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沉筱之 -【恰逢雨連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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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15 PM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長風浩然拂過,朱南羨看著這上萬名對他臣服拜下的臣子兵將,緩緩道:「眾愛卿平身。」

  此時此刻他可謂初掌大權,但朱南羨知道朱沢微在朝野橫行已久,想要打壓他,絕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要趁著現下的勢頭乘勝追擊。

  「徐都督,本宮聽聞今日親軍衛之亂是因你對太僕寺沈署丞下了梟首之令引起的,你出來說,這是怎麼回事?」

  徐莫聽了這話,臉色不由發白。

  這也無怪,不說朱南羨已是東宮正統,亂局之下,唯有兵權才是王道,而朱南羨手裡正握牢了京師之地上十二衛的統帥大權。

  「回十三殿下,臣是接到了太僕寺黃寺卿與劉署令的狀書,狀告沈署丞利用馬草供給不足做掩護,暗改太僕寺運馬路線圖,導致三千戰馬不知所蹤……」

  「胡說八道!」朱南羨不等他說完就斥道,「三千戰馬原就應該依批次運往北大營,一起運送於馬草供應壓力巨大,更何況眼下還在戰時。若非本宮在南昌時得知此事,著令沈署丞改了路線圖,由本宮去九江府安慶駐地接應,這三千匹戰馬只怕是要餓死在半途了。」

  他說著,聲色一沉:「事情尚未查清,就要將有功之臣當作罪人處死,你身為中軍都督府右都督,就是這麼下軍令狀的?!」

  枉下軍令是要被殺頭的重罪。

  徐莫沒想到一向宅心仁厚的十三殿下絲毫未給他留情面,當即心驚不已,連忙跪下請罪道:「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恕罪,三千戰馬不見蹤影,老臣這裡又未自通政司接到任何消息,實在是被蒙在鼓裡啊。」

  朱南羨看著他,也沒說恕罪還是不恕罪,片刻,卻將語鋒一轉,問道:「這麼說,羽林衛與鷹揚衛也是接了都督府的軍令,趕來長街濫殺無辜的?」

  「這……」徐莫知道此問若答得不好,那便是煽動叛亂,要誅九族的重罪。

  他千般思慮,心下一橫,想著反正伍喻崢都被朱南羨殺了,這個罪名大不了就推給羽林衛,叫一個死人來頂缸總比賠進去幾個活人強。

  「回太子殿下,臣昨夜下軍令狀時,羽林衛指揮使伍大人的確是在場的。」

  徐莫說著,看了朱南羨臉色一眼,「其實伍大人帶著羽林衛在長街外攔下沈大人時,老臣還奇怪來著,想著羽林衛今日不是該守宮禁麼。可殿下您也知道,軍令一下,凡親軍衛,都督府府兵,都有誅殺之權,因此老臣也沒攔著他。後來還是刑部的蘇大人與都察院的柳大人趕來說沈署丞的案子不清不楚,要等三法司查清後才可判決,誰知伍大人聽了這話,卻執意動了兵,鷹揚衛是後來才到的,當時亂戰已起,想來鷹揚衛也是受了伍大人矇騙罷。」

  徐莫這一番可謂睜眼說瞎話,心中的如意算盤打的是緩兵之計,都督府與三法司各執一詞相爭不下,正好給了他與朱沢微周旋的餘地。

  誰知朱南羨聽了此言,半個字都不信,冷笑了一下道:「這麼說,親軍衛之間殺成這樣,都是受伍喻崢一人矇騙所致?」

  徐莫道:「老臣不知金吾衛是何故前來,單就羽林衛與鷹揚衛當時的情形看——」

  「本宮看你是根本不知罪!」朱南羨怒道,「來人,把徐莫給本宮拿下!」

  「是!」

  虎賁衛指揮使時斐與金吾衛指揮使左謙親自出列,二人對著徐莫一拱手:「都督大人,得罪了。」一左一右將其捆了,押到一旁。

  「三法司。」朱南羨又道。

  柳朝明,蘇晉與張石山同時應聲,對朱南羨彎身施禮。

  「此親軍衛之亂就交由你們審理,若需提審證人,無論是羽林衛鷹揚衛亦或任何王公大臣,儘管出示三法司之令提人,勿需來請示本宮了。」

  「臣遵命。」

  朱南羨沉默了一下,看向蘇晉:「蘇侍郎。」

  「臣在。」

  「本宮聽說——」朱南羨頓了頓,將語氣放得和緩了些許,「刑部接了太僕寺黃寺卿的供詞,也在查沈署丞的案子?」

  蘇晉道:「回太子殿下,是,因臣以為此案疑點甚多,因此查至今日還未有結果。」

  朱南羨道:「你不必查了,本宮稍後會讓一直跟著本宮的秦侍衛寫一份詳細證詞,證明沈署丞改運馬路線是本宮授意,你看過後便可銷案。」

  「臣知道了,多謝殿下。」

  朱南羨又看向柳朝明:「柳大人。」

  「臣在。」

  「都察院掌百官綱常,親軍衛與都督府之亂,歸根究底乃綱常不正所致,本宮即日起令你全權查理羽林衛與鷹揚衛,其中涉事衛隊隊長全當撤換,且一一問責。」

  「臣領命。」

  「左謙,時斐。」朱南羨最後道。

  「末將在。」

  「如今戚無咎去了東海,中軍都督府無人管轄雜亂不堪,你二人當與兵部龔尚書,及兩位都督府同知一起料理都督府事宜,若中有作亂者,斬立決。另,在統查期間,羽林衛與鷹揚衛由你二人暫時監管。」

  這是要奪走朱沢微與朱祁嶽手上的兵權了。

  奇怪朱南羨自小到大從未想過要與人爭與人鬥,可被時局逼迫到今日的境地,這一招連消帶打用起來竟也無師自通。

  左謙與時斐對看一眼,當即明白了朱南羨的深意,應聲道:「末將領命。」

  朱南羨佈置完事宜,再看向在列臣工:「今年開年後,各地動亂,北涼戰起,諸事不順,列位臣工操持不怠,勞苦功高,本宮記在心裡,但本宮初回京師,尚有諸事待定,還望列位隨本宮再辛苦幾日。」

  他說著,隨即看向柳朝明一列人等:「七卿。」

  「臣在。」

  「本宮回宮後要先去面見父皇,有勞幾位將近日大事一一匯總,於申時來奉天殿面見本宮。」

  「臣領命。」

  眼下已近午時了,申時要與七卿議事,距此只餘兩個多時辰。

  朱南羨說完這話,看了一旁的侍衛一眼,邁步就要離開,眾臣見狀,忙自中間讓出一條道來準備參拜。

  誰知朱南羨走了幾步,卻在朱沢微與朱祁嶽身前頓住。

  他別過臉,淡而又淡地說了句:「七哥與十二哥折騰了一夜,實在累了,回去以後各自回府歇著,本宮與七卿議事,你二人不必來了。」

  言訖,雙目平視前方,再不看他二人:「擺駕,回宮!」

  一時間只見眾臣參拜,左謙領著金吾衛率先護駕隨行,爾後群臣起身,以柳朝明為首,跟著金吾衛的長列往長街外走去。

  蘇晉並著其餘五部堂官正要跟上,剛邁出步子,周遭眾人竟不自覺地往一旁讓了讓,為她空出一條寬敞的道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

  「蘇大人。」等走到長街,要上馬車了,禮部尚書羅鬆堂亟亟追上來喚了她一聲。

  蘇晉對著羅鬆堂行了個禮:「羅大人有事?」

  羅鬆堂一看她行禮,連忙道:「不敢當不敢當。」遲疑了頗久,又才道,「是這樣,老夫待會兒回宮後,要向太子殿下進諫一事,因老夫有點摸不準殿下的脾氣,還望蘇大人待會兒為老夫幫個腔。」

  蘇晉聞言不由一愣。

  羅鬆堂是個出了名的沒嘴葫蘆,幾十年如一日地奉行一個原則,「多磕頭,少說話」,素日裡上朝恨不得拿根針將嘴縫上,今日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居然要主動諫言?

  蘇晉疑惑道:「羅大人要向殿下進諫何事?」

  羅鬆堂歎了一聲:「唉,說來慚愧……」

  話未說完,一旁有一名金吾衛過來道:「羅大人,該上馬車了。」

  羅鬆堂回頭一望,只見自己竟是攔住蘇晉擋了道,後頭的朝臣見蘇侍郎不走,盡皆原地恭敬地候著,不敢先一步上馬車,於是道:「這樣,回宮後,老夫料理完手頭的事去刑部與蘇大人細說。」

  回到皇宮已是未時,蘇晉心頭思慮著刑部的案子,想著要匯總後稟報給朱南羨,片刻間便將羅鬆堂要進諫的事拋諸腦後。

  她剛將皇貴妃一案的卷宗整理好,朱南羨的侍衛秦桑就到了。

  一看到他,蘇晉想起朱南羨說要讓秦侍衛寫一份證詞為沈奚銷案,當即問道:「秦侍衛是已將太僕寺運馬路線的證詞寫好了麼?」

  秦桑聞言,面有難色,與她行了個禮道:「稟蘇大人,還沒寫好,卑職前來其實是奉太子殿下之命,令大人先去奉天殿面見太子。」

  其實此刻距申時還有小半個時辰,朱南羨卻要於百忙之中騰出空來提前見她。

  蘇晉靜了片刻,點了一下頭道:「好,我隨你過去。」

  自刑部出來,周圍大小官員見了蘇晉無不恭敬行禮,神色謙卑且小心翼翼。

  秦桑一邊為她開路一邊致歉道:「蘇大人,卑職一個粗人,筆頭功夫實在差強人意,關於運馬路線的證詞,還望大人予卑職兩日,讓卑職琢磨琢磨如何落筆。」

  蘇晉想了想道:「兩日太久,青樾的案子,我打算今日就為他銷了。轉馬運馬的過程青樾其實與我提過,我大致瞭解,秦侍衛若不擅文墨,可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我再細說一遍,這證詞由我來寫,秦侍衛謄抄過後署名便好。」

  秦桑聽了這話卻是猶疑:「蘇大人這主意好是好,就是要勞煩蘇大人千萬莫要把為卑職代寫證詞的事告訴太子殿下。」

  蘇晉愣了愣:「怎麼?」

  「蘇大人有所不知,從南昌到京師,太子殿下這一路來無時無刻不惦念著您與沈大人,讓卑職寫供詞,大約也是體恤蘇大人辛苦,若要讓殿下知道卑職又麻煩了大人,怕是要惹得殿下不快了。」

  蘇晉笑了笑道:「這是小事,我不會與殿下提。」

  言語間已至奉天殿,蘇晉立於殿門外望去,只見朱南羨已換了一身繡著五爪金龍的淡色袍服。

  他穿淡色也是英姿颯爽的。

  看到她,他張了張口,又似是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該等著人來參拜的,才緊抿了唇等著她進殿。

  蘇晉於是行禮道:「臣蘇晉,參見太子殿下。」

  見她就要拜下,朱南羨連忙道:「蘇卿免禮。」又看向秦桑,「你等先出去,本宮有要緊的事要單獨對蘇侍郎說。」

  「是。」

  秦桑拱手領命,帶著奉天殿內的一眾內侍守衛退於殿外,將殿門掩上了。

  蘇晉又才抬目看向朱南羨。

  也不知他身上是否與生俱來就帶著錚然的兵戈氣,溶在這滿殿墨香中,竟別有一番韶光颯颯。

  目光與她對上,他淺然一笑,大步流星便向她走來,握住她手肘的同時,將她拉入懷中,輕聲地,一字一句道:「南昌距京師一千一百三十六裡,我這些日子縱著馬一裡一裡地趕來,總覺得自己走得太慢,日夜都在擔心朱沢微對你不利該怎麼辦,今日回來,還好你與父皇都還在。」

  堅實的胸膛散發著融融暖意。

  蘇晉笑了一下,問:「殿下已去見過陛下了?」

  「嗯。」朱南羨道,他的聲音微低,似是有些傷懷,「父皇已是十分不好了,他這輩子是個外剛內也剛的人,大約是為了等我,才一直撐到今日。」

  他頓了頓,舉目看了眼外頭天色,此刻距申時只不到一刻,將蘇晉鬆開,說了句:「我是當真有要緊的事要與你說。」回身自書案取了一物,「這是我自朱沢微派去蜀中的探子的藏身處搜到的,你……」

  他話未說完,忽聽外頭的內侍稟報道:「太子殿下,禮部羅尚書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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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16 PM

第一百五十章

  朱南羨眉心微蹙,心想離申時議事還有一會兒功夫,欲叫羅鬆堂在殿外候著,蘇晉卻道:「殿下,羅大人像是另有要事進諫。」

  朱南羨憶起近日安南國使臣來朝,定下來的回訪使臣是蘇晉,以為禮部急著找他是為此事,便點頭道:「宣。」

  內侍將殿門敞開,羅鬆堂行禮過後,先沒開口說話,而是抬起眼皮先看了蘇晉一眼。

  朱南羨將他這副神色盡收眼底,便道:「本宮聽蘇侍郎說,羅尚書有要事向諫言?」

  其實羅鬆堂來奉天殿前是去刑部找過蘇晉的,刑部的人卻說蘇大人已先一步去見太子殿下了。羅鬆堂本不明就裡,聽朱南羨這麼說,以為蘇晉已猜到了自己要進諫何事,已先一步與太子殿下提過了。

  他不由在心中讚歎,無怪乎蘇大人能在三兩年間從一任知事升任侍郎,撇開一身錦繡才情不提,單就察言觀色的本事就叫他等老臣汗顏,這麼下去,想必刑部尚書的位子也指日可待了。

  「稟太子殿下,殿下初回京師,入主東宮,坐鎮朝局,實乃我大隨臣子百姓之大福大幸,然,眼下尚有一事迫在眉睫。」羅鬆堂說著一頓,四平八穩地施了一揖,「殿下該將立妃事宜提上議程了。」

  朱南羨一聽這話,臉色冷了下來:「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羅鬆堂自眼風裡覷了覷朱南羨,心道,說這個不好嗎?禮部執掌的大事左不過科舉,邦交,嘉禮。說立妃的事總比提出使的事好吧,讓蘇晉出使是朱沢微已議定下來的,七殿下眼下只是失勢又沒死,提出使的事不是左右得罪人麼?

  還是提立妃的事好,一來彰顯他禮部對繼任新君的忠心即關愛,二來誰也不招誰也不惹,更重要的是,朱南羨已二十有四,往常只是藩王不娶不納倒也罷了,可儲君的婚娶子嗣事關國祚社稷,這確確實實是他禮部操心的一等一大事。

  「回太子殿下,臣今日回宮後特特擬定了一份選妃名錄願呈與殿下過目。」羅鬆堂說著又覷了朱南羨下首的蘇晉一眼,想要鼓動她一起幫個腔,「正好蘇侍郎也在,不若一併幫著殿下參詳參詳?」

  「羅鬆堂!」朱南羨斥道,「本宮以為你是長進了,要諫言為家國天下事出謀劃策,這才特地宣你一見,沒成想你提的竟是這等芝麻綠豆的小事。」

  羅鬆堂一臉惛懵,想不明白怎麼太子立妃就是芝麻綠豆了。

  饒是如此,他仍撩袍往地上跪了,先磕了兩個頭,才又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您十五歲那年陛下便說要為您立妃,怎奈故皇后仙逝,您為她守孝三年。後來您到了十七,陛下又催老臣為您選妃,結果您一守完孝,就去西北領兵了。兩年多前您領兵回來,陛下劈頭蓋臉就把老臣罵了一頓,讓老臣務必為您選好王妃,誰知老臣這頭還沒擬好名錄,您那頭就去南昌府就藩了。

  「去年年底您從南昌回來,陛下跟老臣說,您要是再立不好妃,讓老臣提頭去見,奈何又出了故太子的事。老臣這些年因為您選妃的事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而今您已貴為儲君,要承襲江山大統,竟還是孤家寡人一個,陛下醒來若是得知老臣如此不作為,怕是割了臣十個腦袋都不夠陛下消氣。」

  羅鬆堂說完這一大番話,再磕了三個頭,爾後滿目期待地望向蘇晉:「蘇大人翰林出身,半輩子研修孔儒之道,深知皇儲子嗣乃立國之根本,要不,您與殿下說說這個道理?」

  蘇晉沒想到羅鬆堂要她幫的腔竟是這個。

  誠然羅大人的話乃箴諫之言,但這大半年坎坷離亂,生死一線,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回來。

  「臣以為——」蘇晉頓了頓,覺得這個腔她實在是幫不了,「殿下初承東宮主位,朝局之中尚有諸事待議,置於立妃……挪後吧。」

  羅鬆堂滿目震驚地看著蘇晉,想不明白她怎麼連勸太子殿下一句都不肯。

  朱南羨也看了蘇晉一眼,唇角動了一動忍住沒露出笑來,一點頭分外肅然道:「嗯,挪後。」

  不多時,申時已至,朱南羨胡亂打發了羅鬆堂,便令各部堂官進奉天殿議事。

  朝中諸事繁雜,江山多處離亂,好在六部與都察院這大半年來各司其職,將大事一一統籌匯總,倒也理得清頭緒。

  朱南羨將眾人的話都放在心裡過了一遍,然後道:「依諸卿之見,朝局之所以舉步維艱,其癥結在戶部短銀短糧,是以禮部不可行秋禮,工部無法修皇寺,各地賑災的撫恤金撫恤糧無法下放,兵部這頭因軍費耗盡,徵兵派兵都有困難。」

  兵部尚書龔荃提起這個就是一肚子氣,說道:「回太子殿下,正是,且今年上半年能造船買馬,四殿下與戚都督能順利出征,全靠著前戶部沈侍郎未雨綢繆,為朝廷攢省下這許多錢糧,沈大人這些年在戶部從未短過我兵部的軍費,而今他一走,我兵部連兵都養不起了。」

  戶部右侍郎杜楨聽了這話,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依著從前,他定要與龔荃好生辯駁兩句,但如今東宮易主,一朝天子一朝臣,誰能不知道朱南羨與沈青樾的關係呢?

