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華今晚是值班第一崗,本想查了這地兒早點收隊回家哄媳婦兒,結果樓上的發現一下就讓他頭皮緊了緊,等他看清沙發上那個昏沉萎靡的少年,強行扒拉開正在翻眼球檢查瞳仁的同行,震驚道:「林啟?!」
年少時誰不知道林陸驍有個寶貝弟弟。
記得小時候林啟模樣俊,臉龐整日紅彤彤的,調皮搗蛋頂著個跟喜鵲窩似的腦袋,喜人得很。
現如今這模樣,大華一時無法接受。
被扒開的同事一愣,「華隊……」
大華盯著林啟看,聲音緊繃:「犯了什麼事?」
「他吸食了大麻。」
轟一聲!
腦子瞬間炸開來,靜了好幾秒,大華緩過勁兒來,使勁睜睜眼,低頭掃了眼埋頭坐在沙發上的少年,瘦骨如柴,襯衫領子露出那一截皮膚病態白,腦子裡彷彿還是那個七八歲愛跟著他們屁股後頭大轉兒的小孩兒,一轉眼,這人都這麼大了。
可如今,沙發上彎腰坐著的男孩,哪還有往日的模樣,把頭埋進膝蓋間,痛苦掩面,肩膀都在顫抖,大華不忍再看,別開頭,歎息一聲,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麼回事!」
全程南初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坐在一邊,配合警方的檢查。
大華憤怒轉平靜,隨手撈過一個小警察,「去樓下把我那幾個朋友叫上來。」
大華轉了目標,指指南初,「這女的呢?」
同事搖頭,「沒測出來,但還得帶回去尿檢過才能確定。」
大華厭惡地看了眼沙發上的美豔女人,南初始終很平靜,事發到現在,她一句話也沒說。
門口驟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先是大劉戲謔的聲音,「大華找我們幹嘛?不會掃黃掃到他前女友了吧?」
然後是一聲清冷的,「少扯。」
林啟聽到這聲音,立馬不安起來,看了眼大華站起來,要走,大華一隻手按在沙發上。
大劉又說:「這可是真事兒,不是我涮你,前陣說一小民警掃黃的時候掃到自己大學前女友了,那場面尷尬的——」
正說著,三人就到了包廂門口。
大劉打著招呼進來,「華隊——」結果,剛喊完,就愣住了,大華面前那小孩不是林啟麼?!
再等會兒——
林啟邊上那女的,不是南初麼?
林陸驍是最後一個進來,兩隻手插在兜裡,倚著門框,彎著嘴角閑閑地往裡頭一看——
結果,這一看,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嘴角漸漸收了笑,人也慢慢站直,彷彿跟慢動作回放似的。
而沙發上的少年連抬頭的勇氣都沒了……
他陷入一種徹底的自我封閉跟逃避,額頭頂在膝蓋上,那雙修長的手牢牢地抱著自己腦袋,手背青筋凸起,腕臂上都是青青紫紫,他沉痛,他後悔,也悲憫。
南初也看過去,門口的三人跟石化了似的。
就她最清醒,眉目清明,還是淡聲跟林啟說:「你哥來了——」
林啟直接哭出來了,嚎啕大哭,眼淚鼻涕往一處擰。
林陸驍在門口足足站了好幾分鐘。
他跟不認識那倆人似的,來來回回使勁兒看,大華把他拉出去的時候,他眼睛還盯著那倆人,似乎在做最後的確認。
林啟自始至終都不敢抬頭看他,而那丫頭,一臉坦誠。
大華把林陸驍帶到包房外,扯到牆上,手摁在他肩上,默了一陣,才開口,聲音沉重:「林啟沾大麻了。」
那一下,真把他打垮了。
林陸驍低垂著眼,不作聲,似乎在沉思,好久,才問:「你說我弟弟?」
大華點頭。
林陸驍笑了下,頗嘲諷:「你沒見過他小時候那樣兒?就他那點膽子?」
大華翻了個白眼:「已經測過了,陽性,你不信也沒辦法,我得帶他回去。」
林陸驍看他:「那女的呢?」
大華:「試紙沒測出來,得帶回去尿檢,怎麼,那是林啟女朋友?」
林陸驍終於罵了聲,今晚第一次有了些怒氣,「屁!那是老子女人!」
大華震驚地看著他。
好久才說,「那她怎麼跟林啟在一起,你們這關係可真夠亂的。」
林陸驍徹底怒了,舔著嘴角道:「別他媽瞎說,人要沒抽,給老子一根毛都不少地送回來!」
話是這麼說,但林陸驍的事兒,大華本就上心,寬慰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大華最後看他一眼,轉身要走,結果聽到後方林陸驍很低很低的一聲。
「謝了。」
這聲戳到大華的淚點兒了,何曾見他低聲下氣過。
他走了兩步,又折回去,提著林陸驍的領子猛一下摁到牆上,「你跟誰道謝呢!咱倆之間還說這個?!你要跟那女的來真的,那她就是我弟妹,只要她沒抽,頂多一晚,明天我給你完好送回來!」
「占誰便宜呢,叫嫂子。」林陸驍糾正。
大華提提他領子,「行了,人我帶走了,你回去給林啟收拾收拾衣物。」
南初坐上車都沒再看他一眼。
警車長鳴,呼嘯而過,給世人警醒——
亮紅的車尾燈。
一閃而過,林陸驍忽覺疲憊,這麼多年。
……
夜半,一道深夜八卦把所有人都炸醒。
標題——某天才音樂家因在酒吧吸毒被抓。
輿論八卦,如滔滔猛獸洪流撲來,沒隔一會兒,又放出一條——同被抓還有一N姓女演員。
娛樂圈N姓本就不多。
隨便一排除,南初的微博又被淪陷了。
「聽說你吸毒?」
「小婊子,一定是你。」
「滾出娛樂圈。」
「不,不是南初大大,一定是個姓尼的十八線小演員,對的,最後公關公司肯定會這麼出來洗白,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我已經得到了內部公關公司的洗白稿。」
……
林陸驍沒有林啟公寓的鑰匙,回自己家拿了幾件自己的衣服裝進去,收拾完後,靠在沙發上抽煙,接到了林清遠的電話。
那邊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弟弟被抓你他媽在哪兒?!」
林陸驍舉著電話,眼神疲倦,沒說話。
他真的很累,懶得開口。
「你不是跟他關係不錯?他吸毒,你不知道?!」
林陸驍冷嘲:「他撒尿我也要管他嗎?」
林清遠怒斥:「混帳!」
「對,我混帳。你就沒錯,都是我的錯。媽要離婚也是我錯,弟弟吸毒也是我錯,您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多年,您捫著良心問問自己,這麼多年了,您睡得安穩嗎?!」
當年看到林清遠跟南月如從酒店兒出來的時候,他幾番想衝進去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終都忍住,不願撕破父子倆之間最後這一層窗戶紙。
顯然,林清遠也火冒三丈,氣急咳了幾聲,吼他:「你知道個屁!」
說完就被掛斷了,只剩嘟嘟忙音。
林陸驍直接摔了電話,狠搓了一把臉,又往茶几上狠踹了一腳!
茶几往後一挪,底座跟地磚摩擦發生一聲尖銳的咯吱聲音,劃破長夜。
房間沒有開燈,除了客廳的窗戶敞著,呼呼湧進風,落進月光,照亮他半張輪廓。
林陸驍坐在沙發上,雙手撐著膝蓋,頭埋進去,吸了吸鼻子。
他此刻情緒很低落,又很急躁,他控制不了,他最恨吸毒,可現在,他腦子裡居然想的是,如果南初吸了——
如果南初吸了——
他也還要她。
甚至,他願意陪她戒毒,他願意把自己賠進去。
期間,大劉給他打了三個電話。
沈牧打了三個,他都沒接,直接給摁斷,然後繼續陷入自己構思的壁畫裡,南初如果吸毒,他陪她戒,他要把自己賠進去。
也許他會被開除軍籍,背棄了所有人的希望,從此與他的征程和夢想無關。
然後成了他這輩子最討厭的那種人。
不不不——
不該是這樣。
如果是南初吸毒,他要跟她分手,然後繼續當他的消防隊長,繼續他的征程和夢想,或許按著孟處的意願,隨便找個女孩兒結婚生子,也許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
剛分到消防那年,一溜兒齊頭兵,頭髮茬不到寸長,個個腦門兒頂著天,吼著要保家衛國,守護人民。不怕苦不怕犧牲。
教官說:「當兵會上癮,你們以後會越來越驕傲你們的身份,即使退伍了,路上碰著人,也吼一句,老子以前當過兵,別他媽給你的軍銜丟臉。」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最不能棄是軍銜,最不能收是感情。
……
林陸驍開車把林啟的東西送過去,大華還在局裡,「她人呢?」
大華瞧他一眼,「在裡頭,你要見嗎?」
林陸驍想了會兒,點頭。
大華明白,拍拍他的肩,「哥們兒給你安排。」
南初拘留的地方是一個小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林陸驍進去的時候,大華叮囑他:「條件艱苦,就十五分鐘。」
進去之後,林陸驍終於明白大華說的條件艱苦,偌大的房間,空曠,牆角擺著一張小凳子,南初就安安靜靜坐在上面。
林陸驍關上門,靠牆站了會兒,才朝她走過去。
南初愣了一下,然後蹭站起來,朝他過來,撲進他懷裡第一句就是烏央央一嗓子:「我沒碰,林陸驍,我沒碰。」
林陸驍先是一愣,抱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會兒。
聽見這聲委屈,猛一下收緊,給人牢牢按在懷裡,在她耳邊一下一下蹭著,心裡是長舒一口氣。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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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事發至今,唯有這個懷抱讓她寧靜。
南初覺得這男人身上總有股神奇的力量,心慌、難過,找他抱一抱,順順毛,一切又都好了。
說她不慌,她也慌,她有個毛病,慌亂情況下就故作鎮靜,在包房看見林陸驍的那瞬,她整個背脊都是僵的,冷汗一層層往外冒,皮衣下的白T汗涔涔地黏著,她怕林陸驍誤解她。
他那麼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接受她有這種歷史。
當然更怕他因為她被人誤解。
林陸驍抱著她,一隻手安撫性地按在她後腦勺上,下巴剛好抵在她的髮頂,他又往下壓了壓,把她抱得更緊,南初明白,他其實也緊張,於是也將他摟地更緊。
得到回應,林陸驍順勢低頭在她髮頂親了下:「血檢結果得明天早上出來,晚上我就在車裡,等你一起回家。」男人胸腔在震,安全感十足。
南初悶聲:「嗯。」
無聲寂靜,兩人互相蹭了蹭,都貪婪此刻對方懷裡的溫度。
良久,南初問:「林啟呢?」
他默了一陣,沒作聲,好半晌才開口:「得拘留幾天。」
「幾天?」
「不知道,我朋友說看劑量。」
房間的小窗戶裡有風灌進來,南初覺得涼颼颼的,想了半天,還是決定把林啟的事情告訴他。
她跟林啟在米蘭認識的時候,那時他就已經抽上大麻了。
但當時兩人交情不深,算是酒友,偶爾在酒吧碰見一起喝酒,又恰都是失意人,林啟就把她當成了一個無名樹洞,啥事兒都逮著她說,他其實不喜歡小提琴,他沒天賦,可偏偏要被經紀公司炒天才音樂家的人設,他背不起,也撐不起,覺得這世界虛偽得不行。
每個人笑臉相迎,可冷不丁轉身就背後紮他一刀,或者嘲諷他人設崩,根本不是天才。
他有時候走在路邊,看著那些撿垃圾的,他都會忍不住停下來,想——真好,至少他們活著不虛偽。
他恨透了逼他走這條路的母親,恨透了不要他的父親,唯一不恨的是他哥。
他說他有個當兵的哥哥,那時南初沒想到林啟的哥哥就是林陸驍,她就安安靜靜聽著,他說他特崇拜他哥,從小就崇拜,是他哥的小跟屁蟲,後來父母離婚,判撫養權,母親說,你爸爸不要你,你就跟我吧。
他其實知道父親大概是喜歡哥哥多一點。
南初把這些話都告訴林陸驍,末了說:「據他說,是在英國染上的,是他的女房東,在你們母親去世後,他跟女房東好上了,女房東帶他抽的,後來我在米蘭的酒吧認識他,那時他就準備戒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或者我應該多勸勸他。」
她跟他道歉。
林啟曾經跟她保證過,回國之後就一定不再去碰,起初兩人關係不算太親密大多是林啟喜歡把她當樹洞,南初就聽著,她這性子也不太主動去關心誰,這都跟她無關,她管不好自己也不會自作主張去管別人,所以當時更沒多管。
再就是今天晚上,蔣格讓人給她打電話,說看見那小子一個人在酒吧,狀態不好,怕惹事。
自那日派對之後,倆人已許久沒見,這話就是一個說辭,蔣格其實就是想見她,一面也好呀,衝動一下湧進大腦,就讓助理給南初打了個電話。
等助理掛了電話。
蔣格猛然反應過來,他好久沒洗頭了——
這套藍色西裝好像是上回穿過的?
結果,在南初去之前,蔣格又匆匆從酒吧離開逃回了家。
而這些,南初不知,此刻的蔣格在酒精作用下,正呼呼大睡,熟不知,第二天等著他的,天已經翻了個個兒。
林啟的性格養成確實有問題,但這不足以成為他吸食大麻的理由。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別人過的也困苦,也沒見別人去吸毒釋放壓力,毒品的快感是性愛的數十倍,有的人連做愛都戒不了,更遑論毒癮。自制力再好,沾上這東西,這輩子就毀了。
林陸驍當時大致是說了這些。
南初後來一個人坐在牆角的椅子上想了很多,她當時如果再勸著點兒,也許林啟就不會有今天,她一向來都活的太自我,對社會,對家庭都沒有責任感。
空曠房間,吊著一盞白熾燈,垂到半空。
光影把地面環城一個圈,斑駁光線,把這裡築成一座空城。
她總覺得世上沒那麼多正直的人,利益關係才鑄就了社會關係,人活在這層社會關係裡,但凡有點利益牽扯,關乎社會關係的那根鏈條立馬就斷了。
這是近二十年來,母親和周遭環境給她的價值觀。
除非她喜歡的,她在乎的,她想要表現的,其他的,她一概不理。
她忽覺難過,身體貼牆縮成一團,像顆剛破繭的蠶繭。
她跟林陸驍太不一樣——
他正直、大義、嘴上壞,可心正。
忽然也明白,他吸引自己的,都是自己身上沒有的。
……
第二天一早,南初血檢結果一出來,大華就給他電話可以領人了。
林陸驍衣服也沒換,還是昨晚的黑色衝鋒衣,敞著拉鍊,昨晚在車裡熬了一宿,眼皮都熬成了三層,下巴冒了些鬍渣,折騰一晚,面龐看著竟然清瘦了些。
其實幾乎一整晚都沒睡。
大華給他拿血檢報告,「這回真成了,你媳婦兒沒問題。」
林陸驍接過低頭看,「謝了,人呢,我帶走。」
大華又往邊上拿了一份:「林啟那份也出來了,劑量不多,得罰款,拘留一星期。」
林陸驍低嗯了聲。
話間,南初正巧從拘留房裡出來,小姑娘看著憔悴了點,慢慢走到他身邊。
林陸驍低著頭還在看報告。
垂在一旁的手裡忽然被人扯了扯,然後被軟軟地捏住,掌心被人摳著。
林陸驍順勢將她握住,頭也沒偏,眼睛仍舊盯在報告單上,「怎麼?」
大華有點想自戳雙目。
院裡的霸王談起戀愛來原來這麼辣眼睛。
南初捏了下,就把手抽回來,林陸驍停了下,終於轉頭看她。
南初說:「我經紀公司派車來接我了,我得走了。」
林陸驍眉微擰了擰,下意識往外看了眼,「車來了?」
南初點頭,看著他道:「嗯,快到門口了,我得回去處理點兒事,等過了這陣,我去找你。」
「好。」
難得溫聲。
南初辦完手續離開,大華還盯著她背影瞧,林陸驍把手裡的報告捲成筒猛一下瞧在他腦門兒,「看什麼看!」
大華草罵了聲,「你丫看看不行?」
「有什麼好看的。」林陸驍哼唧。
「你找媳婦兒,我不得給你審判審判,你丫行啊,我昨天聽我同事說,演員?」
林陸驍把報告放回桌上,「我倒希望她不是。」說完這,就再也不肯說了。
大華心知他心情不好,倒也不再調侃,訕訕閉了嘴。
……
網上天才鋼琴家的人設已經被某天炒崩了。
林啟吸毒被抓的事兒整個娛樂圈營銷號都在轉發,而另一位N姓演員遲遲沒有被爆料,群眾將火力集中在林啟這個小小少年身上。
蔣格是在第二天酒醒後看到了網上的新聞,當下沒把自己給錘死。
倆助理冷靜地站在床邊看著自家少爺發瘋,扔枕頭,扔被子,又對著床拳打腳踢,像個發瘋的小野獸,等到要扔床頭一古董花瓷時,他倆才出生提醒:「您這手下去可就兩百萬了,爺爺能把您手剁了。」
蔣格悶聲放下去,仰著脖子一聲粗吼:「給所有八卦雜誌和營銷號打電話!!!誰他媽再黑南初,誰就是跟F&D集團作對!!!」
倆助理互看一眼。
蔣格在床上一蹦三尺高:「還不快去!!!誰他媽要是不聽話,就給老子買下來!!!」
倆助理齊齊歎口氣。
小少爺瘋魔了瘋魔了——
……
林陸驍一星期後開車到郊外的拘留所。
荒野郊區,拘留所附近是兩座廢棄的工廠,人煙荒蕪,林陸驍靠在車門抽煙,時不時往那扇青綠鐵門望一眼。
寂寞長空,灰濛濛的天,開了一道清口。
「咯吱」一聲。
青綠鐵門開了一條縫。
一寸頭少年從裡頭出來,手裡拎著一個黑袋子,一身黑衣。
剃了頭,五官清晰了些,難免有些稚嫩,可眼神倒比以前暗了。
林啟來到他面前,低緩地叫了聲:「哥。」
林陸驍沒看他,指尖夾著煙,目光依舊在別處,聲音很淡:「別叫我哥——」
林啟咬了咬唇,是隱忍,始終不作聲。
林陸驍把他帶上車,打著方向盤啟動離去,繞了個彎,卻不是市區的方向。
林啟收緊手裡的包,有些慌了,「哥,我們去哪兒?」
林陸驍面容沉靜,唇線緊抿,看不出一絲兒的情緒。
林啟小時候雖然就喜歡黏他,但偶爾調皮搗蛋的時候也惹過林陸驍生氣,他板臉嚴肅,眉峰淩厲時的面容令人生畏。
他總會想,林陸驍如果以後有了孩子。
一定會怕死這個爸爸。
林陸驍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側目看他一眼,慢慢打著方向盤,沒作聲。
車子開在環山公路上。
一邊是崖,一邊是山石,這條路很久沒人開,前方山石滾落,他都一一避開。
林啟懸著一顆心。
直到車子停在燕子鐺烈士墓園前。
林陸驍一個急剎停好車,推門下去,把林啟從車上毫不客氣拽下來,拖進去。
林啟大概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了。
他心惶惶直跳,衣領被他拽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胸腔最後的空氣都渡盡,拽緊他衣領的那雙手始終沒鬆,直到,來到一墓碑前。
林陸驍將他甩出去。
林啟重獲自由,心中緊繃地弦終於被抽斷,踉蹌站定,彎著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喘著氣。
這裡沒人,除了單位每年組織來祭拜,平時很少有人來。
山上呼呼刮著風。
一口吸進來,全是涼氣,林啟被嗆了幾口,捂著嘴抬頭。
墓碑上一張慈祥的臉正笑盈盈地望著他,是他倆的爺爺。
林恒之是抗美援朝的老兵,當年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時代已不為人道,留下的老兵越來越少,幾位老軍人偶有聚會,總常歎,一番相聚一番老,已無幾多日,每年的合照上,總能少那麼個把人。
而如今現世安穩,許多人早已忘卻了歷史,林恒之在世時,就愛給這倆孫子講些當年抗戰時期的事兒,還有當年為了救他而犧牲的排長。
林恒之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犧牲,就怕死了沒能把國旗扶穩。」
林啟一下就哭了。
沒忍住,直接蹲下去,掩面嚎啕痛哭。
林陸驍平息了情緒,嗓子也沉了,「你知道每年有多少緝毒警察犧牲嗎?」
林啟哭崩潰了,眼淚嘩嘩淌。
山間的風呼湧而來,林陸驍的聲音更沉,彷彿從天光那頭傳來。
「你知道為什麼緝毒警察死了不能立墓碑?」
林啟悶聲哭。
「因為怕毒販順著前來祭拜的親屬報復!」
「你知道你吸一口大麻,裡頭攙著多少緝毒警察的血!?!」
「你知道你吸一口大麻,毀了多少家庭?!」
說到最後,林陸驍臉也沉了,像是放棄了一般,低頭看一眼林啟,眼裡冷透了。
「說是和平年代,你知道多少地方遭受戰爭的侵害?!你去過那麼多國家,你見到了和平世界的繁榮昌盛,也見識了資本主義的作風,你他媽倒是有空去邊防看看啊!你去看看那些每年在邊境的營地裡風裡雪裡站崗放哨的士兵!他們沒有親人嗎?!」
他們用命守護的東西。
就是被你們這麼踐踏的。
林啟,你真讓我失望。
說到最後,林陸驍搓了一把臉,吸口氣,自嘲地笑笑:「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你這一下,真是把我涼透了。」
那下是真涼了。
「爺爺總說的那句是什麼。」
林啟是真痛,哭伏到地上,可他明知自己錯了,他也知林陸驍不會原諒他,他發現自己真懦弱,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
不等他回答,林陸驍又道:「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這話是抗戰時老兵常喊的口號。
林恒之甚至後來寫了對聯掛在書房的門口上,每天總能瞧上一遍才心安。
「男人,不是你這麼當的。」
……
林陸驍開車回家,車還沒停穩,就看見樓下站著一姑娘。
南初長裙大衣,露出小腿,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縮著身子,見他的車燈在門口打亮,咚咚咚跑過來,敲著他的車窗。
乾脆道:「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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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9-1-3 09:07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天漸兒冷,夜風寂靜,只餘樹梢間沙沙作響的葉片。
林陸驍不言不語地坐在車裡,隔著被塗了一層薄霧的玻璃車窗看她,幾日不見,總覺得南初又漂亮了。
他對女人美不美沒什麼概念。
大眼睛小嘴唇挺鼻子在他看來評判標準不一。
幾個兄弟一起喝酒的時候,大劉總會說這個美,那個腿長腰細,他掃上一眼,覺得也不過爾爾。
以前覺得這丫頭長得也還行,看久了發現還挺好看,直到最近——
每一次見她總覺得越來越漂亮,儘管從來沒有在南初面前承認過,也不可能承認。
從烈士墓園回來到底還沒收拾好情緒,林啟事情一出,這段時間他明顯沉默了許多,臉上也不太笑,大劉也都知道他這段兒不舒服,沒人敢打擾他。
在隊裡也發了幾次情緒,那種壓抑是沒辦法緩解的。
他低頭深吸兩口氣,盡力把情緒都壓下去,自己消化。
南初本來就對林啟的事情自責,如果自己一個情緒不對,小姑娘敏感,很容易又怪到自己身上去。
窗外的姑娘見他沒反應,自己就乖乖站到邊上去等他。
林陸驍坐在位置上,咬緊了唇,吸吸鼻子,又吐了口氣,調整完情緒,往窗外看了眼,拿上鑰匙,推開車門下去。
南初就站在車邊等,外套遮到膝蓋,小腿露著一截什麼也沒穿,縮著脖子瑟瑟發抖。
林陸驍雙手環胸靠在車門上,盯著她看了老半會兒,忽然低頭笑了下,情緒漸漸明朗起來。
……
南初被林陸驍帶上樓,幾乎是推進房間裡。
窗縫裡透著風,一點點擠進來,屋裡也有冷意,南初站在門口跺了跺腳,搓著手臂,嘟嚷:「怎麼這麼——」
嘴唇一下就被人封住了。
屋裡沒開燈,就透著一點兒淡白的月光。
玄關糾纏著兩道人影,南初被林陸驍抵在門板上親,耳根被人咬住,她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送過去。
她的主動到讓林陸驍越發難以自控,力道漸重,隔著衣料……重重掐一把。
南初吃疼,手掛在他的脖頸上,抵在她身上的男人的體溫滾燙似鐵。
她有點擔心,用自己額頭去蹭了蹭,「你身上很燙。」
林陸驍已顧不上其他,直接將她騰空抱起,將她放到一旁的櫃子上,低頭在她脖子上輕嘬著,聲音已灌滿了情欲,低啞道:「想你想的。」
南初心顫,仰著脖子任他親,兩隻手摟緊他埋在自己頸間的頭。
房間很靜,窗外也幾乎沒聲音,偶爾刮過一陣油門聲,又即刻恢復寧靜,屋內,情潮湧動,每一分情動都恰好。
南初很討厭男人的汗味和氣息。
有時候在劇組待久了,有些混雜的氣味,聞到就想吐。
可奇怪。
林陸驍的汗和氣息她很舒服,特別是在這時候。
她很享受,手指穿進他髮間,濡濕的頭髮茬,她愛不釋手。
「去房間?」他伏在她耳邊低聲。
南初點頭,輕嗯一聲。
林陸驍突然單手將她從櫃子上抱下來,扛在肩上,捋進房間裡。
丟到床上。
他俯身彎下去,握住她的腳,將人拖過來,壓在底下親,一邊親,一邊解自己的扣子,一個一個,慢條斯理的挑開——
衣服被他丟到地上。
胸膛硬實如磚塊牢牢抵著她,林陸驍低頭看她,慢慢俯下去……
南初瞬間一個激靈,彷彿過了電,渾身酥麻,蹬著腳尖,濕顫了睫毛,上次只能說做了一半,他就發現南初的敏感點在脖子,現下,這似乎是個新的敏感點,在肩頸。
他惡劣地盯著小姑娘笑,慢慢加大了力道。
南初求饒:「別別……」
性這事兒對男人來說都屬於無師自通,誰還沒看過幾個片子觀摩觀摩,花樣也百出。
當時那是第一次,確實小姑娘太緊,他一時沒忍住。
但凡探過那點領地,心裡也有了底,多少還是能找回點男人的尊嚴。
南初初嘗性事,倒也放得開,輾轉呻出的那些尾音,聽地林陸驍忍不住低頭去封住她,生怕被別人聽了去,「你輕點兒聲。」
南初故意跟他作對似的,一次比一次大聲,似乎在演。
林陸驍撐著身子,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她:「真那麼舒服?」
小姑娘平躺著,長髮散著,皮膚白嫩,眉眼都是春水,笑盈盈道:「真的呀!」
他兩手撐在姑娘兩旁。
聽她答得如此從容以及理所當然,忽然低頭笑了下,然後他光溜著身子下床,開了電視,音量調到80,關緊了所有門窗。
他重新上床,跨到南初身上,壞笑著:「行,滿足你。」
這下沒了逗他的意思,南初卻只悶哼了幾聲,可把他給激著了。
他壞笑著,眼底都是痞。
南初下意識往後躲了躲,被他摁住肩部拖回來。
……
他俯撐著,盯著她看,沉聲在耳邊哄著她。
南初疼擰了眉,猛吸了口氣,抬頭去咬他的肩,「混蛋。」
他一隻手撐著,低頭看她,把她耳邊幾根黏著汗液的碎髮給捋到腦後,低頭去吻她的眉角,漫不經心承認:「嗯,我混蛋。」
南初就跟他作對。
他不讓她叫,她偏叫。
他讓她叫,她偏不叫。
兩人像陷入了一場拉鋸戰,誰也不讓誰。
屋內黑暗,窗簾緊閉,散著沉靡的欲,散著藍屏的電視機循環單著一首歌。
男人低沉帶啞的嗓音循環充斥整個魚水交歡的屋子。
「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
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
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
觸覺敏感,那瞬間彷彿被一陣水波推開,他如逆水行舟。
林陸驍垂眸看她,一瞬激靈,仰頭悶哼一聲。
男人低低沉沉的叫床才致命,南初微眯眼,不吝誇獎:「很好聽。」
他沒理她,翻手去床頭拎了個鬧鐘過來,調好了時間,擺到了她枕邊。
「計時。」
南初失笑,擺擺手道:「我其實不在意,你不用刻意延長時間——」
林陸驍直接把她將她反過來,手摁在她的腰上,低道:「我在意。」
不是他在意,是所有男人在這件事情上都很在意。
南初就差沒被他撞暈。
……
……
房間裡都是破碎的呻吟。
身後的音樂無休無止,帶著沉重的鼓音。
「都是你的錯,你的癡情夢,像一個魔咒,被你愛過還能為誰蠢動……」
林陸驍給她墊了個枕頭,小姑娘眼睛已經蒙上了水霧,他俯低身在她滿是汗涔涔的額間親了下。
南初小聲喚他:「林陸驍。」
「嗯?」
南初:「你聽歌。」
他親吻懷裡的姑娘:「我在聽。」
這歌真應景。
是張宇的《都是月亮惹得禍》。
這是他唯一一首除了軍歌以外會唱的流行歌曲。
她也不知道,當年他在外縣支援的時候,沒法回家過年,一幫小子跟著指導員在隊裡,支著個小火爐,圍成一圈唱的就是這首歌,他當時聽著沒什麼感覺,可身邊的幾個士兵抱頭痛哭,說是想媳婦兒了。
指導員問他,想不想媳婦兒?
