇。必須得拿出個章 程來才行。」
  
  朱國公猛地瞪大眼睛:「母親此話怎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7 10:35 AM

147章 不干我事
  
  老夫人沉默片刻,沉聲道:「忠兒平日並不常出去與人結交,你這些年也謹慎得很,不曾有仇家,我不信他會把誰得罪得這般狠,非得要和朱國公府過不去。這分明是有心人的算計,是要他丟盡臉面,從此壞了名聲……」她見朱國公只是皺眉,似有些茫然的樣子,頓了頓,點出一句:「壞了名聲,誰家還肯把好閨女嫁與他?就是前途也堪憂。他壞了事,誰最能得利?」
  
  朱國公算是聽明白她的意思了,不由生氣地道:「母親是說這是大郎幹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老夫人搖頭:「我沒說一定是大郎幹的。我只是覺著,這事情必須查清楚,孩子的名聲也要設法挽救,不能放任自流,不然會影響到其他兩個孩子。還有就是大郎,這孩子從安西都護府回來,就從來不曾來瞧過我,也不肯踏進這府裡半步,只怕是心中有恨。人是會變的,你我都不知道,他**這些年都和他說了些什麼,你我認識的只是小時候的大郎,不是現在的大郎。有些事情,咱們必須要做到心中有數。」
  
  朱國公皺起眉頭,沉默不語,良久方道:「這世子之位本就該是他的。他是我的嫡長子,人也出息,他前幾日才得了聖上的封賞,做了正四品下階明威將軍,賞了金刀兩柄,其他金銀布帛若干,論才幹眼光,其他兩個孩子是遠遠無法和他比的。」
  
  老夫人不贊同地道:「這兩個孩子還小,接觸的人和事也不一樣,他們有他們的長處。你收起你那臭脾氣,好生調教,假以時日必然會有所長進。我可是聽說大郎的脾氣就和他娘的一樣,又臭又硬,端午節時做的那種事情,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他照這樣下去,遲早要吃大虧」她沉默片刻,道:「他得罪了宗室,這次這事兒說不准就是那件事招惹的禍端……」
  
  朱國公歎了口氣:「您對阿悠的成見太深了。她不是那樣的人,她脾氣固然不好,認死理,卻是明白大是大非的人。大郎也不笨,他明白著呢,我聽說好幾個親王拉攏他,他都沒有理睬。聖上幾次和我誇讚他來著。」
  
  「這就對了,這說不定就是個警告」老夫人沉下臉來:「說到那個女人,你還在怪我是不是?杜氏哪裡不好?溫柔賢淑,當年如果不是她割肉給我做藥引,我早就死了,哪裡能活到今天?這些年她孝敬我,對你更是百般遷就,賢良大度,把這個家打理得妥妥帖帖,無可挑剔,而那個女人馬上就要另聘高官了,心裡哪裡還顧念半分舊情?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話不投機半句多,朱國公不欲再談此事,起身道:「您累了一天,且歇著吧,我去看看那個孽子。」
  
  老夫人忙道:「不許打孩子,那孩子就是被你打狠了才養成那個性格,你越是逼得厲害,越是害了他。他還小,年輕氣盛,誰不會犯點錯?過了這次以後就不會了。」
  
  朱國公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老夫人不依,拽著他的袖子道:「你今日必須得答應我,不然就是要我的老命。我已經沒了大孫子,這個再不能由著你來。」
  
  朱國公只得耐著性子哄道:「我答應您。」
  
  老夫人又道:「你去和大郎說,叫他行事謹慎沉穩點,別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還有,讓他過兩天無論何回來一趟,讓他兄弟好好說說話。蕭家那個女孩子,你還是著人再去打聽打聽,她怎能招惹了忠兒又去招惹宗室子弟呢?可別弄個行為不端的進來。」
  
  朱國公悶聲應了,起身往杜夫人的院子去。才到門口,就見蔣長忠只著中衣,披散著頭髮,臉色青白地跪在院子裡,杜夫人穿著素服,面色沉靜地站在一旁,見他過來就上前行禮問候。
  
  朱國公心中有氣,便不看杜夫人,只面沉如水地看向蔣長忠,蔣長忠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拚命磕頭,顫抖著青白的嘴唇,話都說不出來。
  
  朱國公一看到他這慫樣,就不由得怒火上湧,上前戳著他的額頭怒斥道:「孽障你幹的好事你可真長本事自己做了丟人現眼的事,還膽敢往你哥哥身上推。我看是上次的鞭子抽得不夠狠,沒有讓你記住教訓」
  
  杜夫人的臉色極其難看,事情真相還未查出,他憑什麼一來就認定與蔣長揚無關?蔣長忠糊塗愚蠢不假,但若非有人成心下套,又怎會弄到這個田地?這麼多年,就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他怎能如此無情無義?她的心涼了半截,隨之而來又是另一種憤恨和不甘。當下也不上前去勸,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看他要做到何種地步。
  