  杜楨只好黑著一張臉不吭聲。

  朱南羨卻道:「也不該責難戶部,今年各地戰起,便是沈青樾在,局面較之今日恐怕也好不了多少。」他說著,又想了想,將語鋒一轉,「蘇侍郎,你可知青樾的傷如何了?」

  蘇晉道:「回殿下,聽說不算嚴重,稍養幾日便好。」

  朱南羨「嗯」了一聲,沉吟一下於是道:「杜大人一力支撐戶部已十分不易,沈青樾雖犯包庇之罪,但已受五十杖大刑,這回運馬又有功在身,為朝廷算是挽回損失,將功補過,本宮打算明日廷議宣沈青樾一併前來,諸卿可有異議?」

  四品以上的大員才可參與廷議。

  在場個個都是老狐狸,朱南羨宣沈青樾來廷議意欲為何不必言明他們也知道。

  當初沈青樾的包庇罪本就罰重了,如今的刑罰大權又在蘇晉手裡,除非都察院要管此事,否則沒人會開口去觸這個黴頭。

  眾人的目光先掃了掃蘇晉,又掃了掃柳朝明,見他二人都默然立著,當即心裡有了答案,一齊拱手道:「全憑太子殿下做主。」

  時已近晚,朱南羨就北涼的戰事再問了問兵部,想到自己還要去明華宮為父皇守上半夜,便令七卿散了。

  等七位大臣退至奉天殿外行禮時,他似又想起什麼,喚了句:「柳大人留步。」

  天際一彎月牙明亮有光,內侍們見太子殿下還有國事要議,又進得殿來掌了數盞燈火,柳朝明於深殿上與朱南羨行得一禮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南羨思量了一下道:「今日議事前,本宮翻看了一下近日的奏章,這才知年來一半的大事都是由大人主持操勞,大人辛苦。」

  他這話說得誠心。

  各部堂官皆是有大才之人,但所有的奏本中,唯數柳朝明寫得最為通達明晰,也難怪蘇晉從前在都察院時,正事上總以他為楷模。

  柳朝明道:「殿下過譽,臣所行不過分內之事。」

  朱南羨又道:「本宮初理國事,並不很得心應手,於一些地方尚有不明不解之處,唯恐耽誤了國之大事,日後還要勞煩大人多指教。」

  他知道自己的不足,坦蕩蕩地承認,以人為師,見賢思齊,絲毫不遮不掩。

  柳朝明抬目看了朱南羨一眼,然後道:「赤心難得,謙而有道,殿下有心親萬機,勵精圖治,那麼不必操之過急。」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本宮知道了,天色已晚,大人先回都察院罷。」

  柳朝明應聲,剛退到殿外,忽聽朱南羨又喚了句:「柳昀。」

  他似是有千般思量,但目色還平靜堅定如常。

  「今日……本宮其實看見了。」朱南羨道,說著,他驀地抬手對柳朝明一揖,「今日,還有這許多日子以來,多謝大人了。」

  朱南羨沒說明他在謝什麼,但其中意思他二人都再清楚不過。

  多謝他今日的捨命相護。

  多謝他這三兩年來,對蘇時雨無聲相護。

  殿外是寂寥月色,殿內灼然火光如烈烈豔陽。

  柳朝明站在月色與火光的交會處,看向那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沉默了一下,也合袖,對朱南羨回了個揖,沒多說什麼,折身走了。

  戌時已過,朱南羨因要為朱景元守上半夜,也沒來得及用膳,自皇案前取了幾分奏摺,便往明華宮去了。

  等守夜出來已是第二日的醜時,東宮的尤公公提了燈過來迎他,說道:「殿下初回宮就這麼辛苦,不如就近在明華宮歇兩個時辰?」

  朱南羨想了一下卻道:「不必,本宮還有事要去刑部一趟。」

  尤公公猶疑了半刻才應了,又忍不住道:「殿下身體底子再好也經不住這麼個操勞法,明日廷議過後可一定要緩緩了。」

  朱南羨的目光已落在了刑部的方向,自尤公公手裡接過風燈,應道:「本宮知道了。」

  說是有事其實也談不上,再要緊的事也可以挪後些許。

  他只是覺得剛回宮中連句話都還未曾好好與蘇晉說,實在想去看看她。

  朝中事宜繁冗,縱是深夜,各部也亮著燈火,刑部值夜的主事吳寂枝見著外頭有人過來,原以為是哪個衙司過來問事的,迎上去才發現竟是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忙不迭跪地與他行禮。

  朱南羨抬手將他虛虛一扶,問:「蘇侍郎可以歇下了?」

  吳寂枝道:「回太子殿下,蘇大人方才還在值廬裡整理卷宗,也不知眼下是否已歇了,微臣這就去殿下看一看。」

  朱南羨搖頭道:「不必。」省得她睡了打擾了她,「你退下吧,本宮自己過去。」

  蘇晉的值事房裡還亮著一盞燈火,朱南羨輕聲將門推開,見她仍坐在滿桌卷宗前,整個人卻已撐著下頜睡過去了。

  他默了默,熄了風燈擱在屋外,掩上門進了屋,知道她是太累太乏,沒忍心喚醒她,在她對面的椅凳上坐下,自懷裡取了一份方才沒看完的奏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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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19 P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其實蘇晉很少會這麼坐著睡過去,今日如此,也是因為朱南羨回宮,大半年來枕戈待旦的日子終於到了頭。

  但危局過去,心中還有繁冗國事。

  朱南羨一本奏摺還沒看完,蘇晉便轉醒過來。

  屋內燭火幽幽,她睜眼看到眼前人,起初還以為是個夢,直到目光與他對上,才陡然清醒,說道:「殿下來了怎麼不喚醒我?」

  朱南羨笑了一下:「你難得歇上片刻。」

  蘇晉見他手裡還握著奏本,自案頭拾了木簽,將書案與屋角的燈火撥亮了些許,說:「殿下仔細眼睛。」然後提了茶壺,又問,「殿下還在看奏疏?」

  朱南羨道:「嗯,我看得慢,只好多花些功夫。」

  茶壺裡的水早幹了,蘇晉將壺擱下,半晌沒想起該去哪裡添水。

  她素日裡都是一副通透聰慧的樣子,這會兒剛睡醒,愣在一個茶壺前,倒是難得糊塗。

  朱南羨看得心神一動,將手裡奏本合上,笑著道:「你是自己渴還是要為我添水?」

  蘇晉道:「自然是為殿下。」

  朱南羨道:「我不渴。」然後他站起身,來到她身前,先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才道:「你太辛苦,再睡一個時辰,等寅時二刻我叫你。」

  他整個人離她很近,五爪金龍袍上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

  可蘇晉聞到這龍涎香,卻想起他從前恣意明朗的樣子,想到他如今要囿於皇權國事,再不能如以往一樣自由自在,不知怎麼就於心不忍起來,說道:「不睡了,我早日將刑部的案宗整理好,也好為殿下分憂。」

  朱南羨又笑了一下,彎身忽然將她橫抱而起,輕放在屋角的一個青竹小榻上,拿腳勾了一張椅凳在榻旁坐下,溫聲道:「睡吧,我守著你。」

  蘇晉睫稍微微一顫,輕輕「嗯」了一聲,又道:「殿下也歇一會兒,奏本明日再看不遲。」

  她的眼梢長得極好看,清冽而動人,朱南羨看得心神顫動,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額稍輕輕一吻,卻不敢吻深了,怕自己會欲罷不能。

  朱南羨是坐在椅凳上睡過去的,寅時二刻一到他便醒了。

  這是他往年領兵時養成的習慣,閉目就睡,說幾時起便會幾時醒。

  今日是新任儲君頭一遭主持早朝,外頭天色尚沉,但六部已繁忙起來,朱南羨推門出屋,便見秦桑帶著一名禮部姓江的主事迎了上來。

  二人一齊跟朱南羨見了禮,秦桑道:「稟太子殿下,這位江主事說有要事要奏請殿下,微臣聽聞殿下在刑部與蘇侍郎議事,鬥膽將他帶了過來。」

  朱南羨看了江主事一眼,先將身後的屋門掩好,走至院中才道:「既是要事為何不等早朝?」

  然而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問得多餘,想來羅鬆堂昨日因諫言納妃得罪了他,再有事也不肯自己開口了。

  「說吧。」朱南羨道。

  「是。稟太子殿下,那安南國的使臣……」江主事咽了口唾沫,「昨日離京後遇到了匪寇,又、又自半道上折回京師了。」

  「怎麼搞的?!」朱南羨怒道,「使臣返國沒派兵護送?」

  江主事嚇得跪在地上:「回殿下,是派了兵,但、但隨行兵衛不過四名,遇到匪寇又是在荒郊夜裡,是以護力不周。」

  朱南羨心中卻有疑慮,京師荒郊是有五城兵馬司巡邏的,怎麼會這麼趕巧遇上匪寇?

  他問:「安南使臣現在何處?可有受傷?」

  「回殿下,那使臣並未受傷,只是被嚇著了,眼下仍住在距京師二十裡的驛站。羅大人吩咐微臣來請示殿下,是要重新增兵護送使臣回安南,還是要將他請回京師再住上幾日?」

  使臣返程途中遇上匪寇,實在有失大隨泱泱大國的風範。

  朱南羨想了一下道:「先接回來。」

  江主事走後不久,東宮的管事牌子尤公公便帶著兩名內侍兩名宮婢也來了刑部。

  「殿下今日要去早朝,老奴怕趕不及,吩咐人將殿下的袍服冠帽帶了過來,殿下是將就在刑部更衣還是先去奉天殿?」

  朱南羨道:「本宮還要等青樾過來。」

  候在不遠處的刑部主事吳寂枝見狀,連忙迎上前來,恭敬道:「太子殿下這邊請。」便將他引往一處乾淨的廂房。

  等朱南羨更衣梳洗出來,蘇晉也已起了。

  她等在階下,身後還跟了個一個不速之客,先前狀告沈奚改運馬路線圖的太僕寺黃寺卿。

  黃寺卿一見朱南羨就上前來跪拜道:「稟太子殿下,殿下昨日傳沈大人進宮,微臣已將他請來了,只是……沈大人未經準允,不能進六部衙司,此刻仍候在軒轅台,殿下您看是否要傳口諭讓他先過來刑部?」

  朱南羨愣了一下,沒理黃寺卿,問蘇晉道:「還有這個規矩?」

  蘇晉點了一下頭:「除禦史外,七品以下外官未經傳召不得進六部。」

  黃寺卿生怕朱南羨動怒,又伏地大拜而下:「稟太子殿下,臣自請去軒轅台,將沈大人迎去奉天殿外。」

  朱南羨看他一眼,說了句:「不必。」然後對蘇晉道,「你隨我一起去軒轅台。」

  破曉將至,軒轅臺上風聲無邊。

  夜行的宮婢與內侍見太子與蘇侍郎來此,紛紛惶惶不安地提燈拜下。

  沈奚負手立於軒轅臺上,眼角淚痣幽而寂靜,風拂過他的袍冠,將衣袂吹得獵獵翻飛,在這將明未明的時分,整個人恍如謫仙一般。

  朱南羨走前幾步,高聲道:「傷怎麼樣了,能喝酒嗎?」

  沈奚雙眼一彎,竟也未跟這堂堂的新任儲君行禮,而是道:「這點傷算什麼?」

  朱南羨大笑道:「好!」然後吩咐跟在一旁的內侍,「取酒來!」

  不多時,內侍便捧了酒來,朱南羨親自提壺斟滿三杯,與沈奚蘇晉各取一盞,然後並排而立,對著昭覺寺的方向齊齊舉杯,同時後退一步,將酒傾灑在地上。

  斟酒又滿三盞,三人對著東宮的方向又一次舉杯,退後一步,灑酒在地。

  斟酒再三盞,這一回三人各執一杯對飲而下,飲罷後,同時鬆開執杯的手。

  瓷杯落於地上碎裂開來,清脆的聲音帶著鋒銳之氣像要劃破曉色,周遭的宮人紛紛以俯首之禮拜下。

  朱南羨負手看向奉天殿的方向,卯時將至,天就要亮了。

  「上朝。」

  自軒轅台往奉天殿,一路途經正午門與奉天門。

  金吾衛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自正午門外就遙遙分列長道兩旁,迎接大隨新任的儲君。

  奉天殿管事牌子吳敞唱道:「太子殿下駕到——」

  候在墀台的群臣舉目望去,只見奉天門外,朱南羨身著暗朱五爪金龍袍大步走來,落後他身後一步,一左一右跟著的竟是蘇晉與沈奚。

  兩旁的金吾衛在他行過的道旁單膝拜見,隨即起身跟在他身後列陣,齊聲高呼:「恭迎太子殿下——」

  紛亂了大半年的朝局終於迎來正統坐鎮。

  群臣被這威赫的氣勢所懾,也齊齊拜下:「恭迎太子殿下——」

  蘇晉與沈奚隨朱南羨走到殿門外,退至一旁,併入群臣當中。

  爾後待朱南羨入殿,群臣以柳朝明為首,依序依次邁入殿門,對著龍座一旁負手而立的儲君再次參拜。

  一番禮畢,朱南羨才開口道:「今日廷議前,本宮原將昨日與七卿已議定的一事告知諸卿。」他頓了頓,「舒桓,你拿筆作記。」

  「是。」

  「複,前戶部侍郎,今太僕寺典廄署署丞沈奚戶部左侍郎之位,於兩月後秋選,升任戶部尚書,掌理大隨境內一切田地,戶籍,賦稅,俸餉等相關事宜。」

  這話一出,眾臣面面相覷。

  而今朱南羨繼任東宮主位,滿朝文武雖知道沈奚重掌戶部是遲早的事,卻沒成想這位太子殿下竟將此當作掌權的第一樁大事。

  朱南羨環目一掃,須臾,又緩緩道:「本宮知道諸位愛卿中,或有人對本宮的決定不解,但本宮擢升沈卿的原因有三。

  「陝西稅糧貪墨案,沈侍郎,包括沈府的罪名另有內情,本宮已命刑部蘇侍郎重新徹查。但就沈侍郎的包庇罪,他當日已受過五十杖大刑,不當被處以降職,此其一。

  「其二,本宮昨日與七卿議事,得知近來朝局舉步維艱多因戶部缺銀短糧所致,而今朝廷乃用人之際,杜侍郎一人獨木難支,沈侍郎執掌戶部五年之久,勞苦功高,足以擔任尚書之位。

  「其三,升任沈侍郎為尚書,也是本宮父皇與故去的大皇兄之命。他二人在年關節前,錢之渙致仕以後,都與本宮提過意屬沈卿為下一任戶部尚書。

  「但本宮知道,吏部有吏部的規矩,也不是一日授免即時升任的,何況又是尚書之位,是以先官復原職,待八月秋選再正式任命。」

  朱南羨說著,看向曾友諒:「曾尚書,你可有異議?」

  曾友諒早也被伍喻崢之死嚇沒了魂,今日朱沢微又沒來早朝,他就是有異議也不敢說出口,何況正二品尚書之位的任免本就是由皇上或儲君親自下令,除非七卿一起彈劾,他一個吏部尚書是說不上話的。

  七卿當中,單是刑部蘇晉與兵部龔荃就不可能對沈奚升任尚書有異議。

  曾友諒只好道:「稟太子殿下,一切全憑殿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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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23 P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朱南羨於是看向沈奚:「沈卿。」

  「臣在。」

  「戶部掌理戶籍財經,乃國之根本。本宮望你回到戶部後,勵精圖治,振奮圖強,切莫辜負了父皇與本宮對你的希望。」

  沈奚合袖,大拜而下:「臣謹遵殿下聖命。」

  一事畢,一旁的吳敞一揮拂塵,唱道:「眾卿有事請奏——」

  國事繁冗龐雜,縱然許多要務朱南羨昨日已與七卿議過,但各衙司一夜之間又添新務。

  好在他分外勤勉地看了一整晚摺子,議事時倒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然而,禮部的羅鬆堂得罪了太子殿下後,今日早朝果然一聲不吭了。

  朱南羨卻記著安南國使臣遇到賊寇半途返京的事。畢竟兩國邦交,茲事體大,待諸事議定,他說道:「羅尚書,蘇侍郎,你二人留步,其餘的先退下罷。」

  羅鬆堂撇了撇嘴,滿目含冤地往蘇晉身旁挪了兩步,在眾臣退下之際小聲說了句:「蘇大人,您這回可不能不管老夫死活了。」

  沈奚落在群臣後頭,最末一個出了殿。

  外頭一行臣工竟一個沒走,紛紛迎上前來恭賀他。

  兵部尚書龔荃道:「老夫現如今最擔心的就是西北那頭也出亂子,想建議殿下增派兵將過去守著,偏偏他們幾個——」他抬手指了指其餘三兩個尚書,「說我是窮兵黷武,犂庭掃穴。要照老夫說,什麼秋禮修廟,能省則省,短什麼也不能短了軍資,疆土沒了才是真正的禮樂崩壞,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話若仔細答就是左右得罪人,沈奚岔開語鋒,模棱兩可地回了句:「我是管銀子又不是變銀子,哪裡能省哪裡能餘要回去查過帳冊才知道。」他彎了彎雙眼,「終歸是無論虧待什麼也不能虧待了江山社稷。」

  「好,等得就是青樾你這句話。」龔荃笑道,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又說,「前兩日西北那頭有異動,老夫與柳昀其實議過這個事,他說增兵西北的軍資問題,你說不定能有辦法,待你把戶部的帳冊翻好了,我三人當坐下來好好議一議西北的軍務。」

  沈奚聽了這話,移目看向柳朝明,半晌,笑盈盈地道:「記得去年年末你我對弈過一局,我輸得慘,棄子爭先,手中黑白盡被顛覆。後來又開一局象戲,你的棋局也下得不好,也不知到了今日,你可找到那枚將軍的棋子了?」

  這話聽起來莫名,但柳朝明記得,去年宮前殿事發前,他與沈奚最後一次和睦共處曾說過一番剖心剖肝的話。

  ——柳昀,你對人對事猶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可你難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規矩來,直接將軍?

  ——是,沈侍郎不得貪勝,彼強自保,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顛覆你盤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處消匿無蹤,無處遁形只好從頭來過?

  沈奚看著柳朝明,片刻,將臉上的笑意收了,冷清清開口道:「有樁事我一直好奇,前一日在都督府,柳禦史怎麼與蘇侍郎一起過來了?」

  柳朝明面上原是沒什麼表情的,聽了這話,卻勾起唇角譏誚地笑了笑:「隨你怎麼想。」

  周圍的臣工聽他二人一忽兒說棋弈一忽兒說象戲,皆是一頭霧水。

  然而沈奚與柳朝明不走,其餘人等也不敢離開。

  過了會兒,二人各自看了看天色,心想還有諸多正事要處理,不欲在此耽擱,正要邁步離開,誰知忽有一人自人群裡奔出來,撲倒在沈奚與柳朝明跟前跪了,哆哆嗦嗦地求饒道:「尚書大人,左都禦史大人,下官、下官知錯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奚的前任上司,太僕寺的黃寺卿。

  沈奚與柳朝明的眉頭同時一蹙,不知這黃寺卿又來添什麼亂。

  黃寺卿哆哆嗦嗦地哭訴道:「是下官瞎了狗眼,錯信了典廄署的劉署令,以為沈大人改運馬路線是為一己之私,還沒查清就把大人告到了刑部,下官知錯了,下官再也不幹這種蠢事了,求柳大人輕饒,沈大人輕饒。」

  原來這黃寺卿是做賊心虛,以為方才沈青樾一番不明就裡的話,是要讓柳昀看在昔日的情面好好懲治自己。

  他雖貴為正四品寺卿,可哪裡招惹得起有太子殿下保駕護航的戶部尚書?

  一旁有人調笑道:「今日廷議伊始黃大人就一直哆嗦,哆嗦到現在還沒哆嗦夠呢?」

  然而一直打哆嗦的還不止黃寺卿一人。

  自沈奚被貶去太僕寺後,朝中多的是落井下石幸災樂禍之輩。

  而今朱南羨手掌兵權,貴為太子,朝局一夕之間全然顛覆。沈青樾的地位比起以往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說與太子殿下一起長大這一層關係,單就他與刑部侍郎蘇時雨的至交之情,與左都禦史柳昀一起在翰林進學的同年之誼,一名四品寺卿何須放在眼裡。

  黃寺卿縱然有過,但過不至死,若是從前,沈奚大約還要調侃他兩句,將他嚇唬夠了也逗得自己開心。

  可歷經一番浩劫,他看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黃寺卿,覺得沒意思極了。

  沈奚一臉懶洋洋的,也沒多說什麼,抬起步子正打算走人,身後的殿門卻開了。

  是蘇晉與羅鬆堂跟著朱南羨一併出來了。

  羅鬆堂一看眼前這廂場景,將自己嘴一縫,躲去龔荃身後貼牆站著了。

  原本地上跪著的還只黃寺卿一個,然而朱南羨一出現,朝臣中又噗通噗通連跪了三五個,均朝著沈奚與柳朝明的方向瑟瑟抖著。

  朱南羨眉心微蹙:「怎麼回事?」

  一旁的工部劉尚書躬著身道:「回太子殿下,黃寺卿前一陣胡亂寫狀書狀告沈大人,眼下正跟沈大人與柳大人認錯,至於其餘幾個——」他轉頭望了一眼,「跪著的理由約莫與黃寺卿大同小異。」

  黃寺卿知道朱南羨宅心仁厚,但沈奚與柳朝明卻不是善茬,此事太子殿下若願管,總比全權交給那兩位好,於是又轉頭跟朱南羨哭訴:「稟太子殿下,微臣是有錯,但微臣當真不曉得沈大人改運馬路線是殿下授意的,絕沒有要讓沈大人出來頂缸的意思,求殿下明察——」

  朱南羨半點都不想管這雞毛蒜皮的閒事,但眼下這麼多朝臣看著,跪著的幾人品階還都不低,只好緩下心神,回頭問了句:「時雨,青樾的案子已銷了嗎?」

  蘇晉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事,昨日奉天殿議事出來,便找秦桑一起寫了證詞。

  「回殿下,已銷案了。」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那你命人將銷案的備錄與證詞拿去都察院。」又看向柳朝明,「柳昀,這案子的細情你可以問青樾,無論涉及何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這是小事,早日結了。」

  柳朝明與蘇晉沈奚一起向朱南羨一揖:「臣等領命。」

  朱南羨左右看了一眼,又問:「十哥今日怎麼沒來廷議?」

  另一旁有人回道:「稟太子殿下,十殿下先前來過廷議,結果傷勢復發,這兩日又告假歇著了。」朝中不少人知道三月前,朱弈珩傷至性命攸關其實是為了放朱南羨回南昌,是以一旁便有人接腔,「太子殿下可要去探望十殿下?」

  朱南羨卻沒什麼表情地回了句:「不必。」然後喚了聲:「龔荃。」二人一起往兵部的方向去了。

  蘇晉原想再與朱南羨說說朱沢微與淇妃的事,奈何他初回宮中,忙得是半點功夫都沒有,此後兩日也只有廷議時能見著他的人。

  好在左謙倒是騰出來個空閒,與她說朱南羨已派人盯緊了朱沢微,淇妃的事他心中已有數,且他那頭還有一樁分外要緊的事,只要一得閒定要親自與她說。

  七月流火,先頭還悶熱天一下就轉涼了。

  初一這日,蘇晉終於整理好刑部年來的所有卷宗,其中最棘手的一樁,皇貴妃暴斃的案子,只要等審過淇妃便可結案。

  她在書案前攤開一方奏本,仔仔細細條例明晰地將匯總寫了,正打算親自去奉天殿呈給朱南羨,東宮的管事牌子尤公公便來了,說道:「蘇大人,太子殿下命雜家傳您去未央宮,說是有要緊的事相商。」

