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沉筱之 -【龍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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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20 PM

第58章
  
  我挨了一頓板子。對於這頓板子,我感覺十分複雜多樣,若要用言辭概括,兩個字:**;四個字:相當**;七個字:真他令堂**。
  
  這頓板子結束後,我便暈過去了。
  
  我尚記得,將將開始打時候,我疼過一次,後來打到十多板子時候,我又鑽心地疼過一次,但到了最後,三十杖打完,我也沒覺得多疼了。
  
  彼時穆臨簡將我從刑椅上扶下來,我精神倒也不錯,見他面色白裡透著灰,我便哆嗦著手為他理了理衣襟,安慰地笑道:「嘿嘿,你心疼了吧,我卻不太疼。」
  
  可當我一回頭,看到那血淋淋棍杖,以及地上一小灘鮮血,我便逕自暈過去了。
  
  是以,我當日其實不是被疼暈,而是被嚇暈。
  
  顯見得我從小到大,沒有被這麼嚇過,因我這一暈,便直接暈了三日。
  
  三日後,我醒來已是黃昏。晚霞給窗欞鑲上淺金妝影。
  
  股下傳來劇痛,讓我呼吸都窒了半晌。等我漸漸緩過氣兒來,才見得床榻畔,穆臨簡一雙熬紅了雙眼。
  
  我駭了一跳,方一動彈,又疼得絲絲直抽涼氣。
  
  穆臨簡眉間微微蹙起,目色有幾分難以置信,過了一會兒,他才問:「你醒了?」
  
  他聲音啞厲害,下巴有青鬍渣子,臉色憔悴又蒼白。乍一看上去,受傷得倒像是他。
  
  他問過這一問,須臾便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我回答。
  
  我哆嗦著從被子裡抽出手來,摸了摸他臉,道:「嗯,我睡了幾日?你怎折騰成這副樣子了?」頓了一頓,我又道,「不過你這副樣子也頂好看,忒有味道。」
  
  聽了此言,穆臨簡眼神方才顯出幾分神采,他喉結上下動了動,眼眶更紅了些許,慢慢道:「你睡了三日。我……」後半段話他沒說出來,逕自嚥了下去。
  
  我疼痛緩了些許,聽得他嗓子比先時更啞厲害了,便撐著力氣與他打趣:「三十板子嘛,我定然撐得住。才歇了三日,便也不太疼了。反倒是你,作出這樣形容,彷彿我自鬼門關走了一遭般。」
  
  我這話出,穆臨簡眸色便驀地一黯。少時,他轉過頭去看床頭雕樑,眉間隱隱一傷:「醒了吃些東西,喝了粥便可吃藥。」
  
  我將將醒來,本無甚食慾,可餘光一掃,卻見得穆臨簡擱在床側拳頭握得緊牢。想來他定是擔心了好幾日。我若不吃東西,他恐怕今夜也不能成眠,繼而便道:「嗯,你不提我還沒察覺,你一提,我便覺得餓了。」
  
  穆臨簡聽了這話,目色果然和緩了些許,忙道:「我這就去給你將粥食端來。」語罷,方要走,他忽又回過頭來,沙啞著嗓子道:「你、你別睡,等我回來。」
  
  我點點頭,說:「去吧去吧,我既睡足三日,精神頭自然好得不得了。」
  
  這話說得卻是大話。
  
  我這才醒了一會兒,便已覺頭暈腦脹,股下傷牽著全身都發疼。我本以為這是餓,只閉眼凝起神。豈料這疼痛竟一陣劇似一陣。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前忽地傳來開門「吱嘎」聲,我慌忙睜開眼,又端出一副沒事人樣子,朝穆臨簡道:「等了好久,我都餓得發暈了。」
  
  穆臨簡腳下動作一頓,聲音有些空茫:「我才……離開了沒半盞茶功夫……」
  
  我心底一沉,慌忙補救:「我自是因為餓得。」
  
  穆臨簡依言,將粥端來床榻邊。他眸色似古井悠悠,看了看我,便舀了一勺粥,作勢要餵我。
  
  不想那粥還未下肚,我胃裡忽地一陣翻江倒海,突如其來疼痛摧枯拉朽般吸走了我所有力氣。
  
  我昏過去之前,忽然想到穆臨簡從不是個虛張聲勢人,他今日這般模樣,當是有個由頭。興許那頓板子,真是折了我半條命。
  
  再次醒來,是隔日夜間。穆臨簡仍舊守在床榻前。
  
  我這回醒來,精神便真是好了許多,亦頗有胃口,喝了小半碗粥,穆臨簡亦放心了許多。
  
  更鼓響了三聲,屋裡屋外十分冷清。
  
  青粥下肚,我出了一腦門汗,頗覺酣暢淋漓,又見穆臨簡面色稍霽,便將昨日疑問端了出來,道:「你與我說實話,我昏睡那幾日,莫不是出了什麼狀況吧?」
  
  穆臨簡聞言,忽地神色一滯,守在床頭不說話了。
  
  他這副模樣,定然是經不起我軟磨硬泡。
  
  是以,我又想了個轍,百般感慨道:「我昨夜發夢,夢到牛頭馬面索命。我又驚又嚇,到處逃竄。可我實在跑不快,還是被他們逮著了。我就求饒啊,說我雖不是大好年華閨女兒,但還有個夫君在等我,我這些年晃晃悠悠,又沒為他添兒添女,覺得對他不住。牛頭馬面本也不領情,不過他們被我一把鼻涕一把淚,鬧騰得不行,這又將我放了回來。」
  
  我一邊說,一邊看著穆臨簡。他臉色果真青了又白,連呼吸都有些發窒。
  
  我復又歎了口氣,哀聲道:「這回雖將他們趕走了,不過說不定他們隔幾夜,又來尋我了。若能曉得我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事,我倒可以將他們再忽悠一番。若是什麼都不曉得,到時候,再撞見他們,這可有得麻煩……」
  
  「你受刑那日夜,便患了風寒……」果不其然,我話還未說完,穆臨簡便將實情招了,「其實這風寒,也不是當日染上。你本住了一陣子天牢,受了潮氣,受刑前幾日,又東奔西跑,累了身子。那頓板子,便將這落下毛病激了出來。」
  
  我一聽風寒,心裡便有了譜。
  
  風寒這個病,本就不好治,況我挨了一頓板子,定然燒得十分厲害。這麼樣又是內傷又是外傷,人醒不過來,病情只能急轉直下。
  
  我再一深問。穆臨簡果真說那幾日,我真正是命懸一線。本來人能醒來,也便好了。可我昨日醒來,偏偏要硬撐,便又牽扯了傷勢。
  
  還好我身體根基好,昏過去後,到了半夜竟然出了汗,又睡了一天,風寒倒也大好了。
  
  我聽他說完,頗有些感慨,不由欷歔了兩聲。
  
  穆臨簡看我一眼,忍了忍,終是問:「你在感歎什麼?」
  
  我望著他,訕訕地道:「我琢磨著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通,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也忒低調了些。我有點兒可惜,因沒能好生拜會拜會。」
  
  穆臨簡聽了這話,唇角忽地牽起了個浮浮淺淺笑容:「你不是才跟牛兄馬兄打了交道?」
  
  我愣了愣,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指牛頭馬面。
  
  我連忙將話頭接過,點頭道:「這卻是你不曉得了。地府那塊兒,事務十分繁雜,本來應是黑白無常來找我,可牛兄馬兄說,小黑小白臨時有事兒,來不了。為這個,我覺得十分可惜。早知道我有機會去地府拜會,合該尋小黑小白小牛小馬一道嘮嘮嗑。」
  
  我說著這話,穆臨簡便上下看了我兩眼。我方一說完,他便失笑:「給你根桿子,你還就著往上爬。你這個人,編個騙話,亦能當成個樂子。」
  
  我呆了一呆,試探地問:「你覺出我方才牛頭馬面那茬兒是假了?」
  
  穆臨簡鄙夷地掃了我一眼。
  
  我又訕訕地笑:「我曉得你能覺出來。可我見你沒搭理我,便編個故事來胡扯一通。反正你受不住我這麼磨你。磨一磨,你也就說實話了。」語畢,我復又「嘿嘿」笑了兩聲。
  
  穆臨簡唇角笑意更柔和了些,一邊伸手在我額頭探了探,一邊道:「你倒是將我吃得准。」
  
  我得意起來,道:「那是。」停了一下,我又問,「你方才為何不搭理我?」
  
  穆臨簡站起來,半躬著身在我床榻跟前,伸手在被衾上探了探,一面說:「你昏睡那陣子,叫著景楓這名兒,還抓著我手不肯鬆開,結果那日在朝上,你死活不承認自己就是柳遇。」
  
  我一呆,聽他已將話挑白,便也不遮不掩道:「那是因你死活要送我走,我家在永京城,定是不能離開。」
  
  穆臨簡手上動作一頓,半晌說了句:「那……你呆在永京,我護你周全。」
  
  我嘻嘻一笑:「這才對嘛。」
  
  穆臨簡復又抬起頭來,眸光如玉,笑得十分好看:「還能動麼?將這身衣服脫了吧。」
  
  我愣了,隔了半晌問:「什麼?」
  
  穆臨簡復又來掀我被衾,又說:「將衣裳脫了,嗯?」
  
  我吞了口唾沫,回頭隔著被子看了看我傷處,幹幹道:「我傷還沒好。」穆臨簡動作一僵,詫然將我望著,我復又道:「難道你想浴血奮戰?嗯,今日就算了吧,我得再歇個一月。」
  
  他沒說話,只是無甚表情地將我看著,眸色如泉水流轉。
  
  我被他這張好看臉迷了心竅,咬了咬牙,奮不顧身地道:「那要不你等我十日?不過說好了,我挨了場板子,所以十日後,我不能在下,得在上。」
  
  
  
第59章
  
  穆臨簡沉默了。
  
  我眨巴著眼將他望著,暗自覺摸出我方才可能表達得有些直白,逕自便說出了他那齷齪心理。我反思了一下,覺得自己這事兒做得不厚道。
  
  縱然我二人都對他心裡那點春思心知肚明,然而我這麼樣說出來,分明是沒給他留情面。
  
  可說出去話,又不能收回來,我沉吟片刻,哆嗦著探出手,牽了他兩根手指頭,安慰道:「你放心,你那麼些春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說了,我們本是夫妻,你對我有這樣要求,我其實一丁點兒都不介意。」
  
  穆臨簡聞言,嘴角抽了抽,默默無言地將手指從我手心裡抽*出來,又去掀我被衾。
  
  我一愣,連忙伸手摁住被角,瞪著他道:「霸王硬上鉤也忒兇猛了點。」
  
  穆臨簡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忍了忍,終是壓著嗓音道:「那什麼,給你換身衣裳。」
  
  我呆住。
  
  他扶了一把額頭,仍是將聲音壓著說話:「你出了身汗,衣裳和被子都濡濕了,換一身干,免得又病了。」
  
  我怔住,半晌,張了張口,沒能說出一個字。
  
  夜裡靜幽幽,只有衣料摩挲沙沙聲。
  
  穆臨簡替我換衣裳時,呼吸有點粗重,還抿著唇偏過了頭,可他動作卻極細緻,小心地避開了我傷處。
  
  我沒覺出疼,因我早已完全呆了,腦子裡只迴盪著我方才說那一番話。
  
  待換完衣裳被衾,我復又愣神地趴在床上。穆臨簡看了我兩眼,步到桌前,悠閒地斟了兩杯茶,一邊飲,一邊饒有興味地將我望著。
  
  我將腦子裡雜亂思緒組織了一下,憋了須臾,憋出一句話:「你將將才,讓我脫衣裳,只是為了替我換衣裳。」
  
  穆臨簡雙眼微含笑意:「不然你以為呢?」
  
  我又呆了片刻後,忽地伸手一把拍向腦門,頭往瓷枕上一撞,抽著氣道:「你明知故問。」
  
  「嗒」一聲,穆臨簡將茶盞往桌上放了,信步坐到床榻邊,慢條斯理道:「你放心,你那麼些春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說了,我們本是夫妻,你對我有這樣想法,我其實一丁點兒都不介意。」
  
  我緊抿起唇,悲憤地將他望著,額角蹦出兩根青筋。
  
  穆臨簡無所謂地看了我半晌,失笑道:「你平日裡脾性好,怎麼著也不氣,今日被我氣著作出這副模樣,倒也頗可愛。」
  
  我嘴角抽了抽,嘟囔道:「我這也忒丟人了。」
  
  穆臨簡又笑:「這話若旁女子說出來,我可能會覺得詫異,可你說出來,我倒也不覺驚訝。」頓了頓,他替我掖了下被角,復又一笑,「你還有傷在身,說了這麼久話,合該累了,早些歇著。」
  
  我聽他這麼一說,便覺得釋然了些,轉而又想我昏睡以來,但凡醒來,都能瞧見穆臨簡,想必他亦是不眠不休地守了好幾日。
  
  思及此,我便對他道:「反正床大,你也上來歇著吧?」
  
  想必穆臨簡這幾日也是累壞了。聽了我話,他並未推脫。從櫃子裡又抱出一條被衾,便脫了外衣,在我身旁歇下了。
  
  夜裡,他側臥朝向我。我將自己瓷枕讓給他,自己趴在他手臂上,倒是十分舒坦溫暖。
  
  秋風吹,夜裡溫涼。
  
  我迷迷糊糊那會兒,問他:「怎麼這幾日,都是你來照看我?朝廷上事情怎樣了?我爹呢,子謙呢,你皇兄呢?」
  
  穆臨簡道:「他們都好,只是動亂將至,都忙得四處奔波,所以沒來照看你。」停了一會兒,他又伸手撫在我背上。手心暖暖氣息隔著背,滲入心底,我又聽得他道:「你好生歇著,如今你這副樣子,委實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點了點頭,回了句:「你說也對。」便昏昏睡了去。
  
  隔日晨,我還困得緊,穆臨簡便起了身,在屋裡窸窸窣窣地洗漱一陣,他又湊到床榻前來跟我說:「你既然醒了,身體也沒了大礙,我這幾日就不在床跟前來照顧你了,你也不必尋我。我得空了,自然會來看你。」
  
  我閉著眼迷糊地「嗯」了一聲,說:「你忙,讓杜修跟小久來陪我玩兒就成。」
  
  穆臨簡笑了一聲,片刻又道:「京裡動亂將至,杜修是南俊王世子,他昨日便帶著小久,避去京外了。」
  
  我聽了這話,胡亂點了點頭,又欲睡去。可睡到一半,也不知怎地心裡緊了緊,脫口便喚道:「景楓!」
  
  屋裡沒人應聲。
  
  我又含糊不清道:「你雖忙,也別累壞了身子。還有啊,我現如今受了傷,不能動彈,一個人怪無聊,你若得空了,就常來瞧我吧。」
  
  大抵是因為傷處,我十分睏倦,眼皮子黏答答睜不開。我豎著耳朵聽了半晌,沒等到回答,繼而又道:「嗯,不過你也別擔心我,我好生養著傷,等你忙完了,便風風光光地娶了我吧?我等著要嫁你,都等了六年了。」
  
  屋子裡似是很靜,又似有風聲呼嘯。我心底有點空,以為他已經走了。
  
  可就在我要睡去那會兒,忽然有人,沙啞著嗓子應了我一聲:「好。」
  
  然後屋門「吱嘎」一聲掩上了,屋外有冒失鬼打翻了水盆。我卻沉沉地安心地睡去了。
  
  很久後,小二三跟我說,那日他打翻水盆,是因他站在門口時,看見景楓臉上一道淚痕。
  
  他聽到我最後一句話時落淚——等你忙完了,便風風光光地娶了我吧?我等著要嫁你,等了六年了。
  
  我這回睡著,倒是沒發太深夢,只恍恍惚地瞧見幾個場景。一襲紅嫁衣,鴛鴦只繡了一隻。莽莽草地上,我抱著琴,往烽火連天處亟亟跑去。
  
  最後,腦子裡忽地浮現起我昨日與穆臨簡嘮嗑時說話。
  
  ——「你昏睡那陣子,叫著景楓這名兒,還抓著我手不肯鬆開,結果那日在朝上,你死活不承認自己就是柳遇。」
  
  ——「那是因你死活要送我走,我家在永京城,定是不能離開。」
  
  ——「那……你呆在永京,我護你周全。」
  
  那你呆在永京,我護你周全。
  
  我從夢裡乍然驚醒,又出了一腦門汗。
  
  喉間被哽住了,我喚了一聲:「臨簡。」可是沒人應我。
  
  屋裡窗洞開著,秋風從窗口灌進來,桌上書啪嗒落在地,書卷翻飛,正對著我一頁,剛好是一副「軍陣圖」。
  
  這是守著我這幾日,穆臨簡看書。
  
  我愣了一會兒,又喊了一聲「臨簡」。
  
  再沒等人應我,我便吃力地要爬下床。股下傷比我想像中要疼,我顫著腿,還未站穩,便猛地一下帶翻凳子,摔倒在地。
  
  屋外有人聽到響動,連忙進屋將我扶起。
  
  我爹看了看我,再看看地上軍陣圖,剎那便明白了,也不勸我,只是道:「那孩子也是倔脾氣。那日你受刑,被打到後來,早已神志不清。可任二皇子怎麼求,那幾個行刑侍衛也不肯放水。你回來當夜,又受了風寒,生死命懸一線。他當下便急紅了眼,連夜進宮,尋了責杖,將當日打你侍衛,統統又亂棍打了一通。還放話說但凡你出一點狀況,他便要了他們命。」
  
  我心裡空茫中,生出一分暖,牽了牽嘴角,問:「打了宮中侍衛?然後呢?」
  
  我爹歎了口氣:「打了宮中侍衛,自然要受罰。不過你受刑當日,叛軍得了莫啟袁安和史竹月伏誅消息,動亂便爆發了。隔一日,窩闊也重振旗鼓,想重新從北荒攻入我大瑛朝。」
  
  「二皇子隔日去受罰,便跟我說,既然你想留在永京城裡,他便帶兵去北荒,替你擋住敵軍,守住自己家園。況且,當年景楓將軍挫過窩闊敵軍,他又對北荒之勢瞭解,是領兵北荒不二人選。」
  
  我嘴角動了動,心裡忽地出奇平靜,看著我爹道:「嗯,他跟我說過還要上一次戰場。只不過我沒想到會是北荒。我以為他都是二皇子了,至多會在京領兵勤王。」
  
  我爹道:「讓他去北荒,是對他懲罰,他自己也是甘願。本來皇上讓他第二日便走,他跪著說要守著你醒來。後來還是大皇子幫著求情,說若你醒不來,他便是去了北荒,也不能安心領兵打仗。昭和帝這才允了他三日。他便再沒睡,日日夜夜都將你守著了。」
  
  我心裡溫吞吞,聽了爹說話,反也不急了。隨即又問了莫子謙,英景軒和史雲鶩事。
  
  亂世真地氣勢洶洶地來了,永京城也岌岌可危。幸而北伐軍轉給了穆臨簡,莫子謙仍在京城,他手裡是一萬精兵,早於兩日前換了上將軍衣裝。
  
  我有點可惜,因沒瞧見他英姿勃發那一刻,他一生中,最嚮往便是保家衛。若我還是沈可,還在他身邊,他一定會耀武揚威地喊一聲「沈可兒」,然後指劍向天。
  
  我恍然間覺得有點物是人非,可甩了甩頭,又覺得什麼都沒變。
  
  我暗想了想,便也釋然了。我對爹說:「那我好生休整五日,五日後,爹你帶我進宮去見大皇子吧。我有件事,想要請他幫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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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宮裡太醫替我瞧了傷處,說萬幸沒傷著筋骨,如今風寒好了,我只需好生將養,不日就可痊癒。大概是因為靜下心來調養,我傷好得奇快,不幾日,便能下地走動了。
  
  這些天,我沒瞧見什麼人。動亂爆發,烽煙直接在永京城外燃起,遠一些地方,反倒要安寧一些。前一日,我爹將能打發家丁都打發了,又將我娘勸離了京城。我娘走後,我爹便搬去宮裡,安心忙正事了。
  
  我娘本不願走,可她素來信佛,我爹便勸她道:「若一家人都死在戰荒,全全做了冤魂,那豈不是永世都受禁錮?不如留得一人,還可為家人超度超度。你向來是個看得開人,到時若實在難過,超度完畢,再來黃泉尋我跟眉兒也不遲。」
  
  我娘想了想,覺得是這麼個道理,便收拾包袱去了。臨別時,她親自燉了一鍋雞湯給我爹,又給他買了一身暖襖,說秋日來了天氣漸涼,讓他注意身體。
  
  語畢,他們沒話別,也沒有難捨難分,叮囑了我兩句,我娘便上馬車離開了。
  
  我爹在巷口看著馬車漸行漸遠,過了一會兒,他歎了一聲,說:「她是善州人,喜歡吃糖水粥。嫁來永京後,統共沒吃過幾頓正宗,這次回了娘家,倒可以飽飽口福。」
  
  聽了這話,我有點發仲。我本很是擔心他們二老,可瞧他們這泰然處之態度,反倒顯得我在多慮。我不曉得兩個人要相知相處到什麼境界,才能如此從容地對待一場不知再見何期,不知來日生死別離。
  
  我覺得我辦不到,我總是想跟在穆臨簡身邊。
  
  八月十五中秋,我進宮去見大皇子。
  
  永京動亂,叛軍雖未進城,街頭巷末卻有烽煙味。朝臣官員無心歡慶節日,而我爹是戶部尚書,亂世間,處處都需得用銀子,他每日忙得焦頭爛額,更沒提起要團圓一說,不過,反正牽掛人都在心裡,也無所謂要湊齊全。
  
  這一日,帶我進宮,卻是那個閒下來天牢牢頭宋良。
  
  宋良十分抑鬱,他以為,作為我身邊朋友之一,他是最不得志一個。我覺得他真是想得太多了,因他非要把自己跟英景軒那三人比一比。
  
  穆臨簡帶兵打仗去了,莫子謙也接管了禁軍,大皇子接手朝政,日日指點江山。只餘他宋良,日子沒變,天天跟天牢囚犯們吃酒磕牙。
  
  得到進宮見到英景軒,我便閒話家常地將宋良事情說與他,一道嘮嘮嗑。
  
  今日,英景軒閒散地穿了一身淡青斜襟長衫,襟領袖口處,有月色雲紋。聽了我閒談,他彎眼一笑,直像一塊玉落入水裡蕩起漣漪。
  
  「若要我選,我可情願去做個天牢牢頭。這樣一來,無論是亂世,是盛世,日子照樣過,媳婦兒照樣娶。」說罷,他撐了撐額頭,又提壺給我斟滿一盞茶:「可惜今日中秋,我也只能用點茶水來招待你,朝裡事情亂作一團,喝不得酒水。」
  
  我看著盞中水滿,調侃道:「這也是,你現如今是朝裡脊樑骨,需得日裡夜裡都需腦子清醒,沾多酒水不好。嗯,倒是你方纔那句想做天牢牢頭話,若讓臣子們聽見了,恐怕又會心慌。你得小心點。」
  
  英景軒挑眉笑:「你不信?若能跟宋良換換,我定然肯。」
  
  我跟英景軒打交道以來,這還是頭一遭,他作出一副要跟我較真兒模樣。我敷衍他道:「就是你倆肯互相換個身份。宋良能將一干囚犯治得服帖和睦,你不一定成。反過來,他也沒有你這個才略來管治天下。」
  
  英景軒喝了一口茶,說:「就是這樣了,有事情是注定,有責任,亦是不可避免。就像景楓,出生十七餘年,都想著要爭這個皇位。這樣其實是盲目。不過也許有一日,你忽地遇見一個人,或者經歷一些事,才明白其實這樣隨著心意過日子也很好。可是你能放下身段去追尋自己想要,但所謂責任和擔當卻不允許。人被架到一定高度,便很難回頭去尋一條平淡不那麼光耀路,這是世俗條條框框。」
  
  我微愣,因英景軒素來和氣歡悅,說了這番話後,非但深沉,更透出三分無奈。
  
  我本想著打哈哈應付過去,但見著他有點對我推心置腹趨勢,便也耐著性子與他道:「嗯,你說這些話,也不無道理。不過我覺得,你素來比景楓想得更為通透些。現如今,景楓打算打仗回來也帶辭官帶著我去沄州過日子了,你若真是這麼不想做皇帝,到時大可以跑路?」
  
  說到這裡,我心中微癢,又忍不住八卦道:「嗯,不過你有這種想法,八成是受過什麼刺激。你該不會是默默地瞧上了哪家姑娘吧?」
  
  英景軒目色一頓,須臾,他將方纔幾分抑鬱斂起,雙眼盛滿笑意:「你猜。」
  
  我覺得,我沈眉就是個人才。在亂世犄角旮旯,在禁宮裡大皇子後花園子裡,也能挖到一樁驚天大八卦。
  
  我眼神閃了閃,還未激動完畢,就聽得英景軒道:「父皇今日給了我一道聖旨,明兒早朝就念,他封我為太子。」
  
  我一愣。若是旁人被封作太子,我尚可恭喜恭喜,可英景軒不鹹不淡說出這樁事,我倒不知該如何反應。正躊躇間,他卻是一笑:「你猜我日後若做了太子,會怎麼做?」沒等我答,英景軒又道:「不過我做了太子,可以接手父皇手裡一干權利,近日永京封城,若想出城,得了我令便可,這倒合了你心意。」
  
  他猜得倒很準。
  
  我今日來,便是問他討這出城令。我算了時間,穆臨簡帶著大軍和糧草到北荒,大概需要二十日。我養好傷,一路騎快馬追去,大概只需十日。
  
  得知我可以拿到出城令,我又是一喜,逕自忽略了英景軒前一句話——你猜我日後做了太子,會怎麼做?
  