  卻說蔣長忠一看到朱國公鐵青的臉色,充滿殺氣的眼神,比自己兩根手指頭並在一起還要粗的食指,杜夫人又在一旁觀望不說話,不由又急又怕,最不妙的是腹中突然一陣酸脹絞痛,兩種急湊到一處,忍都忍不住,他拚命夾緊了菊花,抖成一團,好容易才喊出聲來:「兒子知錯了,父親饒命」
  
  朱國公咬牙切齒地道:「還敢讓你祖母替你求情,我今日必要叫你好生記住這個教訓,不然以後你只怕膽子更肥,更不知道廉恥來人把這個孽畜給我綁起來」
  
  話音未落,蔣長忠淒聲叫了一句:「母親救命」隨即眼睛往上一翻,身子一軟,往地上癱倒,隨即一股臭味散發出來。
  
  杜夫人見狀,挖心挖肝的疼,也顧不上髒臭,連忙上前去掐蔣長忠的人中,焦急地喊:「忠兒,我的忠兒」又一迭聲喊人:「快把公子抬進去收拾乾淨,去請大夫」
  
  朱國公一怔,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深深的厭惡和難過。這樣的人,怎會是他的兒子他憤怒地瞪著杜夫人:「起開這個時候還要嬌慣他,這孽子死了更乾淨些誰都不許動他,就讓他自生自滅」說罷一腳踢開上前去扶蔣長忠的柏香。
  
  杜夫人看了看陰冷的天空,多年來的怨氣瞬間爆發,豁出去地上前抓住朱國公的袖子,將一雙美目瞪得老大,惡狠狠地道:「蔣重你好狠的心兒子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你就沒有錯?就只會怪我嬌慣?這些年,你經常外出,又管了他多少?你去看看這京中,哪家的兒子會對自己的父親怕成這個樣子你要他的命是不是?要我們母子替人讓路是不是?行你先打死他,再來打死我一了百了。是,你不舒坦,但這些年來,我一直對你百依百順,什麼都不要了,你還不滿意麼?你要真這麼狠,有本事當年就不要答應娶我進門」
  
  杜夫人向來是溫柔高貴嫻雅的,從未有過這種潑辣兇惡的樣子,但這樣的她,卻擁有另外一種美態。朱國公看著她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不由想起適才老夫人的話,當年老夫人病重,說是要人肉做藥引,嬌嬌女杜夫人二話不說就從手臂上割了一塊肉下來,至今還有老大一個疤。她百依百順,唯他是從,對家中的姬妾子女下人、以及找上門來的他的那些袍澤弟兄親切友好,什麼都好,就是兒子沒有教好……但誠如她所說,哪裡又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自不教父之過……那個人已經要嫁了,從前再也回不來,無法改變。
  
  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良久長歎了一聲,丟下一句:「讓人把他收拾乾淨,明日我就送他去軍中。」
  
  晴天霹靂。杜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嘶聲道:「你說什麼?送誰去軍中?」
  
  朱國公沉聲道:「他丟了這麼大醜,就算是我拚命掩蓋下來,也瞞不過有心人,前途姻緣統統成問題。更何況,他這樣下去,這一輩子休想有出息,不小心還會惹來殺身之禍,貽害家族。你若是真想他像個人樣,便聽我安排。唯有鮮血才能叫他真正像個男人」
  
  杜夫人呆若木雞,兒子被送走,她一系列的精心安排還有什麼用?等到兒子回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黃花菜都涼了,她不甘心她帶了幾分祈求,幾分軟弱,蒼白著臉上前去抱住朱國公的手臂,哀聲道:「阿重,阿重,邊疆艱苦,最近又不安寧,他從沒吃過苦頭,他會沒命的,我求你,都是我的錯,我會好好教導他,和他說,讓他改邪歸正,要不,你好生打他一頓?我求你了……」
  
  聽到她喊出年輕時暱稱,朱國公不忍地看著她,語氣卻十分堅定:「不行別人的兒子上得戰場,我的兒子也上得我寧願他死在沙場上,也不願意他這樣我心軟太久了,想著能教好他,結果反而是害了他。你若是真心疼他,就不該再溺愛他,這是害他」只有遠離開家中這兩個婦人,遠離周圍那群阿諛奉承之人,讓蔣長忠去軍中歷練一回,才有希望將他擰轉過來。
  
  杜夫人的嫻雅、潑辣統統不見了影蹤,只捂著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都是我的錯,我沒教好他,我不該叫他去圍獵,不然也不會惹出這事兒來丟了府裡的臉。你怪我吧,別讓他去,他只是個被慣壞的孩子,什麼都不懂。」
  