  蘇晉愣了愣:「殿下今日沒在奉天殿?」

  尤公公道:「再這麼日日在奉天殿耗下去,任那些臣工大事小事都來奏請,殿下身子骨再好也當吃不消。」又笑道,「所以暗自去了未央宮見蘇大人,那裡清淨,沒什麼人攪擾。」

  蘇晉歉然一笑,將桌案上案情匯總的奏本與皇貴妃暴斃案的卷宗一併帶上:「可我卻要拿案子去攪擾他,否則拖下去遲則生變。」

  尤公公連忙開了門為她引路,接著她的話道:「其他的臣工怎麼可與蘇大人相提並論,蘇大人與沈大人是陪殿下一路走來的,情分不一樣。」

  二人說話間便到了未央宮。

  此時正是午後未時,苑裡的梔子花全開了,大片墨綠中綴著點點素白,芬芳怡人的香氣令這靜謐宮苑更加寂然,四周一個宮人都沒有,想來是被朱南羨全退屏了。

  尤公公引著蘇晉剛走過梔子小徑,就看到朱南羨似是等不及,已出得殿來,坐在簷下石階上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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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28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18-11-18 12:21 A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朱南羨接過蘇晉手裡的卷宗與奏本,看了尤公公一眼。

  尤公公會意,躬著身退到宮苑外頭去了。

  「來。」朱南羨將蘇晉的手我在掌中,帶她推開了一旁的堂門。

  此處不是未央宮的正殿,而是梔子花苑深處的梔子堂。

  進得殿門,朱南羨將蘇晉的奏本與案宗放下,回身親自掩了門窗,說道:「你的摺子我晚些時候看,先與你說一樁要緊事。」

  他折身回了櫃櫥,自一方暗格裡取了一副卷軸與一封密信遞給她,猶豫了一下,問:「你……是謝相的孫女?」

  從前朱南羨只知蘇晉是女子,卻沒計較過她的出生。

  而他不問,她便也沒與他提過。

  蘇晉沒答這話,將她手裡的卷軸展開。

  卷內裱著一副江山風雨圖,走筆氣象萬千,正是出自蘇晉的祖父,謝相之手。

  這畫是她九歲生辰那年,謝煦教她作畫時親自畫給她的,蘇晉伸手摩挲著左下角「贈謝氏阿雨」五個字,半晌,啞聲道:「我還以為這幅畫早已燒掉了。」

  朱南羨看著她:「從前在明華宮裡掛著一副日出江河圖,走筆與技法與這幅畫一樣,是父皇最珍貴的事物之一,據說是當年起兵時,謝相與父皇,文遠侯,老禦史一起立誓時所畫,我們幾個兄弟都曾見過,直到景元十二年,父皇才忽然將江河圖收起來。」

  蘇晉知道,景元十二年,天子下令廢中書省平章事,十三年,派兵追殺到蜀中。

  那日她躲在草垛子裡,看著教她養她的養父斃命於刀兵之下。

  但他的神情確實坦然的,仿佛從起兵那一日開始,他就在等著這一天了。

  朱南羨道:「這幅畫是朱沢微的探子從蜀中一戶姓黎的老兵府裡搜到的,當年他在蜀中任衙役頭子,你的故居被焚毀前,他暗自將這幅畫帶了出來。後來托了在官府的關係,將軍籍抹了,在蜀中做起了茶葉生意。

  「他本已改名換姓,但朱沢微大約是猜到了你與謝相有些關係,專程派人在蜀中打聽,翻了二十年來所有軍戶軍籍,這才把這名老兵找出來。」

  蘇晉沉默了一下,將手裡的畫軸慢慢合上,又從密信裡取出那探子捎回來的供詞。

  「這老兵說,當年你隨謝相遷入蜀中時,京師早已下令盯著你們了。他知道隱於山居的人就是謝相,也知道你是他的孫女,他以為謝相終會帶你走,但你們卻仿佛要落腳安頓在蜀中。後來皇令下來,他帶著兵去的那一日其實看見你了。你……就躲在一旁牛車上的草垛子裡。」

  蘇晉記得,自己當時躲在草垛子裡一直微微發抖。

  她格外早慧,三歲能誦七歲作賦,經史子集過目不忘,昔年阿翁將她當作男兒來養,幼時時光靜謐無聲,只與詩書相伴,平生頭一回識乾戈,就是白骨瀝血的慘烈。

  刀光火色中,一個長得五大三粗的衙差朝草垛子走來。

  她隔著草隙望去,發現他舉著火把,一直盯著自己藏身的地方看。

  她以為他看到她了,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可衙差的手都快伸到枯草上了,卻忽然放下,轉頭看向一旁跪著的趕車人:「幹什麼的?」

  趕牛車的是個老實人,一聽衙差問話,一句也答不上來,跪著不住地哆嗦。

  衙差於是吼道:「沒看到官差辦事?趕緊把牛車趕走!」

  蘇晉一直以為自己是平白撿了一命,原來竟是無端受人一恩。

  「這老兵事後一直心中有愧,托人銷了軍籍,在你祖父這幅畫前立了一個無名的牌位,做起了茶葉生意。過了幾年他發跡了,覺得冥冥之中是你祖父庇佑他,便想著去找你,將你帶回蜀中,認作義女。誰知一找數年,自找到了當年那個趕牛車的。

  「趕牛車的說,謝相遇難那一日,他其實也知道你躲在他的牛車的草垛子裡。他原想如實稟報,可你一個姑娘,還那麼小,他實在是不忍心。後來他以為那老兵一時馬虎大意,僥倖帶你走,於是沒日沒夜地趕車,怕人追來,想把你帶到天遠地遠的地方去。可是他太累了,趕著車時打了個盹,再醒來時,牛車輕了,他回頭去找過,你已不見了。」

  蘇晉看著手裡的供詞,安靜了許久才道:「我跳下牛車,一個人走到了杞州。阿翁曾說過,如遭逢大難,可去杞州蘇府避難。」

  皇權傾軋之下,功過是非都是浮眼雲煙。

  他縱然助他奪江山,也知道自己兔死狗烹的下場。

  所以明達如謝煦,在阿雨出生的當日,就已為她留好了退路。

  朱南羨看著蘇晉緊握狀詞的手指節發白,抬手將其覆於掌中,輕聲道:「你既是謝相的孫女,那就是我的父皇……」他頓了頓,後面的話說不出口,只好問,「你祖父無故枉死,你可會怨我?」

  蘇晉睫梢一顫,抬眸看了朱南羨一眼又垂下眼簾,片刻,搖了搖頭:「山河誘人,皇權遮眼,當年的事豈能以一個『怨』字蔽之,何況陛下是陛下,殿下是殿下,在阿雨心裡,殿下始終是不一樣的。」

  心裡有條河,河裡落著瀟瀟冷雨。

  朱南羨聽了這話,只覺得這瀟瀟冷雨也是潤物無聲,又問:「那你入仕……可是要為你祖父洗清冤屈?我幫你,好嗎?」

  蘇晉卻笑了一下:「昔勾踐滅吳,賜死功臣文種,武帝立漢,誅殺李陵一家,青史大都有規律可循,我彼時年幼,不解祖父何以堪破生死,確曾想過要入仕為他洗冤,要還他公道。後來漸漸明白,我要的公道在青史,在人心。而陛下或殿下的一意昭意其實於事無補,它太遲了,沒有人會在意,也換不回人命。」

  蘇晉沉默了片刻,又續道:「一心苦讀到頭來卻是茫惘,在翰林修書,在鬆山縣斷案,在京師衙門任職,只覺對身邊疾苦無能為力,許多官員屍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直到後來……仕子之案的時候,柳昀告訴我,其實我可以去都察院做禦史。」

  明辨正枉,撥亂反正,進言直諫,守心如一。

  她到現在都記得深牢。

  「那時才有了自己該走的道,有了鴻鵠之誌,想著宋儒的橫渠之言,想要以己之力姑且一試。」

  朱南羨念得書雖不如蘇晉多,但《橫渠語錄》裡,大名鼎鼎的四句他還是聽過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道:「我知道,你在都察院的兩年最是自得開心,等眼下的事端過去,」他頓了頓,「我去與柳昀說,讓你重回都察院,繼續做一名禦史。」

  蘇晉卻搖了搖頭:「不了,殿下初掌大局,日後還有許多險難,在刑部也很好,盡己所能讓天下律法清明,何況……掌一部之權好歹不任人宰割,留在殿下身邊更能輔佐殿下。」她垂眸,輕聲道,「殿下忘了嗎?當時說好的,無論殿下在哪裡,阿雨都要陪著殿下。」

  方才還如煙波江上的心一下像被掀起濤濤浪潮。

  朱南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已然伸手勾住蘇晉的後頸,俯首吻了上去。

  唇下柔軟如花,帶著乾淨的清新,如朝露一般。

  再往裡走便是蕊。蕊尖與他相撞,微微一顫,卻沒有退避,而是迎了上來。

  這欲退還迎的顫動在朱南羨的心中掀起狂瀾,在他四肢百骸蔓延開,讓他覺得連這麼緊擁著懷裡的人都不是不夠的。

  他還想要得更多。

  身體仿佛不聽使喚一般,當下一個橫抱就將蘇晉放於一旁的小榻上。

  滿苑的梔子香隔著緊閉的門窗也能滲入堂內,他俯下臉去,喘著氣,與她貼著額頭,看著她眼裡清透如雨又灼烈似火的眸光,聽她極輕極輕地喚了聲:「殿下……」

  終於忍不住閉上眼,伸手探到她的領口,再一次閉眼俯首。

  然而正在這時,堂外卻傳來腳步聲,須臾間尤公公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稟太子殿下,禮部尚書羅大人求見,說要急事要奏。」

  朱南羨眉心一蹙,可花香盈鼻,懷中軟玉,實在割捨不下,一隻手仍擁著蘇晉,騰出另一隻手來摸到一旁的小幾上的茶壺茶盞,然後橫袖一掃,只聽「哐當」一聲,壺盞盡皆碎裂在地。

  外頭的二人嚇得撲通跪倒,一下便息了聲。

  整個世界終於安靜了。

  蘇晉的手環上來,在他雙肩稍稍作歇,待他的臉移向她被解開領口的脖頸,才輕輕一推他:「殿下,可能是安南國使臣的事。」

  朱南羨動作一頓,忍不住低聲笑了一下,啞著嗓子道:「你竟還分的出神來想羅鬆堂找我何事。」

  但他確實沒打算今日就要了她,聽蘇晉這麼說,慢慢將她鬆開,卻仍是貼著她的臉,抵著她的額頭問道:「阿雨,我娶你,好不好?」

  他略停了一下,又說:「不是立妃,更不是立後。」

  他腦中還是一片渾沌,方才的江海還在五臟六腑中翻覆,也不知自己詞不達意地說明白了沒有,想了想道:「我也不要當這個皇帝。」

  蘇晉愣了愣,問:「殿下不願繼位,是要讓位給十七嗎?」

  朱南羨笑了一下,拉著她坐起身,將她攬入懷中:「我已派人去找麟兒了,我總覺得他還在,還活著,否則以朱沢微之能,何嘗大半年找不著一個故去的人?」他伸手輕而緩地為她理了理淩亂的鬢髮,「我想過了,我一定要把他找回來,他是皇兄之子,這個皇位該是他的,只要他回來,我就可以娶——」

  「殿下。」這時,外頭又傳來三聲叩門,仍是尤公公的聲音,「都察院柳大人與兵部龔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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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29 P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柳朝明與龔荃一起來?

  朱南羨道:「本宮知道了。」他想了一下,對蘇晉道:「可能是西北那頭的赤力蠻子又有了異動,我一定得見他二人。」

  蘇晉點了點頭,摘下玉簪,將長髮放下重新挽好髮髻,帶上發冠。

  朱南羨為她理了理衣襟,這才走去將堂門推開。

  堂外跪著的只有羅鬆堂與尤公公,柳朝明與龔荃還候在梔子小徑外的廊下。

  朱南羨心裡緊著的其實是西北的戰事,但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堂外等著的無不是尚書一品的大員,待將幾人讓進堂中,他對羅鬆堂道:「羅尚書,你先說。」

  誰知羅鬆堂甫一站定,抬起眼皮四下瞅了瞅,撲通一聲又跪了。

  滿地都是碎茶盞,桌椅案台卻還好端端,說明這茶盞不是被不經意撞翻的,而是被殿下刻意摔的。

  外頭的尤公公也瞧見了這一地碎瓷,吩咐內侍進來收拾。

  羅鬆堂借機又看了蘇晉一眼,滿腹委屈地想也不知她方才是尋了殿下什麼晦氣,令殿下動這麼大的怒,憑蘇侍郎與殿下的關係,殿下肯定不捨得懲治她,這一通邪火估計又得自己來為蘇大人受了。

  朱南羨見他半晌不開腔,惱火道:「你這嘴長著反正也是擺設,拿根針來本宮親自為你縫上可好?」

  羅鬆堂忍不住道:「殿下,嘴長著,除了說話,還吃飯呢。」又趁著朱南羨真去找針前,毫不含糊地往地上磕了三個頭賠罪,才道,「稟殿下,老臣來是為安南國外使返程的事。」

  他說著,抬目再瞅了朱南羨一眼:「他上回被那幾個寇匪驚著了,說這回想七月初八返程,因這一日是他們安南一個什麼了不得的大吉之日。」

  朱南羨皺了一下眉:「但七月初八也是大皇兄與皇嫂大出殯的日子。」

  羅鬆堂道:「哦,這倒沒什麼,返程的餞禮七殿下上回已行過了,斷沒有再行一次的道理,到時只要派一個有名望的大臣代殿下去送上一程便好。」

  小出殯是將棺槨從停靈的靈堂送往梓宮,而大出殯,則是在皇陵建好後,將棺槨移往皇陵墓穴中,當日由皇帝或儲君領行,皇室宗親隨行,後跟三衛親軍,大臣倒是無定員,分人去辦別的事也是可行的。

  朱南羨沉下臉來,慢條斯理地問:「那依羅尚書之見,該派誰去代本宮送一送這名安南國使臣呢?」

  羅鬆堂賠了一個笑:「殿下心中不是已有數了麼?正是年末要回訪安南的蘇侍郎最為合適。」又趁著朱南羨動怒前,添了一句,「老臣已為殿下想好了,近來國事繁冗,七月初八當日,老臣是禮部堂官,自然要與工部的劉大人等在皇陵,那麼,安南的使臣就由蘇大人去送,此外,龔大人要理軍務曾大人急著擬八月秋選名錄,大出殯的隨行大員,可讓柳大人或沈大人領著,不知殿下您意下如何?」

  羅鬆堂好歹是一部尚書,一通安排下來無一不妥,但朱南羨怎麼聽怎麼不是滋味,斥道:「你們禮部掌理邦交,挑個回訪使臣還要從刑部借人。」

  羅鬆堂撇了撇嘴,委屈道:「陛下將好苗子都撥給了都察院,蘇侍郎雖是刑部的,從前好歹是禦史,言官出生,能者多勞嘛。」又看向柳朝明,想拉個幫腔的,「柳大人是蘇大人的伯樂,最瞭解蘇大人,柳大人您跟殿下說,這個回訪的使臣,是不是除了蘇大人已沒有更合適的了。」

  柳朝明看了蘇晉一眼,沒有接腔。

  朱南羨道:「羅鬆堂你出去站著。」

  羅鬆堂一頭霧水,太子殿下這意思,約莫是還想再細琢磨琢磨?

  也好,他等著。

  他退出殿外,心想站著不如跪著,說話不如閉嘴,於是撩袍將衣擺一掀,筆挺挺地又在門檻外跪了。

  朱南羨道:「來人,把門給本宮關了。」

  因這廂是在梔子堂議事,君臣之間不必太過君禮,尤公公來關門之際,柳朝明又看了蘇晉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蘇侍郎來得要早些。」

  蘇晉不動聲色道:「嗯,我來向殿下呈刑部年來案件匯總的奏本。」

  龔荃驚了一下:「這麼快就整理好了?」又歎了一聲,「唉,老夫的兵部就找不出柳昀時雨這樣博學強記的筆桿子。」

  柳朝明又道:「案情匯總既已整理好了,便命人送一份來都察院,趙衍也好趕在入秋前將上半年的事務收個尾。」

  三法司之間的職責休戚相關,許多要務要共同行使。

  蘇晉點頭道:「好,我將就手裡的這份奏本的內容,趕在明日廷議前再寫兩份,送去都察院與大理寺。」

  朱南羨聽了這話,怕她又熬更守夜,便道:「一旁的隔間裡頭筆墨齊全,左右我這裡與柳禦史龔尚書議事,你去那裡寫不耽誤。」

  蘇晉稱是,與朱南羨,柳朝明與龔荃一起對行過禮,拿著案宗與奏本往隔間裡去了。

  朱南羨這才看向龔荃與柳朝明,問:「二位大人前來,可是西北出了亂子?」

  大隨外有四患,即北疆的北涼,西北的赤力,嶺南的安南,東海上的倭寇。

  而今朝中正值皇權動盪期,虎視眈眈的外敵趁機整兵來犯,其中,北涼由四王朱昱深率軍對敵;東海那頭,是戚無咎出征水上;而安南國與嶺南流寇合整為一支大軍,雖被羅將軍擊潰,但羅將軍也不幸戰死。所幸安南不知大隨缺將少帥的內情,心想著令他們聞風喪膽的老對頭十二殿下還在宮裡歇著沒出來打他們呢,於是急急忙忙派使臣過來和解,這才有了蘇晉要回訪的事宜。

  就眼下的時局來看,大隨已是內憂外患,倘若西北的赤力再出亂子,都不說大隨境內還能否找到第二個可領兵西北的帥才,單是對於軍政民政而言,都是不堪重負的。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果然龔荃說道:「回殿下,今早接到急報,赤力確實有整兵的動向了。」

  朱南羨的眸光沉了下來。

  但再一想,又覺得這是遲早的事。

  大隨立朝後,前朝留下的許多沉屙並未得到根除,江山原本就隱患重重,加之後來又實行封藩製,各皇儲盤踞一方,又多虎龍之輩,相互間遲早有一戰。

  像今日這樣,幾個厲害的王爺還沒打起來就基本上死了廢了個乾淨,沒讓外敵趕著江山內亂割據,長驅直入來分一杯羹已是很好了。

  可皇權動盪,連裡頭的賊寇都要趁機作祟,外頭那些敵人豈能不趁火打劫?

  朱南羨道:「罷了,赤力既已整兵,我們只當及時應對,二位大人對於出征的將帥,軍資軍費可有見解了?」

  龔荃道:「回殿下,軍資軍費只有交給沈青樾想法子,老臣這頭已與他說了。」又道,「至於出征的將帥,老夫與柳大人議過,意見有些相左,還請殿下拿個主意,早日定下來。」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看向柳朝明:「柳大人意屬何人?」

  「十二殿下。」柳朝明道,「朝中將帥太少,除非戚都督或四殿下能趕在秋末得勝歸來,否則這個人選只能是十二殿下。」

  龔荃道:「老夫的顧慮是,安南國那頭的問題並未得到解決,如今蘇時雨雖要出使,但一旦談不妥,嶺南一定需要十二殿下坐鎮。且西北氣候嚴烈,地勢起伏,十二殿下到底沒在西北領過兵,去了也不一定合適。要是羅將軍還在就好了,他去倒能勝任。」

  他說著,又看了朱南羨一眼,想了想道,「其實還有個真正的最合適的人選,就是太子殿下您,您在西北領過兵,統帥之才朝中無人不曉,但您一走,朝局怎麼辦?是以老夫覺得,不如讓朱將軍去。」

  這個朱將軍,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朱」這個皇姓是景元帝親賜的。

  當年起兵時,朱荀也領兵征戰過一方,但始終中規中矩,並無顯赫的戰功。

  朱南羨想了一下道:「若是尋常的戰事倒也罷了,西北那裡,朱荀未必能勝任。」

  「是,老夫也這麼想。」龔荃道,「但西北那頭,不是還有茅作峰這個參將麼,朝廷先派朱將軍過去,他二人合力,怎麼也能抵禦一陣,等四殿下戚都督那頭得勝,或是蘇侍郎將安南的問題解決了,十二殿下能征戰,再派去西北也好。」

  其實茅作峰眼下不在西北,而是在安慶府守著朱沢微的鳳陽軍呢。

  此事龔荃一定知道,他這麼說,其實是提醒朱南羨及時將南昌軍與鳳陽軍的問題解決了,讓茅作峰早日回西北。

  朱南羨自然也聽得明白,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應他,問柳朝明:「你怎麼想?」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道:「臣相信蘇時雨。」

  信她出使一定可以解決與安南國的邦交,因此不必將朱祁嶽分去嶺南以防萬一。

  朱南羨「嗯」了一聲:「本宮也信她。」頓了頓,道:「那就這麼定了,等沈青樾將軍資軍費籌出來,即刻派朱祁嶽出征西北。」

  龔荃看了看朱南羨,又看了看柳朝明,總覺得這二人最後兩句言語裡似乎有些蹊蹺,但他沒能聽明白。

  他是個直來直去雷厲風行的脾性,心想著既然出征的將帥選定了,那兵部的事宜也該緊著準備,因此也沒多想,隨即道:「太子殿下是帥才,拿的主意一定沒錯,此事既然定了下來,老夫這就回兵部擬諮文。」說著再拱手與朱南羨柳朝明各行了一個禮,退出堂外,看了仍跪在門檻外的羅鬆堂一眼,分外體己地將門為太子殿下帶上了。

  梔子堂內於是只餘下朱南羨與柳朝明兩人。

  柳朝明因要等著蘇晉的匯總的奏本謄錄一份,是以不能走。

  朱南羨因要等著蘇晉將奏本與案宗拿出來,因此也不能走。

  兩人於是這麼一起負手沉默地立著,誰也沒開尊口說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二人似是想到了什麼,張了張口正要同時出聲,忽聞殿外有人叩門。

  來人是朱南羨的護衛秦桑,他道:「殿下,延合宮那裡像是出事了。」

  延合宮的主位正是身懷朱沢微之子的淇妃。

  朱南羨一聽這話便道:「進來說。」

  「是。」秦桑推門進屋,又將門掩上,看到柳朝明也在,抬目向朱南羨請示。

  當初朱沢微派探子去蜀中打探蘇晉身世,那探子的蹤跡就是柳朝明告訴他的,而今他也用淇妃的事來對付朱沢微,自也不用瞞著柳朝明。

  朱南羨道:「無妨。」

  「是。」秦桑拱了拱手,「方才淇妃腹痛,安醫正便帶了藥材趕過去了,不多時七殿下也進宮了,像是……今日就要為淇妃催生。」

  朱南羨聞言卻是一愣,朱沢微與淇妃苟且是性命攸關的秘密,他即便再擔心他這個孩子,此時也應當避嫌,不在府裡好好呆著,進宮來做什麼?