  我沒有猜,我也不可能猜到,因為後來,英景軒非但做了太子,更做了皇帝,然後他幹出瑛朝史上,史無前例一樁奇事。
  
  得了出城令後,我便安心養了幾日傷。
  
  上回中秋節,算是與英景軒一道過了,說起來,他是景楓兄長,也稱得上是我親人了。這幾日我又趁著沒事,跑了兩趟沉簫城,尋太醫幫我看腦子,治治我這失憶毛病。
  
  雖然我如今身份,是不能隨便進宮,但因著我人脈關係過硬,後台有兩位皇子,戶部尚書和上將軍撐著,所以我每回進宮都十分體面,侍衛們對我,也非常熱情非常友好。
  
  誠然,也有後宮女眷指責我,說我恃寵生嬌,仗著太子對我好,仗著自個兒爹是尚書,將太醫院當成了自家隔壁醫館。
  
  這個指責,我接受了。但我以為,我不過藉著他們幾人名號跑了幾回禁宮,連大皇子二皇子一根頭髮絲兒都沒挨著,著實談不上什麼寵,什麼嬌。
  
  更何況,我對自己界定,一向比較低俗。那種視權貴如浮雲,視金銀如糞土,明明有關係可以請到太醫院大夫,卻偏偏不肯利用這關係高尚事件,我是真地幹不出來。
  
  給我看腦子太醫是個熟人,就是上回給我治股處傷,將我從鬼門關撈回來那位。因此,我對他醫術十分信任。
  
  依太醫所言,失憶也是一種病,但凡是病,就一定有個治病法子。
  
  我之所以失了兩年記憶,是因著腦子裡有淤血不化。這個問題,若要迅速解決,我只需去尋一根木樁來撞上一撞。指不定哪一撞,就將我腦子裡淤血給撞散了。
  
  不過這個法子卻很有風險,因為也有可能,我撞了之後,淤血非但沒化,反而更加淤堵,令我將這麼二十多年記憶都忘了。更危險是,倘若我急功近利,撞了幾下沒有效果,心一橫牙一咬一個狠撞,便將我這條小命撂在這兒了。
  
  我聽了他建議,只好選擇第二種法子,以藥水散淤血。可我連喝了幾日苦藥,除了分外嗜睡,卻沒瞧出什麼顯著地效果。
  
  我第二回進宮,便是為著這藥效而去,豈料那太醫支支吾吾,說我嗜睡原因是因為睡眠有助於散血,因此,他給我乃是一副安胎助眠藥方。
  
  說罷,他惶恐地看著我,顯然是以為我會去太子面前告他一狀,告得他永世不能翻身。
  
  他也忒小瞧我肚量了。其實,我非但不生氣,反倒又請他照著這個藥方,給我備了十打藥材。這裡面,自然有個由頭。
  
  一來,這藥材雖對恢復記憶無甚好處,可因著我近日多睡,股上傷倒是好得極快,這樣一來,我也可以早日出了永京,去北荒尋穆臨簡。
  
  二來,既然我要去尋穆臨簡,且這一次仗,也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我跟他要在北荒那等蠻荒地相處那麼久日子。穆臨簡是個血氣方剛男兒,他很可能春思萌發,一個衝動沒忍住,就把事情給辦了。所以為防這麼一個岔子,我備些安胎藥材,也算是未雨綢繆。
  
  不幾日,我又動用關係,去莫子謙莫上將軍禁軍處,要了兩匹戰馬。
  
  戰馬可不比尋常馬駒,蹄子得勁,能跑長遠路。
  
  自我受了刑後,便沒再見著莫子謙,又因我這廂是自個兒逛去禁軍處,只在馬廄現了現身,自然也沒碰見他。不過雖沒他在場,我報了自己名號,又出示了英景軒給出城令後,便順利地牽走了一黑一白兩匹馬。
  
  馬廄少了馬,莫子謙自然會知道,也可以將馬要回去。不過我等了幾日,也沒等到禁軍處來人,便理所當然得給黑白戰馬分配任務,黑馱我,白馱行李。
  
  我自姬州一行回來後,便學了騎術。本來還練得不錯,但因著受了傷,荒廢了許久。
  
  我傷好後,便將馬牽入沉簫城外皇族獵場存著。
  
  獵場分三塊地域,我選那塊,是初級小林子,裡面只有些兔子和野山雞。我白日裡,因沒甚事做,便日日去小林子裡練習騎術。我身份,自然也不配在皇族獵場遛馬,不過守獵場侍衛因著些不知名原因,亦沒有將我攔著。不日,我也能騎得很好了。
  
  戰火燃到了永京城口。偶爾在夜裡,我能聞到城外烽煙,甚至是北荒烽煙。
  
  可得過日子,還得這麼過,得做事情,還得好好做,想要見人,還是要努力去見。
  
  是以,烽煙再起,滿城蕭疏。我除了走在街上,將自己不多銀兩散了些給永京內城百姓外,只是努力守著心中安寧一隅,湊合著一個人將日子過著。
  
  到九月,叛軍攻打正城門,我傷痊癒,決定從西面咸池門出城去北荒。
  
  
  
第61章
  
  我翻了黃歷,九月初七是個好日子,百事皆宜。我決定於這一日離京。
  
  九月初六,梧桐巷子梧桐樹開始落葉。枯黃葉子鋪了一地,也沒人來掃,踩上去脆響。
  
  因我此去北荒,也不知何時歸來,所以這一日,我早早出門,朝各大府邸投了邀帖,說是昔日侍郎「沈可」要遠行,誠邀舊友來府上一聚。
  
  其實到了這個時節,多數大臣們都去了宮裡,家眷們早在八月末就紛紛避難去了。皇城白晝,除了一陣陣遼遠拚殺聲,平素裡是極安靜。也因此,我這廂投邀帖,只不過是做個形式,告訴幾個熟人我要走了。
  
  得到了禁軍處,我又聽說前幾日,莫子謙也將史雲鶩送離了永京城,說是讓她渡了芸河,遠去灤州避難。
  
  史雲鶩與我有了婚約之後,因我後來被揭穿是女子,皇上便直接將她許配給了我過世兄長「沈可」。瑛朝史上不乏冥婚例子,所以史家小妹妹也算是我們沈家人。我受傷昏迷那幾日,聽說她也來瞧過我,我醒來後,卻沒見著她人,原來是早被莫子謙給送走了。
  
  與我交往甚密幾個人中,唯數莫子謙最不厚道。因自從我受傷,他並未來瞧過我,只差一位禁軍侍衛來府上問候了一聲。
  
  最近幾日,我幾次逛去禁軍處,也沒見著他人。
  
  這日下午,收了我邀帖,宮裡便有小太監跑來府上,送了一包裹紅綢子和針線,說是大皇子差人送來,大概意思是:既然你都追去北荒了,那便做件嫁衣裳,將自己嫁了算了。
  
  我認為英景軒是個忒會辦事人,當即便將這紅綢子往行囊裡收了,又搜羅了我爹珍藏普洱,勞小太監給太子送去。
  
  對於我離開,莫子謙並未表態。我等到了夜裡,布好了菜,才等到我爹一人。因我從小渾慣了,我這次追去北荒,委實稱不上驚人之舉。
  
  我爹只叮囑了幾句,最後說:「前些日子,我聽人說你在皇城裡四處折騰,我就料到你要追去北荒。我今日回來,又聽馮三說你最近跟他學了幾個小菜,你做得可還能入口?你廚藝一向不精,如果做得太難吃,我勸你還是不要在這方面彰顯自己賢惠。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既然已經追去北荒了,就合該將他給收服了。」
  
  對於我爹對我廚藝點評,我決定不與他計較。倒是他後來用「收服」一詞深得我心。為了將穆臨簡收服,我與他又共飲三杯酒。
  
  興許因為薄醉,夜裡我睡了個踏實覺,夢到了小時候,夢到了莫子謙,夢到了青梅竹馬和今歲秋天,滿城烽火。
  
  隔日九月初七,我決定下午未時出發,從西面咸池門出皇城。再從永京內城朝南玄華門離京一路西行。趕兩個時辰路,可以到就近東望鎮客棧歇息一夜。
  
  因我去禁軍處牽馬時候,忘了問黑白兩匹戰馬名字,所以我給我兩匹戰馬起了新名兒,黑叫小黑,白叫小白。它們起初有些不適應,這幾日,倒像是緩過勁兒來了。
  
  我作男子裝束,牽著小黑一路悠著走,小白馱著行李跟在近旁。這日有點小風,拂到我臉上,將我紫披風吹得翻飛。我以為這是會是個一路順風好兆頭。
  
  我穿了半個城從西門而出,得到了永京正門玄華,卻見得有侍衛持矛擋道,攔下一干要出城避難百姓。我雖出示了大皇子給出城令,可他們卻說臨時有變,奉上將軍莫子謙之令,要從即刻起封城,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我前幾日聽說叛軍攻到了永京正城門,眼下出了這狀況,恐怕真是軍情有變。
  
  可動亂爆發以來,因對峙兩軍,原本都是瑛朝士兵,所以沿途打來,並沒刻意傷到百姓。我這廂出城往西行,更不會與在東駐守叛軍遇見。
  
  我心下不禁有些焦急。兩兵對峙,軍情瞬息萬變。我眼下出城西行,尚能無憂。可若再拖個幾日,我是否能去北荒,那便不得而知了。
  
  因此,雖說被攔下百姓,都悻悻然散去了,我咬了咬牙,將小黑小白拴在城門旁一根木樁上,蹲在城門邊,死賴著不走。
  
  那群侍衛本想趕我,但見了我兩匹威風凜凜戰馬,又見了太子親自給出城令,卻也不敢得罪於我。一時間,我與他們大眼瞪小眼,拼起耐性。
  
  天際太陽慢慢西移,寸寸而下。不過多時,城門守軍又多了一些,紛紛列隊,竟在城門口操練起來。他們練全是從前莫子謙教過我招式。我因等得聊賴,便撿了根木頭作劍,跟在禁軍後頭,有模有樣比劃起來。
  
  才比划了一會兒,那群士兵動作忽地一停。須臾,只聞一聲號令,士兵們齊齊轉身,神色肅穆地瞧向我。
  
  我驚得一跳,還沒等反應,卻見他們紛紛單膝跪地,齊聲忽道:「上將軍——」
  
  我愣了半晌,這才慢慢地回過身。
  
  莫子謙一身玄色長衫,黑髮束起。也不過月餘不見,他眉宇間便多了幾分凝重。
  
  他看了我一眼,有模有樣地先讓士兵們起身繼續操練,這才朝我走近。
  
  他問:「你要出城?傷好了?」
  
  他這麼一提,我忽地想起方才自己在城門與侍衛僵持時死乞白賴模樣,不由訕訕地道:「嗯,今日一定得出去,再拖個幾日,也不曉得還能不能去北荒了。」
  
  莫子謙默了一默,斂眸道:「你真要去?」不等我回答,他又說:「往西走尚還安全,我讓他們給你開右旁偏門。」
  
  語畢,他逕自繞過我,便朝城門守衛士兵走去了。
  
  我看著他背影,心裡忽地有點百味陳雜,喉間像是堵了塊什麼。我愣神瞧了一會兒,又忙跑去小黑小白處,將它們從木樁上卸下來,牽到城門口。
  
  遠天黃昏猶如煙霞璀璨,玄華右偏門微敞開,風聲夾帶墨黑暮色,洶湧澎湃地襲來。
  
  莫子謙站在巍峨城門下,朝我一笑,說:「門開了,你走吧。」
  
  我又愣了愣,「哦」了一聲,不由地垂下頭,牽著小黑小白往城門走去。
  
  腳步很沉,士兵操練呼喝聲很遠,唯有戰馬邁著蹄子咯噠咯噠,像是敲在心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長,身後忽地傳來莫子謙聲音。
  
  他喊我:「沈眉。」
  
  那個瞬間,我在心中細數這二十餘年時光。原來這還是頭一回,他喊我真名。
  
  小時候,他最初叫我小眉兒,或者直接叫「喂」,我若惹了他生氣,他便不理我。後來有幾年,關係疏離了些,尋常若見了面,每每都有我兄長沈可在場。
  
  十七歲時,我失蹤了,得到再回來變作沈可身份時,他卻又喊我「沈可兒」了,半親暱半輕佻,卻是不折不扣有福同享好兄弟。
  
  然後我又想,無論我是沈眉還是沈可,我一直是叫他子謙。一個名字,喊了二十多年,也算是難得緣分了。
  
  我抬起頭,這才發現城門外暮色早已模糊,原來是眼眶有淚。
  
  身後有腳步聲,然後莫子謙又喊了一聲:「沈眉。」
  
  我回過頭,抽了抽鼻子,埋怨道:「你也忒不夠義氣了,我受刑過後,你不來瞧我。我跑了幾回禁軍處,你也不願見我。」
  
  我聲音有些發甕,大抵是因為有淚意。
  
  莫子謙聽到亦是一愣,他問:「你怎麼了?」
  
  我低著頭,又道:「其實我去你們禁軍那裡牽馬那天,你是在吧?我去之前,明明差人打聽了你是不是在禁軍府裡。可我去了以後讓人通傳,那人卻說你不在。」
  
  莫子謙沉默片刻,才道:「嗯,我在。」
  
  「所以,我才將你兩匹戰馬牽走了。你曉得我這個人,向來是有仇必報。」我抬起頭,這才牽唇一笑。
  
  莫子謙有些詫然,想來是見到了我眼眶裡沒有流出淚。
  
  他頓了好久,才道:「小眉兒,別哭。」可他聲音卻哽咽了。
  
  暮色散開,奪目如煙晚霞被吞噬。城門口風聲呼嘯,巍峨城牆很老了,讓人想起小時候。
  
  太平盛世時候,我常去戲園子看戲。也不知是哪一個戲本子裡,說過這樣話,說倘若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往後如若不能長相廝守,那便定然會相隔天涯。因為他們早在年少無知之時,就將緣分用盡了。
  
  我那時候不以為然,我那時候還在想,其實兩個人做朋友不行嗎?如同我與莫子謙,便是不折不扣好兄弟。
  
  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戲文裡說得沒有錯,緣分用盡了,所以我們再也不可能回到當初。不可能回到兩小無猜時候,也不可能再如前幾年般混賬,日日逛青樓,看春宮。
  
  因為那層窗戶紙不在了,因為原來,我們曾經是彼此喜歡過。
  
  我想了許久,我說:「子謙,你其實不知道吧,其實我小時候也喜歡你,也是喜歡了十七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26 PM

第62章
  
  風聲蒼茫,天際被暮色和層雲染濃,空氣裡像是有微小的雨水星子。
  
  有時候,秋天的雨是這樣,還未能將大地浸濕便停住了,如同莫子謙眼裡轉瞬熄滅的眸光,如同小時候綿延數年卻戛然而止的情誼。
  
  良久後,莫子謙「嗯」了一聲,轉頭看暮色濃*,啞著嗓子道:「這樣,挺好。」
  
  我點了點頭,又吸了口氣,涼氣入肺,我聽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寥落:「不,現在不喜歡了。」我澀然道,「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喜歡的,我十九歲落水醒來後,心裡便似空了。」
  
  莫子謙愣了愣,垂下了頭:「我知道。」
  
  我朝他笑了笑:「說起來我生平最逍遙灑落的時日,還屬我做沈可的這三年。在朝廷裡雖受些擠兌,卻也不曾遭逢大災大難,平日裡跟著你,雖是放浪形骸,但也正因如此,才始知身為男兒的好。」
  
  莫子謙垂在身側的手蜷了蜷,腳下一動,像是*步上*來,卻仍是頓在原地。
  
  我又是一笑,與他道:「因在朝堂上呆了這些許年,我識得的**都是些朝官大員,可真真正正算得上朋友的,卻寥寥無幾。我此番離去,不知何時歸來,昨日按*禮數,朝各府邸投了邀帖,想在走時一聚。恰逢亂世,我亦曉得不會有什麼人來,可我等到夜裡,也只等到了我爹一人。若說不失望,那一定是騙人的。」
  
  我抬起頭,定定地看他:「其實說起來,我在等誰呢?我娘去了善州,杜修帶了園子離京避難,唯有一人還在。」
  
  「這個人我自小便識得,自小便親近。可能、可能我小時太頑皮,做了許多錯事,可是長大後,我存有記憶的這三年,是與他一起度過的。逛花樓,看春宮,有一回我和他砸了東街賣假玉的鋪子,回家後被我們兩的爹一起拿棍子追打。我跑不快,他便等著我,後來被我們爹追上,他嫌我身板小,挨打時便將我護在身下,打了一身的瘀傷,還跟我說,這就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個人有一身傲氣,性情卻直快,不會弄虛作假。因喜歡練劍,便逼著我跟他學幾招,我若練不好,他便嘲笑我,我是很記仇的。他後來又迷上畫春宮圖,便跟我學作畫,畫得極不好,我便一股腦地取笑回去,他卻也不計較,仍是日日畫了拿來給我看,讓我指教。」
  
  「我其實不好親近吧,性情古怪,做男兒沒有男兒大氣,為女子,亦沒有女子的溫婉。所以從小到大,能真正跟我走得近的朋友,也就他一人,我那時覺得,知己就該是這樣,有許多許多共同的回憶,知道彼此許多毛病卻能夠包容,互相取笑亦不會往心裡去。更如你所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失去記憶的這三年,起初也因哥哥的去世而難,後因失去兩年的空白惶恐。不過後來想開了,所幸就這麼放任性子往下*,還好、還好身邊有這麼一個人,令我這三年來,都活得很開心。」
  
  話至此,心裡仍有責問,想問,為何他因年少懵懂的一段情,而枉顧我們相知相交的這麼多年?為何他因一段兒時的錯過,而就此不再來見我?連離分他也不曾帶來隻言片語。
  
  可我又忽覺沒必要了,我想,他是能明白了。因為這麼多年一起經歷的事,原來在心裡埋得很深,青梅竹馬的情誼,大概真的是錯過了,消失了,不過做了這麼久的福難同當的知己,情會與壽延年到百歲也不老。
  
  遺憾的只是此去一別,不知何時來歸,便縱有良辰美景,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一滴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我說:「你教我的武功招式,我都練了些,騎術也很好了。我此去北荒,你不必擔心。」
  
  說完我又笑了笑,望著暮色裡城牆根下一身戎裝的莫子謙:「你從前便與我說,要做一名受萬人景仰的大將軍來保家衛國。我沒有這樣宏偉的心願,不過今天能見到你這般威風,我心裡仍是很高興。」
  
  臨別的話就這樣吧,不必再道珍重。
  
  我轉身正欲上馬,卻聽先一直沉默的莫子謙歎了一聲,我回過頭見他亦衝我笑了笑,便走上來。
  
  他抬手摸了摸黑白兩匹戰馬,馬*回應的嘶嘯在夜色中十分悠遠。
  
  莫子謙道:「這兩匹馬,不叫小黑小白,黑的叫涼風,白的叫如水。我兩年前買下它們時,它們還是小馬駒,轉眼也長這麼大了。」說完又定定地看著我說「涼風不挑食,如水愛吃水邊草,馬兒都很靈性,你對它們好,它們定能將你平安帶去北荒。」
  
  我點點頭,又看著遠處巍峨的皇城,與他道:「我家裡如今只剩我爹一我弟弟平日裡不正經,但私心裡和你一般,亦是想做保家衛國的忠臣,我這次走了,你若得空,替我照顧他。」
  
  莫子謙頓了好久,倏忽卻笑起來:「會的。小時候我總將你爹當作老丈,不過到了現在我將他當作自己的親爹。」
  
  有士兵來報,說玄華東門有叛軍來襲。天際燃起奪目的烽煙,有將士的呼嘯聲和馬蹄的疾行聲。
  
  莫子謙再看我一眼,毅然轉身。
  
  我看見他的背影在夜幕中漸行漸遠,不由又喚道:「子謙。」
  
  莫子謙回過身來。
  
  我笑道:「如若再相見,願與君同飲,無醉不歸。」
  
  莫子謙愣了一下,唇角勾起如初時瀟灑的笑容,點頭道:「沈可兒,好兄弟。」
  
  我翻身上馬,卻久久不曾離去,而是立在玄華門,看莫子謙一身戎裝,他身後跟著千名禁軍將士,朝東面馳騁而去,我看見他手持長矛,揮舞自如。
  
  那一刻我能想像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模樣,也明白了莫子謙將成為大瑛朝決勝千里江山的第一將軍。
  