  「就是因為他不懂,所以才要叫他學。」朱國公歎道:「我固然生氣他丟了我的臉面,但他也是我的骨肉,我總是為了他好的。你別哭了,他過得幾年回來,若是僥倖得個功勞,得了一官半職的,可不比現在好得多麼?就這樣定了。你有什麼話,今夜可以和他說個夠,明日一早,我便要送他出去,現在我先去請個假。」
  
  他見杜夫人還想開口,冷冷地道:「如果你一定不同意,那也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我明日就領了他,挨家挨戶地去賠禮,承認他做下的丟人事,請大家看在他年輕不懂事的份上,都忘了這事兒,再給他一次機會。你覺得怎樣?」
  
  那和直接毀了蔣長忠又有什麼區別?杜夫人絕望地看著朱國公越走越遠,拚命摀住嘴,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出去。柏香指揮人將蔣長忠抬進去,回頭見杜夫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擔心地上前勸道:「夫人,要不要去和老夫人說一聲?現在也許只有老夫人才能讓國公爺改變主意了。」
  
  杜夫人回頭,臉上的眼淚已經乾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冷靜。她抬眼看著柏香身後那株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朱李,靜靜地道:「不必了,他已經下了決心,誰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心。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行。」如果不出她所料,在朱國公過來之前,老夫人一定已經替蔣長忠求過情了,只能到這個地步。她再吵鬧掙扎也是於事無補,不過是徒然惹得他更加厭煩,覺得她害了兒子,日後更不願意與她商量事情而已。
  
  柏香知她是決計捨不得讓蔣長忠去邊關吃苦的,便皺眉道:「那怎麼辦?難道就這樣……」
  
  杜夫人淡淡地道:「去軍中,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她進了屋,命柏香替她研墨鋪紙,提起筆來,開始寫信,須臾,寫好了信,她小心翼翼地吹乾,封好,遞給柏香:「你馬上出去,把這封信交給舅爺。」
  
  柏香應了,小心地將信收入懷中,正要告辭離去,杜夫人抬了抬眼皮,道:「回來的時候順便去一趟曲江池芙蓉園,看看義兒是否還在那裡。如果在,就讓他回來和他哥哥告別,若是不在……」她沒有再說話。
  
  柏香也不問她後面的話,行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杜夫人又坐了片刻,喊道:「來人,伺候我梳洗」須臾,梳洗完畢,她換上了一身精緻華貴的衣飾,穩穩地走到蔣長忠的榻邊坐下來,輕聲道:「忠兒。」
  
  蔣長忠早已經醒了,只是適才發生的事情讓他無顏見人,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便側身向裡,一動不動地裝睡。聽到杜夫人的聲音,他的睫毛動了動,卻不肯回過頭來,也不肯出聲。
  
  杜夫人也不管他是否真的睡著還是醒著,只溫柔地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道:「忠兒,適才你爹說了,要把你送到軍中去歷練兩年……」
  
  話音未落,蔣長忠呼地翻身坐起,尖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和那些渾身是汗,到處長虱子的莽漢在一起」邊說邊將身邊的瓷枕扔到地上去,狂亂地道,「這是陰謀,他把我趕走,就什麼都是他的了娘,你要戳穿他的真面目,不能嚥下這口氣。」
  
  杜夫人難過地扶了扶額頭:「這件事定然沒有轉圜的餘地,你別怕,我已經給你舅舅寫了信,他會照顧你的,你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你安安心心地呆上兩年,好好上進,將來對你只有好處……」
  
  蔣長忠聽她的意思,竟然是站在朱國公那邊,立刻翻身下床,赤著腳往外面沖:「我會死的。我去找祖母她老人家一定捨不得我吃這種苦頭,任由我被人欺負的」
  
  杜夫人冷喝一聲:「把他給我攔住」
  
  幾個婆子立刻出現,將蔣長忠給攔住,蔣長忠瘋狂地踢打著她們,杜夫人上前用盡全身力氣打了他一個耳光,罵道:「不成器的東西你是要我的命是不是?我現在只恨從前太嬌慣你了些,不然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好,我不攔著你,我也不會再管你,你爹愛把你怎樣就怎樣你去你去」
  
  蔣長忠喃喃道:「祖母……」
  
  杜夫人冷笑:「祖母,可不是你一個人的祖母。她若是能幫你,早就幫你了。」
  
  蔣長忠紅了眼圈:「外祖母,若是外祖母還活著,我……」
  
  杜夫人的鼻子一酸,聲音越發尖利:「你外祖母已經死了」
  
  蔣長忠梗著脖子站了片刻,慢慢蔫了下來,杜夫人長歎了一口氣,道:「你不爭氣,現在只能退一步了,先緩緩,來日方長……關鍵是你要活出個樣子來,不能再叫人瞧不起,不然你這輩子永遠也別想承爵。他和我們可是有深仇大恨的,等他承了爵,你就等著他把我們娘兒倆死死踩在腳底下,永世不得超生吧」
  