  朱南羨問道:「只是這樣?」

  果不其然,秦桑答道:「還有一樁怪事。」他頓了頓,「方才來通稟卑職此事的金吾衛來了不久,延合宮一旁棠梨宮餘美人跟來了,因她稱有事關蘇侍郎的大事,要親自來稟報太子殿下,因此一路來都沒人攔著。」

  事關蘇時雨?

  朱南羨心中忽然有不好的預感,說道:「讓她進來。」

  不多時,餘美人便被傳進了梔子堂內,她素來膽小,待秦桑堂門緊掩了,她膝頭一軟便跪倒在地,顫著聲道:「稟太子殿下,七殿下讓卑妾帶一句話給殿下,是……有關蘇大人的。」

  「七殿下他說,他知道太子殿下最想立誰為妃了——謝家,阿雨。」

  朱南羨的面色徹底涼了下來。

  到底還是被朱沢微知道了。

  也是,三個月的功夫,自己即便能親自殺了探子,能奪走他手裡所有的證據,卻不能阻止他此前與朱沢微傳書告以實情。

  朱南羨淡淡問了句:「你知道朱沢微為何讓你帶這句話給本宮嗎?」

  「回太子殿下,卑妾,卑妾不知,七殿下只莫名說了這麼一句。」

  朱南羨於是道:「秦桑,你將她禁閉起來,不得見任何外人。」

  餘美人聽了這話,驚恐地瞪大眼,淚珠不斷地從眼眶裡滑下,顫抖著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秦桑稱是,正欲拖了餘美人走,這時候,柳朝明道:「不。」

  他看了朱南羨一眼,然後說:「把她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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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32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朱南羨沒吭聲。

  餘美人好歹是朱景元的嬪妃,他可以做到對朱沢微一黨的人手起刀落,但要對一名無辜之人動手,始終於心不忍。

  柳朝明又道:「殿下不記得當年蘇時雨落水,隨你跳下雲集河的兩名侍衛了?」

  朱南羨的眸色徹底沉下來:「秦桑,動手。」

  「是。」秦桑應道。

  當年他秉著一念之仁,將那兩名或許知道蘇晉是女子的侍衛送去西北,豈知其中一人半途被朱沢微捕獲,屍體在荒郊爛了半年才被找著。

  秦桑挾住餘美人的臂膀,要將她拖拽出梔子堂。

  這時,一旁隔間的門開了。

  餘美人認出從隔間出來的,正是掌刑罰大權的蘇侍郎,驚駭之際也不知從哪兒提了一股力氣,一下掙脫開秦桑的挾持,跪匍過去,撲倒在蘇晉腳下哭訴道:「蘇大人,求蘇大人救救卑妾,求求您跟太子殿下,跟柳大人說,卑妾當真不知道誰是阿雨,誰是謝家的,當真不知道……」

  蘇晉一聽這話就愣住了。

  這是——朱沢微已知道她的事了?

  餘美人哭得悲痛難當,可蘇晉看了看朱南羨與柳朝明,一時之間竟沒開口為身下這個無辜的女子說話。

  不是沒有悲憫之心。

  皇權之爭如嗜血旋渦,當中風浪如刀,他們與朱沢微之間已不死不休,無辜的人若捲進來,只有被碾碎的下場。

  「秦桑。」朱南羨又冷著聲喚了一句。

  秦桑拱了拱手,三步並作兩步上前,逕自將餘美人扛了出去。

  堂門掩上後不久,外頭便傳來利劍刺入血肉的聲音,堂內三人都沒說話,過了會兒,秦桑進來稟報道:「殿下,餘美人已薨逝了。」

  朱南羨道:「嗯,傳令宗人府,給她晉個位分,厚葬了。」

  秦桑稱是,又道:「只是方才卑職扛餘美人出去時,外頭跪著的禮部羅大人忽然暈過去了,也不知瞧見了多少,殿下可要卑職去禮部打聲招呼?」

  「不必了。」朱南羨道,「他挑在這時候暈,還能瞧見什麼?」

  柳朝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猶自發怔的蘇晉,問了句:「案子匯總寫完了嗎?」

  蘇晉的目色仍是黯淡無光的,她安靜了許久,才回道:「已寫好了,殿下與大人是眼下就要過目嗎」

  朱南羨略想了一下朱沢微送餘美人來此的目的,說道:「不必,你先回刑部,我與柳禦史還有事相商,晚些時候自會看你的奏本。」

  其實蘇晉知道朱南羨要與柳朝明相商何事。

  而今朱沢微手裡,唯一的,最要命的籌碼,便是她的身世了。

  可歎她當初本著為民請命的誌向入都察院,而今卻有無辜之人因她冤死。

  如果她身為女子躋身朝堂本來就是離經叛道,那麼今日她所處的局面,究竟是與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馳,還是這是她的必經之路?

  蘇晉應了聲:「好。」慢慢地將手裡的奏本與案宗擱下,卻沒有立時離開。

  她倒也沒多麼自責與難過,只是有些惘然罷了。

  柳朝明與朱南羨側目看向她,似乎想說什麼,卻誰也沒有先開這個口。

  這時,外頭忽有一名金吾衛來報:「稟太子殿下,十七殿下聽聞淇妃娘娘要行催生之事,帶著人去延合宮了!」

  朱南羨因繼任儲君,回宮後,便將宗人府左宗正之位給了朱旻爾,讓他協理後宮事宜。兩日前,沈奚得空來東宮說朱沢微與淇妃的事,因朱十七協理後宮,倒也沒避著他。

  朱南羨一聽這話,皺眉道:「他用什麼名目去的?」

  「回殿下。」來稟報的金吾衛有些猶豫,「穢亂宮闈,悖逆倫常之罪。」

  「狀書狀詞呢?」朱南羨看了柳朝明與蘇晉一眼,這樣大的罪名,朱旻爾如果沒跟都察院或刑部提證,怎麼能擅自問罪?

  「安醫正是未時過後去的延合宮的,當時十七殿下本是與七殿下一併在宗人府的,他得知此事後,也不知是聽七殿下說了什麼,忽然寫了一份狀詞著人遞去都察院,聲稱要請禦史來審七殿下與淇妃娘娘。殿下您也知道,柳大人未時便來未央宮這裡了,是以那份狀詞柳大人還沒看過,十七殿下說怕夜長夢多,等不及都察院授意,已親自帶著人闖進淇妃娘娘宮裡了。」

  「他怕夜長夢多,就不怕打草驚蛇?」朱南羨道。

  朱沢微老謀深算,既然敢送餘美人前來遞話,說明他對自己與淇妃的事早有應對。

  朱南羨與柳朝明原打算仔細想個法子,一併將朱沢微手裡頭關於蘇晉的命門掐了,誰知道朱十七卻要在這個關頭中了朱沢微的激將法。

  這時,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自外頭跑來,還沒進堂內便跌跪在門檻處:「稟太子殿下,淇妃娘娘她……淇妃娘娘她生產時,因為十七殿下帶人闖入殿內,受了驚嚇,腹下出血劇痛難忍,小殿下……一生下來就死了,淇妃娘娘的命也只在一息之間,眼下七殿下正帶著人過去問責十七殿下呢。」

  朱南羨聽了這話,再顧不上多想,當即道:「柳禦史。」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二人便一齊要往後宮去。

  蘇晉隨他二人走了幾步,卻不知是否該一併過去。

  她心知朱沢微失勢後,之所以還能搞出這麼多亂子,都是與他手握自己的秘密有關,心裡實在有些過不去。

  朱南羨與柳朝明走到堂外,步子一頓,又回過頭來,柳朝明想了一下道:「你若放心不下,就跟來。」

  朱南羨點了點頭:「一起去看看。」

  今日延合宮一帶的守衛是府軍衛,朱旻爾原是帶著幾名金吾衛闖進淇妃的寢殿的。誰知淇妃一見著他,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面頰更慘白了三分,被架起的雙腿下滲出淋漓鮮血來,淒厲的慘叫簡直駭人心魄,直到朱十七愣怔地帶著人退出去,還猶自驚惶不安。

  他高估了自己,方才朱沢微與他說,淇妃肚子裡的小殿下就是他朱沢微的,問他想不想為他的皇兄皇嫂報仇時,朱旻爾以為自己可以殺伐果斷地帶著人了斷了這個孽種,審問淇妃,然後賜死朱沢微。

  但他一看到淇妃與她肚子裡柔弱的生命時,他就退卻了。

  他做不到,他平生見的血還是太少了。

  朱旻爾看著眼前風輕雲淡一般的朱沢微,終於明白過來:「你是故意的,故意跟我說那些話,誘我過來的。」

  朱沢微道:「怎麼,上頭有你兩位太子皇兄庇佑,還怕擔不起這謀害皇儲的罪名,想要賴在本王頭上?」

  「明明就是你——」朱旻爾怒不可遏,「而且她肚子裡的根本不是什麼皇儲,是與你的孽種!」

  朱沢微失笑道:「你方才就是拿這番話驚了淇妃,讓她產中受驚,讓你我的十九弟生來便沒了命嗎?」

  他說著,面色忽地一沉,「父皇還在呢,別以為你頭上有朱南羨撐腰能就為所欲為,來人。」

  「在!」一旁的府軍衛聽令道,方才朱十七闖淇妃寢殿乃是他們親眼所見。

  「將本王的十七弟帶回宗人府,本王要親自審過,為他寫一份狀詞。」

  「是。」

  守在延合殿外的府軍衛正要上前拿人,忽聽宮院外忽然傳來一聲:「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柳大人,蘇大人。」

  延合殿外站著的數人一併朝宮門望去,原來竟是朱南羨帶著柳朝明與蘇晉趕來了。

  朱南羨一看朱旻爾的胳膊正被兩名府軍衛揪住,眉頭一蹙,說了句:「把他放開。」

  兩名府軍衛連忙應聲,一併跪地與他請罪。

  朱南羨這才緩目一掃,延合寢殿外,除了朱沢微與朱旻爾,朱祁嶽竟也是在的。

  此外,還環立著四名宮婢,數名府軍衛,以及因闖了淇妃寢殿,被府軍衛製住的五名金吾衛。

  朱沢微卻不理他,目光落在朱南羨身後的蘇晉身上,笑了一聲道:「哦,蘇侍郎來這後宮內眷之殿,倒是比旁的臣工格外合適些。」

  朱南羨一聽這話,沉默了一下道:「府軍衛,金吾衛。」

  「在。」

  「退去宮外守著。」

  「是。」

  朱旻爾仍是忿忿不平的,見著他皇兄將軍衛全然請了出去,不解道:「皇兄,他方才已向我認了,說淇妃肚子裡的孩子確實就是他的,殺大皇兄皇嫂的人也是他,您……為何不賜死他?!」

  「為什麼?」朱沢微一笑,「因為你皇兄怕有人給本王陪葬,所以不敢動手。」

  朱旻爾聽了這話,卻是出離憤怒:「你滿身罪孽手染鮮血,誰願給你這樣的人陪葬?」他說著,忽然摸到腰間劍柄,伸手一拔,說道,「皇兄不殺你,我殺你!」

  長劍錚鳴出鞘,可朱旻爾終究不精武藝,劍身還沒夠著朱沢微,脖子上已被架了另一柄通體墨黑,鑲著鎏金暗紋的劍。

  是朱祁嶽的青崖。

  「你動七哥試試?」

  朱祁嶽的劍雖未出鞘,但以他之能,抽劍揮斬也只在一瞬之間。

  周圍環立的四名宮婢嚇得俯首跪下。

  朱南羨看了朱祁嶽一眼,忽然抬手握住十七持劍的手,舉劍就要刺向朱祁岳,朱祁嶽收劍反擋,將十七的劍挑飛,下一刻卻被朱南羨拿刀將青崖抵住,回贈了一句:「你動十七試試?」

  蘇晉見此時機,上前握了朱旻爾的手腕,將全然怔住的他往後帶了一步,避開眼前的兵戈。

  然而朱旻爾的手腕卻是在微微發抖的。

  這是平生頭一回有人將刀兵架在了他脖子上,方才朱祁岳拔劍時,鋒利的劍鋒離他的臉不過一寸。

  蘇晉於是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想要告訴他不可露怯。

  其實這話朱南羨早已教了他多次,大敵當前,切記不可露怯。

  朱旻爾咬了咬牙,反手緊握住蘇晉的手腕,想讓自己儘量不那麼害怕。

  誰知這時朱沢微卻失笑出聲:「十七,你這樣握著蘇侍郎的手腕子,不怕你皇兄生氣嗎?」

  朱旻爾愣了一下,怒道:「你少挑撥我與我皇兄的關係。」

  朱沢微卻似意外地「啊」了一聲道:「你還不知道嗎?你身旁這位蘇侍郎,其實是一名女子,且還是大名鼎鼎的廢相謝煦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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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33 P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朱旻爾聽了這話,握著蘇晉的手一抖,像是被燙著一般鬆開了。

  可他仍是不信朱沢微的話的。

  他看了蘇晉一眼,其實他一直覺得她好看,格外清雋標緻,可他從未想過她會是女子。

  他看過蘇晉的文章,也知道昭覺寺事變後,她是怎麼一步一步從絕境中挺過來的。

  這樣驚才絕豔,堅韌不屈的人,怎麼會是女子?

  「你、你在胡說什麼?!」朱旻爾勃然怒道,他轉頭看向朱南羨,「皇兄,您就這麼任他詆毀蘇——」

  他的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因朱南羨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是憤怒的神情,而是坦然的,沉默的。

  這樣的神情告訴他,蘇時雨是女子,這就是事實。

  「十七,你的皇兄待你如此親厚,難道沒與你提過這麼多年來,他不願納妃的真正原因?」朱沢微笑著說道,然後「嘖嘖」兩聲,像是有些為他們擔心似的又道,「女子倒也罷了,大不了判個欺君之罪,本王倒是記得景元十二年廢中書省,當時的丞相高傯,犯的是勾結前朝亂黨,要誅九族的叛國大罪,後來查到謝相那裡,定的罪名好像是一樣的。誰來告訴本王,這個早該被誅死的罪相孫女,今日為何竟好端端地站在本王眼前?還一路升任至手握大權的刑部侍郎,安的又是什麼心?而跟前的二位,一個當朝太子,一個群臣之首,早知此卻放任流之,怎麼,究竟是被蠱惑了,還是要與她蘇時雨一樣叛國?!」

  「你胡說!」朱旻爾怒喝道,「我縱然生得晚,也知謝相早在景元三年就致仕了,後來那些罪名,其實……其實都是莫須有的!」

  「莫須有?」朱沢微失笑,「十七你可知你這話究竟是在質疑誰?你想說父皇平白冤死了謝相嗎?」

  他說著,看向四周,金吾衛與府軍衛方才被朱南羨請出去了,宮院裡除了他們幾人外,還跪伏著四名哆哆嗦嗦的宮婢。

  朱沢微又笑了一下:「對了,餘美人呢?方才本王讓她給太子殿下帶話,怎麼沒見著她的人?」

  朱沢微說這話時,是盯著朱南羨的。

  他瞭解他這個十三弟,天生一副好心腸,從不忍對無辜之人下手。

  然而這時,朱南羨也回望進他的雙目,一字一句地道:「這個宮裡,已經沒有餘美人這個人了。」

  朱沢微的神色一僵。

  緊接著,朱南羨又高聲道:「秦桑!」

  「在!」

  「把這四名宮婢拖下去,賜死。」

  「是!」

  不過片刻,秦桑便領著三名金吾衛進來,一併將方才聽到「蘇晉是謝相孫女」這個驚天秘密的四名宮婢拖走了。

  朱南羨看著朱沢微,淡而又淡地道:「你還想告訴何人?本宮都可以殺。」

  朱南羨明白,他不能讓朱沢微以為拿著蘇晉的把柄就可以有恃無恐,這樣一定會陷她於不利,陷他們所有人於不利。

  他要讓他清楚地知道,這一招已經沒用了。

  朱沢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過了會兒,他又冷笑了一下:「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本王將此事告訴天下人,你還要為了這個蘇時雨殺盡天下人不成?」

  「不必。」朱南羨道,「本宮殺了你就行了。」

  「十三!」朱祁嶽沉聲道,他沉默了一下,又道,「蘇侍郎的身世,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但我絕不會允你殺了七哥。」

  這時,柳朝明道:「七殿下將餘美人送去未央宮,又假以淇妃催生,將十七殿下誘騙至此,難道就是為了看太子殿下殺幾個宮婢?」

  朱沢微冷著聲道:「柳大人這話何意?」

  柳朝明道:「你如此費盡周折,不就是想看看手頭上謝家阿雨這個秘密,到底能為你換幾日活頭?」

  他說著,目色一涼:「七殿下不知道嗎?談買賣也要講究本錢,連命都要保不住的人,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談!」

  朱沢微聽了這話,手一下握緊成拳,眸中怒意騰騰。

  可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柳朝明所言是事實,他眼下的處境比年初朱南羨在東宮時更糟糕——那時的朱南羨還有金吾衛,還有南昌軍,還有為他奔忙的沈青樾蘇時雨,還是皇室嫡系東宮正統,可現在自己呢?鳳陽軍被南昌軍堵在安慶府,親軍十二衛如今全聽朱南羨一人之令,曾經的手下,曾友諒抗衡不過蘇時雨,戶部杜楨更壓不過將要升任尚書的沈青樾。

  所以朱南羨都懶得囚禁他,任他仍做他的七殿下,仍去宗人府轄事,反正他也跑不了,待到該殺他了,自然就殺了。

  「對於你現在的處境來說,明白自己為什麼還活著,遠比妄圖著要垂死掙紮重要。」柳朝明看著朱沢微,漫不經心地續道,「畢竟這宮裡每個人心裡都有桿秤,你若心比天高,不妨試著再將謝家阿雨這個秘密告訴幾個人,看看你這活著的理由還能否保得住你。」

  柳朝明說完這話,朱南羨平靜地看著朱沢微,半晌,淡淡說了句:「十七,我們走。」

  朱旻爾一知半解道:「皇兄,難道今日就這麼放了他?」

  可朱南羨沒答這話,轉首就往宮外行去了。

  一行人一直自延合宮行至前宮,將要到奉天殿時,柳朝明頓住腳步,轉首跟朱南羨道:「等沈青樾將西北的軍資籌出來,還望殿下早日將這個後患除了。」

  朱南羨道:「本宮知道,到時本宮會立刻動手。」

  柳朝明於是與他一揖:「臣還有事,先回都察院了。」

  待柳朝明走遠,朱南羨看了一眼一臉欲言又止的朱十七,沒多說什麼,只對蘇晉道:「我夜裡要與龔尚書和沈青樾議一議此去西北的軍資軍費,你……若是心中不安,我晚些時候去刑部陪你。」他頓了一下,「只怕到時太晚,會攪擾了你歇息。」

  蘇晉淺笑了一下道:「我心裡沒什麼,刑部還有諸多事要料理,也沒有功夫去想朱沢微折騰出的這些事。反是殿下國事操勞,幾日未能休息好,而今朝中當以西北的軍資軍費為第一要務,今日與青樾議事後早些歇下,明日廷議也好養足精神想想對策。」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帶著朱旻爾往奉天殿的方向去了。

  此刻薄暝已起,晚霞卻並不燦烈,頭上一團雲像被誰拿著杵臼搗糊了塗在穹頂,薄薄一大片模糊不清,蓄不起雨,卻要遮日蔽月。

  蘇晉站在原處看了一會兒,只覺四下有風忽起,便往刑部去了。

  風漸涼,大約是秋將至,到了夜裡,竟成呼嘯之勢,盤旋在整個宮禁。

  朱南羨一行人走後,朱沢微倒也沒立時離開延合宮,反正他現在無論去哪裡,無論做什麼都有人盯著,在哪裡呆著不是呆著呢?

