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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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30 PM

第30章:兄長的信(二)
  
        兄長蒙伯的書信,前幾篇還是很歡樂的,但是當跟隨王師踏足滕國境內,甚至於在跟滕國軍隊打了兩場較大規模的戰爭後,書信中字裡行間的氛圍就逐漸變得沉重起來。
  
        待等到十一月上旬,正值寒冬將近,蒙仲準備再將母親葛氏接到莊子居暫住一個冬季的時候,忽然蒙虎急急忙忙地闖進了院子,大聲叫道:“阿仲,阿仲,有赴戰場的族人回來了。”
  
        蒙仲一聽,便跟著蒙虎一同來到鄉邑的東邊。
  
        遠遠的,蒙仲便聽到了一陣悲慘的哭聲,這讓他心中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在人滿為患的人群中,停著十幾輛拉車,拉車上擺滿了一具具屍體,有十幾位族內的嫂嫂與嬸嬸,此刻伏在車上的一具具屍體上,嚎嚎大哭。
  
        “蒙伯阿兄不在其中,我瞧過了。”
  
        蒙虎偷偷告訴蒙仲,看他表情好似是如釋重負,而蒙仲,亦暗自松了口氣。
  
        忽然,有一名年紀比蒙仲大概大五六歲的蒙氏子弟走到了蒙仲跟前,問道:“你就是蒙伯的弟弟蒙仲,對吧?”
  
        “你是……”
  
        蒙仲仔細打量著來人,只見對方穿著甲胄,雙目眼眶深凹,一臉灰敗、面無表情。
  
        “我是蒙直,你兄托我帶一些家書給你,並且他托我轉告你,那些信,莫要給旁人看到。”說著,那名自稱蒙直的族兄,便從馬拉車上取下一個包裹,遞給蒙仲。
  
        原來他就是那位因為質疑這場戰爭而與蒙摯叔起過衝突的族兄。
  
        蒙仲恍然大悟,接過包裹後感謝了一聲。
  
        蒙直點點頭,自顧自離去了。
  
        此時蒙仲這才注意到,這位族兄走路時一瘸一拐,似乎是腿上受了重傷。
  
        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裹,蒙仲抬頭又看向那十幾輛裝滿屍體的馬拉車。
  
        在這些馬拉車上的屍體,大概有四十餘具,皆是他蒙氏子弟的屍體——唯有蒙氏子弟的屍體,才被用馬車托著運回鄉邑,至於其餘家奴、流民的屍體,多半已經在滕國一帶就地掩埋了。
  
        因為蒙仲一具也沒有看到。
  
        此時,族內的長老蒙薦、蒙羑等人,正出面安撫那些位痛失兒子、痛失丈夫的族中女子,沒過多久,宗主蒙簞帶著少宗主蒙鶩亦出現了,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無論是蒙仲、蒙虎,亦或是在旁圍觀的蒙氏族人。
  
        不敢繼續留在那令人感到悲傷的地方,蒙仲來到了自己家的田裡,在田旁的草屋內,拆開了兄長蒙伯托蒙直帶來的那只包裹。
  
        就像他所猜測的那樣,這只包裹內,亦是厚厚一疊用布作為載具的家書,顯然是接著上回送到的書信。
  
        第一篇:
  
        「八月十九日,近十日裡,我們摧毀了三片鄉邑,殺死了成千上百名手無寸鐵的滕人,鄉西的族兄蒙春丟下了兵器,說這是暴虐的殺戮,遭到了史啖的呵斥,就是軍司馬(景敾)派來的那個史啖,他要求蒙擎叔懲戒蒙春,族中的年輕人都憤怒地站了出來,嚇得那個史啖面色很難看,最終,蒙擎叔制止了這次變故,但族人的士氣已經越來越低落。」
  
        第二篇:
  
        「八月二十一日,今日我們遭到一支滕國軍隊的襲擊,我殺死了兩名滕國士卒,終於能夠不用昧著良心屠殺無辜的滕國國人,我稍稍松了口氣。在戰後檢查屍體的時候,我發現被我殺死的那名滕國士卒,手中死死攥著一束頭髮,心中忽然很難受。這名被我殺死的滕國士卒,在他的家鄉,或許正有一名年輕的女子正為他日夜祈禱,祈禱他能夠平安回去。」
  
        第三篇:
  
        「八月二十三日,滕國的反抗越來越激烈了,由於我宋人的屠戳,越來越多的滕國國人逃往滕城,在滕虎的率下,一起抵抗我們。藤虎就是滕弘的兒子,現如今滕國的君主。」
  
        第四篇:
  
        「八月二十五日,我們攻打了‘公丘’,守城的是滕國的司馬‘畢戰’,在攻打這座城池時,城內的滕國軍民聯手抵抗我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穿布衣、打赤腳的男子,這些赤腳的男子,一個個很厲害,單憑一柄劍就能讓三五名步卒無法靠近,但最終,這些人被我們的弓箭射死了。蒙摯叔稱呼他們為‘墨者’,那是什麼人?是滕國請來的幫手嗎?」
  
        第五篇:
  
        「八月二十九日,今日我們攻破了公丘,軍司馬下令屠戳城內所有參與過協助守城的男子。我跟著蒙摯叔,遇到了一隊滕人,兩個男人、三個女人,還有一男兩女三個目測年紀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們被三四名手持利劍的‘墨者’保護著。其中有一名墨者質問蒙摯叔‘何以要助肆虐的宋王屠戳滕國的無辜者’,蒙摯叔沒有回答,只是告訴那幾名墨者,說他們不屬於這場戰爭,可以離開。但是那幾名墨者沒有離開,說是為了保護那群滕人願意犧牲自己。最後,我們殺死了那幾名墨者,也殺死了那幾名滕國的男子。從其中一名墨者的屍體上,我找到了幾塊布,上面寫著很多字,大多都是一名叫做‘鉅子’的人的言論,我偷偷藏了起來,沒敢告訴別人。」
  
        第六篇:
  
        「九月初四,原來我前幾日弄錯了,那個‘鉅子’並不是人名,而是指墨家的首領,而那些被稱為‘墨者’的男子,正是墨家的弟子。這是一群主張兼愛、反對戰爭的義士,他們得知我宋國正在攻打滕國,便從天下四面八方聚集到滕國,不為所求地保護滕人抵抗我們。據說墨者最早的首領‘墨子’,他也是我宋國人。」
  
        第七篇:
  
        「九月初六,這兩天我偷偷地看那塊布,就是那塊記錄著‘鉅子’言論的布,墨者真是一群捨己為人的義士啊。……方才我所知的一個消息,原來儒家的聖人‘孟子’,現如今就隱居在他的故鄉‘鄒(zōu)國’,今日他的弟子‘萬章’、‘公孫醜’、‘陳臻(zhēn)’等人來到軍中,好似是勸說軍司馬(景敾)停止繼續攻伐滕國。據說軍司馬因此很不高興,不過因為敬畏孟子的名聲,也不敢為難他們,遂打發這些人去見宋王,說是王命難違,如果這些人能夠說服宋王停止這場戰爭,那麼他就會立刻收兵。」
  
        第八篇:
  
        「九月初八,我們跟隨王師打到了滕國的都城‘滕城’,據家司馬所說,滕國的君主藤虎已召集了舉國的滕人還有主動趕來相助的墨者,準備堅守城池。蒙摯叔說,藤人與墨者其實都不要緊,他擔心的是齊國與魯國的態度。據說魯國是滕國北邊的大國,與我宋國好似不相上下;而齊國,則是比魯國更強大的國家,蒙摯叔說,如果齊魯兩國的軍隊介入了這場戰爭,那麼我們就很難取得勝利。不過在私底下,族兄們對於能否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已經滿不在乎了,我們更希望能儘快結束這場戰爭,早點回到景亳的鄉邑。」
  
        第九篇:
  
        「九月初九,今日我們被滕國司馬畢戰率領的軍隊擊敗了,因為軍中的族人越來越思念鄉邑,也越來越抵制這場戰爭,不只是我們,華氏、樂氏等其他家族的族人亦是如此。據說軍司馬原本要懲治我們,但蒙擎叔跟其他家族的家司馬聯合起來抗拒,讓軍司馬放棄了對我們的懲罰,但我們必須協助王師攻下滕城,據說軍司馬對蒙擎叔等人說,說他若打了敗仗,宋王會殺死他,而在此之前,他會下令處死我們。蒙擎叔沒有辦法。」
  
        第十篇:
  
        「九月十一日,今日我們擊敗了滕國司馬畢戰的軍隊,但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因為蒙摯叔說,滕國的軍民與幫助滕國的墨者,一個個皆奮不顧身、悍不畏死,但我們的軍隊卻士氣低落,如果不能儘快攻破滕城,可能我們會被滕國先支撐不住。我覺得蒙摯叔說得沒錯,因為我已經很厭惡這場戰爭了。」
  
        第十一篇:
  
        「九月十四日,今日沒有戰事,由於此前有幾位擔任‘車吏’的族叔戰死了,蒙摯叔推薦我擔任車吏,帶著一乘族兵到附近巡邏守衛,防止滕人偷襲我們。期間在河邊喝水的時候,我忽然發現我的面貌已經大為改變,我的眼睛,就好像是死人的,連我自己看了都感到畏懼。我很害怕,害怕我他日返回家中時,母親與阿弟都認不出我了。」
  
        第十二篇:
  
        「九月十六日,今日是攻打滕城的第一場仗,滕城是滕國的國都,城牆很高,王師那邊造了很多登城用的梯子,但始終沒能攻上城牆。我看到城牆上,好似出現了女人的身影。連滕國的女人都開始勇敢地抵抗我們,我們還能夠攻克這座城池嗎?在這場仗中,族兄蒙直的右腿受了傷,其實很多人都懷疑他是自己弄傷的,因為他跟蒙春等幾位族兄一樣,一直在懷疑這場戰爭,不過眼下所有人都已經明白了,不義的是我們,而不是滕國。儘管懷疑,但是沒有人去拆穿,蒙擎叔讓蒙直帶著族人的屍體返回鄉邑,其他人都很羨慕,我準備去拜託他將這些信帶回去。……事後,族兄蒙橫私底下問我,問我蒙直是不是自己弄傷的,我說我不知道。我也在想要不要弄傷自己,因為受了傷就可以回鄉邑了,但我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我的劍上有太多滕人的血,我害怕他們的血鑽到我身體裡而使我受到詛咒。」
  
        ……
  
        看到這十二篇家書,蒙仲久久無語。
  
        因為戰爭而受益的,永遠只是一小撮人,真正參與戰爭的當事人,無論是宋人還是滕人,其實都是受難的一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34 PM

第31章:噩耗
  
        轉過年來,蒙仲便十二歲了。
  
        二月開春時,他將母親葛氏送回了鄉邑,並幫助母親打理家中的灰塵。
  
        而兄長蒙伯,自兩年前的秋季趕赴戰場,距今已過了足足一年零五個月。
  
        相比較兩年前,此時的蒙仲個子已長高了許多,都快及得上葛氏了,人也逐漸壯實,這歸功於他時常對體魄的鍛煉。
  
        蒙仲鍛煉體魄,始於他八歲時,當時家司馬蒙擎教授了族中小輩鍛煉身體的方法,其他的蒙氏子弟由於偷懶,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鍛煉,唯獨蒙仲一直堅持下來,唯一的例外,即是他在想方設法成為莊子弟子的那三個月裡。
  
        而在此之後,蒙仲便恢復了鍛煉,尤其是他兄長蒙伯服役參戰之後,蒙仲對於自己的鍛煉更加嚴格,因為他已深刻認識到,宋國並非是一個能長久和平的國家,縱使這個國家暫時沒有受到其他國家的進攻,宋王偃那試圖稱霸中原的野心,也會促使宋國展開一場場對外的戰爭。
  
        雖然蒙仲已經成為了莊子的弟子,但還是很難保證自己是否會被強制服役,踏上戰場參戰。
  
        為了活下來,為了保護自己珍視的親人,蒙仲不敢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對於弟子每日辛苦的熬練身體、鍛煉武藝,莊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知該如何勸說——對於一個十歲就能說出「我只有一雙手用來保護我珍視的親人」的孩子,縱使是莊子,也沒辦法消除弟子心中對將來的惶恐與不安。
  
        莊子唯有希望,希望宋國的戰爭莫要波及到他的弟子,尤其是蒙仲。
  
        畢竟,蒙仲是他希望能繼承衣缽道統的弟子,儘管他暫時還未親口承認蒙仲是他的弟子。
  
        遺憾的是,事與願違,三月前後,戰場前線傳回了一個噩耗:宋國的軍隊在滕城打了敗仗,宋方的軍隊因此損失慘重。
  
        當蒙虎滿臉惶恐緊張地跑到莊子居,將這個消息告訴蒙仲時,蒙仲整個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在去年他兄長蒙伯寫給他的信中,滕國的軍隊從一開始就不是宋國的對手,被宋國軍隊打得節節敗退,待等到去年九月前後時,滕國就只剩下一座城池,即其國都滕城。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滕國居然扭轉了勝敗?
  
        “怎麼會這樣?”蒙仲震驚地問道。
  
        蒙虎搖搖頭說道:“具體怎樣我也不清楚,我是從我祖父口中得知的,滕國的君主藤虎用詭計欺騙了我們,假意投降,卻趁我宋國軍隊慶賀之時,夜襲我軍。”說到這裡,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補充道:“據說……我國死了很多人。”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忽然很擔心身在軍中的兄長蒙伯。
  
        “等我片刻,我將此事告訴夫子,然後跟你一同回鄉邑。”
  
        “嗯。”
  
        片刻後,蒙仲征得了莊子的允許,騎著小毛驢灰灰跟蒙虎一同回到了鄉邑。
  
        由於「宋軍戰敗」的消息暫時還未擴散至整個鄉邑,因此,就連葛氏也不知此事,見小兒子蒙仲返回家中,感到很是驚訝——因為距離蒙仲上回回家探望她,才只過了兩日而已。
  
        為了避免虛驚一場,蒙仲不敢將實際情況告訴母親。
  
        但遺憾的是,紙終保不住火,兩日後的上午,就當蒙仲在院內劈柴的時候,蒙虎滿頭是汗地跑到院內,一臉惶惶不安地說道:“阿仲,阿仲,蒙伯阿兄他……”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放下手中的斧頭,幾乎走到蒙虎面前,低聲問道:“我兄長他怎麼了?”
  
        蒙虎首次見蒙仲露出這種表情,嘴唇蠕了蠕,吞吞吐吐地說道:“就在方才,又有一隊馬車運載著族人的屍體回到鄉邑,我在馬車上,看到了蒙伯阿兄的……屍……屍體。”
  
        仿佛一聲驚雷響徹在蒙仲的耳畔,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要知道,兄弟倆的父親蒙瞿很早就過世了,長兄如父,兄長蒙伯就像父親那般對他照顧疼愛有加,但凡有什麼好東西,蒙伯首先孝敬母親,其次再給弟弟,至於他自己,永遠是排在最後——這也正是蒙仲雖然時不時與兄長開開玩笑,但卻打心底裡尊敬兄長的原因。
  
        然而這樣一位可敬的兄長,卻因為這場戰爭而永遠地離開了。
  
        『……』
  
        蒙仲死死地攥著拳頭,他眼眸中閃現的神色,就連蒙虎都感到有些陌生與畏懼:“阿仲,阿仲,你沒事吧?”
  
        蒙仲默然地看了一眼蒙虎,微微搖了搖頭,旋即回頭瞧了一眼正屋方向,他不知該如何把噩耗告訴仍期盼著長子歸來的母親葛氏。
  
        而就在這時,鄰居的大嬸忽然跑到蒙仲家中,在瞧了一眼蒙仲、蒙虎兄弟二人後,顧不得像平日裡那般和氣地打照顧,便幾步走入了正屋。
  
        期間,蒙仲聽到這位大嬸在屋內對他母親葛氏說道:“葛氏啊,不好啦,你家的蒙伯出事,咱家兒子看到蒙伯……”
  
        聽到這些,蒙仲心道不好,連忙沖到屋內,果然瞧見他母親面無血色,身體一個蹌踉,若非他及時上前扶住,怕是會昏厥在地。
  
        過了好一會,葛氏這才緩過氣來,她著急地對蒙仲道:“仲兒,趕緊扶著為娘,為娘要去看看,看看你兄長他……他……”說到這裡,她的眼眶便已泛紅,眼眸中隱隱蒙上了一層晶瑩。
  
        蒙仲不敢違背,遂與蒙虎一同扶著葛氏來到鄉邑的東邊,果然瞧見那裡圍著一大群人。
  
        其中,有一人瞧見了葛氏,刻意壓低著聲音對周圍的人說道:“讓一讓,都讓一讓,蒙伯的母親葛氏來了。”
  
        聽聞此言,人群紛紛讓開,用帶著同情、惋惜等複雜的目光看著葛氏,使得葛氏、蒙仲、蒙虎三人終於能擠到人群中,看到了躺在馬車上那毫無生機的蒙伯。
  
        一瞬間,葛氏的面容變得煞白,簡直毫無血色可言,看到長子冷冰冰的屍體,她只感覺眼前一黑。
  
        “娘?娘?”
  
        蒙仲趕緊問候道。
  
        “娘……沒事。”
  
        回過神來的葛氏搖了搖頭,遠遠目視著長子蒙伯的屍體,不敢上前。
  
        此刻的她,整個人都在顫抖。
  
        “葛氏。”
  
        這時,蒙虎的親叔叔蒙摯在一名族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目視著葛氏滿臉羞愧地說道:“我對不住你,對不住阿伯……阿伯是為了救我,才會……”
  
        “小叔?”
  
        蒙虎難以置信地看著蒙摯。
  
        而在旁,蒙仲亦仔細看向蒙摯,他發現,蒙摯的面孔亦毫無血色,甚至於,竟需要他人攙扶才能蹣跚地走路,這明顯就是受到了重傷所致。
  
        再仔細一瞧,蒙仲果然發現蒙摯的胸腹、大腿、手臂處隱隱有鮮血滲出。
  
        於是他問蒙摯道:“蒙摯叔,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去年我收到我兄長的書信,我宋國的優勢不是很大麼?”
  