  蔣長忠聽到她肯定的語氣,想起蔣長揚那張酷似朱國公,冷漠沒有表情的黑臉,猛地打了個寒顫:「娘,我都聽你的。」
  
  杜夫人緩緩道:「那好,你要是還想保住命,保住爵位,就要聽我的。等你父親回來,你就和他說,你願意去軍中。若是你祖母捨不得你,你也要親自和她說,你丟了家裡的臉,也想學學真本領,是自願的。」難道以為把人擠走,就有機會了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有的是辦法讓封世子這件事緩延下去,只要蔣長忠爭氣,她遲早能翻身。
  
  曲江池芙蓉園畔,朱國公只帶了一個隨從,騎馬緩步往蔣長揚的居所走去,到得門口,隨從上前敲門。門子探頭一瞧,忙不迭地將大門打開,請朱國公入內,然後飛也似地往裡去報信。
  
  蔣長揚正在聽鄔三說話:「何娘子今天中午到的,小的已經讓人和她說過了,請她明日去西市看人。無名酒樓那裡也定了雅間。」
  
  蔣長揚微微一笑,正要開口說話,忽聽有人來報:「國公爺來了。」
  
  他皺了皺眉頭,起身迎了出去。
  
  朱國公站在中堂裡,背著手盯著那架蝶棲石竹六曲銀交關屏風瞧得入神,以致在蔣長揚走到身邊方才驚覺,匆匆回神。
  
  父子二人也不寒暄,或是互相打招呼,各自找地方坐了,蔣長揚看著奴僕將茶湯奉上,方道:「有什麼事?」
  
  朱國公挺討厭他這種態度和口氣,卻又無可奈何,沉默片刻,道:「前兩日,你二弟去圍獵,做了件醜事。」
  
  蔣長揚輕輕吹了滾燙的茶湯一口:「還不算太醜。」
  
  朱國公道:「你可聽說了?」
  
  蔣長揚倒是沒有裝糊塗,點了點頭:「聽說了。」此外不予任何評論,臉上也沒什麼幸災樂禍的表情。
  
  朱國公有些艱難地道:「你對此有什麼看法?比如說,你覺得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最好?」
  
  蔣長揚沉默片刻,道:「不干我事。」
  
  朱國公一愣,隨即大怒,猛地站起來,雙手捏成拳頭,蔣長揚無動於衷地看著他,朱國公非常緩慢地坐了下去,肩膀垮了下來:「你說不**事?」
  
  蔣長揚無所謂地道:「當然不干我事。第一,不是我幹的;第二,還是不干我事。」
  
  朱國公有些驚異於蔣長揚的敏銳,他回眸望著蔣長揚,對上蔣長揚那雙沉靜坦蕩,不躲不閃的眼睛,他完全相信了此事與蔣長揚沒有任何干係。他想起老夫人的話,說不定是有人借此想給朱國公府一個警告,他斟字酌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不管你肯不肯,血脈關係是斷不了的。你是我的長子,他是你的兄弟,將來你還要……」
  
  蔣長揚打斷他的話:「我約了人,是要事,正要出門。」他重重地咬了「要事」兩個字。
  
  朱國公猛吸一口氣,抓起馬鞭站起身來:「你行事小心一些,不要捲進去。你祖母想你,你看什麼時候有空,過去看看她。」他見蔣長揚不吭氣,重重地道:「你非去不可,不然我就和聖上說,你大不孝」
  
  蔣長揚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什麼時候在?」
  
  「最近我都不會在,我明日要送你二弟去軍中。等我回來我讓人來接你。」朱國公鬆了一口氣,他以為蔣長揚不會答應,誰知道蔣長揚竟然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他狐疑地看著蔣長揚,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蔣長揚不再言語,甚至沒有多問一句關於蔣長忠的事情。朱國公無奈,只好走人。
  
  待朱國公主僕走遠,鄔三上前道:「公子爺,您打算去國公府?」
  
  蔣長揚道:「明日見過何娘子,咱們就去。」
  
  鄔三道:「你不等國公爺在家啦?」
  
  蔣長揚笑道:「就是要他不在才好行事。那小子去了軍中,倒是可以清淨一段時間了。你去瞅瞅,到底是誰做的好事?」
  
  
  
148章 犯癡
  
  無名酒樓今日一大早就接到了一桌上等酒席的訂單。若是往日,掌櫃的必然會認為這是一個好兆頭,預示著這一整天生意都會很興隆。然而今日他卻是高興不起來,來人的要求極高,態度又惡劣,所點的無脂肥羊、駝峰、鱠魚、單籠金乳酥、巨勝奴、玉露團、天花饆饠、生進鴨花湯餅這些菜餚便也罷了,唯有這罌鵝籠驢,是要將鵝用草木灰水清洗乾淨腸胃後,放在鐵籠中,在籠中生炭火,再放一個盛滿五味汁的銅盆,鵝繞著火盆走,渴極便飲五味汁,一直到鵝被生生烤死,烤熟為止,驢也是一樣的處理方法,唯因體積龐大,所花時間更久。
  