  還專程找了個六角亭歇腳,命人燒了壺酒來。

  朱祁嶽也沒走,接過宮婢手裡的酒,而二人各翻了一個杯盞斟滿,想了想問道:「七哥,方才柳昀的話,我沒怎麼聽明白。」

  什麼叫七哥為什麼還活著的理由?

  既然有活著的理由,為什麼又說這理由保不住七哥?

  朱沢微轉著手裡的杯盞,慢條斯理地說:「這有什麼難明白的,當年父皇殺盡功臣,朝中武將太少,朱南羨又做了太子即將繼承大統,而今能統帥三軍的將才,只餘一個你罷了。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你願拿命保我。朱南羨跟柳昀是心中有江山的人,凡事以大局為重,不願動你,自然就留我性命了。」

  朱祁嶽道:「既這樣,那我去跟他們談,只要他們放七哥回鳳陽安度一生,無論是讓我守西北還是守嶺南,守一輩子,就算死在那裡我也甘願。」

  朱沢微笑了一下:「你拿什麼去跟他們談?方才柳昀已撂下話了,若我再輕舉妄動,活著的理由,就是我死的理由。他們之所以留你,是讓你去守疆土,保百姓。倘若因為你放我回去,讓我脫離京師的挾製,我一旦動起兵來,江山之內生民受災,豈非與他們的初衷背道而馳?」

  朱祁嶽愣怔道:「那七哥不能跟十三和柳昀保證絕不動兵嗎?」

  「我保證他們就信?」朱沢微失笑道,可他又很快收起這笑容,目露厲色:「且我也不會保證,我跟東宮鬥了一輩子,鬥死了朱憫達又來了個朱南羨,這本來就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朱祁嶽的目色黯淡下來,「倘若我出征了,又該誰來保七哥呢?」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一時間竟是十分難受不解的模樣:「為什麼竟會爭成這個樣子,大哥死了,三哥和十四廢了,連十三都……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倒也是。」朱沢微看了朱祁嶽一眼,沒理會他這一番動容,笑了笑道,「現在的十三,又有柳昀相助,我是再不可能爭得過他了,不過——」

  他將尾音拖長,唇角的笑意淺了些,卻是真真切切的:「我方才將這幾年來,還有近來的一些端倪,以及蘇時雨的身世整合在一起想了一想,忽然發現了一樁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

  「什麼?」朱祁嶽問。

  朱沢微抿著笑,將手裡的酒壺往桌上一擱:「十三今日連殺五人為蘇時雨保密,那你說柳昀身為左都禦史,太子殿下這麼殺人枉顧綱常他卻坐視不理,你說這是為什麼?」

  朱祁嶽皺了下眉:「蘇時雨雖是女子,但才華錦繡明達聰慧,本就為柳昀所看重,,他又受孟老禦史之托關照她,對蘇時雨照顧些是應當的。」

  「不對。」朱沢微道:「當年蘇時雨落水,朱憫達要以禍主之罪殺之,十三救了,柳昀也去了;後來我在馬府設局為伏殺十三,十三為了蘇時雨去了,柳昀後來招來錦衣衛也去了;昭覺寺當日,十三明明早已離開去南昌,卻因為陪蘇時雨送信,耽擱了兩個時辰,那封信,是柳昀讓蘇時雨送的,試想倘若蘇時雨不去送這封信,而是呆在宮裡與沈青樾一起想錢之渙致仕的因果,那麼憑他二人之能,說不定就會趕去昭覺寺,不是救出朱憫達,就是為他陪葬。

  「三月,十三出逃東宮,我派人追殺蘇時雨到曾友諒府邸,她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柳昀趕去救她,可憑柳昀做事的萬無一失,憑他在宮中的勢力,當日卻讓自己隻身陷入險境,你不覺得怪嗎?我派去蜀中查蘇時雨身世的探子被十三殺了,但十三當時正帶著南昌軍日夜趕路,那探子的蹤跡是誰告訴他的,在這宮裡,還有誰有這個能耐,既能查到我探子的蹤跡又能準確地知道十三的行程?十三與柳昀之間從沒有過深交,他二人從根本上就是截然相反的兩類人,今日這二人同氣連枝一個殺人立威一個威脅告誡,這麼默契究竟是為什麼?」

  朱沢微說到這裡,忽然慢慢地笑了一下,然後又笑了一下,似是小心翼翼,卻又十分篤定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柳昀的弱點是什麼。」

  「他心思太深,做事目的太複雜,以至於我一直沒瞧清他這個人。他的弱點,與十三其實是一樣的。」

  「這弱點足以令他二人一起一葉障目。」

  「本來還想多活幾日,如今看來,動手的好時機已在眼前,反正也是絕路了,這一回,本王就霍出性命去跟他二人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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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35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朱祁嶽聽到「豁出性命」四個字,心中忽然有十分不好的預感:「你要怎麼賭?」

  「你還記得那名安南國使節嗎?」朱沢微道,「當時我一得知十三回來,就派暗衛扮作匪寇,將那名使節攔了下來。朝中回訪安南的使臣是蘇時雨,我想著留下這名使節或許能牽製她。沒成想這安南小使竟如此會挑日子,偏偏要選七月初八,朱憫達大出殯的這一日走。」

  「你的意思是,你要在七月初八當日,蘇時雨送安南使節離開的時候對她下手?」朱祁嶽問,他想了想又道,「可是這宮中眼線重重,你如何避開十三與柳昀安插暗衛?」

  「我為什麼要安插暗衛?蘇時雨可是他朱南羨心尖上的那塊肉,她送安南使節離開,咱們的太子殿下不派一整支親軍衛去護送已算很識大體了。我的暗衛再厲害,怎麼敵得過親軍衛?」朱沢微笑道,「還記得年初戶部買軍資時,我拿自己的私銀合在裡頭,買了一批硝石硫磺嗎?」

  朱祁嶽倏然一下站起:「七哥你瘋了?!」

  朱沢微卻似毫無所謂地道:「我原打算給自己留一手,倘若我回鳳陽的路被朱南羨阻了,就拿這批炸藥招待他。而今想想,招待他不如招待蘇時雨,說不定還能一石二鳥殺一個柳昀,反正把炸藥埋在嶴城比埋在皇宮容易多了。」

  「你……是要在七月初八當日,拿自己作誘餌,讓十三選是殺你,還是去救蘇時雨?」朱祁嶽怔怔地問道,「你這批硝石既是合著戶部採購軍資時買來的,你就不怕沈青樾查出來?」

  「他查不出來。年初那筆軍資是給嶺南的,沒短嶺南一分一毫,買火|藥用的又是我的私銀,沒花他戶部一個銅子兒,不過借個便利罷了。沈青樾現在正為了西北的軍資軍費忙得焦頭爛額呢,已經明晰的帳冊他為什麼要查?」朱沢微又道,「且這是我給自己退無可退時留的路,許多事宜都由我親自經手,我好歹掌權半年,即便手握極權如柳昀也不可能知道。」

  朱祁嶽道:「不行!你若實在想要走我幫你,但你不能將火|藥埋在嶴城,你想過沒有,一旦安南國的使節死了,大隨與安南之間勢必陷入僵局,如今江山離亂,邊境戰事頻頻,連西北的赤力都開始整軍,羅將軍戰死後,朝中既缺將帥又短軍資,若再與嶺南開戰,你讓大隨的江山怎麼辦?你讓百姓怎麼辦?」

  「那又與我何乾?!我當政這半年,除了不讓你去嶺南以外,難道沒有一心一意地為這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操持?而今這江山都不是我的了,憑什麼還要我管?你言辭堂堂地指責我,可你仔細想過嗎,今日如果是父皇或朱憫達處在我的境地,他們又會怎麼做?他們也會與我一樣為自己搏一次!」

  朱祁嶽垂下眸,黯然道:「十三他……未必會如你所願趕去嶴城,你廢這一番功夫,說不定也只能殺了蘇時雨和那個使節,何必呢?」

  「你太小看蘇時雨對十三而言意味著什麼了。」朱沢微嗤笑道,「朱南羨當年是什麼樣的,現在是什麼樣的?你以為他一步步走到今日是為了皇權?你以為他很稀罕做這個皇帝?他這一路拚盡性命一關一關地闖,從去西北,去就藩,最後回來做這個太子,哪一步不是為了謝煦這個廢相的孫女?

  「反正我是無所謂,他儘管著和柳昀一起合力殺了我。殺了我,大不了大家一起同歸於盡,我賠性命,他們就把這半輩子用情至深拿來給我陪葬好了。對他們而言其實很劃算不是嗎?等過幾年緩過來了,再尋一個美貌動人的喜歡,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朱沢微說到這裡,似乎想到了一樁令他很高興的事,愉悅道:「啊,你是不是忘了,當年漕運案辦成,父皇為獎賞我,賜了我一身可以免死的禦賜蟒袍,在這宮裡,除了朱南羨有權力殺我,只有柳昀有魄力殺我了,到時他二人都趕去嶴城了,我就穿上禦賜蟒袍,騎個馬,慢悠悠地走出京師。」

  四下裡風聲低咽,這會兒已入夜了。

  不多時,淇妃的一名貼身宮婢前來稟報道:「七殿下,淇妃娘娘的血已止住了,只是眼下人還十分虛弱,安醫正派奴婢來請您過去看看。」

  朱沢微「嗯」了一聲,沒再理朱祁嶽,起身就要往延合宮寢殿的方向去。

  朱祁嶽愣道:「你不避嫌?」

  朱沢微笑了一聲:「這宮裡能要我命的兩個人方才已來過了,不是有你給我擋了嗎?我還怕什麼?」

  延合宮的寢殿內還有濃重的藥味,淇妃生產過後身子太虛,縱是夏末時節,宮裡也焚起了碳。

  朱沢微甫一邁入寢殿,便被這熱烘烘的暖意烤得皺了眉,目光與淇妃對上,發現她正滿目又憂又悲地看著自己,纖瘦的手伸出被衾,向自己這裡探了探,說了句:「殿下,淇兒盡力了,淇兒不是故意的。」

  朱沢微愣了一下,才聽明白她這話是何意。

  淇妃肚子裡的孩子在朱南羨回宮那日便沒了,她當時以為朱沢微遇險,情急之下腹痛出血,到底沒能保住這孩子,叫他死在了肚子裡。

  後來命人去稟報朱沢微,朱沢微那頭也只帶回來一句話,左右已沒了,改日仍是命安醫正行催生法將孩子取出來也罷。

  她還以為他不來看她,是在怪她好好的將孩子弄沒了。

  朱沢微看到她伸出被衾的手,卻沒有上前握住,而是負手道:「沒了便沒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反正這事已被十三知道,你就是將孩子好端端生下來也活不過一日。」

  淇妃慢慢地點了點頭:「太子殿下他……是不是要命人賜死我了?」

  朱沢微淡淡道:「他現在還沒這個功夫。」且朱南羨還要把她留給蘇時雨,讓刑部那頭好好審過後,結了皇貴妃暴斃的案子,還能為他多添上一條罪名。

  探出被衾的手有點冷,淇妃看著朱沢微,緩緩地又將手縮回被衾,輕聲問了句:「殿下方才讓餘美人去未央宮尋太子殿下,餘美人她……可已回來了?」

  朱沢微沒答這話。

  淇妃又道:「皇貴妃姐姐瘋了後,日日說我肚子裡的是孽種,宮裡的人對我都避之不及,只有餘美人會來看我,時不時與我說些笑話。我方才還想著,待我走後,要將這宮裡的值錢東西都留給她呢。」她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殿下,如果、如果餘美人說了什麼不應當的話,太子殿下要將她幽禁起來,我能去找太子殿下為餘美人說說情嗎?這宮裡的人都說,現在這個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最是心善不過了。」

  朱沢微看著淇妃,半晌,涼涼開口道:「也好,等你好些了,儘管去找朱南羨問問。」頓了一下,又說,「你好生養著,我近日還有要事要忙,大概有一陣子都不會來看你了。」

  淇妃聽了這話,目色變得驚惶:「殿下要走?是回鳳陽嗎?」她撐著床榻竟想要試著坐起,「那殿下走的時候,淇兒還能去送您嗎?」

  朱沢微冷笑了一聲:「這個你也可以去問問那位宅心仁厚的,一連殺了你宮裡四名宮婢連眼都不眨的太子殿下。」

  言訖,他負手轉身,便朝寢殿外去了。

  走至門口,問了一句守在一旁的宮婢:「安醫正呢?不是說他要見本王嗎?」

  「回殿下,方才奴婢去稟殿下的當口,聽說是刑部的蘇侍郎派人過來請安醫正過去問話,安醫正急急忙忙去刑部了。」

  朱沢微輕「哼」一聲:「沒出息的東西。」

  朱祁岳從宮裡回到王府,已是第二日的清早了,甫一進門,就見正堂除了戚寰以外戚綾也在。二人正拿竹架支起一方大紅緞子,一起繡著什麼。

  戚寰沒想到朱祁嶽這個時候竟回了王府,連忙起身與他行禮,又分外窘迫道:「初七是趙二妹妹的定親宴,我與綾兒想一併繡一副鴛鴦牡丹圖送給她,眼下已是趕不及了,今日舒家妹妹也說要來幫忙,臣妾想左右等著也是等著,便將繡工拿到了正堂裡,沒成想唐突了殿下。」

  朱祁嶽搖頭道:「這沒什麼,我許多日不回府,你不必顧忌我。」

  也是因為他許多日不回府,她今日沒穿宮裝,自隨意著了一身杏色襦裙,長髮拿兩根素玉簪子挽著,倒是比她平日一絲不苟的樣子要好看些。

  戚綾也起身跟朱祁嶽行了個禮,稱了聲:「姐夫。」又問:「初七趙府的定親宴,姐夫會與阿姐一起去嗎?」

  朱祁嶽知道七月初七是趙府的二千金趙妧與都察院顧禦史的定親宴。

  顧雲簡在濟南任巡按禦史,這回是回京述職,是以定親宴也擺得不張揚,只邀了些與都察院或趙府常來往的臣工。誰知六月末朱南羨回京後,整個京師一下變了天,原本被降職養馬的沈青樾升任戶部尚書,蘇侍郎雖仍是侍郎,但依憑太子殿下對她的信任,七卿中已無一人敢對她不敬。

  聽聞趙府這個定親宴,沈尚書蘇侍郎都會去,都察院的柳大人因著與趙衍多年同僚的關係也會赴宴,朝廷裡最金貴的三位大臣都去了,隨即就有傳言說如今尚未立妃,即將繼承大統的太子殿下也會去。

  於是這個原本不張揚的宴席,一下子就變成了整個京師最令人趨之若鶩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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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39 P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朱祁嶽道:「趙府擺宴當日,我或有軍務在身。」又對戚寰道,「若我不得空赴宴,你便待我將賀禮送去。」

  戚寰應道:「臣妾知道了。」

  戚綾看了看朱祁嶽,又看了看戚寰,抿唇一笑:「姐夫難得才回府一次,當與阿姐好生聚一聚,如雨就不打擾了。」見戚寰似是還想留她,抬手虛虛一攔,又笑道,「錦緞早也是繡,晚也是繡,大不了我明日拉了容歆一起過來與阿姐熬一宿,阿姐不必擔心趕不及。」

  說著,再與朱祁嶽欠了欠身,就往王府外去了。

  戚綾一走,戚寰一邊收拾針線,一邊與朱祁嶽道:「殿下可用過早膳了?臣妾這便著人去備。」將線頭仔仔細細在緞子上規整好,抬目看向朱祁嶽,見他竟還望著戚綾離開的方向,靜了片刻,又道,「還是臣妾親自去為殿下備膳好了。」

  朱祁嶽聽她語氣黯然,不由回過頭來,牽過她的手道:「你別誤會,我方才只是在想十三的事。」

  「太子殿下的事?」

  朱祁嶽「嗯」了一聲,喚了一名婢女進來收拾正堂,帶著戚寰去了後苑廊下,令她挨著自己坐了,才又道:「十三現如今做了太子,立妃納妾事關國祚社稷,這幾日禮部的羅尚書來找我說了好幾回,讓我諫言十三納你這個妹妹為正妃。他說挑來挑去,十三這些年在王府貴女裡,只與你這個妹妹走得近一些。」

  戚寰愣了一下,垂下臉,靜靜地道:「可是,先前不是說了,等中秋一過,就讓如雨隨臣妾與殿下一起回嶺南嗎?」

  朱祁嶽一笑:「讓她去嶺南做什麼?」他伸臂攬過戚寰,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溫聲續道,「我知道你這些年心中始終有個結,如雨很好,我少年時的確對她有意,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心中,只有你一個。」

  懷裡的人微微一顫,朱祁嶽伸手順著她的肩撫向她的手腕,將她攬得更緊了些,又道:「我方才只是在想,羅尚書請我諫言,我卻開不了這個口。如雨自小對十三情根深種,但十三心裡卻沒有她。等過幾日我們走了,她不明不白的,你遠在他鄉總為她操心。」

  戚寰自朱祁嶽懷裡抬頭問道:「殿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已有了意中人?」

  「嗯。」朱祁嶽道,「還是個他不該喜歡的。」

  戚寰怔了怔,沒答這話,片刻後,卻輕輕笑了起來。

  朱祁嶽俯下臉去看她:「你笑什麼?」

  戚寰道:「從前殿下總是軍務纏身,從不與臣妾說這些家長裏短的閒話,今日也不知怎麼說了這許多,縱是與太子殿下納妃有關的正經事,好歹臣妾能接上殿下的話了。」

  朱祁嶽笑了一聲:「那我以後日日都陪你說。」又問:「玔兒呢?」

  「早上吃過又睡了,嬤嬤正看著呢,殿下要見他麼?」

  朱祁嶽搖了搖頭,盯著苑中叢叢怒放的白木槿,想著他去年方回京師時,庭院荒蕪,本是沒有這些花的。

  「這是你命人移栽過來的?」

  「嗯。」戚寰道,「殿下的王府裡要有花有草才有生氣。」

  她總是這樣,無論隨他去哪裡,繁華如京師,荒涼如嶺南,都能一絲不苟地將這青天白日裡的一點一滴都照顧穩妥,他從前覺得她有些刻板,現在發現這樣的細緻也是屬於她一個人的興味盎然。

  如此看來,今後的日子,只要有她一人相伴,也一定會很好吧。

  「寰寰。」朱祁嶽道,「再過幾日,我們便走吧。」

  「再過幾日?」戚寰愣道,「殿下是要出征?」

  朱祁嶽道:「出征也好,回嶺南也罷,我是不想留在京師了。」他頓了頓又道,「這裡的事我再也不想管,等離開了也一輩子不想回來。就是要委屈你,若隨我離開,也許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戚府。」

  戚寰搖了搖頭:「只要能跟著殿下,去哪裡我都能心安。」她說到這裡,連心情都雀躍起來,想著這似乎是她嫁給他這麼多年,頭一回直抒胸臆,坦誠相待,說道:「初七是妧妧的定親宴,初八是阿婧與故太子大出殯的日子,等這兩樁紅白事過後,我便為殿下打點行囊。」

  朱祁嶽看著她,點了一下頭:「聽你的。」

  不幾日便到了七月初七。

  自月頭赤力整軍的消息傳來,西北軍資軍費的問題亟待解決,戶部沈奚一見兵部龔尚書的臉就腦仁疼,被他足足煩了兩日後,乾脆將公堂門一閂,閉門謝客。

  龔荃不得已,奈何心急如焚,日日裡只好禮部吏部工部輪著攪擾,令他們削減秋禮,勳封,修寺的用度,一切從簡。

  可以說,六部裡頭除了蘇晉的刑部,其餘幾部都被龔荃催得雞飛狗跳。

  然而,各部有各部的規矩,凡事不是這麼一鬧就能立馬定下來的,情急之下拆東牆補西牆絕非上上策。

  於是羅鬆堂幾個尚書湊頭一合計,居然寫了一份狀詞一份奏本,狀詞遞到了都察院柳昀手上,告兵部尚書龔荃行事不端,攪擾六部公務;奏本遞到太子朱南羨手上,參兵部尚書龔荃急功近利,好高騖遠。

  朱南羨和柳朝明其實一丁點都不想理會這事,他們一方面覺得羅鬆堂幾個尚書說得沒錯,事緩則圓,總要等沈奚將可用的銀子籌出來,哪裡缺哪裡再補;另一方面,有龔荃炮仗似地催著這幾個部衙幹活也沒什麼不好,單說一向遊手好閒的禮部,這幾日辦理公務比以往快了三倍有餘。

  但想不想理會是一回事,需不需要理會又是另一回事。

  羅鬆堂幾人好歹是尚書,今日七卿議事,沈奚沒去,朱南羨與柳朝明將要離開時,居然被另四人合力攔了下來,說要讓他們主持公道,在奉天殿內把事端講明白了。

  蘇晉見這情形,連忙退出殿外,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回到刑部將當日公務大致理好,朝窗外一看,已是申時該下值時分了。