        “是藤虎。”蒙摯歎了口氣,解釋道:“他假意接受了軍司馬的勸降,卻於暗中組織死士,在我軍為誤以為即將結束這場戰爭而慶賀時,藤虎親率三百名死士,夜襲了我方了營寨,直取帥帳,致使我軍全軍大亂,此後,滕城的滕人見我軍大亂,一擁而出……當時我碰到了滕國的君主藤虎,此人天賦神力,勇猛難擋,我試圖阻擋他,卻被擊成重傷,為了救我,阿伯他主動迎上藤虎,遂……遂被藤虎所殺……”
  
        說到這裡,他愧疚地看向葛氏,低下了頭顱:“阿伯他,皆因我而死,無論葛氏要打要罵,甚至取我性命,我都毫無怨言。”
  
        聽聞此言,蒙仲偷偷張望母親,卻見母親死死抿著嘴唇,強忍著不讓眼眶內的淚水湧出來。
  
        良久,葛氏長長吐了口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說道:“蒙摯,你言重了,伯兒他甘願犧牲自己救你,想必是因為他仰慕你,這是那孩子做出的決定,我這個做娘的,又怎麼能違背他的遺願而責怪你呢?要怪,只能怪那孩子沒有這個福……”她吸溜了一下,強打笑容又接著說道:“沒有這個福分吧。”
  
        蒙摯張了張嘴,卻不知是否該感謝葛氏的寬恕,最終,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塊布,塞到了蒙仲手中:“這是……你兄長的。”
  
        看著蒙摯離去的背影,再看看四周族內嬸嬸、嫂嫂們嚎嚎大哭的場面,蒙仲深吸一口氣,攤開了蒙摯交給他的那塊布。
  
        果然,這塊布上,亦是兄長蒙伯所寫的家書:
  
        「九月十九日,滕國終於臣服了,他們希望我們不要再攻打城池,兩日之後,他們將由君主藤虎率領,開城投降,軍司馬很高興,下令停止攻城,並犒賞三軍。這場戰爭終於要結束了,雖然很對不起那些死在這場仗的人,無論是宋人還是滕人,但終於這場仗要結束了。儘管蒙擎叔、蒙摯叔呵斥了我們,但族人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今日就先寫到這,蒙橫等幾位族兄定要拉我去喝酒慶賀。母親,還有阿仲,戰爭要結束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
  
        看完兄長蒙伯這最後一份家書,蒙仲長長吐了口氣。
  
        『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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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35 PM

第32章:喪禮
  
        當日,蒙仲在蒙虎的幫助下,將兄長蒙伯的屍體背回家中,背到了兄弟倆平日裡居住的院子東側的屋內。
  
        “阿虎,幫我把院門拆下來。”
  
        “好嘞。”
  
        二人將蒙仲家的院門拆下了一扇,一起搬到東側的屋內,讓蒙伯的屍身躺在上面,準備將這間屋子佈置成靈堂。
  
        此後,二人便開始且洗滌屍身。
  
        期間,也不知為了避嫌還是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母親葛氏一個人躲在屋內哭泣,直到蒙仲與蒙虎二人忙碌完,葛氏這才托著一件嶄新的衣服從屋內走出來,語氣仍著哽咽對蒙仲說道:“仲兒,為你兄換上這件衣袍吧,這是為娘新縫製的,本打算在你兄成婚時……”說到這裡,她看了一眼平躺在門板上的大兒子,終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抱著懷中的新衣,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口中喃喃呼喊著「伯兒、伯兒,為娘苦命的孩兒」之類的話。
  
        見此,蒙仲、蒙虎二人趕忙上前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葛氏這才逐漸壓下心中的悲傷,與蒙仲、蒙虎二人一同佈置靈堂,忙碌了約一個時辰,這才使靈堂變得像模像樣了。
  
        沒過多久,族內的長老蒙薦便來探望,同時還讓四名族內的家奴扛了一副靈柩(即棺木)過來。
  
        “葛氏,請節哀順變。”
  
        在安慰葛氏的時候,長老蒙薦從袖內取出一個小布袋,雙手遞給葛氏。
  
        這是「賻金」,即俗禮中前來悼念的客人資助喪主辦理喪事的一種錢禮。
  
        “多謝長老。”葛氏勉強擠出幾絲笑容。
  
        蒙薦欲言又止地點點頭,旋即藉故將蒙仲喚到屋外,一臉黯然地對後者說道:“事情經過,老夫亦有所瞭解了,仲兒,老夫……”
  
        仿佛是猜到了蒙薦的心思,蒙仲連忙說道:“長老,我從阿兄生前給我的家書中得知,蒙擎叔、蒙摯叔、蒙獻叔前前後後都對他照顧有加,這也不是蒙獻叔的過失。”
  
        這確實是蒙仲發自肺腑的心聲,平心而論,他兄長蒙伯只不過是初次登上戰場的新丁,雖然也殺死了一些滕國的士卒,但是憑這些功勞就被提拔為統率一乘之兵的「車吏」,這其中顯然少不了蒙摯、蒙獻等人的暗助——蒙虎的父親蒙擎作為家司馬,在這方面不好徇私,免得其他族人抱怨,但蒙摯、蒙獻等人卻沒有這個顧慮。
  
        想來正是因為心中感激,蒙仲的兄長蒙伯才會在危難關頭,主動迎上滕國的君主滕虎,犧牲自己的性命,為其他族人爭取救回蒙摯的時間。
  
        見蒙薦仍舊滿臉愧疚,蒙仲岔開話題問道:“我方才並未瞧見蒙摯叔、蒙獻叔他們,他們此次沒有返回麼?”
  
        蒙薦點點頭說道:“蒙擎托蒙摯帶了一封信給宗主,言滕虎襲擊我軍後,宋王大怒,發誓要攻下滕城,屠盡滕氏一族,現如今,你蒙擎叔、蒙獻叔他們,仍在滕國協助王師攻打滕虎,唯獨你蒙摯叔因為被滕虎擊成重傷,回鄉邑養傷。”
  
        蒙仲聞言歎了口氣道:“也就是說,這場仗還在繼續……”
  
        說話時,他轉頭看向東邊,因為在那個方向,斷斷續續傳來族內其他家女人的哭聲。
  
        “是啊。”
  
        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哭聲,蒙薦亦長長歎了口氣。
  
        二人正說著,忽然院子又來了人,蒙仲轉頭一瞧,這才發現是蒙虎的祖父蒙羑帶著他的次子蒙摯,後者被一名年紀比蒙仲、蒙虎小幾歲的少年扶著,正是蒙摯的兒子,蒙孚。
  
        “祖父,小叔。”
  
        蒙虎趕忙上前行禮。
  
        蒙羑朝著孫兒點了點頭,又跟蒙薦點點頭打了招呼,旋即拄著改造走到蒙仲面前,滿臉羞愧而感激地說道:“阿仲,老夫……”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畢竟他的次子蒙摯此番全靠著蒙伯豁出性命才逃過一劫,但蒙伯卻因此而死,倘若是換做其他族人,蒙羑還不至於如此難受愧疚,問題是蒙仲從小跟他的孫兒蒙虎為伴,關係極好,因此這一來二去的,蒙羑其實亦將蒙仲視為孫兒一般。
  
        在這層關係下,蒙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蒙仲。
  
        好在這時候蒙薦及時圓場道:“好了,先進靈堂拜祭阿伯吧。”
  
        “對對。”
  
        蒙羑連連點頭,帶著次子蒙摯,與蒙虎、蒙孚兩個孫子一同走入靈堂。
  
        到了屋內,蒙摯雙膝叩地,跪在蒙伯的遺體前行磕頭大禮,見此,葛氏大吃一驚,畢竟似這等大禮,唯有子女叩拜父母長輩,縱使對君主亦無需如此。
  
        於是她連忙站起身來勸阻道:“蒙摯,你何必……”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羑抬手打斷了,只見這位老者用充滿愧疚而感激的目光看著蒙伯的遺體,不容反駁地說道:“我兒雖比阿伯高一輩,但此番全憑阿伯,我兒才能僥倖活命,因此這是應當的!”
  
        在旁,蒙薦亦點點頭,勸葛氏道:“蒙摯叩拜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葛氏你無需在意。”
  
        在蒙羑、蒙薦兩位老者的見證下,蒙摯對已故的蒙伯重重磕了幾個頭,由於動作幅度多大,以至於當蒙仲與蒙虎後來扶起這位族叔(叔父)時,蒙仲看到蒙摯此刻身上新換的衣袍,竟亦滲出了鮮血,顯然是方才的動作撕裂了傷口所致。
  
        但蒙摯卻對此一聲不吭,在被蒙仲與蒙虎扶起來後,鄭重地對葛氏與蒙仲說道:“葛氏,阿仲,你們放心,我,還有我兄長,絕不會讓阿伯白白死去,只要我兄弟二人仍活著,日後定當殺死滕虎,以慰阿伯在天之靈!”
  
        見蒙摯滿臉嚴肅,葛氏與蒙仲對視一眼,均不知該說什麼,遂只好點了點頭。
  
        隨後,由於蒙摯傷勢太重,就先由其子蒙孚扶著回家歇養了,而蒙羑與蒙薦兩位長老,則在屋內鋪了一張草席坐了下來。
  
        用長老蒙羑的話說,此番蒙伯因為他兒子蒙摯而死,雖人死不能複生,但他最起碼得幫忙為蒙伯料理後事,主持這場葬禮,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大概一個時辰後,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帶著少宗主蒙鶩以及蒙達、蒙響等嫡宗子弟,亦前來拜祭蒙伯,送上賻金,蒙羑這位長老代葛氏出面接待。
  
        不過蒙簞等人並未久留,因為據蒙仲事後所知,這次由馬車運載回來的族人屍體,有約五十具左右,而這就意味著族內有約五十戶人家要舉辦葬禮,蒙簞與蒙鶩父子作為蒙氏一族的宗主與少宗主,理當逐一前往慰問,拜祭每一名為了家族而犧牲的族人。
  
        當晚,蒙仲本來打算跟蒙虎一同守著靈堂,而讓母親葛氏回屋歇息片刻,也讓蒙羑、蒙薦兩位長老也能回去歇息,沒想到蒙羑執意要留在這裡。
  
        最後沒辦法,蒙仲遂與蒙羑、蒙虎祖孫二人守了一夜。
  
        不得不說,蒙羑的執意留下,讓蒙薦頗為尷尬,但沒有辦法,畢竟蒙薦擔任著族內的宗祝,他需要安排族內所有戰死族人的葬辦之事。
  
        次日,幾乎族內每家每戶都有派家人前來慰問,贈予賻金,哪怕其中幾戶人家其實也失去了親人。
  
        下午的時候,葛氏拜託蒙羑、蒙虎二人代為守著靈堂,而她則帶著蒙仲去慰問別家。
  
        待等來到一戶族人家的院前時,正好有兩位族內的叔嬸從院內走出來,女人歎著氣對他男人說道:“本來就沒了父親,如今因兄長一死,母親亦跟著離世,只剩下她一人,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正說著,她瞧見了迎面走來的葛氏,連忙與葛氏打招呼。
  
        葛氏亦聽到了這個女人的話,好奇問道:“阿姐,您方才說的是……”
  
        “就是這家。”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身背後的屋子,對葛氏說道:“這家的男人,早前就在與魏國打仗時死了,只留下家中女人蕭氏獨自撫養兄妹兩人,如今好不容易將兒子撫養成人,結果兒子卻在滕國戰死了,真是苦命啊……”
  
        “喂!”男人壓低聲音呵斥了一句,旋即連忙對葛氏說道:“我家的這個不會說話,葛氏你千萬別在意啊。”
  
        那女人愣了愣,旋即忽然醒悟過來:葛氏的丈夫蒙瞿,亦是在與魏國打仗的戰場上死去的。
  
        葛氏勉強地笑了笑,見此,那男人趕緊拉著自己口無遮攔的妻子離開了。
  
        在那對族中夫婦離開後,葛氏便領著蒙仲走入院內,連喊了幾聲卻不見家主人出來,遂好奇地走向正屋,她這才看到,正屋即是靈堂所在。
  
        “這家的人呢?”
  
        葛氏嘀咕著走入靈堂,四下打量了幾眼,這才發現靈堂內架著兩塊木板,而這兩塊木板上,躺著兩具毫無生機的屍體,其中一具是跟蒙仲的兄長蒙伯一樣身穿皮甲的年輕男子,而另外一具,則是一名年紀看似與葛氏相仿的女子,大概就是方才那對夫婦口中所說的“母子”。
  
        由於瞧見這家的人,葛氏便與蒙仲拜祭了那兩具屍體,然後將帶來的賻金放在屍體前的一隻瓦盆中——除了他們家的賻金外,瓦盆內此時已經放了好幾袋的賻金。
  
        “唉。”
  
        葛氏歎了口氣,搖搖頭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屋內響起一個極輕的聲音:“謝、謝謝您。”
  
        “誒?”
  
        葛氏嚇了一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這才看到在屋內的角落,有一名年紀比蒙仲少幾歲的女孩,正手抱雙膝,縮在角落怯生生地看著她。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葛氏走上前去,蹲下身看著女孩,看著後者通紅的雙目,以及臉上那已幹的淚痕。
  
        “嬿……蒙嬿……”
  
        女孩諾諾著低聲說道。
  
        葛氏心疼地將其摟在懷中,輕聲叮囑道:“雖然是很艱難,但我們還是要努力地活下去,不要讓已過世的人為我們牽掛,你說對麼?”
  
        女孩點點頭,旋即淚如泉湧,而葛氏亦聯想到了自己過世的長子蒙伯,亦摟著這名叫做蒙嬿的族女低聲哭泣起來。
  
        看到這一幕,蒙仲默默地走出了靈堂,抬頭看著天空。
  
        他心中萬分感慨,曾經的蒙氏一族,和睦而團結,族內多以歡笑聲,然而宋王偃興兵伐滕的這場戰爭,卻讓整個蒙氏一族痛失親人,沉浸于悲傷。
  
        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是否會意識到他的一道命令究竟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38 PM

第33章:喪禮(二)
  
        當日的傍晚,正當蒙仲與母親葛氏以及蒙羑、蒙虎祖孫二人守著靈堂時,院內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旋即,蒙仲吃驚地看到蒙遂領著向繚、華虎、穆武幾人來到屋內。
  
        “你們怎麼來了?”
  
        蒙仲站起身來驚訝地問道。
  
        聽聞此言,向繚神秘兮兮地說道:“不止是我們……”
  
        話音未落,蒙遂在旁已經介面說道:“阿仲,夫子來了,你趕緊出來迎接。”
  
        向繚面色怏怏地看了一眼蒙遂。
  
        “夫子?”
  
        蒙仲心中的驚訝更濃,他知道蒙遂口中的“夫子”,指的肯定就是莊子,然而莊子自從二十年隱居起,從此不再訪客,無論是別人拜會他還是他去拜會別人,終日就居住在隱居之地。
  
        而眼下,莊子竟然會為了他兄長蒙伯的葬禮而趕來,不誇張地說,這是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都辦不到的。
  
        因此蒙仲跟母親說了聲,趕忙迎出屋外。
  
        而此時,一天一宿沒有歇息的長老蒙羑也反應過來了,捋著髯須皺眉問蒙遂道:“阿遂,你所說的夫子,莫非是莊夫子?”
  
        “是的,長老。”蒙遂恭敬地回答道,旋即亦快步離開了正屋。
  
        見此,蒙羑心中一驚,連忙對身旁的孫子蒙虎說道:“快,快扶老夫起來。”
  
        不得不說,蒙羑作為族內的年長者,又是家族的前家司馬,因此當他代替蒙仲家的長輩主持喪禮之時,就連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鶩前來慰問弔唁,他也只是點點頭作為招呼而已——畢竟他與蒙簞是同輩。
  
        但莊子不同,莊子當年拜訪蒙氏一族,與蒙氏那時的宗主平輩論交時,他還在三十而立的歲數呢,這樣算算,莊子的輩分比他高了一輩。
  
        而論歲數,莊子亦比他年長二十多歲,更別說莊子的名氣,因此他當然不好繼續坐在這裡,趕緊吩咐孫子蒙虎扶他起來出門相迎。
  
        而此時,蒙仲已快步來到了院中。
  
        只見在院外的小道上,果然停著一輛馬車,當蒙仲走到院子正中央的時候,莊伯與武嬰二人,正好合力將莊子攙扶下來。
  
        見此,蒙仲趕忙緊走幾步上去幫忙。
  
        “夫子,您怎麼來了?”攙扶著莊子,蒙仲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在旁,莊伯對此解釋道:“那日,蒙虎那小子來到居內,旋即你見急急匆匆向夫子告別,返回家中,夫子便猜到肯定是……肯定是出現了什麼變故,因此便叫蒙遂、向繚等人來這裡打探,不想得知你兄長他……哎!是故夫子決定前來弔唁……”
  
        在他說話的時候,莊子亦重重拍了拍蒙仲的肩膀,雖然依舊還是沒有開口,但蒙仲卻能明白前者的心意,大概也就是「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吧。
  
        由於沒有看到樂進、樂續兄弟二人的身影,蒙仲好奇詢問,旋即這才得知,由於滕虎的那場夜襲,樂氏一族亦是損失慘重,樂進、樂續的族叔、族兄們,亦有數十人喪生在那場夜襲中,損失與蒙氏相差無幾。
  
        而樂進、樂續兄弟二人之所以沒能趕來,就是因為他們有一位至親的叔叔死了,因此他們回自己鄉邑幫忙喪事去了。
  
        此時,長老蒙羑已在蒙虎的攙扶下走出了正屋,他在瞧見莊子後,掙脫了孫子的攙扶,趕忙緊走幾步過來見禮,口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我是蒙羑,您還記得我麼?當年您拜會我蒙氏時,後輩有幸在您與前宗主面前表演了一段劍技……”
  
        莊子困惑地看著蒙羑,又看了看蒙仲,旋即臉上帶著幾分勉強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想來這位夫子早就忘記了,畢竟他已經七十歲了,三十年前的回憶對他來說確實已經很勉強了。
  
        眾人擁著莊子將其迎入了靈堂,待等到了靈堂後,莊子將手中的拐杖遞給了身邊的莊伯,旋即在蒙仲的攙扶下,朝著蒙伯的遺體鞠了幾躬,這讓他所有的弟子都感到驚訝。
  
        要知道,莊子並非是一個習慣將生離死別弄得很悲傷的人,在他的論著雜篇中,亦曾記載著他夫人過世時的一段故事,發生在他與惠子之間的故事。
  
        當時莊子的妻子過世,他的摯友,那時尚在魏國擔任國相的惠子專程前來弔唁。
  
        當惠施神色嚴肅地走入靈堂時,愕然看到莊子坐守在棺木旁,以一個不雅的姿勢用手拍著瓦盆伴奏,毫無愁容地放聲歌唱。
  
        惠施便皺著眉頭指責道:伉儷多年,同床共枕,她為你養兒成人,如今老了,過世了,縱使你看淡此事,不哭也罷,可你竟然敲盆歌唱,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然而莊子卻回答道:並非如此,我妻子初死之時,我怎麼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考察她開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僅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僅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氣息。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氣息,氣息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她將靜靜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隨之而啼哭,我認為這是不能通達天命,於是就停止了哭泣。
  
        當時惠施目瞪口呆,罵了一句類似「見鬼」的話便離開了。
  
        妻子過世非但不表現悲傷反而放聲歌唱,莫非莊子其實竟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
  
        當然不是。
  
        只不過是莊子看破了世事,認為人的生死是天道運作規律下的一環而已,人從“無”中誕生,最終又歸於“無”,這即是天道,是自然的規律之一。
  
        因此他認為應當理智地看待,莫要將生離死別弄地太過於悲傷,畢竟所有人最終都會化為“無”,還原至天地之間的“精氣”回歸天道之下。【PS:有點脫掉皮囊回歸本源的意思。】
  
        而現如今,這位夫子為了蒙伯的喪禮而從莊子居趕到鄉邑前來弔唁,不得不說這是因為他非常看重蒙仲這個弟子。
  
        弔唁過蒙伯,莊子從莊伯的手中接過賻金,用雙手將其遞給葛氏,雖然賻金並不多,但葛氏還是非常激動,畢竟眼前這位可是他宋國聲名遠揚的莊夫子,這位能來趕赴她長子蒙伯的喪禮,不得不說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雖然這麼比喻其實並不合適。
  
        本來,蒙羑打算為蒙伯主持葬禮,但既然來了莊子這位更加了不得的長輩,蒙羑當然不好再占著名分,便代蒙仲開口,請莊子主持喪禮。
  
        莊子點點頭應下了。
  
        畢竟這裡就屬他年紀最大,並且蒙伯是蒙仲的兄長,而蒙仲則是他的弟子。
  
        「莊夫子前來蒙仲家弔唁」的消息,很快就在整個蒙氏一族都傳遍了,沒過多久,宗主蒙簞、少宗主蒙鶩等嫡宗的人便急匆匆趕來,旋即,家族內的其餘族人亦爭相前來——其實這些人大多數在昨日就已經來弔唁過了,並且也送上了賻金,今日再次前來,顯然就是為了親眼目睹莊子這位享譽天下的道家聖賢。
  
        而這些人的到來,讓蒙仲家人滿為患,小小的靈堂根本不足以容納這麼多人,以至於有很多人都擠在院子裡,時不時地張望靈堂內,就只為看那位莊夫子一眼。
  
        弔唁三日後,族內統一安排了葬禮,由宗祝蒙薦主持。
  
        這一日,蒙仲在蒙虎、向繚、武嬰等親近的同伴的幫助下,將兄長的屍體放入靈柩。
  
        隨後,家族派了四名家奴前來,抬著靈柩往鄉邑外而去,而蒙仲則攙扶著母親葛氏,與莊子、莊伯、蒙虎、蒙遂、向繚、武嬰等人,為兄長蒙伯送葬。
  
        數十家同時辦理喪事,送葬隊伍的規模自然不同尋常。
  
        在送葬期間,蒙仲看到許多族內的嬸嬸、嫂嫂,一臉悲傷地伏在那一口口靈柩上,悲哭不已,相比較之下,他的母親葛氏還是算堅強的,儘管雙目通紅,卻死死抿著嘴唇,未曾讓眼中的淚水流下。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葛氏與蒙仲也看到了那名叫做蒙嬿的女孩,在經過打聽後蒙仲才知道,原來蒙嬿的兄長正是蒙春,即與因為傷勢而回家族的族兄蒙直一樣,都是對「宋國伐滕」這場戰爭抱持懷疑態度的族兄,只可惜,縱使是那般正直的蒙春,卻沒有得到什麼好報,在滕虎率領三百名滕國死士殺入軍中的那一晚,被一名滕國死士所殺。
  
        兩個時辰後,送葬的隊伍來到了安葬之地,即蒙氏鄉邑境內的一座小山,相比較在此境內頗有名氣的景山,這座被蒙氏一族命名為「蒙山」的小山丘並不顯得多麼起眼,但卻是蒙氏一族祖祖輩輩的安葬之地。
  
        整座山丘上所有的墳墓,都安葬著蒙氏一族的族人,有的是壽終正寢,但更多的則是因戰而亡。
  
        因為當代講究「墳而不墓」,即將屍體掩埋於地下,地表不留任何標示,是故此刻呈現在眾人面前的蒙山,尚且是林木蔥蔥,恍然渾然天成,可又有誰知道,這座山丘究竟掩埋著多少蒙氏族人呢?
  