  按理,這兩件東西,本是無名酒樓的招牌菜,平時總準備得有,以備不時之需。但今日這位客人,卻點名要的是現做的,最新鮮的,而且還要在兩個時辰之內拿出來,且不得推脫。這可真是急壞了掌櫃的,鵝倒也罷了,唯這驢,他是絕對沒法子的。掌櫃的做慣了生意,自是知道什麼人可以騙,什麼人不能騙,比如面前的這位主兒,便是絕對不能騙的,唯有百般討好說情。
  
  穿著男裝的牡丹進入無名酒樓之時,正好看到掌櫃的卑躬屈膝,滿臉堆笑地和面前的豪門奴僕說情,那奴僕卻只是高高翹著二郎腿,自顧自地喝著茶湯,充耳不聞。
  
  牡丹暗自替這掌櫃的掬一把同情淚,跟著堂倌上了二樓雅間,先叫小二給恕兒和剛買來的小廝貴子弄個地方,弄幾個小菜安置妥當了,方才推門而入。
  
  蔣長揚穿著一身華貴的朱色圓領窄袖衫,頭上戴著最新式的官樣圓頭巾子並長腳羅帕頭,獨自一人坐在窗前的茶几前聚精會神地分茶湯,聽見聲響,抬起眼來望著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到他對面:「天涼,喝杯熱茶湯暖暖身子。」
  
  牡丹捧起一杯熱茶,好奇地拿著他上下打量,又彎腰去瞧他靴子上的靴帶,果不其然,靴帶上還釘了金花銀飾。她斜睨著他,壞笑道:「今**打扮得挺貴氣的嘛。哎呀呀,朱袍啊,朱袍。」
  
  蔣長揚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將腳伸長給她瞧:「御賜之物。」不等牡丹相詢,又將腰間的金刀解下遞到她面前:「還是御賜之物。」
  
  牡丹含笑賞玩了一回,道:「你不會是特意拿來給我瞧的吧?窮得瑟。」
  
  蔣長揚正色道:「才不是呢,我另有妙用。」說著卻將牡丹遞回的金刀放在她右手邊,並不打算收回去,接著眼睛黏在了牡丹的身上,牡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伸手去掐他眼皮:「你看什麼?」
  
  「第一次見你穿男裝。」蔣長揚輕輕一笑,不躲不讓反而將臉湊過去,牡丹卻只是輕輕戳了他一下,便收回了手。她溫柔的手指只在他的眉眼上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走,他不甘心,索性探手替牡丹整理衣領:「這裡沒弄好,皺了。」他的手指輕輕刮著牡丹的頸項,異樣的感覺讓牡丹瞬間紅了臉。
  
  蔣長揚的指腹放在牡丹的頸動脈上,感受著指下的勃勃生機,嗅著她身上馥郁的芬芳。他的聲音低下來,微微帶了些沙啞:「丹娘,這金刀是一對,我拿去做聘禮,你看如何?」忍不住的,他的指尖就在她的脖頸上畫起了圓圈。
  
  「你愛拿什麼做聘禮,我怎麼管得著?」牡丹的臉紅得猶如被煮熟了的蝦子,她輕輕側了側脖子,躲開他不安分的手指,顧左右而言他:「外面是怎麼回事?」
  
  蔣長揚戀戀不捨地收回手指,強作鎮定地低咳了一聲:「蔣二公子要去從軍,他家裡要為他餞別,他嚷嚷著要吃這裡的招牌菜,於是便有人千方百計地要替他達成這個小小的願望。」
  
  牡丹確認了蔣二是因為圍獵之時出的醜才不得不去的軍中,歎了口氣道:「我見掌櫃的很是可憐,這做不出來能怎麼辦?既然要吃,為何不提前來定?」
  
  蔣長揚拍拍手,示意堂倌送飯菜上來,回頭望著牡丹道:「他們只管吃,哪裡管人做得出做不出?這世上有許多人都是如此,但憑一己之好,哪顧他人死活?」他沉默了一下,挑了挑眉毛:「派來的這個人八成是昨晚誤了事兒,不曾提前來定,又是個不懂事的,不知道這罌鵝籠驢的具體做法,以為一開口要就來了。你等著瞧,馬上就要出事兒。這無名酒樓可是有背景的。」
  
  果不其然,他們這裡菜才剛上齊,不及品嚐,外面就傳來一陣喧鬧聲和叫罵聲,以及碗碟落地的破裂聲。蔣長揚振衣而起:「來了你想不想看熱鬧?」邊說邊將臨向大堂的窗子打開,示意牡丹過去。
  