  吳寂枝進來遞案錄,笑道:「蘇大人平日裡與太子殿下和柳大人走得近,聽說那二位現在還被幾位尚書大人堵在奉天殿裡吵個不停,蘇大人不去看看麼?」

  蘇晉也笑道:「我去能有什麼用,不過是被羅大人龔大人拉著左右幫腔罷了,這事原本就沒個解,與其過去陪殿下與柳大人站著耳朵長繭,不如多辦幾樁正經事。」

  說著,將遞來的案錄掃了一眼,合上道:「我夜裡再看。」

  吳寂枝道:「大人這是要去趙府赴宴了吧?」

  蘇晉點頭道:「是,趙府在城西,趕過去要些時候,我明日清早還要送安南使節離開,來回又要耽擱兩日,今日早去早回,趕在天明前把刑部的事料理了。」

  她說著,去一旁的隔間換了一身常服,繞去戶部拍了沈奚的門。

  沈奚這幾日是除了蘇時雨,誰拍門也不開,聽得蘇晉自報家門,這才將門隙開一個縫,問:「十三和柳昀還被堵在奉天殿?」

  蘇晉道:「趕緊走,再拖一會兒龔荃與羅鬆堂回來了,被堵著的人就該是你了。」

  沈奚「嗯」了一聲,回屋裡迅速也換了一身常服,出來與蘇晉道:「走走走。」

  兩人一併出了六部衙司,沿途大小官員與內侍紛紛避去道旁與他二人行禮,覃照林已驅著馬車等在承天門口。

  蘇晉一看只有一輛馬車,問了句:「四王妃怎麼沒來?」

  覃照林道:「俺一早就去北大營接了,沈將軍說她已叫沈大人氣死了,讓俺們把沈大人捎去趙府,省得她見了沈大人,一個忍不住人家的定親宴上動刀子。」

  蘇晉納罕道:「你又什麼事惹著王妃了?」

  「雞毛蒜皮的事。」沈奚道,掀開車簾上了馬車,拍了拍靴頭沾上的灰,又取出布帕將手擦了,才慢條斯理地道,「她前幾日說早年二姐原想讓我娶趙妧,好容易等到趙妧出嫁的年紀,這事卻黃了,讓我趁著趙府還沒擺宴,去跟趙衍聊一聊,看下有無可能讓趙妧跟顧雲簡的事也黃了,我不願意,她就搬去北大營住了。」

  蘇晉早也猜到沈筠動怒是為這事,但又覺得這是沈奚的私事,她不該乾涉,只問:「你怎麼想的?」

  「我哪有時間想這個?」沈奚頗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我這幾日簡直要被西北的軍資軍費的事折騰出魔怔來了,見了龔荃的臉像見了閻王爺,做夢都在拜搖錢樹,隔日醒來眼前全是浮在半空的金元寶。」

  蘇晉笑出聲:「我給你出個主意,我前日翻卷宗,自三王府十四王府裡抄出來的銀子還沒動,因為朱稽佑朱覓蕭家大業大,府內還有一群人要安置,你改日跟殿下上個書,將這群家丁都扔去吏部禮部,讓他們想辦法安置,把銀子拿來先解燃眉之急。」

  「這我已想到了,但這場仗要打多久誰也不知道,除瞭解燃眉之急,總該有長遠之計。」沈奚道,「其實也不是沒頭緒,只是最近翻年初的帳冊,發現一點端倪,想將此事挪前,先查明白了再說其他。」

  「年初的帳冊?」

  「嗯。」沈奚應道,「年初羅將軍出征嶺南時,戶部籌備軍資軍費的帳冊,我總覺得這裡頭像是被人做了手腳,有點擔心。」

  蘇晉愣了愣,年初軍資軍費的帳冊是仔細驗過的,每一分銀每一分賬都記得明白,怎麼會出問題?

  她剛想問明白,沈奚轉而又問起她三王府被刑部查抄後的物件紋銀。

  二人正說得仔細,不知覺間,忽聞一聲馬匹嘶鳴,原來趙府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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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7 11:40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趙府外的小廝見是刑部蘇侍郎的馬車,連忙進府通稟,不多時,顧雲簡便急匆匆地趕出來了。

  一邊將蘇晉與沈奚往裡請,一邊賠禮道:「禮部羅大人和工部劉大人都說忙,要等戌時了才能到,下官以為他二位都如此操勞,蘇大人與沈大人一向勤勉,想必,更是公務纏身,豈知竟這麼早就到了,下官沒能及時相迎,實在罪過。」

  沈奚笑道:「你這話當心讓羅鬆堂他們聽去,又要哭著跟柳昀喊冤了。」

  蘇晉也笑道:「來得早走得也早,我夜裡還有些事,大約只有吃兩盞酒的功夫,怕是不要掃了你與趙大人的興才好。」

  「蘇大人這是哪裡的話。」顧雲簡道,「下官知道大人明日天不亮還要送安南使節出城,百忙之中能騰出功夫來下官的定親宴已是再賞臉不過了。」

  那頭覃照林將沈蘇二人的賀禮交由趙府的小廝登記好,追上來跟著蘇晉與沈奚一併往府裡走。

  正吃席的眾官員聽聞沈尚書與蘇侍郎一併到了,急急忙忙趕來拜見。

  趙府的流水席一共擺了三處地方,及外院,內院,及正堂。其中內院用來招待女眷,正堂便是像蘇晉沈奚這樣的重臣赴席的地方。

  幾人穿過回廊,行至內院,一眾女眷已隔著石徑立好向他們見禮了。

  蘇晉移目看去,人群中只認出了一個戚綾,便與她點了點頭。

  誰知她剛走過沒幾步,便聽身後有人小聲議論。

  「那便是蘇大人,好俊呀。」

  「可是他總不笑,上回見著他也冷著一張臉,與那位柳大人一樣,一點也不好親近,還是沈大人好。」

  「笑也不對你笑,沒瞧見大人方才只與如雨姐姐點了頭麼?」

  「可是如雨姐姐是要嫁給太子殿下做太子妃的呀,外面都在傳,還說如雨姐姐日後要做皇后呢。」

  「哼。」這時,人群中有一女子冷笑了出聲,「她做皇后?就算能做,也不過仗著自己是戚家人,我十三表哥哪裡能瞧得上她?十三表哥樣貌堂堂,風姿威儀,等他登基以後,多的是往後宮裡擠著做妃做嬪的,到那時表哥一日換一個寵倖,也輪不上她戚綾!」

  蘇晉聽了這話,眉心一蹙,驀然回頭望去。

  人群中,有兩名看起來年僅十三四歲的女子頓時嚇白了臉,另還有一名冷聲嘲諷的女子蘇晉認得,是故皇后的表弟朱荀之女,郡主朱郃樂。

  其實這幾人說話時聲音壓得很輕,奈何四周實在太靜,還是讓蘇晉聽了去。

  蘇晉冷斥了一句:「口無遮攔。」

  一眾女眷頓覺心驚,連忙屈膝欠身與她行禮。

  蘇晉卻也沒理,轉身與沈奚顧雲簡一起往正堂去了。

  該在正堂吃席的賓客一個沒到,趙衍見了他二人也訝異,笑道:「還以為你們二位要最晚到,沒成想竟是最早到了。」

  沈奚道:「也就只有吃兩盞酒的功夫。」

  「是,雲簡已命人與我說了。」趙衍道,又問蘇晉,「明日幾時出發?」

  蘇晉道:「寅時就該走了,打算在天黑前趕到嶴城,等後一日將使節送出嶴城,我也能早些回來。」

  趙衍聽了這話,探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此刻酉時已過,距寅時只有不到五個時辰,不由道:「你這也太辛苦了。」又轉頭吩咐立在一旁趙大公子趙阡:「去將妧妧請出來與二位大人斟酒。」然後再對蘇晉道,「我不留你,吃完酒早些回,好歹還能歇上一時半刻。」

  不多時,趙妧便由趙婉領著來正堂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對襟大袖羅衫,髻上插了兩支金步搖,額間綴著梅花鈿,倒比平日素淨的模樣更明豔三分。

  方才趙阡去喚她時,只與她說是蘇侍郎到了,一進正堂見沈奚也在,趙妧怔了小半晌才移步上來行禮。

  趙衍對顧雲簡與趙妧道:「沈尚書與蘇侍郎百忙中特地騰出空閒來道賀,還不上來與兩位大人敬酒?」

  顧雲簡稱是,趙妧自一旁的婢女手裡接過酒壺,往三個杯盞斟滿酒水,輕聲問了句:「蘇大人與……沈大人,不多留些時候嗎?」

  蘇晉笑道:「不了,今日當真有事在身,等你出嫁去濟南那日,我再來送你。」

  趙妧輕聲應道:「是,多謝蘇大人。」

  她垂著眸,將三杯斟好的酒盞依次遞到蘇晉,沈奚,與顧雲簡手中。

  沈奚接過酒,卻沒有立時碰杯來飲,而是問:「顧禦史何時動身回濟南?」

  顧雲簡道:「其實早該回了,好在柳大人體恤下官,知道下官這裡,還有定親宴要辦,將日前太子殿下吩咐查理羽林衛的要務交給下官,讓下官能在京師多留半月,但也就七月中,就該走了。」

  沈奚道:「這麼快?」看了趙妧一眼,又問,「二小姐也隨顧禦史一併走?」

  趙妧垂著眸,睫稍顫了顫,輕輕「嗯」了一聲。

  趙衍道:「眼下是戰時,一切從簡,且外頭又多流寇,妧妧此去濟南,有雲簡與侍衛陪著我也能放心些,就當作是接親了。」

  沈奚笑道:「也好,還是趙大人考慮得周到。」

  他頓了頓,對趙妧道:「七月中旬想必是西北軍資軍費籌備最緊要的時期,我到時公務纏身,想必不能如時雨一樣騰出空來送二位。」說著,自一旁的婢女手裡接過酒壺,又滿上一杯,遞給趙妧,「這杯酒算是沈某敬二位,權當是餞別了。」

  趙妧聽了這話,一下子抬起眼來看向沈奚。

  雙目裡像盛著一碗盈盈清泉,似是想說什麼,卻終是垂下眸去,自沈奚手裡接過酒盞,低低地應了聲:「好,多謝沈大人。」

  沈奚於是舉杯道:「那沈某便祝二位此去迢迢,不念歸期,蓬萊路遠,不念往昔,燕婉良時,恩愛不移。」

  說著,率先仰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顧雲簡與趙妧沉默了一下,也與蘇晉一起將酒飲盡。

  蘇晉看了沈奚一眼,笑道:「既已吃過酒,我與青樾便不多留了。」說著,兩人一起向趙衍對揖過,折身就要往外頭走。

  方至門檻處,顧雲簡忽道:「二位大人留步——」

  他似是有些難以啟齒,猶疑了半晌才道:「二位大人的墨寶聞名京師,阿妧她,她自小好詩書,前一陣還與我說,想求一副二位大人的字,今日下官唐突,便替阿妧開了這個口,也不知沈大人與蘇大人可否為阿妧各提了一句話,她日後帶去濟南,也好留著當個念想。」

  蘇晉笑道:「這卻好說。」

  顧雲簡一揖謝過,看了立在身旁的婢女一樣,那名婢女會意,隨即呈上來兩柄摺扇。

  摺扇的扇面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點著三兩枝桃花。

  蘇晉想了一下,先提了筆,寫了一句「漠漠一江風雨。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沈奚看了這摺扇,沉默了一下,也提了筆,寫的是「掃卻石邊雲,醉踏鬆根月。星鬥滿天人睡也」。

  寫完後,又笑盈盈地與顧雲簡道:「整個京師墨寶最好的不是我與時雨,你好歹是都察院的禦史,等要走當日,去跟柳昀求一幅字,看他可願給。」

  顧雲簡聽了這話,嘴上應是,心裡卻想著沈蘇二位大人好歹好說話一些,跟柳大人提與公務無關的話,他怎麼敢?

  蘇晉與沈奚再與趙衍一點頭,由顧雲簡引著往府門去了。

  二人方走至外院,忽聽外頭小廝顫著聲高喊一句:「太子殿下駕到——」

  整個趙府聞聲譁然,須臾間,只見赴宴的賓客女眷一下子全都湧到前院來準備參拜,蘇晉與沈奚抬目望去,朱南羨正自府門走下臺階,見了他二人,愣了一下問道:「你們這就要走了?」

  因這廂裡裡外外都跪著人,兩人還是與他行了個禮,蘇晉道:「回殿下,是,部衙裡還有些事,臣與青樾趕著回宮去。」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那好,我……本宮去跟趙衍道個賀,立刻就出來,你且等等本宮。」

  說著,往內府走了兩步才似是反應過來,與周圍跪著的人說了句:「平身。」

  一眾人等起了身,見沈尚書與蘇侍郎要在此等著太子殿下,連忙退得遠遠的去了。

  蘇晉這才想起這一路來記掛的事,問沈奚:「你方才說年初嶺南軍資軍費的帳冊出了問題,可這本帳冊做好後,我還在都察院,是我與錢月牽一起核查的,後來呈給柳昀,他也仔細看過,都不曾察覺任何不妥之處。」

  沈奚道:「我正要與你說這事。」他想了想,「這帳本明面上是沒有任何不妥的,花費銀錢的數目是對的,各物資的價錢也是對的,從兵部那頭核過來的數目還是對的,獨有一樣奇怪——帳目裡,沒記清楚究竟買了多少物資。」

  蘇晉皺了一下眉:「我沒聽明白。」

  沈奚道:「打個比方,我給你十兩銀子,你拿著十兩銀子去買一兩銀子一袋的鹽,買了十袋回來。然後你就會記帳,物資是鹽,單價一兩,買鹽十袋,共費十兩銀子。這看起來沒問題對麼?可是,這帳目裡的一袋鹽究竟有多重你寫了嗎?是一兩還是一斤?我怎麼知道我這十兩銀子是買了十兩鹽還是十斤鹽呢?

  「年初嶺南軍資的帳冊就是這個問題——許多計重物資的究竟買了多少沒有寫明白。」

  蘇晉道:「這個柳昀其實提過,我與錢月牽還自兵部那頭借了他們的物資記錄來看,那裡是計了重量的,隨後又算過一回,仍沒有任何差錯。」

  沈奚道:「有一種情況——如果,有人拿銀子合在戶部的銀子裡買了物資,在兵部清點物資前,又將這筆多出來的物資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走,你們這樣是查不出來的。」

  蘇晉皺眉:「還能有這樣的事?」

  沈奚道:「按理應該不會,因為沒什麼意義,貪也貪不了半個子兒,囤也不好囤。」他說著,也鎖了眉,「我之所以會起這個疑,是因為這筆賬是杜楨親自記的,杜楨在戶部十五年,現已是右侍郎,既然這本賬每一筆款項都這麼明晰,他為何不寫明白?以他的資歷,不該犯這樣的失誤。」

  蘇晉道:「當時錢之渙致仕,你被降職,戶部獨他一人撐著,忙不過來也是常有的。」她思忖了一下又道,「但凡事多留一個心眼總沒錯,你是何時發現這事的?」

  「今日一早,龔荃來吵著問嶺南的軍資還有沒有餘的時候。」沈奚道,「事不宜遲,待會兒我一回宮就查。」

  蘇晉道:「你要怎麼查?」

  她知道沈奚是個行事果斷的人,今早既然發現了端倪,想必早已發信給各商戶,讓他們將所出貨物及重量抄錄一份送來戶部。

  「等這些商戶回信太慢,左右這筆賬是杜楨做的,我打算——」沈奚若有所思,隨即看向蘇晉,「眼下證據不足,到時你用你的春秋筆法幫我寫一份令狀,再派兩個刑部的人過來,直接將杜楨捆了來審。」

  蘇晉失笑道:「杜楨好歹是三品侍郎,我倒是願寫這個令狀,但是,單我刑部出令狀不夠,還要與殿下與柳昀請示過。」

  沈奚道:「柳昀那裡我去跟他提,十三那裡你幫我與他說一聲。」說著,又看了眼天色,「好了,我先走了。」

  蘇晉愣道:「殿下不是讓你我等他?」

  沈奚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嘻嘻地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七月初七,他讓你等,我等他做什麼?」又對跟在一旁的覃照林道,「老覃,你先送我回宮,你家蘇大人待會兒自有人送。」

  覃照林一下就明白過來了,應了聲:「好咧!」

  沈奚與覃照林前腳走,朱南羨後腳就從內府出來了,一見蘇晉仍等著自己,揚唇一笑,走到她近前說了句:「走吧。」

  蘇晉與他行了個禮,隨他剛走了幾步,忽見兩人自道旁疾步走上前來,撲跪在朱南羨跟前道:「太子殿下恕罪,蘇大人恕罪——」

  朱南羨愣了一下,認出這二人竟是朱荀與他的女兒朱郃樂,疑惑道:「怎麼回事?」

  朱荀道:「方才是郃樂不懂事,口無遮攔,竟隨意議起太子殿下的私事。但郃樂如此,也是因為小時候與太子殿下走得近,心憂殿下的終身大事所致。沒成想讓蘇大人將這碎語聽了去,汙了大人的耳根子,還勞煩大人斥責,是臣教女無方,請殿下恕罪,蘇大人恕罪。」

  原來朱荀是看蘇晉在外院等著朱南羨,以為這位刑部侍郎要向太子殿下稟報他家小女的不是,急急忙忙拉了朱郃樂來致歉。

  怎奈他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一下「私事」一下「碎語」的,任朱南羨聽了半晌都沒聽明白——只弄清楚了一點,跪著的這二人約莫是說了什麼,讓阿雨不悅了。

  他側目看了蘇晉一眼,見她端然立著,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於是只好看向朱荀父女,分外肅然地說道:「蘇侍郎身為刑部侍郎,於禮法一向從容有度,你二人既勞她斥責,想必是很不成體統了。」

  朱荀連忙磕頭賠罪道:「是、是,臣知罪,小女也知罪了。」

  朱南羨又在心中掂量,阿雨素來虛懷若穀,按理不會與一名小女子計較,要怎麼罰才既不過分,又令她滿意呢?

  他思考許久,板著臉道:「朱郃樂。」

  「臣女、臣女在。」

  「你明日清早進宮,跟戚貴妃與喻貴妃一併請個罪,先跟她二人學抄兩年經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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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8 12:22 AM

第一百六十章

  從趙府出來,朱南羨回頭問蘇晉:「郃樂方才究竟是說了什麼讓你不痛快了?」

  蘇晉看了朱南羨一眼,原地立著似乎回想了一會兒,然後四平八穩地道:「回殿下,臣記不大清了。」

  誰知跟出來送太子殿下的顧雲簡聽了這話,走上來揖道:「回殿下,郃樂郡主碎語時,臣也在近旁,她其實也沒說什麼,大意是殿下您登基後,除了立皇后,還要納許許多多嬪妃。私底下說話,出言有失分寸,無遮無攔,蘇大人從前是禦史掌綱常,現在領刑部管律法,自當斥責一兩句。」

  朱南羨一愣,居然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唇角一彎,像是想笑,餘光裡掃到蘇晉,又連忙將笑意收住,再次肅然地道:「這就很不是了,她身為郡主,本當以身作則,怎能如此不懂規矩?看來只抄兩年經文,還是本宮罰得輕了。」

  顧雲簡連忙道:「是,殿下胸襟寬廣,海納百川。」

  朱南羨道:「今日是你的吉日,不必為本宮站班子了,回府裡去吧。」

  顧雲簡稱是,合著手躬著身退了下去。

  朱南羨來時讓人將輦車停在了巷口,斜陽暮裡,天地間一片悠淡的霞色,朱南羨摒退了左右,獨自領著蘇晉往巷口走,想起方才的事,不由笑了兩聲。

  笑過後,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落後自己半步的蘇晉。

  他個子高,身姿挺拔,斜斜一道影罩下來,剛好將蘇晉裹在了這泓暗光裡。

  她看到他笑了,也知道他為何要笑,頰邊浮上不明顯的淺紅,分外好看的眼尾顫了顫,像蛺蝶在暮裡振翅,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

  朱南羨於是徹底將笑意收起來,沒再提方才的事,另起了一個話頭道:「今早有探子來報,說四月的時候,有人曾在靖州一帶見過一對『母子』的蹤跡,聽描述,像是梳香與麟兒。」

  「當真?」蘇晉愕然道。

  「嗯。」朱南羨點了一下頭,「只是後來又不知去向了。」

  他靜了片刻,接著道:「今日龔荃與羅鬆堂幾人在奉天殿吵時,我將梳香從前的事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她是從小跟著皇嫂的,有幾回皇嫂與她說話,我也在,記得梳香說她的故鄉在蜀中,一直想回去看看,皇嫂還說,等麟兒再大一些,一定要去蜀地一回,那裡群山環繞,猶如避世桃源,她一直心嚮往之。」

  蘇晉道:「川蜀的確是好地方,我兒時也住在那裡。」她頓了頓,又問,「殿下的意思是,梳香與小殿下也許去了蜀中。」

  「嗯,我已派探子去找了。」朱南羨看了蘇晉一眼,笑道,「我是江南人,沒去過蜀地,你若想念那裡,日後我陪你去。」

  說話間已到巷口,秦桑走上來拱手拜道:「太子殿下。」又問,「蘇大人可要與殿下一同回宮?」

  朱南羨道:「她的馬車被青樾借走了,乘本宮的輦車。」

  蘇晉是臣子,照理是不應當與朱南羨共乘的。

  好在朱南羨今日乘的只是普通皇輦,尚還不是帝輦,秦桑也沒多說什麼,掀了簾便將二人請上了馬車。

  馬車起行,蘇晉掀開側簾往外看去,今日不知為何天黑得很快,一天星鬥明亮奪目,明日大約是個好晴天。

  「阿雨。」朱南羨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這一天星鬥,輕聲道,「上回我說,我娶你。」