        在將兄長蒙伯安葬之後,蒙仲站在兄長的墳前,回憶著兄長以往對他的照顧。
  
        雖然他知道,其實這份仇恨不應該被扣在滕虎頭上,畢竟滕虎也只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國家,守護自己的臣民,但是,如果不將這份仇恨扣在滕虎頭上,又應該去憎恨誰呢?
  
        而繼滕虎之後,宋王偃亦肯定能收穫一份來自蒙仲的恨意,畢竟正是他開啟了與滕國的戰爭。
  
        但兩相比較,蒙仲最恨的當然還是滕虎,畢竟滕虎就算有再多的苦衷,也無法掩蓋此人親手殺死了他兄長蒙伯的事實。
  
        滕虎,倘若你能再活三年,我當親手取你性命,為我兄長報仇!
  
        站在兄長的墳前,蒙仲捏緊拳頭,暗自發誓。
  
        此時,在旁的莊子雖然無法聽到蒙仲的心聲,但卻能從弟子的眼中看到名為仇恨與憤怒的情緒,這讓他微微皺了皺眉,繼而黯然長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49 PM

第34章:兩年後
  
        距離兄長蒙伯下葬,一晃眼已過去兩年。
  
        在這兩年裡,蒙仲一如既往地繼續跟著莊子學習道家、名家的思想論著,但在閑余時,他則會在私底下反復觀閱兵書。
  
        兵書,即兵法,當代最耳聞能詳的兵法著作,莫過於「孫武」的《孫子兵法》、「吳起」的《吳子兵法》、孫臏的《孫臏兵法》。
  
        孫武,乃齊國人,因好友「伍子胥」的舉薦而曾在吳國擔任軍司馬,訓練吳國士卒,使當時的吳國軍隊變得空前強盛,就連楚國亦不能抵擋,被孫武、伍子胥二人攻破了國都。
  
        關於這位孫武的好友「伍子胥」,蒙仲曾聽說過此人的一些軼事。
  
        伍子胥乃楚國的貴族出身,他的父親楚國太子「建」的太傅「武奢」,因為受「太子建被奸臣陷害」之事的牽連,而被昏昧的楚平王滅了滿門。
  
        此後伍子胥憤然投奔吳國,助吳王「闔(hé)閭(lǘ)」?攻破楚國。
  
        在破楚之日,當時昏君楚平王已死,伍子胥便叫士卒掘開墳墓,用鞭子抽打楚平王的屍體,鞭屍三百,以報父兄之仇。
  
        後來吳王闔閭過世,伍子胥扶持其子「夫差」繼位,在「吳越爭霸」期間,吳王「夫差」非但沒有聽從伍子胥的勸告殺死被他吳國擊敗的越王「勾踐」,卻反而聽信奸臣讒言,賜下寶劍命伍子胥自刎。
  
        伍子胥無奈之下唯有拔劍自刎,但在自刎前,他請人將他的眼睛摘下掛在東城門,說是要親眼看著越國軍隊滅亡吳國。
  
        果不其然,伍子胥過世後九年,吳國就被越國的軍隊攻破,吳國因此滅亡,而越王勾踐則繼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楚莊王、秦穆公、吳王闔閭等人之後,成為春秋時期的最後一位霸主。【PS:“臥薪嚐膽”這個典故,說的就是越王勾踐。另,「春秋五霸」只是指春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五位霸主,但事實上當時做出稱霸舉措的,並非只有五位。】
  
        而孫武,他在伍子胥被吳王夫差逼死後,就辭去了吳國司馬的職位,不再為吳國謀劃戰爭,而是隱居在鄉間,修繕其兵法著作,即《孫子兵法》。
  
        而吳起,則是衛國人,家中頗有錢財,他年輕時為了施展自己的抱負,拜在孔子的弟子「曾子(曾參)」的兒子「曾申」的門下,學習儒術。
  
        但由於當時吳起的母親過世時,他並沒有按照儒家忠孝的信條回家奔喪守孝,因此被曾申逐出了門戶。
  
        從此吳起棄儒學兵,並在學成之後投奔魯國。
  
        當時正值齊國攻打魯國,魯穆公本欲啟用吳起,但又因為吳起的妻子是齊女而有所顧慮,於是吳起便殺掉妻子,表明心跡,最終助魯國擊退了齊國的軍隊,但吳起本人,卻因此遭到了詬病。
  
        由於遭到了魯穆公的懷疑,吳起離開了魯國,轉而投奔魏國,終於在魏國得以施展抱負,他所訓練的「魏武卒」被稱為當世最強的軍隊,而吳起亦憑藉這支軍隊,創下了“大戰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其餘不分勝負”的不敗戰績。
  
        而吳起最最著名的,莫過於以五萬魏卒擊敗秦國五十萬軍隊的「陰晉之戰」,奪取了秦國在河西的五百多裡土地。
  
        不得不說,雖然吳起在個人的“私德”上確實難免讓人詬病,但在治軍方面,他絕對稱得上是鳳毛麟角般的名將。
  
        而吳起所著的兵法,即《吳子兵法》。
  
        至於孫臏,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與同門師兄弟「龐涓」之間的恩恩怨怨。
  
        一樣是同門師兄弟,一樣是鬼穀子的門徒,「蘇秦」用激將法激勵「張儀」,使張儀成為“一怒而諸侯懼”的大丈夫,然而龐涓卻因為嫉妒孫臏,在得知後者出山后將其騙到魏國,受到了「臏刑」、「黥刑」的迫害。【PS:臏刑,即挖掉兩塊膝蓋骨,使人再也無法站立。所以孫臏才被稱為孫臏,本名據說叫「孫伯靈」,是孫武的後人。至於黥刑,就是在臉上用墨刺字,一般是紋刺所犯的罪行。】
  
        後來,孫臏靠著裝瘋賣傻才得以存活,直到齊國的使者「田忌」來到魏國,孫臏想盡辦法見到了田忌,懇請後者幫他逃離牢籠,田忌很欣賞孫臏的才華,便幫助孫臏逃離了魏國。
  
        此後,孫臏便成為了田忌的幕僚。【PS:田忌,即「田忌賽馬」典故中的那位。】
  
        後來在「桂林之戰」,因為魏國攻打趙國,齊國便命田忌率軍攻打魏國,救援趙國,當時孫臏提出了「圍魏救趙」的戰術,以此擊敗了龐涓,並使其被齊軍生擒。
  
        隨後在「馬陵之戰」時,因為魏國攻打韓國,齊國在接到韓國的求援後,再次施行孫臏的「圍魏救趙」戰術,攻打魏國都城大樑,並在馬陵道伏擊龐涓,龐涓恨自己兩次被孫臏擊敗,憤然自刎。
  
        不得不說,在魏國得到龐涓的那段時期,魏國再次呈現出即將崛起的勢頭,但硬生生被田忌、孫臏所代表的齊國勢力給按了下去,此後魏國一蹶不振。
  
        而在此之後,孫臏編寫了一部兵書,即《孫臏兵法》。
  
        然而,除了世人所熟知的《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孫臏兵法》外,在莊子的庫藏中,其實還有另外幾部絲毫不亞於這三部的兵書,比如「太公望」所著的《太公兵法》、「司馬穰(ráng)苴(jū)」所著的《司馬(兵)法》。【PS:《太公兵法》,即黃石老人傳授漢丞相張良的那部,《六韜》是它的其中一部分。】
  
        太公望,即姜尚,或者呂望,俗稱其實就是薑子牙,周國滅殷商的最大功臣之一,姜姓齊國的先祖,是比孫子更早的兵家聖賢,但由於薑子牙亦屬道家人物,因此他的著作亦被歸於道家。
  
        至於「司馬穰苴」,即田穰苴,是陳國王室田氏(陳氏)的後裔,也是繼太公之後齊國最擅用兵的大家。
  
        相比較《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孫臏兵法》三部,司馬穰苴的《司馬兵法》與太公的《太公兵法》,向來都是被齊國所珍藏的寶物,然而莊子卻能收集到這兩部兵書的其中一部分,哪怕並不完整,也是一件讓人感覺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事實上,這些兵書並非是莊子收集,而是他的摯友惠施所收集的,據說惠施在魏國擔任國相時,就喜好觀閱天下的書籍論著,藏書極多,後來惠施失了勢,準備去投奔楚國時,便托人將這些書籍轉贈於莊子,因此莊子的庫藏中,才會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書,除了道家的書籍外,還有名家、儒家、兵家、法家等等論著。
  
        比如《老子》、《易》、《周易》,比如《鬼穀子》、《列子》、《楊朱》,再比如魏國名相李悝所編著的《法經》等等,可以說是非常豐富。
  
        但是莊子是否觀閱過這些書籍,那就不得而知了。
  
        對此,蒙仲不敢去證實,因為他知道,儘管莊子收藏了這些著作,但這並非莊子對這些著作沒有成見,最佳的例子就是儒家。
  
        而這兩年蒙仲在觀閱那幾部兵法時,亦曾遇到許多困惑,但他卻不敢向莊子請教,因為曾經有一次莊子在他身邊經過時,因見他正在觀閱兵法而眉頭緊皺,很明顯的露出了不渝之色。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莊子希望弟子蒙仲能“放下”其兄蒙伯的那段仇恨,莫要涉足世俗,一心追尋大道。
  
        但遺憾的是,兩年時間並不足以讓蒙仲淡忘這段恩怨。
  
        “阿仲。”
  
        今日,當蒙仲正在觀閱《太公兵法》時,樂進走入了他的屋子,轉告他道:“夫子叫你到正屋去。”
  
        “好。”
  
        聽聞此言,蒙仲放下手中的竹簡,站起身來。
  
        此時年紀已有十四歲的蒙仲,已有接近成人的身高,再加上他近幾年從不間斷對身體的鍛煉,因此他的身體亦長得頗為壯實,只不過,當他身穿寬大的衣袍,且手捧竹簡時,可能大多數人都會覺得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很少有人知道,蒙仲其實擁有著能與武嬰、蒙虎、華虎等人一較高下的武藝。
  
        片刻後,蒙仲來到了莊子居住的正屋,只見在正屋內,在莊子的座位上,擺滿了竹簡。
  
        這些竹簡,即莊子近兩年寫著的《逍遙遊》,即兩年前蒙仲跟著莊子首次出遊時,莊子寫在衣袖上的那篇。
  
        其實在半年前,莊子就已經寫成了《逍遙遊》,但他本人並不滿意,因此在隨後的時間裡,莊子便一直對這片論著刪刪改改,直到今日。
  
        不過眼下,見莊子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想來這篇《逍遙遊》已經修改到能使這位莊夫子滿意,是故這位夫子著急地喚來最器重的弟子蒙仲。
  
        果不其然,在瞧見蒙仲後,莊子指了指那些竹簡,示意蒙仲誦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0:59 PM

第35章:兩年後(二)
  
        “……夫列子禦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在正屋內,蒙仲盤坐在莊子面前,手捧竹簡高聲誦讀。
  
        而此時,莊子則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弟子。
  
        與兩年前相比,他眼前這位弟子變得高大壯實了許多,雖然年紀尚未到十五,但為人處世,莊子認為卻比尋常的成人還要沉重老成。
  
        當然,這也歸於他莊周的教導。
  
        在所有弟子當中,莊周對蒙仲的要求是最嚴格、最謹慎的,每當這名弟子出現一些誤入歧途的苗頭時,他總會及時將其糾正,就好比兩年前蒙仲曾沾沾自喜于用名家的那些“命題”辯倒了居內的同伴們,當時莊周就用「雞三爪」勸導了蒙仲。
  
        但唯獨有一件事,縱使是他莊周亦無能為力,即蒙仲心中的那份怨恨,關於他兄長蒙伯被滕國君主滕虎所殺的那份恩怨。
  
        事實上,蒙仲事後從來沒有在居內提及過相關的事,但莊子卻清楚,自從蒙仲將其兄蒙伯下葬之後,此子便開始觀閱孫武、吳起、孫臏、司馬穰苴、太公望等人的兵法,並時常與武嬰、蒙虎、蒙遂、華虎等人在居外鍛煉身體,鍛煉武藝,顯然是準備著有朝一日為其兄長報仇。
  
        曾經莊子亦想過去阻止,但最終他還是放棄了。
  
        因為莊子很清楚,除非蒙仲自己看淡此事,放下仇恨,否則無論是誰,都無法化解這名弟子心中的那份恨意。
  
        雖說有違莊子以往的準則,但他還是在暗地裡希望宋國儘早攻滅滕國,殺死滕虎。
  
        畢竟只有滕虎死去,蒙仲才能徹底從這段仇恨中解脫。
  
        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包括莊子都沒有想到,滕國那小小的國家,竟然接二連三地擋下了宋國的攻勢,雖說在這件事的背後,未必沒有齊國、魯國暗助滕國,但即便如此亦不能否認,滕氏一族在滕國確實得民心,得到滕國上下的擁護與支持。
  
        “夫子?夫子?”
  
        就在莊子恍惚走神之際,他聽到了蒙仲的喚聲。
  
        原來蒙仲已經將《逍遙遊》這片著作誦讀了一遍,卻發現莊子看著自己出神,於是便輕聲呼喚。
  
        面對著蒙仲有些困惑的目光,莊子點了點頭,提筆在竹牌上寫下了「逍遙」二字,詢問蒙仲能否理解《逍遙遊》中的“逍遙意境”。
  
        從十歲起,蒙仲就在莊子身邊學習,且深得後者真傳,傳授道、名兩家的思想,這距今已有整整四年,不誇張地說,道家、名家兩家的思想,蒙仲都已融會貫通。
  
        但問題就在於,道家的思想跟其他學術不同,懂不懂是一回事,是否能得到相應的個人體會,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好比這篇《逍遙游》,其實莊子已經點明了至高境界的逍遙,即忘卻物我的界限,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無所依憑而游于無窮,蒙仲當然能理解其中含義,但這並不能助他真正領悟其中的本質。
  
        因為他達不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PS:說實話,作者不認為人有誰能達到的,道家的思想實在是太理想化了,這已經不是要教出聖人的地步了,而是要教出比聖人更高層次的……實在不知該怎麼形容。】
  
        單單「無己」,蒙仲就做不到。
  
        所謂的無己,即是從精神上超脫一切自然和社會的限制,泯滅物與我的對立,把自己消融與天地萬物之中而臻于道我合一、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境地。
  
        而蒙仲想要為兄長蒙伯報仇的這份堅持,實則就是過度的親情對他的束縛,是“不自由”的,唯有內心放下仇恨,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這些道理,其實蒙仲也都明白,只是他做不到。
  
        見蒙仲低下頭,有意避開了自己的勸道,莊子默然歎了口氣。
  
        一步一步來吧。
  
        他暗暗想道。
  
        當日黃昏前,蒙仲告別了莊子、莊伯與莊內的其餘同伴,騎著毛驢灰灰返回鄉邑。
  
        回到鄉邑,回到自己家院子,蒙仲將毛驢栓在院內的柱子上,然後找了些豆子喂這頭伴隨了他兩年的驢子。
  
        此時就聽到院內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阿兄,是阿兄嗎?”
  
        蒙仲抬頭一瞧,便看到正屋的門口立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於是他便應道:“是阿嬿啊,啊,是我,娘在屋裡麼?”
  
        “嗯,娘在屋內歇息呢,方才我瞧了瞧,好似是睡熟了。”
  
        女孩點點頭,噔噔跑了過來。
  
        這名女孩,即是兩年前葛氏帶著蒙仲去拜祭族人時,那名抱著雙膝縮在角落內的女孩,蒙嬿。
  
        因為可憐她家裡的情況,又考慮到自己長子蒙伯已亡,而此子蒙仲又因為在莊子身邊學習而長期不在身邊,葛氏在徵詢了蒙嬿的意見後,向宗族提出了收此子為養女的請求。
  
        宗族當然不會拒絕,畢竟葛氏的人品所有族人都清楚,自然不會是為了吞沒蒙嬿家的田地才收此女為養女。
  
        當時,在葛氏收養蒙嬿後的第三日,正巧蒙仲回家看望母親,於是葛氏就將蒙嬿這個妹妹介紹給了蒙仲,讓他二人日後以兄妹相稱。
  
        最初的時候,無論是蒙仲還是蒙嬿都有些不適應,但是時間長了,曾經的疏遠自然也就漸漸消失不見了。
  
        “阿兄,這次回家能住幾日呀?”
  
        跑到蒙仲跟前,跟這位兄長一同給毛驢灰灰喂著豆子,蒙嬿一邊欣喜地問道。
  
        “還是兩三日吧。”蒙仲微笑著說道。
  
        “才兩三日啊……”蒙嬿嘟著嘴,有些不滿意地說道:“就不能多住幾日嘛,我還想聽你跟我講講莊夫子的故事呢……”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能有兩三日就不錯了,畢竟我可是去侍奉夫子的。”
  
        “才不是!”蒙嬿糾正道:“兄長你是夫子的弟子,族內上上下下都這麼說。”
  
        蒙仲搖了搖頭。
  
        平心而論,其實蒙嬿說的確實是事實,畢竟莊子待他的確如兒徒一般——雖然當世並沒有兒徒這個說法。
  
        但是至今為止,莊子還是沒有對外承認蒙仲這個弟子,因此蒙仲並不能以莊子的弟子自居。
  
        就在兄妹二人一邊喂著毛驢一邊閒聊時,院外傳來一聲口哨,旋即有個輕佻的聲音打招呼道:“喲,這不是阿仲跟他的養媳婦嘛,怎麼,大白天的就在這親熱?”
  