他還歪著頭笑了下,沒個正形地開玩笑說:「我媳婦兒?我媳婦兒還在餵奶呢。」
指導員瞪他:「說什麼渾話!」
林陸驍不笑了,正了正色,隨口一說:「我媳婦兒就身上這身衣服。」
結果這話瞬間說哭了幾個剛入伍的新兵,指導員倒也欣慰拍拍他的肩:「你小子有出息。」
那時他是真不懂男女之情。
而如今,再聽這首歌,又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到底有些明白了當年那幫士兵的心情,可就他的性子,就算想,也不會跟那幫新兵蛋子似的抱頭痛哭。
「我承認都是誓言的惹的禍,偏偏似糖如蜜說來最動人,再怎麼心如鋼鐵也成繞指柔……」
男人不經意間的柔情確實最令人心動。
音樂聲纏綿——
「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
這場歡愛是極致。
……
……
事畢,音樂還未停,單曲循環了兩小時。
天色漸暗,窗外的夜色越沉,彷彿一層厚重的幕布掛著,天邊勾著一道彎月,淡白色的光線隱隱綽綽照進來,斑駁落在地上。
林陸驍把燈打開,聲音調輕了些,南初看一眼鬧鐘。
時間指向八點。
兩個小時,整整兩個小時,第二次時間短了,因為懷裡的小姑娘實在哭得不成樣子,他也不忍再做下去。
林陸驍點了根煙,靠著床頭抽,把人拉過來,籠在懷裡,指尖玩著她的頭髮,審判地下了個結論:「小丫頭體力還行。」
南初當頭在他胸上掐了一記,「得了便宜賣乖?」
林陸驍笑了下,「但你還得鍛煉,弄你幾下就眼淚出來了。」
「才不是。」
林陸驍轉去捏她的臉,壞笑:「沒事,多鍛煉,要合格了,爭取今年底帶你回家。」
南初一愣,「稀罕。」
「嗯,你不稀罕。」男人轉頭去撣煙灰,瞥了她說。
南初摟著他的脖子往上頂了頂,「就孟處那態度,你還能帶我回家,不怕你爸抽你?」
林陸驍想了想,笑得混:「要不咱先上車後補票?」
南初忽然靜了,「你喜歡小孩子?」
林陸驍仔細想了想,「喜歡。」
他是真喜歡,早年沒當兵還是孩子的時候,覺得孩子煩,他上高中的時候,每年過年家裡聚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小朋友時,嬉笑嚷叫,推來桑去,還把他的一些坦克、飛機模型弄亂七八糟的時候,他簡直想把這些小孩拎起來給丟進家門外的湖裡去。
後來當了兵,改了觀,耐心見長,愛心也見長。
有時候覺得一個小生命咿咿呀呀跟你說些亂七八糟而你又聽不懂對方還能怡然自樂的時候,他真覺得小孩挺好,癡嗔喜怒全由心。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沒所謂地說:
「你不喜歡就算了,我不強求。」
說完,林陸驍光著身子下床,進浴室洗澡,套了件T恤,出去做飯。
南初只覺兩條腿跟廢了似的,在床上趟了會兒,才沖了個涼,從他衣櫃裡拎了件襯衫給自己套上,鬆垮套好,胸前溝壑明顯,一雙長腿筆直。
她站在鏡子前細細端詳了會兒,覺得滿意了才咚咚咚跑到廚房門口,沖林陸驍一喊:「快看!」
琉璃台前的男人不經意回頭,淡淡勾了勾嘴角,轉過頭去,一邊掂著鍋一邊笑:「別找事兒。」
南初悻悻閉了閉嘴,走到他身後,低頭瞧鍋裡,「你會做飯?」
林陸驍哼笑:「還行。」
以前上學時候,父母都不太回來,家裡就他跟弟弟,然後就跟著孟叔學了點兒手藝。
南初倚著流理台,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林隊長,我有個問題。」
「說。」他頭也沒回。
「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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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無論多少歲的女人,似乎都在糾結這點。
南初記憶力,十六歲那年他有女朋友,不可能那時喜歡自己吧,再重逢也沒有驚喜的樣子,而且還表現出挺討厭自己的樣子,難道是拍節目的時候?
她暗自揣度,打量著琉璃台前高大的身影。
林陸驍平靜翻著鍋鏟,不疾不徐勺了點鹽撒進去,似乎沒聽見,等他把煎得金黃的蛋撈出來攤平,又轉身從冰箱裡拿出一束麵條,背對著她道:「這個問題有什麼實際意義嗎?」
到底男人跟女人是有區別的。
男人看中結果,女人看中過程。
對林陸驍來說,一件事只有做好和沒做的區別。就像對南初,十六歲那時是衝動和感情他沒去細想,他只明白現在他喜歡的就是南初這丫頭。
想把她娶回家。
想讓老林接納她。
想把她介紹給沈牧他們。
想聽大劉喊她一聲「嫂子」。
也想在某個執行完任務的夜晚,被窩裡是她,不是別人。
當然這只是他某些一閃而過的念頭,依著他的性子,這些也不會說出口,從小他跟林清遠溝通不多,有些話習慣憋著,到了部隊,教官更是說,「當兵廢話就不要多,真到了戰場上,幹倒幾個是幾個!」
這麼些年下來,他這話少的性子就養成了。
偶爾頑皮的劣性會溜出來,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甜言蜜語,他真不會。
就像當年,隊裡有戰友跟相戀十年的女友求婚,戰友說了一大堆,在他聽來肉麻都很,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但也尊重。
南初也知從他嘴裡說不出什麼靠譜的話,知趣地一聳肩不再問。
林陸驍站在流理台前,等水燒開,下了一捧麵進去,蓋上鍋蓋,手撐在抬上,轉頭去看她,寬大的白色T恤衫黑色長褲,倒把他身形拉的越發高大。
南初也靠在台邊盯他看,越發覺得他英俊帥氣。
以前就覺得特男人,這麼瞧著,他五官很好看,特別是那雙濃眉和眼尾微微上翹的桃花眼。
大概是最近剛拍完那部戲的緣故。
她總覺得林陸驍就是柳瑩瑩那位義薄雲天的將軍,他眉宇之間那股氣兒,隨時備戰的狀態,總覺得特像。
小姑娘穿著他的襯衫,整條腿都露在外頭,跟瓷器一般白滑的長腿,偶爾一撇頭能看見襯衫底下黑色的內褲邊。
禁忌,刺激。
林陸驍把人拖過來,壓在流理臺上,低頭吻下去,輕啃舔吮著她柔軟的唇瓣。
他攻勢猛,不留一點兒力道,南初被他親得渾身發軟,腳上險些有些站不住。
她堪堪往邊上躲,低呼。
他壞笑,在她耳邊,「躲什麼?嗯?穿成這樣,想怎樣?」
她一邊躲,一邊小聲的喘,「沒……」
林陸驍笑得更壞,眼底意味深長,故意道:「沒想怎樣?那這裡怎麼回事?」
南初渾身瞬間繃直……
南初手在他頭髮間,慢慢找回理智,「我都沒怎麼見過你穿白襯衫。」
林陸驍把她抱起來,放到洗手台邊上,低頭吻她,等到親夠了,小姑娘眼睛裡沾滿了水霧,他把人撈正,撥著她的頭髮,才給她解釋這件襯衫的由來:「就前年大華結婚穿過一次。」
南初聲音都亂了,全是喘:「當伴郎?」
「嗯。」他低聲。
南初忍不住想像了一下,他穿襯衫西褲的畫面,篤定地說:「一定很帥。」
林陸驍咬她的耳根,含糊道:「還行。」
從小他看自己就看免疫了,感覺穿什麼都差不多,他覺得自己最帥還是穿軍裝的時候。
他把南初抱下來,反過來,讓她手撐在洗手臺上。
……
廚房冒著騰騰熱氣,鍋裡的麵剛煮開,鍋蓋冒著「噗噔噗噔」的聲兒,上下跳著。
伴隨著淺淺低吟,南初差點兒被撞碎,嘴裡還擔心著:「麵麵……糊了……」
林陸驍低頭摁著她的腰,有點不耐煩地皺了下眉,直接伸手關了,「行了。」
……
安靜了。
但蒸汽四散,冒著一股熱氣兒。
南初也不再亂動,老老實實趴在臺上低哼。
……
終於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這是南初做完,靠在床頭看林陸驍洗完澡出來穿衣服時腦子裡冒出的想法。
林陸驍穿好衣服朝她這邊過來。
結果南初下意識拉了拉被子,把自己遮了個嚴實,驚慌模樣被人瞧了正著,林陸驍支著一條腿趴在床上,他沒穿褲子,下面只有一條深色的平角內褲。
中間鼓著……
南初往邊上縮了縮,林陸驍低笑了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真不碰你了。」
算上剛才,這都四次了,南初體力不支,是真酸,感覺下半身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聽他保證完,才老老實實讓他抱著。
林陸驍靠到床上,支著一條腿,把姑娘連著被子,一起抱到懷裡,低頭捏捏她的臉,笑道:「真怕了?那以前擱我這兒裝什麼威風?」
那架勢儼然就是老司機。
南初想了想還是告訴他:「跟男人做,是第一次。」
……
靜了三秒。
也許是一直以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沒有所謂的「處女」情結。
南初既然決定跟他,就是他的女人,他會盡他所能保護她。
是第一次,他愛她。
不是第一次,他也愛她。
這是軍營裡教出來的。
一個男人,最榮耀莫過於,能守住你腳下的土地,和你懷裡的女人。
林陸驍緊了緊摟著她的手,低頭愛憐地蹭了蹭她的腦袋,不作聲。
南初往上蹭了蹭,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手順著他的手臂往上輕撫,摸到一處不太平,那塊肌肉有點凸出,糙。開始以為是小時候打的水痘疫苗。
再仔細一摸,那面積有點大,她抬頭看了眼,才發現是一塊疤。
其實他身上還有很多地方都有疤,仔細找找,估計還能找出好幾處來。
怎麼弄的?
林陸驍瞥了眼,已經記不得了,身上疤太多了。
有些記得,有些疤等他看到時候都已經結痂,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弄上去。
小姑娘好奇心重,想知道個徹底,大抵是覺得他應該是有什麼英雄事蹟。
林陸驍去床頭拈了支煙,點著,慢慢抽:「大概是小時候跟大劉幾個打架打的。」
「屁。」
南初:「不信。」
林陸驍夾著煙,偏頭看她一眼,笑了:「不然你覺得?」
小姑娘挑著眼:「不是工作上的?」
「工作上也有。」他抽了口煙。
「哪個?」
林陸驍其實不太願意說這些,有些事兒不太美好,說多了,也許以後他每次出任務她都提心吊膽的。
但小姑娘又纏人得緊,他挑眉,挑了件不太驚心地說。
「應該是前幾年四環路上的小區火災。」
「我記得,那場火災挺大的。」
她聽得專心,看那表情,甚至都想拿張紙筆給他寫下來,載入英雄史冊。
林陸驍拎了拎她的鼻子,慢慢道:「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應該是為了救一個患了老年癡呆老太太的時候,我們的人上去查戶的時候發現那戶裡就住著一個獨身老太太,可執著,論人怎麼勸也不肯走,緊緊鎖著門,說是要等她孫子來接她,你在消防待過一段時間也知道,火災救援講究時效,時間一長,小區裡的煤氣罐隨時都會爆炸,我們就把門拆了,衝進去把人抗出來,結果門樑上的橫木砸下來,就用手擋了下,那戶是火源附近,溫度高,直接燙了這一片。」
他用手圈了一下那塊疤痕。
南初恍然大悟:「不然老太太就死了?」
他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腦袋,「你想多了,不然砸中的就是我的後腦勺。」
「……」
談完「英雄事蹟」,林陸驍下床給她重新煮麵,「你再躺會兒,我去給你弄吃的。」
南初不信啊,追著他屁股後頭使勁兒問:「肯定還有為了救人讓自己受傷的事兒?」
林陸驍來到廚房,打開冰箱,重新挑了兩個雞蛋,就著碗沿磕開,單手刮開,黃清色液體落入瓷碗裡,他丟了蛋殼去抽了雙筷子,笑了下:「你研究這個幹嗎?」
南初站他背後看著他嫺熟地打蛋姿勢,莫名有點嘴饞,癟癟嘴。
好久,才聽她淡淡說:「我只是希望你,以後能稍微『自私』點兒,多想想我。」
清脆的打蛋聲停了。
林陸驍眼神情緒未明,壓抑又渾濁。
房間裡靜了一瞬。
門口忽然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砰砰砰——」直響。
兩人都跟沒聽見似的。
林陸驍把碗放下,歎息一聲,「我提了轉職報告,如果順利的話,以後不用上一線了。」
「為了我嗎?」小姑娘聲音悶悶的。
「一半一半兒吧。」
南初心裡又是惋惜,他應該很遺憾?
想到這兒,小手在他後背安撫似的揉了揉。
林陸驍把人摟進懷裡,這丫頭怎麼這麼黏人呢,卻又噙笑低頭在親了下她的額頭,揉揉她的臉,「去穿褲子,我去開門。」
……
結果門一打開。
大劉那圓滾滾的腦袋竄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姑娘。
這姑娘南初是認識的。
徐智藝,女團成員之一,最近直播上挺火的。
顯然,徐智藝看見南初也很驚訝,不過倒也識相,一言不發地跟在大劉身後。
大劉看見林陸驍就跟看見親爹似的,就差撲上去了,大吼一聲:「驍爺誒!!!!!!!」
林陸驍抱著臂,「有病?」
大劉知他性子,沒理他,一轉頭就看見南初穿著林陸驍的襯衣和褲子,又是一聲大吼:「嫂子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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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大劉這一聲嫂子可把林陸驍取悅了。
這小子賊精,餘光往南初身上一打量,就知道那丫頭身上穿的是驍爺的衣服褲子,依著林陸驍這性子,估計剛也沒少受罪。
不等南初反應,倒也爽快,一聲嫂子就那麼敞亮地喊出口了,隨後又扯扯自己身後的姑娘,催道:「傻愣著幹啥,叫人呀。」
徐智藝有點害羞,「南初姐。」
大劉不滿意地嘖了聲,給人拉過來,好好介紹,「這是我兄弟,從小穿一褲襠兒長大的。」
說完,轉頭看了眼南初,探手一指,嘿嘿一笑,「這是嫂子。」
徐智藝顯然是驚訝的。
她跟南初雖然接觸不多,但最近幾次出席活動都有碰見過,兩人不算熟,點頭之交的情分。
南初這姑娘在圈子裡有點神出鬼沒,話不多,閒暇時就見她跟助理聊天也沒見她跟哪個藝人走得近。
她覺得這姑娘挺高冷,也有點神秘,沒想到,她男朋友……
雖然這男人很帥,但是,她怎麼也不至於找個圈外的?徐智藝一開始是這麼想的,但後來又轉念想,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再說她不也找了大劉呢?
她嬌嗔地笑笑,南初也難得沖她笑了下,兩人心照不宣。
林陸驍把南初拉到自己邊上,摟著她的腰,好整以暇地看著對面的大劉夫婦:「什麼事?」
大劉看徐智藝一眼,「路過,剛看到你家就上來坐坐。」
瞎扯。
林陸驍一手摟著南初的腰,一手作勢要關門,被大劉伸手擋住,著急忙慌道:「別別別。剛被狗仔跟蹤了,我就帶她上來躲躲。」
林陸驍挑眉望著他。
反倒是南初先開口,「大劉哥你們吃飯了嗎?」
大劉搖搖頭,「吃了,又餓了。」
南初看了眼自家隊長,又說:「進來一起吃點兒吧?」
大劉面露喜色,連聲應下,「哎,嫂子!好!」然後就牽著徐智藝要進去,結果被林陸驍一句話堵在原地。
南初只覺腰上被人重重掐了一記,耳邊是某人略帶不滿的聲音:「喂,我明天要回隊裡。」
意思是——
你真要放這兩隻電燈泡進來?
南初仰頭看他,小姑娘眼珠明亮澄澈,用牙縫擠出一句話,「總不能讓他們在外面乾站著吧。」
他倒無畏地說:「關上門反正又看不見。」
大劉聽得臉都要垮了,雖然知道林陸驍多半是開玩笑,但還是憤憤不平道:「重色輕友!!!」話峰一轉,「你丫當年穿著一條褲衩被林叔叔追著滿胡同跑的時候,是誰收留你!是誰!是我大劉!」
「砰——」
林陸驍直接把門關上了。
不提這事兒倒還好,提到這事兒林陸驍就來氣兒,要不是當年為了幫他打掩護他能被林清遠追得只剩一條褲衩兒麼?
大劉在門外氣歪了嘴。
算命先生那話怎麼說來著,氣得拍門大吼:「李瞎子說得對!不識人,一世苦!白瞎了老子跟你做了那麼多年兄弟。」
剛喊完,門又打開,林陸驍已經轉身進了廚房,南初的臉探出來,笑道:「大劉哥,進來吧,他跟你開玩笑呢。」
「還是嫂子好。」大劉臉上又掛滿笑。
……
四人坐在飯桌上。
大劉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小嫂子好看。
桌上擺著四碗麵,冒著騰騰的熱氣,都是林陸驍做的,因為之前做糊了一鍋,蛋只剩最後兩個。
他把兩碗有蛋的給了倆女生,自己就著面前那碗沒蛋的低頭吃了起來,倒也不顧及。
大劉一癟嘴,「哥們兒沒蛋?」
此話一出,起初倒沒覺得,細聽覺得尷尬。
林陸驍從碗裡抬頭瞥了他一眼,輕蔑地笑了下,搖搖頭,低頭繼續吃。
徐智藝紅紅臉,南初倒坦蕩。
大劉乾咳一聲,找回話題:「你這也忒磕磣了。」
林陸驍頭也沒抬,碗裡的麵已少了許多,他吃東西一向快,聲音冷淡:「有你口吃的還挑三揀四,不吃就滾蛋。」
他在家時間不長,偶爾休假買的東西量也少,就夠吃個兩三天,自己能做飯的機會也不多,可這些在南初看來,莫名就覺得在他高大、鐵骨錚錚的軍人形象下,忽然有這麼居家的一面。
就這麼又被戳了一下萌點,感覺自己更愛他了。
她見過他太多面。
隊裡訓練時崩著張臉好像隨時能吃人;
犯了錯,他也毫不客氣地教訓,南初也沒躲過,反而訓得更狠,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訓完,私底下接著還得訓,有陣南初是真有點怕他,看見他都忍不住繞道走。
大概是被林陸驍察覺到了,於是後頭又拿了幾顆糖去哄她,雖然那時沒什麼感覺,現在回想,倒真像是哄她的。
跟大劉幾個在一起時,他整個人看上去就鬆垮了些,偶爾還能開開玩笑,逗逗大劉。
再就是床上情動時,他的隱忍,他的壓抑,他的釋放,以及他最後結束時吻她的柔情。
直白,欠扁是他。
大義,果敢是他。
深情,寡淡亦是他。
南初心疼他剛花出去的力氣,把碗裡的蛋夾給他,「你得補補,你運動量大。」
林陸驍原本正跟大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聽見這茬,兩人都停了下,大劉一臉曖昧地看著南初,嘴裡噢噢噢噢地喊著,南初倒沒覺得彆扭,低頭吸著自己碗裡的麵。
大劉陰陽怪氣道:「嘖嘖,我這是又壞你好事兒了?」
私底下沒皮沒臉慣了,但這還坐了倆姑娘,林陸驍不耐煩了,直接一腳從桌下踹過去,給他踹老實了,大劉哼哼唧唧低下頭去,老老實實吃麵。
「林叔知道了麼?」大劉怕他沒聽明白,又補了句:「你倆的事兒。」
林陸驍已經吃完了,人往後傾,一隻手懶散地搭在南初的椅背上,往別處瞥了眼,淡聲:「知道。」
大劉一愣,「沒找你?」
林陸驍空餘的手去摸桌上的煙盒,拈了支煙,在桌邊輕磕,「怎麼?劉叔找你茬了?你想在我這兒尋點兒痛快?」
「你把我當什麼了?哥們兒這不是關心你麼?再一個,哥們兒想讓你幫忙出出主意,你不是從小就鬼點子多?」
聽到這兒,林陸驍把煙含進嘴裡,擰著眉,偏頭吸燃,自嘲一笑:「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那你跟小嫂子這事兒也不能這麼拖著吧?」
林陸驍叼著煙,隔著煙絲兒,側頭看一眼南初,視線對上,目光純淨坦然,心下軟了幾分,搭在椅背上的手在南初耳垂上輕捏著,慢悠悠道:「我們家老林就這點比劉叔好,長那麼大,他就沒怎麼管過我,你覺得這事兒,他能插上手?他心虛著呢。你還多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你可是從小劉叔把屎把尿過來的。」
大劉翻了一白眼兒,「你才把屎把尿呢!」
林陸驍叼著煙笑笑不語,並不打算在他媳婦兒面前揭他老底兒。
吃完飯,倆男人站在陽臺抽煙。
南初把碗收進廚房,徐智藝跟在後頭幫忙,望著倆姑娘一前一後忙碌的背影。
大劉點著煙,仰倚著欄杆一聲長歎,「這樣的日子真他媽愜意啊……」
他拍拍欄杆,「大城市!有房子!」
林陸驍抽著煙,瞥他一眼,沒理。
大劉往裡頭指指,「喜歡的姑娘!」
林陸驍夾著煙,含在嘴裡,目光落在前方,彎了下嘴角,仍舊沒作聲。
大劉敞手:「遠方有父母!」
隨即又歎氣,「再來個孩子就完美了!哪有那麼多大風大浪,能平靜度過這一生我都覺得很榮幸了。」
林陸驍終於出聲,「喲,來真的?」
大劉長歎一聲:「真的,你不知道小藝有多苦,她家在農村,在韓國當過一年練習生,非人生活,她父親欠了一屁股債,要不是為了弟弟,她也不會放棄念書出來工作,特讓人心疼一姑娘,哥們兒是真準備好好對她,為了她,我決定跟老劉奮起反抗,我不能老聽老劉的,他讓我幹啥我就幹啥,我要拼一把。」
林陸驍抽口煙,拍拍他的肩以資鼓勵:「物質上你比我富裕,我這兩年還等著攢老婆本,就支持不上啥了,等你倆結婚,真到那一步,我給你攢個大紅包,目前,只能給你精神上鼓勵。」
「行了,知道你要娶老婆。」
……
南初洗完碗一個個摞好,疊在晾水池上,一轉頭,就看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倚著流理台邊上看著她。
「你不去陪他們?」
她也沒回頭,把碗一個個擦乾說。
月光透著窗落進來,頸間的肌膚被襯的雪白。
「走了。」
男人聲音有點奇怪,南初回頭想去看,黑影罩過來,將她壓在洗碗池邊,低頭親下去。
!!!