  蘇晉神情微動,她垂下眼簾,沒有將車簾放下,只輕輕「嗯」了一聲。

  朱南羨又道:「我已仔細想過了,等你送了安南使節回來,我們就行天地禮。」

  「高堂是你的祖父與我的皇兄皇嫂,證婚讓青樾來,至於賓客,就便宜十七了。」

  「人是少了些,也不夠熱鬧,但該有的禮數我一樣也不會短了你。我是朱家嫡子,娶正妃當有一百二十八台聘禮,我已命人點算好了,走得是我的私賬,戶部與宗人府都查不出來;七天七夜的鼓瑟吹笙在宮裡辦動靜太大,等陪你回蜀中祭拜謝相時我補給你;嫁衣就用母後當年嫁給父皇穿的那件,這是她最珍愛之物,一直保管得很好,後來她留給了我,要我……將它送給這輩子最心愛的女子穿。日子我也定好了,七月十三,處暑開漁節,你若覺得匆忙,也可以換個日子,只是,不要將日子定得太遠就好。」

  蘇晉安靜聽他說完,淺淺地笑了一下,應道:「七月十三很好,我明日送使節離開,七月初十出嶴城,回來的路便走得快些,一定趕在七月十二一早回宮。」

  朱南羨將她拉到身邊挨著自己坐下:「你也不必急著趕路,便是七月十三當日回來也來得及,左右宮裡這頭有我操持,倘使晚了,我就等你。」又道,「只是要委屈你,與我成親竟不能廣天下而告之。」

  蘇晉搖頭道:「殿下事事都為阿雨著想,是阿雨委屈了殿下。」

  不多時便到了宮裡,吳寂枝與戶部的一名主事正形色匆匆走出正午門,看到蘇晉從太子殿下的輦車上下來,急忙迎上來見禮。

  蘇晉見他二人神色有異,問道:「出了什麼事?」

  吳寂枝道:「回蘇大人,杜大人不見了。」

  先頭沈奚還說等回宮後,要綁了杜楨來審,離下值到現在也就三兩個時辰功夫,杜楨居然不見了。

  蘇晉道:「何時不見的?你們現在又是要去做什麼?」

  那名戶部的主事道:「回蘇大人,是下值後不見的。今日沈大人與您去趙府赴宴前,讓下官去杜府請杜大人回宮,豈知下官到了杜府,杜家夫人卻說杜大人沒回去過,宮裡也沒見著人。方才沈大人聽說此事竟是急了,讓下官與吳主事來正午門等著您回宮,請您請示太子殿下,能否調兵去尋杜大人。」

  如果說之前嶺南軍資帳冊的問題只是讓沈奚略微生疑,那麼杜楨在這個緊要關頭不見,無疑加深了沈奚的疑慮。

  這話一出,一旁皇輦的車簾忽然一掀,朱南羨探出頭來,看了蘇晉一眼,再看向吳寂枝與那名戶部主事:「沈青樾呢?」

  吳寂枝與戶部主事原以為蘇侍郎只是借太子殿下的車輦回宮,沒成想竟是與太子殿下同乘一輦,驚詫之下跪地拜見,然後才道:「稟殿下,沈大人去都察院尋柳大人了。」又解釋道,「沈大人說,雖然杜大人只不見了三兩個時辰,但是——」

  他二人話未說完,朱南羨便將手一抬,方才蘇晉在輦車上已將沈奚的疑慮與他說過了。

  「秦桑,傳本宮之令,命府軍衛以戶部侍郎杜楨疑似遇險之由,派府軍衛全城搜捕杜楨,務必將他給本宮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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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8 12:23 A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秦桑稱是,喚來一名內侍來代他駕輦,領命走了。

  蘇晉對朱南羨道:「殿下雖派了人去搜捕杜楨,但青樾要審三品侍郎,還需刑部與都察院同時出令狀,臣這就回去寫。」想了想又道,「臣還要準備出使的事宜,明日大出殯不能隨殿下一同去皇陵,還望殿下代臣拜過故太子與故太子妃。」

  朱南羨點頭道:「好,你天不亮還要趕路,早些歇下。」

  言訖,將車簾放下,任內侍駕著輦車離開了。

  其實蘇晉方才的言語有些不妥,即便宮裡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對蘇侍郎十分信賴,但她到底只是臣子,祭拜故太子與故太子一事,怎麼能託付朱南羨這個儲君呢?

  好在吳寂枝知道蘇晉是女子,略一思索,似是不經意地笑道:「都說太子殿下私底下待蘇大人沈大人十分不同,今日見識了,果真說是情同手足都不為過。」

  蘇晉於是也反應過來,笑道:「我與青樾一路與殿下走過來,私底下不顧規矩,有些沒大沒小,好在殿下寬容,從來不怪。」又對候在一旁的戶部主事道,「你先回戶部,將這裡的情形與青樾說一聲,好讓他放心,待會兒若青樾那裡有任何狀況,勞煩你來刑部通稟一聲。」

  主事忙道:「蘇大人哪裡的話,這是下官應該的。」

  夜已深,宮禁裡除了值夜的守衛與內侍,四下裡靜悄悄的,吳寂枝提著風燈為蘇晉照路,一面將她往刑部引,一面道:「大人今日興致好。」

  蘇晉愣道:「是麼?」

  吳寂枝點頭道:「大人平日裡幾乎不笑的,今日倒是笑了幾回。」

  蘇晉不由又笑起來:「興許是去了趙府的定親宴,沾了些喜氣回來。」

  不遠處有兩名都察院的禦史走過,一見前方走來的竟是刑部的大人,連忙合手與蘇晉拜下,吳寂枝與他二人對揖過後,又說道:「聽聞今日趙府的定親宴,柳大人最後沒去成。」

  蘇晉點頭道:「是,大人素來是個克己自律的脾氣,最講究今日事今日畢,先前被龔大人幾個堵在奉天殿耽擱狠了,因此沒去趙府,連賀禮都是命他府上的安然與阿留送去的。」

  吳寂枝道:「那真是可惜了,還以為趙大小姐今日若能在妹妹的定親宴上見到柳大人,指不定又能促成一樁好姻緣呢。」

  對上蘇晉詫異的目光,他解釋道:「哦,蘇大人可能不曉得,大約九年前,柳大人剛做禦史不久,趙府的大小姐趙婉姑娘就獨對他一人情鐘。」然而這話出口,他覺得不對,想了一想,搖頭笑道:「不過那時的柳大人還只是柳昀,才十七,年少沉穩,睿智俊朗,又是名門之後,師從大儒,當時整個京師誰不想嫁柳昀?」

  蘇晉愣道:「我只聽過早年間,京師凡家有女,無一不想嫁青樾。」

  「唉,那不一樣。」吳寂枝道,又笑著說,「背地裡說人閒話不大好,好在都是寫陳年舊事,蘇大人與沈柳二位大人相熟,想必他二位不會介意。」

  「那時有個說法,沈大人是風流招姑娘家喜歡,但要嫁還是當嫁柳昀的。」

  「當時下官還在做巡城禦史,柳大人一入都察院,聽說求親的幾乎踏破了老禦史的門檻。蘇大人您也曉得,孟老禦史自家還有個女兒呢,心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給柳大人與自家女兒訂了親。訂親之後,趙府的大小姐趙婉便哭了好一陣,聽說無論去哪裡,只要有人提起『柳昀』二字就哭,她對柳大人情鐘一事就這麼傳了出來。

  「後來沒幾月,柳大人與孟家小姐成親前,那小姐薄命,染急病去世了。老禦史傷心了一陣,倒也看得開,心想著趙婉小姐好歹是他看著長大的,除了太喜歡柳昀這一點有些出格外,樣貌品行無一不好,於是就想著乾脆幫柳昀做個主,將他的終身大事重新定了。

  「不過老禦史將柳大人視若己出,凡事必顧及他的感受,定下此事前,將柳大人叫來跟前問,說你可願等三年,等趙婉大一些了,娶她為妻。蘇大人,您猜柳大人怎麼答的?」

  蘇晉想了一想,沒想出來:「怎麼答的?」

  吳寂枝失笑道:「就一個字,好。」

  蘇晉訝然道:「就這麼應了?他是誠心的麼?」

  吳寂枝笑道:「正是了,孟老禦史也是與大人您一般想法,且他是個耿介的脾氣,當下就問柳大人,你是真願意,還是順從我?趙大小姐你是見過幾回的,你記得她的模樣麼?

  「柳大人說應該記得,結果孟老禦史問高矮胖瘦,問芳齡幾何,大人他一個都答不上來。老禦史氣個半死,問那你為何說好?柳大人說,老師待學生恩重,這是小事,老師說是就是了,學生總不能在這種小事上拂逆老師。」

  蘇晉笑道:「這倒像是柳大人的脾氣。」

  吳寂枝道:「後來有一回,下官為老禦史送城北巡城禦史的名錄,恰好在都察院聽到老禦史與從前的刑部尚書沈拓沈大人提起這事,他當時也沒避著下官,只說,柳昀這輩子孤孤單單的,於情緣親緣都太寡薄,他急著為他定親,其實是怕自己走了以後,柳大人再無人可以說話,其實私心裡,他希望他能娶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還說柳昀的性子註定一生克己自苦,能有一樁遂心如願的事也好,所以幫他將與趙府的親事推了。也許是老禦史這話有些惆悵,叫下官聽了十分感慨,這麼多年了都記得深牢,時常在想,柳大人這樣的人物,要怎樣的女子才能令他喜歡,讓他遂心呢?」

  蘇晉道:「我初識柳昀,也疑惑他這樣人品為何還是孤家寡人,後來相識久了,才發現他有一套自己的法度,待事待物雖十分嚴苛,但律己更勝於律人,叫人欽佩有加,他的心思或許本不在這些他認為的『閒事』,『小事』上頭。」

  吳寂枝笑道:「蘇大人說得正是,倒是下官拿凡心度聖人了。」

  二人說話間,刑部已至,因蘇晉明日天不亮就要離開,一走幾日,刑部各公堂裡直至此刻還點著燈,多得是值宿辦公的人。

  吳寂枝正欲將風燈交給一旁的小吏拿著,抬目一望,院中有一個修長的身影負手而立。

  正是他們方才說了一路的柳昀。

  吳寂枝手一抖,風燈一下子就落在地上。

  蘇晉見了柳朝明也驚了一下,心道真是不該背後議論人,明明沒說什麼,打個照面卻已做賊心虛了。

  吳寂枝拾起風燈,上前與柳朝明拜見過後,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柳朝明見他二人神色有異,眉心微微一蹙,卻沒多問,只對蘇晉道:「皇貴妃的案子,你這裡審得怎麼樣了?」

  蘇晉剛自方才的心虛中回緩過神來,神色端的十分嚴肅,道:「已差不多了,太醫院安醫正下得毒,他已招了,還說是受淇妃指使,淇妃也認罪,但這二人都不願供出朱沢微,我正想著是否要這麼結了,還是等淇妃身子養好寫再審一審,適度用刑。」

  柳朝明道:「就這麼結了,淇妃已是死罪,你用刑她也不會供出朱沢微,安醫正對朱沢微忠心耿耿,一定被掐住了命門。」

  蘇晉道:「我也這麼想。」又揖了一揖道,「既然大人都如此說,那我趁夜裡將案子結了,趕在走之前送去大理寺與都察院覆核,到底是皇室宗親的案子,不宜拖太久。」

  柳朝明看著蘇晉,一時沒有回話。

  方才沈青樾來找他說過杜楨的事後,他便莫名有些放心不下,卻又說不清在擔心什麼,就像是堅石入水,不知被從哪兒探出來的水藻絞住,沉不著底。

  此刻看到她,想到她寅時就要動身,也不知能歇上多久,於是道:「你將皇貴妃案子的卷宗,證物,狀詞交與我,我眼下得閒,拿回去看過後,把刑部的結案呈詞與都察院的覆核奏本一併寫了,你便不必管了。」

  蘇晉聽了這話卻愣了一下。

  皇貴妃的案子牽扯到朱沢微,她是交給誰都不放心,這才趕回來親自寫結案呈詞。但她今夜實有諸多要務,待會兒還要趕去禮部一趟,若柳昀肯代她寫呈詞真是再好不過,他做事嚴謹清明,她是一萬個放心。

  蘇晉笑道:「按說我自己的事,斷然不該請大人幫忙,但今日實在特殊。」她往公堂比出一個「請」姿,「大人稍後,我這就去將案宗取來。」

  刑部公堂裡值宿的看到左都禦史大人與蘇侍郎一併進來,紛紛過來拜見,蘇晉吩咐了一兩句,折去自己的值事房拿公文了。

  不多時,一名小吏提了提了茶壺茶盞過來,與柳朝明道:「柳大人,這是蘇大人特地命小的招待您的。」

  茶水沖沏間散發一種十分清新的花香,卻不是花茶。

  柳朝明看了一眼:「嶺南的香茶?」

  「還是極品中的極品。」小吏道,「禮部的羅大人特地托了人從嶺南一帶采來,快馬運來京師,前陣子羅大人總托蘇大人幫忙,私下便塞了蘇大人一塊香茶,蘇大人吃過後十分喜歡,拿這茶來招待人還是頭一回,前兩日沈尚書來了,也不過是取了方『銀絲兒』打發了。」

  小吏說完這話,再拱了拱手,退下去了。

  柳朝明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這才自一旁的案幾上端過茶盞。

  茶蓋子一掀,騰騰的熱氣伴著清香湧出來,撲在柳朝明的眉間眼底,新綠的茶葉還在水裡蜷曲伸展,清清淺淺一片水色。

  一人獨坐,平日裡深不見底的眼眸也是清清淺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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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8 12:24 AM

第一百六十二章

  片刻後,蘇晉便將皇貴妃一案的卷宗取了過來,柳朝明粗略地翻了一遍,見各公文已被她按日子排理妥當,遞給一旁的小吏,讓他拿去都察院。

  小吏走了以後,蘇晉道:「這回真是辛苦大人,等我送完使節回來,即刻去都察院領大人寫得刑部結案呈詞,將涉案人等處置了。」

  柳朝明沒接她的話頭,只問:「你何時回來?」

  蘇晉道:「原定的日子是七月十三,只是,」她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我想走快一些,能趕在七月十二一早回來再好不過。」

  她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緒,眼下這麼沒由來地笑起來,想必是開心得很了。

  也不知是因為什麼事。

  柳朝明看著蘇晉,只覺她的笑雖十分清淺,卻情真意切,灼灼像有光,竟讓人不敢看久了。

  他安靜地移開目光:「好,早些回來。」

  蘇晉正要送柳朝明離開,卻見公堂外,禦史言脩領著秦桑過來了。

  言脩對著柳朝明與蘇晉二人行了禮,說道:「柳大人,太子殿下派秦護衛來都察院,說有要緊的事傳您去奉天殿,下官怕耽擱要事,領秦護衛來刑部通稟您。」

  柳朝明道:「知道了。」

  蘇晉一聽朱南羨要見柳朝明,猜到是朱沢微有異動,問:「殿下他可有說是何要事?」

  秦桑左右看了一眼,見都是可信之人,如實答道:「稟蘇大人,方才左將軍來報,七殿下暗中整兵了。」

  此言一出,柳朝明與蘇晉的眉頭同時一蹙。

  蘇晉略想了一下,對柳朝明道:「我隨大人一起去奉天殿。」

  奉天殿內,沈奚前腳到,柳朝明後腳也到了。

  朱南羨看蘇晉竟跟著柳朝明一起過來,愣了一下,倒也沒多問,只對左謙道:「你把朱沢微的動向仔細說來。」

  「是。」左謙道,「末將方才接到七王府的探子來報,七殿下已於今夜戌時開始整兵,其中,暗衛五百人,府兵五百人,另有些殘部,舊部,合計共兩百餘人,他現已將這統共一千二百餘人的兵力全部安插去了城北皇陵附近,應該是想借明日大出殯之際,起兵製造混亂,伺機離開,逃回鳳陽。」

  朱南羨看向柳朝明三人:「你們怎麼想?」

  此刻奉天殿內,除了柳朝明以外,其餘人等俱是朱南羨的親信。按說東宮的事,他本不該找柳昀相商,然而這個朱沢微實非等閒之輩。

  朱景元膝下皇子眾多,三名嫡子除外,庶皇子裡也有三六九等之分,甲等譬如朱覓蕭朱昱深之流,其生母一個是皇貴妃,一個是開國元勳戚府裡出來的戚貴妃。而朱沢微的生母岑妃,卻是末流中的末流。

  據聞岑妃原不過一名選侍,連朱景元的面都沒見過,那陣子恰好五皇子患瘧疾薨了,剛誕下的六皇子天生長了三瓣唇,岑妃趕在這個當口,被傷心醉酒的景元帝幸了一回,懷上朱沢微,這才慢慢晉了妃位。

  饒是如此,朱景元也不怎麼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一直到他十七歲該賜字了,才隨意提了「沢微」二字,也是個微末的意思。

  就是這麼一個出生卑賤的庶皇子,卻沒有被埋沒在朱景元膝下芸芸眾兒女中,而是一步一步攀爬到差一毫釐登上帝位,其謀算之深,任誰都不可小覷。

  沈奚道:「朱沢微這個人,做任何事必然會給自己藏一計後招,何況他如今深陷絕境,這麼大動作必定籌謀已久步步為營,我的意思是,明日就是大出殯,我們此刻再去琢磨他的心思未必來得及,不如——」

  「殺了一了百了。」柳朝明道,「他既然敢在皇陵附近埋伏兵力,就是給足了旁人殺他的理由。」

  他想了一下,又道:「但是,此事未必如看起來這麼簡單。」

  「臣也這麼想。」蘇晉道,看向左謙,「左將軍日夜命人盯著朱沢微,他除了調兵以外,確實沒有別的異動了嗎?」

  左謙道:「確實沒有了。」

  蘇晉又思索了一下,腦中靈光一閃,忽問道:「杜楨有下落了嗎?」

  左謙道:「已查到一點蹤跡了,正命人搜捕。」

  朱南羨已明白過來蘇晉的意思:「增派兵力,越早找到杜楨越好。」又對柳朝明三人道,「本宮的意思與三位一樣,早日將朱沢微殺了以絕後患。」

  做好決定,眾人一時沉默,似乎各有各的思慮。

  過了一會兒,柳朝明道:「殿下知道當年朱沢微辦成漕運案,陛下賞了他一身禦賜蟒袍麼?」

  朱南羨怔了一下道:「大人不說,本宮險些將此事忘了,倒是聽皇兄提起過。」

  柳朝明道:「殿下既決定要殺朱沢微,倘若他穿了禦賜蟒袍,整個宮禁只有殿下可以手刃之。」他看了蘇晉一眼,頓了頓又說,「但臣總有些擔心朱沢微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不知明日蘇侍郎送安南使節離開,太子殿下派了多少人護送?」

  尋常使節離開,當由四名親軍衛與一行五十名侍衛送出應天城,再由其中一名親軍衛抽調出十二名侍衛,一路送出大隨。

  朱南羨道:「本宮派了兩百名親軍衛與兩百名普通侍衛,另外,她自己的護衛也會隨行。」他說著,也看了蘇晉一眼,想了一想又道,「但柳卿的顧慮不無道理,本宮可以再增派兩百名親軍衛隨行護送。」

  左謙道:「太子殿下,柳大人,末將有些不明白二位的顧慮,七殿下的兵力末將已仔細算過,確確實實只有這一千兩百餘人,眼下已全埋伏在了皇陵附近,他如何分得出多餘兵力去對付蘇侍郎?」

  此問一出,朱南羨與柳朝明都沒作答。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左謙莫名愣了一下,他思忖了一會兒,仍覺一頭霧水,拱手鄭重其事地道:「許是末將腦子笨,不解殿下與大人的深意,但殿下既已吩咐為蘇侍郎增派兩百名親軍衛,末將待會兒一定照安排交代下去。」

  沈奚似是一直在思慮著什麼,直自此刻方才又開口道:「明日大出殯,我就不去了。」

  朱南羨愕然道:「你不去送皇兄皇嫂?」

  沈奚搖頭道:「我放心不下戶部帳冊的事,找得到杜楨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得仔細查,儘早查出來。」他沉默了半晌:「我不想重蹈覆轍,讓昭覺寺的事從來一遍,你明日祭拜時,幫我跟阿姐與姐夫道個歉,我改日再去看他們。」