  出了玄華右偏門,城外儘是荒煙蔓延。
  
  趕兩個時辰的路,可以在子時趕到東望鎮的客棧。
  
  我策馬馳騁時,偶爾回首,猶能隱見不遠處的烽煙。
  
  永京城外有個涼亭,我路過時,也多看了幾眼。
  
  兩年以前,杜修離京,我與莫子謙曾於此為他送別,那日因昭和帝也過來,所以我們三人便趕早來一同喝了幾杯清酒。
  
  因杜修年紀小,所以我邊喝酒便一邊叮囑叮囑一路,注意這注意那,莫子謙鮮少見我這般婆媽,十分好奇,等杜修離開以後,他便問我,如果這次離開的是他,我是不是也會這麼嘮叨得耳根子起繭。
  
  我對莫子謙的問題,素來都不回正兒八經地回答。那日卻不知何故,我竟認真思索了一番,答道:「不會。」
  
  莫子謙當下便有些生氣,說:「虧得我們狐朋狗友了這麼些年。」
  
  我與他道:「正是因為我們狐朋狗友了這麼些年,所以我才不會叮囑你。」見莫子謙似是不明白,我又解釋道:「與君醉笑三萬場,不訴離傷。」
  
  那天的天色如水,城外荒草蔓蔓,風涼沁*。
  
  莫子謙聽了我的話,有些發怔,須臾,他認真地點頭道:「沈可兒,好兄弟。」
  
  我見他這般嚴肅,不由有些不自在,便轉了話題,攛掇他為這十里長亭起名,想取笑他一番。
  
  莫子謙是武將,文才一向不盡人意,可那日他卻真真想出了個好名兒。
  
  他喚那個亭子——涼風如水。
  
  
  
第63章
  
  英景軒被封為太子之後,我便成了名義上的「太子妃」。
  
  我此去北荒本來十分低調,不想沿途地方官的消息卻靈通得很,以至於我每入一鎮,就有人瞻前馬後地伺候。
  
  其實國難當頭,我本不欲行一些奢侈浪費的事情。不過一些地方官著實盛情難卻,我也只好依著他們的安排,狠狠揩油水。反正這之前,英景軒就跟我提過一個醒,他說:「西北一路的地方官員,都藉著修寺祭天的名目中飽私囊。你在朝當了三年官,沒能做出一點貢獻,委實廢柴得緊,這次去北荒,沿途若有人巴結你,你就順道替我報個仇,讓他們嘗嘗被搜刮銀子的滋味。」
  
  他這個請求,我欣然應了。我這人不擅長的事情很多,但若論及貪小便宜,我卻分外在行。
  
  嗯,英景軒倒也是個知人善用的主兒。我欣賞他這個優點。
  
  因我這廂放開了膽子揩油水,所以一路走來有地方官假借名目贈予我的玉器古董,我紛紛照單全收。不過我素來曉得禮尚往來,以為若受了其之禮,哪怕不能償還,亦要在口頭上將情面做足。
  
  是以,我就不甚為難地放下「太子妃」的身段,平易近人地與人攀談,時不時也提及一些地方特產,譬如東街的珠寶齋有顆東珠十分奪目,抑或西街的兵器坊有把寶劍非常鋒利。
  
  孰料這些地方官真真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但凡提到一件物什,他們必定會在隔日送到我的手裡。我不好推脫,也只好一併收下。
  
  我的行程也由此耽擱了許久,因為我每離開一處,都需要花一日時間尋當鋪將我手裡的寶貝們換成銀票。
  
  我趕到北荒,已是秋深了。
  
  北荒並非一片荒地,茫茫的草原上散佈著零星的村落。越往北走,村落遞減,再走一段路朝西行,就到了北伐軍駐紮的營地。
  
  我路過姬州玥城時,細細打探了近日來的消息。
  
  卻說這一次兩兵相交,窩闊國因是將舉國三分之二的兵力集中在此,所以仍是強過穆臨簡的北伐軍。但因穆臨簡對北荒地勢較熟悉,且經驗也比敵方將領豐富,入秋以來,兩軍打過幾場小仗,我軍是勝多敗少。
  
  自穆臨簡到了北荒,有聖旨*沉簫城傳*。這聖旨非但將他是二皇子景楓的身份公諸於眾,且還冊封他為靈修上將軍。
  
  聖旨一到,北荒的將士的士氣也為之一振。
  
  有個說法叫近鄉情怯。
  
  我在北荒的途中,心情一直歡欣雀躍,然而到了離軍營最近的束河鎮,我卻躊躇地停下來。花了一日在鎮上晃悠,為了涼風如水買了兩幅威風的馬鞍。夜裡住進客棧後,我又將自己這一路風塵洗了個乾淨。
  
  第二日,我換上以前最中意的湖藍對襟長衫後,這才往北伐軍營而去。
  
  果然穆臨簡是個治軍的奇才,養的士兵全長了狗耳朵。我這廂溜著馬,在茫茫草原上連半個軍營的影子都沒瞧見,就見到有三個士兵聞聲朝我跑來,表情兇猛地咆哮了一句:「什麼人?!」
  
  我被駭得連忙翻身下馬,拱手招呼道:「這位小哥,鄙人景眉,找你們的景楓將軍。」
  
  但聞我直接道出景楓的名兒,三個士兵一愣,紛紛面面相覷,須臾又怒吼:「你是何人?!上將軍的名號也是你能隨便呼的?!」
  
  我一愣。我是何人?
  
  我是你們上將軍的老婆。
  
  不過這句話,我卻是答不出的。但我若要說我是太子妃,八成也沒人能相信。
  
  我想了想,逕直從行囊裡掏出英景軒給的出城令往前遞去,又道:「我是大皇子的一個跟班,大皇子在宮裡思念景楓將軍,特勞我來替他看看。
  
  三個士兵看了我遞出的出城令,半信半疑。
  
  我見他們這般模樣,又忙從行囊裡掏出三張小銀票,給他們各分了一張銀票道:「還望三位大爺行個方便,讓我見上將軍一面。」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將將一遞出銀票,這三個士兵眼神就猛然一亮。
  
  須臾,他們咳了兩聲,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將銀票收了揣在懷裡,復又道:「嗯,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也幹不出什麼壞事,你且跟我們來吧。」
  
  我心中一喜,忙連聲謝了,又回頭牽著如風如水,往軍營地走去。
  
  一路上我與士兵們攀談數句,不過他們最關心的卻是我這兩匹馬,與我說:「看你這身不咋地,這兩匹馬卻是上好的品種,跟上將軍的那匹念眉有有一拼。」
  
  我心有慼慼焉。
  
  到了營帳,兩人將我引入一間偏帳,一人去通報穆臨簡了。
  
  我將如風如水繫在帳外的木樁上,懷裡抱著行囊,心中十分忐忑。那兩個士兵坐得較遠,也閒著無事與我攀談了三兩句。
  
  我這會兒腦子裡像全塞滿了東西,與他們說話,亦是十分敷衍。
  
  不過多時,帳外就傳來腳步聲。
  
  我渾身一凜,兩眼直愣愣地瞪著帳簾,連呼吸都開始發緊了。
  
  簾子掀開,帳外滲進一縷日暉**者戎裝鏗鏘。還未等我將**看清,就見到眼前兩個人影一閃,卻是將將那兩個士兵猛撲上來,發身將我扣住。
  
  我一頭霧水被反手押住,頭被摁在案幾上動彈不得。
  
  這時,帳子裡傳來一個粗獷的笑聲,只聽他一聲道:「胡三,這次你三個做得不錯,我看這小子細皮嫩肉,果然是個奸細。」
  
  我登時一愣,翻起眼皮瞅了瞅那人,因我這廂被押著,瞅不太清,只看見一團大鬍子。我心中一急,連聲發問:「我不是個奸細,你們憑什麼說我是奸細?你們不是說帶景楓來瞧我嗎?怎麼帶了個長成這樣的?」
  
  只聞那大鬍子似是呼吸一滯,片刻後,勃然嘶嘯:「你以為我想長成這樣?!你以為帶兵打仗的都能長成景楓那惹桃花兒的模樣?!」
  
  我聽了這話,饒是被押著,心中也不由生了氣,忿忿然道:「誰說景楓惹桃花兒?誰敢說景楓惹桃花兒?!」頓了一頓,我駭然一驚,又頓著聲問,「他在北荒這種地方,也能惹上桃花了?惹的誰?怎麼惹的?」
  
  那大鬍子擰了一把大腿,哀聲道:「哎,你不知道,這事兒說起來忒心酸……」
  
  我正豎著耳朵欲聽下文,不想方纔那三個小兵,終於忍不住走上前,與大鬍子道:「符統領,這、這白臉小子,嗯……是個奸細。」
  
  屋裡一片靜默,須臾,只聽鏗鏘一聲,像是大鬍子拔出了劍,他吼道:「好你個奸細,竟然會這等魚目混珠之術,我差點中了你的圈套!」
  
  我默了一默,心中頓時沒了言語。
  
  大鬍子聽我沒作搭理,又亡羊補牢地叫囂:「將他放開,給他看看證據!」
  
  背後的手一鬆,我方直起身子,只見有一個士兵往桌上放了三張銀票:「符統領,這是他賄賂我們的銀子!」
  
  我一瞧這情狀,「呵」了一聲,穆臨簡養的兵還真夠潔廉。
  
  大鬍子冷笑三聲,又對我說:「帳外的馬匹也是你的吧,你一副尋常衣裝,卻牽著兩匹絕世好馬。依我的經驗,能配得上這馬的,除了景楓上將軍,嗯,我也勉強算上,再無其他人了。你說,這兩匹馬,是否是你們上將軍賜予你,讓你來打探情報的?!」
  
  這大鬍子眼力倒是不錯。這兩匹馬,還真是一上將軍賜我的。
  
  如今的*瑛朝有兩個上將軍,景楓已在北荒,另有一個叫做莫子謙,乃是我的賜馬之人。
  
  但他這廂問的上將,分明是指窩闊敵軍的統領——泊奚將軍。
  
  我默了一默,知道與他解釋只會越描越黑,說道:「我跟你說不清楚,我包袱裡有太子給的永京出城令,你將我把它轉交給景楓將軍,就說我叫景眉,讓他來見我。」
  
  大鬍子又冷笑:「昨個兒我們抓了一個奸細,包袱裡還有皇上的聖旨呢。他說著,他又「哼」了一聲,道:「我最煩你們奸細裝清高這一點,每次被識破了,就說我不配審你們,要見英景楓,見見見、見鬼去吧。來人,將他給我押下去關了!」
  
  說是關起來,其實只是換個營帳。
  
  這營帳比先前的小很多,無甚靠墊,還*出一個*。帳外有士兵把守。
  
  我因心情十分鬱結,進帳後,再沒有說話,只尋了個角落貓著。
  
  顯見,帳中另外一個比我關了久了些的已然十分淡定了。見我一來,他默默地觀察了我一會兒然後熱心地上來攀談,說了句我聽不明白的窩闊語。
  
  我呆了一呆,問:「啥?」
  
  這人看樣子年過而立,五官端正。他一愣過後,笑道:「你別裝了,都到這裡了,誰不曉你與我一樣是奸細。」
  
  我十分委屈地與他道:「你錯了,你是個奸細,我不是個奸細。我是景楓的妻子。」
  
  那人聞言,登時又大笑起來:「我昨日還說我是瑛朝的老皇帝的使者,這招沒人信的。這景楓將軍從前就幹過奸細這活兒,抓奸細一抓一個准。」
  
  我聽了這話,悲從中來,不由往角落挪了挪,將身子更貓起來。
  
  誰料那人卻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見我沒搭理他,也就尋了個角落打起盹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28 PM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2-7-8 08:38 PM 編輯

第64章
  我躊躇了一下,以為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我來北荒,穆臨簡本不知情,更何況軍中的管制,我也摸不太清。若我這廂追來,還沒見到穆臨簡就被人給剁了,這也忒有些吃虧。
  想到此,我又往那奸細處挪去,小心問道:「你說,咱們這樣,到時候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那奸細並未睡死,聽得我這一問,他抬起眼皮,淡定道:「還能有什麼下場,先餓你幾日,等你的意志力磨沒了,再嚴刑拷問一通。」
  我渾身一凜,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問:「那我們,可還有機會見到上將軍?」
  奸細又涼涼瞅我一眼,說:「你可以先去陰曹地府等著他。」
  我顫了兩顫,無限悲思。又在一旁貓了一會兒,我才打起精神問:「大哥,我瞧你這般胸有成竹,怕是早有良策,心想可以逃出去吧?」
  奸細瞟了我一眼,不說話。
  我又道:「現如今,你我二人就如一根繩上的螞蚱,外面上萬的士兵,你若有能逃出去的良策,有個人幫著你,豈不更好?」
  奸細又瞟我一眼,忍了忍,然後問到:「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嘿嘿笑了兩下,神秘說:「我說出來,你鐵定不信。」
  奸細說:「你且說說。」
  於是我說:「我是上將軍景楓他老婆,這廂趕了好些日子的路,來北荒尋他來了。」
  那奸細聽了這話,並未作出一副驚訝或鄙夷的形容。帳子裡靜了一會兒,我且驚且喜地問:「你相信了?」
  奸細說:「我昨日來就說我是瑛朝皇帝的跟班,戶部尚書沈隸的遠房外甥。」
  我無望地看著他,心中漸漸沉寂。正打算繼續貓著另想法,只聽那奸細又道:「也罷,我這計策,本來就需兩個人,你且附耳過來。」
  這奸細倒也是個人才。昨日才來,就早已把穆臨簡練兵的規律摸清。
  且說每三日,北伐軍都會去附近的一條淺河操練水上行軍。到那時,軍營這邊的看守就最為薄弱。雖則每日申時三刻,都會有兩名士兵來探查我二人是否安在,但這就是個契機。
  奸細說的法子是到一日後的申時,北伐軍去淺河操練,兩個士兵來查探時,他先將那兩個士兵打暈,我們二人換他們的軍服出帳。
  奸細此刻身上還藏了三個火折子。碰巧去我們帳外不遠處,有個堆柴火的地方。到時我們出了帳,先不忙跑路,而是點火燒了那柴火,餘下的人士調虎離山,這才趁混亂逃之夭夭。
  我以為,這計策雖冒險,卻不失為一個良策,便點頭應了。
  頭暈眼花地餓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未時,果然聽得軍號長鳴,戰士集結朝淺河而去。
  得到申時三刻,我與奸細互看一眼,打起精神。
  兩名前來營帳探查的士兵武藝雖不錯,但身手卻快不過奸細。奸細講他們打暈後,我二人迅速換上軍裝,作出一副鎮定模樣朝帳外走去。
  士兵離去後,廣遼的軍營分外寂靜。也不知是否是我多心,總從這寂靜中,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我手裡攥著火折子,與奸細來到柴禾堆放處。
  奸細望風,我點火。
  事後告訴我,女人的直覺,往往是準確的。
  我把火折子往柴禾上一扔,先時還能見的那堆柴禾熊熊燃燒,不料我二人才跑了幾步,就聽辟啪幾下猛烈的脆響。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又聽得一人大叫:「圍起來!」
  正此時,那奸細忽地回頭看我一眼,問了句什麼我沒聽清。然則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忽地伸手將我一推,大吼了一聲:「你快逃!我擋著!」
  我此刻腦子裡全然亂作一團,眼裡只見得不遠處忽地出現不少士兵,全朝我們這邊奔來。
  我忙在慌亂中捋出一絲清明,心想此刻敵眾我寡,即使有奸細幫我擋著,我也並不能夠全身而退。所以,我腳下一頓,反而朝反方向跑去,尋了一堆草棚處貓著。
  外面兵器碰撞,呼喝在北荒草原上,打鬥帶起的風力極勁。
  我從草棚堆裡探出個頭,這才瞧清了狀況。原來我們方才點火的那堆柴禾早被人動了手腳,外面一圈是乾柴,裡面的柴火全然被水澆濕了。也正因如此,那柴禾燃了一燃,就發出辟啪聲熄滅了。
  這情狀,只能說明一點——有人料到了我與奸細的行動,來了一招請君入甕之計。
  我心裡暗罵了一句,這是哪只深謀遠慮的王八羔,猜對了我們的計策。
  那邊廂,奸細的武藝雖然高強,然而他隻身一人肯定拼不過數十上百的將士。不過須臾,他就被包圍起來。我透過人群的縫隙往裡望,見奸細面前站著的一人,正是昨日抓我的大鬍子。
  大鬍子仰天大笑,得意道:「左副領,上將軍說的一點不錯,你今日必有所動!」
  奸細也回以淡定一笑:「你們景楓將軍倒是料到了我的計策。」
  呃,我收回剛才「王八羔子」那句話。
  大鬍子繼而又端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危言聳聽:「如此,你只得兩條路可走了,一是你的小命留在此;二是入我們北伐軍到靈修上將軍的麾下。」說著,他又揶揄道,「不過你這人怕生怕死,只喜安泰,我看你也沒什麼氣節要留命於此。」
  奸細聽了只一笑置之,並不答話。
  眾人對峙,風力蒼勁。
  過了須臾,只聞那奸細淡然從容說:「如果我選第三條路呢?」話音剛落,只見他以迅雷之勢操了兩塊木頭,手*輪空一扔,腳尖點地,頓身而起。
  木頭得力,竟將包圍的士兵處打出一個缺口。士兵們退了兩步,還未能反映,就見得奸細的身影一閃,奪過他的腰間大刀作己用。
  奸細武藝高強,手持大刀揮了幾揮,竟然勢不可擋。
  就在我以為他要就此逃脫之時,見得一青衫身影凌空如飛鳥。利劍出鞘,錚錚而鳴。
  青衫人身法極快,倒提著劍幾個起落,不過片刻,就與奸細過了十餘招。
  我看得眼花繚亂,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瞧出那青衫人漸漸佔了上風,把奸細攔了下來。且*我還覺得,那青衫人的身影,貌似有點兒眼熟。
  兩人過招之後,落地負著手,皆不言語。
  我抬手捏了捏額角,青衫人是個熟人,他正是我千里迢迢來尋的靈修上將軍。
  過了一會兒,只見那奸細先開了口:「上將軍好心機,特地不搜身給我留了火折子,又以柴禾誘我逃脫。左某輸得心服口服。」
  穆臨簡默了一默,忽然說:「我本沒有十分把握。我不知為何你為了救另一個奸細,寧肯自己留下對敵。其實若以你的身法,你若及時逃走,我要留下你,還有些困難。」
  我愣了一愣,另一個奸細?說的是我?
  那奸細大笑:「上將軍何須自謙?即使我不救她,你想要攔下我也是輕而易舉。再者說,我救那人,也是為了自己著想,還怕得罪了上將軍,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此話出,只見穆臨簡面露詫異之色。須臾,他轉身看向草棚這邊,淡淡說了句:「你是何人?出來。」
  在我千里迢迢趕來北荒的路上,我曾幻想過無數次與穆臨簡的重逢。
  也許我們會在茫茫草原上邂逅,又或者當守衛的士兵把我領到他面前時,他會又驚又喜,喜極而泣地並為我的深情感動得不知所措。到時候,我會溫順地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胸口,欲拒還迎說:「其實你不必太歡喜,我只不過想來瞧瞧你,如今看你尚還安好,我就也放心了。若是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哦不,今夜就離開。請不要挽留我。」
  可如今我才曉得,以上那些純屬我的幻想。
  原來現現實中他令堂的無比殘酷。
  我從未有像今天一般,這麼不願見到穆臨簡,以至於我頭上頂的幾根稻草我也不願拂去,只盼著那稻草,能掩蓋我蕭瑟的身影。
  我身著笨拙的戎裝,貓著腰,垂著頭,慢慢地挪到穆臨簡面前,雙眼直直地盯著他的腳尖。
  等了片刻,只聞他的聲音有些遲疑:「你究竟……是何人?」
  聽他這語調,倒像瞧出了我的身形,又不敢置信。
  事情都到這這地步了,我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咬了咬牙,我抬起頭來朝穆臨簡咧嘴一笑:「哈,好些日子沒見,我方才遠遠瞧見你的英姿,覺著你沒有胖,也沒有瘦,體態保持得挺不錯。」
  嘖嘖,我從未在穆臨簡臉上瞧過如此豐富的表情。只見他愣中帶喜,喜中帶驚,驚中帶好笑,好笑帶薄怒,薄怒帶薄怒。
  我覺得吧,行軍打仗,如此大動肝火是不好的。是以,我體貼地伸出手,幫他把額角的青筋摁了摁,又把早前想好的台詞默記了一遍,與他道:「其實你也不必太歡喜,我只不過來瞧瞧你,如今見你尚且安好,我就也放心了。若是不方便,我最多明天,哦不,今晚……嗯,頭怎麼有點暈?我看我還得先吃點東西,歇一夜。」
  話畢,我又訕訕地朝穆臨簡看去。
  穆臨簡此刻早已斂去了方才百轉千回的神色,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朝奸細拱拱手說:「勞左副將先去歇息,景某……臨時有些事要處理。」
  奸細的臉上滿帶笑意:「理解理解。」
  穆臨簡轉而又看向我,不冷不熱地與我道了句:「跟我來。」
  我早已用餘光將周圍人詭異的目光掃視了一通,聽聞這句話,如蒙大赦,忙顛顛地要跟上去。
  誰料我方才邁出一步,頓覺頭暈眼花,腳步飄飄。
  腳下像踩在棉花上,還未來得及喚穆臨簡一聲我就逕自暈了過去。
  對於這突如其來一暈其實我也十分驚訝。