南初差點兒把碗摔了,去推他,「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別洗了。」林陸驍把碗抽出來,丟進池子裡,「你不適合幹這個。」
南初躲著他的氣兒,「以後都要做的。」
一句話又點了他的炮,懷裡的女人不自知,可他心裡卻劈裡啪啦響了個遍,壞笑著在她耳邊咬:「怎麼?這麼急著想嫁進來了?我說我要娶你了麼?」
「行,你別娶。」南初淡淡道。
林陸驍輕吸了口氣,低頭看她,深黑眼底像一潭靜水,彷彿要將她深深吸進去。
「娶吧。」
想過很多場景。
也想過很多未來。
也曾在心裡描繪過他的妻子的模樣。
卻從沒想過,會栽在眼前這小丫頭手裡。
「聽上去還挺勉強的,沒人逼你呀,我的隊長。」
林陸驍笑著把人拉進懷裡,腦袋搭在她的髮頂,蹭了蹭,「我一臭當兵的,能給你的東西不多,年齡又比你大那麼多,你圖什麼?嗯?」
「你讓我有安全感,能保護我。」
南初趴在他懷裡,挺老實的,「你是第一個讓我產生安全感的人,一開始是因為跟你待著有安全感,感覺你能保護我。」
她真的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她很坦誠。
坦誠到讓林陸驍聽著居然有些無奈。
沒想到,小姑娘看上自己的是一身肌肉?
「所以說,如果大劉給你產生安全感了,你就去追大劉了?」
南初坦白道:「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林陸驍鬆開她,繃著臉,「你怎麼不乾脆出門左轉去找個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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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這話頗諷刺。
南初趴在他懷裡,忍不住笑了笑,「保鏢沒你這身材好呀。」
林陸驍哼唧一聲,不理她,是鐵了心得不再搭理她。
一直到臨睡前,林陸驍對這事兒都耿耿於懷,仍憑小姑娘怎麼弄都不理,洗漱完往床上一躺挺屍,南初脫了褲子爬上去,身上就一件半開襯衫,伏在他身上親親弄弄,林陸驍也沒反應,就安安靜靜躺著。
南初一邊親他,小手在他身上亂摸。
林陸驍閉著眼睛,一把給她鉗住,反手按在床上,「睡覺。」
南初沒理他,「生氣啦?」
林陸驍沒表情,哼一聲。
南初直接跨坐到他身上,一顆一顆去解自己的襯衫扣子。
她蹭了蹭,感覺到身下的變化,又俯低身,去親他。
……
終於把人弄不耐煩了,林陸驍翻身把她壓在身下,舉著她的手,摁到頭頂,倆黑眼睛牢牢盯著她,「不想睡了?嗯?」
色誘成功。
……
再做完,已經淩晨。
南初徹底廢了。
光著身子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會動了。
林陸驍這幾天也累,幾乎沒好好休息,做完,把人拉進懷裡,一撂被子準備睡覺。
就聽見南初在他耳邊,低聲地說:「其實我挺怕的。」
林陸驍伸手把燈關了,屋裡瞬間暗下去,窗外一層月光灑進來,落在薄被上。
小姑娘聲音沉悶,他一怔,手順著她背脊輕撫,沒作聲。
南初從他懷裡抬頭,「你真生氣啦?」
林陸驍睜著眼睛盯她。
南初又把腦袋蹭進去,拱了拱,「小時候被人抓進胡同裡一次,那時候就想長大要找個能保護我的,後來當了演員,被人跟蹤……」
「跟蹤?」他終於說話,眼神微深。
小姑娘點點頭。
早年收過一些恐怖血腥的圖片,甚至被人扒出了家庭住址,到了她家樓下蹲點,只要看到她就往她身上扔東西,石頭、雞蛋,什麼都有。
有陣被人跟蹤到精神衰弱,晚上睡醒,總覺得窗外又雙眼睛在盯著她,那種恐懼跟孤獨是無法言說的。
她有時候晚上回家總覺得後面有腳步聲。
她變得疑神疑鬼,身邊沒有可信的人,南月如覺得她有被迫害妄想症。
事實上,她真有。
前年精神科診斷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著,抑鬱輕度,中度被迫害妄想症。
南月如送她去青禪寺靜修。
主持每天給她講禪修,講道義,講佛法,講因果輪回。
才度過了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每天晚上醒來,總覺得,窗外有雙眼睛盯著我,真的,林陸驍,你往那邊看看,有個小姑娘呢……睜著一雙血紅的大眼睛……」
林陸驍攬著她,下意識往窗外看了眼,那邊空空蕩蕩,除了飄蕩的窗簾以及搖晃的樹枝。
南初見他沒反應,頓覺無趣:「你不害怕嗎?」
林陸驍是無神論者,這種嚇唬小孩兒的招數他自然不會上當,手在姑娘後腦勺撫了撫,「睡吧。」
南初在他唇上可珍惜地親了一記:「嗯,晚安,我的隊長。」
林陸驍驀然睜眼,緩了聲喚她:「南初。」
「嗯?」
「我以後會保護你的。」
你就安心在我懷裡。
南初在他懷裡蹭了蹭以示回應。
林陸驍手捋著她耳邊的碎髮,「也別對社會失望,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也許萬分之一都夠不上,在很多你看不到的地方,大多數人都秉持善心。」
小姑娘聲音悶悶:「我知道,像你們……還有很多邊防士兵,緝毒警察,特種部隊……」
「不一樣,我們是職責所在。不是只有我們職業,相比較很多人,我們這都是輕鬆的,你知道沈牧的爺爺麼?國安局反間諜工作,瞞了家裡頭十幾年,直到沈牧長大,才知道爺爺是幹什麼的。最後犧牲的時候,連遺體都沒見著,聽說在緬甸被野狗開了膛……」
聽上去都心驚肉跳的。
「這世上有很多人,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為這個國家做建設,而我們只能把祖輩打下來的江山牢牢守住,自然免不了有些吃裡扒外的,唯恐天下不亂的,憤世的。但不能因為他們就對這社會產生懷疑,懂了嗎?」
這語重心長的教育,確實很有用。
南初乖乖點頭,大概是認識他開始,她居然有種想要去愛社會,愛世界的衝動。
「睡前教育嗎?」南初睏了,閉眼問。
林陸驍揉揉她的頭髮,「以後每天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說完這句,他就哄她入睡,心下開始算計,過幾天得回家見見老林。
……
然而在見老林之前,老劉率先來找他了。
第二日,他回隊裡,南初還在睡,他把人親醒,想著要帶她去吃早餐,然後再把她送回家,自己再去隊裡,結果南初怎麼都不肯醒,還犯了起床氣兒。
林陸驍趴在床上兩手撐在南初的枕邊,無奈地哄。
南初起床氣勁兒上來,一個巴掌:「你好煩。」
這昨晚還你儂我儂隊長再快點,今早起來就你好煩,林陸驍坐在床邊犯愁,曾幾何時,這麼哄過一姑娘,等他不耐煩那勁兒上來,想把人直接拎起來沖著屁股啪啪打上幾巴掌就老實了,又怕她真生氣。
就這麼無力地撐坐在床邊。
這會兒,門鈴兒忽然響了。
大清早的,林陸驍也憋著氣兒,一打開門,大劉的父親老劉在門外站著,一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問:「陸驍啊,早啊。方便我進來不?」
林陸驍一身居家服,手抄在兜裡直想說,不方便也攔不住您啊。
他把人請進來。
老劉開門見山道:「大劉上你這兒來過?」
「嗯,昨晚剛來過。」
「帶著一姑娘?」
「好像是。」
老劉不樂意了,「跟我這打馬虎眼兒呢?劉叔小時候可沒少疼你,現在大劉走歪路,你是不是得幫著一把?不能把兄弟往火坑裡推是不是?」
林陸驍失笑,「您這哪兒話,怎麼就往火坑推了?」
老劉抻著臉色:「你給叔叔說說那姑娘。」
「我真不熟,昨晚第一次見,沒說兩句,人就走了。」
「你就沒瞧上兩眼?」
林陸驍:「我瞧他女朋友幹啥?」
話音剛落,臥室門口出來一人影。
是姑娘,還穿著林陸驍的襯衫,褲子也沒穿,遮到腿根過,長髮亂糟糟,南初定了兩秒神,大概是反應過來,捂住臉,蹭地反身跑回臥室。
老劉目瞪口呆!
下一秒看向林陸驍,後者直接跟他說:「剛睡醒我去看看,您坐會兒。」
人就進去了。
坐在沙發上的老劉直搖頭。
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這小子居然……
南初一回房間就找自己的衣服穿,找了半天也沒看見內衣在哪兒,捋了把頭髮一回頭,就看見林陸驍抱著臂好整以暇地靠在門上,手裡吊著她的黑色內衣,帶蕾絲邊兒的。
她走過去,把內衣扯下來,背過身去,開始脫襯衫,低聲問:「你怎麼不說家裡有人?」
林陸驍扯扯嘴角略覺好笑:「怎麼了,你見不得人還是我見不得人?」
「不是這意思,我得有個心裡準備啊,那是你爸爸麼?你看,你也不跟我說一聲,我褲子沒穿就出去了,人家以為我多不正經呢。」
南初說著,襯衫已經換下來,套上內衣,反手扣著。
林陸驍盯著她光滑的背肌,咽了咽嗓子,伸手過去,一手拉住一邊,幫她扣好,「那不是我爸。」
「不是麼?」
南初調整著兩遍胸型,下意識出口。
林陸驍看著她胸前擠出深深一條溝,輕點了下頭,「嗯,那是大劉爸爸。」
末了,補了句:「女人的胸都是擠出來的麼?」
南初瞬間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在他面前演示了一遍一個女人完整戴胸罩的過程。
下意識背過身去。
直接被人撈回來,男人盯著她笑:「躲什麼,摸都摸過多少次了。」
「哎你能不能保持點神秘感。」
男人不以為然,笑了下:「我出去了,你弄好出來,得快點,我今天還回隊裡。」
「沒關係啊,我就在家等你唄,我這幾天都休假。」
「不無聊?」
「不會啊,你下班能回來就回來,不能回來我就自己睡。」
這麼說著,兩人真好像就開始了同居的生活。
林陸驍換好衣服出去,老劉正站在一副字前發愣。
正是那副——
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見他出來,老劉感歎,「還是你老爺子筆鋒有勁兒,這副字怎麼看怎麼熱血。」
林陸驍穿好外套,站到他邊上,「爺爺不是給您也送了好幾副?我這副還是從他老人家書房裡摘下來的。」
往日多感傷。
老劉搖搖頭,眼神指指臥室:「你爸說你常年不著家,合著擱這兒金屋藏嬌呢?哪家的姑娘?」
林陸驍不願透露太多,知道老劉的態度,這事兒還得他自己找林清遠談,恐怕如果從別人嘴裡得知,林清遠只會更生氣,於是他倒也沒多說:「到時候定了給您發請柬。」
老劉笑駡:「八字還沒一撇,發什麼請柬,你們這幫小子,越發沒樣子,大劉也是,找了來路不明一姑娘,死活就要把人娶回家,你們這幫小子當初是集體吃了癡情種了?見一個姑娘就要私定終生了?」
「瞧您說的,對了,您找我什麼事兒?」林陸驍岔話題。
「行了,我也不管你,你爸呀就等著收拾你,我還想讓你幫著勸勸大劉呢,合著,你是站他那邊了?」
「這事兒我不站隊,就我跟她的事兒,我也沒讓大劉跟沈牧站隊,沒什麼意義,我跟她始終是我倆的事兒,你們支持,我得娶,你們要不支持,我還娶,反正就這理兒。」
老劉點著手:「你比你爹還軸,你爹當年不是也要死要活地要娶你媽,最後還不是離了,你就覺得感情是你倆的事兒,但你得為人姑娘想想,你爹娶你媽的時候,你知道多少人戳著你媽的脊樑骨麼?為啥離婚,你爹那性子估計也沒告訴你。得了,抽個空回家你自己問吧。你倆,真該敞開心扉談一談。」
……
南初真就在林陸驍家裡住了下來。
林陸驍不回來的時候自己就叫外賣吃,看看電視也挺清閒,他頭兩天都沒趕回來,給她發了條短信,「有任務,要值班。」
南初回了一條嗯,手機一甩繼續倒在沙發上看電視。
那頭林陸驍看見那乾脆的一個字,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又忍不住回了一條:「你在幹嘛?」
那邊很快:「看電視。」
等號的空隙,隊友正在包紮,他乾脆給她撥了個電話過去。
「看什麼?」
「《殉難者》,一部電影。」
「什麼片?」他隨口問。
南初吸了吸鼻子:「災難片,講一個船長帶著一群水手出海,船上很多階層的旅客,有老師,老學生,也有老人和小孩,因為船長的自私和失誤,導致船體沉沒……」
林陸驍靠著醫院的走廊,低聲笑了下,「哭了?」
「有點感人,最後救生艇來的時候,只剩下一個位置,還有一男一女沒上艇,你猜誰上艇?」
還給他賣了個關子,林陸驍回頭掃一眼長廊,還沒輪到他,也配合猜道:「男的把機會給女的了?」
南初搖搖頭,又吸吸鼻子,「男的自己上艇了。」
林陸驍默然,聽她聲音委屈,搖搖頭道:「能理解。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還沒結局呢。」
「嗯你說。」他靠著牆,耐心的。
「倆人是夫妻,底下有一孩子,女人死後,回歸正常生活後,男人一次意外發現了女人的化驗單,得知女人當時已經身患絕症,終於明白當時女人為何堅持要讓他上艇。」
故事在林陸驍聽來十分平常,並且對他做慣了救援來說漏洞百出,但南初似乎深陷劇情無法自拔。
女人果真是感性。
「有句話叫,天上的每顆星星都是殉難者的生命,你這麼想想,或許就不太難過了。」
南初啜泣更猛烈,她其實很少哭,或者說幾乎不哭,就剛看那電影,也是紅紅眼眶,沒擠出一滴淚,但就是覺得難過,悲傷巨大。
南初正仔細琢磨他那句話,就聽見話筒那邊一聲高亮的,「林隊!張醫生喊你呢!」
林陸驍下意識捂住話筒,結果已經來不及了。
南初:「你受傷了?」
他怕小丫頭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隨便解釋了一下:「剛從水裡撈人的時候別了下胳膊。」
「你這幾天不回來,就是因為受傷了?」
完了,小姑娘聲音已經沒了溫柔,「很好,那你就別回來了。」
啪……
斷了。
林陸驍握著電話回頭,看見小九兒在他身後探著腦袋,一臉無辜,「怎麼了隊長?」
林陸驍咬牙眯眼盯他,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推了他腦門一記。
「沒看見我打電話?!嗓門大你顯擺自己好使是不是?!」
小九兒:「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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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小九兒被訓得委屈,最近這隊長的情緒可真難琢磨,看著林陸驍進門診包紮的背影,心下畫了n個圈圈給他。
林陸驍一進去,張醫生正低頭寫方子,抬頭掃他一眼,神色清明,「陸驍,坐。」
他走過去剛坐下,就聽見張醫生吩咐,「小夏,你給他看看。」
林陸驍順勢望過去,倒也平靜。
夏晚站著沒動,像是跟誰賭氣兒似的,好半晌,張醫生才抬頭:「怎麼了?你發什麼愣。」
夏晚這才走過去,頗平淡地沖他說:「脫衣服。」
林陸驍大方去解扣子。
「抬手。」
夏晚像個機器人,每句話都是冷冰冰的,林陸驍倒也沒計較,照做就是了。
結果,剛一抬手,趁其不備,一把扯過去,一股錐心疼差點掰斷他,林陸驍倒吸一口涼氣,張醫生瞧見,忙把夏晚轟開,「你怎麼下手沒輕沒重的,本來就脫臼了,你別給人掰折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來!」
最後一句話明顯帶了責備。
夏晚看了眼林陸驍,不知與誰置氣,氣呼呼衝了出去。
小姑娘啪一下甩上門。
張醫生搖搖頭,扶起林陸驍的一隻胳膊,「有點兒脫臼,不嚴重,我給你正位,忍著點兒,平時挺溫婉一丫頭,怎麼到了你身上就這麼多事兒,你得罪她了?」
林陸驍一笑,「哪能?」
「那怎麼回事?」張醫生喃喃。
夏晚這人目標太明確,男人一般對這樣的女人都退避三舍。
要不是前陣夏晚約他去看電影,他拒絕後逼出了姑娘那句話,至今他都不知道夏晚那丫頭會喜歡自己。
他這人不喜歡拖泥帶水,一旦知道姑娘對自己的心思,立馬就給人掐了那點兒希望的小火苗。
處理得很果斷。
話說的也挺乾脆。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這話對夏晚是個打擊。
怎麼就突然有女朋友,她覺得林陸驍高冷,不容易接近,就溫水煮青蛙,想要透過林啟去接近他,誰知道前陣子林啟出了那事兒,網上都傳得沸沸揚揚,天才音樂家名聲都臭了,她也不敢再去找林啟玩兒。
沒了林啟,就沒了見林陸驍的理由,憋了好長一陣,好不容易找了源頭想找個時間跟他看場電影。
他居然跟她說他有女朋友了!
這比直接拒絕她還來得傷人,就他忙成那副狗樣,哪來的時間找女朋友?
夏晚是不信的。
她不信,林陸驍也沒辦法,只能把她號碼拉黑了,就怕被家裡那小丫頭看見。
這麼想著。
忽然就想回家了,想抱抱他的姑娘了。
見他出神。
張醫生給他貼膏藥,隨口問:「轉職的事兒怎麼樣了?」
林陸驍回神,也沒多說:「還行。」
張醫生把膏藥給他按嚴實了,「聽老孟說了,你前陣面試不錯,在政審了吧?這段兒好好表現,爭取早日進大隊,也省得你老孟叔天天擱我跟前兒念叨。」
林陸驍淡淡扯嘴角,不作聲。
張醫生淡瞥他一眼,又道:「別嫌我們嘮叨,這都為你好,你呀這性子得收收。」
又是一車骨碌為他準備好的話,聽得他耳朵都要長老繭了,「孟叔又派您做說客了?」
張醫生歎息一聲,「你們這幫孩子,就沒一個省心的,除了明楊老老實實在特種待著,你們幾個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等你們以後有了孩子,就知道為人父母的辛苦了,長輩有些話,不中聽,但實用,行了,我也不是說你啥,你們自己的事兒還是你們決定,多回去看看你爸就是了。你爸這人別看嘴上硬,心軟的很,你要真想讓他接納你們,多陪他喝喝酒聊聊天,沈牧就比你會來事兒,沒事兒還能找老人家下下棋,聊聊天,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回家就說要結婚,人不拿掃帚趕你都是給面子。」
林陸驍下班回家之前回了一趟老宅。
林清遠背著手站在院外,見他提著兩壺清酒過來,倒沒什麼表情,轉身就往裡頭走,這小老頭就這樣。
林陸驍喊住他,「爸——」
林清遠頓住腳步,回頭厲喝一聲,「大呼小叫幹什麼?!」
林陸驍沒理他,逕自進門,給他放好酒,「張秘書呢?」
林清遠哼一聲,「出去辦事兒了。」
「要不要喝兩杯?」他提議。
林清遠冷淡地望著他,冷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還是改迂回路線了?」
林陸驍撓撓眉,「您倒是喝不喝?」
死小子。
還不耐煩上了。
「喝!」林清遠大手一揮,快意道:「為啥不喝!」
倆父子話都不密,林陸驍從小也都隨了林清遠的性子,坐在一起喝酒,也就悶聲灌。
期間過程啥也沒提。
林陸驍彷彿真就單純來陪他喝酒。
反而是林清遠自己提起了他的母親。
倆父子支著一張小桌子,坐在院子裡,一顆老藤數下,傍晚的夜風吹得葉片直恍,飄落幾張緩緩停停。
一片落在桌角,停住,風吹了一下,又往下墜。
林陸驍目光收回。
林清遠喝酒上頭,倆顴骨紅透,一對比,林陸驍就顯得青白了許多,但意識很清醒:「我剛入伍的時候認識你媽,你媽那時沒什麼正經工作,因為文化程度不高,一直沒給分配,她就一個愛好,愛唱戲,一次下鄉,我就看見你媽在一個很破舊舞臺搭子上,唱得是《女駙馬》當中的經典一段兒。」
林清遠微眯眼,彷彿又看見多年前那個明眸皓齒小姑娘穿著英氣逼人的駙馬裝,踩著蓮花步,唱著那調——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我當時就覺得,誰家姑娘生得這麼俏。」說到這兒,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
林陸驍安靜聽著。
「我那時剛入伍不久,要錢沒有,要地位也沒有,兵種也是最沒出息的,後來你媽跟我好上,以你外公外婆的地位自然是拼了死的不同意,我也知道你媽跟著我准吃苦,我哪捨得讓她吃苦,我聽從你外公外婆的意思,決定跟你媽分開,結果那時你媽剛查出來懷了你。你外公外婆差點兒沒把她打死,那陣其實挺痛苦的,要沒你媽堅持,也許就沒你跟林啟,我沒你媽的勇氣,跟你媽好上後,所有隊裡的領導和戰友都用一種眼光打量我,攀高枝兒,覺得我是攀高枝兒,別人戳著你媽的脊樑骨,說我入贅,我這人脾氣擰。」
林清遠無奈地笑了下。
從小到大,林陸驍別提多清楚林清遠的擰了。
「你媽要嫁,我不肯娶,我沒勇氣娶,也不想被人戳著脊樑骨說攀高枝兒,最後還是你媽偷了家裡的戶口本,拉著我去領了證。一輩子,婚紗照沒拍過一套,婚禮沒舉辦過,後來有了好日子,也都仰仗著你外公那點兒人脈,最後人家還是給我套了個攀高枝兒的高帽,不滿和氣性全撒在你媽的身上,漸漸,你媽受不住了,提出要離婚,我不肯,拖了大半年,你媽哭著求我,我用你高考的藉口又拖了半年,可你媽一天比一天瘦,最後終於在你接到軍校通知書那天,去領了離婚證。我後來總想,如果那時沒遇上你媽多好,也許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就沒有後來這些事兒了,至少人現在還活著。」
林陸驍清楚記得,那時他還在軍校,剛戶外拉練結束,二十公斤負重跑完五百里,人疲憊不行,沾枕就能睡著,結果指導員一進來就點他的號,「家屬找,挺急的。」
他身上的軍裝也沒來得及脫,一邊跑還一邊琢磨是哪位家屬。
林啟在國外,林清遠是絕對不可能來找他的。
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站在崗哨那個瘦瘦的少年是林啟,他還挺欣喜,上去就給人一個大擁抱,「好久不見。」
結果林啟趴在他懷裡就使勁兒哭起來,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烏央央地說:「媽沒了。」
那一下,人就懵了。
在反應過來,他連假都沒請,直接跟著林啟跑去了醫院,害得門衛大爺追了一路。
人生第一次成長應該是算那次。
等母親後事處理完,他回學校已經是三天後,剛到門口,就被教員逮住拉倒操場,罰他負重跑操五十圈。
那時年少氣盛,不服氣,抻著張臉,不聲不響一句話也不說,加上三天沒睡,盯著倆熊貓眼跑完了五十圈。
教員扯著嗓子問他:「知道錯了沒?!」
他站的板正,面色也平靜,可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一旁的隊友看的乾著急,私底下喊他,「你認個錯,認個錯。」
性子使然。
他怎麼會覺得他有錯,從小就跋扈慣了,哪兒有錯了?母親逝世,他去看一眼,處理後事,哪來的錯?