  昭覺寺事發前,他明明離攔下朱憫達只差一步。

  朱南羨道:「好,擇一日我陪你一起去皇陵看他們。」

  外頭有人叩門,尤公公奉了五碗參茶來,說道:「殿下與幾位大人深夜還在議事,真是辛苦了。」

  柳朝明看了眼外頭的天色,見子時已過,便對蘇晉道:「你寅時還要動身,不如先回刑部。」

  朱南羨也道:「是,回去歇上片刻。」

  蘇晉一想接下來他們大約要議一些在皇陵排兵佈陣的計策,她也出不了什麼主意,便點頭道:「好,那臣先告退了。」

  走至殿門處,身後忽然又有人喚了一聲:「蘇時雨!」

  是沈奚。

  燭燈煌煌的大殿中,他一雙桃花眼明亮灼目,彎眼一笑更是流光溢彩:「平安回來。」

  蘇晉愣了愣,還沒答話,立在沈奚身旁的柳朝明也安靜地說了一句:「平安回來。」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嗯,你要平安回來。」

  其實蘇晉不大明白他們在擔心什麼,可能連他們自己也不明白,也許只是因為她要在這樣一個危急的關頭出行,即便有千百名兵衛護送,也會心生牽掛罷。

  正如她也牽掛他們一般。

  蘇晉忽然想起一個十分兒女情長,卻又並不兒女情長的句子。

  直道相思了無益。

  但不是惆悵,也非清狂。

  她站在殿前月輝與燭色交織的最朦朧處,沒說話,只笑了一笑。

  不是她平日裡那種淺淡的笑,而是一枚燦然的,奪目的,簡直能與日爭輝的笑。

  然後俯首一揖,是個謝禮。

  蘇晉回到刑部後,先將沈奚問她討的令狀寫了,想到接下來要出行幾日,隨即命人打了熱水來,仔細清洗了一番,換好衣衫倒在榻上似乎剛合上眼,外頭就有人來叩門道:「蘇侍郎,寅時了。」

  蘇晉陡然將眼睜開,愣怔了一下,才看了眼天色。

  她是難得睡這麼沉,若無人來喚,指不定還要睡過頭。

  穿戴好衣冠出了門,自一旁的小吏手裡接過清茶漱了口,問:「禮部那頭已準備好了麼?」

  小吏道:「已好了,太子殿下醜時便命隨行親軍衛在承天門口等著了,聽說安南國那使節歸心似箭,也是醜時就到了承天門。」

  蘇晉愣了一下,笑道:「這麼看倒是我耽擱了行程,叫他們好等了。」

  小吏道:「大人哪裡的話,原定的就是寅時,是他們早了。」

  雖是這麼說,但蘇晉也再不敢耽擱,將小吏遞來的參湯仰頭一口飲盡,急匆匆趕去了承天門。

  安南國的使臣其實是今安南胡朝皇帝的侄子,也姓胡,名元捷,年紀極輕,與蘇晉差不多一般歲數。

  他醜時一到承天門便被這整齊列陣的近六百名兵衛給驚著了,後來一問,聽說這六百兵衛竟全是將自己送出嶴城的,更嚇了一跳。

  跟隨行的兩名禮部主事打聽原因,兩名主事卻通通稱什麼都不知道,直到蘇晉來了,將他請上馬車,他才猶自感慨地道:「蘇大人,在下已細想過了,上回遇到匪寇,其實是在下運氣不好,與太子殿下本沒什麼關係。誰知在下在宮裡多住了這許多日,太子殿下他人沒來瞧過在下幾回,在下這一要走,他竟擺出這麼大陣仗。在下只聽聞殿下他是將帥出身,沒想到竟如此注重禮數,實在讓在下受寵若驚,受寵若驚。」

  蘇晉順著這胡元捷的話說道:「大隨本就是禮儀之邦,太子殿下他此前不在宮中,聽聞胡使節返程時遇險,總是與殿下無關,他也覺得是己身之過,昨日出行前,他還將蘇某喚至奉天殿,特命增派親軍,只為將使節大人平安送出應天府,還命一路的官吏與禦史關照,更交代蘇某,要好生照料胡使節,要讓使節大人覺得無論您在何處,只要是大隨境內,都是我大隨的貴客。」

  胡元捷朝天比了一個揖禮,嘆服道:「太子殿下當真是帝王風範,叫在下欽佩不已。」

  蘇晉笑了一下,掀開側簾,望了一眼後頭隨行長長的軍衛,問車旁騎馬隨行的覃照林道:「你方才可打聽過了,依眼下的行程,我們何時到嶴城,何時能返?」

  覃照林道:「問過了,鳳翔衛那個指揮使跟俺說,明日夜裡到嶴城,初十將使節送出去,回到宮裡,差不多七月十三早上吧。」

  蘇晉想了想道:「你讓趙岞東過來,我有話對他說。」

  覃照林納罕道:「咋的啦?」看蘇晉沒答,又道,「哎,好咧,俺去叫他。」

  不多時,鳳翔衛指揮使趙岞東便到了蘇晉馬車旁,問:「蘇大人,您有事吩咐?」

  蘇晉道:「不知趙大人可否讓隨行的兵衛走得快些,蘇某想,越快回宮越好,最好能趕在七月十二一早。」

  趙岞東疑惑道:「蘇大人趕著回宮是有要務在身?」

  蘇晉點了一下頭,不經意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趙岞東道:「好,那末將這就傳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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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18-11-18 12:42 AM

第一百六十三章

  蘇晉放下側簾,胡元捷問:「可是太子殿下得知小使歸心似箭,特意吩咐隨行兵衛走快一些?」

  蘇晉道:「是,正是授太子殿下之意。」

  胡元捷感慨道:「先前與太子殿下見過一回,覺得他十分寡言,只問了在下一些安南的風俗,隨人到了安南會不會住不習慣雲雲,沒想到他私下裡竟事事周到,用你們大隨的話來說,堪稱古道熱腸。」他說著,一想又道,「不過你們大隨的皇子皆是這樣好的人品,今早出發前,十二殿下還專程來送過在下。」

  朱祁岳?

  蘇晉聽了這話十分訝異。

  朱祁岳素日裡除了料理軍務,對朝堂上的事一概不操心,今日怎麼平白無故關心起大隨與安南的邦交了。

  她心中生疑,問道:「不知十二殿下來送胡使節時都說了些什麼?」

  「只問了問行程。」胡元捷笑道,「蘇大人有所不知,十二殿下鎮守嶺南,常出征於邊疆地界,我們那裡的人聽了他的名號是如雷貫耳,我們的胡皇常羨慕景元帝,說他幾個皇子個個驍勇善戰,十二殿下與太子殿下不提,聽聞還有一個四殿下,鎮守北關逾十載,竟然能令那些厲害的北涼蠻子聞風喪膽。」

  蘇晉聽了這話,心想,原來朱祁岳來送胡元捷,是因為嶺南的戰事。

  她又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

  寅時一刻,天地還黑漆漆的,可她已經在盼著天亮,盼著歸期了。

  朱南羨與她說要將日子定在七月十三時,她就覺得這一日很好,因為朱南羨也行十三,做了那麼多年的十三殿下。

  她這輩子還從未有過一次像今日這樣滿心期待著一樁事,連時辰都要一刻一刻地數著過。

  等到天邊露出一絲微光,已是卯正時分了。

  朱祁岳站在承天門樓上,看著安南使臣離開的方向,默不作聲。

  不期然間身後有人喚了句:「十殿下。」

  朱祁岳回頭望去,竟是朱弈珩也到門樓上來了。

  「我聽下頭你的人說,你自昨夜起就獨自站在這裡,有點放心不下,上來看看。」

  朱弈珩傷勢未愈,臉色還十分蒼白。

  朱祁岳詫異道:「十哥怎麼進宮來了,是今日也要去送大皇兄?」又問,「傷好些了嗎?」

  朱弈珩淺笑了一下:「已好多了。」

  一旁跟著的小廝為他披上與時節不符的裘襖,又遞上一張濕布帕。

  朱弈珩用布帕緩緩擦了手,遞回給小廝,吩咐了一句:「你們都退下。」

  朱祁岳與朱弈珩平日雖走得不近,但這二人其實是同父同母,真正的親兄弟。淑妃生下朱弈珩後,因皇貴妃膝下無子,不得已將朱弈珩寄養在了重華宮。

  彼時淑妃還為此傷心了一陣,一直到朱祁岳出生才有所好轉。

  他們兩兄弟雖沒一起長大,但明白血緣因果後,說起話來倒是比與旁人親厚些。

  朱弈珩開門見山道:「十二,十哥問你,朱沢微今日可是要動兵了?」

  這話若換了旁人來問,朱祁岳定然是不答的,但與朱弈珩說說倒是無妨。

  「是。」朱祁岳道。

  朱弈珩愣了一下,隨即歎道:「十二,你沒有聽十哥的話啊。」

  年初朱南羨還被囚禁在東宮的時候,有一回,朱祁岳找朱弈珩一同去祭拜他們的生母淑妃。

  二人騎馬行在路上,朱弈珩就勸過朱祁岳:「你既選定了七哥,就不該時時刻刻還想著救十三。皇權之爭最是殘酷,你這一點所謂的善念,丟在這旋渦裡頭,最終只會害人害己。朱沢微和朱南羨,你只能選一個,另一個你剔骨割肉,都該斬斷與他的情誼。」

  朱祁岳卻道:「我一直跟著七哥,但我不能不管十三,剔骨割肉我反倒不怕,可我不忍心看著十三因這兄弟之爭被殘害致死,他原就沒想過要當皇帝,只是因為大皇兄與七哥的爭鬥淪落到這個地步,我想保他一命,等一切安定下來,我就送他走。」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江山容不下兩個可繼承大統的君王。你送十三走,要讓他走到哪裡去?皇權爭奪之中,是容不下的這樣的大義凜然的,這樣的『義氣與不忍』只能被視作為懦弱。」

  朱祁岳站在門樓上,想起朱弈珩當初勸自己的話,說道:「我現在,有點明白十哥當初的意思了。」

  他垂下眼簾,伸手撫上拿石磚壘起的宮牆凹處:「是我,拚命地保十三,害了七哥。」他低低苦笑了一下,「現在十三他是一定要殺了七哥。七哥知道走到絕境,才要起兵一搏,但是七哥他——從來都沒有怪過我。」

  朱弈珩別過臉看了朱祁岳一眼,到底是親兄弟,燕尾似的眼梢幾乎與自己的一般無二,他想了一下道:「你若願聽我的話,那十哥今日再勸你一句——十三既然能九死一生地回來,朱沢微已是窮途末路。你現在不該再管七哥,好好效力朝廷便是,效力君主,朝中短武將,這江山會有你的用武之地,大隨的邊疆還等著你來守。」

  朱祁岳道:「十哥既拿這話來勸我,就該知道我這個人,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管七哥。我十二歲那年落入山匪手裡,是七哥來救了我的命,後來腿骨折裂,也是他背著我一家一家去求醫,我能有今日,能做將軍,都是因為七哥在我最危難之際沒有不管我,我知道他野心勃勃,也知道他做的事說不上多麼對,但我不能不幫他。」

  他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歎笑了一下:「十哥你不知道,小時候,我們許多兄弟還玩在一起的時候,都說七哥是脾氣最好最溫和的那個。其實我知道不是,有一回我去找七哥,看到一隻小貓只是擋了他的路,他便將那只貓拎到池塘裡溺死了。他也知道我看見了他的暴戾陰狠,以至於後來很長一段日子,他都挺煩我的,那年我落到山匪手裡時,他把我救出來的時候,還跟我說,你這麼蠢,怎麼不死了算了。」

  朱弈珩聽朱祁岳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經意想起那個與自己並不相熟,總是遠遠含笑看著自己的生母淑妃。

  聽說她一輩子溫婉如水,不爭不搶。

  因此才養出了這樣的朱祁岳吧。

  總是惦記著別人的好,總是想要報答。

  連帶著他這個做親哥哥的,當初自傷一刀放走十三回來,朱沢微想要殺他,也是被朱祁岳攔下來。

  這樣的善良放在皇權之爭裡,真是可憐又可恨。

  朱弈珩道:「我當初與你說許多道理,我現在寧肯你不明白。你以後便去邊關,一輩子別再回到這裡,你該是個好將軍,殺敵破虜,征戰四方,但你不該是皇子。」

  朱祁岳問:「像四哥一樣嗎?」

  朱弈珩看他一眼,又望向遠天,山河如畫,壯闊無邊,他笑了一下:「四哥不一樣。」

  北宮傳來號角聲,是快到辰時,要出殯送行了。

  朱祁岳與朱弈珩一併回身往宮禁北面望去。

  朱祁岳的目光掃過朱弈珩的眼角,燕尾似好看的眼梢,與淑妃很像,這個他母妃念了一世,覺得虧欠了一世的兄長。

  「十哥。」朱祁岳道,「等七月下旬,母妃的生辰,我們再一起去看她一回吧。我們還從沒有一起為母妃祝過壽呢。」

  朱弈珩已應著號角聲,已走到門樓的階沿旁。

  其實他從來不怎麼在乎這些俗禮,人死就是一坯黃土,什麼生辰什麼祭日,都是浮眼雲煙。

  可他看著朱祁岳望著自己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在外征戰,飽經沙場風霜的弟弟其實與自己長得很像。

  忽然就感受道一種骨血之親,隨即點頭道:「好,七月下旬,十哥陪你一起去看母妃。」

  朱弈珩離開門樓後,朱祁岳喚來一名近侍問道:「瞧明白了嗎?蘇侍郎與使節走的是什麼路?」

  近侍道:「回十二殿下,的的確確走的是官道,十三殿下與柳大人沈大人那頭似乎並不知道火藥一事。」

  朱祁岳沉默了一下道:「你派個人繞捷徑去嶴城前守著,務必在那使節到達嶴城前將他攔下。」

  近侍不解道:「十二殿下既不願使節遇害,為何不派人立即追上護送行隊?」

  「總要給七哥爭取些時間。」朱祁岳道,又問,「這幾日讓你清點的,北大營中還聽命本王的兵衛,你清點好了嗎?」

  「回殿下,已清點好了,加上殿下的府兵,一共九百二十六人,如今也已全安插去了皇陵之外。」

  「好,讓他們做好準備,隨時等我號令,一定要助七哥回鳳陽。」

  「是!」

  大出殯是由太子朱南羨領行,諸皇子與親眷隨行,大臣無定員。

  三衛親軍並非全部隨行,除了原本守在皇陵的忠孝衛外,虎賁衛,金吾衛與管儀仗的旗手衛各擇一千人。

  朱南羨到北門的時候,兵衛與宗親朝臣已列陣站好了。

  他遙遙一望,只見今日朱沢微果真穿了那身禦賜蟒袍,目光與自己對上,竟還笑了一笑。

  朱南羨沒理他,接過一旁內侍遞來的祭酒飲罷,上馬前,問秦桑:「左謙已將杜楨帶回宮裡了嗎?」

  秦桑道:「回殿下,左將軍方才著人來報,已帶回了。眼下沈大人正拿了刑部與都察院的令狀去審。」

  朱南羨「嗯」了一聲,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回頭望去,只見送行的臣工中,七卿裡只來了個柳昀,想了一想道:「你命人傳令青樾,無論審出什麼,即刻著人來皇陵稟報本宮。」

  秦桑道:「殿下放心,沈大人那頭也正是這麼說的。」

  朱南羨這才點了一下頭,登上皇輦。

  號角聲三長一短,辰時三刻,為沈婧與朱憫達送葬的行隊起行。

  沈奚審問杜楨時,聽到這號角聲,將目光落到窗外,默了半刻,複又移回來,舉著手上的清單道:「說吧,這上頭哪幾樣有問題。」

  這清單是他夜裡整理出來的,統統是年初嶺南出征帳冊上,計重不明的物資。

  杜楨被捆在一張八仙椅上,還猶自不忿道:「你即便要升任尚書,如今與我仍同為侍郎,憑什麼這麼審我?」

  沈奚笑了一聲,倒也不避他的語鋒,四兩撥千斤地道:「你我雖同為侍郎,但如今的朝廷,軍政朝政都是東宮做主,我一句話不說要你的命,革你的職反正是輕而易舉。」

  他說著,又將笑容收了,冷清清地道:「我之所以這麼清楚明白地告訴你,不是威脅你,只是不想與你浪費時間。眼下朱沢微窮途末路,已保不住你,你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否則你昨夜為何要逃。你既被金吾衛逮了回來,就該明白這宮裡除了本官能保你的命,誰都不能。」

  他將清單拍在杜楨面前的桌案上,再問了一句:「哪幾樣?」然後道,「不說我立刻用刑。」

  「說、說!」杜楨連忙道,他目光少了清單上二十餘樣事物,又怯怯道:「那我若當真說了,你能保證留我性命?」

  沈奚負手而立,冷笑一聲:「來人,上刑!」

  「是——」

  即刻有兩名獄卒將刑具抬進屋中。

  杜楨一看那刑具,一下子被嚇得六神無主,道:「我說,是硝石、硝石!」

  「硝石?」沈奚愣了愣。

  「而且……」杜楨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沈奚的臉色,「七殿下早幾年前,借著漕運案,暗中疏通,囤下了不少硫磺。」

  硝石與硫磺?

  這是要做火藥?

  沈奚的目色一下子變得冷寒無比,片刻後,他問:「朱沢微要把火藥埋在哪裡?皇陵?還是別的地方?」

  其實他能這麼問,心中已有了答案。

  若是皇陵反倒還好,皇陵是天家地界,朱南羨今日要送故太子與故太子妃出殯,怎麼可能查不出來。

  杜楨搖頭,小聲道:「不是……」又道,「是用來對付蘇侍郎,聽殿下說,要埋在嶴城。」

  沈奚聽了這話,一下就怔住了。

  過了半晌,他問:「朱沢微腦子進水了?為何要動蘇時雨?」

  杜楨道:「這我其實問過七殿下,他說,只有動蘇時雨,他才有一線生機。」

  只有蘇時雨出事,朱南羨與柳昀才會在無措與驚亂中給他帶來一絲生機。

  有風自窗外吹來,將桌案上理好的清單吹得翻飛作響。

  沈奚心下煩亂,揮手一掀將桌案上的事物全都推翻在地,又道:「嶴城還有安南的使節他不知道嗎?兩國交兵,都不斬來使,朱沢微這是想引戰嗎?!」

  可是說罷這話,他已沒時間等著杜楨回答。

  他又看了一眼天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自心裡算了一下時辰,隨即吩咐守在一旁的護衛道:「即刻派人去抄小路去嶴城,務必趕在安南使臣與時雨抵達嶴城前將他們攔下來,另外,派人速去皇陵,將此事稟報給太子殿下與柳昀。」

  護衛稱是,領命退下了。

  沈奚不欲再理杜楨,打算去把帳冊找來看看有何疏漏,推門而出時,卻被忽然灑下來的日光刺了眼。

  這刺目的,近秋時分的烈陽,就像昭覺寺那一日的春光一般盛烈。

  外頭大小官吏聽到沈尚書動怒,紛紛在外頭自罰跪地。

  沈奚看了看秋陽,又看了看面前擠擠挨挨跪著的人,忽然覺得不對。

  今日皇陵動兵,是朱沢微身陷絕境的一搏,他不會不給自己留後路。

  他最愛給自己藏一計後招。

  而這一回,他的後招是什麼。

  火藥?還是嶴城?

  沈奚的臉一下子白了,血色迅速自他的頰邊消褪,只有那一粒淚痣幽深有光。

  他重新走進屋內,看著杜楨,沉而靜地問:「把火藥埋在嶴城,是朱沢微告訴你的嗎?」

  「是、是。」杜楨連忙點頭道,在沈奚出去的當口,他已想得明白,眼下在宮裡,的的確確只有沈尚書可以保他的命,於是又交代道,「這事十二殿下也知道,昨日下值後,七殿下將此事告訴我後,十二殿下還為這事與七殿下吵過。」

  沈奚聽他說完,半晌,竟似乎是站不住一般往後跌退了一步,隨即大喝道:「來人,來人!」

  被朱南羨留在宮裡的金吾衛統領姚江聞聲奪門而入:「沈大人,卑職在。」

  沈奚道:「去追,快去追安南使節的隊伍,越快越好!」

  姚江左右看了一眼,兩旁的金吾衛領命,迅速退下了。

  沈奚努力平復了一下,又道:「再去太醫院,留下一人,其餘人等也通通出城,沿著官道去追蘇侍郎與胡使節,務必要將他們二人救回來。」

  火|藥要怎麼處理?沈奚想。

  可他此時此刻,已來不及一環一環地想下去了。

  「還要調兵。」沈奚道,「姚江,你帶著你全部能招齊的人馬,沿著官道趕去,再派一個人,隨本官去皇陵!」

  下葬的好時刻在申時。

  朱沢微隨眾到皇陵時,未時已過去兩刻了。

  他看向遠天,今日不知怎麼,近秋的日光燦烈得發白,每回陽光這麼盛大時,都是他的好日子。

  他的心情很好。

  自然也不是沒由來的好。

  朱沢微想,他說火藥埋在嶴城,他們就信?當然埋在嶴城也不錯,但兵行詭道,講究措手不及嘛,他為什麼要埋那麼遠?

  聽說蘇時雨今日還著急著趕路?朱沢微愉悅地想,她素來是個從容的人,也不知這回這麼著急去著急回的做什麼?趕著投胎嗎?照她的速度,那火藥怕是已炸了吧。

  前方皇陵的長生道上,柳朝明正帶著群臣,朝朱南羨施以一禮。

  朱沢微更愉悅了,忍不住笑起來,心中想:來不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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