第65章
  帳子裡有人低語,我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溜縫,將穆臨簡正與一行軍大夫交談。
  我素來體貼,見他正忙,便決定再假意挺屍,只將耳朵豎起聽他們言語。
  卻聽穆臨簡頓了一下,又再三確認道:「她果真沒事?」
  那大夫答:「上將軍盡可放心,眉姑娘一路奔波,本就勞累,如此一日一夜未進食,虛乏過度所以昏暈,睡一會兒再吃點東西,便也就好了。」
  穆臨簡聞言,吁了口氣,「那便好。」
  我聽了這對話,甚感寬慰,我今日燒他軍營,打他士兵,本是嚴重破壞了他們軍紀,但見他對我的身體這般憂心,我待會兒醒了,只需裝一下虛弱,他便應不會與我計較了。
  我這麼想著,正打算悠悠地、緩緩地再度睜眼,卻聞得帳子裡,穆臨簡歎一聲,遲疑道:「我卻仍不能太放心,因方纔我整理她的行囊,瞧見了數十副藥材,她遠遠而來,衣裳首飾都帶得甚少,唯獨這藥材佔了行囊的大半地方,我怕她身子染疾卻有意瞞我。」
  我呆了一呆,身子染疾?
  不明因由地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漸漸從背後騰升而起,我的額際登時汗如雨下。
  那行軍大夫答道:「有此事?不知將軍可否將那藥材給老夫一瞧?」
  穆臨簡道:「嗯,我手邊備了一副,原是怕她醒來要喝,打算吩咐下去熬了」,說著,又有一陣窸窸窣窣點選藥材的聲音。
  我躺在床榻上,渾身發僵,心思亂如麻,可還未能想出辦法,卻已然聽那行軍大夫的聲音已然沾了些喜氣:「呃,這藥……上將軍,原來這藥竟是……」
  「景楓!!」我一個激靈便從床上翻身而起,茫然四處張望,「景楓!你在哪裡?!我為何瞧不見你?!」
  屋內沒人搭理我。
  我又再接再厲地抖瑟著身子下床,一邊赤腳慢慢往前走,一邊伸手摸索:「嗯,原來我躺了這般久,一轉眼天都黑了,為何不點燭火?嗯?難道你軍餉不夠用了?」
  想來穆臨簡憐惜我,總算是接了我一句話。
  然而他接的這句話卻道:「天還沒黑,軍餉也夠用,你費心了。」
  我摸著胸口吐了口氣:「這便好,這便好……不對」,我一個頓住腳步在原地晃了晃,難以置信道,「若天還未黑,為何我卻什麼也瞧不見了?難道,難道……」
  我「難道」了半天,卻沒人將我這句話接下去。
  我只好摸索到桌子邊坐下,又道:「嗯,我聽說有種病叫做夜盲症,我覺著我可能不甚染上了,景楓你不必為我掛心。」
  穆臨簡面無表情地瞧了我一眼,我目光茫然地掠過他,衝著空茫處笑了笑。
  穆臨簡默了一會兒,卻沒管我,而是又問那行軍大夫:「是什麼藥材?」
  我渾身汗毛頓時炸起,忙以手撐額,悲催道:「既然我身子不行,也就不陪你們了,你們好聊,我且先回歇上去歇一會兒。」
  言罷,我灰溜溜地起身,欲躲到被衾裡去,心裡只盼著那老大夫能明白我裝瞎子的目的,是為了讓他不將那藥材的名目告訴穆臨簡。
  不想我才走了兩步,那老大夫卻樂呵呵地笑了幾聲,說道:「未料眉姑娘竟想給將軍一個驚喜,卻讓老夫唐突了。」
  我悲從中來。
  穆臨簡聽了這話,似乎更加遲疑:「驚喜?究竟怎麼回事?」
  我掀開被衾一角,蕭瑟地往床榻上爬。
  既然那大夫瞧出這藥的名目了,我阻攔他也沒法子,不如借他的口將此事說了,讓穆臨簡曉得我此行,是非他不嫁,就連安胎藥都備好了。
  如此,也算作是推波助瀾了。
  誰成想到那大夫頓了好一會兒,卻並未直接回答穆臨簡的話,而是直起了身朝穆臨簡先施以一揖,再道:「恭喜上將軍,原來夫人有喜了!」
  我渾身抖三抖,一個沒坐穩,又從床榻上跌下來。
  這回,連穆臨簡也全然懵了,他愣了半晌,回頭看了看我,又轉頭看向老大夫:「有、有喜了?」
  老大夫笑答:「也怪得夫人不遠老遠趕來,原來是想跟在將軍身邊養身子,連安胎藥都備了這麼多。」說著,他連聲道賀,將桌上的安胎藥用牛皮紙包好,又說道「將軍且小心照看著夫人,老夫這就去親自為夫人熬一碗安胎藥。」
  言訖,他曖昧地瞧了我與穆臨簡各一眼,掀簾出了帳子。
  我爬回床上,以被衾掩面,幾欲遁形,卻被快步走來的穆臨簡一把將被衾奪去。
  這種緊要關頭,我萬不可輸了氣勢,見他氣勢洶洶,我亦抬起頭,回瞪著他。
  我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卻聽穆臨簡不動聲色問了句:「你此刻夜盲症倒是好了?」
  他先聲奪人,戳我痛處,我一想到方才裝瞎子的丟人模樣,氣勢上禁焉了一了截,只好聳拉著腦袋答說:「我先前那般,完全是形勢所迫,你若不提那勞什子的藥材,我也不至於丟這個人。」
  穆臨簡神色陰鷙,他看了我好半晌,冷著聲音道:「我依你所言,與這半年,也並未將那床弟之事行到最後一步,你卻跟我解釋解釋這安胎藥,怎得回事?」
  我心中一涼,瞪著眼睛瞧他:「你不相信我?」
  穆臨簡不說話。
  我有點生氣,連忙從床榻上爬起,又道:「我都這般奔你追來了,又怎可能對你不忠?你這副不相信我的模樣,也忒令我心寒了!」
  穆臨簡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仍是沒說話。
  我順了幾口氣,在心底琢磨一番,覺得好不容易重逢,為這點小時置氣並不值得。於是又強壓著怒意,與他解釋道:「我備這安胎藥是、是因我來之前去翻過史料,行軍打仗,少則一月,多則能有數十個年頭。如今我鐵定心思要留在你身邊,必定要做些未雨綢繆的事。」
  頓了一頓,我吞了口唾沫又道:「再說了,我等著要嫁你都等了六年了。你若打仗打數個年頭才回永京,那時我豈不都成老姑娘了?我覺摸著這麼樣不行,於是便趕來北荒找你,順便與你成個親。我覺得咱們兩情相悅,你也沒什麼隱疾,所以成親之後,我們必定要行那春宮圖上的一些事兒。閨房之樂還是次要,萬一我若懷了身孕,備這麼些安排藥,也為你們北伐軍節約一筆銀子不是?」
  我不帶喘氣地說完這麼一番話,言罷,我又瞪著眼睛,定定地將穆臨簡瞧著。
  他負手立在床榻前,臉上原本無甚表情,然而聽了我這番話,唇線卻緊緊繃著,眼裡的笑意波瀾壯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副表情,終於明白過來。
  我往床角縮了縮,顫抖地伸出手指道:「你、你根本就沒有不相信我,你你你早料到我備這些安胎藥的目的,你你你你卻偏作出一副生氣模樣,逼得我將這些解釋的話說出來?」
  穆臨簡漆黑的眸子閃了閃,勾唇一笑,卻伸出手,柔聲說道:「小眉兒,我這些日子很想你,你讓我抱抱。」
  這話聽得我一身傲骨軟了一軟,然而我寧死不屈地繼續縮在角落裡,幽怨地將他瞅著,過了半晌,我憤憤然道:「我動了胎氣,不便給你抱。」
  穆臨簡笑道:「你還沒身孕。」
  我繼續怒道:「我動的是明年的胎氣!」
  穆臨簡正欲爬上床榻,聽了這話動作卻是一頓,須臾,他笑道:「明年啊,嗯,如今只剩兩月餘便到明年了,我們需得抓緊時間,趕著明年春天就醞釀出些胎氣,你覺得怎樣?」
  我默默無言地看著他,額角不斷有青筋蹦出來。
  穆臨簡亦看了我一會兒,不禁又笑起來。他在床榻邊坐下,一把將我拉至身旁說道:「五年多前你失憶那陣子,在北荒原也幹過一些丟人的事,不成想過了五年多,你丟人的功夫不減反增了,今日我見你從草棚裡出來,我本一眼就認出了你,可你卻是怎得回事?滿頭頂著稻草,也不曉得理一理?」
  他說著話時,我邊又從旁側摸出被衾,將自己這丟人的渾身上下裹住,只餘一雙眼將他瞅著,並不答話。
  穆臨簡又失笑道:「我卻有些不明白,你方才與我解釋時,卻又旁枝末節地說了些不相干的話,譬如我並無隱疾,又譬如閨房之樂次要,還將那床第之事說成是春宮圖上的事。」
  他看著我,目色流轉著滿滿笑意,「或者容我揣摩,你提這些,其一,因我並無隱疾令你感到快慰;其二,因閨房之樂雖是次要但也十分重要;其三,你是在提醒我,要記熟春宮圖的招式,而非單一乏味地做那床第之事,我猜得可對?」
  我裹著被子,被子被他裹在臂彎裡。聽完這番話,我作蛹狀看著他,終於總結道:「你瞧見我很歡喜吧,你從前不會如此多話。」
  穆臨簡一愣,臉上的笑意漸漸斂起,須臾,他忽地伸手將我裹緊納入懷裡,點頭道:「嗯,很歡喜,已經歡喜過頭了。我……沒想到你竟會追來,一個人趕這麼遠的路……」
  我聽了這話,心中歡喜。
  我醞釀了這麼久的台詞,終於可以完完整整地說出口了。我伸出爪子,溫順地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其實你也不必太歡喜,我只不過來瞧瞧你,如今看你尚還安好,我便也放心了。若是不方便,我可以明天,哦不,今夜便離開,請不要挽留……」
  我最後一個字未說出口,卻聞帳外有人憋不住氣,「噗」一聲笑起來。
  我一愣,穆臨簡一凜,我們雙雙朝帳子看去。
  進帳的有一個為我送藥的士兵,他端著一副曖昧的神色走進來,行李後將藥碗往桌上放了放,「憋」住又道一聲:「恭喜上將軍。」
  穆臨簡臉色發青,半晌「嗯」了一聲。
  卻不想那士兵說完這話,又添了句:「稟報上將軍,吳將軍,徐軍師和左副將已在帳外候著,讓卑職先進來通報。」
  話音剛落,便見得帳子一掀,帳外恭恭敬敬站了三人。
  我驚了,穆臨簡也驚了。還未等我遁形,穆臨簡便迅速將我往床榻上一放,站起身子作出鎮定的模樣,萬分悲催地問:「你們,在帳外候了多久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42 PM

本帖最後由 connie062222 於 2012-7-8 08:44 PM 編輯

第66章
  
  穆臨簡自上回丟人後,他就不許我去他練軍的地方打望。
  
  其實他也忒高估了我的情操,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吃這個苦頭,也沒打算要每日每夜巴巴地將他守著。我想,既然我來到軍營,合該有自己的新生活和新樂子。
  
  因我千里尋夫的傳奇,在北伐軍中廣為流傳,眾將士都為我的精神所感動。不幾日,我便在軍中混得如魚得水。這些個士兵中與我關係較好的,當屬管後勤的那幾位軍人,掌勺劉伯和我最為投契,時時與我說些八卦。
  
  這麼些日子,我也弄清楚了幾樁事。
  
  其一,是有關上回與我一同關著的那位「奸細」左副將。
  
  這件事是穆臨簡與我解釋的,他也沒有往細裡說,只說這左副將,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才,文韜武略比軍營裡的百事通徐軍師更勝一籌,還精通窩闊語。
  
  可不知怎的,前些日子左副將造訪了窩闊國駐軍後,卻不想再留於軍營之中,而想回老家種田。
  
  對此,穆臨簡的解釋是,但凡是個人才,都有一個隱士的夢。
  
  穆臨簡只好將他關起來,說若他能逃脫,便放他走,若他不能逃脫,那便好生留在軍營中為北伐軍效力。
  
  第二樁事便是穆臨簡在北荒招的一朵桃花。這樁事,說起來全得賴上回抓我的那個符統領。
  
  且說去北伐軍營不遠處有個叫壁合的小鎮,管物資周轉。符統領瞧上村子裡一個叫柳眉的姑娘,後有一次,輪到他採購物資,他便巴巴地跑到那村子,說要招五個浣衣女,便也就順道將柳眉帶來了。
  
  他此番濫用職權後,便日日抽空,去跟柳眉姑娘培養感情。兩人本來情投意合,不想後有一日,穆臨簡查後勤名單時,看到柳眉的名字,眼神兒亮了亮,便十分想要見見這位姑娘。
  
  其實穆臨簡當時去瞧這位姑娘,只是不經意地路過,後來他見那姑娘不是我,便也未作他想。
  
  卻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對柳眉說上將軍對她有意。
  
  穆臨簡長得這一張臉,十分招桃花,尋常女子見了,便不是很能招架得住。
  
  是以,柳眉得知此事後,對穆臨簡發了情,日日夜夜跑去將軍帳外候著。
  
  她這等不檢的行為,同時也帶壞餘下四個浣衣女。
  
  她們紛紛在軍中物色發情目標,到最後,五中有三都選擇了穆臨簡,餘下兩位估計是覺得自己搶不過,便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徐軍師和左副將。
  
  這五個浣衣女將北伐軍鬧得雞飛狗跳,令我們的景楓上將軍萬分頭疼,他將符統領罵了一通,讓他去退貨。
  
  符統領痛失所愛,本就十分鬱結,這廂還被情敵責難,他更是怒火中燒。
  
  自這以後,符統領對穆臨簡這張招桃花的臉十分痛恨,以至於那日他抓了我,一個沒忍住,就開始在我這個「奸細」面前吐起槽來。
  
  這樁事令我受了些刺激,我幡然悟到從前我對穆臨簡真是太過放心了些,其實他長了這麼一張臉,別說是個女的,就連一隻母耗子,我都需得防著。
  
  領悟到這個道理,我連著幾日食不安穩,寢不安眠,思來想去,還得怪那個挑起事端的符統領。
  
  我素來大度,並不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他這麼招我一番,我只不過藉著在掌勺劉伯處幫忙的契機,斷了他三天肉食,後來到了第四天,他灰敗著一張臉來添飯,我瞧著他這副模樣,由善心大發,便給他添了些許肉末子。
  
  另說早前左副將等三人在將軍帳外聽牆根。
  
  由於我與穆臨簡說話的聲音不大,是以他三人便聽得不算真切,只隱隱抓住了「胎氣」等幾個重點,這便造成了他們三人,一人以為我懷了孕,一人以為我沒懷孕,另有一人以為我可能懷孕並未確診的猜測。
  
  後來,他們的猜測流傳開來,便形成了各種各樣關於上將軍的八卦。
  
  軍中生活繁冗枯燥的眾士兵得了談資,爭相揣摩,各執一詞。
  
  當然對於這廂狀況,穆臨簡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整日板著一張臉,頗為肅穆。
  
  其實我曉得,他這肅穆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尷尬的心,因他從小到大,並未如此丟人過,這次他破天荒地丟人現眼,便很有些不適應。
  
  我曾試著開解他,並且讓他以我的灑脫為榜樣,雖然我們是一起丟人的,顯見得我比他放得開許多。
  
  穆臨簡對此不屑,他說這是因我丟人無數次,早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
  
  我心有慼慼焉。
  
  一日,穆臨簡照例練兵去了,我在守在軍營裡,與掌勺劉伯和留守在軍中的小士兵八卦。
  
  彼時我正在摘芹菜葉子,有個年紀十分小的士兵忍了許久沒忍住,終是道:「可兒哥,近日軍中很有些關於你和上將軍的傳言。」
  
  「可兒哥」是我讓將士們對我的稱呼,畢竟「將軍夫人」這等正統稱呼與我的個性委實不搭調,若叫「眉姑娘」又平白無故生出些疏離,更何況我在軍中著男裝,叫「可兒哥」聽著順暢。
  
  我笑瞇瞇地答:「哦?什麼傳言?」
  
  那小士兵說:」近幾日,將士們練兵都很有幹勁,他們說是因、因……」他咬了咬唇,沒忍住,終是道:「是因要抓緊時間打完仗,回家與媳婦兒醞釀來年的胎氣。」
  
  我一抖,手裡的芹菜桿差點沒落了。
  
  我幹幹一笑,又見那十分小心的小兵無辜地將我望著:「可兒哥,怎麼叫醞釀來年的胎氣呢?胎氣不是要有了身孕才能有的麼?」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由想到當初尚未發生夢遺事件的杜修,語重心長道:「嗯,這個答案有點深奧,眼下這世道,像你這麼實心眼孩子已然不多了,你深在淤泥中,尚能維持一顆純潔的心,我很有點佩服你。」
  
  這孩子果真實心眼,被我這麼繞了繞,便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然而話題被這麼一挑起,卻是掌勺劉伯在旁添了句:「阿眉姑娘,也是我這做長輩的需得勸一句,上將軍雖是對你用情至深,但他長得也忒招桃花了,你劉伯我活了這麼些歲數,除了當初遠遠瞧過的大皇子,論長相,還真沒人與上將軍有得一拼。」
  
  「又說軍中唯一一次鬧桃花,雖是符統領惹得禍,但癥結還在上將軍這張臉上。你都這麼巴巴地追來了,可得將他套牢了,爛桃花這回事,防得了一次兩次,可若來一兩百次,你卻防不勝防,照我說,以上將軍這副模樣,招來一兩百次桃花兒,真真是不在話下。」
  
  這話說得我渾身一凜,神經登時緊繃起來。
  
  我捏緊手裡的芹菜,直將它當成那些爛桃花的細脖子擰,一邊說道:「可我已然將他套牢了,忒牢了。」
  
  劉伯道:「其實你還沒身孕,你二人也還並正名吧?」
  
  我「啊?」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我與穆臨簡並未真正成過親。
  
  此話出,我心肝又抖了抖,覺摸著如此說來,我眼下處境當真十分危急。
  
  正當我愁眉不展之際,卻聽那資深八卦手劉伯道:「來來,小眉兒,我有個好法子。」
  
  一日後,軍中鋪天蓋地的傳起了一個新流言。
  
  說是五年多前,我與景楓相遇,卻因著各種阻撓,不得不分開。五年後我們再相逢,他本來要娶我之際,卻因不得不來北荒上戰場,所以臨時推了婚期。
  
  我因發現了自己有身孕,所以才千里追來。
  
  因此如今,我其實是一個待嫁的孕婦,並非真正的將軍夫人。
  
  北荒這地兒,天高皇帝遠,我在京城女扮男裝入仕,又成了大皇妃那茬兒,估計也沒人曉得。
  
  這流言傳出之後,我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受同情的對象。
  
  我每日雲淡風輕毫不介意,在他們看來,便有些逆來順受。
  
  軍中將士都懷有滿腔熱血,近來北伐軍與窩闊敵軍雙方歇戰,他們滿腔熱血無處宣洩,便紛紛開始操心我與穆臨簡這樁事,攛掇著他們上將軍擺酒席將我娶了。
  
  嗯,這也難為我每日遊走在鋪天蓋地的流言聲中,尚能維持一顆低調且淡定的心靈。
  
  我與穆臨簡一日頂多能見一回。
  
  我曉得這流言,早已入了他耳朵裡,既然他不提,我便也不作聲。
  
  我覺摸著照如今這個勢頭發展下去,倘若他這個上將軍不順應個民心,若是影響了將士的士氣,反倒不好。換言之,若是他能娶我,以這個來激勵將士士氣,倒也能兩全其美。
  
  穆臨簡從來就不是個傻子,是以他自然是想得明白這個道理。
  
  果不其然,三日後的夜裡,我正掀了被衾,要爬上床榻去睡大覺,但見帳簾一掀,靈修上將軍站在帳子口,似笑非笑地瞧著我。
  
  我甚欣喜之,他總算尋摸到了這流言的源頭,找我算賬來了。
  
  
  
第67章
  
  得見穆臨簡入帳子來,我忙利索地下了床,將早珍藏好的普洱翻出來,為他烹了一壺熱騰騰的茶。茶氣裊裊,穆臨簡端坐在桌前瞧著,目光似有所悟。
  
  他卻從不是個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的人。
  
  望了我一陣,他復又轉著茶盞,提了個不著邊兒的話題:「你這次來,沒帶多少衣裳首飾,整日穿著幾件寬大的男子長衫,可覺得習慣?」
  
  我一愣,這話問得倒奇怪,我在永京城扮了三年的男裝,也不曾有人問過可曾習慣。
  
  不知穆臨簡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小心翼翼地答:「挺習慣的,我素來適應力很強。」
  
  穆臨簡抬起眼皮子掃我一眼,忽地也一笑,便道:「你初來昏倒那日,我替你打理了行囊。你行囊中,除了安胎藥和衣裝,另還有個包裹,我打開來瞧了瞧。」他說著,又抬了抬手中的茶盞,示意讓我添水。
  
  我雖願意伺候他,但他這般輕描淡寫地使喚,一句好聽的話也不說,頗顯得我無足輕重。我賭氣坐著沒動。
  
  他一笑,自己提壺添了茶水,又道:「你那一包裹全是紅綢子,嗯,我瞧了瞧那質地,改成嫁衣真真不錯,你覺得呢?」
  
  他這話說得有點繞,我警備地看著他,沒有輕易將話頭接過來。
  
  穆臨簡眉目含笑,又道:「我找人算了算,下月初八是個好日子,正好入冬了,兩軍大抵會停戰,我也剛好得些空閒,只不知你可還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我眨了眨眼,一邊緊抿著唇作出沉靜樣,一邊可勁兒在心底提醒自己要矜持。
  
  穆臨簡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能約莫猜到他的意思。我的作風素來有點豪放,到了這個人生的緊要關頭,我很有必要收斂一把。
  
  不成想,穆臨簡卻將話頭就此掐住,見我不語,他亦是清風閒月般倒茶來喝,還替我斟了一盞,推到我面前。
  
  我心底猶如貓爪撓,憋了又憋,最終還是沒憋住,只得將頭湊過去,試探著問:「你這是向我提親來了吧?」
  
  穆臨簡看我一眼,不置可否。
  
  我生怕他將這話提親的話頭又給收回去,一個不留神兒便緊接著說:「下月初八是吧?我能行,那紅綢子我原本就打算用來做嫁衣。」
  
  言罷,我又巴巴地瞅著他,等他給我個答覆。
  
  穆臨簡這會兒倒是笑了,他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我方才就在想,我若不答你的話,你能將你那點心思憋多久,我本是打算暗自數五百下,沒想到還沒數到五十下,你就一股腦兒全說了。」
  
  我呆然將他望了一陣,往桌上一趴,喪氣道:「我本性如此,委實矜持不來。不瞞你說,我方才也提醒自己不要輕易應你來著,可瞧見你不答話,我心裡一慌,就把矜持這回事兒給忘了。」
  
  穆臨簡聽了這話,伸手幫我理了理拂在眼前的髮絲,柔聲道:「你這樣便挺好,我挺喜歡的。」言罷,他未等我反應便起了身,笑著又道「你早些睡,我需得回帳子了。」
  
  筆直一抹湖藍的身影往帳簾處走去,我恍了恍神,又失聲喚道:「臨簡。」
  
  穆臨簡腳下一頓,詫然帶笑地回轉身來。
  
  帳簾處光影交替,我步到他跟前,又道:「你這些日子,若得空就多來瞧瞧我。」
  
  穆臨簡訝異地將眉一抬,須臾卻笑道:「我得知你在軍營混得不錯,掌勺的劉伯待你如親閨女兒,又得知你有一回斷了符統領三天肉食,還將軍營裡最小的士兵認作弟弟。嗯,我以為你成日自顧自尋樂子,並未太在意我是否常來瞧你。」
  
  我愣了一愣,忙道:「在意,怎麼不在意?」話出口,又覺自己太直接,我又訕訕笑起來,「這是不一樣的,每日尋樂子,是因無聊才做的事情。可你來瞧我,卻是我每時每刻的盼頭,只有將盼頭盼到了,每一日才算過得圓滿。」
  
  穆臨簡神色一頓,眼裡光華流轉,須臾,他說:「我也是。」
  
  他斂眸低低一笑,竟似有些自嘲:「幾年前我領兵打仗,軍營離香合鎮近,你日日在家等我。可我回到家總見你過得樂呵,與可可一起有尋不完的樂子,當時氣你不在乎我。現如今想起來,你在乎不在乎,卻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我每日行軍,最大的盼頭,也不過就是能回家一趟瞧瞧你。」
  
  氣氛原本好好的,可他這話卻說的我心裡有點發澀。
  
  我抬頭看著他,大抵是因憶起了昔日,英氣又溫潤的眉眼蒙上幾分霧氣。
  
  我曉得五年前的北荒之戰是他心底的一塊疤,可我卻始終揣摩不透,底是因著何事,這塊疤在他的心中始終好不了。
  
  哪怕我們都曉得了當年犧牲掉萬千將士的過錯並不在他,哪怕現如今,我已然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每當穆臨簡憶起往事,他的眉梢眼底都起郁色,始終無法釋懷。
  