教員又厲聲吼,「沒覺得錯,就再去給我跑五十圈。」
他就是不說話,悶聲又跑了五十圈。
教員被他氣得臉色鐵青,第一次遇到一個脾氣這麼軸,這麼硬氣的刺頭兵。
同時又覺得刺激。
不可否認,往往就是這種兵帶起來更帶勁兒。
林陸驍那時也氣,覺得這部隊忒沒人性,好像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一下就被人擊碎了,國家,軍人,夢想,好像都不是他想像中那個樣子。那一陣過的忒頹廢。
後來,等他自己帶了兵。
才醒悟。
軍人,只有兩字,紀律。
隨時戰備,隨時等待,隨時衝鋒,隨時犧牲。
……
林陸驍回家的時候,以為南初會把門鎖了。
鑰匙剛一抻進去,啪嗒,鎖開了,他還跟個小孩似的在門口樂了下,進去換了個鞋,丟了鑰匙。
臥室門虛掩著。
門口亮著暈黃的壁燈,像是給他留的。
小姑娘縮成一團躺在床上。
他把外套脫了,丟在沙發上,人走到床邊,坐下,兩手撐在枕邊,俯身去親她。
從髮頂,一路吻下去。
額頭……
眉毛……
睫毛……
眼睛……
然後覺得不對勁兒,濕漉漉的。
林陸驍心下一慌,按亮床頭的檯燈,把人從被子裡撥出來,低聲喚她:「南初?」
外頭溫度涼。
他整個人包括身上的衝鋒衣都帶著涼氣,吻到她眼睛裡的熱氣兒心就咯噔一下,以為是今天這事兒嚇到她了。
南初睡得正迷糊。
一睜眼就看見林陸驍那張放大的俊臉,半身還赤裸,肩上白繃帶,直接去推他,「你回來幹什麼?」
林陸驍把她抱出來,蹭蹭她的臉:「不想我?」
「想屁。」
兩人相處久了。
南初倒是學了不少林陸驍的粗話,繃著臉罵人的模樣到讓他莫名覺得心軟。
「我明天有一天假,可以陪你。」
南初不領情:「哦,我明天有通告。」
林陸驍直接鑽進被她睡的熱烘的被子裡,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低頭去親她,「推了。」
「不——」
半截話直接被林陸驍堵住。
做兩次就老實了。
……
在性事上南初是大膽的,林陸驍儘量克制著自己的力道怕弄疼她,結果小姑娘抻著脖子告訴他,「我要在上面。」
林陸驍順著她將她反過來。
就這麼騎著來了兩次。
昨晚,林陸驍把她抱進浴室洗澡。
沒控住,在浴缸邊上又來了一次。
等他把南初擦乾淨放到床上,都已經是淩晨三點。
……
第二天睡醒。
林陸驍六點準時醒,下樓買完早餐,跑完步回來,去哄南初起床。
南初又是一巴掌,「你好煩!」
林陸驍眯了眯眼,「你不是說今天還有通告?」
南初沒理他,索性翻了個身繼續睡,身上未著寸縷,修長嫩白的腿從裡頭抻出來,壓住深色的被套。
等南初自己起來。
林陸驍已經閑閑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了,臉色挺臭,手裡握著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挑著頻道。
見南初出來,目光也沒轉,就牢牢盯著電視機。
小姑娘就穿了件襯衫跑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摟住他脖子,笑盈盈道:「早啊!」
林陸驍簡直想把她拎起來打。
這毛病也不知跟誰學的,起床勁兒上身的時候六親不認,拎起東西就砸,等過了那勁兒,又嬉皮笑臉跟你示好。
你還沒法發脾氣!
南初驚訝地看著他,「你這臉上怎麼五個指印?」
林陸驍瞥她一眼,沖她勾勾嘴角,冷笑道:「我給你示範一下?」
「我打的?」小姑娘驚訝地。
「不然我閑得早上起來抽自己一巴掌?」
南初伸手揉揉他的臉,「我好像有點起床氣兒?」
「有點兒?」
「好吧,對不起。」
還能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
林陸驍無語望她三秒,直接揉亂了她的頭髮,「行了,洗臉去吧。」
……
這一天都過的很粗暴。
吃完早飯。
做。
吃完午飯。
做。
吃完晚飯。
南初感覺林陸驍眼神一定在她身上,就趕忙把人拉到沙發上,「來,我們幹點有意義的事。」
林陸驍好笑地瞥著她,似乎在等她所謂的有意義的事情。
「今晚有個綜藝節目,我好喜歡的主持人,我從小看他節目長大的,我們一起看。」
八點節目看完。
林陸驍:「還有別的事兒要做嗎?」
「……」
「沒了的話,我們就睡覺了。」
說完,就把人單手抱起來,扛進房間裡,南初哇哇亂叫:「你好歹節制點。」
林陸驍把她丟到床上,開始慢條斯理地解扣子,「我都節制了三十年,是時候該收回點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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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做完,南初看了眼時間,十點不到。
他縮了時間。
林陸驍靠著床頭點了支煙,她窩在他懷裡,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手在他胸膛上來回掐,企圖掐出點青紫,不過男人肌肉硬實,不像她,被弄的全身都是青青紫紫。
特別是肩頭。
南初遺憾地看著自己光滑白皙的肩頭:「不能穿露肩的衣服了……」
林陸驍聞言,低頭瞥她一眼,拈拈煙灰,淡聲道:「大冬天的你不怕冷?」
「過幾天有個晚宴,大家都穿小禮服,難道就我一個人裹成粽子嗎?」
「粽子有什麼不好的?保暖。」
他掀掀眼皮,大義凜然地說。
南初懶得與他爭辯,只能在心裡祈求這些天這些印子能消下去。
嘴上雖嫌棄他下手重,還是忍不住抱緊他,「後面又有好久不能見了啊……」
「嗯?」
「我接下去通告多。」她蹭了蹭,悶悶地說。
林陸驍點點頭表示理解,手在她毛茸茸的頭髮上撫了撫,他知道要是他再表現出一絲一點兒的捨不得,小姑娘恐怕就更傷感了。
撫完,低頭親了下她的髮頂,「你先忙,有空了再找我。」
「可你也忙……」
「我除了工作沒別的事兒,一個月四天的休假全都留給你。」
「嗯,不許見別的女人。」
林陸驍哼笑:「哪來女人,我那隊裡都是嗷嗷待哺的光棍。」
前有豺狼後有虎,南初閉著眼,手去掐他脖子,「許參謀算一個,夏醫生算一個。」
林陸驍別了下頭,把她手拿下來,輕輕拿捏著,「那天在酒店吃飯,許蘊是要跟我道別來著,後來飯吃了一半人就走了,至於夏晚,一個指頭都沒讓她碰著。」
南初睏得不行,滿意點點頭:「有這覺悟就行。」
……
之後兩人真就陷入了兩頭忙碌。
她拍戲,他救援。
南初最近通告真的挺多的,莫名其妙多了一些片約,也莫名其妙多了一些代言,還莫名其妙接了一部女主戲雖然不是啥當紅導演,但聽說這部劇的原著粉還挺多的,又莫名其妙地上了兩次熱搜,評價不好不壞。
黑她的人依舊多,加上之前林啟吸毒被抓,雖如今林啟已經進了青年自願戒毒所,仍舊有不少人對她是否吸毒秉持懷疑態度。
但難得看到有人幫她說話。
不過兩天後,她就知道了,那些幫她說話的人是水軍,點進微博賬號除了頭像一切空白,起初還以為是沈光宗買的,問了兩遍,沈光宗說:「以你現在狀態,買水軍不太合適,咱還是等作品上了,再說話。」
說完,自己也覺得疑惑,「到底是誰給你買的水軍?」
但不管怎麼說,事情似乎看起來是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不過南初自己仍舊是沒什麼感覺。
這幾年跟著主持禪修,很多東西都看淡了,越來越希望能平靜的生活。
而那邊花了錢買了資源的蔣格每天翻著手機津津樂道。
一會兒指揮助理,「這部戲適合南初演,你去找製片方談。」
十分鐘後助理回來,「這戲已經定了女一了。」
「誰?」
「一個女團成員,徐智藝,是今年環視力捧的新人。」
「我加一個億,你跟製片方說。」
又五分鐘,「妥了。」
蔣格滿意地點頭,接著又給賀正平掛電話:「我看了後期的剪輯,我覺得柳瑩瑩很出彩,乾脆把女一戲份剪了,讓柳瑩瑩上位。」
賀正平可不敢:「女一可是一線!」
蔣格大言不慚道:「以後南初也是一線。」
賀正平:「你這小子,我可聽說你給她接了不少片約了,圖什麼呀你?」
蔣格哼唧一聲:「我這叫有眼光。」
賀正平呵呵一笑,「你還是小心你家老爺子吧,你這麼胡鬧下去,他難保哪天就出手了。」
蔣格胡鬧慣了,也沒放在心上,哼唧掛了電話,他要捧的人,誰敢攔。
……
這天,南初剛參加完一場頒獎典禮,其實沒她的份,也就是個陪跑的,但紅毯外頭媒體記者也多,她還是盛裝打扮了一番,穿著小吊裙整個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她的外套在車上。
本來一進來都有暖氣,結果她跟幾位女演員候場的房間暖氣壞了,本來還有一個小暖手爐,結果又被隔壁一線拿走了。
幾個女演員敢怒不敢言,外人進來還得陪著笑臉。
演員這職業也是一樣,外表光鮮亮麗的,內裡有許多別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兒。
南初坐了一會兒。
典禮七點才開始,她看了眼時間,又出去給林陸驍掛了個電話。
兩人很久沒見。
期間也就通過幾個電話,林陸驍比她還忙,手機都關機,能打通的概率並不大。
奇跡般的,今天居然能打通。
嘟嘟聲響過之後,南初心怦怦直跳,莫名有點緊張。
明明什麼都做過了,也不知現在怎麼還跟十七歲少女似的,想他想的發狂。
「南初?」
聽到林陸驍聲音那瞬間,南初就覺得一下子被滿足了,「隊長,下班沒?」
林陸驍那邊舉著電話剛出中隊,一路過去有士兵跟他招呼,都被他一一揮開,到了停車場,直接拉開車門跳上去,然後「嘭——」關上,到了封閉車廂裡,才有點二人世界的感覺,「剛下班。」
過道裡人很多,都是來去匆匆的工作人員,倒也沒人顧上她,風灌進來,南初搓搓小臂,「我在頒獎晚會,凍死了。」
林陸驍靠在座椅上,點了支煙,眯著眼,能想到她今天穿了什麼,每次看她照片,就忍不住替她的脖子寒冷。
他抽了口煙,慢慢悠悠道:「活該,誰讓你穿得少,回頭我讓孟嬸給你找件大花襖穿上。」
「你真把我當老奶奶了?」
林陸驍很輕地笑了下,「誰說穿大花襖就是老奶奶了?你思想認知有問題。」
「行,你去整,過幾天那慶功宴,我就穿著去,看看是給誰丟臉。」
低笑幾聲。
林陸驍把煙掐了,忽然正色喚她:「南初。」
「嗯?」
「你媽在國外?」
「嗯。」
「要回來嗎?」
「你找我媽?」
「嗯。」
南初嗓子一窒,「找我媽幹嘛?」
「要戶口本。」他坦然低笑道:「娶你不要戶口本?」
「真結婚?」
他戲謔:「怎麼,不想嫁?」
「你求婚了麼你?」南初壓低聲音。
「……」
那邊忽然靜了下。
很小的時候,南初想過,如果以後有男人想要娶她,必定是八抬大轎或者勢必來一場聲勢浩大的求婚。
隨著年齡越大。
觀念,思想,閱歷,身份,重重限制。
林陸驍這身份也沒辦法給她一場聲勢浩大的求婚。
停車庫裡。
林陸驍降著車窗,一隻手握著電話,一隻手夾著煙,搭在窗沿外,那半截煙灰很久沒抽,星火欲墜,風一鼓,半截煙灰砸在地上,他索性把煙丟了,低頭從置物盒裡翻出一張政審表。
那是前幾天林清遠讓張秘書給他的。
「你想做什麼就做,我不攔你,吃了虧,悶了苦,別後悔就行。」
早些日子吧,做夢就想著這個事兒。
可現在真同意了,他還有些唏噓,心一下就空虛了,但想想小丫頭,心裡又滿了。
至少,成功了一步。
剩下的只要南初政審這邊過了,南月如那邊同意,基本上,他倆名字就連在一起了。
從此,林陸驍配偶那欄就是南初的名字了。
生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
他耳邊夾著電話,隨手抽了根筆,用嘴咬開,將紙張鋪在方向盤上,慢悠悠填了起來。
姓名:林陸驍。
落筆俐落,筆鋒有勁。
他字好看,從小隨了老爺子寫毛筆字。
林陸驍趴在方向盤上,一邊填,一邊低聲問:「嫁給我?嗯?」
那邊姑娘被凍僵了,搓著小臂,強道:「不嫁。」
林陸驍笑了下,繼續往下寫。
性別:男。
民族:漢。
他慢悠悠道:「我在填結婚申請表了,你要不嫁,我就撕了——」
說完,他作勢揉了下紙團。
聽見紙張的窸窣聲,那邊急了,「哎,你敢!」
他低笑了一下,故意道:「那你嫁不嫁?」
「嫁嫁嫁!」
小姑娘急不可耐點頭,「不過要隱婚了,先扯證,不公佈,也不能讓我公司知道。」
洋洋灑灑一張表格填下來,林陸驍靠在椅子上,拎著看了會兒,「行,我明天提上去,回頭再補你婚禮。」
這通電話到最後。
南初都還沒意識過來,真就這麼嫁了?
……
林陸驍第二天就把報告遞到支隊。
孟國弘低頭看了眼,「你要不要這麼急?你爸那邊一鬆口,你就這邊給我打報告了?」
林陸驍站筆直,「三十了還不急?」
孟國弘冷笑,至今不滿意他:「你別把自己害了就成!」
林陸驍吸了口氣,道:「我媳婦兒是漂亮,但你們是不是對漂亮的女人有什麼誤解啊?」
孟國弘懶得理他,揮揮手給他轟出去。
這幫孩子一個比一個瘋。
出了辦公室,難得心情好,林陸驍給大劉掛了幾個電話,慰問。
大劉最近跟徐智藝鬧脾氣,心情不佳。
「鬧什麼脾氣?」
「說不聽,你說她一小姑娘好好唱歌當她的偶像不行麼?非要去演戲,結果剛定下的女一又被人搶了,這幾天心情不好,約她她也不肯出來。」
林陸驍取了支煙放進嘴裡,漫不經心道:「哄哄唄。」
「哄上天了都。」大劉忽覺奇怪,「你聽上去心情不錯?」
林陸驍低頭把煙吸燃,吐了口氣,口氣懶洋洋道:「本來想通知你個事兒,看你心情不好,怕刺激你,算了,我自個兒樂。」
「滾!你從小刺激我的事兒還少?」
林陸驍彎彎嘴角,沒作聲。
大劉急了:「說!有啥好事兒,告訴哥們兒。」
林陸驍撣撣煙灰,慢慢道:「我要結婚了。」
「操!你家同意了?」
「嗯。」
大劉:「我草草草!恭喜啊!那我真要叫南初一聲嫂子了!?」
「已經提了報告了,等審批結果下來,我去見南初媽。」
其他都可控。
對他來說,審批沒問題,林清遠的性子他也瞭解,這些他都可控,唯一不可控的是南初的母親。
「恭喜咯,要去見岳母了!要方便的話,順手給我弄張簽名回來啊,我可喜歡她演那女俠客趙子瑩啊!還有那個天涯孤女謝媛!她演過好多經典角色的!」
不追星不看電視劇的林陸驍,「什麼玩意兒?」
大劉哼唧:「這你就不懂了吧?要討好丈母娘,你好歹把人家演過的角色看一遍啊,不然到時候倆對面一坐,問你我演過啥,你丫要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多扣印象分啊?」
信了你的邪!
話雖這麼說,林陸驍空餘間隙還真找了南月如以前拍的幾部古裝劇看。
有一部尺度還挺大,有裸戲,而且是隔幾分鐘就來一場,隔幾分鐘就來一場。
林陸驍索性一邊拉進度條,一邊看,畫面一曖昧,他就拉進度條,這麼一片子看下來,反倒看出一腦門汗。
蓄著一腦門子汗,關了視頻。
南初電話就進來了,準時準點兒:「你幹嘛呢?!」
林陸驍靠在椅子上一個激靈,「咳,怎麼了?」
「你有微信嗎?我給你發幾張圖片。」
很早的時候申請過一個,連個頭像都沒有,不過裡頭也沒幾個好友,他幾乎不用,要找他的幾乎靠電話。
他報了賬號,等她加,通過請求後,很快就進來幾張圖片。
「快幫我選選,我今晚要參加一個周年慶,哪件好看?」
他對著幾張照片看了半天,最後選了一張稍微保守的。
南初很快回,「我就知道,知道啦,聽你的。」
他滿意回:「乖。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南初回的慢,等她的間隙,林陸驍點開她的頭像看,小姑娘坐在沙發上,手裡舉著一隻兔子,剛好擋了臉。
鬼使神差的。
他按下保存,然後換做自己的頭像。
他好友不多,除了大劉幾個,還有一些就是隊友和曾經帶過一些的兵。
萬年沉屍換了頭像。
微信瞬間被人炸開。
大劉:「臥槽,這是嫂子嗎?好可愛。」
林:「是不是比你媳婦兒可愛?」
大劉:「滾!我媳婦兒最可愛!」
林陸驍回了個【豎中指】的表情。
沈牧:你詐屍?
林:不行?
沈牧:頭像是南初?
林:嗯。
沈牧:你連微信都不忘記屠狗?
林:不行?
系統提示:需要添加對方為好友……
南初:你怎麼用我頭像?
林:這隻兔子可愛。
南初:……
接著又是一條:「我要走了,等會再說,你晚上別過來接我,這邊記者多,我過幾天去找你。」
林陸驍靠在椅子上,兩隻腳悠閒地搭在桌沿,半天才回一條:「好。」
南初今晚參加的是F&D創立五十周年的周年慶,放在環宇大廈開。
今晚出席的有很多上市集團公司的CEO,一線演員,知名導演和製片,蔣格最近投資的劇組,包括像南初這些新秀,還有一些老藝術家,老戲骨,都是蔣老爺子那輩兒的至交。
今晚是一場名利場。
而相比較這些人,演員這個職業反而成了最底層,小演員想借此混臉熟,一線演員想把握資源,唯獨南初,全程被沈光宗拎著到處敬酒,她骨子卻透著疲乏,倦意。
圓舞場,亮眼的水晶燈光。
人人衣著光鮮,妝容精緻,衣冠楚楚,臉上戴著無形假面,笑臉相迎。
在人群中,掠過一張張熟悉的臉。
南初彷彿置身一場假面舞會,所有人都若無其事高聲暢談,一派祥和。
一轉頭。
她看見徐智藝被一個老頭兒摟著出來。
南初當做沒有看見,很快別過頭,而這邊,嚴黛舉著酒杯朝她拖曳裙擺過來,笑笑:「喝一杯?」
……
晚上十點。
特勤一中隊。
急促的警笛聲劃破長空——
所有消防官兵打挺而坐,快速翻床下去,魚貫而出。
林陸驍直接衝出辦公室,直接從長廊裡的滑道管溜下去,他第一個到達地庫,快速套好消防服,立在原地,掐著錶。
「快點!」
陸陸續續有消防兵跑過來。
四十秒,人員到齊,林陸驍跳上車,一聲令下:「走!」
耳機線那邊是接線員的聲音,「火災地點,環宇大廈七十六層。」
「裡面什麼情況?」
「F&D集團在開周年慶,請了很多演員和導演還有年紀半百的老人,被困人數預估在300左右,包括酒店工作人員,具體數值已經在申報了……」接線員說著說著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怎麼林隊這麼反常,按照以往,早就冷靜跟他分析來著,他試探地問了句:「林隊長,你在聽嗎?」
好久,才聽他回,「聽見了。」
冷淡至極,又是極具壓抑的嗓音,接線員點點頭,「那邊電話又進來了,你們快點。」
「掛了。」
斷了線。
旁邊都是跟隨林陸驍出警多次的老隊員,包括楊振剛在內。
都沒有見過林陸驍此刻的表情。
陰沉的幾乎隨時會爆發。
楊振剛直覺是這次事態嚴重,又恰逢他轉職之際,出了任何差錯,對他都不利。
「情況嚴重?」
林陸驍搖頭,隨手撈起邊上的水,仰頭就灌,喝完直接把空瓶給捏癟了丟在前擋板上。
耳邊都是南初那句。
——「我晚上要開個周年慶,你說我穿哪件好?」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件,好吧,聽你的。」
他似乎都能想到當時南初說那兩句話的俏皮表情。
不能想。
一想心思就亂,那丫頭好歹還在隊裡待過幾天,知道火場逃生的最佳時機,不比其他人。
怕就怕她還把求生的機會讓給別人。
他忽然埋頭下去,手握成拳抵到唇邊,用牙齒咬著,眼睛憋紅,後背已經全是汗——
腦子裡已經沒了別的念頭。
全是南初南初。
等車到了現場,底下圍了一圈人,全是一個頂一個的人頭,烏央央一片。
有人拿手機拍照,有人還在不停打電話。
林陸驍沒等車停穩,就直接跳下去,他抬頭看,沖天的火焰幾乎要炸開這半邊的黑夜,滾滾濃煙與這黑夜已經融為一體。
火舌就跟爪牙似的。
不斷在蔓延這座大樓,時不時砸下帶著火焰的紅球,砸在路邊的車頂和攤子。
底下的路人帶著興奮尖叫和吶喊!
「著火啦!」
「快發微博!」
「聽說裡頭還有好多明星!」
「反正我愛豆不在。」
這就是世態——
災難不落到自己頭上,旁觀者永遠都是幸災樂禍。
警戒線外不斷有記者要湧進來,扒住林陸驍的胳膊,彷彿抓住了頭條大新聞,一臉蠶食的表情:「帥哥帥哥,裡頭什麼情況?!能透露一點嗎?!」
林陸驍直接不耐甩開,「滾開。」
然後,帶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往著那火焰中心衝上去了。
頭也不回的。
——人們所謂的「逆行」。
入伍那年,我曾答應自己。
忠於黨,忠於祖國,忠於人民,絕不背叛。
這麼多年,我謹記誓言。
出入火場千餘次,救下數千人。
骨血忠誠鑄就的信仰。
如今只有一個願望。
——佑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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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漆黑的大樓原本安得矗立在黑夜裡,而今晚火焰沖天,赤紅的烈焰和黑色的濃煙炸開了這半邊天。
底下人們瘋狂尖叫。
環宇內。
爆炸發生的一瞬間,所有人歡聲笑語,渾不所覺。
南初端著酒杯站在沈光宗身旁。
蔣老爺子拄著拐杖上臺念了祝賀詞,台下掌聲雷動,大家笑著鬧著,歡慶著,彷彿再也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兒。
此時,轟然一聲炸響,所有燈滅。
大廳瞬間陷入黑暗,人群慌亂,蔣格剛吩咐人去看門外看,結果下一秒,牆面玻璃直接被炸開,一股熱流伴隨著玻璃渣子,猛然轟進來。
整個宴會廳一點就著,丈餘長的火舌從打碎的玻璃牆裡沖進來。
牆面附近的人流被轟然炸開,四仰八叉地倒地,哀嚎遍地。
這聲爆響過後,像是長鳴的警號,意識災難降臨。
人群開始兵荒馬亂地四處逃竄,光鮮亮麗的外表下,終於被最後的求生欲望給撕破。
所有人的面目都變得可憎猙獰起來。
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暴露除了自私邪惡的人性。
一瞬間,這繁華的商廈彷彿陷入了人間煉獄。
南初和沈光宗被人流沖散開。
裡頭都是破碎的酒瓶,酒水流了一地,不斷湧進的火星跳躍著落地,火焰迅速一簇簇攢起,不斷逼圍過來。
不一會兒,四周就環繞火焰和濃煙,封鎖住了所有逃生路口。
火場的溫度驟然提升,沒一會兒,所有人已經是面紅耳赤,外頭火勢越燒越烈!空氣中全是力拉崩斷的聲音,頭頂時不時砸下幾根斷樑!火焰的勢頭絲毫沒有減弱。
一眾人被火舌的轟然不斷往樓層深處逼近,在濃煙中,幾乎辨不清方向,然後在一串劈裡啪啦的火星中所有人不斷被打散。
南初忽然被人抓了下手。
隔著煙霧,她認清是嚴黛,只見她用布捂著口鼻,貓著腰跟她說:「媽的我找你老半天了。」
南初一愣,「你找我幹嘛?」
嚴黛直接從兜裡掏出一塊濕帕子丟給她:「捂著。」
南初倒顯得有些吃驚,「你不會下了毒吧?」
「滾!」
兩人在濃煙中迷失了方向,靠牆上休息間隙,忽聽嚴黛道:「上次演習丟下你,這次當補償你了。」
「那你虧大發了。」
靜一瞬。
倆小姑娘忽然就靠牆對視笑了下,火光在她倆身後霹靂巴拉燃燒。
……
林陸驍帶了小分隊的人進入警戒線。
身後是喧嘈的群眾,帽檐也遮不住他此刻整肅的面容,「立正!」
消防兵全部打了個響亮而板正的立正!