  窗子不小,只窗子縫太小,蔣長揚緊緊挨著牡丹站在一處,彼此的體溫透過秋日的裌衣傳導到彼此的身上,燙得嚇人。牡丹強作鎮定地按捺住心跳,沒有躲避開,蔣長揚掃了她一眼,歡喜地翹起了嘴唇,偷偷將手爬過去放在了她的肩頭上,又趁機捻了他覬覦已久的那白玉一般的耳垂兩下。牡丹不語,狠狠掐了他的腰一把。
  
  大堂裡亂成一團糟,朱國公府的那個刁奴正在亂砸東西,破口大罵,而無名酒樓的掌櫃的卻是不住口地哀告:「真是做不出,這生意小人做不了,不做了。」
  
  正在吵鬧間,二樓的一間雅座突然被人打開,三四個錦衣漢子蹬蹬蹬下了樓梯,不由分說,幾拳招呼在朱國公府的那個奴僕身上,瞬間將那人變了國寶熊貓,隨即流水行雲一般將那人叉翻在地,當頭一個穿藍色錦緞圓領缺胯袍的漢子一腳踏在他的背脊上,罵道:「打死你個不長眼的狗東西,青天白日的你膽敢在此滋事,擾了貴人的清淨,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那掌櫃的可憐巴巴地上前求情,說出來的話卻是別有意味:「幾位大爺,饒了他吧。他可是朱國公府的,我們小本生意,惹不起。」
  
  蔣長揚因為得到一親芳澤而露出的笑容瞬間收了,他皺起眉頭看向那掌櫃的,那掌櫃的卻是一臉的害怕和哀求,並看不出什麼特別的神情來。
  
  那穿藍色錦袍的壯漢一挑掃帚眉,粗聲粗氣地道:「天子腳下竟有此等兇徒作惡,真是反了管他是誰家的,都該送到京兆府去治罪」說著腳下更加用力。
  
  朱國公府的那個刁奴頓時殺豬一般慘叫起來。那掌櫃的滿頭是汗,不住地替他作揖求情。
  
  忽聽一條溫潤的聲音響起:「這是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接著一個中等身材,穿著紫袍,頭戴紫金冠,白面微鬚,年約三十左右的貴人氣定神閒地從二樓樓梯上緩步而下,舉手投足間,貴氣逼人。
  
  那幾個剛才還很囂張的錦衣漢子一見了他,立刻鬆開朱國公府的奴僕,上前規規矩矩的行禮。那貴人瀟灑地一擺手,示意眾人起身,然後走到朱國公府的奴僕面前,伸腳輕輕踢了踢他,用靴尖勾起那人的下巴,笑道:「你是朱國公府的奴才?」
  
  那奴僕只覺得一股上等龍涎香的味道充盈了整個鼻腔,只看那紫色衣袍,便知來者不是普通的富貴之人,當下頭也不敢抬,蚊子哼哼似地應了一聲。
  
  那貴人卻笑道:「朱國公向來恪守禮法,哪裡會有這樣不知體統,為非作歹的下人?分明是有人不懷好意,故意借了朱國公府的名頭出來做壞事。來人,把他給我綁了,送到朱國公府去,請朱國公定奪。」他掃了一眼地上破碎的杯盤碗盞等物,雲淡風輕地對著掌櫃的道:「這些損失都算我的,記在我賬上就是。」
  
  掌櫃的猶如見了活菩薩,跪下行禮道:「多謝閔王殿下面恤」
  
  閔王?牡丹吃了一驚,原來這就是那位閔王。此時,閔王抬起頭來,有意無意地掃了二人站立的這個方向一眼。牡丹想往後退,蔣長揚穩穩地托住她的腰,低聲道:「別動。他看不到我們。」
  
  閔王果然又收回了目光,待旁邊一個白面無鬚,面容姣好的少年郎用雪白的絲帕替他仔細擦拭過靴尖後,方帶著那幾個錦衣大漢,拖著被綁成粽子的朱國公府奴僕揚長而去。
  
  蔣長揚輕輕合上窗子,若無其事地讓牡丹坐下:「吃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牡丹沉默片刻,道:「最近是不是很不太平?」
  
  蔣長揚的筷子頓了頓,笑道:「你怎會這樣以為?」
  
  「上次蔣二公子出醜的事情看似合理,實則很蹊蹺,我聽有些人的意思,似乎是懷疑你。今天這事兒,更是湊巧。既然是要送二公子出遠門,滿足他一個小小的願望,自該派出妥帖的人來辦理,怎會讓這麼一個二愣子來?朱國公自來低調,手下的人怎會如此膽大妄為?又剛好給閔王遇上,實在太巧。」牡丹苦惱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帕頭:「恰恰的,你又剛好在這裡,我擔心有人在背後算計你。」
  