  我上前兩步,將頭埋入他懷中,慢慢道:「從前的事,我還沒能夠想起來,不過你放心,我現如今對你的心意,跟從前定是一般無二的。」
  
  我自他懷裡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想了想又接著說:「你離開京城後,我去宮裡尋太醫看了看我這腦子,太醫說我失憶,是因著腦子裡有淤血不化,只需尋個法子將這淤血慢慢化了便成。你若是懷念從前那個是柳遇的我,待你把仗打完了,我們一起去沄州,便想個法子把我這失憶的毛病治好。到時候我將五年多前的事憶起來,既能是你的沈眉,又能是你的柳遇了。」
  
  穆臨簡再一愣,慢慢伸出手將我攬住,斂眉失笑道:「不是這樣,其實你便是你,沒有什麼柳遇沈眉之分。我也不在乎你是否能將往事憶起來,哪怕你再失憶一次,我只要能尋到你,那便也好了。」
  
  夜裡入睡,又不甚踏實,恍惚中努力現在夢裡瞧見些什麼,可最終徒勞無功。
  
  我離開永京前,那位替我看腦子的太醫曾與我說,有的時候,人關於一段往事的具體記憶失去了,但他感官上的記憶也許會留下來,所以,當你努力去回憶時,看到的想到的雖是空白,但心裡殘存的感覺仍在。
  
  我不知我在努力回憶著哪一段的記憶,可心底裡始終有點蒼白,有點淒荒,卻也並不算太難過。
  
  因我與穆臨簡定了下月初八擺酒席,我遠遠帶來的紅綢子便送去做嫁衣了。
  
  這些日子,北伐軍全軍上下都洋溢著喜氣。我聽左副將說,士兵們得知有酒席可吃,這幾日練兵也格外賣力。
  
  左副將本名左蘆,從前是個落魄才子,後來被莫子謙他爹莫啟招入軍中才受到重用。他雖有韜略,因性子一直不算嚴謹,所以到如今,也只是個副將領。他的性格雖不適合行軍,卻是幾名武將中最容易相處的,又因我曾與他有過一天一夜的奸細緣分,是以我若遇著事而穆臨簡不在,他倒可以幫襯一二。
  
  穆臨簡另有兩個左膀右臂,便是吳將軍和徐軍師。吳將軍是典型軍人,大氣激進。徐軍師溫吞多,頗有些高深莫測。
  
  喜事將近,我這些日子倒也淡定,日日隨了掌勺劉伯學些菜式,盼著趁著還未嫁,將自己的廚藝再提升一個境界,日後若隨了穆臨簡去沄州,他哪日有事不在,我也可自力更生。
  
  十月的小陽春一過,天氣更冷了些,不遠處的淺河受了凍,穆臨簡便將士兵們轉去附近山崖下的空地練兵。
  
  說起來倒也奇特,北荒這處原本是一片茫茫原野,可臨近與窩闊國的交接,卻有幾處山巒起伏,地勢雖不高,卻能掩去將士身形。
  
  我深以為北荒能長成這般模樣,其目的就是為了給兩國交鋒增添樂趣。
  
  日子如水,嘩啦流過,轉眼便到了十一月的初八。
  
  這一天,我換上了大紅嫁衣,穆臨簡仍著將軍服。
  
  當日天高雲闊,日暉朗朗,一如我盼了六年等了六年終於得償如願的待嫁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44 PM

第68章
  
  軍中擺酒席,氣氛不及尋常人家喜慶和睦,但卻分外豪氣。
  
  因北荒的風俗與永京不一樣,待拜了天地,我也不需先入洞房,而是留下與將士們一同吃酒。因著這風俗,我這一身大紅嫁衣也縫得乾淨利落,有大花牡丹和龍鳳呈祥的圖案刺繡,但卻無鳳冠霞帔來礙事。
  
  穆臨簡穿的軍裝是我替他揀選的。玄色袍子,袖口有龍紋,不似一般的軍服帶有盔甲,卻能把人襯得十分英挺。
  
  軍酒最烈,我因酒量一般,不能喝太多。軍中將士辛苦了這許久,倒是趁著今日,可勁兒地喝,但求無醉不歸。酒過三巡,我與穆臨簡一同喝罷合巹酒,眾將士又為我與穆臨簡唱了一首「龍鳳謠」。此曲乃是北荒當地成親時要唱的歌謠。從前穆臨簡在永京時,以樹葉把這個調子吹與我聽過。現如今又聽將士們雜亂唱起,嘈嘈切切聽不出什麼調子。
  
  不過,我覺得成親便要圖這樣的氣氛。明月當空,酒香飄十里,令人萬千人同樂。
  
  我以為這回親,也算成得舉世無雙了。
  
  待到了亥時,眾將士醉意漸深,酒席便也近末了。
  
  我曾經總想著自己若與穆臨簡成親,到底會是怎生的光景。今日這般從容鎮定,倒在我的意料之中。畢竟我除了想嫁他就沒想過別的人,今日如願,倒覺得是理所當然早應如此的事。
  
  將士們各自回了營帳。穆臨簡亦喝的半醉,身上酒氣十分濃。
  
  我扶著他,一邊也朝著軍帳走去。
  
  奇怪先時還有月洩清輝,夜深了些,天空卻一片黑漆漆的。
  
  夜色極靜,待入帳前,穆臨簡忽地握了我的手,低聲道:「眉兒,別怕。」
  
  我低低嗯了一聲,也與他一道入了帳子。
  
  帳中漆黑一片,寂靜得落針可聞。穆臨簡一副要醉倒的樣子,渾身重量都攤在我的肩側。
  
  我才入帳子沒走幾步,便聞「嚓」得一,燭火燃動,桌前竟笑瞇瞇地坐了一個人。
  
  「上將軍,夫人,吳某在此久候了。」吳將軍淡然一笑,扶了扶腰間的劍,慢悠悠站起來。「北荒練兵,兩國交鋒,上將軍你倒還有閒情逸致,攜家帶眷來打仗不說,還趁著冬日歇戰的時日成親。莫不是將軍早已把兵法韜略忘到九霄雲外?不知行軍打仗切不可掉以輕心?」
  
  他這話一出。穆臨簡的眉頭一蹙,緩緩地撐起身子扶了扶額頭,冷聲道:「吳邵,你為何在此?」
  
  吳邵又是一笑,卻轉頭向我望著:「吳某也委實佩服將軍夫人。大老遠趕來北荒,只知在軍中造謠,迫得將軍娶你。不過不若不是得你的助力,吳某的計策,怕是也不可能這般快見成效。」
  
  我心中一沉,抿著唇道:「我瞧出來了,你是個奸細。」
  
  吳邵神色一緩,須臾又大笑起來:「夫人倒是機敏,只可惜沒把這機敏用對地方,成日成夜只琢磨些小心思。其實夫人也算是個有膽識有才智的女子,有此種本事若用對地方,當有不輸男兒的本事才對。」
  
  我想了想,也沒理他,待穆臨簡扶在桌前坐下後,才與他道:「你這句話倒說得不錯,我素來在大事上也算個機靈的人。嗯,所以容我提醒你一句,往往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便是最危險的時候了。」
  
  聽了我這話,吳邵眉頭一皺,卻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話未必,他猛然頓住。帳中一縷寒光閃過,桌前的穆臨簡早已站到他身後,把劍架到他脖子上,冷著聲道:「前幾次交戰,我軍明明站上風,卻因敵軍出其不意地料對我軍戰路,險些敗北。那戰略我當時只與你,左副領和徐軍師詳細談過,未想當真是你把這策略洩露出去。」
  
  吳邵一怔,片刻忽地又大笑了起來道:「不錯,是我。」頓了頓,他的神色卻有遲疑,轉頭看了穆臨簡一眼,又回過頭來看我,忽地問:「這是個計謀?」
  
  我還未來得及作答,便見得帳簾子一掀,帳外又走進來一人:「不錯,這原是個計謀。」
  
  來者正是我來軍營當日,與我一同關著的「奸細」左副領。
  
  其實這個中因由倒也簡單。北荒軍營雖地處偏僻,但也不至於閉塞,如今正值亂世,各軍之間自然也有聯繫。
  
  那日我一出永京城,莫子謙便派人把我要去北荒的消息告知了穆臨簡。
  
  穆臨簡曉得這消息後,便與左副領左蘆一合計,想出了這麼一個計謀,把北伐軍總的奸細抓出來。
  
  所以,穆臨簡先假作懷疑左副領,把他關押,讓吳邵放鬆警惕。
  
  我到北荒的第一日,他便派了兩個士兵,假意把我與左蘆關在一處。左蘆趁著這一天一夜,便把他們商定的計謀與我說了。
  
  事後,我便做出一副急著要嫁人的模樣,假意散佈自己有身孕的流言,弄得沸沸揚揚,讓吳邵相信我與穆臨簡是真的要成親。
  
  成親這一夜,掌勺劉伯早在軍酒裡兌了水,所以吃酒的將士也並非很醉,醒酒湯喝過,便可重振旗鼓,來一招甕中捉鱉,把吳邵與他的餘黨,乃至於潛伏軍中的窩闊敵軍一網打盡。
  
  此刻帳外已傳出廝殺之聲,我不用出帳子,也能料到帳外烽火連天之像。
  
  吳邵面色灰敗地瞧向穆臨簡,憤憤道:「如此心機,吳某今日落在你們手裡也無話可說。」頓了一頓,他忽又對我說道:「沈侍郎女扮男裝在朝堂,竟能安然無恙地渡過三年,本事果真不可小覷。」
  
  我聽了這話,倒是有些欣喜,無限感慨道:「好久沒人喚我沈侍郎,這會兒被你這麼一稱呼,倒不經意勾起了我當年在乾坤殿勾心鬥角的一些美麗往事。」
  
  吳邵輕「哼」了一聲,又對穆臨簡道:「景楓將軍倒是知人善用,想出這計謀,心機不可謂不深。可容吳某奉勸你一句,凡事也不能高興得太早。你這計謀冒險,想必無太多人知道吧?眾將士雖喝的兌了水的酒,但比之尋常的士氣,卻大遜一籌,怎能敵得過我窩闊國五千精兵?!」
  
  這話一出,穆臨簡還未開口,卻是左蘆先「呔」了一聲,道:「喲,都是『我窩闊國』了,吳將軍這奸細可做的是裡裡外外徹徹底底。」
  
  吳邵大怒,憤然道:「左蘆!當年莫啟上將軍對你我都有知遇之恩,如今他被狗皇帝午門問斬,你不幫他完成遺願也罷,反倒幫著狗皇帝的兒子來對付我,算什麼英雄好漢?!」
  
  左蘆輕笑一聲,帶了些許嘲弄,並不答他的話。
  
  待進來的士兵綁縛住吳邵,穆臨簡收了劍,輕飄飄掃他一眼,淡然地道了一句:「比起你這般偏執盲目,我倒是佩服上將軍莫子謙大義滅親,一心報國的衷心。」
  
  我等幾人除了帳子,帳外夜色蒼茫,火光沖天,將士的廝殺聲亂作一天。一群亂黨已然被北伐軍團團圍住。大鬍子符統領為人雖不濟,打起仗來倒還指揮有度,不過多時,我軍便佔盡上風。
  
  帳外不遠處有士兵牽來四匹馬,對我們道:「稟上將軍,兩千將士已經整裝待發。」
  
  穆臨簡點了下頭,掃了吳邵一眼,又淡淡道:「把他帶上,讓他心服口服地看著窩闊五千敵兵如何敗於我軍。」
  
  說罷,穆臨簡又朝我看來,淡淡一笑,說:「走吧。」
  
  我衝他點點頭,亦是一笑。
  
  我出生以來的這許多年,生活過得有些不成體統放浪形骸。雖是女子,可瀟灑勁兒卻比得過許多翩翩公子。但若要論得最威風的一次,還是穿著大紅嫁衣,策馬迎風,與我的夫君一起帶著兩千精兵趕赴戰場。
  
  我們這廂趕往的是北荒以西的那片山地。山地外有大片場子,入冬後,穆臨簡便帶兵在此練軍。我現如今想起來,以穆臨簡深謀遠慮的性子,怕是早曉得窩闊敵軍會在此伏擊,所以便提早練兵熟悉了地勢。
  
  夜色中火光蒼蒼莽莽,五千窩闊精兵卻也不是吃素的。
  
  我軍雖有上將軍坐鎮,然則要以兩千人對五千人,卻仍舊十分艱難。
  
  雙邊交戰不過須臾,我軍便有吃力之勢。穆臨簡見狀不由蹙眉,舉手一揮,竟是一個撤兵的手勢。
  
  我大吃一驚。我軍雖佔劣勢,但這劣勢卻並不十分明顯。此刻若撤兵,除了保命,討不到任何好處,更可能影響我軍的氣勢。
  
  然則事實卻越來越出乎我的意料,穆臨簡撤一段路復又迎敵,敵軍被我方撤軍激起士氣受了傷戰火卻燃得更猛。如此這般,穆臨簡仍是下令撤軍,並且一連撤了三次。
  
  率領窩闊五千精兵的將士,是窩闊駐軍的揮武將軍,乃是一名不可多得的驍勇善戰的將軍。他見此狀況,更是對我軍窮追猛打。不過多時,我們這方兩千精兵便有了頹敗之像。
  
  是夜月破雲出,穆臨簡朝山頭一望,忽地勾唇一笑,他只手一揮,又令我方退了三里。
  
  如今的地勢卻在山林之間的空地,若如此再退,只有隱去林中。
  
  窩闊國一邊,自是乘勝追擊。鐵蹄奔走如鎮山,聲聲敲打在心間。
  
  我又猶疑地看向穆臨簡,卻見他亦轉過頭來朝我一笑,說:「你遠遠追來,我卻讓你勞心勞力,也沒什麼可謝你。只有讓你親自來見見今日這二人,你若能開心便好。」
  
  我聽了這話,正納悶,忽見得山頭煙火忽燃,朗朗照天。隨著一聲呼喝,數千精兵從山頭殺下,帶頭幾人騎馬,其中有兩人的身形頗為熟悉。
  
  我揉了揉眼,仍有些不敢置信,只聽得山頭有一人叫喊道:「小叔——小嬸——等了你們老久,你們總算來了——」
  
  我登時傻了。
  
  
  
第69章
  
  我始知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如我雖是侍郎,卻是個女的,又如穆臨簡雖是國師,但也是景楓二皇子。原來今年春天,杜修大老遠自南俊國趕來,壓根就不是來瞧我和莫子謙,更不是為了上青樓報那夢遺之恨。
  
  我曉得南俊國尚武,亦曉得杜修的武藝十分不錯,但我一直將他當做自己的弟弟,此刻見他揮矛殺敵,心中頓時百味陳雜。
  
  穆臨簡勒馬一笑,再一揮手,亦是率兵而上,將敵軍一舉擊潰。
  
  倒霉園子與我留在軍隊後方。
  
  我默默無言地瞧著他。他這些日子,想來是跟著杜修吃了點苦頭,瘦了不少,但人也長了些個子。見了我,他分外興奮,便被事情的前因後果與我仔細交代了一番。
  
  原來昭和帝這老狐狸早知我朝大臣有近乎一半叛變,到時若將這些叛臣連根拔起,瑛朝必會元氣大傷。正好前幾年,英景軒這隻小狐狸化名去南俊國時,曾幫過南俊王一個不大不小的忙。南俊王一為報恩,二也為讓杜修歷練歷練,乾脆就把兒子送過來,讓他供昭和帝差遣。
  
  南俊國的男人,特長便是從軍習武。昭和帝一不做二不休,便讓杜修做了一支伏兵的統領,好在危急關頭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昭和帝這招不可謂不很,因為任窩闊軍怎麼猜也猜不到南俊國的世子竟會來幫著瑛朝打仗。
  
  顯見得那窩闊國的揮武將軍也大為駭然,努力率兵反攻了幾把,終是徒勞無功,被杜修活活捉住。
  
  倒霉園子咂著嘴,繼續道:「所以,小嬸你那會兒挨了三十大板,我真不是不願來瞧你照顧你。而是那時候,杜修哥哥需得先來北荒這處候著,以免被窩闊軍發現。我見著有小叔照看你,便與杜修哥哥先來北荒這地兒了。」頓了一頓,他又抬手朝我一指,說,「你穿這身紅衣裳倒還有些好看。」
  
  「可不就是。」那頭,杜修也勒馬而來,調笑道,「小可哥哥,我竟不曉得你原是個女子,那年頭與你相處,雖覺得你有些娘氣,但卻有一派不輸男兒的瀟灑作風。」
  
  我亦勒馬朝他一笑:「那年頭與你相處,我也只當你是個不諳人世的弟弟,卻未料今日有幸見得你驍勇善戰的一面。年僅十六便可如此,杜修小弟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我甚少說這般客套的話,然而今日對著杜修說的,卻是句句肺腑。興許因此番相見,令我想起了莫子謙,更想起那二年我等三人遊逛於塵世繁華間的那份心境。
  
  那個時候,我沒料到幾年後,我會在亂世與莫子謙別離,在沙場與杜修重逢。那時候我滿腦子塞得儘是些花紅柳綠。
  
  其實這般那般的生活都不錯,心裡覺得圓滿無缺便好。
  
  杜修此番像是瞧出了我的心境,便笑道:「等仗打完了,我們分別前,再找子謙哥聚一次。」
  
  我點了點頭,認真說:「我與他約好了,他日再相逢,定當無醉不歸。」
  
  我軍此番大挫敵方銳氣,回營的路上,幾千精兵猶自興奮。
  
  我與穆臨簡騎馬在後頭走著。他為著今日這樁事,佈局設計,勞心勞力了一月餘,此番事成,便露了些疲累之相。
  
  不過雖是疲累,倒也是歡喜的。因五年多前,穆臨簡帶兵與窩闊交戰,以一萬士兵對敵兩萬將士猶能不敗的戰事,早就領窩闊軍對景楓這一名號聞風喪膽。這回我軍兵力與窩闊敵軍相當,開戰以來,我軍一直佔得上風。此番抓出奸細,大挫敵軍銳氣,憑穆臨簡的本事,定然勝利在望。
  
  穆臨簡默了一會兒,卻未再提戰事,而是朝我一笑道:「我有些羨慕你。」
  
  我一愣,藉著月色朝他瞧去,見他卻並沒有開玩笑的形容。
  
  「你這般不成體統地活了二十三年,失憶了兩回,可身邊卻仍這許多知己朋友,這是樁難得的事。」他道,「有時我倒覺得有點嫉妒,怕這許多人將你對我的心思分走了,大多時候卻覺得這樣挺好。」
  
  我愣了愣,細細琢磨這話的意思,心裡不禁有些難過。
  
  穆臨簡出生不久後,母親便去世了。他六歲進宮,九歲回北荒,其間顛沛流離,便是有些親人,卻個個都相處不長久。
  
  我亦是沉吟一番才對他道:「我雖對別人花心思,可他們卻絲毫分不去我對你的心思。但有時,我覺得自己有些瞧不清你。」
  
  穆臨簡一愣:「嗯?」
  
  我轉頭看著他:「大多數時候,你能包容我,便是我犯了錯,你也不跟我計較。可有的時候你卻忒小氣,容易翻醋罈子。我聽景霞姐說,你最初那會兒在北荒時,有些自負有些爽快,我覺得那時候的你,大抵是跟莫子謙有點像。可我又聽英景軒說,你為了爭皇位,汲汲營營了許久。莫子謙爽快,卻是一根筋的性子,無這樣深的城府。」
  
  我吁了口氣,有點沒奈何:「我覺得可能是我忘了從前的事,所以你何以從五年前那般,變得如現在一般。我原以為是因為北荒之戰,可如今看來,即便當初北荒之戰的陰謀真相大白,你卻仍沒能夠全然釋懷。」
  
  穆臨簡的側臉,在夜色中十分靜默。馬背上有些顛簸,我似是瞧見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頭來將我看著,說:「你今日穿這身大紅嫁衣格外好看,我早前便想見你穿嫁衣的模樣。」
  
  再默了一陣子,前方的營地已然不遠。穆臨簡抬頭再看了看月色,終是道:「你說的不錯,有樁事我一直沒能夠釋懷。可你放心,我一定用今後的日子,將這樁事放下來。你若要聽從前的事,我打完仗,也一樁一件講給你聽。」
  
  可他卻沒能夠一樁一件講給我聽。
  
  待我們回到軍營時,統統都傻了眼。
  
  方纔的宴席上,將士們仍倒在地上。可他們不是醉了,而是陣亡了。
  
  就在我們下馬的那剎那,茫茫草原上忽然想起號角之聲,遠天燃起的一道道璀璨焰火是窩闊敵軍的信號。
  
  下一刻卻聽萬千騎如海嘯,洶湧澎湃震天動地而來。
  
  我怔了怔,只覺天地一旋便落在地上。
  
  原是穆臨簡將我抱下了馬,他負手而立,對著集結而來的殘兵道:「怎麼回事?!」
  
  「是、是徐軍師。」那殘兵道,斷斷續續將此事解釋一通。
  
  真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來吳邵也不過是枚不知情的棋子,而真正的叛敵卻是徐良曄。說起來,徐良曄叛變的因由倒也簡單,只因五年多前北荒一戰,他的一家被敵軍血洗。
  
  徐良曄當初跟在軍裡,只是一個小兵,因他親眼見得是景楓不顧我軍安慰,與窩闊硬拚以至於北荒被血洗,所以他不分青紅皂白,竟叛敵窩闊來對付景楓。
  
  本來今日,我軍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可窩闊敵軍亦料到自己的勝算微乎其微,所以窩闊上將軍泊溪又向皇都請了一萬精兵,合著原有的兵力一起,在今夜大舉壓境。
  
  聽了這個消息,穆臨簡面色亦有些發白。他迅速招齊了人馬,派人探察了窩闊敵軍的路線。
  
  窩闊軍現如今有四萬餘人,而我軍除卻陣亡的,即便加上杜修手上的士兵,也只有不到三萬。今次卻不比五年前那次,敵軍的突襲,令北伐軍無論如何都有些手足無措。
  
  穆臨簡迅速調遣了兵力,他讓杜修和左副將率一萬五千將士留守陣營。而他率七千兵力到方纔的山道,對另一路的窩闊敵軍伏擊。
  
  夜風陣陣,我此刻才感到冬日的朔風真正如刀割。
  
  敵兵殺來的聲音越來越近,陣陣如雷動。
  
  穆臨簡點好了兵,再沒看我,挑劍便上了馬,我伸出手去拉他,可他卻一把將我推開,厲聲道:「什麼時候了,別跟來!」
  
  我瞪大眼愣了愣。腦中嗡得一響,便不管不顧搶了旁的一個士兵的劍,又攔去他馬前:「我同你一塊兒去!」說著,我又慌忙將劍舞了兩下,對他道,「你看,其實我會舞劍,我跟著莫子謙學過好幾招,瞞著沒告訴你。」
  
  穆臨簡沉默地看著我舞劍。
  
  我曉得我舞得有些笨拙。他看了須臾,亦是牽起了唇角笑起來,有些許憂色,些許一如過往的寵溺:「你這本事,需得再磨練一番,隨我同去的話,怕會拖了我的後腿。」語罷,他拉了拉韁繩,策馬沉默地繞過我。
  