「報數!」林陸驍沉聲。
「一!」
「二!」
「三!」
「……」
「十!」
「……」
「十五!」
人員齊備。
林陸驍:「救援結束,給我齊齊整整在這裡報到!」
「是!」
在轟然的背景聲中,他們齊聲響亮,眼神堅定。
緊隨著又開進七八輛消防車,二隊隊長從車上跳下來,沖林陸驍過來,「研究通道了沒?」
林陸驍仰頭看一眼,剛三隊發來信號:「樓梯被封死了,從消防通道進吧。」
二隊隊長拍拍他的肩,「幹吧。」
無限惆悵和哀婉,這樣的場面他們經歷無數次,可每次都衝勁十足。
高層火災最無助。
別說七十六層,就現有國內的消防救援裝備,舉高救援能力約為五十米,大概也就十幾層的樓高,無法鋪進水帶,高噴車的遠射距離遠達不到那麼高,雲梯最高只能上到五十層,而且高樓裡頭結構複雜,樓內封閉,使用的都是高強度的水泥牆,皸裂速度跟燒毀的速度比一般的普通水泥都要快。
濃煙擴散快,可見度低,撲火幾近無望。
林陸驍一進入火場就意識到這次救援困難了,三隊長幾次帶人過火帶,都被強烈的火勢逼出來,張牙舞爪的火舌延展之地燃盡一片,似要吞了這座大樓,災情比他想像中還大。
二隊長比倆人都年長,身經百戰,早些年參加過一場八十四年的高層救援,相對有經驗,「這裡應該是起火點,先把附近搜一圈。」
林陸驍帶著邵一九搜遍另外半層,每從一個石板下撈出一個腦袋心裡就一陣咯噔,生怕看到南初那張臉。
翻滾的濃煙越來越猛烈,裡面可見度很低。
身後爆炸聲轟鳴,火勢猛烈。
對講機響了兩下。
林陸驍抓下來,楊振剛問他:「情況怎麼樣?」
「還在搜。」
楊振剛:「我這邊剛下來名單,看到南初的名字……」
出事兒到現在。
他忽然消化了,人也冷靜了些,「嗯。」
楊振剛知道這小子的性子,看到名單上南初名字的時候,心裡也是一咯噔,他肯定是不找到人不會出來的,重重歎了口氣道:「你得保證自己安全。」
林陸驍一腳踢開面前的鋼筋板,把對講機掛回肩上,沒情緒道:「放心,我死不了。」
清完半層,回到中層跟其他兩隊匯合。
三隊那邊有了發現,勾了張紙,趴在地上勾畫,「兩扇玻璃門,這邊一個老頭兒和一個女孩兒,這邊是兩個女孩兒。正面進去人也帶不出來,裡面那老頭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聽到女孩兒兩字。
林陸驍眉間都一跳一跳。
他站起來,直接建議道:「用索降,破窗。」
三隊長沉默。
高層火災索降是最不明智的。
在所有的高層指揮中,指導員都會避開索降,第一,國內設備不夠完善,第二,因為索降使用的是靜力軟繩,如今火勢已經從七十六層蔓延到頂層,隨便一個轟鳴,就能把空中的軟繩給燃斷。
二隊長也覺得此方法不太妥:「頂層的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100層索降以前從沒做過,我們沒辦法保證速降人員的安全。」
危險自然有,哪次出任務會平安無事,但總不能有危險就不去做了吧。
林陸驍重新戴好消防帽:「所以我們時間不多,一分鐘內,繩子轟燃幾十次都不會斷,不是每一層都有轟燃點。先上頂樓看看!別忘了我們當初說過什麼了。」說完拍拍兩人的肩,帶人轉身衝出火帶。
誓死為人民服務呀。
怎麼能忘。
二三隊長互視一眼,分明看到了對方眼裡堅定又躍躍欲試的眼神,「走!」
男人之間的默契確實不需要多說明,三人合作過多次,對林陸驍的能力表示認同,同也佩服他骨子裡那不羈的血性,得到回應後,兩人一個健步衝上去:「你他媽等下!」
……
黑夜寧靜,大廈底下忽然引起一陣騷動。
樓頂看不太清,但是依稀能看到幾個螻蟻般的人。
底下孟國弘拿著望遠鏡看了會兒,視線對焦後,臉色頓時沉下來,一把奪過楊振剛的對講機,「林陸驍,你們幾個他媽搞什麼鬼?!」
林陸驍已經綁好索帶,站到了天臺邊緣,跟二隊長互視一眼。
肩上對講機滋滋響著,他取下來,按下對話,彎彎嘴角道:「救人啊。」
孟國弘:「你不會不知道這種情況不能用索降?摔不死你?!」
林陸驍吸了口氣,掐腰:「那您有好建議?」
孟國弘:「給我老實在那兒等直升飛機!」
林陸驍低頭扣好腹間的鎖扣,拎了拎,淡聲道:「什麼時候到?」
「二十分鐘!」
他哧笑了聲,「海北開過來的?」
話裡倒沒別的意思,卻惹怒了孟國弘:
「直升飛機是說開就開嗎?」
「沒別的意思,二十分鐘,裡面的人能煮熟了。」
形式確實迫在眉睫。
那裡頭的高溫無法想像。
孟國弘急了:「八十層,你他媽摔下來連個全屍都沒有!國家培養你容易啊!?」
今晚這情況確實不適合索降,濃霧大,轟燃點多,防護措施不到位,如果成功,無可厚非,如果失敗,損失的是消防隊兩名英勇的中隊長。
以命換命從來不是明智的救援方式。
要培養一個中隊長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更何況林陸驍這樣的人,今晚這種情況,確實有點兒把孟國弘氣壞了。
爭執不下結果。
違抗的話,那就違抗吧。
林陸驍也懶得再理,直接把對講機拔了。
「林陸驍!我命令你馬上給我下來!」
「你這他媽就是違抗命令——」
滋滋滋響了幾下,他直接把對講機給關了,丟給身後的小九兒。
「別開,剩下的事兒,我們下去再說。」
在火場,判斷形勢的是他們,被困者唯一能求助的也是他們。
如果連他們都放棄。
恐怕真的會讓他們對這些公務人員失望。
二隊長跟他一起下去,三隊留在上頭拉繩索,以防失重下墜。
兩人吊好繩索,直接背過身,人往下坐。
一百層,高空空氣稀薄。
兩人都是第一次從300米高空索降,平時訓練的高度都不及這十分之一。
二隊長懸在半空,心有餘悸,看林陸驍一眼,鼓勁兒似的哈哈一樂:「小子,你行不行?」
林陸驍沒說話,彎彎嘴角,腳踩牆面,手拽著繩索往後一頂,晃蕩出去,兩腳併攏蹬直跟身體成九十度,人直接順著繩索一溜到底。
二隊長緊接而下。
底下人看得心驚肉跳。
那速度快的,一眨眼,他們已經停在七十六層的窗外。
人群失聲尖叫,手心都為他們攥了一把汗。
姑娘們看得臉紅心跳,「這也太帥了吧!」
有小孩站在路邊,牽著大人的手,仰頭指著那懸掛在空中的兩個人影,奶聲奶氣地高喊:「媽媽,fireman!fireman!」
年輕女人一把抱起小孩,一字一句糾正他:「是消防員。」
小孩囫圇學:「媽媽,消防員是什麼。」
「就是保護我們的人。」
……
南初昏迷前的最後一點兒意識,好像看見一個人從天而降,勢如破竹般砸開她的玻璃窗,然後將她從高溫的屋子裡撈出去。
與此同時。
她身後的房門就被火焰燒破,直接炸開,人似乎掉入了高溫火爐。
昏迷前的最後一點兒意識。
那人低頭如獲至寶般,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低緩的聲音在她耳邊,「南初……」
所有的冷靜和自持全然在小姑娘安安穩穩躺在自己懷裡的一瞬間炸開。
小姑娘昏厥,白嫩的小臉上都是灰,一點兒意識都沒,唯有輕弱的氣息,他忍不住低頭蹭了蹭。
想著,幸好以後日子還長,還能疼她好久。
嚴黛跟南初一同被送上救護車。
嚴黛還有微弱意識,在林陸驍轉身要走之際,被她伸手拽住,「隊長。」
林陸驍也是滿臉灰,低頭看她。
嚴黛氣若遊絲:「我這次沒丟下她,我沒背叛戰友。」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證明什麼,不說兩句又不甘心,可明知對方不會在意,還是想告訴他,她嚴黛真不是那種人。
她不僅沒丟下南初,燈黑的一瞬間,就特意去找南初的方位。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她跟南初有點相似,這姑娘骨子裡也有點傲氣,只不過,她比南初情緒更外放。
林陸驍低嗯了聲,「你們都勇敢。」
嚴黛極淡地扯了個笑容:「南初剛說,你告訴她,天上的每顆星星都是殉難者的生命,挺好的……」
說著說著她聲音就淡了下去。
其實她都不明白自己想要表達什麼,就是這劫後重生,她想跟他說點什麼。
她慢慢道,「你倆,真挺好的。」
林陸驍低笑了下,「謝了。」
說完,他最後看了眼左邊擔架上的小姑娘,安靜閉著眼,真跟睡著了一般,手指在她眉心揉了揉,然後撥開她淩亂的頭髮。
多久沒見了。
好不容易見著了,她也沒睜眼看看他。
林陸驍跳下車。
迎面推來兩架擔架,徐智藝和一老頭兒。
徐智藝痛苦地捂著半邊臉,腦門兒都是血,二隊長緊跟過來,被林陸驍拉住,「她怎麼了?」
二隊長說:「剛拉出來的時候,老頭拿她擋炸開的玻璃碴。」
……
南初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隔壁床的嚴黛。
那姑娘穿著病號服,吊著打著石膏的胳膊,嘴裡叼著根煙,活生生把她熏醒了。
「你在病房還抽煙?」南初坐起來,揉揉太陽穴,隨便動一動,渾身酸痛。
嚴黛把煙掐了,「醫生說你需要點刺激才能醒……」說完還冷哼一聲,「果然還是煙味能刺激你,林隊長來了都沒用。」
南初腦子反應慢。
在腦海裡搜索了好一會兒,才將林隊長這個人,跟她腦海裡那張臉對應起來。
「我昏迷了多久?」
她望了眼窗外,豔陽高照,一恍惚的錯覺,以為是夏天。
嚴黛哼唧一聲,漫不經心地說:「十年吧。」
南初猛地轉過頭去看她,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彎彎嘴角:「那你怎麼還這副鬼樣子?」
「鬼知道呢?」嚴黛說。
難得輕鬆。
南初難得彎彎嘴角,兩個小姑娘表面上互相看不慣彼此,但心裡卻都喜。
劫後逢生,化敵為友。
房門在此時被人推開,兩人下意識望過去,看清門口站著的人,南初笑意漸漸僵了,低聲:「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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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門口那個雍容華貴的女人,確實是南月如。
房門被人推開的一瞬,背後有光打進來,籠著南月如那高挑的背影,在南初的記憶裡,她似乎永遠都是大衣,精緻的妝容,面色冷清,十餘年,傲氣不減。
她依舊年輕。
南初甚至忘了,如今的南月如已經四十七歲。
可她眉眼間卻尋不見一絲皺紋的痕跡,那麼端端站著,儼然還是三十少婦。
忘了有多久沒見,去年還是前年。
南初垂眼,緊張到睫毛都發顫,低緩一聲:「媽——」
緊隨而至是一連串高跟鞋的聲音。
她剛要抬頭去看,耳風一過,「啪——」一聲響,連被人打側過去。
突如而至的巴掌,南初半天沒回過神來,也許被打蒙了,頹然側著臉。
還沒睡醒呢?
也許是一場夢?
可臉上火辣辣地刺激又提醒她,並不是。
嚴黛都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南月如第二巴掌又要下去了,她也不顧自己吊著的胳膊,直接撲過去,給人攔住,「阿姨!你瘋了?」
窗外是日光,金燦燦的落進來,在地面、被面薄薄地鋪了一層。
她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愛吃糖,於是背著南月如偷著吃,結果,牙疼半個月。
那時,南月如也狠狠打了她,屁股被打腫,小時候不懂事兒,也沒心沒肺,哇哇大哭,咿咿呀呀地嚷著,「媽你不愛我。」
後來才明白過來,那時是因為愛才打的。
可如今呢?
為什麼打她?
南月如看也沒看嚴黛,直接把手抽回來,低頭俯看她,聲音冷冰冰:「跟我回美國。」
回?
為什麼要用回?
南初低著頭,慢慢思考,美國有她的家嗎?
這麼多年下來,她跟南月如之間似乎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就算站這麼近,可總覺得,兩人之間擋著一層透明的薄膜,無法觸及到彼此,或者說,是她一出生,南月如就把她用塑料薄膜擋住了。
她把嚴黛推開,抬頭對上南月如的眼睛。
彎月如勾。
從小就一直有人說,她像極了南月如,尤其那雙眼,淡淡的眼尾上翹,似開了剪的燕尾,溫順又勾人。
「不去。」
她果斷拒絕。
以前小時候,每次南月如出國,她都奢望能帶上她一起。
年年歲歲過去,如今,真等她說了這話,好像等了很久終於吃到了那顆糖果,早已沒了當初的味道。
南月如忽然轉頭看嚴黛,「能請你出去一下嗎?我們母女有話說。」
嚴黛不太想出去,生怕她一出去,南月如又對南初動手,她不想又背上一個丟下戰友的罪名。
南初淡聲說:「你先出去吧。」
她終是點點頭,對南月如提醒道:「您別動手啊,她剛醒,身體虛。」轉頭又對南初道:「我在門口,有事你叫。」
南初心頭一熱,輕點頭。
明明幾個月前,兩人還在泥潭裡打架,忽然有點明白林陸驍跟他那幫兄弟們的感情,當過兵,確實不太一樣。
南月如扯了張凳子,坐下去,連坐姿都十分優雅,無可挑剔。
「不去也行,跟那男的分了。」
「不去也不分。」
南月如:「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了是嗎?」
話間,紅色的包被甩到床上,南月如從裡頭撈出一個信封,直接甩她身上。
南初反應不及。
一大捧照片嘩啦吊出來,亂七八糟攤在床上,南初拾起幾張,快速翻看,是她跟林陸驍出入公寓的照片以及有幾張親密照。
「才幾歲?跟人同居?你不要臉我還要!不分手就跟我回美國,我幫你聯繫了美國的學校,給我回去好好上學去!」
南月如幾乎是厲聲喊。
從小到大,在南初記憶裡,她很少發火,永遠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那倆眼珠就跟擺設似的,對她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可她演戲的時候,明明那雙眼睛感情那麼豐富。
照片並沒有激怒南初,就算沒有這些照片,她也打算告訴她,「媽,我要跟他結婚。」
南初幾乎很平靜的說,不帶任何情緒。
病房裡陽光很暖,是冬日裡最慵懶的一束,可裡頭的氣壓低到爆炸。
在南月如看來,此刻的南初有點像小時候她常捏在手裡玩耍的布偶娃娃,整個人冷透了。她深吸兩口氣,理了理思路,很清楚南初的性子,從小就這樣,真想要一樣東西,要死要活,可憋一陣,也就這麼過去了。
於是她緩和神色,「南初,你倆不合適,你跟我回美國,多交交朋友,你會發現,比他優秀的人很多。」
南初冷淡道:「媽,我只要他。」
南月如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要的起嗎?!」
南初一愣,抬頭看過去。
南月如厲聲:「你要真他媽那麼喜歡當兵的,你好歹嫁個好點兒的兵種,一破消防兵有什麼用?福利待遇那麼點兒,還隨時隨地找不到人!生了孩子怎麼辦?你自己帶?!你一個人帶的過來麼?你腆著臉嫁過去,那小子還沒媽,家裡就一老頭兒,你還得幫他洗衣服做飯帶孩子,人感激你麼?人只會戳著你脊樑骨說你倒貼!到時候你還想拍戲麼?你腦子灌水了?!你以為軍嫂那麼好當的?你以為那些人真看得起你?各家親朋好友逢年過節坐在一起看你的戲,要有點曖昧鏡頭背地裡都捂著嘴笑話你,面兒上裝得不動聲色的,回家一準給你好果子吃,哦一次兩次忍下來了,時間長了,哪個男人骨子裡沒點兒大男人主義?最後只會嫌你髒!到時候你怎麼辦?離婚?還是退出娛樂圈?哦,正巧了,給人落話柄,說你沒工作,就他那點兒工資,養得活你?你他媽一個包都抗他一年工資了。等真到了那一步,你再去找工作,好呀,你去找啊!我就不信你個成天讓人伺候慣了的大小姐真能忍著臉色給別人打工!」
南月如字字誅心。
南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憋住。
南月如喘了口氣兒,把手機丟過去,「你自己看!」
南初低頭,傀儡般拾起手機。
視線往下滑。
大紅標題高高掛,全都是——南初疑似戀上消防員。
一夜之間,所有的營銷號彷彿被人買通了似的,滿目嘲諷,還不是對她,是對林陸驍的。
南初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直跳。
心底那根緊繃的弦,終於被人抽斷,長舒一口氣的同時,背後冒著涔涔冷汗。
她甚至不敢點開評論。
南月如冷諷:「點開啊,評論很精彩。」
她吸吸鼻子,抿唇,輕輕點開,數萬條評論崩出。
「消防員和明星?EXM?」
「這消防員一定活好吧,長這麼帥?」
「可見南初名聲有多臭,不敢找圈內的,找了個圈外的。」
「這帥哥我上回還見人轉發過,臥槽,怎麼跟那個婊子在一起。」
「消防員的春天。」
「他倆是錄一個網絡綜藝節目的時候好上的,嘖嘖,男人到底是禁不住誘惑,丟軍人臉!」
「不愧是最差的兵種,操最爛的女人。」
「這女的不是之前被爆出吸毒的嗎?」
「樓上這話你可不能亂說,有證據嗎?」
「南初沒吸毒,別亂說。」
「說她沒吸毒的,讓她去驗尿給化驗單啊,我有朋友說她當晚是一起被抓的。」
……
她記得他曾跟她說過。
「別對社會失望,你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也許萬分之一都夠不上,在很多你看不到的地方,大多數人都秉持善心。」
「這就是中國軍人的意志,絕不會輕易倒下。」
「一息尚存,素履所往。」
「國旗是他的信仰。」
失望嗎?
林陸驍,看到這些你還失望嗎?
南初忍不住伸手抹了下眼角,濕潤潤的,她一愣,從小到大似乎沒哭過,再難受,忍一忍也都過去了,這好像是第一次,她又伸手擦,結果越擦越多,眼淚像開了閘,淌個不停。
她想到曾經看過一本書裡的一句話。
如果說國人的耐心是舉世無雙的話,那他們則更是出了名的冷漠。
媒體輿論埋沒他的職業,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塑造成了利用職務之便勾搭女明星的好色之徒。
她以前太封閉,她把自己關進來,不去聽外界的聲音。
如果她在一開始,跟嚴黛一樣,努力在這個圈子生存下去,努力爬到權利的頂端,今天會不會又是另一幅局面?
所有的劍走偏鋒,都是一開始沒認清事情的本質。
她幡然醒悟,掀開被子,翻身下去找拖鞋,被南月如按住,「你幹嘛?」
南初穿上拖鞋,聲音堅定:「我要去找他。」
南月如難得緩了聲音去哄她,「南初,這世上的事兒不是只有愛情就夠了,你聽我說,人的一生會喜歡很多人,你的人生才開始,走了不過半,你遇到這個你覺得你最喜歡他,你只不過沒見過更好的而已。」
南初停了下來,木然站在原地,「是因為你一邊走一邊找最好的,所以我爸才不跟你結婚嗎?」
「啪——」
這巴掌打得快,在南月如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下去。
南初皮膚本就白又薄,兩耳光下去,就高高腫了起來,嘴角直接破開,她伸舌頭舔了舔,都是腥味。
南月如失控:「誰讓你提他!」
南初淡淡看向她:「媽,如果你能看見靈魂,我真想給你看看我的靈魂。」
它有多忠誠。
那天的談話無疾而終。
南月如的強勢她從小就見識過了,直接找人給她換了間單人間病房,門口時刻站著倆身材高大的保鏢。
手機被沒收。
她被軟禁了。
在南初嘗試第三次從窗口爬下去的時候,被倆保鏢活活從窗臺上拎回來。
一人架著她一條胳膊,然後從門口監禁,變成了床邊監禁。
倆憨厚戴著墨鏡的西裝男,跟兩根大木頭似的杵在她的床頭。
期間,沈光宗來探視,也被人請出去,直接在門口叉腰大罵:「你媽瘋了?」
南初苦笑。
她一直都是瘋子。
網上的輿論越演越烈,消防員跟明星談戀愛,這似乎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南初早年介入冉冬陽和嚴黛感情的事兒再次被曝光,但當天晚上就被嚴黛發微博澄清了,他倆分手不是因為南初,而是因為冉冬陽是個實打實的渣男,結果被冉冬陽反咬一口,新一輪撕逼又拉開。
沒過幾天,又有新料,林陸驍軍二代的身份被扒,包括林啟吸毒被抓的事兒,還有林父年輕時候攀高枝兒的事兒被人含沙射影點了出來,甚至有人找到林父的辦公室,求證林陸驍跟南初的戀情。
林清遠當場被氣入院。
蔣格那邊正抓耳撓腮地買公關和營銷號,試圖平息這波輿論,直接被人打回,「蔣二公子,老爺子說了,F&D現在還不是您的,建議您還是不要淌這趟渾水了。」
蔣格正抓狂,老爺子拄著拐杖進來,狠狠警告他:「這事兒你別跟著瞎摻和!之前給她弄了那麼多⼳蛾子我都忍了,擺明了現在有人在整她!你要敢給我插手!我打斷你的腿!」
蔣格第一次感覺無助,他又去求老爺子,老爺子直接給他轟出來,他就跪在門口。
老爺子直接拄著拐杖出來揍他!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他媽這隨隨便便給誰下跪呢!」
蔣格憋著嘴,「你是我爺爺,我給你下跪有什麼問題!您幫幫她吧!」
老爺子冷哼:「用得著你幫?她媽是吃素的?多管閒事!滾回去!」
……
軟禁第四天。
徐智藝來看她,戴著口罩。
南初彷彿又回到十六歲那年,整個人透著冷漠,穿著寬大的病號服,靠在床頭,「你跟大劉見過面麼?」
徐智藝低聲,「見過。」
南初下意識問:「那你見過林陸驍麼?」
徐智藝搖頭:「沒有。」
「哦。」
然後就不說話了。
她出不去找他,可他也沒來找她。
徐智藝從邊上拿了個梨:「南初姐,我給你削個梨吧?」
南初搖頭,「不用,你自己吃吧。」
徐智藝沒管她,邊削邊說:「我聽大劉說,陸驍哥的升調政審沒過,過幾天可能還要被派到山區去支援,去一年。」
病房很靜,都是「簌簌」地削梨聲。
南初盯著她,那雙眼睛比清水很清:「大劉哥人很好。」
徐智藝手上的動作一停,良久,才慢慢削開,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
……
徐智藝走後,南初撥了南月如電話,「媽,我跟你回美國。」
有些東西,就像是攤在掌心裡的水,無論你握緊還是張開,都會順著指縫流走,無論,它有多麼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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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支隊。
林陸驍被關了四天禁閉,直到林清遠入院,孟國弘才放人。
出來時,身上還是那套軍裝,往日意氣風發的面容此刻格外消沉,似乎瘦了些,下巴冒了些青渣,眉宇帶著疲倦。
狀態十分差。
孟國弘坐在椅子上,見他頹然,心裡又氣又恨,咬牙道:「瞧你這事兒辦的!」
林陸驍低著頭,整個人站著筆挺,後脊背冰涼,他不說話。
孟國弘恨鐵不成鋼,怨憤地一拍桌子,看他難受,又不忍說下去了,只歎息一聲:「你呀你呀!」
他仍舊筆直站著,最標準的軍姿,像是路邊常年挺立守衛的青松。
孟國弘直接丟過來一份文件,「組織上下的,下周外派你去鹿山支援。」
男人終於有了動靜,掀掀眼皮,開口:「多久?」
這是四天來,他第一次說話,嗓音似乎被磨過,沉到谷底。
孟國弘手搭在桌子上,默然一陣,才緩道:「一年。」
林陸驍沒表情也沒情緒,很快接受了這個調派:「好。」
再低下頭,腦子已經在計劃,鹿山在安江,南方最遠的山區,安江沒有機場,得坐火車過去,到了安江還得坐大巴才能上鹿山,下周報到,加上路上的時間,他還有三天時間準備。
他得去找一趟南初。
去了那邊暫時就沒辦法回來,他還得去找一趟沈牧大劉,讓他們幫忙照顧點兒。
還得去看林啟,讓他出來照顧點兒老頭兒。
還得去看老頭兒,好像這回真把他氣得不輕。
椅子上孟國弘點了根煙,嘲諷笑了下:「傻小子,你倒是說點兒啥!那天在樓頂上不是挺橫的嗎?為了那女的命都可以不要,怎麼這會兒聽話了?」
林陸驍面色不改,聲音沉靜:「您想多了,為誰那天都是這個決定,做這行要貪生怕死,不如退伍算了。」
孟國弘楞了下,恍悟地點點頭,這小子不就是這樣嗎?