        蒙仲聞言無語地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從小親近的蒙虎此刻正趴在他們家的院籬笆上,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別開這種玩笑,阿虎。”蒙仲跟蒙虎打了聲招呼。
  
        而在旁,蒙嬿則面紅耳赤,跺著腳罵了幾句類似「死阿虎」之類的話。
  
        「阿仲的養媳婦」,這是蒙氏族內的一個玩笑,起因在於當初葛氏收養蒙嬿時,有一名族人對葛氏開了個善意的玩笑,說蒙嬿這丫頭歲數剛好配你家阿仲,莫非葛氏你準備給你兒子養個兒媳婦麼?
  
        由於彼此關係都比較親近,葛氏當時也沒細想,隨口就說了句:“是呀,我瞧著這丫頭挺水靈的。”
  
        結果這個玩笑就被傳來了,以至於有時候葛氏帶著蒙嬿到田地做農活,途中碰到族人,那些族人也會隨口逗兩句:“葛氏,帶著你家的養媳去哪呀?”
  
        每回都讓蒙嬿羞得面紅耳赤。
  
        當然,玩笑只是玩笑,族人們笑過之後就忘了,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算葛氏真的看中了蒙嬿又怎麼樣呢?兩家雖說都出自一個氏族,但論親份隔著十幾代人呢,更別說蒙氏還有「同氏不婚」的規矩。
  
        “我方才聽人說你今日回來了,所以我來看看。”
  
        一邊解釋著,蒙虎一邊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只見兩年後的蒙虎,體魄更為魁梧,一看就是個猛人的胚子,只可惜被蒙嬿一腳踹在小腿上,痛地他抱著小腿嗷嗷直叫,徹底破壞了他走入院內時的氣勢。
  
        “阿兄,我去看看娘醒沒醒。”朝著蒙虎做了個鬼臉,蒙嬿噔噔跑回了正屋。
  
        “這個可惡的丫頭!”
  
        看著蒙嬿離去的背影,蒙虎咬牙切齒地說道:“要不是看在阿仲你的面子,我早就揍她了!”
  
        “你要揍女人?”蒙仲隨口問了句。
  
        聽聞此言,蒙虎臉上的慍怒一滯,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旋即改口道:“那不揍了。”
  
        蒙仲無語地搖了搖頭,旋即沒好氣地問道:“找我什麼事?”
  
        聽到這話,蒙虎收起了臉上的嬉笑,壓低聲音對蒙仲說道:“如果你今日不回來,明日我就準備去莊子居將這件事告訴你跟阿遂了。……昨日我祖父收到了小叔派人送來的家書,我偷偷看了,信中說宋王已經不耐煩與滕國僵持了兩年,準備再次徵募兵卒,攻打滕國,小叔在信中很擔憂地寫道,唯恐這場戰爭徹底摧毀我蒙氏一族……”
  
        說到這裡,他朝著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說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千萬不可聲張。……昨晚蒙薦長老來找我祖父,二人在屋內商議,我偷偷聽到他們在商量遷族的事。”
  
        “遷族?”蒙仲頗感吃驚地問道。
  
        “噓噓。”蒙虎趕忙給蒙仲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旋即壓低聲音解釋道:“蒙薦長老說的,他說我蒙氏已經為這場戰爭犧牲了太多的族人,倘若宋王仍執意要興兵攻伐諸國,那麼,我們就只能遷族,投奔其他國家……這事我可沒敢告訴任何人,你千萬不要聲張啊。”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正要再細問,卻見正屋方向葛氏帶著蒙嬿走了出來,歡喜地說道:“仲兒來了啊,快快……阿虎也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
  
        見此,蒙仲與蒙虎交換了一個眼色,旋即二人臉上皆露出了笑容。
  
        “娘,孩兒來看您了。”
  
        “嘿嘿,嬸嬸,我也來看您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1:14 PM

第36章:想守護的溫馨
  
        晚上,蒙仲躺在自己屋內的臥榻上,靜靜思索著今日蒙虎告訴他的那兩件事。
  
        最讓他在意的,當然還是「遷族」之事,不過在經過仔細思考後,他認為這件事至少暫時不可能實施,畢竟蒙氏一族乃是宋國商丘一帶的大家族,若舉族遷往其他國家,勢必會引起當地國人的恐慌,更要緊的是,宋王偃絕對不會坐視這件事情發生,倘若蒙氏一族執意違背宋王偃的意志,那麼,非但蒙氏一族此前所擁有的土地將會全部失去,甚至還會遭到宋王偃的通緝與派兵追殺。
  
        因此,族內的長老們應該會採取和平的方式,而不是與宋王偃撕破臉皮,除非戰爭不利,宋王偃卻要繼續窮兵黷武將蒙氏等各家族逼上了滅族的絕路,否則強行遷族之事不太可能發生。
  
        當然,似這麼大的事,也輪不到蒙仲來權衡利弊,他只需要盯著宋國與滕國的戰爭即可。
  
        說到宋國與滕國的戰爭,這場戰爭進行到眼下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單單宋、滕兩國的較量了,其背後有許多勢力在操控。
  
        一方勢力即齊魯兩國。
  
        當今的局勢,齊魯兩國的關係談不上親近,但也暫時沒有什麼紛爭,而在「宋國伐滕」這件事上,想來齊魯兩國的態度是一致的,即不希望宋王偃的手越過「南湖(微山湖)」,畢竟一旦宋國攻滅滕國,便可向北威脅到齊魯兩國,向東威脅到齊國的薛邑。
  
        因此,縱使齊魯兩國眼下還未公然支持滕國,也難保他們不會在私底下援助滕國,否則單憑只剩下一座滕城的滕國,如何扛得住宋國的進攻呢?
  
        而第二方勢力,即墨家子弟。
  
        當代的墨家,是強國的眼中釘,弱國的天然盟友,他們主張“兼愛”、“非攻”的思想,往往會在某個大國興兵發動不義的戰爭時,號召弟子去幫助弱國防守,兩年前滕虎之所以能死守滕國,就是因為有大批的墨家弟子幫助他。
  
        至於協力廠商,即以孟子為首的儒家勢力。
  
        與以上兩股勢力不同,儒家勢力並不會直接幫助滕國,但是他們會對宋國口誅筆伐,拜這些儒生所賜,這兩年宋王偃的名聲變得極差,甚至被罵做「再世桀紂」。
  
        正是因為有這三股勢力直接、間接地幫助滕國,弱小的滕國才能抵擋住宋國。
  
        但如今,宋王偃對此已經很不耐煩了,準備再一次大規模徵兵討伐滕國,而這就意味著,宋國或將再次爆發與齊國的衝突。
  
        想到這裡,蒙仲忽然感到心煩意亂,在輾轉反側了片刻後,他索性從臥榻上爬了起來,點起豆油燈,在燈光下他帶來的兵書。
  
        在這兩年裡,他囫圇吞棗般了《太公兵法》、《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司馬兵法》、《孫臏兵法》這五部珍貴的兵書,對用兵之法總算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用兵之法,大致可分為四類,即「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以及「兵技巧」。
  
        「兵權謀」,顧名思義就是計謀智略去擊敗對手,即「兵不厭詐」中所謂的「詐」,用欺騙敵人、蒙蔽敵人最終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
  
        事實上,這方面的範疇包含很大,從戰術上的詭計,到戰略上的詭計,甚至於到外交上的詭計,這屬於這個範疇。
  
        總而言之,即通過一切智計來達到擊敗、擊退敵軍的目的。
  
        而「兵形勢」,主張要觀察敵我兩軍的“形”與“勢”,形即軍隊,而勢則指軍隊的狀態,比如在敵軍強盛的時候暫時避其鋒芒,而敵軍若是勢弱——比如糧草告罄、軍心大亂時,則窮追猛打等等,這些都是兵形勢的範疇。
  
        什麼時候應該避敵鋒芒,什麼時候應該果斷出擊,在“兵形勢派”中,這是將領必須要掌握的本領,意在主導戰局,讓敵軍被自己牽著鼻子走。
  
        延伸下來,也涉及到一個國家的“形”與“勢”。
  
        而「兵陰陽」,則是在“陰陽說”的框架下,“假鬼神以為助”來達到戰勝敵軍的目的。
  
        這一派主張為將者需懂陰陽,知天時地利等等,比如應該要掌握天幾時會下雨,是否會發生山洪,且山洪會流向哪裡等等,只有先掌握天時地利,才能施展“水計”來克敵。
  
        另外,假稱有鬼神相助,弄出點唬人的吉兆來鼓勵士氣,這也屬於兵陰陽的範疇。
  
        至於最後的「兵技巧」,即憑藉進攻、防守的器械來取得勝利,這方面的代表人物莫過於「公輸班(魯班)」與「墨翟(墨子)」。
  
        前者打造的攻城兵器使楚國的軍隊變得更加強大,而後者打造的防守兵器,則使世人都留下了「墨守」的印象。【PS:所謂「墨守成規」的典故,最早就是指墨家善於守城,並且已經有了一套成熟的理論與方法,後來才逐漸成為“固執舊法、一成不變”的意思。】
  
        總而言之,作為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需要知權謀、明形勢、通天文、識地理,曉陰陽,懂得打造攻城器械協助軍隊,只要掌握這些,才是一位合格的將領。
  
        不知不覺間,窗外已濛濛亮。
  
        可能是年輕氣盛,儘管一宿未睡,但蒙仲絲毫不覺得疲倦,見外面天色已亮,索性就出了屋子,站在院裡開始活動筋骨,旋即推開院門,準備繞著鄉邑跑上幾圈,作為晨間的鍛煉。
  
        晨跑是蒙仲的習慣,既能使身體得到鍛煉,還能在晨跑時思考問題,可謂是一舉兩得,唯一的顧慮就是當他專心致志思考問題的時候,往往看不到前面的危險,因此他曾經在莊子居外晨跑時,也沒少掉到田地裡的溝壑,或者掉到河裡。
  
        但好處就是一心二用節省了大量的時間,使蒙仲能在晨跑時,去思考莊子考驗他的問題,以及他在學習兵書時的疑慮。
  
        整整跑了有一個時辰,蒙仲這才返回家中。
  
        此時,蒙嬿正站在院內,從水缸裡舀水洗臉漱口,便瞧見兄長蒙仲從院外徐徐跑了進來。
  
        只見蒙仲跑入院內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雖然面上熱得通紅,額頭亦是汗水直流,但氣息卻絲毫不亂,這得歸功於莊子傳授他的養氣之法。
  
        “阿兄,莫非又繞著鄉邑跑了幾圈嗎?每日這樣跑不累嗎?”
  
        蒙嬿拿著一塊幹布迎了上來,將手中的幹布遞給兄長用來擦汗。
  
        “習慣了。”
  
        蒙仲接過幹布擦了擦汗,然後便幫著家中劈柴,畢竟劈柴可是一件辛苦的活,因此他每隔幾日返回家中時,都會幫忙劈好足夠家中使用一陣子的柴火,免得辛苦葛氏或者蒙嬿。
  
        由於天色尚早,蒙嬿便坐在門前的石頭階上,雙手捧著面頰看著兄長在院內劈柴。
  
        眼角餘光瞥到這一幕,蒙仲心中有隱隱有些波瀾。
  
        畢竟曾幾何時,他也曾坐在那裡,看著兄長蒙伯幫著家裡劈柴,而現如今,兄長已故,他這個原本做“弟弟”的,卻成為了兄長,縱使已過了兩年,蒙仲心中仍感覺稍稍有些不適應。
  
        “阿兄,昨日阿虎來找你,肯定有什麼要事吧?”
  
        冷不丁地,蒙嬿開口問道。
  
        “啪——”
  
        蒙仲乾脆俐落地用斧子將一段木頭劈成兩片,旋即轉頭看了一眼蒙嬿,隨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蒙嬿雙手捧著面頰說道:“昨日我踢了那阿虎一腳後跑到屋裡,回頭瞧了一眼,看到阿兄你正跟阿虎低聲說著什麼,你倆的面色,都很嚴肅……”
  
        蒙仲愣了一下,旋即寬慰道:“也沒什麼事,放心吧。”
  
        說著,他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段木頭,將其豎直擺放。
  
        “哦……”
  
        見兄長不肯告訴自己,蒙嬿亦不再追問,正巧這時葛氏從屋內邁步出來,笑著與兄妹二人說道:“仲兒,這麼早就起來了?……在劈柴?”
  
        “是啊,娘,我見家裡的柴木不多了。”蒙仲放下手中的斧頭,恭敬地對母親說道:“待會我跟阿虎到山裡走一趟,帶些柴火回來。”
  
        “我也要去。”蒙嬿在旁喊道。
  
        聽聞此言,葛氏笑著說道:“嬿兒,你跟著去做什麼?背柴很辛苦的,你就留在家裡給娘搭把手吧,娘準備給你兄妹倆縫製一身新衣。”
  
        “好吧……”
  
        蒙嬿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兄長,有些沮喪地應道。
  
        見此,葛氏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仲兒,在山中若是碰到什麼雛雞、雛兔,你就想辦法給這丫頭抓幾隻回來。”
  
        “好。”
  
        蒙仲笑著點點頭。
  
        見此,蒙嬿這才心滿意足,蹦蹦跳跳跟著葛氏到廚屋忙碌去了。
  
        感受著這份來自家人的溫馨,蒙仲臉上亦忍不住露出幾許發自內心的笑容。
  
        就是他一直想要守護的……
  
        母親,兄長,以及增添的義妹蒙嬿。
  
        然而……
  
        蒙仲拾起地上的斧頭,放在手中掂了掂,旋即深深地凝視著面前那根豎起的木頭,看著它,仿佛是看到了殺害他兄長的、素未謀面的仇人,滕虎。
  
        “啪!”
  
        乾脆俐落,蒙仲將這根木頭一劈兩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1:24 PM

第37章:再次徵兵
  
        次日,蒙虎對蒙仲透露的事得到了驗證,宗主蒙簞將所有族人聚攏在祖屋前,宣佈了宋王最新的命令,即擴徵兵力,討伐滕國。
  
        這話一出,底下的族人們頓時譁然,要知道在三年前,在宋國初次討伐滕國的時候,蒙氏一族便派出了整整七百五十人,其中蒙氏子弟占兩百名,而這兩百名族人,現如今仍在世的,卻只有寥寥四十余人,其餘皆在一年後攻伐滕城時喪生。
  
        時隔僅僅兩年,痛失親人的族人才剛剛淡忘那場噩夢,宋王偃便再次下令徵兵,這如何不使族人們感到憤怒。
  
        而此時,葛氏、蒙嬿與蒙仲一家,亦站在人群當中,當聽到宗主蒙簞的話後,葛氏與蒙嬿二女的臉一下子就白了,蒙嬿埋頭在養母的懷中渾身顫抖,而葛氏則摟著養女,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這也難怪,畢竟兩三年前討伐滕國的那場戰爭,葛氏失去了長子蒙伯,而蒙嬿失去了親兄長蒙春,隨後就連親母蕭氏亦因悲傷過度而過世,可以說,一場戰爭,摧毀了兩戶人家。
  
        而現如今,蒙仲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倘若應徵從軍,葛氏與蒙嬿可能就得再次承受失去兒子、失去兄長的痛苦,這份恐懼,讓她們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沒事的,沒事的。”
  
        葛氏面色發白地安慰蒙嬿道:“你兄今年才一十四,還不到服役從軍的歲數,沒事的,沒事的……”
  
        然而,宗主蒙簞隨後公佈的消息,卻打破了葛氏的僥倖:宋王有命,這次徵兵不問歲數,每戶都必須派出一名男丁,且父死兄替、兄死弟替,直到宋國打贏這場戰爭。
  
        這話一出,底下的族人更是譁然,他們甚至顧不得對宗主的敬畏,紛紛出言抵制,甚至於公然挑釁宗主蒙簞,指責他不顧族人的生死,欲將蒙氏一族送上死路。
  
        在這混亂的情況下,宗主蒙簞扯著嗓子大聲喊道:“這次出兵,將由老夫的次子蒙鶩率領!”
  
        聽到這話,族人們這才逐漸冷靜下來。
  
        因為據他們所知,宗主蒙簞的長子蒙鷔早年在戰場上過世了,也只剩下蒙鶩一個兒子,如今將唯一的兒子亦派往戰場,這確實讓人無法指責什麼。
  
        見族人們冷靜下來之後,蒙簞環視著在場的所有族人,沉聲說道:“諸位,你們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前代宗主曾教導我,無族人何以為氏族?難道老夫就忍心看到我的族人們在戰場上犧牲麼?難道這兩年我蒙氏一族犧牲的子弟還早麼?但這是王的命令!我蒙氏祖祖輩輩皆居住在此,效忠歷代宋國君主,保衛國家、守護族人,先祖留下的規矩,不可破壞。……更何況,為了攻伐滕國,我蒙氏一族已有太多的族人為此喪生,豈能讓這場戰爭半途而廢?若這般,我等將以何等面目去見死去的族人?”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他兒子、也就是蒙氏少宗主蒙鶩的肩膀,沉聲說道:“此次徵兵,將由老夫之子蒙鶩率領,率隊前往滕國,與家司馬蒙擎等人匯合……”
  
        望著底下沉默的族人,蒙簞原本可能還在想再說幾句,但最終,他歎了口氣,將後續的事都交給了兒子蒙鶩。
  
        蒙鶩也不是善於言辭的人,在環視了一眼諸族人後,生硬的說道:“明日,我會在鄉邑的東邊召集族人,每家每戶派一人前來報導。……就這樣,諸位都散了吧。”
  
        看著離去的蒙鶩,諸族人面面相覷,這才逐漸散離,而葛氏、蒙嬿、蒙仲三人,亦跟隨著沉默的隊伍,回到了自己家中。
  
        其實對於這件事,蒙仲倒並不意外,畢竟他早就從蒙虎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並且,他為了這件事足足準備了兩年。
  
        但葛氏與蒙嬿卻因此顯得魂不守舍。
  
        “娘,怎麼辦,阿兄他也要服役從軍了……嗚嗚嗚……”
  
        “別擔心,沒事的,沒事的。”葛氏安慰著女兒,可安慰著安慰著,她自己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母女二人在家中抱頭痛哭。
  
        看到這一幕,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在一旁勸說,只可惜效果甚微。
  
        而就在這時,蒙仲隱約聽到院內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站起身來朝院內瞧了一眼,便看到長老蒙薦正拄著拐杖朝正屋走來。
  
        “長老。”蒙仲喊了一聲,迎出屋外,順便提醒屋內的葛氏、蒙嬿母女擦掉眼淚。
  
        “仲兒啊,老夫……”
  
        蒙薦微笑著與蒙仲打著招呼,旋即便聽到了屋內的吸溜聲,他微微一愣,隨後便猜到了原因。
  
        而此時,葛氏與蒙嬿亦得知長老蒙薦到來,擦拭掉眼淚,迎出屋外。
  
        待瞧見蒙薦後,葛氏語氣哽咽地說道:“長老,我家仲兒他才十四歲,我剛剛失去了一個兒子,實在不忍……”
  
        “葛氏,葛氏。”見葛氏面色著急,蒙薦連忙寬慰道:“老夫今日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他稍稍一頓,旋即壓低聲音說道:“這次族內徵兵,與仲兒無關,仲兒,你今日就收拾行囊,回到莊夫子身邊去。”
  
        聽到這話,蒙嬿驚喜地叫道:“真的麼,長老?我阿兄他真的可以不去嗎?”
  