  我一驚,又慌忙再攔去他的馬前,大聲道:「拖你後腿我也不管!此番你一定得捎上我。我大老遠自永京城追來,不過就是一次突襲,我沒什麼好怕的。」
  
  穆臨簡終是生了氣,他的表情有點冷漠,淡淡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沈眉,我若獨自去,許是可以全身而退,你若跟來,怕是我二人會一同戰死沙場也說不一定。」
  
  夜風拂過,將我的嫁衣與髮絲吹得急速向後翻捲。
  
  這麼危急的時刻,我眼裡卻沒一點淚意。
  
  我吸了一口氣,聽得自己的聲音格外平靜:「反正我要跟著你。我來北荒的路上就想好了,戰場再艱辛,我也要和你一起生,一起死。我沈眉素來灑脫,你若遇了危險,我也不願做個寡婦,你今日要一個人走,你就從我身上踩過去吧,你踩過去了,再來地府找我,到時候咱們還能在陰間做對鬼夫妻也說不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46 PM

第70章
  
  我立在夜色裡,蒼茫的風聲間,彷彿只能瞧見穆臨簡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又張口道:「景楓,帶我一塊兒去吧,我不想、不想與你分開。」
  
  話出口,我才聞得自己的聲音已沙啞。
  
  我曉得我在任性,可我想起往昔夢裡瑣碎的片段時,便十分害怕自己又落得孤身一人,因為我知道,天底下只有這麼一個景楓是我心之所繫。我以為既然能劫後餘生,既然能破鏡重圓,那麼從此以後我們一定要不離不棄的。
  
  穆臨簡看著我,目色裡仿若有幾分時隔多年的滄桑。過了片刻,他勾唇一笑,灑脫地朝我伸出手來:「上馬。」
  
  很後來,我常想人這一生,有許多讓人銘記的時刻。那些剎那片刻,有的讓人痛,有的讓人笑,穿成一串兒,便成了一生一世的緣分。
  
  我這素來不長記性的腦子,記得最最深牢的,都是我與景楓在一塊兒的時候。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太粗枝大葉,凡事不長記性,所以老天爺才派了這麼一個人,讓我這般記著念著。
  
  當穆臨簡從身後攬著我,帶我策馬征戰沙場時,我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我好斂財,我愛貪小便宜,我喜歡看人笑話,閒來無事便跟知交沽酒談笑,可這些都不是我最上心的事兒,我這一生最最寶貴的財富,是與景楓一點一滴的回憶。
  
  可直到後來,他已然不在我身邊時,我才慢慢將往事想起來。
  
  七千兵力跟在我們身後,氣勢如風,風聲雷動。
  
  待我們到了方纔的山地時,只見山中平地,隱隱有火色。幾千窩闊整齊列著,須臾,有人騎著馬排眾而出,拱手道:「景楓上將軍。」
  
  我感到穆臨簡的身子僵了僵,過了片刻,才聽得他喊出一個名字:「泊溪上將軍。」
  
  此言出,彷彿有涼水從頭澆下。
  
  泊溪上將軍是窩闊敵軍的首要統領,此番窩闊軍大舉壓境,軍中主力都應是跟著泊溪的。
  
  果不其然。遙遙只見得泊溪默了一默,又拱手道:「當年北荒一戰,在下雖未參加,卻也聽說景楓將軍驍勇善戰之名,今秋以來,幾次交鋒,也對將軍的本事佩服得緊。」
  
  雖為敵軍統領,他這話說起來卻句句真誠,絲毫沒有諷刺。
  
  穆臨簡聞言,只淡淡答了句:「將軍謬讚。」
  
  泊溪又道:「此番交鋒,因我軍先時對景楓將軍的名號有所忌憚,所以屢戰屢敗。泊溪雖不願為那等陰暗之事,可形勢所迫,也只好派了奸細潛在將軍身邊,將軍莫怪。」
  
  穆臨簡沒有答話。
  
  萬餘人對峙而立,夜卻靜得嚇人。然則平靜下,卻有暗湧波瀾壯闊。
  
  「泊溪敬佩景楓將軍的韜略,可若不借此良機,除掉將軍,以後我窩闊大軍怕是再難有勝算。」頓了一頓,他忽又放開嗓子道:「所以今日一役,乃是我窩闊軍最重要的一場征戰,只能勝,不許敗!」
  
  話音一落,便聽得窩闊大兵紛紛響應,一時間,呼喝聲直達雲霄。
  
  我正愣怔,卻聽耳後,穆臨簡壓著聲音對我說了句:「眉兒,我們中計了,待會兒你尋個角落保護自己,不要隨意亂動。」
  
  我心下一沉,頓時明白過來。
  
  既然我們面前的窩闊軍,是由泊溪將軍帶領的主力。那麼此刻山中,窩闊的兵力一定遠遠不止這幾千人。
  
  而泊溪此戰的目的,並非是要一舉擊潰我們北伐軍,而是借穆臨簡落單的機會,先將他拿下,如此便可振窩闊軍的士氣。
  
  平心而論,他這算盤打得不錯,其實兩軍若要硬碰硬,多半會兩敗俱傷。可他若劍走偏鋒,以此刻上萬的大軍來對敵我們七千兵力,反而能出奇效。
  
  兩軍交戰,烽火燃遍山頭,我在遠處一片叢林掩映下,瞧著穆臨簡持劍殺敵的模樣。動作如行雲如流水,劍花繚亂間便有敵軍被斬於馬下。
  
  這一刻,他彷彿褪去了這幾年將自己包裹的殼,變得鋒芒畢露起來。我忽然能想像從前的那個景楓,他應當如現在一般,有著少年英雄的英姿勃發。
  
  兩兵交戰,戰火沖天。穆臨簡率著七千人的兵力與敵方一萬大軍對敵竟漸漸有了得勝之勢。泊溪一看形勢偏離,忽地抬手做了一個我瞧不明白的姿勢。
  
  剎那片刻,只聞山頭號角聲聲,忽短忽急,兵器鏗鏘,喊殺聲震天動地。
  
  我復再朝前方山頭望去,只見數不清的窩闊敵軍從山上奔湧而下,看那兵力,竟似山下一萬窩闊軍的兩倍。
  
  我心底一寒。不管是我,還是穆臨簡,都估算錯了泊溪破釜沉舟的決心。
  
  原來他只將不到一萬的兵力分去了北伐軍營,以聲東擊西的方法,在山地圍剿將穆臨簡所率的七千精兵。他這麼做,等同於放棄了那頭近一萬人的性命。可他這麼做,也為窩闊軍贏得最大的勝算。
  
  火色將夜空映得通紅,可北伐七千將士的面色漸漸蒼白。
  
  饒是他們再英勇,再善戰,也敵不過敵方三萬兵力的合圍剿殺。
  
  須臾便有將士犧牲,血濺三尺。穆臨簡見形勢不對,忽地打了個手勢結合兵力,要從西方最薄弱處殺出一條血路撤兵。
  
  我正處於西面山頭的叢林下。他做這個手勢的時候,向我這處看了一眼。我會意,連忙跑下山頭。穆臨簡騁馬過來,將我撈上馬護在懷裡,說了句:「眉兒,別怕。」話音落,沒等我答,便聽得他呼喝一聲:「劉將!」
  
  軍中有人聞聲,拋來一隻長矛,穆臨簡凌空接住,將長矛挽了個花,左右橫空殺敵。鮮血飛濺,須臾間,西面這處,便真地被殺出一個口子。
  
  穆臨簡當機立斷,再做撤兵的手勢。餘下的將士見狀,紛紛撤來西口處。
  
  正欲走,卻又聞得窩闊號角吹起,兩面山頭紛紛出現成百上千的弓箭手。
  
  退無可退,我連心跳都幾欲停止。
  
  此時此刻,真真猶如做困獸之鬥。我聽得穆臨簡呼吸漸次變沉,下一刻,他攬著我的腰騰身下馬,衝著貼過來的將士道:「從山林小路撤退。」
  
  山林小路有樹影和夜色掩護,卻是此刻,唯一一條求生之路。
  
  貼過來的將士狠「呔」了一聲,罵咧道:「去他大爺的泊溪,棄了一萬人的性命來剿我們七千人。將軍,他的目的是你。」
  
  我聽了這聲音,不禁覺得有些微耳熟,定睛望去,正是那個將我誤作「奸細」,被我扣了肉食的大鬍子符統領。
  
  他的胳膊處亦受了傷,臉上亦有血跡。察覺到我的目光,他亦向我看來,咧嘴一笑道:「夫人莫怕,看我宰了他丫的。」說著,他倒提著刀,又衝去戰火紛亂處,一邊說道:「將軍,我讓胡三他們仨告訴將士們從山林小路撤退。」
  
  北伐軍訓練有素,片刻須臾,便紛紛有序地往山林間撤去。
  
  泊溪命人放了箭,利箭如雨朝我們這處射來。得到穆臨簡一邊撤退一邊點選了人數時,我軍只剩不到兩千人了。
  
  正此時,我一抬頭,臉色忽地就白了。
  
  我哆嗦地伸出手,亦拉了拉穆臨簡的袖管子,他抬起頭,腳步也不由一頓。
  
  山地沒有名字,又是冬天,樹葉落盡,叢林也並不蒼鬱。倘若在夜裡,我們尚還能在山裡藏匿身形,可此刻天卻出現一絲水色,東方漸漸開始發白。
  
  戰了一夜,也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可我們沒了馬,決計不可能在一個時辰之內擺脫窩闊軍的追殺,更不可能回去北伐軍營。
  
  不遠處還有窩闊軍窮追猛打,穆臨簡喉結動了動,壓低著聲音喚了句:「劉將。」
  
  須臾,沒有人應聲。
  
  穆臨簡蹙了眉,又喚了一聲。
  
  這時,卻是大鬍子符統領貼了過來,帶了三分忿然氣氛恨痛地說,「將軍,劉將、劉將方纔中了窩闊狗賊的流箭。」
  
  我瞧得穆臨簡眼神裡閃過一絲黯淡,可他的語氣卻聽不出絲毫情緒:「將士兵分成八隊,各自逃亡,務必求生。」
  
  事情到了這一刻,只能將損失減到最小。
  
  大鬍子聞言,大為吃驚:「如此一分,每一隊只有兩百餘人,到時誰來保護將軍你?」
  
  穆臨簡眉頭一擰,只說了一句話:「怎能做多餘的犧牲?」
  
  大鬍子一猶豫,轉身提刀罵了句「操」,走了兩步正要傳令,忽見山頭一箭如流火,有人用窩闊語喊了句:「在那邊!」
  
  話音落,利箭紛紛如雨,全然朝我們這處射來。
  
  眾將士紛紛提矛擋箭,我一咬牙,也將方纔撿的大刀挽了個花兒,努力記著莫子謙教的招式比劃起來。那招式果有其用,可我軍兵力已太弱,終究被逼到大道之上。
  
  但見水色天光下,那一頭黃沙飛揚,陣陣喊殺,是窩闊軍殺來之勢。
  
  穆臨簡神色一凜,轉頭飛快看了我一眼。他忽地握緊了我的手,低語堅定道:「跟著我,一起生,一起死!」
  
  這一刻,我心底倏然騰升起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有些興奮,有些遺憾,有些悲哀,可我卻一點也不害怕了。
  
  我看著前方的黃沙,點了點頭,對他說:「好,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可就在我們都下定決心的剎那,大鬍子卻不等穆臨簡下令,持了大刀,嘶啞高呼:「將士們!列陣迎敵,保護將軍!」
  
  穆臨簡臉色一白,厲聲喝道:「符刀!」
  
  大鬍子不顧穆臨簡阻勸,任自大呼:「列陣!保護將軍!」話音再次落下,將士們都反應過來,不過片刻,眾士兵紛紛呼喊著「保護將軍」四字,列起了陣型,將我與穆臨簡堵在後方。
  
  穆臨簡的臉色愈來愈白,一怒之下,竟舉劍架到大鬍子的脖子上,厲聲問:「你這是要幹什麼?!」
  
  大鬍子一臉血污,仍掛著笑容:「將軍你快逃,我們兩千人,能為你擋上一陣子。」
  
  穆臨簡眼神一滯,對所有士兵冷聲喝道:「收陣,不然我斬了他。」
  
  眾士兵面面相覷。卻是大鬍子咧嘴一笑:「你們別理將軍的話。劉將死了,這裡的官我最大。胡三,你命將士們迎敵保護將軍!」語罷,他又看向穆臨簡,輕描淡寫道,「將軍,你莫笑我符刀是個粗人。今兒個這形勢,我也看得明白泊溪那狗賊就是衝你而來。若沒了你,我們便再沒了勝算。北荒若失守,大瑛王朝也說不定會被叛軍吞了。」
  
  說著,他狠「呔」了一聲:「我符刀的老婆孩子還在香合鎮,我決不能讓這裡再被窩闊狗賊血洗一次。」說著,他提刀拱手,「將軍,請你無論如何留得性命,保護我符刀的故鄉。」
  
  我瞧見穆臨簡的嘴角動了動,興許是想跟大鬍子說,原來他也是香合鎮人,原來大家算得上是老鄉了。可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收了劍,答了句:「不用你說,我也一定守住這個地方。」
  
  大鬍子衝我們一笑,說:「我從前好招惹漂亮姑娘,這會兒最想念的卻是我老婆。景楓將軍,我曉得你是皇子。你得勝回皇城後,記得跟皇帝老說給我符刀追封個將軍,再不然副將也成,我老婆日日盼著我出息呢。她這個人,好拿我跟旁的人比較。」
  
  話畢,再沒等穆臨簡答,大鬍子呼喝一聲:「胡三,你們三人回來護送將軍撤退。」便提大刀朝戰火處猛撲過去。
  
  我見得有流箭朝他飛去,可他不避不擋提刀殺敵如戰神臨世。
  
  我伸手摀住了眼睛,濕了一手淚如血。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我剛來北荒的那日,他將我認成奸細,我說見他一臉鬍子長得不好,他炸毛地對我厚道:「你以為我想長成這樣?!你以為帶兵打仗的都能長成景楓那招桃花兒的模樣?!」
  
  言猶在耳,人卻已非。
  
  山頭有很大的風,穆臨簡帶著我,與胡三等三人去向對面山坳時,他的眉頭擰得很緊,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我忽覺有些心疼,我跟他說:「景楓,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穆臨簡眼神一黯,什麼話也沒回我。
  
  我又在心裡跟自己說了一遍,我們一定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第71章
  
  天是水藍,東方已亮白。
  
  若不算我失憶的那兩年,這應是我第一次在山地裡瞧見天亮起來的樣子,哪怕是在冬天,清新的山風晨光中,也有樹葉青草香。
  
  追兵太多,我們方才來到山坳,便有漫山遍野的窩闊軍趕來。
  
  胡三他們三人幫我們引開了些追兵,走前,胡三塞給了我一把匕首,讓我好好保護自己。我的耳畔尚還聽得見敵兵發現他們的廝殺聲。
  
  我想我終於有些明白,何以在五年多以前北荒一戰結束後,穆臨簡始終不曾從沉鬱中緩過來。若非親身經歷一場浩劫,大抵我永遠也不曉得戰爭的殘酷。
  
  殘酷在於離分一瞬,生死一瞬,愛痛卻是永恆的。
  
  我與穆臨簡在一片蒼林的掩映下,透過叢林的縫隙瞧得見窩闊敵軍四處搜尋的身影。不遠處是塊平地,那裡通向半山腰。
  
  「怕嗎?」忽然,穆臨簡問我。他轉過臉來,如往常般理了理我凌亂的髮絲,勾唇牽起一個蒼白的笑容,「眉兒,你怕嗎?」
  
  我想了想,回他一笑,亦認真地道:「怕。」
  
  穆臨簡神色一傷,片刻斂起眸子:「對不起,是我讓你……」
  
  不等他說完,我便摸索過去,牽了他兩根手指抓牢,解釋說:「我怕跟你分開。」頓了一下,我又道,「說好了啊,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絕不分開。」
  
  從昨夜到今晨,山間一直有風。蕭疏風聲中,穆臨簡的眼神有些迷離。
  
  須臾,他避過我的話頭,忽地又一笑,與我道:「你的手小,每次來牽我,只能抓牢我兩根手指。可每一次,就這麼牢牢抓著,不願放開。」
  
  說著,他反手將我的手包裹在掌心裡。暖暖的熱氣傳來,像讓人落淚讓人留戀的回憶。
  
  穆臨簡又道:「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北荒形勢危急,我早與莫子謙通了信,說一旦抓出奸細,他便分派禁軍來支援。算著時間,禁軍應當前些日子就已離京了。」
  
  我蒼白地笑了笑。
  
  其實我曉得,哪怕禁軍來了又怎樣呢?哪怕莫子謙和左副將帶著五萬,甚至十萬大軍來救我們又能怎樣呢?遠水救不了近火,何況窩闊敵軍離我們這樣近。他們會在莫子謙趕來前找到我們,若是被逼急了放一把火燒了這林子,我與穆臨簡也再無生還之路。
  
  可是聽了穆臨簡這麼說,我還是點點頭,對他道:「嗯,這樣好,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左副將他們。」說著,我又更往穆臨簡身邊蜷了蜷,又說,「等他們找到我們,等這場戰爭快些結束。因為,我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沒有做。」
  
  穆臨簡沒有接話,只是看著我,然後笑起來,笑容帶著柔光像晨曦,那麼好看。
  
  我又兀自說道:「我們去沄州,種十里綠柳木槿花,到了春天,與你一起折了槿柳來繞籬笆。到時再尋個大夫幫我看看腦子,淤血化了,我就能將往事想起來。臨簡,若我們得空,你再陪我去一次南俊國,那裡是杜修的故鄉,他來永京看過我兩次,我卻不曾去瞧過他。」
  
  不知怎地,說著說著,眼角就有些發濕,我抬手拭了拭,又轉頭去看不遠處疏落風中枯萎的冬葉。葉葉聲聲間,卻又聽到了穆臨簡的聲音。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沉。他問我:「眉兒,我與你說過從前的事嗎?」
  
  「嗯。」我答道,「你提過。」
  
  「不過是我們相認之前的事了。那陣子你剛回朝不久,我們一起去永京附近的香予山玩石子兒遊戲,你輸我一次,便與我說從前你在北荒,瞧上了一個傻丫頭,你很喜歡她,後來還與她兩人在山尖上拜了天地,做了夫妻。」
  
  「那個山頭離這裡不遠,可惜上次帶你去香合鎮時,沒能帶你去瞧一瞧。」穆臨簡笑道,「我記得,那夜讓我陪你玩擊石子的戲法,我輸你一次,你讓我說一樁我最丟人的事。」
  
  「可是其實,我當時騙了你。」穆臨簡忽地歎了一聲,目色流轉間,生出絲絲眷戀,「我最丟人的事,不是瞧上那傻丫頭,因我瞧上她,實則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樁事。」
  
  天邊透出濃烈的光,雲層漸漸染金。
  
  穆臨簡的笑顏如霞色,不過一瞬卻又熄滅:「我最丟人的一樁事,是五年以前,我到最後都沒能好好保護她。反倒是她,一個人抱著我送她的琴,來戰場尋我。她本來、本來是以為我投誠窩闊,要與我訣別的。可是當流箭飛來的時候,卻是她替我將箭擋了去。我記得她傷得很重,卻依然在我懷裡笑,說原來自己沒辦法拋下我,她還說,其實她早就想好了,這次追來戰場,無論我想做什麼,她都會跟隨著我,叛變也好,謀權也罷,我若做了龍,她便要成鳳。可我若因叛國而淪為階下囚,那株連九族,也可將她算進去。」
  
  「她與我說,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眉兒。」穆臨簡又喚了我一聲。
  
  彷彿橫亙在我們之間五年的離分,都被他深邃的目色盡數化去。
  
  「五年後,我又再見你,見到你背後因流箭留下的傷,原來那傷痕離心臟這麼近。我想我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年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抱著琴,來戰場找我的身影。我終其一生,也不願你再為我受一次傷,不願再犯一次從前的過錯。」
  
  我怔怔地瞧著他,有清淚一滴一滴地滑過臉側。可還未等我反應,穆臨簡忽地一把將我手中的匕首奪了去。
  
  下一刻,我雙腿一陣劇痛,鮮血如注地奔湧而出。
  
  是他,將我小腿拉出兩道深深的血口子。
  
  我疼得喘氣,卻見他的臉色愈來愈黯淡:「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等不來援軍的。」他一邊說,一邊扯下衣角,粗略地幫我包紮了腿上的傷,又道,「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在這裡守著,我出去引開他們。等他們尋到我,定會撤離山頭。」
  
  語罷,他忽地一鬆手,作勢要起身。
  
  我雙腿無法動彈,只得死命抓住他的衣擺,我聽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景楓,你、你別走。你就是劃傷我的腿,我也能爬著去找你。你曉得的,我素來如此。」
  
  穆臨簡眉頭一蹙,可是轉瞬間,他又笑起來。
  
  那笑容有些桀驁不馴,從前的景楓,應當會常常露出那樣的笑容。
  
  他揉了揉我的髮,說:「眉兒,聽話。」
  
  頓了一頓,他仰頭看著天際,任日暉傾灑在他清雋的眉眼,又道:「我這一生,因一個人而改變。」
  
  「頭二十年,我一心想著要爭那皇位,機關算盡,傾盡一切。但我二十歲那年,忽然遇到一個女子。她有些小聰明,有許多小毛病。可她教會了俗世的生活,一心一意只願與我過最平凡的日子。可悔可歎我那時沒有珍惜,還差點叫她為我賠了性命。待我真正知道心之所向時,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哆嗦地伸出手,牢牢抓住他的衣擺:「找得到,你找得到,景楓,我一直在你身邊。」
  
  穆臨簡看著我。慢慢地,有一滴清淚滑過他臉頰。
  
  他垂眸,低低地,自嘲地笑起來:「眉兒,算我自私也好,可你不要再將我忘了。你常常說我小氣,說我愛翻醋罈子,那是因我只有你一人。」
  
  說到這裡,他忽然抬起頭來,再次深而又深地看著我:「眉兒,你有爹娘一直在身邊,有莫子謙,有杜修,和許許多多的其他的人。可我、可我自那年遇見你以後,生命裡,從此就只有你一人。」
  
  我喉間像哽住千萬言,可當我掙扎過去,牢牢抓住他衣袖不肯放時,卻只是說:「你說的不對,一點也不對,其實我、其實我……」
  
  其實我怎樣呢?現在想起來,這離分的五年來,只有他一人無時無刻地在念著想著,可我卻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直到今天,依然沒有想起來。
  
  他側目,看到我腿上的傷時,眉間又是一傷。然後他笑了:「生死又何期?眉兒,你說得對,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話畢,他不顧我阻攔,提劍斬斷我抓得緊牢的衣袖,一個騰身出了我們躲藏的林間,再也、再也沒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破雲而洩的日暉中,我聽見窩闊敵軍追殺的聲音漸漸被他引得很遠。然後我慢慢地撐起身子,一步一步朝山腰那頭走去。
  