他失笑:「行吧,滾吧,鹿山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有些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領導覺得你缺乏鍛煉,派你去那個地方磨磨性子,你倒是悠著點,別把那地兒給我捅破天了。」
……
從辦公室出來,林陸驍開車直奔醫院。
林清遠正背著手從陽臺上走回來,一轉頭,看見大門口站著一高大小夥兒,眉眼疲倦,鬍子青渣,愣了愣,才瞥開眼,聽他叫了聲:「爸——」
病房裡就他一人,冬天陽光溫暖肆意,卻泛著冷意。
林清遠揮揮手,「你怎麼這副鬼樣子?鬍子都不知道刮?」
其實很多年。
他們都沒有好好站在一起說話過,林陸驍不懂林清遠的驕傲,總以為跟母親離婚是他的錯,卻不知道,這麼些年,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地方就是母親。
而林清遠甚至也不清楚林陸驍的自尊,他最希望能得到的是父親的誇獎。
可林清遠這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就把他擊垮了。
進這病房前,林陸驍在門口想了很多,父親吝於給他的誇獎,確實是他不值得,他也許真沒那麼好。
他用大義包裹自己的那點兒野性。
他就是壞啊,小時候借著那點兒貪玩的秉性欺負大劉他們。
在感情上,他一意孤行,囂張跋扈,從不考慮別人。
林啟出事兒他沒責任嗎?他有。
就像孟國弘說的,他這性子還得磨。
「我下周去鹿山。」這是他的告別。
林清遠目光悠遠,緩了緩,才慢慢點頭,言簡意賅:「去吧,男人就該磨練,那丫頭呢?」
提到南初,他眼神柔了些,「還沒見。」
林清遠點點頭,「去見見吧,她也不容易。」
林陸驍低下頭去,低嗯一聲。
窗外日光悠長,看不見盡頭,一切如春日般好,又如寒冬般冷。
「我前兩天做夢夢見你爺爺,老頭兒挺好的,他說啊,人這一生啊,就是遺憾太多,譬如他,到死也沒見著他的排長,還托著我再給他找找,興許還活著呢。」
林清遠說這話時,口氣特別輕鬆,難得臉上還掛了慈藹的笑,跟平日裡不苟言笑判若兩人:「你爺爺托夢讓我告訴你,你小子順風順水地活了三十年,從小不管是大劉還是老孟幾個,都喜歡捧著你,幾乎沒怎麼受過挫折,這次的事兒,正好去鹿山磨練磨練,男人就得吃點苦,不是所有人都能順著你,但身為一個軍人,你得時刻牢記你的責任,出去了,別給你老子丟臉!」
「是。」
「老爺子那話還記得嗎?」
「記得。」
「背一遍。」
他忽然挺背,一字一句道:「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
「再給你一句。」林清遠說:「男兒當展淩雲志,恪守本色赤子心。不管別人背後怎麼戳你脊樑骨,該做的還得做,時間會證明一切。」
……
大概是南初決定要去美國之後,南月如鬆弛了對她的管制,倆彪形大漢仍舊回到門口查進出人的身份。
這天西顧進來,被倆保鏢攔著盤問了許久,直到南初開口:「那我助理,你倆有完沒?」
兩人互視一眼,放行。
西顧提著一箱滿滿的車厘子進去,給她放到床頭,扯了張凳子在她床邊坐下,「他們在查誰啊?」
南初:「我男人。」
西顧一愣,「查到會怎麼樣?」
南初想了想,「扔下去?還是帶到我媽那兒?」
西顧無法理解,晃晃腦袋,覺得這世界太瘋狂,「要不要我幫你去通風報信?」
南初搖搖頭,「不用了,除非他自己出現,否則你找不著他的。」
西顧倒吸一口氣,「特務啊?」
南初扯了下嘴角,放鬆道:「也許吧。」
不然怎麼到現在還不出現?
短暫的玩笑過後,氣氛再次沉了下去,西顧知道南初心情不好,努力講些好玩的事兒讓她高興。
南初興致缺缺地聽著。
直到——
說到某個人時,西顧臉上出現一抹不尋常的暈紅,她恰巧抓到,一挑眉:「在一起了?」
哎呀。
西顧害羞,撥撥頭髮,低低頭。
南初笑了,心下了然,毫無顧忌地說:「看來還做了不可描述的事兒?」
西顧臉更紅,頭埋得更低,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說多了,怕傷到她。
南初無所謂地笑笑,「挺好的,我過段時間去美國了,雖然有時候韓北堯不太靠譜,但有他照顧你,我放心了。」
西顧猛地抬頭,震驚滿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復確認:「你要去美國?我怎麼沒聽說啊?」
南初揉揉她的腦袋:「因為我誰都沒說呀。」
西顧忽然吸了吸鼻子,「什麼時候走?」
「下周。」
恍如一個晴天霹靂,直接砸下來,西顧蒙圈了,想到她要走,心裡又是一陣難過,「你不拍戲了?你男人知道了嗎?」
南初搖搖頭,口氣輕鬆:「還不知道呢。」
聽她這口氣,西顧差點兒就哭了,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一直都清楚,南初這人不善表達情緒,越難過的事兒從她嘴裡說出來就變得越輕鬆。
結果,那晚上,南初還哄了西顧好久,才把人哄走。
好久好久她都能想起南初那晚上說的話。
「我以前跟你說,堵不上別人的嘴巴,那就捂住自己的耳朵,其實那是鴕鳥行為,以前別人罵我,我就不去看,不去想,把這些屏蔽在外,然後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保護了我自己,可我保護不了我想保護的人。這是我媽教給我的,二十來年,我什麼都沒學會,就學會了兩個字,逃避。」
看似很灑脫,實際是縮在自己的殼裡,仍憑外界怎麼敲打,她自有一方天地。
南初笑了下,眼裡忽然有些光,比窗外的月光還亮。
「後來我認識了林陸驍,他教給我的,要開朗,要樂觀,要秉持良善之心,對祖國滿懷希望。」
西顧沒見過林陸驍,聽著南初的描述,她對這個男人越發好奇了。
南初又搖搖頭:「這些還不夠,我發現我善良了,可別人對我不善良,我只有足夠強大,才能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西顧是哭著走的。
她真覺得南初有點變了,以前的南初有點冷漠,對世界冷漠,刻意冷漠,她不是不在意,她只是用冷漠假裝自己不在意。而現在,南初整個人都很輕鬆,人一旦有了方向,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月色漸濃。
南初出去陽臺抽支煙的功夫,就看見了林陸驍,他正倚著車門抬頭看她這邊。
個把星期沒見。
黑夜罩著他,人影被月光拉得老長,他一身黑色衝鋒衣,拉鍊拉到頂,遮了半張臉,露出一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目光在她這一層樓裡打量,發現目標後,定在她身上片刻,隨手把拉鍊拉下來,起身朝她這邊過來。
不是樓梯方向,而是走到陽臺的外牆下。
剛在樓下碰到嚴黛,善意提醒他別走正門,可能會被帶走去見丈母娘。
他倒不是怕見到南月如,只是現在,他不想耽誤時間,他想先見南初。
十一點半。
住院部大都熄了燈。
一個黑色的身影順著外牆的窗棱、空調外機、以及牆上幾塊擋水板借力順勢爬到三樓。
南初眼睜睜看著他徒手上來,借力翻身,擋水板一晃,她想尖叫,又怕引人注意,死死捂著嘴。
結果林陸驍就很淡定地腳踩牆面一個翻身抓住了旁邊的窗棱。
最後一下,兩手直接撐住陽臺的欄杆,翻身落地。
就這麼活脫脫地站在南初面前。
「你瘋了?摔下去怎麼辦?」
林陸驍捏著小姑娘的臉仔細看,一笑,「想我沒?」
南初氣得要死,「你別總幹這麼危險的事兒,行嗎?」
「真生氣了?」林陸驍把人摟進懷裡,低頭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下次注意,我是真想你了。」
南初伸手抱了抱他。
這一動作直接導致林陸驍想把她推進去扔到床上,但想想這小姑娘身子弱,再禽獸也幹不出在人家病床上做這事兒,忍了忍,低頭親了兩口了事。
結果,南初直接把他推進去,騎到他身上,手「嘩」一下把他衝鋒衣拉鍊拉到底。
林陸驍一把擒住她的手給她反過來壓到床上,眼裡都是壓抑:「這還是在醫院!」
「沒事。」
南初被壓著,頭髮散了一枕頭,她眼裡都是水,直接仰頭去堵住他的唇,力道過大,第一下撞到他的唇角,第二下才含住他的唇,舌尖去撬開他的,慢慢滑進去。
就跟以前他親她似的,一點一點的慢慢挑逗著他。
這一下把火點著了。
南初出乎意料的熱情簡直讓林陸驍要爆炸,他只覺渾身血液全往一處湧,倆眼睛猩紅,直接把人壓在底下,坐起身。
裡頭沒有開燈。
就這淡薄的月光,南初聽見他解皮帶的聲音。
……
窄小的單人床做工不夠精良,跟散架似的,加上林陸驍這一八幾的大高個兒,只要稍稍動一下,那床就震得「咯吱咯吱」響。
床一響,門口就傳來,「南小姐,你在做什麼?」
南初惡作劇上身,盯著身上的人,故意慢緩緩地說,「做——睡前運動。」
……
做完,南初靠著床頭穿好衣服,林陸驍洗完澡裸著從廁所出來。
她目光往他腿間那偃旗息鼓地一坨瞧了眼,又轉回,林陸驍穿上褲子,沒穿上衣,露著坦實的胸膛,一邊扣皮帶一邊走到她床邊,伸手揉了揉她頭髮,「有個事兒跟你說。」
南初點頭,「你說。」
林陸驍把她耳邊的碎髮捋到耳後,「我下周去鹿山,得去一年,回來的機會少,你在這兒——」
「隊長,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冰冷到讓林陸驍覺得,剛才那一切,彷彿是他的春夢。
「別開玩笑。」林陸驍捏了捏她的耳朵,警告似的。
結果被南初側了側臉,擋過去,「我說真的。」
人的大腦在接收一些壞消息時,會分泌出一種神經元抵抗這種消息的來源,直到——
無法抵抗,慢慢進入腦中樞神經,才意識過來。
哦,是現實。
林陸驍這個過程有點長。
南初說完,他沉默了好一陣,背對著她坐在床邊,才問一句:「為什麼?」
南初脫口:「累。」
是真累,累並快樂吧。
林陸驍陰著臉,瞥了下頭,「我不同意。」
南初:「我下周去美國。」
如果說之前的分手只是讓他覺得無奈,但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林陸驍,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選擇了要離開。
但他仍舊選擇壓抑怒氣,慢慢地一字一句問:「去美國幹什麼?」
「上學,我媽找了所學校,把之前拖欠的學業先完成。」
林陸驍聲音也沒了溫度,他的耐心在認識南初之後就日益見長,「你去你的美國,完成學業就回來。」
鹿山只用一年就能回來,再不濟,她兩年總能完成學業了吧?
「其實你我都清楚,等待是漫無目的的。我要完成的不止學業——」
這個過程很漫長,一年不短,十年不長。
他忽然彎腰,背脊弓著,手搭在腿上,氣急敗壞打斷她:「那你想怎麼樣?!」
她漠然,手去摸他的黑髮,目光眷戀繾綣。
「說實話,輿論爆發的那刻,你有沒有一瞬間的後悔?你父親入院你很自責,同樣,在這件事上我很自責。」
林陸驍站起來,直接抽了邊上的衣服,一邊從頭上套進去一邊一字一句陰鶩道:「除了分手我不答應,其他的隨你。」
然後是外套,拉好拉鍊,林陸驍盯著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沒情緒道:「走了,你還有什麼要說嗎?」
「對不起。」
南初低頭說。
像點了炮仗,一句話就讓他徹底炸了,隱忍維持的風度全然崩裂。
他本來就沒什麼風度。
他低聲罵了句髒話,是他從前即使再生氣也不會彪的。
林陸驍掐腰站在門邊上,舔著嘴角,極具嘲諷的笑:「玩兒我是嗎?」
南初搖搖頭,「在一起是認真的,分開也是認真的。」
他們都需要時間去解決現實的問題。
在這之前,南初覺得她不該用承諾去捆綁一個男人,還是一個這麼好、驍勇善戰的隊長。
愛情,其實應該隨遇而安。
林陸驍站在門口,神色冷然,相比較平日裡嚴肅的眉峰此刻卻因為憤怒緊擰,凶相畢現。
從未見過他如此生氣。
抄在兜裡的手拳頭攥得發緊,連聲音都充滿了血性,生怕他隨手抄起旁邊的凳子就朝南初砸過去。
「你他媽心裡是不是還挺得意的?你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活該在原地等你?神他媽的認真!老子信了你的邪!」
說完,他直接走了。
房間恢復寂靜,彷彿誰也沒來過,一切恢復如常。
床上的人,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良久,她抬手抹了下眼淚,撇開頭。
窗外寂靜,枯木繁枝,泛黃的葉片落了地,枝椏又抽出了嫩嫩的新芽,那都是希望呀——
可身邊是即將要遠行的愛人。
接下去的路,要踽踽獨行。
沒有同伴,沒關係,遠方還有愛人呀——
……
大概是去鹿山前一晚,林陸驍從林清遠病房出來,在門口抽煙的時候看了眼南初的病房,當下,把煙踩滅,手去攀窗棱,熟門熟路地再次翻進南初病房。
等他勾住欄杆,翻身站定,陽臺門沒關緊,從窗外望進去,裡頭是一片不同尋常的漆黑,窗簾空空蕩蕩飄著,床上哪還有人影,一室冷清,冷風呼呼刮著。
手掌在隱隱作痛。
他低頭一看,是剛爬上來時被窗棱的刺邊紮破了,血汨汨冒著。
被他忽視了。
門外正有護士在查房,大概是瞧著這虛掩的房門有些怪異,忍不住推開看了眼,瞧見漆黑的房間裡,病床上模模糊糊坐著一個男人高大的背影,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啪」一下按亮燈,壯足了膽大吼一聲:「您哪位?!」
房間一瞬打亮。
男人不適應這突來的亮光,眯了眯眼,才慢慢轉過去看她。
林陸驍仍是那件黑色衝鋒衣,拉著衣帽,拉鍊拉到頂部,擋到鼻子過,護士就這麼瞧著露出的那雙眼睛,直覺這人長得帥,心倒寬了幾分,又問一遍,這回緩了神色:「先生,您找誰?」
「這病房的人呢?」
他聲音低啞,帶著獨有的性冷感。
護士記得,「出院了,聽說今天去美國了。」
這話是幫忙辦理出院手續的那姑娘說的,說要去機場趕時間。
護士講到這兒,忽然想起,剛過來收拾東西時候的場景,「她朋友給她辦理出院手續,她自己無聊,就在這兒疊被子,疊了好久,拆了疊,疊了拆,還是那種軍隊裡的豆腐塊,疊地齊齊整整的——」
他忽然低頭笑了下,自嘲的。
當年在他家裡,他手把手教她疊豆腐塊兒——
「疊不好,不許吃飯!」
她真就弓著身,笑嘻嘻地拆了疊,疊了拆,有時候疊好了,會仰著頭跟他求表揚,疊不好就自己一個人悶著樂。
經過那一晚。
後來在部隊訓練,她的內務是所有女兵裡最出色的。
林陸驍望著床上那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兒。
不難想像,她當時疊豆腐塊兒時的心情,她在用這種方式跟他告別。
真他媽夠意思。
走吧。
走了就他媽別回來了!
……
第二天,林陸驍踏上了去安江的火車。
他誰也沒通知,提了個登山包就走了,一如當年上軍校那樣,頭也不回。
結果大劉沈牧幾個就蹲著火車站守著點兒的等他。
當那個黑衣黑褲黑包還戴著黑帽的高大男人出現在火車站門口時,大劉吐了口中的牙籤,一蹦三尺高,拽了沈牧就過去,把人攔住,「我他媽就知道你小子要偷偷走!」
林陸驍雙手抄在兜裡,一愣,「你倆幹嘛呢?」
大劉:「你這不是要去受苦受難了,哥們兒來送你一程。」
林陸驍直接朝他腿肚子上就是一腳。
大劉嘿嘿直笑。
南初去美國的事兒,大劉也是今兒個聽徐智藝說才知道,因為南初去了美國,導演通知徐智藝重新進組。
從而也間接得知林陸驍被甩的事兒。
明顯看出林陸驍情緒不好,在這兒節骨眼兒上,大劉也不敢尋他不痛快。
儘管愛情不如意,至少他這兄弟還一直在,於是拍拍他的肩,慷慨道:「你那邊要不方便,啥時候我跟沈牧過去看你。」
沈牧點頭,「行了,進去吧,聽說南方那邊沒供暖,你丫要實在受不了,打個電話跟哥們兒說一聲,我給你十里寒冬送溫暖去,千萬別抹不開。」
林陸驍笑駡一聲:「放屁!」
可就這一聲,把大劉罵哭了,抹著鼻涕眼淚,「我咋還是聽著你罵我舒服!你前陣那溫潤勁兒我都他媽快不認識你了!」
林陸驍懶得再理,揉了大劉腦袋一把,轉身瀟灑,「行了,我走了。」
車站人來人往,喧鬧嘈雜。
戀人離別相擁;親人喜悅迎接,情緒渲染亢奮。
大劉哭得更凶,一如當年,他們少年情長,山河浩蕩。
……
而少年的背後,永遠都佇立著長輩的身影。
張秘書望著林陸驍那挺杆的背影,看了眼身旁的林清遠道:「領導,今年我陪您過年吧。」
林清遠輕咳了聲,「得了吧,你老婆不得找上我家來?」
張秘書:「那讓那邊給陸驍放個除夕?」
「算了吧。」
末了,寒風中的男人目光又漸漸悠長起來,透著滄桑,他忽覺命運悲憫:「兩個兒子,一個南下,一個戒毒,他姥爺當年說的對,我這人就沒本事,他媽在的時候,我護不住他媽,這倆孩子,我一個也沒護住。」
……
而那邊,飛機一晃而過,刮下一道白霧,雲畫相接,直奔向那未知的遠方。
白鴿飛揚,湖水清唱。
自此過。
你往南,我往北。
我們都從頭來過。
歲月裡,你所有的柔情萬丈,我都不帶走。
再見啦,我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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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到美國的日子很安靜,南初很少想起林陸驍,她把更多精力放在她的課業上。
南月如給她主修表演專業,閒暇時找了一位花藝師叫她插花。
表演是本職。
花藝是靜心。
南月如給她找的花藝大師來自日本,一個很溫婉的女人,叫木子,在一日得知南初還修禪時,難得跟她攀談起來,「花道與禪修是一致的,都是靈魂洗滌,大多數現代人因為在工作家庭的壓力下,導致精神壓抑。其實都是需要靈魂昇華,讓自己靜下來,在鬧市中去尋找自己內心的聲音,忘卻塵世的煩惱。」
禪修跟花道對南初其實都沒什麼用,該失眠的還是失眠。
「我們的花藝大師,明谷先生,也是佛教信道者,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聽聽他的禪修,他講禪講得特別好。」木子跪在地上,用日語道。
南初溫和笑笑,回日語:「下次吧。」
木子看了她一會兒,慢慢說:「你最近笑多了。」
南初自己沒覺得,人倒是懶了不少。
木子:「剛認識你那陣覺得你有點冷漠,心裡壓著很多事兒,你狀態好很多了,花道就是這樣,時間一長,慢慢人會靜下來,就會找回最初的自己。」
等木子走後,南初靠著陽臺抽煙,房子買在美國中部小鎮上,前庭有花草,後庭有兩隻哈士奇。
南初與貓狗無緣,對這些長毛的東西過敏,顯然這兩隻流著哈喇子的大傢伙也不歡迎這新來的主人,她除了上課,其餘時間都在別墅裡待著,南月如跟阿姨不在的時候,就剩她跟倆隻哈士奇大眼兒瞪小眼兒。
這兩隻傢伙是南月如的寶貝,在某個心生惡意的夜晚,南初想把這倆隻給偷偷丟出去。
結果兩隻體積龐大又懶的狗,跟灘爛泥似的趴在地上,她連拖都拖不動。
南月如警告她三令五申不許打那兩隻蠢狗的注意,南初才放棄。
這天,南月如從樓上下來,看著陽臺上吞雲吐霧的南初,踩著高跟過去,一把奪了她的煙丟在地上,冷聲道:「下午沒課?」
南初點頭。
南月如吐槽不遺餘力:「你好好練練你的臺詞,我看了你所有的戲,臺詞功底太差。」
南初:「哦。」
南月如:「你接的戲也就一部還能看,除了賀正平那部,其他接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好好練你的臺詞,接下去的戲我會給你安排。」
她現在除了哦還能說什麼呢?
南月如雖息影很長時間,但手裡資源不少,能接的片確實比以前沈光宗的資源多,一個月後,就來通知南初,回國去試鏡。
導演挺知名,是她曾經合作過一部戲的男主角,後轉做幕後,拍了不少口碑電影。
其實倒不算是南月如介紹的。
是剛巧過年那幾天,賀正平的賀歲檔電影正巧上映。
南初的表演很讓人驚豔。
她把柳瑩瑩刻畫的入木三分,動靜皆宜,一顰一笑,舉手投足,皆是風情。
特別是電影最後一幕。
柳瑩瑩得知將軍已戰死,失魂落魄回到小鋪子時,隔壁大嬸沖她揚手一指,「將軍來過,就站在那個巷子口,撐著一把油紙傘。」
柳瑩瑩尋到巷口。
在青瓦石磚底下發現一行刻字,
——戎馬一生,誰同我等,河山與共,情深義重。
她淚眼滂沱,手指來回地撫著那一行凹凸不平的字,想起將軍帶她縱橫馬場,蕩著她銀鈴歡笑。
最後那幕哭戲真是生生把觀眾的心哭碎了。
有觀眾評論,「看了這部戲,唯一的感覺就是南初是個國民妖精。」
「穿旗袍很美。」
自動忽略了一些不太好的評論,畢竟黑子隨處可見。
抱著那兩條好的評論,南初第一次覺得,她的努力其實也有人認可。
官博評價很中肯。
她的演技可圈可點,不足的地方很多,當然確實把柳瑩瑩這個天涯女給演活了。
導演就是看到那部電影主動找到在國外休假的南月如,南初的事兒他聽過不少,但至少他願意看看南初的表現,如果真適合,也願意用她,畢竟對於演員來說,角色比生活重要。
然而那個可不是什麼輕鬆角色。
古裝武俠劇,有打戲,因為劇在夏天播,配合當時的暑期,大冬天的還得穿著薄薄的衣衫在樹林中吊威壓。
南月如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打戲不能用替身。
導演對動作戲的要求又高,不光打起來漂亮還得實用,不能穿幫,南初身姿挺拔,打起來是挺漂亮的,就是不夠勁道,人太軟,有點兒花拳繡腿的花招。
幾番下來,導演也沒了耐心,揮揮手,讓她換替身。
南初堅持:「您先拍下場吧,我等會再來試試。」
導演舉著喇叭,看她一會兒,覺得這小姑娘還挺有韌勁,點點頭:「行。」
跟她對戲的武打演員是個跟她差不多年紀大的小姑娘,從小學武術,幾次陪練下來,有點不樂意了,撅了嘴坐在一邊翻白眼兒悶悶不樂。
南初心道:好歹我也是一十八線小明星,怎麼那麼不尊重人呢。
不過倒也是。
這麼大冬天的,讓人泡在水裡,陪一個十八線練一場大概只有三秒鐘鏡頭的打戲,這事兒擱誰誰也不樂意啊,又不多給錢。
想想又覺得不對,自己現在怎麼也得算十六線了。
第三十八次被人打趴下,臉上身上都是泥,腳直接在水裡泡皺了,皮一層層蛻。
南初終於琢磨出了點打戲的精髓。
沒隔幾天她那認真勁兒連導演都看不下去了,可南月如還是不滿意,覺得她少點兒精氣,導演覺得這當媽的怎麼這麼狠心呢?私底下還偷偷問:「是親閨女不?」
遭到南月如的大白眼兒,兩人私下關係好,倒也沒計較,導演後又轉念一想,南月如這女人對自己都那麼狠心,更不用說閨女了。
她在演戲這方面確實敬業,入行這麼多年,拍了上百部電影電視劇,所有跟她合作過的演員導演都不得不誇她的敬業,人雖然高傲,打戲從不用替身,對每個鏡頭都精益求精,把角色消化轉化為自己的靈魂,慢慢入戲,所以她每部戲的角色都十分深入人心。
拍那部戲時,南初精神壓力高度集中,又美國中國兩邊跑,一殺青,緊繃的神經鬆了,人就病了。
身上全是吊威壓跟打戲留下的傷。
冬天那雙腳在水裡泡久了,臨開春,一到梅雨天氣就酸痛厲害。
雖說身心俱疲。
可等導演給她傳了幾個成片的剪輯時,那種滿足感是她以前從未體驗過的。
那種朝著一個目標狂奔的心情是她沒有體會過。
也許這條路上並沒有人與她同行,但至少,她離他又進了一步。
……
安江。
鹿山在祖國的最南邊,群山層疊,崎嶇蜿蜒,滿山蒼翠。
山高樹茂,峭壁陡崖,林間樹木繁密,鬱鬱蔥蔥連綿一片,年前剛下了一場茂雪,天地都蓋了一層白色,路面積著厚厚的幾尺皚皚白雪。
深夜萬籟俱靜,一輛消防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間。
慘白的車燈打到鹿山消防支隊鐵門上,崗哨放了行,車子緩緩駛進隊裡,停穩。
車上下來七八個身形高大、穿著消防服的男人。
一邊站在杆架前換衣服,一邊閑閑碎碎地聊著。
「大冬天打野戰,那兩人也真是夠了。」
「你單身狗就別說話了。」說話的是站在倒數第二個方臉,皮膚黝黑的男人,叫趙國。
有人附和:「打野戰我倒沒意見,這車他媽開到溝裡,還被反鎖在裡面我真不知道這倆是怎麼做到的。」
趙國拍拍戰友的肩,嘿嘿笑:「那是你見的少啊,我幹了消防這麼幾年,什麼奇葩沒見過,比這更奇葩的都見過。」
幾人討論地還挺歡的。
站頭的男人倒是一言不發,背影高大,沉默換完衣服人就往外走。
結果被趙國拉住,「哎哎哎——陸驍,明天就是除夕了,咱要不考慮考慮整幾個節目?」
林陸驍換回迷彩服,雙手抄在兜裡,斜瞥他一眼,還不等他說話,趙國就被中隊長陳旭川一摁腦門,「給我老老實實待著,被整天想著搞事情!」
趙國揉揉後腦勺,「陸驍第一年在咱們這兒值班,總得歡迎一下吧。」
哪是歡迎啊,就是自己想玩唄。
趙國挺憨實的,不鬧騰,老老實實幹活,就指著單位給點兒好福利好寄回去給母親。
林陸驍來了不過個把月,長得又帥,又是北潯那邊兒派過來的,加上他平時話也不多。
這幫隊員一開始還看他挺不爽的,處處找他茬兒,就覺得人端著架子,不過到底是上頭派下來,不清楚背景,也不敢鬧得太過分,就暗地裡整整他,倒是趙國為人憨實,不敢跟其他幾個一起鬧。
不管其他隊員怎麼慫恿,趙國就是不跟人同流合污,第一他不喜歡與人為敵,第二他挺喜歡林陸驍的,覺得他雖然沉默,不易接觸,但他行的正,沒這些人這麼多歪點子。
後來很機緣的一個晚上,兩人坐一起聊天,趙國把這些話說給他聽,林陸驍低頭樂了,人往後一仰,手撐在地上。
這話要是讓大劉幾個聽見。
估計第一個不同意,肯定高舉著大旗滿世界吶喊:「從小就屬他歪點子最多!別看他面兒上裝得正兒八經的,其實這小子一肚子壞水兒!」
趙國徹徹底底服他是在一次救援後。
十二月底的時候,泥石流坍塌,掩埋了幾戶人家,他不知道哪來的經驗,指揮得比中隊長還順手,特冷靜,雖然私底下有人看不慣他,但救援時還是一條心,十分默契,解決了時效問題,判斷下的又快又準。
自那之後,找茬的人少了。
見了面,也憨憨地打聲招呼,「陸驍哥。」
男人嘛,骨子裡那點兒自尊心還是很重要的。
有人私下找林陸驍切磋,被他虐的體無完膚,然後這幫二十出頭的小子忽然發現一件事。
男人三十,真他媽是個充滿魅力的年紀。
趙國不由說:「希望自己到了三十也能擁有陸驍哥那般魅力。」
隊友毫不客氣嘲諷:「得了吧,你有他那張臉麼?」
有些東西,其實骨子裡是天生的。
「他一看就不一般。」
開春的時候,晚上座談。
趙國神神秘秘地說請大家看電影。
寢室八個人攤手坐等他發放電影票。
趙國神秘兮兮地從背後掏出一個白晃晃的投影儀。
眾人唏噓:「什麼鬼?」
趙國:「我有那錢我早寄回家給我媽了,指導員前幾天下鄉播放消防宣傳,把這玩意兒放我這裡,我剛下了一部好片子,來一起看唄。」
眾人表示:「沒興趣。」
趙國看向林陸驍,後者和衣躺在床上,手裡捧著一本《軍事論》。
「陸驍,你看嗎?」
林陸驍抬頭掃了眼,又低下頭,淡聲:「你們看吧。」
趙國繼續勸:「這電影超棒的!網上風評超級高!是那賀正平的收官之作,今年的賀歲檔,拍片擠爆了,聽說裡頭有個胸超大,看不看?」
重點:胸超大。
眾人:「隨便,你放吧。」
趙國樂滋滋去放了。
林陸驍低頭看他的軍事論,也沒抬一眼。
賀正平的電影尺度都不會太大,胸確實超大,就是被遮的有點好,柳瑩瑩全程穿旗袍,倒沒什麼風景可看,就是偶爾旗袍下露出的那雙腿,引人遐想非非。
特別是跟將軍騎著馬在馬背上,馬兒一顛兒一顛兒。
眾人:確實大,這女的誰?