        蒙薦微笑著點了點頭,目視著蒙仲說道:“仲兒乃是夫子的得意弟子,豈能叫他赴戰場?”
  
        得到長老的證實,蒙嬿更加歡喜,搖晃著母親的手臂歡喜地說道:“娘,您聽到了嗎?長老說阿兄可以不去……”
  
        然而,葛氏的臉上卻並無幾分歡喜之色,反而多了些憂愁與顧慮。
  
        因為她意識到,她兒子蒙仲,可能是整個蒙氏一族唯一受特殊照顧的那人。
  
        她忍不住問道:“長老,方才宗主曾說,每戶都需要派出一子,若是仲兒不去,那仲兒的名額……”
  
        蒙薦沉默了半響,最終還是說道:“由蒙摯的兒子蒙孚代替。”
  
        “蒙孚?”
  
        葛氏吃了一驚,因為據她所知,蒙摯的兒子蒙孚比她兒子蒙仲還小兩歲,今年才十二歲。
  
        仿佛是猜到了葛氏的顧慮,蒙薦寬慰道:“葛氏你莫要多想,這也是蒙羑長老的意思,當初阿伯因救蒙摯而死,今日蒙摯之子蒙孚代仲兒服役從軍,理所應當。更何況此子到了軍中,有父伯照應,也不至於會有什麼危險,葛氏你就放心吧。”
  
        “可……”葛氏欲言又止。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蒙薦擺了擺手,叮囑葛氏與蒙仲道:“這件事莫要聲張,仲兒,你今日就啟程返回莊夫子身邊,莫要耽誤。”
  
        說罷,他又隨意叮囑了一些,旋即便拄著拐杖離開了。
  
        當晚用過晚飯,葛氏打發蒙嬿去餵養家中的兔子,趁著這工夫她將兒子蒙仲喚到房中,低聲詢問道:“仲兒,你對此怎麼看?”
  
        蒙仲如實地回答道:“不敢隱瞞母親,其實今日公佈的這件事,孩兒早些時候便知道了。並且,孩兒在兩年前就跟阿虎、阿遂他們私下有了商議,待日後有機會,殺死滕虎,為兄長報仇。為此,孩兒與阿遂這兩年研讀兵法,而阿虎則苦練武藝,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報這個仇。”
  
        “你們……”葛氏吃了一驚。
  
        半響後,她歎了口氣,低聲對蒙仲說道:“兩年前,為娘送走了你的兄長,實在不忍心再讓你遇到什麼不測,可是蒙摯的兒子蒙孚比你還要小兩歲,卻要代你從軍,為娘亦實在不忍心……”
  
        蒙仲當然明白母親的左右為難,微笑著寬慰道:“娘,您不必擔心,夫子曾教導我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道道不相同’,夫子的道是自由逍遙,而孩兒的道……孩兒如今還未摸索到,但孩兒希望為兄長報仇的這份信念,卻從未消減。滕國只不過是一個小國,靠著齊魯兩國與墨家子弟的暗中幫助,才能抵擋我宋國到如今,可現如今,宋王已不耐煩這場戰事,將以雷霆之勢摧毀滕國,因此孩兒斷言,這場戰爭,我宋國必勝無疑!倘若錯失了這次機會,那滕虎或將死在他人手中,成為孩兒畢生的遺憾。”
  
        葛氏皺著眉頭思索著。
  
        她當然相信兒子的話,畢竟這個小兒子跟她長子蒙伯不同,從小就聰慧過人,且後來又拜在莊子門下學習,他的判斷,當然要比她婦道人家更準確。
  
        她想了想說道:“你蒙摯叔曾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在你兄的靈堂上行叩跪之地,再加上這兩年蒙羑長老對我們家的照顧,他們欠我們家的恩情,早已經還上了,為娘不忍心叫蒙孚那孩子替你從軍。倘若你也是這個意思,為娘縱使心中有萬分擔憂,亦會支持你的決定。不過,為娘並不要求你為你兄長報仇,相信伯兒在九泉之下也是這個意思,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宋國戰勝滕國後平安回來即可,至於滕虎死在何人手中,為娘不在意這件事。”
  
        “孩兒謹遵母親教誨。”
  
        蒙仲拱手應道。
  
        葛氏點了點頭,忽然她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問蒙仲道:“那夫子那邊怎麼辦?夫子的性子,為娘多少也瞭解一些,他想必不會允許此事。”
  
        蒙仲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的確,相比較葛氏的“通情達理”,莊夫子那邊要麻煩的多。
  
        『搞不好,會被逐出師門吧……』
  
        蒙仲暗暗苦笑。
  
        但即便如此,蒙仲仍義無反顧,畢竟兄長蒙伯曾經待他極好,他作為弟弟,理當為兄長報仇。
  
        哪怕他其實也知道,作為仇人的滕虎,其實也並非是一名惡人。
  
        世間的事,有時候就是這麼無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1:27 PM

第38章:拜別莊子
  
        由於這次族兵啟程頗為倉促,蒙仲不敢耽擱,次日便騎著毛驢返回了莊子居,將宋王偃下令再次徵兵的消息稟告了莊子。
  
        聽了這個消息後,莊子沉默了許久,旋即用筆在一塊竹牌上寫道:你留在居內即可。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隱隱透露出莊子的自信——他自信就算是宋王偃得知此事,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對他弟子蒙仲沒有服役從軍一事視為不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位弟子竟然說要服役從軍。
  
        「為何?!」
  
        在聽到蒙仲的話中,素來神色淡然的莊子,一下子就凝起了眉頭,雙目嚴厲地直視著眼前的弟子。
  
        在這份審視下,蒙仲恭謹地解釋道:“夫子,若學生逃避了這次服役,那麼將有一名比我還要小兩歲的族弟代我踏上戰場……”
  
        他指的便是蒙孚,即蒙摯的兒子。
  
        然而,這個解釋並不能使莊子感到滿意,在他竹牌上寫道:儒家的仁,使你動搖了麼?
  
        不得不說,道家的思想有時候實在太過理想化,縱使是作為道家聖賢的莊子,他其實也沒有達到他所期望的那種境界——只不過是處於追尋那種至高境界的中途而已。
  
        比如說,莊子很厭惡儒家那種“授業解惑”的教導方式,他認為「道無問、問無應」,每個人的道都應該由個人自己去探索,且道道不相同,師父的道,未必就是弟子的道,可為了不使道家的思想斷了傳承,莊子最終還是用他抵制的“授業解惑”的方式來教導弟子。
  
        這也是無奈。
  
        再說「蒙孚代蒙仲服役從軍」這件事,其實這對莊子並無幾分觸動,“仁”是儒家的主張,道家的主張是“道德”,即遵尋本性,捨棄狡智、貪欲、仇恨等等後天的附加,順應自然,提高自我。
  
        而在莊子看來,蒙孚代蒙仲服役從軍,是為了報答蒙仲的兄長蒙伯曾經救了其父蒙摯,這是一種事與事之間的關聯,其本身並沒有什麼善惡之說,蒙仲只需去接受、去順應即可。
  
        可現如今,蒙仲與其母葛氏卻因為不忍「蒙孚年僅十二歲就要代他從軍」,故而準備自己踏足戰場,這反而是被“仁義”所束縛的體現,是不自由的體現。
  
        更關鍵的是,莊子抵制戰爭,在他眼裡,挑起戰爭的宋王是失道者,宋國的士卒是失道者,滕國的士卒是失道者,滕弘、滕虎亦是失道者,參與這場戰爭的雙方,無分對錯,都是失道者。
  
        而蒙仲作為他莊周這個“得道者”的弟子,竟準備踏足俗世參與失道者的戰爭,這如何不讓他感到失望?
  
        在沉默了片刻後,莊子決定將事情挑明,於是他在竹牌上寫道:或許,儒家的仁說,只是你的假託之詞,你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報兄長之仇。
  
        蒙仲張了張嘴,在遲疑了幾息後,最終低下頭說道:“不敢隱瞞夫子,‘不忍蒙孚代我從軍’,這是我娘的善心,而學生只是……確實為了找機會為兄長報仇。”
  
        莊子用讚賞的目光看著蒙仲,畢竟蒙仲雖然在某些事情上不符他的心意,但至少在“誠心”上並無虧損,向來是誠實守信,這個品德非常珍貴。
  
        想了想,莊子在一冊竹簡上寫道:宋滕之戰,我稱其為“失道者之爭”,宋王罔顧自己國人的性命去攻打滕國,而滕國亦以暴抵暴,是故這場戰爭不會誕生真正的勝者,雙方皆是敗者,你要踏足這場一場必敗的戰爭?縱使你能殺了滕虎,為你兄報了仇,但滕虎亦有兄弟子侄,彼必視你為仇寇,終有一日亦會來找你尋仇,似這般冤冤相報,幾時才能結束?
  
        頓了頓,他又在竹簡上寫道:何不退後一步?今宋王再次伐滕,恐滕國或將不存。若滕虎死去,你與滕虎的恩怨亦可煙消雲散,此後你可一心向道,跟我追尋大道至理,豈不好過踏足“失道者之爭”?
  
        “夫子教訓的是。”
  
        蒙仲低了低頭,旋即低聲說道:“但兄長自幼待我極善,他被滕虎所殺,學生不能無動於衷。”
  
        「愚蠢!」
  
        莊子在竹簡寫道:這不過是你被迷惑了本心而已!若你兄長果真對你極善,那麼他九泉有知,又豈會要你冒著危險為他報仇?
  
        “「夫子您又不是我兄長,又怎麼知道我兄長會怎麼想?」,倘若換做惠子,想必會這樣回答夫子您吧?”蒙仲稍稍笑了一下,旋即正色說道:“夫子說得對,這與我兄長無關,只是我個人的執念。”
  
        “……”
  
        莊子看著眼前的弟子長長吐了口氣。
  
        不得不說,他有些後悔教授這個弟子道、名兩家的思想學術,這不,他已漸漸說不過這個弟子了。
  
        就在莊子思索著該如何勸阻時,蒙仲首次叩拜大禮,朝著他重重磕了幾個頭,旋即正色說道:“儘管夫子尚未承認我這個弟子,但您教了我四年,在學生心中,您即是我的恩師。恩師有命,學生理當遵從,但唯獨這件事,學生心意已決。……今日前來,是特地向夫子拜別。殺或不殺滕虎,其實這兩年學生反復思考與猶豫,但並未得出結論,但學生相信,只要他日見到滕虎本人,學生的內心會告訴我結果,這樣無論殺或不殺滕虎,學生心中的執念都能去除。倘若那時夫子還肯接受學生,學生再在夫子門下,學習大道至理。”
  
        說罷,蒙仲起身告退。
  
        看著弟子離去的背影,莊子嘴唇微動,旋即緩緩閉上了眼睛。
  
        此時,正巧莊伯捧著幾冊竹簡走入屋內,見蒙仲神色嚴肅地離開,遂疑惑地問道:“夫子,怎麼了這是?”
  
        莊子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說道:“我愚蠢的弟子,選擇了一條愚蠢的道,而我這愚蠢的師父,竟也想不出勸阻他的辦法……難道這即是此子的‘道’麼?”
  
        “嘩啦——”
  
        莊伯手中的竹簡掉落在地,只見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莊子,半響後臉上逐漸露出癡笑之色:“夫、夫子,您、您……您開口了?您開口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聽聞此言,莊子亦是心中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破了近二十年的閉口齋戒。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莊子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而與此同時,蒙仲早已走出了莊子居的院門,此時蒙遂正牽著毛驢灰灰在那等候。
  
        “怎麼樣,跟夫子說了麼?”蒙遂問道。
  
        蒙仲點點頭,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夫子怕是很生氣啊,說不定事後就將我逐出師門了……”
  
        “不至於的,阿仲你可是夫子最器重的弟子。”蒙遂笑著安慰了一句,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有些愧疚地說道:“阿仲,這次……”
  
        仿佛是猜到了蒙遂的心思,蒙仲打斷了他的話,懇求道:“我不在的時候,夫子這邊,還有我娘跟嬿兒那邊,就拜託你多加照應了。……不要多想,你留在這邊,我也能放心。至於我,還有阿虎在呢。”
  
        蒙遂默默地點了點頭。
  
        二人緩緩朝著鄉邑方向走去,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忽然聽到身背後隱約傳來呼聲:“阿仲、阿遂——”
  
        “唔?”
  
        蒙仲、蒙遂二人停下腳步,疑惑地轉回頭去,便瞧見武嬰、樂進、樂續、向繚、華虎、穆武等莊子居的同伴正急匆匆地朝著他們跑來。
  
        “我說你個混帳小子,這麼大的事竟然也不跟我們透露。”
  
        氣喘吁吁地跑到蒙仲面前,華虎伸手在蒙仲胸前錘了一拳。
  
        在旁,穆武見蒙仲臉上露出困惑之色,笑駡道:“莫要裝傻,你知道我們指的是你從軍之事。”
  
        見瞞不過去了,蒙仲只好向諸子道歉賠罪。
  
        而此時,就見武嬰從懷中取出一冊竹簡遞給蒙仲,口中說道:“阿仲,這是夫子叫我轉交給你的。……夫子說,既然你執意要去,那就去順道去拜訪一下你另外一位老師的族人吧。”
  
        “另外一位老師?”
  
        蒙仲愣了愣,旋即才明白莊子指的應該是惠子,畢竟名家的思想,便是莊子代惠子傳授給他的。
  
        惠子的族人,最有名氣的,那就只有「惠盎」,宋王偃身邊的治國重臣。
  
        而此刻蒙仲手中的這冊竹簡,便是莊子寫給惠盎的書信——即給蒙仲的介紹信。
  
        “看看吧,反正我們早就偷偷瞧過了。”樂進壞笑著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心中亦有些心動,遂在諸子的慫恿下將竹簡打開,卻發現竹簡上只寫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
  
        「致惠盎:此莊周之弟子蒙仲也!」
  
        『……』
  
        看到竹簡中的內容,蒙仲驟然動容,胸腔內湧起一股難以表達的激動,只見他看了一眼莊子居的方向,準備奔回居內,然而卻被諸子給攔下了。
  
        “雖然……”
  
        向繚瞥了一眼蒙仲手中的竹簡,旋即嘿嘿笑道:“但夫子現下很生氣,你還是不要回去了,免得被夫子趕出來。”
  
        諸子在旁亦連聲附和。
  
        蒙仲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仔細想想,這倒也符合莊子的高傲性格——若他因為這封竹簡跑回去感激莊子,搞不好真會被惱羞成怒的莊子給趕出來。
  
        還是見好就收,莫要去撩撥那位莊夫子的神經了。
  
        想到這裡,蒙仲跟蒙遂便跟武嬰、向繚等人告別。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諸子不約而同地笑了,笑得很詭異。
  
        “我們說,咱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啊?”樂續忍不住問道。
  
        “有什麼不好的?”向繚笑著說道:“阿仲這小子敢瞞著咱們,難道咱們就不能瞞著他麼?我現在很期待,期待他日後返回居中,發現夫子竟已能開口……嘿嘿嘿,想來到時候他的表情會很精彩。”
  
        “可那要等很久啊。”武嬰皺眉說道。
  
        聽聞此言,正在壞笑的諸子為之一愣,旋即面面相覷。
  
        “要不……把他喊回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11:33 PM

第39章:啟程
  
        跟蒙遂一同返回鄉邑的時候,蒙仲看到蒙虎正站在路邊等候著他。
  
        不同於以往不太靠譜的蒙虎,今日的蒙虎穿戴上了皮甲,腰間的鉤子上掛著隨身佩劍,已經像模像樣,有了幾分武人的氣勢。
  
        “阿仲。”
  
        幾步走上前來,蒙虎與蒙仲、蒙遂二人擁抱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我在這裡等你們多時了,怎麼樣,夫子那邊?”
  
        聽聞此言,蒙仲不禁又想到了他懷中的那冊竹簡,用帶著幾分感動、幾分激動的語氣說道:“運氣不錯,夫子並未將我逐出師門,反而承認了我這個弟子。”
  
        “當真?”蒙虎睜大眼睛,心中亦為蒙仲感到高興。
  
        對於莊子在此時承認自己這個弟子,蒙仲自然猜得到其中的用意,無非就是夫子希望以他的名聲來盡可能地保住他罷了——遠的不說,就說蒙氏一族,無論是少宗主蒙鶩還是家司馬蒙擎,他們敢讓作為莊子弟子的蒙仲涉險麼?還不得保護的好好的?
  
        這份舐犢之心,讓蒙仲倍為感動。
  
        既然已得到了母親葛氏的支持與恩師莊子的默許,蒙仲便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卻遭到了兩位長老的堅決反對。
  
        蒙薦長老是最反對蒙仲服役從軍的,畢竟老蒙舒家如今就只剩下蒙仲一名子嗣,倘若此子也出現了什麼意外,他日後到九泉之下,將如何面對蒙仲的祖父、即他曾經的好友蒙舒?
  
        更何況,蒙仲已經得到了莊子的承認,已經是這位莊夫子名副其實的弟子,有什麼理由要將這位聖賢的弟子派往戰場呢?
  
        但最終,蒙仲還是勸服了蒙薦與蒙羑兩位長老。
  
        最後,蒙羑又感動、又愧疚地說道:“阿仲,你母子不忍蒙孚小小年紀踏足戰場,這份心,老夫銘記於心。”說罷,他又叮囑他孫兒蒙虎,叫他務必保護蒙仲。
  
        對此,蒙虎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應了下來。
  
        當晚回到家中後,蒙仲將事情告訴了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
  
        葛氏早已決定支持兒子的決定,倒是蒙嬿始終不能接受,說到激動處,跑到內室獨自哭泣去了。
  
        這也難怪,畢竟上一場戰爭,這個丫頭便已經失去了親生母親蕭氏與親兄長蒙春,好不容易被葛氏收養,又有了蒙仲這位兄長,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兄長再次踏上戰場?
  
        只可惜,對此她無力更改。
  
        轉眼族兵出發之日,葛氏與蒙嬿早早便起來,為蒙仲準備乾糧,可以帶著路上吃。
  
        期間,蒙嬿再次懇求蒙仲道:“阿兄,你就不能不去嗎?我聽娘說,你是莊夫子的弟子,是可以不去的。”
  
        蒙仲摸摸她的腦袋寬慰道:“我若不去,蒙孚就得代替我去,他比我年紀還小兩歲,論武藝不及我,兵法更是一竅不通,若讓他到了戰場,這才是危險。至於我,我這幾年鍛煉武藝,研讀兵書,早已有了準備,縱使上了戰場,也不至於手足無措。”說到這裡,他見蒙嬿噘著嘴,想來內心仍不肯接受,便又說道:“我答應你,一旦戰爭結束,我就會立刻返回家中,我不在的時候,就拜託你照顧娘親。另外,我那頭驢,你也要幫我好好照顧它。”
  
        蒙嬿沮喪地點點頭。
  
        隨後,蒙仲在母親的幫助下穿上了皮甲。
  
        這件皮甲,他父親蒙瞿穿過,他兄長蒙伯也穿過,本來蒙氏覺得有點不吉利,想懇求宗族再發放一件新的甲胄,但卻被蒙仲拒絕了。
  
        他笑著對母親說道:“娘,孩兒乃道家弟子,自有一身天地正氣,諸邪不能侵犯。這件衣甲乃父兄留下的遺物,若父兄在天有靈,他們會保護的。”
  
        葛氏覺得很道理,便聽從了兒子的意見,只是將衣甲上破損的部位修補了一番。
  
        待一家人用過飯後,葛氏與蒙嬿便將蒙仲送到了鄉邑的東邊,即族兵聚集的地點。
  
        由於「莊夫子已承認蒙仲為弟子」這件事經大嘴巴的蒙虎告訴了蒙薦、蒙羑,而蒙薦、蒙羑又轉告了宗主蒙簞與少宗主蒙鶩,因此,當蒙簞、蒙鶩父子瞧見蒙仲一家前來後,立刻帶著蒙薦、蒙羑等幾位長老走了過來。
  
        “蒙仲,現在反悔來還得及。”
  
        宗主蒙簞委婉地對蒙仲說道,想來他也不希望蒙仲遭遇什麼不測,畢竟此子是近二十年莊子唯一承認的弟子,價值又豈是一名族兵可以衡量?
  