  蔣長揚的眸色一深,笑道:「沒有的事兒,不過就是湊巧,你想多了。」
  
  牡丹抬眼看著他,他的笑容顯得很輕鬆,眼裡充滿了柔情蜜意,她也笑起來:「反正你多加小心就是了。」他既然不願意說,她就由得他。
  
  蔣長揚點點頭:「我得一個消息,聽說明年聖上有意辦一場牡丹會,勝出之人獎賞萬金,還會賜號。你……」
  
  牡丹雙目放光:「真的?你不會騙我吧?」
  
  一聽到和牡丹花有關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實在是過分。蔣長揚有些不滿的輕輕歎了口氣:「當然是真的。但這些事情只在一念之間,說不定突然就改了主意。」
  
  牡丹笑道:「我知道,我先做好準備,到時候若是不辦了,我也要想得開就是了。是不是?」
  
  蔣長揚笑著夾了一箸駝峰放在她面前的小銀碟子裡:「就是這個理。」
  
  牡丹亦回了他一箸魚:「多吃點。」
  
  蔣長揚將魚盡數餵進嘴裡,笑得眉眼彎彎。牡丹突然沉了臉道:「蕭雪溪讓我向你問好。她說你年少出英豪,真是太崇拜你了,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蔣長揚一滯,差點被嗆住,但見牡丹的眼睛眨了眨,嘴唇不受控制地翹起來,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忍不住探手捏住牡丹的鼻子:「你是不好意思說你自己的心裡話,轉借他人之口說出來吧?」
  
  牡丹白了他一眼:「看不出你原來還是個自戀狂。」
  
  門外傳來幾聲輕響,鄔三在外低低喊了一聲:「公子。」
  
  蔣長揚飛速收回手,正了神色:「進來。」
  
  鄔三進來,賊眉鼠眼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但見二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地正襟危坐,兩人的表情都是一本正經地嚴肅,不由暗暗撇了撇嘴,暗道裝什麼裝,口裡卻嚴肅地道:「公子,時辰差不多了。朱國公沒有等這裡飯菜送去,適才已經帶著人出發,與閔王走的兩條路。大約是碰不上了的。」
  
  蔣長揚默了默,看向牡丹,溫柔地道:「你吃好了麼?」
  
  牡丹放下筷子起身,嫣然一笑:「吃好了。」
  
  蔣長揚見她的唇角沾了點汁子,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替她擦了,手伸到一半,才想起鄔三在一旁看著,他回頭,但見鄔三果然半弓著腰,一雙眼睛卻賊眉鼠眼地看著自己那根手指,不由在半空裡轉了個方向,指向鄔三:「你送何娘子回去,下去備馬。」
  
  鄔三古里古怪地笑了一笑,出得門去。蔣長揚的臉不受控制的紅了,牡丹忙道:「不必麻煩鄔總管,我帶有下人,你不是說貴子挺厲害的麼?讓他跟著你更妥當。」
  
  話音未落,某人的指尖已經快速從她唇角抹過,「你這個……」牡丹惡狠狠瞪著正在舔指尖的蔣長揚,一顆心不受控制的亂跳,她跺了跺腳,轉身往外走,想了想,又折回來,雙手捏在蔣長揚的臉頰上,狠狠蹂躪了一回咬牙切齒地道:「天氣太冷,我替你活動活動,以免凍壞了。」
  
  蔣長揚也不喊痛,反而雙眼放光,緊緊地盯著她,牡丹驚覺不妙,才要鬆手,就被他捧住了臉頰,低聲道:「我也替你活動活動。」牡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溫溫熱熱的,帶著一股淡淡的酒香,他的唇輕輕落在她的額頭上,輾轉不去。
  
  牡丹暗暗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親過旁人?這個樣子好像是沒有哦?
  
  蔣長揚偷眼看著牡丹小扇子似的濃密眼睫,挺翹的小鼻子,還有那他早想很久的紅潤誘人的唇,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才解恨。以前是機會不對,今天好像機會合適,不過從哪裡下口比較合適呢?
  
  正在猶豫間,牡丹的眼睛已然睜開,她踮起腳來,飛快地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口,隨即將他猛然一推,快速跑下樓去了,蔣長揚快行兩步,只看到她的背影。他忍不住摸著那半邊臉咧嘴笑了起來,下一次,下一次
  
  鄔三用看白癡的表情一直打量蔣長揚,蔣長揚騎在馬上,臉上帶著一種夢幻般的微笑,不時用手摸摸臉頰,又將那隻手去摸摸嘴唇。鄔三翻了個白眼,平日不容易犯癡的人一旦犯了癡病,這症狀比誰都嚴重。
  
  朱國公是鐵了心要將蔣二公子送去軍營,在派出來訂酒席的僕從沒有按時將酒席送到後,時間觀念很強的他不由分說就押著人上路。這可苦了嬌生慣養的蔣二公子,因他不肯吃府中先前送上的飯食,導致不要說什麼罌鵝籠驢,就是國公府中的尋常飯食也沒能混個飽,空著肚子哭兮兮地跟著朱國公上了馬。
  