趙國哪知道,從來不記得演員名,「管她誰,大你就看著!」
到了電影裡唯一的親密戲,雖說是親密,但也就是一放下帷帳,倒印兩個人影。
嗶——
拉燈。
「草,被小白臉睡了!?」
林陸驍下意識從書裡抬頭,淡瞥一眼,就看見南初那張被屏幕映得唇紅齒白的小臉。
那件藏青色旗袍特襯她,身段妖嬈。
下一秒。
投影儀被人拉斷。
「都給老子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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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年中,盛夏炎熱,蟬聲無力鳴叫。
大劉跟沈牧去錄山看林陸驍,飛機在早上八點抵達安江機場。
機場外平整的街道,豔陽高照,青綠草坪,旅客拖著行李步履匆匆。
大劉摘下墨鏡,定睛往來往的行人,視線被一位長腿美女勾住,「阿牧,有美女。」
沈牧懶得理他,伸手勾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出去,「走吧,陸驍在門口了。」
林陸驍在航站樓外等,兩人一出去就看見路口停著一輛黑色jeep外形的車。
那人坐在車裡,車窗半開,正低頭看手機。
沈牧拽了大劉過去,站到車窗前,林陸驍大概察覺到罩過來的人影,抬頭,沈牧手搭著他車頂笑,大劉一聲,「驍爺誒!!」
林陸驍仍舊沒什麼情緒,彎彎嘴角,把手機丟進車前板,手扶上方向盤,偏頭示意他們上車。
沈牧坐上副駕。
大劉在後座研究他這車,北汽BJ40,配置下來十二萬不到點,「說真的,回頭把你那漢蘭達扔了,還是這種車型配你。不過你可以買jeep牧馬人,那車帥,我前天看那誰開出去泡妞,帥炸了。」
林陸驍啟動車子,不以為然地扯扯嘴角:「不帶你這麼奢侈的。」
沈牧:「這車誰的?」
林陸驍瞥了眼後視鏡,打著方向盤,漫不經心道:「隊裡一小孩的。」
沈牧:「早說了讓你別來接,你還跟人借車?」
一聽借車,大劉也跟破天荒似的看著林陸驍,仔細想想,林陸驍很少管人借東西,也許是性格使然,他一向來不喜歡跟人借東西,記得小時候,有次在大劉家玩,還是個嚴冬,幾個小孩在後院烤火玩,結果把林陸驍脫在一旁的外套給燒了,零下十幾度就穿了件襯衫挨凍,大劉說借他件衣服。
打死都不要。
第二天就凍感冒了,那是林陸驍記憶裡第一次生病,小時候身體發育快,有點小病小痛忍忍也就過去了,但那次發燒足足燒了四天都沒退下去,之後也沒見他跟人借過東西。
打那時起,兄弟幾個就知道這人自尊心太強。
不過這車倒也不算是他借。
趙國知道他請了假要去市裡待一天,特意把車鑰匙給他,讓他開自己車去,順便讓他送點東西給安江的老母親。
大劉唏噓:「瞧把你能的,得得得,這麼幾天又收了一幫小迷弟了?擱裡頭當山大王了?」
林陸驍停車等紅燈,嗤笑聲:「少扯。」
五秒後。
車子重新上路,林陸驍打了個轉,先去了趙國母親家裡送東西。
趙國早年喪父,母親一手把他帶大,高考畢業成績不理想,後入伍去了消防,家裡就剩下一個母親,在一小工廠車間工作,見林陸驍來挺熱情招呼。
林陸驍把趙國的東西遞過去,超大一包。
趙母接過,熱情地留他們下來吃飯,林陸驍婉拒,跟人禮貌道別。
趙母喊住他,「阿國在隊裡還聽話吧?」
林陸驍停下,「挺好的,您別擔心。」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趙母很機警。
林陸驍點頭,「嗯。」
「你老家在哪兒?」
「北潯。」
「北方啊,那挺遠的,怎麼會來這兒呢?挺想家的吧?」
林陸驍背影高大,逆著光,趙母眼睛不好,微微眯著,卻也看出了眼前這男人的沉默。
想家嗎?
還好吧。
想她啊?
也還好吧。
最後趙母說:「行我也不耽誤你了,你們都注意點安全,辛苦了。」
林陸驍禮貌地跟人道別。
轉身之際,就看見過路一老大爺,往他們這邊瞥一眼,高聲喝道:「哎,老嬸子,你兒子回來看你啦?」
趙母笑,跟人解釋:「我那小子哪有人家長得俊吶,這是我兒子隊友,托人來送東西的,下回國兒回來讓他上你家看你去,省得你又瞎認。」
老大爺聽言,推著老花鏡仔細一瞪眼,覺得也不太像,「是是是,這小夥子俊,趙國黑黝黝的。」
話雖這麼說。
可趙母一聽別人說自己兒子黑,又忍不住反駁:「我們家趙國那才不叫黑呢,叫健康!你不懂別瞎掰掰。」
林陸驍聽了個門兒清。
一邊往回走,一邊無奈地低頭笑笑。
記憶裡,他母親端莊大方,從不與人爭辯,小時候總聽人訓他時,母親也不曾為他說過一句類似的話,她是世人眼裡賢良的淑女,她溫柔大方,善解人意。
卻不像母親。
而世上大多是趙母這種「口嫌體直」的母親。
……
三人許久沒見。
找了個飯館吃飯,安江地方不大,開車半小時大概能把市區繞完。
林陸驍停好車,沈牧跟大劉已經敲著桌子在等了。
他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吃什麼?」
沈牧:「隨便。」
大劉:「這裡有鮑魚麼?」
林陸驍坐在椅子上,背靠著,低頭看菜單,「你也不怕噎死。」
沈牧捅捅大劉,「給陸驍留點兒老婆本行麼?人還沒娶媳婦兒呢。」
大劉訕訕,委屈:「那來個醬肘子吧。」
林陸驍看他一眼,笑了,覺得這小子模樣忒滑稽。
點完單,三人靠著椅子閒聊。
「怎麼樣,還行不?沒吃苦吧?」
林陸驍笑了下,「還行。」
苦嗎?
真不苦,跟以前在軍校時一對比,這點苦算啥,頂多就是生活條件比那邊差了點兒,因為在山區,熱水供應不及時,有時候冬天訓練完或者出完任務回來,沒得熱水洗澡,不也是冷水往頭頂一澆。
倒還改了不少壞毛病。
他其實還把煙戒了點,沒以前抽得狠,像這種時候,基本就到門口抽煙去了。
現在倒能忍住一天不碰一支煙。
有時候實在想抽,也就蹲在大樓的花壇底下,悄摸抽一支。
很多時候,他都不會想起南初。
就算偶爾看到一些演員的新聞,他也不會想起南初。
只有在抽煙的時候。
猩紅的火光一燃,那煙絲一過嘴,尼古丁刺激大腦,喉結緩緩滾動,煙草味道順著胸腔進入。
一瞬間,就想起那女人的臉。
很清晰。
他蹲在地上仰著頭,慢慢吐著煙圈,眼眸微微眯起。
有時候他一個人,有時候跟趙國一起,趙國嘴碎,會忍不住跟他搭腔,「驍哥,你有過女人麼?」
不知怎的。
隊裡的人對他的感情史都很好奇,除了隊長和指導員,一幫屁大的小孩對這些問題好奇的不行。
林陸驍會瞥他一眼,重新抽一口煙,隨著吐出的煙霧,淡聲:「有過。」
有過。
趙國至今單身,好奇地問:「那現在呢?」
「沒有。」
趙國一陣遺憾,「不過你這樣兒的,應該不缺女朋友吧,我他媽打從娘胎起就是單身,至今都沒個女朋友,念書的時候倒是喜歡過一個姑娘,我沒考上大學,人家也瞧不上我,跟考上大學的一起走了,當了兵之後,接觸的都是男的,我有時候躺床上就想,萬一我要是哪天殉職了——」
大概意識到不太吉利,話鋒一轉,低囔:「還是不給人添麻煩了。」
林陸驍站起來,把煙踩滅,手抄進兜裡,推推他的腦袋,「瞎扯,照你這麼說,當兵的都不能結婚了?雖然說女人有時候挺無理取鬧的,但確實,有了家的感覺會不一樣。」
趙國彷彿聽到八卦:「嫂子無理取鬧?」
林陸驍想了想,能想起的也就是早上起床那一巴掌,起床氣勁兒上來的時候,真是六親不認,手邊拿什麼就呼倫過來。
「偶爾。」
「嫂子一定很漂亮。」
黑夜,風湧樹晃,枝葉窸窣。
他大方承認:「嗯,確實漂亮。」
大概是南初糾正了他的審美,他對女人的審美一直沒啥概念,看著順眼的女人不多。
而南初是他越看越漂亮。
趙國那時還想,也不一定能漂亮到哪兒去吧,普通人再美難道還能美過明星?
一定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咯。
飯館裡放著一台電視機,正播著一個某衛視的中秋晚會。
舞臺上忽然竄出一個組合,熟悉的前奏響起,大劉轉頭看,一眼就看見徐智藝那扭動的勁爆舞姿。
林陸驍瞧出端倪,仰頭一指,「你倆?」
大劉低頭,支吾:「分了。」
林陸驍瞥他一眼,不作聲。
大劉跟沈牧互視一眼,隨後,大劉踟躕道:「陸驍,我得跟你說一事兒,你別生氣——」
林陸驍拈著杯子看,「嗯。」
咬唇,鬆開,又咬唇,大劉緊張不行,沈牧催道:「行了,說吧。」
大劉一咬牙:「你跟南初的事兒……是那丫頭捅給媒體的。」
林陸驍忽而抬頭盯他看,黑漆漆眼神瞧著大劉心底一陣發慌,可還是老老實實把事情全說了。
「你走後不久,我就讓阿牧去查,阿牧查到一個營銷的爆料提供的小號是我無意間申請廢棄了很久,我以為是被盜號了,一開始那丫頭還不承認,後來架不住我天天盤問,索性就跟我攤了牌。」
那天還是聖誕,下了場鵝毛大雪。
徐智藝跟他攤牌的時候表情也挺冷淡,大劉覺著自己快不認識眼前這姑娘,聽聞後,他又氣又急,沒控制住,放下一個耳光甩過去。
他永遠都記得林陸驍離開時那場景。
「你他媽瘋了?為什麼這麼做?!你知道你把我兄弟逼成啥樣兒麼?人他媽都給你逼到山溝溝裡去了!」
徐智藝被打側過頭去,也只是冷淡一句:「看她不爽。」
她心裡更多的是愧疚,可她沒法說,南初搶了她角色,她還沒那麼憤怒,本以為搶資源這事兒就看本事,本以為南初也跟她一樣,儘管有了林陸驍,可還是免不了要靠睡去拿資源,後來在宴會廳被南初看見她跟一老頭兒在一起,又無意間聽人說,是蔣二公子搶了她資源,本以為兩人有點兒什麼,結果蔣格跟她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就因為喜歡要捧她。
她心裡嫉憤。
大劉蹲下去,痛苦掩面,「你讓我怎麼面對我兄弟?」
而那瞬間,他還很可恥地想,要不帶徐智藝去找驍爺和南初道個歉吧,驍爺要不原諒,這事兒算他欠他倆的,這輩子讓他做牛做馬都願意還。
可人姑娘撕破臉就沒打算跟他了。
當時大劉還不肯分手,最後還是沈牧把那老頭兒的照片給他看讓他徹底死心。
徐智藝這段時間還小紅了一把,資源比以前更好,上節目也多了,大劉偶爾會看到,他自嘲地笑。
早就不是當初那純粹的姑娘了,現在眼睛裡都是對金錢和名利的欲望。
林陸驍聽他說,撚著杯子,悶頭喝。
「陸驍,這事兒算哥們兒眼睛瞎,我欠你跟南初的,回頭你倆讓我幹啥我都行。」
林陸驍終於不耐煩,出聲:「行了,都過去了。」
大劉訕訕:「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這句話我贊同。」沈牧一笑,摟住大劉胳膊,「哥們兒給你出個主意,回頭你買輛勞斯萊斯,再包個她同公司的師姐師妹什麼的,天天往她公司門口一杵,這事兒就撂了。」
大劉哼唧,「放屁,有那錢我捐給山裡那些留守兒童也比花那兒強,至少我還能給國家的慈善事業做點貢獻。」
沈牧哈哈笑,「行啊,有覺悟啊,少年。」
「滾,哥們兒可沒你有錢。」
兩人鬧著。
林陸驍配合著笑了下,低頭去摸煙盒,磕了一根出來,也不抽,就拈在手裡玩。
兩人停下來去看林陸驍。
靜一瞬。
沈牧乾咳了一聲,「陸驍。」
「嗯?」他低聲。
「南初回國了。」
手上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後就聽他一聲,「哦。」
沈牧:「前段在一個慈善機構的活動上我見過她,她是志願者。」
「說她幹什麼?」
沈牧大劉互視一眼,到底沒再說下去。
你可能不知道啊,那丫頭參加的是消防志願隊,前陣山北地震,她還去救援,做後勤了。
那丫頭現在混得真還挺好的,跟以前的公司解約了,現在是南月如親自找了一個團隊帶她,那團隊會來事兒也會營銷。
她微博已經不再烏煙瘴氣,黑她的人雖還是挺多,但至少現在喜歡她的人也挺多了。
她現在也挺能自黑的。
採訪時活脫脫地跟記者打太極,可沈牧總覺得南初有點兒跟以前不一樣兒了,卻說不出哪兒不一樣。
林陸驍不想聽。
他也沒再說下去,撿了些瑣事跟他說。
日暮西沉。
林陸驍給兩人安排好住地,就駕車往回趕。
結果,在途中接了一電話。
是楊指導打來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壓抑感,「陸驍啊,你有空回來趟吧。」
林陸驍預感不詳,「怎麼?」
楊振剛原本不想打這通電話,知道他不好請假,到底是沒忍住。
「小九兒……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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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三伏天,頭頂一輪烈日,灼熱難擋,整個城市彷彿被燒灼過一般。
林陸驍請完假直接跟大劉沈牧一起訂了火車票回北潯,時隔半年,重新踩上這片土地,男人似乎變了很多,背影依舊高大,可沉默了許多。
不說話時,嚴肅微斂的眉目帶著絲孤冷。
沈牧只知有人犧牲,他回來送行,見他心情不大好,也沒多問。
火車上,沿途風景略過,一眼望出去,一片青綠。
小九兒常說,「隊長,我最喜歡的顏色是綠色,是中國軍人的顏色,是希望。」
那小夥子憨憨傻傻,說話時時常撓著後腦勺,一臉害羞。
輿論爆發時。
林陸驍在部隊辦交接,小九兒悄悄溜過來,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不管別人怎麼看,隊長,我支持你,南初是個好姑娘。」
他不語,伸手拍拍小九兒的肩,意思——收下了。
這是男人之間的慰藉。
不多話,只需一個動作。
安江還沒開通高鐵,大綠皮火車四平八穩地行駛在軌道上,窗外青綠一片,樹影恍恍。
車廂內氣味凝重,聲音嘈雜。
三個男人坐在硬座上,氣氛凝重,四人座椅,大劉隔座是個老人,手裡抱著個小孩,大概是去北潯探親,小孩兒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哭鬧了一路,車廂被鬧得有些不得安寧。
有乘客不耐煩,嘲老人吼了句,「您要帶不了這麼一孩子,就別往外帶啊,吵不吵!」
這一吼,視線都往老人身上集中。
老人忙道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平時都挺好的,不知今天怎麼就那麼鬧騰。實在不好意思。」
本以為這麼吼一句就過去了。
結果剛說完,小孩又哇哇直哭,那男乘客無法忍受,破口大駡,「狗逼養的,坐個火車都他媽這麼不讓人省心。」
一老一弱,不敢跟那年輕力壯的小夥頂撞,低著頭,哄著那小嬰兒。
男人還在碎碎烈烈地罵著,難聽之極。
車裡那麼多乘客,全都一副看熱鬧咳瓜子的心態,剛才高談闊論,這會兒全盯著這點旅途小八卦看。
老人抱著小嬰兒,無助地用手抹著眼淚。
車裡時不時冒著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和笑鬧聲。
直到,那男人衝過來之前。
林陸驍都克制著自己不發脾氣,可偏偏那高壯的男人直接從位置上站起來,朝老人這邊衝過來,似乎要動手。
一個手刀還沒劈下去。
被對面帶著黑色鴨舌帽的男人伸腳攔住,口氣頗不耐煩:「有完沒完?」
那人覺得有意思了。
轉頭去問他:「你兒子啊?」
林陸驍冷然:「不是。」
「那就少管閒事。」
其實我們都缺少一中孤勇,在愛情中這樣,生活中亦如是。
林陸驍懶得跟他辯,他嚴肅的時候到讓人有點不怒自威的感覺:「回你的位置上去。」
男人心下暗忖戴著帽子的男人,看上去還沒自己壯,琢磨要打的話拼拼也能打過。
結果身旁的沈牧跟大劉就說話了。
「兄弟,出門在外給被人行個方便也就是給自己行方便,誰還能沒個困難的時候,打老人,你丫信不信我給你放網上去,別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我這兄弟。」說完,指指林陸驍:「平時脾氣也爆,今兒個心情也不好,人家還不是一句話沒話,不是就你那點事兒是大事兒,多互相體諒體諒唄,都以自我為中心,還他媽過不過了?看你挺爺們的一人,怎麼幹的都不是男人幹的事兒呢?」
大概是瞧他們三個人,外加那戴帽子的男人格外陰沉。
男人抻著臉色走了。
林陸驍收了腳,抱著胳膊繼續闔眼休息。
事態平息,老人感動不已,好不容易哄住小孩兒,低聲跟他們道感激之情,是真感動。
這幫小子雖然有時候插科打諢鬧不吝,可骨子裡那股熱血勁兒一點兒沒變。
結果大劉多嘴問了句,「您這是上哪兒去?」
老人一愣,潸然淚下,「我去看我大孫子。」
「大孫子做什麼的?」
「消防員,我大孫子是消防員。」
林陸驍聞言,難得抬頭掃了他一眼。
大劉:「嘿,巧了,我這哥們也是消防員,您孫子在哪兒?」
「在特勤中隊,前天犧牲了……我是去參加追悼會。」老人再也忍不住,捂著眼睛哭出來。
「小九兒?」林陸驍聲音沙啞。
老人驚喜:「您認識?」
「我戰友。」他聲音很沉。
三個字讓車廂裡忽然靜了下去。
所有人都沉默,帶著一種訝異的目光去看老人。
孫子是英雄。
可他們剛剛漠視了什麼?
是與非都沒有絕對。
車裡忽然響起一陣掌聲,男人在眾人的掌聲和鄙夷的目光中裝睡,有人去跟林陸驍說話,「兄弟,我弟弟也是消防員,挺辛苦的,你們都是英雄。」
他莞爾。
低頭,勾勾唇角。
忽然想起一句電影臺詞。
我不是英雄啊,我只是跟英雄並肩作戰過。
……
南初剛下戲,上了保姆車,就接到嚴黛電話。
「南初。」
她笑了下,看著窗外陽光明媚,「喲,想起我號碼了?」
那邊靜了瞬,居然難得沒有開玩笑。
「小九兒……犧牲了。」
有句話叫什麼,世事無常。
雖然是七月烈陽,可周身是刺骨的寒氣,南初當下斂了笑意,僵在嘴邊。
是那個喜歡喊她仙女的小九兒?
二十歲不到的小九兒?
「明天追悼會,林隊長已經在回來的車上了,楊指導問我你明天有沒有檔期?」
是林陸驍麼?
南初心想,多久沒見了?