        “回稟宗主,蒙仲不後悔。”
  
        蒙仲朝著蒙簞抱了抱拳,堅定地說道:“我想去親眼看看,去親身經歷這場戰爭,這或許對我日後追尋大道至理有所幫助。再者,我也希望能親手為兄長報仇。”
  
        蒙簞微微點了點頭,轉頭對兒子蒙鶩說道:“阿鶩,此子就交給你了。”
  
        蒙鶩目視著蒙仲鎮定的表情,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想來他也明白其中的利害。
  
        片刻後,出征的族內子弟陸續到齊,與親人依依惜別,而在此期間,蒙仲亦在此拜託了蒙遂與蒙嬿,拜託蒙遂照應莊子居與他家,拜託蒙嬿照顧好母親葛氏以及他的毛驢灰灰。
  
        而這時,就聽少宗主蒙鶩在不遠處喊道:“蒙仲,蒙虎,到我車上來!”
  
        在眾人驚訝或羨慕的目光中,蒙仲與蒙虎二人登上了蒙鶩的戰車,分別立於後者左右。
  
        這待遇,不可否認比當初的蒙伯還要高。
  
        站上戰車後,蒙仲四下尋望,尋望在人群中的葛氏、蒙嬿、蒙遂等人,待一一點點告別後,便將目光投向自己所在的這支軍隊中。
  
        此番他蒙氏一族出兵,亦是十乘之兵,即七百五十名士卒,不得不說,這已經是他蒙氏一族最後的兵力了,蒙氏一族現如今的青壯男丁中,約有七成已全部在此,倘若不幸遇到什麼不測,想來整個家族就會因此迅速衰敗。
  
        “啟程!”
  
        隨著蒙鶩一聲令下,十輛戰車緩緩行動,包括兩百名蒙氏族人在內的七百五十名族兵,在一群人的相送下,緩緩離開了鄉邑。
  
        期間,蒙仲時不時地回頭,隱約看到葛氏在蒙嬿與蒙遂二人的攙扶下,跟在隊伍後頭相送,離別之情,讓他頗為不舍。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就不要回頭,徒增傷感。”
  
        蒙鶩注意到了蒙仲的動作,淡淡地提醒道。
  
        “是。”
  
        蒙仲點點頭,覺得這位少宗主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跟在族兵隊伍後相送的族人們,逐漸瞧不見,想來應該已經被宗主蒙簞與蒙薦、蒙羑等長老們勸回去了,這讓蒙仲終於能收起惜別的傷感,細細體會這場旅程。
  
        跟上回不同,上回各家族的族兵,是在商丘一帶匯合後,再統一前往彭城。
  
        而這次,蒙鶩卻直接帶著這隊族兵前往彭城。
  
        論其中原因,無非就是各家族對宋王偃的再次徵兵抱有抵觸,行動拖拖拉拉,蒙鶩不希望被他們拖累了行程罷了。
  
        從景亳到彭城,算上道路曲折等方面的因素,大約有六七百里的路程,當初蒙伯他們花了兩個多月才趕到彭城,那是因為當時正值寒冬,天寒地凍,路上全是積雪,而眼下才是六七月,自然不需要那麼久,滿打滿算十來日就差不多了。
  
        而蒙仲、蒙虎二人作為蒙鶩戰車上的甲士,在趕路期間更是輕鬆,只需坐在車上即可,不像那些徒步趕路的族人,需要憑藉自己一雙腿辛苦的趕路。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段趕路期間,蒙鶩手把手教導了蒙仲、蒙虎二人駕馭戰車。
  
        經過蒙鶩解釋後二人才明白,現下只是行軍,因此蒙鶩作為這一乘軍隊的「軍吏」,哪怕親自駕馭戰車也不要緊,但若是在戰場上,蒙鶩就得放眼戰場,到時候,就得由蒙仲與蒙虎就得一人負責駕馭戰車,一人負責保護蒙鶩——當然了,以蒙鶩的身份,倒也基本上不會出現需要蒙仲或蒙虎保護的情況。
  
        鑒於蒙虎對駕馭戰車行駛在隊伍最前方頗感興趣,因此駕車的事就交給了蒙虎,而蒙仲則趁著空閒,再次觀閱他兄長此前托人送給他的那些家書,並在新的布上記載下他的旅途經歷,待日後托人送至鄉邑,交給母親與妹妹,免得她們記掛。
  
        七月十二日,在經過了整整十四日的旅程後,蒙氏族兵終於抵達了彭城。
  
        正如蒙伯此前在家書中說描繪的那般,作為宋國如今的都城,彭城擁有著絲毫不亞于定陶、商丘的規模,即便是遠遠觀瞧,亦能感受到彭城那雄偉的城牆。
  
        在抵達彭城城外後,城內派來的官吏接待蒙氏一族的族兵,期間,城內送來了一些乾糧、酒肉,以及年輕的女子,讓這支軍隊在城外安劄,整修一番。
  
        趁此機會,蒙仲向蒙鶩提出進城的懇求:“少宗主,趁著族人歇整,我想到彭城內拜訪一位賢兄,這也是夫子的意思。”
  
        蒙鶩當然不會阻止,畢竟他也能猜到蒙仲將要去拜會的對象——即惠子的族人,宋王偃身邊的重臣,惠盎。
  
        儘管惠盎眼下已被一個叫做仇赫的趙人取代了國相之位,但誰也不能否認,惠盎才是宋王偃最信任的治國謀臣之一,絕非仇赫那種外來者可以取代。
  
        倘若蒙仲能與惠盎攀上關係,這無論是對蒙仲還是對蒙氏一族來說,都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好事。
  
        於是蒙鶩立刻叫來了五名族人,讓他們保護著蒙仲、蒙虎二人,進城拜會惠盎。
  
        『宋王偃身邊的治國重臣惠盎,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進城前往拜見惠盎的期間,蒙仲暗自想著,對從未謀面的惠盎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畢竟,惠盎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勸服宋王偃放棄窮兵黷武的人,可能也是當今唯一一位對宋王偃產生巨大影響的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8 01:17 PM

第40章:惠盎
  
        “哇……哇喔……”
  
        進城之後,蒙虎時不時因看到城內建築的宏偉而發出感慨的驚呼聲,使得街道來往的國人頻繁轉頭觀瞧。
  
        周圍那些行人的目光仿佛在無聲地說:這是哪裡來的鄉下土包子。
  
        但由於蒙仲、蒙虎一行七人各個身穿著甲胄,縱使周圍來往的行人看向他們的目光中有諸般的輕蔑與不屑,卻也沒有人敢直接開口嘲諷。
  
        畢竟擁有穿戴甲胄資格的,基本上都是「甲士」,屬於下級貴族,縱使是鄉下地方的甲士,亦擁有著比一般國人更高的國內地位。
  
        更別說這一行人還各個佩戴著利劍。
  
        “阿虎,消停點,你這……怪丟人的。”
  
        蒙仲稍稍拉了拉蒙虎的手臂,低聲提醒道。
  
        然而蒙虎卻渾不在意,甚至還沖著一名盯著他瞧的行人沒好氣地質問道:“喂,看什麼看?!”
  
        結果那名國人慌慌張張地就跑遠了,惹地蒙虎哈哈大笑。
  
        『真丟人啊。』
  
        見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用異樣的目光瞅著他們,蒙仲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攔下了一名街上的行人,詢問道:“這位老丈,不知惠盎大人的府邸在城內什麼位置?”
  
        被他攔下的行人,是一位大概五十歲左右的老者,後者仔細地打量了蒙仲幾眼,旋即回答道:“倘若你說的惠盎,乃是前國相惠盎,那麼就在城內……你沿著這條街往東行,待看到「武氏酒肆」後往北走,那裡有一條街巷稱作「惠子巷」,巷內即有我宋國前國相惠盎的府邸。”
  
        “多謝老丈。”蒙仲拱手道謝。
  
        旋即,蒙仲一行人便按照這名老丈所指的路,朝著前方而去,前前後後大概用了近大半個時辰,才摸到了惠盎的府邸。
  
        “惠府……應該就是這裡了。”
  
        看了一眼府門前懸掛的橫匾,見上面刻著「惠府」兩字,蒙仲暗自點了點頭,便走上了石階。
  
        此時在這座府邸前,還立著四名甲士,其中一人見蒙仲一行人走來,便離開自己的位置迎了上來,正色說道:“幾位兄弟,不知是哪的兵士,此乃惠相的府邸,若無要事,請勿衝撞。”
  
        他的語氣還算是客氣的,畢竟蒙仲等人一看也就是“甲士”的身份,倘若換做尋常國人,怕是已遭到呵斥。
  
        見此,蒙仲便抱拳說道:“這位阿兄,我等來自商丘、景亳一帶,與惠相乃是鄉鄰,家中有長輩命我到彭城時前來拜會惠相,不知惠相可在府中,能否代為通報一聲?”
  
        一聽對方與惠盎似乎有些交情在,那名甲士的語氣更為和善了些:“惠大夫眼下在宮內,並不在府中。幾位若是有事,不妨在府外稍侯。”
  
        聽了這話,蒙虎有點不樂意了,不滿意的叫嚷道:“你是叫我等在府外等著?”
  
        “職責所在,請見諒。”那名甲士不亢不卑地說道。
  
        蒙仲當然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無非就是不清楚他們的身份底細罷了,畢竟惠盎乃是宋王偃身邊的治國謀臣、肱骨心腹,不是誰來了瞎編幾句就能進府,萬一其中混有奸細、刺客該怎麼辦?
  
        這年頭,派刺客殺死敵國的政要重臣,這並不新鮮。
  
        “阿虎。”
  
        蒙虎輕斥了滿臉不渝的蒙虎,旋即抱拳對那名甲士說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在石階下等候,倘若惠大夫返回,還請代為稟報。”
  
        “請放心。”見對方如此識相,那名甲士眼中的警惕有所消減。
  
        大約等了有大半個時辰,待等臨近黃昏時,便有一隊甲士保護著一輛馬車來到了府邸,旋即,從馬車上走下一名男子,目測大概四十多歲,身穿青袍,頭戴玉冠,手持一柄入鞘的寶劍,在一隊甲士的簇擁中,邁步走向府門。
  
        顯然,這位便是惠盎。
  
        而此時,方才與蒙仲有過交談的那名甲士便立刻迎了上來,抱拳稟道:“惠大夫,有幾位您的鄉鄰前來拜訪……”
  
        “鄉鄰?”惠盎聞言一愣,順著那名甲士所指的方向,便瞧見了石階下站在一尊石獸旁的蒙仲幾人,眼中露出幾絲困惑。
  
        畢竟蒙仲幾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不過既然對方自稱鄉鄰,惠盎還是將蒙仲幾人喚到了跟前。
  
        當然,在靠近惠盎前,蒙仲等人被那隊甲士先解下了隨身攜帶的兵器,並且簡單地搜了身。
  
        “晚輩蒙仲,見過惠大夫。”
  
        惠盎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平和地笑道:“小子,你與惠某有親份?莫非你來自商丘?”
  
        “不,在下來自景亳。”
  
        說著,蒙仲便從懷中取出了莊子親筆所寫的竹簡,雙手將其遞給惠盎,口中說道:“這是我的老師叫我轉呈給惠大夫的。”
  
        惠盎有些驚訝,接過竹簡將其攤開,粗略一觀,卻見上面寫著——致惠盎:此乃莊周之弟子蒙仲也!
  
        見此,惠盎臉上立刻露出驚訝之色,看看眼前的蒙仲,再看看手中的竹簡,反復幾次後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的老師,竟是莊夫子?”
  
        聽聞此言,附近的甲士們亦紛紛轉頭看向蒙仲,臉上滿是震驚,畢竟,但凡是宋國人,就沒有不知道莊夫子的,畢竟那位可是他們宋國的聖賢啊。
  
        “是的。”蒙仲拱手回道。
  
        惠盎再次上下打量著蒙仲,旋即便笑著將後者一行人請入了府內。
  
        惠盎的府邸,可要比蒙氏宗主蒙簞在景亳的府邸大得多,更何況蒙仲、蒙虎等人其實也並未到蒙簞的府邸去看過,這使得蒙虎在跟隨惠盎等人走入府內時,不時就因為府內的精緻設施而忍不住發生感歎之聲。
  
        “惠大夫,這兩個池子,是天然形成的嗎?”
  
        “當然不是,是通過人力挖掘的。”
  
        “這麼大的池子……”
  
        那蒙虎的驚呼聲,讓蒙仲幾人都感覺隱隱有些羞恥。
  
        來到府內前院的廳堂後,惠盎吩咐府上的家僕奉上酒菜,以款待蒙仲一行人。
  
        待彼此都坐下之後,惠盎詢問蒙仲道:“小子,夫子最近還好麼?”
  
        蒙仲有些納悶于惠盎仍然用“小子”這種稱呼來稱呼自己,不過倒也沒有在意,恭謹地回答道:“夫子近來身體還健朗。”
  
        “哦。”惠盎點點頭,旋即忽然又問道:“那夫子身邊的老僕蕭伯呢?他的身體可健朗?”
  
        “蕭伯?”蒙仲愣了愣,旋即忽然明白過來,帶著幾絲微笑說道:“夫子身邊的老僕,我等都稱他為‘莊伯’,莊伯本姓向,惠大夫所說的蕭伯,在下不知是誰。”
  
        “哈哈哈。”惠盎笑了笑,改口道:“對對對,是莊伯,是我記錯了。”說罷,他看了一眼蒙仲,又說道:“近兩年,我與夫子少有同信,不過卻聽說夫子正在寫一篇新的道家論著……”
  
        “惠大夫指的是《逍遙遊》吧?”蒙仲平靜地說道:“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背誦到這裡,他看了一眼聽得津津有味的惠盎,忽然歉意說道:“抱歉,惠大夫,小子忽然想起,夫子的這篇新著,未經他老人家允許,我不能隨意透露。”
  
        惠盎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我信了,我信了,似這般氣勢澎湃的文章,也就只有夫子才能寫得出來……”說罷,他舉起面前矮桌上的酒樽,歉意說道:“是為兄的過錯,向賢弟陪個不是。”
  
        原來,惠盎是對蒙仲的身份起了疑心,才會故意試探。不過想想也是,莊子幾十年不收徒,今日忽然冒出一個弟子,且惠盎從未聽說過,他當然會感到懷疑。
  
        不過在經過簡單的試探後,惠盎已經信了五六分了,至於剩下的四五分,惠盎相信只要二人稍微相處一下,就能清楚地分辨出來。
  
        喝了幾樽酒後,惠盎便詢問起了蒙仲等人此來彭城的原因,蒙仲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前一陣子,鄉邑接到王命,得知大王令各家族再聚集族兵,協助王師攻打彭城……”
  
        “原來如此。”
  
        惠盎聞言微微歎了口氣,問蒙仲道:“夫子對此,有何見解?”
  
        蒙仲重複莊子的話說道:“夫子稱這場戰爭乃‘失道者之爭’,雙方將不會有勝者。”
  
        “失道者之爭……”
  
        惠盎喃喃念叨著這幾個字,旋即苦笑著說道:“夫子一言中的啊。”
  
        說罷,他一臉苦悶地又灌了自己幾樽酒。
  
        晚上,惠盎給蒙仲、蒙虎一行人安排了住所,隨後他將蒙仲單獨請到自己的書齋。
  
        惠盎的書齋有些亂,木架上、箱子裡,到處擺滿了竹簡,蒙仲好奇地拾起一冊翻開一瞧,卻意外地發現竟然是儒家的書冊。
  
        這讓他嘖嘖稱奇。
  
        “怎麼了?”惠盎見此好奇問道。
  
        蒙仲解釋道:“據小子所知,惠大夫乃是惠子的族人,小子原以為惠大夫學的是名家的知識,沒想到……”
  
        “沒想到竟然是儒家,對吧?”惠盎笑了笑,旋即說道:“你既是莊夫子的弟子,自當明白夫子與我族叔惠子的交情,你我之間就無需這般客套了,兄弟相稱即可。”說罷,他率先笑問道:“阿仲,夫子教你的,想必都是道家的經典吧?”
  
        “並不完全。”
  
        蒙仲搖搖頭說道:“夫子還教了我名家的知識,比如惠子所著的《堅白論》、《同合異》、《遍為萬物說》,我皆稍有涉及。”
  
        惠盎聞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旋即便興致勃勃地與蒙仲辯論起名家的那些經典命題,從始至終,蒙仲面不改色、對答如流,這讓惠盎徹底相信,眼前這位少年的確是莊子的弟子。
  
        因為唯有莊子的弟子,才會如此精熟於道、名兩家的思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8 01:23 PM

第41章:惠盎(二)
  
        在經過了一宿的秉燭長談後,惠盎與蒙仲對彼此已頗為熟悉與親近,亦逐漸適應“阿兄”、“阿弟”這般的稱呼。
  
        儘管惠盎的年紀,比蒙仲年長近三十歲,但論輩分,前者是惠子的侄子,而後者是莊子的弟子,他倆倒也確實屬於同輩,因此用兄弟稱呼並無不可。
  
        熟悉了之後,蒙仲才感覺出惠盎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記得昨日他在府門外初見惠盎的時候,只見這位宋王偃身邊的重臣面色冷淡,龍行虎步、頗有氣勢,少了幾分親和。
  
        但在彼此熟悉,坦誠相待之後,蒙仲這才感覺惠盎其實是一位非常好相與的人。
  
        當然,這是因為彼此的關係近,倘若換做旁人,相信惠盎就不會那麼推心置腹了。
  
        據彼此的交流,蒙仲感覺惠盎學的很雜,仿佛涉及道、名、法、儒、墨幾家的學術,不過最精純的,不是道家、也不是名家,卻是儒家與法家。
  
        不得不說這讓蒙仲感到很是意外。
  
        畢竟從親疏來說,惠盎也應該集道、名兩家思想,而不是儒家或法家。
  
        對此惠盎解釋道:“道家治國,治的是太平盛世,且道家首要在於‘治己’,你亦是道家弟子,想必能理解愚兄的意思。”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當然明白,道家的治國思想,即「無為無不為」,這是建立在“治人”基礎上,即要求君主與臣子都具備一定要求的道德準則,君主與臣民的道德絕無越高,道家的治國思想就越發能體現,但反過來說,道家的治國思想就很難實現,就比如當前的亂世,國與國之間為了兼併土地而頻繁發生戰爭,在這種情況下,道家的思想就很難被君主所接受,即便被接受也難被奉為治國的策略。
  
        說白了,道家思想不適合用來作為王權統治臣民的工具。
  
        而適合作為統治工具的,即儒家思想與法家思想。
  
        孔子的儒家思想,它源自于周禮,其本身就是為了貴族統治庶民,只不過它提倡“仁義”,主張上位者善待下位者,而下位者則必須迎合、擁護上位者,其本質還是為了君權統治。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這句話就已經充分闡述了儒家治國思想的本質。
  
        至於法家,雖然法家曾主張「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其本質還是為了維護君權統治。
  
        且法家法家必須得到君主的支援,才能施展自己的治國抱負。
  
        曾經,秦太子(嬴駟)犯了罪,商君衛鞅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決定重懲太子以表現法的威嚴,儘管後來經過旁人勸說才改為懲罰太子的老師「公子虔」,可結果呢,那名太子,也就是後來繼位的秦惠文王,他繼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掉衛鞅,使衛鞅這位曾經執政秦國的重臣,惶惶而逃,卻沒有一名秦人膽敢收留。
  
        這就是法家弟子失去了君主支持的下場。
  
        不過相比較而言,法家思想還是有治國具體可行理論的,不像儒家,從孔子時期到孟子時期,除了“仁義”、“禮德”的規範口號,基本上沒有什麼治國的策略——孟子亦是,中原國家都已經在開始實行“名田制”了,儒家那邊還在提倡過時幾百年的“井田制”,嚴重跟社會需求脫節。
  
        因此惠盎的主張是「以法治國、以儒治人」,總的來說是比較偏向于溫和的治國策略。
  
        而其餘道家、墨家、名家的思想,惠盎認為不適合用在當前的世俗,所以被他放棄了,畢竟道家與墨家的思想實在是太理想化,而名家的思想又如天馬行空一般,大多只能用來做學問增加見識,卻無法使國家變得強大。
  
        在交流過學術後,蒙仲亦向惠盎詢問了他心中的疑惑:“阿兄,我斗膽問一句,大王討伐滕國,是為了給齊國施壓麼?”
  