  蔣長揚與鄔三在金光門附近等了不久,就看到黑著臉的朱國公帶了十多個人,團團將蔣二公子圍在中間,蔣二公子穿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青色圓領缺胯袍,畏畏縮縮地騎在馬上,雙目赤紅,戀戀不捨地看著這繁華的京城。而穿了白色圓領窄袖衫的蔣三公子則騎了一匹棗紅馬,不遠不近地跟在眾人身後,不時看向蔣二公子,滿臉的同情。
  
  才出金光門,朱國公就停住了馬,叫蔣三公子上前:「義兒,我送你二哥此去,約一月半左右就會回來。我不在家中,你要好生讀書,落下的弓箭兵馬也不能荒廢,更不要胡**結,要孝敬你祖母和母親,知道麼?」
  
  蔣三公子規規矩矩地應了。
  
  朱國公又道:「今日我已然囑咐過你母親,這些日子閉門不出,約束家人,小心從事,不要惹禍。可若是發生了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你就去曲江池芙蓉園畔尋你大哥幫忙。」
  
  蔣三公子抬起眼睛,沉穩地道:「父親放心,兒子省得。」
  
  朱國公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年紀也不小,也該承擔責任了,這些日子,就要全靠你了。」
  
  蔣長義小心翼翼地道:「兒子慚愧,長這麼大從未為家中做過任何事。」隨即打馬行到蔣二公子身邊,挨著蔣二公子低聲說了幾句話,背對著朱國公,將個油紙包快速塞進了蔣二公子的袖子裡,然後道:「二哥保重」
  
  待到朱國公領著一群人絕塵而去,他方帶著身邊的小廝撥轉馬頭往回走。
  
  蔣長揚在遠處將這父子幾人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回頭望著鄔三道:「三公子對二公子還真體貼,現在除了朱國公一個人,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偷偷給二公子帶了吃的。這樣貼心的弟弟,還真是少見。」
  
  鄔三嗯了一聲,道:「國公爺用得著親自將二公子送出去麼?讓哪個得力的家將送去不就行了?反正二公子也不敢半途逃走。」
  
  蔣長揚嗤笑了一聲:「你怎知他不是特意出去避開的?他要再不走,就得被閔王給堵在家裡。」眼看著蔣長義走得要不見了影蹤,他忙道:「走,跟上,看蔣三公子去哪裡?我們先去看看三公子做什麼,然後再去國公府,時機正好,想來那個時候閔王也走了。」
  
  蔣長義並不打算馬上回國公府。他從金光門進來,經過群賢坊,扯直進了西市。東逛逛,西逛逛,在一間書店裡就呆了約有一個時辰,然後方才提著兩本書出來,上馬往國公府去了。
  
  蔣長揚他們一直綴在蔣長義的身後,這種事情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從沙漠裡,草原上,荒蕪的戈壁灘上,他們尚且做得到,更何論是在這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街頭上?
  
  很快蔣長揚就斷定了蔣長義這是打算回國公府,他輕輕磕了磕馬腹,示意鄔三跟上,不過快跑片刻,他就追上了儒雅的少年。他並沒有主動和蔣長義打招呼,而是沉著臉從蔣長義的身邊經過,然而他身上的朱袍和腰間的金刀,以及胯下高大的棗紅馬,腳上釘了金飾的靴帶實在無法不吸引蔣長義的目光。
  
  幾乎是一瞬間,蔣長義就驚喜地喊了出來:「大哥」
  
  蔣長揚勒住馬韁,沉著臉看向他,然後又茫然地看著鄔三,鄔三會意,忙笑道:「公子爺,這是國公府的三公子。您沒見過。」
  
  蔣長義彷彿沒有看到蔣長揚臉上的冷漠與不耐煩,興沖沖地道:「是,大哥,您沒見過我,我卻是見過您的。大哥,您這是要到哪裡去?真是太遺憾了,剛剛小弟才和父親,還有二哥分開。父親還交代我,讓我有空去找您呢。」
  
  蔣長揚淡淡地點了點頭,道:「我正好要去府裡,你我一道去吧。」
  
  蔣長義的臉色微微一變,他垂下眼眸,沉默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又抬起眼來,溫和純淨地看著蔣長揚一笑:「好呀,求之不得。」他吩咐身邊的小廝:「趕快回府去報信,老夫人若是知道,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
  
  蔣長揚淡淡地望著他笑:「我雖然沒有見過你,卻是聽說過你的許多事情,我聽說你很有才情,讀書讀得很好,交遊的才子也不少?明年你可要參加科舉?」
  
  蔣長義的臉微微一紅:「我讀得不好,去考試也只是丟人現眼而已。」
  
  蔣長揚「哦」了一聲,不再言語。蔣長義倒有些失望了。
  
  須臾,到得國公府門口,但見幾個奴僕一擁而上,牽馬的牽馬,引入的引入。不時往蔣長揚那身光鮮的衣飾上打量。到了二門處,就見杜夫人笑吟吟地迎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