算算日子,才半年多。
可總覺得跟他在一起那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在很久遠很久遠之前,久到她甚至有點模糊了他的輪廓。
「有。」
她的戰友走了,她得去送送。
第二天,當初參加節目的六個明星,全都一溜兒齊黑出現。
除了南初跟嚴黛資源好點。
其餘的四人依舊不溫不火,很少相見。
南初算是幾人裡最火的,裡頭也有黑火的成分,但前陣剛上映的一部電影又讓她收穫了不少好評,觀眾慢慢發現,南初的長相很適合大熒幕,竟然意外發現她的演技還不錯,每個角色被她描繪的都很出彩,出其意料的兩部電影反響都很不錯。加上南月如團隊會營銷,前陣又參加了消防志願隊,前往災區支援,吸了不少路人粉。
用嚴黛的話說。
她現在就欠一部代表作,代表作一出,馬上就能洗得透白透白的。
六人站在門口聊了會兒,不過都無關工作,全是當年參加節目時的事兒。
南初抽完一支煙回來。
幾人還在聊。
一轉眸,不遠處開過來一輛軍車。
停在他們身旁。
副駕駛門被打開,先是一雙黑色的軍靴踩在地上,然後出來一個一身軍裝的高大人影。
那人沒往他們這邊瞧一眼,直接過去開了後座的門,下來一抱孩子的老頭,和一身軍裝威嚴的孟國弘。
倒是孟國弘先發現了他們,對林陸驍目光一指,不知說了句什麼。
男人順勢往這邊看來,目光清淡掃了眼,又不動聲色轉回去。
南初今天一身黑裙,長髮散在身後,襯得小臉嫩白,端端站著,美則美矣,相比較之前,似乎更成熟了。
在來得路上,她還在想。
如果見面,她該用什麼眼神回應他,結果林陸驍根本沒看她,目光掃到嚴黛過,就直接收了回去。
裡頭出來一人在孟國弘耳邊說了句什麼。
他遠遠地跟他們六人點點頭示意自己先進去了。
林陸驍跟在身後。
結果,「陸驍!」身後有人叫了句。
幾人回頭,幾米開外,站著一慈祥的老頭兒。
剛好停在他們邊上,林陸驍低聲跟孟國弘說了句,「是老隊長,我去看看。」
那聲音低涼,冷感清冽。
是她魂牽夢縈的。
日頭的光灼人心扉,她眯著眼眸,迎著光線肆無忌憚去看他,男人一身軍裝,背影依舊高大挺拔,頭髮茬逆著光,而軍裝領子規整的翻著,露出一截脖頸,中間突起的喉尖,令人麻木又沉醉。
這個男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她最愛的樣子。
無論什麼時候。
在人群中,她都能確定,自己會一眼愛上他。
那時南初就站在原地愣愣的想,如果他們之前不曾相遇,不曾相識,不曾相愛。
如果所有的故事,一切都從這刻開始。
這樣,她就能毫無顧忌,大膽迎上前,用自己最好的模樣,沖他莞爾一笑,大方伸手,「林隊長,我是南初,很高興認識你。」
愛情,返璞歸真。
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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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那天是萬里晴空。
可追悼會門口的人卻覺得烏雲罩頂,背後冷風肆意。
林陸驍從始至終目光都沒在她身上停留過一秒,哦,有一秒,目光快要觸及時被他及時剎住收回。
孟國弘在林陸驍轉身走後,目光瞥了眼南初。
後者的眼睛就跟長在林陸驍身上似的,恨不得給他刨個洞出來,他搖搖頭,到底是沒說什麼,進了內堂。
這幫人也有段時間沒見林陸驍,想著等林陸驍跟老隊長說完話,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又猛然想起南初跟隊長的事兒,事情就有點尷尬了。
當初輿論爆發時,他們選擇沉默,如今,也沒資格再說任何一番話,更沒資格去探聽八卦。
劉夏翰率先開口,「走吧,我們進去。」
眾人都去看南初。
南初倒是坦率,也不避諱,就直勾勾去瞧林陸驍的背影。
她那表情,與其說眷戀不捨,倒更多是欣賞一件完美的景物。
嚴黛一把將她拽進去,「別看了,進去吧。」
南初坦然笑笑,最後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轉身跟進去。
……
林陸驍雙手抄在兜裡,靠著門口的大樟樹跟老隊長聊天,也許是見到老故人了,姿態難得鬆弛。
老隊長退休後倒越發精神了,眉宇依舊軒昂,說話中氣十足,林陸驍沖他笑笑,眼勾,痞氣頓顯,「我怎麼瞧著您又年輕了?」
老隊長不吃這套,冷哼:「你倒是沉穩了不少。」
林陸驍笑笑,目光瞥開,沒作聲。
老隊長:「我前陣去過隊裡,孟處說你去了鹿山,你小子又犯錯誤了?」
「沒吶。」他懶洋洋的。
老隊長用指頭戳了下他的太陽穴,望著別處忽然深長起來:「還記得你剛下隊那年?二十三還是二十四?謔——那性子,張揚跋扈,我要你爹給你掄起來打!是時候了,該找個靠譜的定下來了,別整天這麼吊兒郎當的晃著,男人最好可就在這麼幾年。」
說完,又歎了口氣,「小九兒這孩子也是可惜。」
林陸驍低頭,默然。
都可惜。
老隊長拍拍他的肩,「行了,進去吧,送小九兒最後一程。」
……
追悼會在三點舉行,時間還沒到,大家都在靜等。
裡頭掛著黑色橫幅,堆滿花束,人多,卻安靜,大家都不敢大聲說話,彷彿怕擾到安靜躺著人。裡頭都是熟悉的面孔,但不是敘舊的時候,點頭示意過,則安靜立在一側。
南初轉首之間,看見林陸驍跟著老隊長進來,站到邵一九的邊上。
邵班長眼睛通紅,剛哭過,林陸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邵一九:「這次回來待幾天?」
林陸驍眉目清淡,目光落在靈堂中央的棺木上:「明天回去。」
「這麼趕?」邵一九驚了下。
「嗯,不好請假。」
「一年滿能回來嗎?」
「不知道。」
這事兒還真不知道,組織上原先調派是一年,但往往被派出去的基本都待了兩年,加上那邊領導也提過讓他再留一年。
邵一九失落,「啊。」
林陸驍照著他腦門就是一記,「啊什麼,在哪兒待不一樣?別我不在就偷懶,等我回來,一個個查。」
兩人交談聲音低。
南初在一旁聽得清楚,好久沒聽他這麼細碎地說話聲,雖不是跟她說,竟覺得十分滿足。
十分鐘後,追悼會正式開始。
原本氣氛還沒那麼壓抑,結果看見小九兒的遺體時,所有人都忍不住,就連南初就沒忍住,眼淚豆大一顆顆往下掉,她用手抹掉,發現越擦越多。
她吸了吸鼻子。
林陸驍在她身旁站著,大概是聽見動靜,下意識側頭看她一眼。
自己眼眶也是憋的通紅。
被人打,沒哭;被人黑,沒哭。
分手也沒見她哭。
還以為這女人天生淚腺不發達。
這麼看來,如果躺在裡頭的是他,興許她還能哭上兩嗓子。
想來又覺得自己愚蠢,嘴角不自覺掛上一抹自嘲。
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小九兒被推進火化房火化。
原本單位打算將小九兒葬進烈士陵園,但小九兒的爺爺堅持要帶小九兒的骨灰葬回老家。
一個小時後。
骨灰從窗口送出來,望著那深棕的四方盒子,滿頭蒼蒼白髮的八十歲老人兒再也控制不住,哭倒在地,悲慟長喊:「小九兒,跟爺爺回家吧——」
「別在外面漂泊啦——」
……
追悼會結束。
安排六位藝人離開的保姆車已經在殯儀館門口等。
南初出去的時候,林陸驍站在車旁跟一個士兵在說話,手裡拈著一根煙,金色的陽光籠著他,肩上勳章在發光,他側面輪廓十分硬朗,眉眼間已不似裡頭那麼凝重,帶了些懶散。
士兵似乎是他軍校的戰友,挺激動地拉著他說話。
「你現在在哪兒啊?」
林陸驍:「鹿山支隊。」
「你怎麼跑那兒去了?離我們這兒十萬八千里吧?」
「還行,坐火車得一天吧。」
「前陣兒老楊結婚你怎麼沒去啊?咱宿舍那幾個兄弟就你丫沒去,老楊念叨半天,人說了,等你結婚有的好受的!」
他低頭笑笑,「等到了那天再說吧。」
兩人說話被打斷。
徐亞跟劉夏翰上車的時候叫了聲林隊,林陸驍停下來,轉頭看他們,「嗯。」
南初站在他身後,距離大概兩步。
他背影高大,剛好幫她遮了刺眼的陽光。
「林隊,我們走了。」
六人一個個道別。
他一一點頭,表情倒也珍重,就跟普通戰友似的。
南初是最後一個。
重逢以來。
林陸驍第一次把目光正式落在她身上,那雙深黑的雙眼,在日光下顯得特別亮和深沉。
他雙手抄在兜裡,靜靜望著她。
難得沒皺眉,沒抿唇,看上去還挺有耐心地等她的告別。
南初站在車門邊,一身黑裙,長髮跟綢緞似的散在身後,及腰。
她遲遲沒有開口。
她不說,林陸驍的目光就無法轉開。
這詭異的沉默竟然達了好幾分鐘,可誰也沒有催他們。
車裡五人只是沉默,也有點驚訝,原本以為這兩人只是乾柴烈火,可現下這情形,連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空氣中流動的曖昧太讓人不捨了。
如果不去想當時的場景。
那氛圍曖昧,總覺得下一句話從南初嘴裡蹦出來的應該是——我們結婚吧。
半空中有片枯黃落葉翩翩欲墜,南初目光隨著那葉子轉。
葉子落到車頂上,南初吸了口氣,抬頭去看他,一雙黑眼明亮,聲音清脆道:「再見啦,林陸驍。」
然後她轉身上車。
頭也不回。
風起。
落葉重新被捲起。
南初尋到靠窗位置坐下。
目光轉出去,瞧見那片葉子剛好落地,再也沒吹動,彷彿生了根,一切塵埃落定。
後方的男人,雙手抄在褲兜裡,忽而舔著嘴角笑出聲,那笑裡頗自嘲。
他的耐心。
這輩子就在這女人身上耗光了。
……
林陸驍在第二天回了鹿山,同時接到上級調令派遣期延長一年,他本人倒沒什麼異議,似乎挺樂意這個結果的。只不過今年輪值要提出回家一趟,不然老頭兒過年挺寂寞。
入秋的時候。
趙國找到了女朋友,變得格外膩歪,特別是晚上通電話的時候,躲在被窩裡哼哼唧唧,被林陸驍丟枕頭還不肯停。
不過無所謂。
趙國把這都當做是來自單身狗的嫉妒。
有了愛情的滋潤,趙國人倒是越發意氣了,跟媳婦兒打電話時,時不時叮囑兩聲:「哎,老婆,你要是得空也幫我兄弟介紹介紹,你那誰誰誰不是還單身嗎?我這有一兄弟,賊帥,三十了。」
趙國媳婦兒不信,他那兄弟見過幾個,長得都賊眉鼠眼的,哪有賊帥的,「三十了咋還沒女朋友?」
趙國:「我這兄弟太敬業了,畢生精力都獻給國家了。」
趙國媳婦兒呵呵一笑,自然是不信,結果有一次,跟趙國開完房間,趙國進去洗澡的時候,無意間在他手機裡看見林陸驍的一張照片,當時拍的是另一個室友,剛好林陸驍靠在床頭看書當了背景。
「這人誰啊?」
「就我那三十的兄弟啊,牛逼。」
「這條件會找不到女朋友?」
趙國擦擦頭髮,說:「都說了他敬業。」
「……」
結果,林陸驍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相親了。
一個週末,趙國拉了林陸驍去自己家吃飯,結果沙發上坐著倆姑娘,一個趙國媳婦兒,一個趙國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
那姑娘看見林陸驍,先是上下一掃,審度地看他兩秒,然後滿意地沖趙國媳婦兒點頭。
林陸驍能保持最後的風度,沒有甩開趙國的手離開,是因為趙國說了一句,「我媽知道你要來,特意給你做了一桌菜,你走了我找誰個吃?」
趙母的熱情是他無法抗拒的。
飯桌上,那姑娘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林先生,你是北潯人?」
林陸驍低頭扒飯,冷淡一聲,「嗯。」
姑娘第二句:「有房麼?」
他勾勾嘴角,頑劣心態又上來了,「沒有,買不起。」
趙國媳婦兒打圓場:「正常啦,北潯那地方房價多高呀。」
姑娘頗遺憾地看著他,「那車呢?」
林陸驍:「有一輛。」
姑娘驚喜,「也行。」
「兩個輪的,很久沒騎了。」
「……」
戰線被拉長,姑娘不依不饒:「你父母做什麼的?」
林陸驍夾了塊肉放進嘴裡,說:「打工的。」
至此。
姑娘就有點意興闌珊了。
吃晚飯,林陸驍跟趙國在陽臺抽煙,「怎麼樣,那姑娘?」
林陸驍叼著煙,雙手抄在兜裡,一隻腳懶散地踩在陽臺欄杆的石階上,「一般。」
「這他媽還一般?說句實話,那姑娘比我媳婦都好看!」
林陸驍含著煙,哼笑一聲:「那是你沒見過好看的。」
趙國一聽就不樂意了,義正言辭地勸他,試圖給他「歪曲」的思想,掰過來:「驍哥,咱可不是這樣,你要按照明星的標準找女朋友,那你就是提著燈籠都難找,找媳婦兒主要是過日子,女人回過日子就行了,太好看了,放家裡,咱也守不住哇……」
屋裡。
趙國媳婦兒問她表妹,「你覺得怎麼樣?」
表妹想了想,「除了長得帥點兒,條件這麼差,還是個消防隊的,在他山溝溝裡,你也看到了,要房沒房,要車沒車,又是個外地人,還不如你們家趙國呢!」
趙國媳婦兒抻了臉色:「怎麼,你想要我們家趙國不成?」
表妹噘嘴,「我只是打個比喻,我怎麼說也是一碩士畢業,工作也比他體面,除了父母都是農民,別的條件我都比他好太多了,這不是委屈我了嗎?」
「行,你要不喜歡再議。」
表妹想想覺得那人還挺帥的,一聽要回絕,急了,「別,要不跟他試試?」
+++++
夏末,南初接了一部戲,《炮轟前男友》。
同組女演員還有嚴黛,進組第一天就兩人就在門口碰見了,到也沒什麼好話,平時見面互懟慣了,眼下你一句「你又胖了?」我一句「你是不是又去打玻尿酸了?」
而後用力在對方臉上一擰,以示友好。
南初跟嘉禾解約之後,嚴黛成了沈光宗手下的藝人,兩人在片場休息的時候,偶爾會吐槽。
「真不知道你以前怎麼過來的,沈光宗整個就是一台榨汁機你知道麼?給他一個橙子,就他那分貝立馬能給你榨成汁!」
說完,嚴黛還身形誇張地模仿起來。
南初坐在椅子上,手邊攤著一本聖經,「榨汁機?嗯,這詞新鮮。」
「哎說認真的,沈光宗都這把年紀了,還不找女朋友,你說他是不是gay?」
南初低頭翻經書,搖搖頭:「不像。」
嚴黛意興闌珊,本以為能抓個大料,下次沈光宗再吼她就威逼利誘。
拍攝進行半個月。
兩人感情突飛猛進,嚴黛上哪兒都要問南初去不去,平時說話又喜歡跟南初抬杠,連劇組工作人員都迷糊這兩人的關係。
到底是敵是友?
拍攝進行到一半時,編劇給劇本加了個新角色,頭天晚上下了夜戲,徐智藝進組。
因為徐智藝的臨時加入,原本屬於嚴黛的戲份忽然被減了一半。
這天,嚴黛跟徐智藝有一場捉姦在床的戲,原意是嚴黛撲過去把徐智藝按倒在床上,然後扒了她的衣服,大致就是意思一下,露個肩什麼的,結果嚴黛不知道是不是用勁用猛,劃拉一下給人整件襯衫給扯下來,兩對白乳就這麼赤裸裸的暴露在鏡頭前了。
嚴黛忙坐起來,點頭哈腰態度良好地給人道歉,「智藝,沒事吧,我真不好意思。」
徐智藝瞥她一眼,冷淡搖頭,不動聲色把衣服穿回去。
之後,有人來探徐智藝的班,在換裝室發生了點不可描述的事情,一道具小哥去收服裝的時候,聽見裡頭咿咿呀呀女人的呻吟,還有男人粗重的喘息,面紅耳赤的往回趕。
剛好被前往換衣服準備下一場戲的嚴黛和南初聽了個正著。
嚴黛說:「來我們現在推門進去,嚇不死她。」
南初興致缺缺。
嚴黛:「哎,當初可是她把你的事兒爆出去的,你就現在去門口錄個音發給那些營銷號爆料,你都不算過分。」
南初笑笑:「你平時多吃點核桃補補腦吧。」
「你什麼意思?」
「誇你呢。」
「你當我傻呢?」
「是啊。」
瞧瞧,瞧把她聰明的。
嚴黛哼一聲。
徐智藝在娛樂圈的生存方式確實是她所不齒的,嚴黛這人還挺有原則,再沒有片約,再不紅,也不會靠身體去換取任何資源,這是她看不起徐智藝的一點。
如果是以前。
南初也許會自認倒黴被人捅一刀就算了,反正也不在乎。
早年拍戲的時候,有個導演說過那時的南初像個黑天鵝,其實不夠準確,那時的南初更像是白天鵝。
而如今,從外表到骨子裡的南初,才是真真正正的黑天鵝。
報復一個人最佳的方式。
她努力企及想要拽在手心裡的東西,你永遠比她先有,而人家拼命往上爬時,你不費吹灰之力直接登頂,她看著,嫉妒和發狂瘋長,卻不能耐你何。
入秋的時候。
徐智藝被爆了一把黑料,陪睡豔照,網上還流傳三分鐘種子小視頻,徐智藝微博底下淪陷,「正義」的網民們又集體殺到徐智藝的微博底下實行「道德裁決」。
不堪入目的話語,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徐智藝三天沒出通告,把自己關在家裡,漠然看著手機裡的一切,眼淚早已淌乾了。
嚴黛拍手叫好。
南初淡然一笑。
沈牧刷微博的時候,看見了三分鐘種子小視頻,以六塊錢的微信紅包價格賣給大劉。
大劉哭唧唧當下把沈牧拉黑。
輿論平息第三天,徐智藝來到南初家裡。
南初披著一件青色睡袍,倚著門框上,燈光下,襯得她肌膚白嫩又滑。
徐智藝戴著墨鏡,她低聲說:「對不起,你放過我吧……」
南初眉目溫順,無害的很,那雙黒眼澄澈分明,演技在一年內突飛猛進,也真不是蓋的,「怎麼了?」
徐智藝:「是你吧,是你爆料給媒體的是嗎?」
南初挑眉,攏了攏睡袍,「你是說三分鐘小視頻嗎?」
徐智藝忽然哭了出來,蹲下去,像是終於從這虛榮的世界裡醒悟一般嚎啕大哭:「那不是我自願的,我那晚被人下了藥,我沒辦法……我不敢反抗,而且,我也不想一直被人踩在腳底下啊……」
「哦,所以你把我和隊長推出去?」
南初問地波瀾不驚,是真平靜,那雙眼睛直冷冷地盯著她。
「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徐智藝蹲著,低聲問。
「網絡暴力好受嗎?」她反問。
徐智藝痛哭,她難受的快要死掉了,每天看見手機跟電腦是條件反射的顫抖跟害怕。
「你哭什麼?」她抱臂,低頭看著她,嘲諷道:「你都還沒體會過比這更難受的呢!」
知道他們把你愛的人踩在腳下肆意踐踏時的心情是怎樣嗎?
入冬的時候,徐智藝離開去了韓國。
徐智藝臨上飛機前找到大劉:「幫我跟你兄弟說一聲對不起,我知道沒什麼用,你兄弟也不會在乎,你要是見著他,就幫我帶一句吧。反正我說了也沒什麼用。」
說完打的去了機場。
街上大雪紛飛,青天枝椏。
汽車在焦躁的車尾氣中轟鳴而去。
大劉一拳砸在一旁的電線杆上,勁兒下猛了,一陣刺疼,捂著手呲牙咧嘴的蹲下去。
……
安江。
趙國媳婦兒的小表妹喚了自己的閨蜜團上了一趟鹿山,美其名曰——看日出。
消防隊就在鹿山鎮裡,路過的時候可以順便進去探望一下姐夫和那人。
幾人坐著中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少女心事兒。
「那人幾歲啊?」一閨蜜好奇問。
小表妹兒:「三十了。」
閨蜜琢磨:「也還行,三十男的沉穩,你二十八不是剛好麼?」
小表妹兒點點頭。
閨蜜又說:「長怎樣?」
「很帥,咱上高中的時候,不是老說那個江校草很帥,我覺得差遠了。」
「哪個差遠了?」
「當然是江校草了。」
「有沒有這麼帥?三十歲了在我眼裡就是一大叔,能帥哪裡去?而且,你說他家裡條件不好?」
小表妹點頭,「嗯,沒房沒車,但我想想,他這工作也穩定,我倆要是結婚後,貸款買個房應該不成啥問題,大不了,我出多點,還能養個孩子。」
閨蜜臊她,「你想得還真遠!」
小表妹道:「當然,他年紀也不小了,既然決定相親,肯定是奔著結婚去的,都說長得帥的男的靠不住,我看他挺誠實的,沒有那些油腔滑調,有啥說啥,一點兒不隱瞞,不想之前碰見的幾個,吹噓自己家裡幾套房子,浮誇的很。」
小表妹被趙國媳婦兒做了思想工作,回去仔細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兒,而且自從那頓飯後,她就時常想起他,這樣的話,還挺想跟他結婚的。
……
傍晚時分,日薄西山。
中巴車在鹿山鎮車站停下,三兩少女從車上下來,小表妹兒順著趙國給的消防隊地址尋了過去。
週末,自由活動。
消防支隊舉行了一場友誼籃球賽。
林陸驍穿著迷彩背心,迷彩長褲,腳上一雙黑色軍靴,褲腿紮進軍靴裡。
一邊往場下走,一邊腦袋蹭在前襟裡抹了把汗,走到籃球架下彎腰拾起一瓶水,擰開灌進嘴裡。
旁邊有人拿礦泉水往頭頂澆。
林陸驍瞥過去一眼,擰好蓋子,用水瓶敲人腦袋,「浪不浪費啊你?」
那人嘿嘿一笑,「下不為例。」
話音剛落,趙國從外頭跑過來,拽他:「來,驍哥,你跟我出來一下。」
林陸驍捏著水瓶走出去,「幹嘛?」
「我媳婦兒那表妹來了,說來看看你,你去跟她說兩句?」
林陸驍還沒反應過來,眉頭一擰:「誰?」
趙國則了聲,「就是我媳婦兒那表妹,上次在我家吃飯那個!」
他皺著眉,思考兩秒。
下一秒。
轉身往回走,趙國拉他,結果被他冷然一聲:「有病?」
他以為這茬早過去了。
哎哎哎——
趙國:「人都已經到門口了,你好歹去見一見,不能讓人白跑一趟啊。」
林陸驍一把擰開他的手,毫不費力,頭也不回道:「誰讓她來的,誰見去。」
趙國猛然發現這小子看不出啊力氣這麼大。
雖然林陸驍有肌肉,他的肌肉屬於勻稱,線條修長的那種,而趙國的身材是肌肉猛男,自以為在力量上林陸驍應該是不如自己的,結果剛那一下,還真不一定。
小表妹無功而返。
回到市裡就氣呼呼地給趙國媳婦兒打電話,「這人腦子是不是有病?我坐車去看他,他還不肯出來見我,搞什麼,一個破消防員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長的帥點麼,沒房沒車還沒錢,我哪點兒配不上他!」
趙國媳婦兒轉首就給趙國打了一通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那兄弟怎麼回事?這麼看不起人?那你讓我介紹個什麼勁?」
趙國支吾:「一開始也不是他讓我介紹的,是我看他單身年紀又大,就想著你幫忙介紹介紹,不然這兩年他在這兒待著也不出去,哪能找到媳婦兒啊?」
趙國媳婦兒:「既然他不要,那那天吃飯他來幹嘛?」
「我沒跟他說相親的事兒,就單純喊他去吃飯,人也不是特別清楚,再說了這一個月,也沒聯繫,他也沒把這事兒放心上,我沒想到你表妹這麼喜歡他——」
「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趙國低聲認錯,「好好好,我有病。」
那邊直接給掛了,仍憑趙國喂了幾聲,也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趙國看著電話鬱悶,嘿——怎麼就他成裡外不是人了?
一抬頭,看見林陸驍從門外進來,趙國把手機一丟,翻身直挺挺躺上床:「哼!」
林陸驍勾了勾唇角。
為這事兒,趙國好幾天沒搭理林陸驍,看見他也是哼哼唧唧,弄的林陸驍有點哭笑不得。
幾天後。
趙國又帶了投影儀回來,一掃幾日前的陰鬱,彷彿挖到了大寶藏:「大胸女又出新電影了,一起看不?」
林陸驍低頭看書。
有戰友了無生氣地問了句:「啥電影?」
「《榨乾前男友》?忘了,我剛下的,聽說有浴室鏡頭!」
身旁有人走過,身影高大,趙國喊住,「哎,陸驍,你上哪兒去?」
「洗澡。」
聽他沒情緒道。
……
入冬,大雪紛飛的季節。
年初,賀正平的《京城風月》讓她小紅了一把,吸了一波粉。
十二月初,《炮轟前男友》上映後,南初忽然大紅了一把,年底的風尚評選,直接獲封「國民妖精」稱號。
粉絲後援團人數倍兒增,微博粉絲開始狂飆。而在各大營銷號下,頻頻有人提起南初的名字。
製片方開始炒作起了南初跟男一號小鮮肉于林的緋聞。
說兩人因戲結緣,但因性格不合分手,電影上映時兩人已經分手。
聖誕夜前夕。
南初跟嚴黛為了電影宣傳一起參加了一檔綜藝節目,兩人玩了一個遊戲,誰輸了就打電話給對方的前男友。
其實這個環節彩排的時候已經對過臺本。
為了配合電影的宣傳,南初故意輸給嚴黛,由南初打給她的「前男友」——于林。
然而。
嚴黛沒想到南初在撥出的時候,打的根本不是于林的號碼,她手指飛快地摁著撥號,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
嚴黛離的最近,她知道南初沒按流程走。
也不知道這丫頭要幹什麼,心都被她提到嗓子眼了。
南初很平靜地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機。
連主持人都覺得不對,下午明明說好了是于林的號碼……
全場觀眾都屏息凝神的聽著。
「嘟——」
一聲。
「嘟——」
胸腔有力地撞擊彷彿隨著這有節奏的音律而動。
結果,三聲過後,是:「嘟嘟嘟嘟——」
對方直接掛斷了!
只剩嘟嘟嘟嘟的忙音。
觀眾譁然,卻絲毫不知這其中的緣由,看來當初鬧得挺不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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