        惠盎聽了後有些意外,不過倒也不隱瞞,點點頭說道:“大王確有這個打算。”
  
        蒙仲聞言心中釋然,又問道:“既然如此,宋國與趙國、秦國,想必私下已有盟約?”
  
        惠盎聞言一愣,看著蒙仲好奇問道:“是夫子告訴你的?”
  
        蒙仲搖搖頭說道:“夫子並沒有告訴我,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聽聞此言,惠盎感覺更加驚奇,便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蒙仲便解釋道:“齊國乃強國,而我宋國乃中等之國,以中等之國犯強國忌諱,想必有所仗持。當今諸國,唯秦、齊最強,既然我宋國欲犯齊國,想必是從秦國那邊得到了什麼承諾,否則,此舉不符合我宋國的利益。至於趙國,倘若三晉團結一致,縱使秦國對我宋國許下承諾,想來宋王也不敢貿然冒犯秦國,顯然三晉中有一國暗中與秦,與我宋國有私下協議……”
  
        聽著蒙仲的解釋,惠盎捋著鬍鬚暗暗稱奇。
  
        他相信蒙仲作為莊子弟子的品德,既然此子說是自己猜到的,那就是自己猜到的,斷然不會存在虛假。
  
        一名年僅十四歲的少年,身處景亳,卻能猜到秦、趙、宋幾國私底下的盟約,這份才智,讓惠盎感到頗為吃驚,忍不住要暗自稱讚一句:不愧是莊子的弟子!
  
        想了想,惠盎正色叮囑蒙仲道:“這些話,出我口,入你耳,不可透露給旁人。”說罷,他見蒙仲點點頭,便繼續說道:“趙國與我宋國的盟約,早就形成,並非是當前。……王驅逐皇喜(宋剔成君)的第三年,趙國的君主「趙語」去世,即世人所稱的「趙肅侯」。趙肅侯生前與魏、楚、秦、燕、齊等諸國連年惡戰而不處下風,是一位雄主,他去世後,魏國的君主「魏罃」便聯合楚、秦、燕、齊四國,試圖攻滅趙國。當時的趙國新君「趙雍」初繼位,派來使者與大王交涉,促成了「趙宋之盟」。期間,趙雍派人說服越國進攻楚國,又賄賂婁煩攻打燕國與中山,又拉攏韓國,使之出現「趙韓宋」三國對敵「魏秦齊」三國的局面,便最終取得勝利,挫敗了魏國試圖聯合四國討伐趙國的陰謀。……所以說,趙宋之盟,早早便已形成。”
  
        “韓國?”蒙仲面露吃驚之色,忍不住問道:“韓國怎麼會跟趙、宋兩國結盟?韓國不是齊國那邊的麼?”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惠盎捋著鬍鬚解釋道:“那時,我的族叔惠子在魏國擔任相位,他促成了「齊魏互王」,齊魏兩國結成同盟,聯合擊敗了趙國,韓國唯恐被魏國所吞併,便與趙國結盟,抗拒齊魏。那時我宋國的君主乃皇喜,其依附于齊國,是故被趙、韓所攻擊。……後來秦國氣勢洶洶攻打魏國,魏國便與韓國和解,聯合齊國抗拒秦國。”
  
        “原來如此。”
  
        蒙仲恍然大悟,旋即他又問道:“那秦國是幾時與趙、宋兩國結盟?”
  
        惠盎搖了搖頭解釋道:“秦國與趙國有盟,但與我宋國卻無盟約,只不過,三方私底下有些默契罷了。……秦國的目標是使魏韓兩國臣服,趙國的目的是促使齊秦兩國交鋒,而我宋國,或者說大王的心意,則是借機吞併衛國以及一部分齊土。”說到這裡,他見蒙仲臉上露出迷惑之色,便開導道:“阿仲,所謂國與國之間的盟約,不過是一份隨時可以扯爛的簡牘罷了,真正能促成同盟的,唯有利益。秦國不希望齊國與他爭雄,趙國希望秦齊兩國鷸蚌相持,而我國君主,則希望蠶食齊國,換而言之,秦、趙、宋三國私下皆針對‘齊國’,有沒有盟約,其實並不重要。”
  
        頓了頓,惠盎又說道:“前兩年,我宋國攻滕國,確實如你所言,是為了給齊國施壓,但事實上,是趙國希望我們這麼做,因為趙國準備鏟滅中山。”
  
        “中山?中山國?”蒙仲好奇問道。
  
        “對!”惠盎點點頭說道:“中山國位於趙國腹地,以往頻繁受齊國指使攻打趙國,是故,趙王雍欲一舉鏟滅中山國,免得再受到齊國的掣肘。為防止齊國阻擾此事,趙國便要求我宋國對齊國施壓,故而我宋國這才發兵攻打滕國,擺出威逼齊國的架勢。”
  
        “這……”蒙仲皺了皺眉說道:“這不是被趙國所利用了麼?”
  
        “是啊。”惠盎惆悵地歎了口氣,旋即開導蒙仲道:“但凡事不可只著眼于當下,趙國欲攻伐中山,要我宋國牽制齊國,看似仿佛我宋國被其利用,但你想,趙國鏟滅中山之後,趙宋兩國便可形成對齊國的夾攻之勢,介時,我宋國隨同趙國攻打齊國,亦能從中獲利。……還有燕國,齊國當年在燕國境內大肆屠殺搶掠,燕王深以為恨,到時候趙、宋、燕三國聯手攻打齊國,縱使齊國是強國,又豈擋得住趙、宋、燕三國的夾攻?……介時,齊國唯有求援于楚國,或求援于韓魏兩國,但無論是楚國,還是韓魏兩國,皆有秦國為我們牽制,因為秦國也不想齊國與他兩足鼎立,你想,齊國焉有不覆亡之理?”
  
        聽了惠盎這一番話,蒙仲心中震驚不已。
  
        他怎麼也沒想到,原來「宋國伐滕」這件事的背後,竟然還深藏著這樣的秘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8 01:26 PM

第42章:宋王偃
  
        天亮之後,惠盎先吩咐府上準備早飯,旋即他與蒙仲在內院的偏廳裡用了飯。
  
        昨日下午還不覺得,但昨晚跟著惠盎來到府內內院,蒙仲這才意識到這座府邸究竟有多深,有多大,可想而知,這位阿兄在宋王偃心中的分量。
  
        “阿仲,這兩日你就住在為兄府上,待過幾日,為兄給你安排一下。”
  
        在用飯時,惠盎笑著對蒙仲說道。
  
        蒙仲聞言愣了一下,旋即才明白惠盎是什麼意思,便婉言推辭道:“阿兄,我今日就回軍中了。”
  
        “誒?你不是……”
  
        惠盎有些轉不過彎來。
  
        他的本意是為這位弟弟安排照顧一下,畢竟這也是莊夫子的意思。
  
        莊夫子在那封簡牘上寫得很明白了:這是我莊周的弟子,你惠盎自己看著辦吧。
  
        以惠盎的智睿,再加上他在宋王偃身邊為官二十年,怎麼可能連這點暗示都看不出來?明顯這是莊夫子那位長輩希望他惠盎照顧一下蒙仲這個弟輩的人麼。
  
        見惠盎面露詫異之色,蒙仲也明白這位兄長想必是誤會了,遂笑著解釋道:“我此番服役從軍,是為了想看看我兄長蒙伯生前所經歷的戰場,想看一看滕虎究竟長什麼模樣,並非是為了出仕……倘若我接受了阿兄的美意,回去後恐怕真要被夫子逐出師門了。”
  
        說著,他解釋了一下他兄長蒙伯被滕虎所殺這件事。
  
        “節哀順變。”
  
        惠盎面色帶著幾許黯然寬慰了一句,心中恍然大悟。
  
        記得此前他還納悶,納悶那位莊夫子怎麼會叫弟子前來彭城,還特地寫信讓他照顧一下,沒想到其中竟有這樣的內情。
  
        同時惠盎也意識到,莊夫子的本心,可能只是想讓他弟子蒙仲親身經歷“失道者之爭”的殘酷,也就是所謂的磨礪。
  
        而莊夫子暗示的“照顧”,應該是希望他妥善地保護這個阿弟吧。
  
        可是考慮到戰場上刀劍無眼,惠盎還是忍不住勸說道:“阿仲,沙場上兇險未知,你乃夫子弟子,又繼承了我族叔惠子的知識,為兄實在不忍你……你要為你親兄長報仇,為兄可以幫你。”
  
        蒙仲搖了搖頭,婉言回絕了。
  
        畢竟他的目的不是為了殺死滕虎,而是了結心中對滕虎的怨恨,他相信見到滕虎之後,他的內心會告訴他結果。
  
        他二人正說著,忽然有府上的家僕進來稟報道:“主人,大王請主人入宮。”
  
        “唔,我知曉了。”
  
        與跟蒙仲說話時的和藹和親不同,惠盎微微點了點頭,不失威儀地說道。
  
        看到這一幕,蒙仲心中不禁感慨:若非是憑著莊子、惠子的關係,以他蒙氏子弟的身份想要見到惠盎,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蒙仲暗自感慨時,卻見惠盎看了他一眼,略一思忖後忽然問道:“阿仲,想不想見見我宋國的君主?”
  
        蒙仲聽了奇怪地問道:“君主請阿兄商議大事,我跟著去不合適吧?”
  
        “也並非是什麼大事。”惠盎搖了搖頭,淡淡說道:“無非就是商量對待齊國的方式罷了。……齊國的君臣也並非愚昧之輩,又豈會瞧不出趙、宋兩國的意圖?正如你所言,我宋國攻伐滕國,其實已對齊國造成了威脅,但迄今為止,齊國只在背地裡支持滕國,並未公然與我宋國撕破臉皮,甚至還多番派來使者試圖拉攏我國。”
  
        在經過惠盎的講述後,蒙仲才知道,原來宋國現如今是「秦趙」勢力與「齊」勢力的一個關鍵點,即宋國既能幫助秦趙兩國威脅齊國,也能反過來幫助齊國威脅趙國。
  
        而倘若齊國能說服宋國倒戈,那麼,齊國就能毫無顧慮地阻止「趙伐中山」這件事,讓中山國始終成為趙國如鯁在喉的那根魚刺。
  
        這也是宋國打了滕國兩年多,齊國都沒有直接派兵討伐宋國,只是在背地裡偷偷支援滕國的原因。
  
        這讓蒙仲感到有些不解:他宋國難道不是一個中等國家麼?
  
        而對此,惠盎笑著解釋道:“我宋國不強,但也不弱。”
  
        事實上,宋國還真的不弱,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在初繼位的趙王雍的運作下,就曾形成「趙韓宋」三國對峙「秦魏齊」三國的局面,讓秦魏齊三國不敢妄動,最終作罷了「瓜分趙國」的心思,由此可見,宋國其實不像蒙仲以為的那麼弱,縱使比不上秦、齊,卻也要比衛國、魯國、燕國強得多。
  
        在惠盎的慫恿下,蒙仲遂跟著這位阿兄,一同坐上了前往王宮的馬車。
  
        說到底,他對那位宋王偃也存在著好奇,想親眼去看看那位他宋國的君主。
  
        彭城城內的王宮,不得不說很是雄偉壯麗,惠盎帶著蒙仲在宮門處下了馬車,一同邁步朝宮內走去。
  
        此時就能體現出惠盎在彭城、在宋王偃身邊的地位,按理來說,似蒙仲這個完全陌生的面孔進入王宮,最起碼也得盤問一下,但由於惠盎在旁,那些守宮門的衛士愣是對蒙仲視若無睹,僅僅只是讓蒙仲交出了腰上的佩劍而已,連搜身都省略了。
  
        由此可見,惠盎的確深得宋王偃的信任。
  
        進了宮門後,惠盎帶著蒙仲在一隊衛士的指引下,徐徐走向宮內深處。
  
        期間,蒙仲四下觀望,瞧見宮內瓊樓殿閣不計其數,臉上遂露出幾許古怪的表情。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惠盎笑著解釋道:“這些殿閣,並非大王命人建造,而是「辟公」。”
  
        他口中的辟公,即宋國曾經的君主宋辟公,昏昧荒淫,在位期間多次大興土木建造宮殿,遂被宋王偃的兄長剔成君奪了君位。
  
        蒙仲這才釋然。
  
        不多時,惠盎與蒙仲二人便來到了宮內的一座校場。
  
        只見這座校場,以青磚鋪地,整齊有序,周圍錯落有致地豎立著兩種旗幟,一種是以杏色為底、白色為字的“宋”旗,另一種則是以白色為底、金色為字的“宋”旗。
  
        又有一隊隊孔武有力的衛士持戟而立,整整齊齊,讓蒙仲誤以為自己來到了王師的軍營,而並非身處王宮。
  
        見蒙仲面露詫異之色,惠盎又笑著解釋道:“大王自幼便崇尚勇武,縱使如今已臨近五旬……”
  
        剛說到這裡,他也不知是瞧見了什麼,忽然聲音戛然而止,臉上亦皺起了眉頭。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蒙仲便看到校場立著一名手持弓箭的男子,只見這名男子身穿杏、金兩色的衣袍,正挽著袖子拉弓瞄準前方。
  
        想來便是他宋國的君主,宋王偃。
  
        而在宋王偃的面前大概十幾丈處,有幾名衛士舉著一根長竹竿,竹竿上還吊著一物,具體是什麼,蒙仲隔著遠沒有看清,見惠盎皺著眉頭快步走上前去,他連忙跟了過去。
  
        就在這時,只聽嗖地一聲弓弦響動,遠處那幾名衛士所舉的長竹竿上,那不知是何物的東西忽然炸開,好似有什麼液體隨之濺開。
  
        “哈哈哈哈。”手持玉弓的宋王偃見此哈哈大笑,而站在他身後的一群人,亦隨之恭維、稱讚。
  
        “大王!”
  
        惠盎沉著臉走了過去。
  
        聽到聲音,宋王偃回頭瞧了一眼,見是惠盎,便一邊將手中的玉弓遞給身邊的侍從,一邊指著遠處笑問道:“惠盎啊,快過來,你可見到方才一幕?哈!本王勇武否?”
  
        惠盎還未開口,宋王偃身邊就有一名目測四五十上下的男人笑著稱讚道:“宋王勇猛不減當年啊。”
  
        惠盎走上前,淡淡掃了一眼那名開口恭維宋王偃的男人,旋即拱手對宋王偃說道:“大王,臣懇請日後莫要再行此事。”
  
        宋王偃聽了後有些不高興的說道:“莫非又是儒家那些人在嚼舌根麼?”
  
        “非也。”惠盎正色說道:“此‘射天’之禮,源自殷商之君武乙,武乙暴虐,並非明君,大王豈能效仿于他?”
  
        “惠盎,你休要聽世人胡言亂語,他們曉得什麼?”
  
        宋王偃不高興的說道:“還有儒家那些人,至今還在說什麼「天授周為天子」,此天命所歸……簡直胡言亂語!”
  
        在此期間,蒙仲偷偷打量眼前這位宋國的君主,據他觀測,宋王偃大概四五十的年紀,發須已略有些斑白,但面上氣色卻很好,體格健壯、孔武有力,與其說是君主,其實更符合帶兵打仗的將軍形象。
  
        “大王……”
  
        惠盎還要再勸,卻見宋王偃揮了揮手打斷道:“行了行了,你這傢伙就是掃興。”
  
        說罷,他目光一瞥,便看到了跟在惠盎身後的蒙仲,遂隨口問道:“惠盎,這小子是誰?”
  
        見此,惠盎只能暫時作罷規勸君主的心思,轉換了一下情緒,介紹蒙仲道:“此乃我弟。”
  
        “你弟?”
  
        宋王偃愣了一下,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你父親不是早年就過世了麼?你何來弟弟?”
  
        此時惠盎便笑著解釋道:“此子,乃莊夫子之弟子,蒙仲!且莊夫子又代我族叔惠施教授此子名家之學,因此于情於理,此子都算是我弟。”
  
        “莊夫子?”方才恭維宋王偃的那名中年男子驚訝地問道,上下打量著蒙仲。
  
        見此惠盎便為蒙仲介紹道:“阿仲,這位是我宋國國相,仇赫大夫。”
  
        『哦,原來他就是那個取代了惠盎阿兄作為宋相的趙人。』
  
        心中了然之余,蒙仲朝著仇赫拱了拱手:“小子見過仇大夫。”
  
        話音剛落,就聽身背後傳來宋王偃的一聲呵斥。
  
        “好啊,你就是莊周那老物的弟子?……既是莊周的弟子,還敢出現在寡人面前?!”
  
        蒙仲錯愕地一轉頭,卻見宋王偃不知何時已手持利劍,沉著臉咬牙切齒地看著自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8 01:30 PM

第43章:宋王偃(二)
  
        『什麼……情況?』
  
        見宋王偃手持明晃晃的利劍指著自己,縱使是蒙仲,一時間亦有些六神無主,下意識轉頭看向惠盎。
  
        他不信惠盎會故意害他。
  
        而此時,惠盎則對蒙仲露出了幾絲看似有些無奈的笑容,並搖搖頭示意蒙仲不必驚慌。
  
        起初,蒙仲並不明白惠盎這是什麼意思,直到宋王偃咬牙切齒地問了一句:“你懼不懼?”
  
        聽到這話,蒙仲就隱隱有點猜到了:宋王偃,這是在嚇唬他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莊子的弟子,而莊子曾屢次拒絕宋王偃派去邀請其擔任國相的使者,以宋王偃霸道的性格來說,真當他心中不生氣麼?縱使他還不至於因為這事而對莊子怎樣,但嚇唬嚇唬莊子的後輩弟子,這總沒有什麼吧?
  