  我想,即便腿被他傷了,走得再慢,也許我還能看他一眼。
  
  那個時候,我忽然想起今歲暮春花濃,山間風冽,我連喝兩碗桂花釀,頭不禁有些發暈。景楓解下外衫為我披上,然後理了理我的額發,問我:「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我忘了我是怎樣答他的了。
  
  可是我想今日之前,我這些年都是過得不錯的。可是今日之後,縱使這些年有再多的良辰美景,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因為原來這麼長的時光裡,有一個人一直在為我掛著念著,我卻毫不自知。
  
  有一個人,早已愛我逾生命。
  
  他說,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站在山頭,迎著清風日暉時,一直在想他最後與我說的話。
  
  我瞧見山下有北伐軍和禁軍的大旗,排頭一人的身影很熟悉,應當是莫子謙。
  
  他在身後叫我的名字,聲音很遠,他說:「沈眉,你要做什麼?!你給我退回來!」
  
  我朝他招了招手,與他道:「子謙,記得我從前與你說我日日夜夜夢到的那個很喜歡的人?我找到他了,我今天也曉得自己當年為什麼會與他分開了,原來我從來、從來就沒有想要離開他。」
  
  莫子謙策馬而來,停在我不遠處朝我伸出手:「眉兒,你退回來,好嗎?我帶你回京城,帶你去找他。」
  
  我搖了搖頭,說:「不了,他方才幫我將敵軍引開了。我一路跟著,瞧見窩闊人將他追來這裡,他中了箭,又受了傷,從山崖這裡跌下去了。」
  
  本來已乾涸的眼眶又溢出淚來,我抬手抹了抹,又說:「他說他生命中,只得我一人。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我慢慢地又退了一步,朝莫子謙笑了笑,「子謙,你好好保重,我需得去陪著他了。」
  
  「景楓,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語罷,我最後退了一步,仰身而下。
  
  懸崖急速的風聲掠過耳畔,我彷彿聽到往昔的聲音。
  
  眼前掠過十里綿綿青草地,有柳條綠如絲絛,那個男子長著一副十分好看的面容。
  
  他看著我,尷尬地撓撓頭:「原來你不是被閻三兩擄來做老婆的啊。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看著他,衝他笑起來,「從前的事情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哦,我、我叫景楓,是這鎮子上的人。哎哎,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只不過把事情搞錯了而已。」
  
  我叫柳遇。
  
  當沒有記憶的生命成為一片空白的時候,與你柳下的初相遇,是我今生最美最無法忘懷的一場際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47 PM

第72章
  
  六年前,姬州。
  
  這幾天,我的頭疼緩和了些。三兩哥說要帶我回他的故鄉。
  
  三兩哥是個江湖赤腳郎中,這廂來姬州醫館倒賣藥材,不慎撿到我這個失了憶的拖油瓶。他給了開了七八副藥,沒能夠治好我的病,便說要認我做個妹子。
  
  我非但答應了他,還決定要隨他一起去他故鄉長住,因我以為,如今的我就是個廢柴,能跟著人蹭吃蹭喝是樁不錯的買賣。
  
  三兩哥的故鄉在北荒的香合鎮。他雖十分熱愛自己的故鄉,可惜他的言辭卻十分匱乏,對於香合鎮的描述,僅限於三種說法:一個字,美;兩個字,很美;三個字,美呆了。
  
  我以為能以這種方法來描繪自己故鄉的人,都是老實人,因而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被騙。
  
  因我大抵是三兩哥的第一個親人,得了我這個妹子,他十分興奮,恨不得將滿腹心事都對我一吐為快。是以,在去香合鎮的路上,他羞紅著一張臉,便將自己一個心儀的姑娘拿出來八卦。
  
  姑娘名叫景霞,據說美得似天仙。景霞姑娘原有個相公姓宋,可惜她相公幾年前患病去世了,如今余她一人帶著個頑皮的小不點。
  
  景霞家裡另有一人,是她的弟弟,叫做景楓。
  
  三兩哥說起景楓,便不由多提了兩句。說這人雖是香合鎮人,但卻跟朝廷有點關係,他這些年一直在外遊歷,直到兩年前才回到這鎮子上。
  
  景楓性子孤傲,脾氣有點大,因三兩哥喜歡他家姊,他便對閆三兩不大瞧得上。
  
  三兩哥不喜歡他,叮囑我說:「景楓這小子,眉目雖生得極好,但人卻不太地道。你別看鎮子上的姑娘個個對他有意思,但定然誰也不願招他來做相公。妹子,話說到這個份上,容我這個做哥哥的勸你一句,你可千千萬萬要離那小子遠些。」
  
  他這麼說,我便點頭應了,心裡卻琢磨著這景霞景楓姐弟,到底生了怎樣的面容。
  
  三兩哥卻是不大放心的樣子,他說得到了香合鎮,他打頭第一樁事,便是替我去尋個相公,免得被那景楓招惹上了。
  
  卻不曾想,我剛來香合鎮的第一日,便遇上了這景楓。
  
  當時我在柳樹下,想著要為自己琢磨個好聽的新名兒。正想得出神,卻見一青衣男子風風火火地跑來,見了我,愣了半晌,瞬時拉了我的手便怒道:「閆三兩真不是個東西,居然背著我姐又自個兒討個媳婦兒,走,我帶你評理去!」
  
  我愣了半晌,從他的言語間,竟琢磨出他的身份。
  
  那一瞬,也不曉得是出於玩樂,還是因我從沒瞧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隨即便半開玩笑半魔怔地問:「三兩哥說出去給我尋個相公,是你吧?」
  
  他的反應真真好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了,再回身來看我時,耳根子已然有些發紅。
  
  他摸了摸鼻子,支吾道:「你……我、我不是……」
  
  我故作一愣,半晌「哦」了一聲,與他說:「三兩哥說出去為我尋相公去了,我方才見你急急忙忙過來,還以為他給我找的相公是你。」
  
  他看著我,尷尬地撓撓頭:「原來你不是被閆三兩擄來做老婆的啊。那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我亦看著他,復又看向這山頭十里芳草,柳綠如絲絛,便衝他笑起來,「從前的事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柳遇,柳下相遇。
  
  「哦,我、我叫景楓,是這鎮子的人。」他怔怔地答道,半晌,他忽又道:「哎哎,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只不過把事情搞錯了而已。你、你笑什麼……你別笑!」
  
  我將笑容斂了些,心底卻不明因由地生出幾分情愫,有些歡喜,卻不可名狀。我認真地道:「因我方纔還在為自己想新名字呢。你一問我,我便想出一個不錯的,所以有些開心。」
  
  景楓一愣,須臾間兩耳根子燒得通紅,偏頭看向一旁又問我:「那你想不起從前的事了,難過麼?」我怔了怔,可還未等我回答,景楓又忽地回過頭來,有些急切地問:「你既然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日後定會呆在香合鎮的,對嗎?」
  
  這話我卻不知如何答。沉吟了一會兒,我才道:「我沒想過,因我不認識誰,這地方也不知能不能住慣。」頓了一下,我又說,「這裡的槿柳花漂亮,可我在姬州聽人說,江南沄州那一帶,才有真正漂亮的綠柳木槿,我便總想著去瞧瞧,可卻不知怎麼去。」
  
  景楓愣怔地看了我一會兒,忽地勾唇一笑:「我卻是曉得的。」他回頭看了眼鎮子口的炊煙暮色,忽又道,「我得回去了,明日我再來瞧你。」
  
  走了兩步,他忽而又轉身與我說:「香合鎮也就冬天冷些,春日和夏日都是極好的,你定然住得慣。沄州那地方,我也熟悉得緊,你若想去,我、我……哎哎,我走了。」
  
  他朝我揮了揮手,清雋挺拔的身影在夕陽下漸行漸遠。
  
  我忽地覺得,這彷彿是我淪為空白的記憶中,第一抹色彩。
  
  我在香合鎮一住就是月餘。
  
  因我與三兩哥並非親兄妹,所以住在一起終是不便。三兩哥將他香合山下的精舍讓給了我,自己去尋了個離景霞的居所挨得近的屋。
  
  這些日子,反倒是景楓常來瞧我。
  
  昨日,鎮子落了雨。他在鎮子裡閒逛,撿來一隻僅有他手掌大的小灰貓。
  
  他一手抱著灰貓,一手擰著桂花釀,興沖沖地來尋我。將灰貓遞到我手裡,他又問:「你真的連名字都沒有麼?」
  
  灰貓僅有數日大,團在我懷裡,一副慵懶的模樣連眼睛都睜不開。
  
  我又驚又喜,逗弄了好半晌小貓,這才訕訕道:「從前的事情我真忘了,我覺得這處景致挺好,花紅柳綠的,你還是就喚我柳遇吧。」
  
  小貓在我手掌裡拱了拱身子,像是附和我說的話。我一喜,復又抬起頭,問道:「我喚這隻貓叫可可,可人的可,你覺得好不好?」
  
  景楓一怔,抬手摸了摸鼻子,說:「隨你,我嫌養貓麻煩,正巧你這個人平日也沒什麼事,順便捉隻貓來放在你這兒,你愛喚它什麼就喚什麼好了。」
  
  說罷,他忽地又俯□子,從我懷裡接過可可,提著脖子將它拎起,說:「可可,這是你親娘,你可得認準了,日後要吃要喝都得找她。」
  
  北荒溫暖的清輝傾灑在他溫潤的眉目,我從他手中又接過可可,揉了揉它的圓腦袋說:「可可,對面這個是你的親爹,日後若受欺負了,都可以找他為你報仇。」
  
  語罷,我抬起頭,笑嘻嘻地看向景楓。
  
  他的一張臉早已石化,腳步僵在原地,半步也移不得,雙眼卻失了神般定定地將我看著。
  
  我抬起可可一隻爪子朝他揮揮手,說:「跟爹作個別,我帶你去找吃的。」說著,我剛轉身走了兩步,卻聽身後,景楓難以置信地道:「你,你給我站住!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了……」
  
  我懶得搭理他,回屋為可可找了吃的,又爬上床榻,抱著可可順暢地睡了個回籠覺。
  
  等到傍晚霞色滿天,我復又推開門出去轉悠時,卻意外見得景楓仍守在門口,他見了我,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執意要跟著我轉悠。
  
  是以這一夜,無論我走到哪裡,他便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
  
  我停下,他也停下。我轉頭去看他,他便看天看水,看北荒綠柳,十里青草。
  
  如此,第二日,第三日……以後的七日,他日日來我房前守著,卻甚少與我說話,但我去哪裡他也跟去哪裡,直到深夜了,才自個兒回家。
  
  第七日,我用自己不多的銅板,去集市上為可可買鏈子。
  
  付錢時,景楓忽地從旁邊探過身,揀選了條銀鏈子,與我那道一併付了一兩銀子。
  
  遇著這麼個冤大頭,我便利索地將自己的銅板收好,與他要了可可的鏈子,便轉身回家。
  
  回到精舍,景楓在身後叫我的名兒。
  
  他跑到我面前,說了句:「你、你等著。」語罷,他從瞧見取了匕首,在銀鏈子的墜子上劃了「景楓」兩個字,遞給我說,「我送、送你的。」
  
  我接過鏈子,便逕自戴在脖子上,與他道:「你這些日子,莫不是怕我跑了才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吧?」
  
  見得景楓神色一滯,我又道:「刻了你名字的鏈子我都戴上了。」
  
  景楓再是一愣,目色閃爍了片刻,忽地道:「不和你說了,我回去了。」
  
  我悻悻然點了點頭,但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後景楓隔得老遠又喊了聲:「小遇!」
  
  我回過頭,見他氣喘噓噓的跑來,吐納間有些緊張有些負氣,他看著我,道:「你願意嫁我給我做我媳婦兒嗎?你是願意的吧?我覺得你是願意的。」
  
  沒等我答,他又說:「那銀鏈子是聘禮,你聘禮都收了,你不能拒絕了。」再頓一下,他看著我,忽地勾唇笑起來:「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準備準備,從今往後,除了我若有人敢來與你提親,他們提一個,我揍一個。」
  
  
  
第73章
  
  暮春又稀稀拉拉地落了雨,雨水一過,初夏來臨。
  
  我與景楓去香合山頭拜了天地,那日陽光正盛,他與我說,他是窮小子,我是窮姑娘,我用我的精舍做嫁妝,他便用他的後半輩子守著這份嫁妝。
  
  我以為他說的不錯,尋常夫妻過日子理應如此,便回他了句「萬水千山,歲月久長」。不想我回了這麼句話,他卻日日將這話頭掛在嘴邊,說是我對他許諾了要一直一直與他在一起。
  
  成親那日的夜裡,他要與我洞房。我以為時機委實不成熟,便嚴詞拒絕了他。他一人在屋外悻悻站了一會兒,便自個兒回了家。
  
  我與景楓的成親的消息,本只有三兩哥和景霞姐曉得。
  
  後來鎮口的周書生來向我提親,景楓知道了後,便真地去將他揍了一頓。這麼一鬧,香合鎮的家家戶戶也曉得我們成了親。
  
  酒席一定得張羅,吉日也得選定。
  
  這一日,有商隊途經香合鎮,帶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因我素來是個混日子的,聽聞這等新鮮事,便隨了景楓去瞧。
  
  那商隊花裡胡哨擺了一地東西,我都提不起興趣,獨獨有一把七絃琴做得精緻。我瞧了,心中生出些許異樣,便與景楓說:「這琴我像是會撫的。」
  
  景楓聞言,亦有些詫異,當下便將這琴為我要來。
  
  我失憶後,唯一聽得多的調子,是北荒的一曲「龍鳳謠」。在這裡,龍鳳有鴛鴦成雙的意思,曲調激揚,大抵是想說倘若相知相許,便一定要轟轟烈烈。
  
  盤膝而坐,置琴於膝上,微一撥動琴弦,一曲龍鳳謠便流瀉而出。待再回過神來,卻見四周裡三層外三層圍得儘是人,紛紛說好聽。
  
  我自知撫琴沒能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這廂被吹捧,大抵是因為香合鎮子的人,從未聽過用七絃琴奏的龍鳳謠。
  
  可景楓卻得意得不像樣子,大搖大擺的歡喜模樣,好似撫這曲子的人是他。
  
  他這個人,有點自以為是。比如我順口說了句話,他便將那當作誓言,非要我遵循不可;又比如我有時為他做點事,他便覺得我十分喜歡他。
  
  我對他是不是喜歡,有多喜歡,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曉得在北荒香合這地兒,我唯一比較願意與他過一輩子。若這地方沒了他,那天大地大,我換個地方去逛逛也好。
  
  我正這麼想著,回過神來卻見景楓已與商隊裡的人爭執起來。
  
  過去一問,才曉得這七絃琴原是冰蠶絲做得琴弦,百年泡桐的琴身,非達官貴人不賣。
  
  景楓想為我將這琴買來,他與我說:「你在這北荒呆著,若我不在,你便時時落單。我覺得你平素裡總得有個消遣。這廂好不容易憶起一樁會做的事,將這琴買來,你日後也不至於過得聊賴。」
  
  因他執意要買琴,已然讓商隊的人有些不悅。
  
  我見他們面露慍色,便慌忙攔了景楓說:「你別買了,這琴買不著就算了。」景楓還要爭,我又忙添了句,「我有可可便夠了,也並不是一定要撫琴。你這麼下去,豈不是為難了他人?」
  
  這話出,我忽又覺得自己說話重了些。他這廂分明是為我要琴,我卻責怪他為難他人,實在有些不厚道。我抿了抿唇,正要與他道個歉,卻見他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半晌,便悶悶地說了句:「嗯,若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與我在一起時,景楓的甚少這般發悶的說話。今日得見他一幅失望的形容,我心裡一頓,片刻竟似有些發澀。
  
  一連好些日子,我幾乎沒能瞧見景楓,即使有時相見,說不上幾句話,他便也匆匆離開了。
  
  成親的日子近了些,景霞姐為我張羅的嫁衣是極美的,招隔壁的尹姑羨慕。
  
  我又去尋了景楓幾趟,卻聽三兩哥勸說:「近日朝廷來了旨意,像是尋景楓的,八成這小子又忙別的事去了吧。」頓了一頓,三兩哥復又道,「不過即便是忙別的事,他也不能如此不搭理你。妹子我還需得勸你一句,景楓這小子脾氣大,你若與他慪氣,他八成不是個能讓步的人。趁著親禮未成,你若不想與他一處了,做哥哥的替你退了這門親事便成。」
  
  我卻真將三兩哥的這番話放在心裡想了想。
  
  成親做夫妻,理應得尋個過日子的人,若因三兩句話便鬧這許久彆扭,日後便很難過得舒暢。
  
  思及此,我心裡邊越發有悶堵,漫無目的地散著心,不由便逛去了香合山頭。
  
  背山處的柳樹長得極盛了,一片一片隨風拂動如同綠濤。我遠遠望去,瞧見柳樹下有一人的身影竟與景楓有八分相似。
  
  我復又走近兩步,瞧見他正在搗弄一個形狀古怪的木頭,身旁還放著馬鬃,彎刀,鋸子和糨糊。我愣了愣,不禁問道:「你在做什麼?」
  
  聽了我的聲音,景楓身子一僵,他驚詫地抬起頭來問:「你、你怎麼上這裡來了?」
  
  我與他對面坐下,又仔細瞧了瞧他手裡的東西。木頭被磨平了,兩邊挖了孔,像是琴身。馬鬃被揉成七縷,是琴弦。好些日子不見,他的手指上,亦有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應是做琴的時候被割傷的。
  
  我心中沉了又沉,往他身旁再挪了挪,垂頭看著他的手,悶悶地道:「你在為我做琴?」
  
  我沒抬頭瞧他,只聽著他沉默了好久,才「嗯」了一聲。
  
  山頭的風聲很大,草色如浪。
  
  過了須臾,景楓又道:「小遇,你別生我的氣。」
  
  我心底一跳,喉間竟發起堵來,卻聽景楓又說:「那日,我真是瞧見你撫琴時極開心,所以才想為你將琴買來。我曉得我當日有些蠻橫,你別對我失望。你那日那般失望的看著我,我心裡……」我抬起頭,見他正定定地看著手裡的琴身,喉結上下動了動才說,「我心裡其實很難過。」
  
  我心中猛地一頓,抿了抿唇,聽得自己的聲音十分乾澀:「景楓……」
  
  他聽得我這麼一喚,忙又回過頭來認真地將我瞧著:「我平素裡,是很曉得分寸的。興許、興許是因為我從沒喜歡過姑娘,所以這些日子遇了你,說話做事全亂了套。」他說著,聲音又放低了些,「我、我給你做了把琴……」
  
  也不知為何,他為我做琴原是樁好事,可我聽他這麼說,卻更難過了些。我點了一下頭,看著那琴身道:「這塊做琴的木頭不好找吧,你前幾日不在,是去了姬州玥城麼?」
  
  景楓一愣,卻得意笑起來:「我去玥城找的這木頭,雖及不上那百年的老泡桐,但用來做琴,也是一等一的才質。」他說著,又撿起一根弦來,與我笑著說:「我這邊將弦接上,你挑幾個音來試試。」
  
  他說著,便在琴弦尾處抹了糨糊,又將馬鬃穿入琴身的孔裡。
  
  天空裡儘是雲,遮了陽光,將他臉頰映得深黯。我看著他,過了好半晌,才伸手牽了他兩個手指,說:「景楓,對不起。」見他抬起頭來一愣,我又添了句:「我原以為你是生氣了,所以這些日子不搭理我。」
  
  這話一出,景楓的神色詫然,片刻他笑起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髮,三分寵溺七分包容地道:「傻丫頭。」
  
  我又坐近了些,將頭埋入他懷裡,悶著聲音道:「是真的。其實那日原也是我的錯,你去為我要那把琴,本也是為了我好。我卻……」我嚥了口唾沫,又伸手環住他的腰,「景楓,我覺得我真有點喜歡你了……」
  
  他聽了這話,卻有些發怔:「你原先,不就是喜歡我的麼?」說著,他又伸手將我攬住,慢慢問,「你不是吧?都與我是夫妻了,還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喜歡我?」
  
  我自他懷中抬起頭,愣神地道:「這次不一樣,這次我覺摸著自己是真有點喜歡。大抵想與你在北荒過一輩子,生許多小崽子那般,做真正的夫妻。」
  
  我想了想,又道:「只和你,誰也沒法替代了去。」語罷,我又將頭埋入他的脖頸間,悶悶說道,「那日拜了天地,你說還沒能洞房花燭。這裡山明水秀,縱然、縱然沒有紅燭霞帔,可也是塊風水寶地,你若想,我……」
  
  日暉明明被遮了起來。我抬起頭,瞧見景楓眼裡,卻有一團更勝陽光的烈火。
  
  他的呼吸漸次變沉,頃刻將我更摟緊了些。
  
  景楓垂下頭來,抵著我的額頭,啞著嗓子問:「你曉得做真正的夫妻,是怎麼一回事嗎?」
  
  他說話時,與我雙唇相抵,吐納間呼吸的熱氣滲入唇齒,帶著些許潮濕的氣息。
  
  我聞得他逐漸喘息起來,抵在唇上的吻,也愈發粗重近似掠奪。
  
  我全然沒了主意,待反應過來,他已然將我的身子放平在草地上,俯身於我的耳畔道:「會很疼。」
  
  我自然曉得會很疼,可當他一件一件剝去我的衣裳,當他面頰變得潮紅,雙眼迷離成癡時,我也未曾有過猶疑。
  
  他俯身在我其上,定定地看著我時,我在想也許我還是琢磨不透自己的想法,可當他這樣出現在我眼前,我便覺得縱使天大地大不能瞧個齊全,能和景楓在一起,我這一生也算是花好月圓了。
  
  唯願人亦能長長久久。
  
  景楓的吻,自脖頸而下,細細密密如一場逐漸變劇烈的急雨。
  
  我聽得我們彼此的喘息聲,在香合山頭潮濕的草地上,逐漸交疊在一起變得粗陳。天際積了雲層,色澤蒼灰,像蒙上一濃霧。
  
  景楓再次探身上來時,他的雙眸如有墜落的璀璨星辰,耀眼奪目如烈火,讓人不敢逼視的光華。似不收控制般,我茫然伸出手去,笨拙地剝去他最後一件衣裳。
  
  衣裳下有膚色如蜜,矯健的體魄,朦朧的眼光。
  
  須臾,我竟情不自禁地吞了三口唾沫。
  
  景楓一笑,又俯身在我耳畔,一手從我身側滑下抬起一條腿,喃喃的聲音充彌著霧氣:「遇兒,我進去了?」
  
  灼熱□往門戶前抵了抵,我渾身一顫,伸手勾住他的背脊。
  
  他忽地再一笑,另一隻手自我身側環過,將我攬入懷中又道:「別怕。」語罷,他猛地挺身。
  
  □尖銳的刺痛感像是整個身軀被貫穿了。
  
  像是窒息了一般,我回過神來只得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伸手抓著他的背脊,一邊艱難地喊疼喊著他的名字。
  
  景楓的聲音也沙啞,他道:「我曉得,我也很疼。遇兒,忍一忍,忍一忍便會過去。」說著,他便一下一下律動起來,逐漸變快,逐漸變劇烈。
  
  我想我有片刻是失去了精神,可待我再反應過來時,□尖銳的疼痛早已退去,取而代之的卻是灼熱的激揚,我瞧見他的雙眼迷離,而我亦如墮雲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connie062222 發表於 2012-7-8 08:48 PM