        在明白過來後,蒙仲逐漸鎮定下來,思索著該如何對應宋王偃的恐嚇。
  
        半響後,他點點頭說道:“小子心中懼怕,因為您這柄劍看上去很鋒利。”
  
        宋王偃聞言一愣,臉上饒有興致地說道:“你這話頗為不甘啊。……你畏懼的,僅僅只是寡人手中的利劍麼?好!”說罷,他將手中的利劍隨手丟給隨從,旋即又問道蒙仲道:“那麼現在呢?”
  
        蒙仲回答道:“您還戴著我宋國君主的冠冕,穿著我宋國君主的衣袍,是故小子畏懼。”
  
        宋王偃聞言笑著問道:“你是想說,你畏懼的是‘宋君’,而並非‘戴偃’,是這樣嗎?”
  
        “不。”
  
        蒙仲搖搖頭說道:“縱使大王摘掉冠冕、脫掉王袍,混跡於民,小子見到仍然會感到畏懼,因為您是這樣,小子是這樣。”他比劃了一下二人在身高與體魄上的差距,然後又平靜地說道:“您單憑身高體格上的差距,就足以使小子畏懼,又何必持劍恐嚇呢?再者,以大欺小、以強淩弱,真能讓您感到愉悅麼?”
  
        話音落下,周圍鴉雀無聲,惠盎的表情從最初的無奈,已經變成了眼下的好笑,而宋相仇赫,則看著蒙仲平靜的面色暗暗稱奇。
  
        至於宋王偃本人,則是在聽了蒙仲的回答後半響沒有回過神來。
  
        足足半響,他這才問惠盎道:“惠盎,寡人……是被這小子說教了麼?”
  
        “非也。”惠盎忍著笑說道:“此子回答了大王您,他說他畏懼大王您。”
  
        “可寡人聽到的,可不是這麼回事啊。”
  
        話是這麼說,但宋王偃臉上卻無惱怒之色,笑著對蒙仲道:“小子,看在惠盎的面子上,寡人就饒過你,否則,單憑你是莊周那老物的弟子,寡人就要……”他停頓了一下,這才不痛不癢地說道:“就要好好教訓你,挫一挫那莊周的氣焰。”
  
        蒙仲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因為他感覺宋王偃對莊子的“恨”,實際上就是求賢不得的怨氣罷了。
  
        這不,明明上句話還要“教訓”蒙仲一下,結果宋王偃的下一句,便是詢問蒙仲有沒有興趣當官。
  
        可能是擔心蒙仲拒絕而使宋王偃不快,惠盎在旁解釋道:“大王,我弟這次入世歷練,您知道,道家弟子對於仕途從來漠不關心,他們只在意自己的德行。”
  
        “唔。”宋王偃點點頭,稱讚道:“寡人知道,宋銒也好,莊周也好,道家弟子素來如此,遠非儒家那幫人可比。”
  
        從他的語氣中不難看出,他對儒家的印象並不好。
  
        而事實上,宋王偃曾經與儒家的關係並不差,想當初儒家聖賢孟子路徑宋國時,宋王偃還曾派人送上資金,資助孟子周遊各國,而孟子在他的言論中,亦稱呼宋王偃為“宋王”,並無貶責。
  
        哪怕是後來宋王偃“大逆不道”地自稱為王,孟子也沒有對此說什麼,甚至於還對弟子「萬章」說:(宋王)不行仁政便罷了,如果行仁政,普天下的人都將仰起頭來盼望他,要擁護他做自己的君主;齊、楚兩國儘管強大,有什麼可怕的呢?
  
        由此可見,宋王偃與孟子的關係其實還是不錯的。
  
        不過最近兩年,由於宋國攻伐滕國,使一部分儒家弟子感到不快,以至於陸續傳開“桀紂再世”的謠言,抹黑宋王偃的名聲,而宋王偃也是看在孟子、惠盎等人的面子上,看在儒家的名氣上,才沒有理會那些口無遮攔的儒家弟子。
  
        但是在心底,他自然會感到厭惡。
  
        由於蒙仲乃是莊子的弟子,且又是惠盎引薦而來,因此,宋王偃並沒有在意此子在旁,領著惠盎、仇赫二人一邊在校場中散步,一邊就當前的戰況做出討論。
  
        討論的事項很簡單,即齊國派來了“調解”的使者,希望宋、滕兩國罷戰,同時在私下給宋國許諾了些好處,希望拉攏宋國背棄與趙國的盟約,轉投齊國,幫著齊國牽制趙國——最起碼要求宋國保持中立。
  
        而目前在宋國擔任國相的仇赫,他是趙國派來的,在得知此事後,當然要勸阻宋國倒戈齊國,否則,非但趙王雍籌備攻伐中山國的計畫得擱淺,甚至於趙國還要面臨「齊宋」兩國的夾攻之勢。
  
        因此,仇赫希望宋國儘快鏟滅滕國,畢竟滕國一旦滅亡,宋國的兵力便可以部署到「南湖(微山湖)」的北側,對齊魯兩國以及齊國的薛邑造成無可估量的威脅,齊國在感到威脅的情況下,很有可能與宋國爆發戰爭,這就變相轉移了趙國的壓力,使趙國能毫無顧慮地進攻中山國,拔除這根如鯁在喉的魚刺。
  
        但宋王偃呢,他雖然不捨得放棄即將得手的滕國,但也不希望與齊國撕破臉皮,畢竟宋國單獨面對齊國還是非常吃力的,更別說還是為了趙國攻伐中山國的目的。
  
        因此,宋王偃希望趙國盡快攻伐中山國,這樣一來,齊國將同時面對「趙伐中山」、「宋國伐滕」這兩樁事,縱使派兵援助,趙宋兩國也是分擔壓力,這樣就避免了宋國單獨面對齊國。
  
        當然,宋王偃自己沒有開口,他是通過惠盎表達了這個意思。
  
        然而,仇赫還是在一個勁地勸說,宋王偃可能是聽著煩了,忽然詢問蒙仲道:“小子,你怎麼認為?”
  
        宋王偃的本意是想打斷仇赫的話,再者,蒙仲亦是宋國人,想來會為宋國說話。
  
        沒想到,蒙仲在思索了一下後說道:“曾經在定陶,有鄭、王二人一起行商,他二人始終很和睦,將生意做得很大,後來有人便問:你二人是怎樣做到和睦相處?
  
        鄭、王二人便回答道:我不做損占他利益的事,他也不做損占我利益的事,公平分配利益所得,所以我們的合作才會長久。”
  
        惠盎在旁聽到這話,微微點了點頭。
  
        而宋王偃,則是略帶驚訝地看了一眼蒙仲,不得不說,蒙仲所說的這番話,大大超乎了他的預計。
  
        不過他的反應很快,聞言後哈哈笑道:“不錯,說得對,凡事都要講究公平,只有這樣,雙方的合作才會長久。……仇赫,你以為呢?”
  
        仇赫微微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蒙仲,礙于對方是莊子的弟子,又是惠盎的義弟,自然不好說什麼,乾笑了兩聲道:“物易售賣,豈能與國之大事相提並論?”
  
        宋王偃聞言朝著蒙仲努了努嘴,問道:“小子,你說呢?”
  
        蒙仲平靜地說道:“老子曾在《道德經》中言道,「治大國、若烹小鮮」,庖廚之事,竟能與治國相提並論?由此可見,有些道理是可以通用的。”
  
        “唔……”
  
        宋王偃故作沉吟,斜著眼瞥了一眼仇赫,見後者皺著眉頭仿佛在苦思冥想,心下暗樂。
  
        而在旁的惠盎,他看向仇赫的眼中就全然是嘲諷之色了。
  
        在惠盎看來,他新認的弟弟蒙仲那是什麼人?那是莊子的入室弟子、惠子的代收弟子,學的是道、名兩家的知識,皆是普天之下最善辯論的學術之一,你跟他辯?
  
        心中暗諷之余,惠盎亦瞧了一眼蒙仲,他感覺地出來,儘管學的是道名兩家,但蒙仲的“辯”,更多偏向道家,也就是用道理去說服人,而不像名家,只是用言論堵住人的嘴。
  
        『看來莊夫子對此子果真是下了很大心血啊。』
  
        惠盎暗自想道。
  
        當日,由於蒙仲的攪局,仇赫最終沒能說服宋王偃盡快攻略滕國,連帶著在此之後「慫恿宋國進攻薛地」的打算也沒能說出口。
  
        當然,這與蒙仲無關,他只是恰逢其會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也沒有因為他是宋人就偏袒宋國,仇赫也不好指責他什麼。
  
        當日下午,待回到惠盎的府邸後,蒙仲便向惠盎提出了告辭,準備返回軍中。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府上的家僕來報,說宋王偃派人邀請惠盎進宮赴宴,且點名要惠盎帶上蒙仲。
  
        當時惠盎笑著說道:“想必是大王要以今日之事賞賜你。”
  
        然而就在惠盎說這話的時候,宋王偃正在王宮內,手捧著一份竹簡觀閱著。
  
        只見竹簡上寫道:蒙仲,景亳蒙人,祖蒙舒,甲士,亡于齊役;父蒙瞿,甲士,亡于魏役;兄蒙伯,甲士,亡于滕役……
  
        “……”
  
        宋王偃緩緩收起竹簡,回憶著今日初見蒙仲時,後者曾偷偷打量自己時的那個眼神。
  
        起初他還以為那是此子對君主好奇的目光,但眼下看來,恐怕並非如此。
  
        “是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君主,使你祖父、父親、兄長先後皆亡於戰場麼?”
  
        喃喃自語了一句,宋王偃坐在一張矮桌前,雙手十指交叉擱在口唇與下頜的位置,閉著雙目若有所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8 01:33 PM

第44章:宮筵
  
        大約在酉時前後,惠盎便帶著蒙仲乘坐馬車前往王宮赴宴。
  
        此時天色正漸漸暗下來,王宮內的衛士們正在逐一點燃宮內道路附近的火燈、火鼎與火盆,用油與木柴燃燒的光亮,將王宮照亮。
  
        蒙仲私底下猜測,王宮這一晚所消費的油與木柴,可能足夠他蒙氏鄉邑一個月的消耗。
  
        『這些,亦是夫子所抵制的“多餘”的東西吧?』
  
        蒙仲心中暗暗想道。
  
        然而這些心裡話,他並沒有告訴惠盎,因為他覺得沒有意義。
  
        不多時,蒙仲跟著惠盎來到了一座主殿的大殿前,在一名謁者的帶領下,邁步走入殿內。
  
        作為王宮的主殿,這座宮殿自然是宏偉氣派,單單殿內殿外的柱子,或就需要二人合抱,更不必說殿內的雕物與飾物,很難想像當年宋辟公在修建整座王宮時,究竟消耗了宋國多大的財力。
  
        此時在殿內,早已有人坐在一張案幾後,不是別人,正是宋國的國相仇赫。
  
        當他轉頭看到惠盎與蒙仲二人走入殿內時,雖然面色並未有所改變,但卻稍稍皺了一下眉頭,尤其是當他看到蒙仲的時候。
  
        平心而論,作為趙王雍推行「胡服騎射」時的重臣,仇赫文武兼備,深得趙王信任,是故趙王雍才會將他派往宋國擔任國相,督促趙宋兩國的合作。
  
        似這樣的人物,又如何會忌憚年僅十四的蒙仲呢,頂多就是覺得以他四五十的年紀,跟一個十幾歲的小輩辯論,這樣顯得太過於丟臉罷了,縱使勝了臉上也無光,更別說今日下午他還被蒙仲說得啞口無言。
  
        “惠大夫。”
  
        仇赫起身,朝著迎面走來的仇赫拱了拱手,旋即,也不忘跟蒙仲和善地打個招呼:“小兄弟,又見面了。”
  
        “仇相。”
  
        “仇大夫。”惠盎、蒙仲二人亦拱手還禮。
  
        宮宴的座位,自然有著嚴格的規矩,這不,在雙方簡單寒暄了幾句後,便有宮人將惠盎請到了西側的首席。
  
        此時,惠盎看到西側他的坐席下手還擺放著一張案幾,便隨口問道:“這是誰的坐席?唐鞅?”
  
        他口中的唐鞅,亦是宋國的重臣,不過惠盎與此人很不對付。
  
        沒想到那名宮人卻回答道:“回稟惠大夫,這是大王給這位……”她看了一眼蒙仲,在稍稍停頓了一下後,這才接著說道:“給這位蒙仲小公子設的坐席。”
  
        看得出來,她並不清楚蒙仲的身份,不知該如何稱呼,以至於最終使用了小公子這樣的敬稱。
  
        惠盎聞言一愣,縱使他也沒想到,宋王偃竟然會單獨為他的義弟蒙仲設坐席。
  
        而另外一側,仇赫亦是驚訝地看著這一幕,說實話,他原先還真以為那張坐席是給唐鞅留的。
  
        “小公子,哈哈。”
  
        惠盎笑了笑,招呼著蒙仲說道:“阿仲,既是大王的美意,你就快坐下吧。”
  
        蒙仲亦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按照惠盎的囑咐,在西側的第二張案幾後坐了下來。
  
        不多時,身穿杏白王袍的宋王偃便從殿外走了進來,見此,惠盎、仇赫以及蒙仲,皆起身拱手而拜。
  
        “都坐吧。”
  
        宋王偃揮了揮手,旋即走到王位,坐了下來,看看左手側的仇赫,再看看右手側的惠盎、蒙仲二人,旋即笑著說道:“今日乃寡人與你三人的小宴,僅只有我四人,不必拘束。”
  
        最後那句不必拘束,他是看著蒙仲說的。
  
        不得不說,在看過了蒙仲以及其近三輩的底細後,宋王偃對此子很有好感,畢竟蒙仲的祖父蒙舒、父親蒙瞿、兄長蒙伯,皆是為宋國而犧牲的甲士,稱得上是滿門忠烈——雖然此時並沒有這樣的說法。
  
        在宋王偃說完這句話後,便有一隊宮人捧著託盤奉上了菜肴。
  
        倘若按照周禮,不同身份的人,他面前的菜肴數量也有所不同。當然,如果當真遵照周禮的話,蒙仲根本沒有資格單獨設席坐在殿內——他連站的資格都沒有。
  
        最終,擺在宋王偃案上的有七個菜,惠盎與仇赫分別是五個,而蒙仲則是四個。
  
        這四個菜分別是,一整只的雞,一整條的魚,一碗看上去並不像是豬肉的肉,以及一碗混有一些菇類的煮菜。
  
        惠盎與仇赫則比他多一整只的胎羊。
  
        至於宋王偃那邊,則在惠盎與仇赫的基礎上,再增添瓜果之類的。
  
        不得不說,能在宋王宮內單獨設席,並且得到四個菜的待遇,這已經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了,哪怕是蒙氏一族的宗主蒙簞,到了王宮恐怕也只有這待遇而已,甚至還不如。
  
        旋即,殿內響起宮樂之聲,叮叮咚咚,悠揚綿長,期間有一隊樂女獻舞,恐怕都是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紀,看上去十分年輕而美貌,頗為養眼。
  
        對於這些樂舞,宋王偃怕是早就看膩了,是故關注著底下三人的反應。
  
        不得不說,惠盎與仇赫的態度都很平淡,前者捋著鬍鬚欣賞著樂女之舞,時不時微眯著眼睛微微點頭,仿佛是沉醉于舞樂之中;而惠盎則是正襟危坐,臉上神色沒有絲毫波瀾。
  
        至於應該是初次見到這種舞蹈的蒙仲,則是用好奇地目光打量著那些女子,順便也打量著殿內的建築。
  
        片刻後,諸女獻舞完畢,依次退下,此時宋王偃忽然笑問蒙仲道:“小子,可曾看上其中某個女子,寡人可以將其賜予你。”
  
        惠盎、仇赫聞言一愣,皆帶著笑看著蒙仲,畢竟在當代,舞姬、樂女,亦是權貴間相互贈予的一種‘贈物’,甚至還有不少人視其為雅事。
  
        蒙仲一聽宋王偃的語氣,就知道這位君主在調侃自己,想了想回答道:“我曾聽說,一池水養一池魚,此間樂女已適應了宮廷內的生活,若大王將其賜予小子,彼必定不能適應民間的疾苦,鬱鬱而亡,小子於心不忍。再者……小子即將前赴與滕國的戰事,即是僥倖存活,日後得以返回鄉邑,亦要終日辛勞於農事,怕是沒有什麼時間欣賞她們優美的舞蹈。既損害了大王的利益,又不能使小子得到切實的好處,或許還要害得一名女子鬱鬱而亡,這樣的事,為何要去做呢?”
  
        在旁,惠盎感覺出蒙仲的話中帶著幾絲譏諷,連忙圓場道:“這即是「天之道」的說法吧?”
  
        說罷,他拱手對宋王偃說道:“大王,我弟執意要踏足戰場為國效力,臣苦勸不從,心志甚堅。大王賜予樂女,若是叫我宋國因此少了一名猛士,這該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
  
        宋王偃聞言哈哈大笑,揭過了此事。
  
        平心而論,他不是沒有聽出蒙仲話中那幾絲諷刺,不過他並不在意——一個祖、父、兄三輩皆為國家而死的義士,縱使有少許抱怨,宋王偃也是能體諒的。
  
        畢竟他又不是真的“桀紂再世”。
  
        笑過之後,宋王偃便向蒙仲詢問了莊子現如今的狀況,主要是身體狀況,蒙仲一一如實回答。
  
        隨後宋王偃歎息道:“我宋國並非沒有大賢,比如宋銒、惠施、莊周,奈何皆不為寡人所用,否則齊、楚何足懼哉?”
  
        的確,近代宋國最有名的,莫過於宋銒、惠施、莊周三人,其中惠施即惠子,他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奉獻給了魏國;而宋銒,早年在齊國的稷下學宮學習,被尊稱為“稷下先生”,只可惜他與莊周一樣,都是道家弟子,學的目的是為了弄懂世間的道理,而不是為了仕官。
  
        莊周也一樣,他一生當過的最大的官,就是漆園的一名小吏,此後楚、宋兩國請他當國相都被屢次拒絕。
  
        每每想到此事,宋王偃不可謂不窩火。
  
        聽到這話,仇赫亦笑著問蒙仲道:“莊夫子隱居時,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呢?”
  
        蒙仲回答道:“白天會帶著我們諸弟子出遊,不過大多時候夫子都是在思索,偶爾,夫子也會帶我們夜觀天象。”
  
        “真大賢也。”仇赫嘖嘖稱讚道。
  
        旋即,他忽然問道:“似這等大賢,為何不肯相助宋王呢?難道在夫子眼中,宋王亦並非明君麼?”
  
        聽聞此言,惠盎不悅地說道:“仇相,您此言有攻訐之嫌吶。”
  
        仇赫擺擺手,笑呵呵地說道:“惠大夫言重了,在下只是隨口一問而已,畢竟在趙國,趙國的臣民皆一致擁護君主……”
  
        說罷,他轉頭看著蒙仲,而宋王偃,亦饒有興致地看向蒙仲,想聽聽蒙仲這個弟子將如何為其師莊子辯護。
  
        只見在惠盎擔憂的表情下,蒙仲淡淡說道:“夫子並非不肯輔佐大王,而是不願輔佐天下任何一名君主。至於宋王是否是「明君」,小子以為,「明」即指明辨是非利害……比如此刻,或大王心中亦覺得仇大夫所言有欠妥當,但又礙于仇大夫乃趙國遣來的使者,當留下情面,不予當面揭穿使大夫難堪,這即是明君所為。”
  
        仇赫張口結舌,竟不能當場反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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