第74章
  
  逢秋,槿柳花開得極盛極盛了,可北荒卻起了戰事。景楓前些日子做了副將軍,忙得不落腳,但隔三岔五,他總會回家來瞧瞧我。
  
  可可這半年連下幾窩小崽子。它平素裡自個兒窩著,倒也溫順,偶爾犯抽便要爬樹。上了樹下不來,只得叫喚,有好幾次,是景楓使了輕功將它從樹上逮下來。
  
  我覺得日子這般就好,大紅嫁衣也要繡齊全了,景楓說,他娶我那日要穿將軍服,等日後,他要給我天底下最好的東西。可自戰事起後,我卻以為,這天底下最好的,其實是兩個人在一起過長長久久,安安穩穩的日子。
  
  我自然沒有把這個想法與他說,因他是北伐軍的副將軍,帶著萬千將士要保家衛國。我的想法不過是份私心,怕拖累了他。
  
  我只是不曉得自己何時這般在乎他了。後來景楓說,這是因我覺察出了他的真心。他說我是個實心眼的姑娘,別人對我有幾分真心,我便對那人付出幾分真心。他滿腹身心地喜歡著我,我自然格外在乎他。
  
  我沒搭理他,因覺得他說的全是歪理。我對可可也傾心,可它趁我不注意,還是爬樹氣我。
  
  秋更深些的時候,我接過嫁衣的繡活。裙擺只剩一對鴛鴦,我想要親自繡上去。
  
  彼時北荒的戰事已吃緊,北伐軍明顯兵力不夠,可景楓和將軍還是率了士兵在硬拚。我好安穩,覺得這樣下去,景楓的安危堪憂,便尋了個時機勸景楓,問他能不能先退兵駐守,熬到朝廷的莫老將軍率兵來資源。
  
  那一日,景楓的神色有幾許黯淡。聽了我的建議,他沉默良久後,只問我:「小遇,是不是無論發生何事,你都相信我?」
  
  這問題來得突然,令我心中隱生不安,可我還是點著頭,與他說:「我現如今親近的只你一人,便是不信你,又能信誰呢?」
  
  不久後,我才曉得,有句話叫做一語成讖。
  
  那天,香合鎮蜚短流長,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有了異色。我愣神地回到家,將街頭恍恍惚惚聽到的流言一字一句湊齊:北伐軍副將軍景楓叛變,向窩闊國投誠。
  
  我原是不信他會叛變的,縱使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撲朔迷離,但香合鎮確是他的故鄉,他不會毫無因由地放棄守衛這裡的草木,這片水土。
  
  可我在家等了他五日,十日,卻再不見他歸來。
  
  北荒的戰事日漸吃緊。我每天去鎮口守著,等北伐軍的消息,可等來的卻是因景楓叛變,北伐軍節節敗退。
  
  烽火終有一日燃在香合山頭。我已近一月。
  
  鎮子上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大多數卻留了下來,想來是要守著這片故土。我不知道自己的故土在哪裡,可是曾有一度,我以為自己會在這裡,與景楓長相廝守下去。
  
  他的故鄉會變成我的故鄉,他的往事,會成為我的回憶。
  
  槿柳花開敗了。我獨自扛了鋤頭,去挖我們拜天地時,埋在樹下的那壺酒。
  
  那一日,我在山頭看見烽火連天,戰場殘酷,每一刻都有生離死別。我想也許北伐軍沒能將這片山守住,我,連帶著香合鎮人,亦要葬身於此。
  
  可我又覺得,自己既想不起往事,唯余一個親近之人,便是他叛國投敵,我也應當在最後去見見他才是。
  
  我回屋抱了他送我的那把琴,在無盡烽火中四處找尋。待尋到景楓時,身上已然開了幾個血口子。他果然穿著窩闊國的戰袍,見了我,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卻一如往常般,喚了句:「小遇……」
  
  我隔著烽煙看他的臉,點了點頭,說:「景楓,你一月沒回家,我來瞧瞧你。」
  
  我瞧見景楓的眼有一剎那的失神。下一刻,他忽地將眉頭擰緊,大步上前來,一手拉著我,一手揮劍將圍來的士兵擋開。我從旁側,看見他的唇線繃得很緊,像是十分難過。可我就這麼跟著他,一路跌跌絆絆隨他去了後山頭。
  
  景楓的衣衫染了血,他的唇角已有些乾裂,張了張口,好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我抱著琴站在原地,有許多話憋在心裡,卻沒能問出一句。須臾,我又逕自點點頭,垂眸道:「我就是來瞧瞧你,見你還好,我就回家去了。」
  
  說著,我退了一步,方要轉身,卻見景楓也跟著上前一步,雙眼定定地看著我,啞著聲道:「那你……還等我回家嗎?」
  
  我心底猛然一疼,我想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等。我雖不哭不鬧,不催也不怨,可我終究還是喜歡與他在一起的日子。
  
  然而,當我抬頭瞧見我們曾相許一生的香合山已淪為沙場,便不禁搖頭說:「不等了,我可能要自個兒去沄州了。哪裡的槿柳花和綠柳堤,我還未曾瞧過。我失憶以來,便一直想要看看這天大地大。」
  
  身後的十里芳草變作無盡烽火,他在身後沙啞地喚我的名。我再沒回頭,他卻低低地苦澀地笑問:「萬水千山,歲月久長?」
  
  誰說萬水千山,歲月久長?
  
  我抱著琴,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捨不得。
  
  精舍外的籬笆該翻修了,大紅嫁衣縫了一半,衣擺上的一對鴛鴦還少了一隻,屋外的母貓可可打了肚子要生產,也不知他今後一人,能否照料好可可和它的子子孫。
  
  我回過身,喚道:「景楓。」
  
  他立在原地的身子一僵,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我。
  
  「可可要生小貓崽了,它大了肚子,夜裡不喜歡進食,你白日裡,要記得多餵它吃東西。」
  
  他的眼有一霎時的迷離,嘴唇張了張,又喚我的名:「小遇。」
  
  「我的大紅嫁衣……還少了一隻鴛鴦沒繡好,可是現在穿不成了。隔壁的尹姑一直很喜歡,你我幫送給她吧。」
  
  他的神情一傷,卻又百般固執地揚起嘴角:「我不送。」
  
  我心裡有點微微的疼,但是我又說:「精舍太小了,我原本還想再討半畝地,種些槿柳樹。這樣一來,日後我們若想摘花來繞籬笆,也不必翻幾個山頭。可是,我現在明白,這樣的嫁妝,你其實是……瞧不上的吧。」
  
  我垂眸看了看他染了血的劍尖和衣擺,初時的淡淡桂花香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無盡的烽火硝煙味。
  
  遠天的天幕被黃昏染紅,我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我說:「景楓,我走了。」
  
  夕陽下,有馬匹漸近,有人在喚他將軍。
  
  可他沒有回應,他只是悠悠地看著我「嗯」了一聲,問道:「還回來嗎?」
  
  他往前一步,聲音更加沙啞:「因為、因為你的可可,我一直照顧不好。」
  
  我看著他的樣子,我想,縱是隱瞞欺騙,縱是事與願違,我還是十分地喜歡他的。
  
  不然我也不會光是站在這裡,光是這樣看著他,便覺得圓圓滿滿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聲音也輕輕地:「那嫁衣,我也為你留著可好?」
  
  我怔了好半晌,忽然想對他說,那句我早想好的誓言,忽然想對他說,若他實在無法照顧可可,我其實可以,再留一段日子。
  
  可我終是未來得及。
  
  一如槿柳花朝開暮謝,所謂緣分,亦不過是朝華一瞬。
  
  前方有百騎奔騰而來,我聽得有北伐軍的將領在叫囂,說:「景楓將軍,窩闊狗賊果然中了我們的圈套。」
  
  景楓卸去窩闊戰袍,露出皇子才穿的水龍服時,窩闊軍震怒,不遠處有流箭鋪天蓋地而來。北伐軍紛紛被圍起來,我聽得有人在喊:「拚死一戰。」
  
  可我前方草地上,景楓一人身著皇子袍,持著劍,孤立無援地站著。
  
  那一刻,我忽地很難過。我想起初遇時,他跑來找我,傲然的神色裡透著幾許緊張。自那後,他時時便來。我曾問過他:「你日日來瞧我,也不去瞧你別的朋友麼?」
  
  那是頭一回,景楓在我眼前露出黯淡的神色。他說:「我在北荒也呆得不久,跟別人都不熟。我姐又時常說教我,說我脾氣大。我見你平日裡閒著沒事,性情也過得去,便時時來找你了。」
  
  我失了憶,偶爾顧影自憐,覺得天底下旁人都有親人相伴相隨,可我卻孤身一人。如今看來,景楓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再抱緊了前,掉轉頭跑去他身邊,與他一起站在烽火之中。
  
  遠天有殘陽血色,可青草如初,來年定又是一片綠濤如海浪。
  
  身上的傷不知添了幾道,我聽得自己努力把持著呼吸,對景楓說:「我與你一起。」
  
  我說:「我想好了,無論你做什麼,我都跟著你,叛變也好,謀權為好。你若為龍,我便成鳳。可你若做了階下囚,要被株連九族,也可以將我算進去。」
  
  我一邊說,一邊大口地喘著氣。雙目染了血,恍恍惚惚地瞧不見什麼了,我努力攀住他的手,對他再笑一笑:「景楓,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彷彿有懷抱如初,將我攬入懷裡,彷彿有人在一聲一聲沙啞地心疼地喚我的名。
  
  我閉上眼,又見北荒碧草如浪,垂柳綠蔭,有那麼好看的一個男子跑來身邊,如初的眉眼,如初的緊張。
  
  「原來你不是被閆三兩擄來做老婆的啊,那你叫什麼名字?」
  
  「從前的事情我忘了,你就叫我柳遇吧。」
  
  柳遇,柳下相遇。
  
  當生命成為一場空白,與你在柳下的相遇,是我這一生最無法割捨的回憶。
  
  

尾聲
  
  永京城東開了個琴藝館子,我閒來無事便去瞧一瞧。
  
  我現如今走得慢,腿腳落下毛病後,便有些跛。
  
  我爹娘說,每每看著我自個兒走去城東,心裡都十分難過。
  
  可我卻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我日後也不打算再嫁人,跛著就跛著吧,反正腿上的傷是景楓劃的,這樣我也能惦記他一輩子。
  
  我落崖後,運氣十分好,山間伸出的樹椏將我攔了攔,使我落得在山間一顆岩石上,並未能斃命。可饒是如此,我還是在姬州昏睡了一月。
  
  睡過了一場冬雪。
  
  大夫說我睡了這麼久,大抵是自個兒不願醒來,因我的身子已大好了,就連從前腦中的淤血也似漸漸散了。只不知為何,我腿上的傷卻一直血流不止,最終也沒能痊癒。
  
  我昏睡醒來後,北荒的戰事已近完畢,窩闊國最終大敗在莫子謙手中。
  
  可對這些,我卻不大關心。我後來又去了幾次我與景楓跌下的山頭,卻沒能找到他的屍骨。他們許多人跟我說,從前的景楓將軍已經死了,他的屍首也早已被窩闊狗賊帶走了。
  
  我起初不願意相信,後來漸漸冷靜了,便想,死了就死了吧,幸而我已經將從前的事憶起來了。
  
  從前,他以為我死了,一個人獨自惦念了好些年,可我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原來世事真有因果報應,如今換我來惦記他,一惦記,就是五年,十年,一生一世。
  
  他只念了我三五年,可我卻要念他一輩子。我雖是個貪小便宜的性子,然而這樁交易,我卻並不覺得很吃虧。
  
  想通這一點,莫子謙再次勸我回永京時,我便應了。臨行前,我又自個兒揣了好些小銀票,給駐紮在北荒的將士,給住在北荒的人,挨個挨個地送去。我托他們幫我找找景楓的屍骨,等找著了,便知會我一聲。
  
  景楓是皇親國戚,他的屍骨若能尋到,我也留不得的。可我最近起了個念頭。我打算等他們將景楓的屍骨從北荒帶回來,我便去討一縷他的髮。如此一來,我日後去了沄州,可以將我們的髮絲結在一起,埋在自家後院立個碑。
  
  這樣我會覺得,我們仍舊還在一起。
  
  我近來十分懊悔。我與景楓相識六年。可在他離開後,我挖空心思想要琢磨出些他喜歡的,愛好的事物,卻什麼也琢磨不出來。我這才曉得,原來這些年來,我對他的在乎,半點也及不上他對我的。
  
  後來有一夜,我從夢裡驚醒。我在夢中瞧見自己又回到十七歲,回到那年的北荒。
  
  香合鎮來了商隊,景楓為我討來一把七絃琴。我置琴於膝上,撫了一曲龍鳳謠。當時人群裡裡外外圍得水洩不通,景楓臉上有十足十的驕傲。
  
  我撫完琴後,他去為我討琴不得,十分懊惱。我便笑他:「撫琴的人又不是你,奇怪將將才驕傲的是你,這會兒買不到琴沮喪的也是你。」
  
  我在夢裡聽得自己當時的話語,當時的念頭,心裡十分難過。
  
  我覺得自己真是錯了。我現如今明白,那年間,景楓的驕傲與沮喪,歡喜與煩憂,皆皆是因情到濃時,皆皆是為了我。
  
  可是後來,我再憶起這樁事,卻又十分開心。
  
  我在心裡悉數這六年來,景楓每一次的喜怒哀樂,我才發現原來他最驕傲最威風凜凜的一刻,就是我在北荒鄉人面前撫琴,琴音驚四座的那次。我記得,就連他身著國師袍對簿於朝堂,抑或馳騁於馬上征戰千里時,也不曾那般驕傲過。
  
  我想,我總算尋到了一樁可以令他歡喜的事情。
  
  這些日子,我去城東的琴館跟著老師傅學做琴。我始知做琴是個忒細緻的活,切木拉弦都十分講究。做琴時不小心,我的指尖便添幾道血口子,每添一道,我心裡就有些竊喜,因我記得曾經景楓為我做琴時,手上也有血口子,我如今做了與他一模一樣的事,我覺得我離他挺近的。
  
  我估摸著待春更暖些的時候,我的琴便也做好了,到那時,我會揣著我與景楓的結髮去江南沄州。我會尋一處木槿如華,綠柳如濤的地方,在景楓的墓前撫幾首曲子給他聽。
  
  嗯,以後的日子,最安寧也不過如此了。每每思及,我便十分欣慰。
  
  天下已太平。
  
  濃春落雨時,莫子謙娶了史雲鶩。
  
  莫子謙如今是一品鎮國將軍,可我聽說他的親事卻辦得不鋪張。
  
  他成親那天,我沒有去湊熱鬧。我現在不大願意瞧見別人的繁華與歡喜,因景楓在世的時候,我並沒能夠為他守住這份原應屬於他的長長久久。
  
  莫子謙娶了史雲鶩後,史丞相就辭官搬去了將軍府陪孫女住著。丞相位置懸空沒多久,就由前任宰相張三合頂上了。
  
  我爹與我說這樁事時,我反應了好半天,才憶起那張三合便是小喜鵲。好些年前的北荒之戰,他因保舉景楓,所以被貶去了司天監。
  
  張三合做回宰相的第一日,便跪在乾坤殿上,說了句與五年多前一般無二的話,求皇上為景楓正名。昭和帝歎了一聲後,便也應了。
  
  追封儀式的那日,春暉很濃,百花爭艷。這一日我十分開心,趕早便起了身,梳妝打扮後,挑了一身最好看的衣裳換上。
  
  因我如今已被貶為庶民,所以天未透亮,我便急匆匆趕去沉簫城外,想要揀選個好位置看景楓被追封。
  
  禁宮外的人多了起來,我個子不夠高,又有腿疾,哪怕伸長了脖子,也只能瞧見一顆顆後腦勺。不過當我聽到景楓被追封為瑛朝二皇子瑾王時,心底仍有說不出的歡喜。
  
  追封儀式結束後,我正興高采烈地離開,卻瞧見巍峨的城牆根下,有個青衣身影修長挺拔。
  
  有個瞬間,我將他認成了景楓,愣在原地好半晌,不敢動彈。
  
  英景軒回過身來,朝我彎起眼睛。他道:「小眉兒,我原擔心你又如上回一般尋死覓活。沒想到五年過去,你的韌勁見長,我聽說你近日安安分分呆在家裡,每日自個兒忙活,可是看開了?」
  
  我仔細想了想,他這個問題,我還真答不上來。便隨意轉了個話頭,與他說:「今日能遇見你運氣不錯,我過幾日要走了,原還想著與你道個別,可巧今日撞上了。」
  
  英景軒看著我,沉默了許久。
  
  我又與他笑道:「你曉得,我素來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我與你道別,也是因有一樁事要托付你。」我頓了一頓,想著要把辭令說圓滑些,「我冬天在北荒時,托了好些人幫我找景楓的屍首,若找著了,就給我捎個信。可我如今要走了,他們捎信來,便沒人能知道。你是太子,過幾日就要繼位,人面忒廣,能不能幫我留意一下這樁事,倘若景楓的屍首找著了,幫我留一縷他的髮給我捎來沄州,可好?」
  
  我說這番話時,瞧見英景軒的眉微微擰起。他的眼神黯淡,唇角卻含著笑意:「我聽說了,我去北荒時,聽得那裡的人說,深冬時節,有個跛著腳的姑娘,曾挨家挨戶地送了些小銀票,求他們幫忙找一個叫做景楓的人。」
  
  我訕訕地望著他笑。
  
  英景軒沉默一陣,忽而也笑起來了:「小眉兒,我現如今覺得,這世上無論何事,都比不過一個『長久』,山河浩蕩,也有江山移主的一日,唯有讓心裡堅守的長長久久,這一輩子才算值得。可若要長久,又必先執著。」
  
  停了一下,他臉上的神色更和緩了些:「執著如你所說,他若為龍,你便成鳳。」
  
  我愣了神,心裡琢磨不出英景軒為何與我說這些話。在我的印象中,他這人很不著調,雖內心裡勉強算個好人,卻不愛說這樣的大道理。
  
  我回尚書府前,他還與我說:「你想去沄州長住,其實也挺好。畢竟這世上,凡事都兜兜轉轉沒個終點。」
  
  這句話我沒大聽明白,只將它當成耳旁風,直到……直到七日後,我收到了一封從江南沄州寄來的信。信紙上沒有落款,沒有署名,沒有隻言片語,空蕩蕩的一片白中,卻畫著垂柳絲絛,木槿花開。
  
  我拿著那封信,徹底失了心神。待我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渾身在顫抖。我站起身,恍恍然回房抱了琴,恍恍然走在初夏烈日喧囂的長街,恍恍然來到沉簫城前求著要見如今的皇上,承軒帝。
  
  我一個人坐在老城牆根下等啊等。那封沒有署名卻畫著木槿垂柳的信,被我揣在心口處貼身藏著。我、我心裡有個念想,可我又不敢仔細去揣測那個念想。
  
  我怕這一切是個泡影,所以我不敢高興起來,不敢露出一丁點的興奮。
  
  我等了許久許久,像是把前世今生都等過去了。一直到夕陽染紅了整片天,我才見得英景軒從禁宮大門裡走出來。
  
  他沒有穿皇袍,一身錦衣像個世俗公子哥。見了我,又側目瞧瞧我手裡的琴,英景軒彎起雙眼笑道:「不錯嘛,都準備齊全了,走了,我領你去見景楓。」
  
  就在那一刻,我眼裡的淚才驀地落下來。我張了張口,沙啞地發了幾個音,除了「景楓」兩個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情急之下,只得急忙掏了懷裡的信,哆嗦著伸出手拿給他看。
  
  英景軒笑著點點頭,我便跌跌撞撞地跟了他走,跟他上馬車,一路去往沄州。
  
  一路上,因我心神太慌亂,英景軒與我說的許多話,我只聽得大概。
  
  他說早在我去北荒前,他便安插了人潛在北荒。那日我與景楓雙雙落崖後,莫子謙先找著我,卻是他的人先找著景楓。景楓離京去北荒前就與英景軒說過,若能戰成歸來,便廢了他這皇子身份,允許他帶我去北荒。
  
  因皇家也要顧及顏面,英景軒以為,與其讓天下人都曉得景楓被找著了,還不如讓人以為他死了,日後他去北荒,也好活得安穩。另也因為彼時景楓命懸一線,活不活得下去還是個迷,英景軒便也未敢將這樁事告訴我,怕空給我個希望。
  
  一直到一月以前,景楓的傷勢才好了些。永京城自是回不得了,因而他便自個兒先去了北荒,在那邊等著我。
  
  我曉得了這許多後,心緒逐漸和緩下來。可有樁事,我卻始終弄不明白。既然英景軒做了皇帝,只要他首肯,景楓即便有個皇子身份也是可以帶我去沄州過逍遙日子的,可為何英景軒非要讓人誤以為景楓已亡故呢。
  
  一日,我與英景軒在茶鋪歇腳時,才猛地聽人說起永京城一樁震撼天下的事兒。
  
  說是新登基的承軒帝,登基三日,日日不早朝。三日後,他下了一道旨,說新帝昏庸,無益於朝政社稷,特將承軒帝貶為善使,遊歷神州各地,體察民情,又傳位給其五歲幼帝英景賢,封先帝昭和帝為鎮國候,攝政王,掌內閣尚書各部之權。
  
  彼時,英景軒對我笑道:「小眉兒你瞧,若景楓回來當皇子,我這麼離開,他勢必得接手江山是不?他現如今想要的只有一個你。我已不成體統,他若再與我一般,來一次遠走高飛,豈非天下人都要看低我大瑛朝的皇位?如此,這皇子的身份,他不如乾脆撇開得了。」
  
  六月沄州,小橋流水飛花。
  
  垂柳輕拂水岸,木槿如雪開了一簇又一簇。
  
  英景軒扔給我一個住址,便自個兒上茶樓裡喝茶了。
  
  我尋著那住址,穿過窄水巷,穿過青石弄。一路人世杳杳,紅塵沾衣。
  
  有座宅子的籬笆牆很舊了也不曾翻修。屋畔種了十里青柳,木槿悠悠。門前有只灰貓走來走去,一如當年的可可。
  
  我抬起頭,見黑木門吱嘎被推開,迎來滿院的風像承載了多少年的故事。
  
  有個青衣男子朝我走來,熟悉的眉眼,如初的深情。他立於柳下,與我道:「這些木槿和柳樹,我家娘子很喜愛。我來沄州後,費了些心思為她尋來。她曾經與我說,槿柳花朝開暮死,如緣分不過是朝華一瞬,我卻一直不大相信。」
  
  他靜靜地說著,朝我笑了,帶著多年前的傲氣,帶著多年後的沉斂,「眉兒,輪迴兜轉,你還是回到了我身邊。」
  
  這一刻,我心底忽地憶起他曾與我說的話。
  
  ——槿柳花雖是朝生暮死,但卻生生不息地盛放。每一次凋謝,都是為了明日璀璨。而緣分亦是如此輪迴不滅。
  
  我怔怔地看著他,終於也笑起來。
  
  我點了點頭,道:「萬水千山,歲月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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