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少地瓜 -【大縣令小仵作】《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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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1-28 10:28 AM

第30章

  後悔,晏驕現在就是非常後悔。
  
  千不該,萬不該,她就不該信了齊遠這逗逼的邪!
  
  她單知道對方口中有「都是熟人,肯定不要錢」就能騎馬駒子的好地方,卻不知道竟然就是巡檢司!
  
  巡檢司在地方也被老百姓稱為巡檢衙門,主官為本地兵馬巡檢,是直接聽命於地方官員的軍事機構,而平安縣的現任巡檢老爺,正是圖罄。
  
  「齊遠!」又急又氣的晏驕直接省了尊稱,死死抱住木樁子不撒手,身體用力後撤,腳尖在巡檢司兵馬場入口處瘋狂試探,「我不進去,你他媽趕緊撒手,懸崖勒馬,我們還能做朋友!」
  
  光天化日之下潛入巡檢衙門,這他娘的真要追究起來,都夠以窺探軍情治罪了吧?
  
  就圖罄那雷打不動的沒有表情的臉,萬一堅持要秉公執法、殺雞儆猴,她就涼了啊。
  
  想到這裡,晏驕出離悲憤的瞪著齊遠,「我給你吃排骨,你竟想害我?」
  
  齊遠笑的喪心病狂,原本是一隻手的,這會兒乾脆換成兩隻,輕而易舉就將人從木樁子上扒下來,一路推著往裡走,口中兀自喋喋不休道:「哎呀,老圖那是多少年的生死兄弟,咱們就是借他的馬騎一騎,又不帶出去,怕什麼?」
  
  見他說得篤定,晏驕半信半疑的問道:「真的?」
  
  齊遠點頭,「那是!」
  
  晏驕想了下,又問:「你提前跟圖大人打過招呼了?」
  
  「沒!」
  
  晏驕漸漸生出一絲絕望,「那你有公文?」
  
  這種地方出入肯定要報備的吧?
  
  齊遠非常光棍的搖頭,「沒有!」
  
  說著,又笑嘻嘻指了指自己的臉,「有這個就夠了。」
  
  然後下一刻,兩人就被擋在馬場內圍入口處。
  
  晏驕:「……」
  
  齊遠:「……」
  
  氣氛有些許尷尬。
  
  被光速打臉的齊遠乾咳一聲,指著自己的臉問守門士兵,「小圓子,老習,是我啊。」
  
  被稱為小圓子的士兵長著一張娃娃臉,但是看上去非常嚴肅,很有圖罄的風範。他當即冷酷道:「齊大人,圖大人交代過了,兵馬糧草重地,閒人免入。」
  
  頓了頓,又眼神複雜的瞅了他一眼,「尤其是齊大人您。」
  
  晏驕幽幽看過去,心道你究竟有多少黑歷史啊,如今生死兄弟都這麼防著你!
  
  齊遠一臉倍受打擊,嚷嚷道:「不可能,老圖不可能這麼說!」
  
  小圓子面不改色的點頭,「大人確實這麼交代的。」
  
  另一位被稱為老習的士兵年紀略大些,見狀出聲建議道:「齊大人,您就別難為咱們兄弟了,圖大人的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回頭軍棍落下來,腫的可是兄弟們的肉。要不,您親自過去問問?」
  
  齊遠狠狠提了口氣,「去就去!」
  
  稍後。
  
  「滾蛋。」圖罄端著那張招牌臉,乾脆俐落的指了指門口。
  
  晏驕立刻點頭,雙手抱拳,「好的,打擾了!告辭!」
  
  齊遠一把拽住她,兩隻眼睛都瞪圓了,「我這次就是借著騎一回,真不帶出去! 」
  
  晏驕驚訝,還有上一次?難怪人家防你跟防賊似的。
  
  顯然他的信用額度在圖罄這邊早就是負數,完全不值一提,所以圖大人直接就無視他,然後筆直的看向晏驕。
  
  「好端端的,你跟著他胡鬧什麼?」
  
  同樣的場景,可語氣和措辭截然不同,晏驕詭異的生出一種班主任面前好學生碾壓壞學生的優越感,當即非常果斷的道:「是,一開始我就不同意,但他死活拉著我來!我是受害者!」
  
  齊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看向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個叛徒。
  
  圖罄的嘴角幅度輕微的向上挑了挑,眼中劃過一抹笑意,「是你想騎馬?」
  
  若不是,齊遠這廝也不必巴巴兒帶著她來了。
  
  晏驕點頭,實話實說:「就我不會騎馬,每次出門都要大家遷就我,跟個累贅似的,我就想趕緊學起來。」
  
  這年頭,學騎馬就好像現代社會學開車,做什麼都方便些。
  
  圖罄聽了就點頭,「確實夠累贅的。」
  
  全員騎馬的話,照他們的行軍速度,速度至少能提高兩倍!可一旦隊伍裡夾著馬車,別說提速,就連略狹窄些的近道都沒法兒抄了。
  
  晏驕沉默,您可真是夠直接的。
  
  齊遠見狀,忙跟著敲邊鼓,「就是這個理兒啊,我是為了衙門著想!先入為主要不得,你不能總是這樣看我,萬一傳出去多不好!哎呀老圖你就是事兒多,有這會兒工夫,我早就帶晏姑娘挑完馬了,你....」
  
  「閉嘴!」圖罄一聽他噉吧噉吧說個不停就習慣性頭疼,也懶得再扯淡,直接擺擺手,「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
  
  齊遠和晏驕先是一怔,繼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狂喜:這是同意了?
  
  「哈哈哈哈老圖,我就知道你肯定願意!你我多少年割頭不換的過命交情,腦袋給你都沒得說,哪裡會因為幾匹馬就淡了?你放心,這回我保證不帶出去,哈哈哈,你看看這事兒鬧的,你早撤了那防我的命令什麼事兒都沒有,白白耽擱這些時間……」
  
  他還在喋喋不休,壓根兒沒注意到圖罄腦門兒上漸漸蹦出來的青筋,晏驕見勢不妙,趕緊把人拖走了。
  
  在現代社會,馬匹算是有錢人們的奢侈玩伴,除了動物園,晏驕壓根兒沒見過活馬,如今門一開,兩邊望不到頭的都是馬廄,裡頭黑的白的紅的花的,各種花色齊全,清一色高大穩健,美麗的鬃毛溜光水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看就養的很好。
  
  有的馬可能天生就比較浪,一看見有人進來就甩頭,那被精心打理的鬃毛濃密飄逸,抖動起來海水般美麗。
  
  晏驕本能的哇了幾聲,那幾匹馬就格外來勁,還高高的仰起頭,使勁打響鼻,真的非常撩騷了。
  
  圖罄這麼防備真不是沒道理,晏驕眼睜睜看著齊遠滿臉溢出來的笑容,雙眼放光,搓著手,一路摸過去。偏偏絕大部分馬真的就跟他挺熟,主動把大腦袋湊上來,哼哧哼哧往他臉上噴熱氣。
  
  齊遠開心壞了,摸完了老相識,又仔仔細細的打量其餘的,「嘿,老圖這手腳快的,又多了這麼好些,都沒告訴我!」
  
  晏驕心說,要是告訴你,保不齊就不在這兒了。
  
  說是帶晏驕來騎馬,可齊遠自己就在馬廄裡磨蹭了大半天,非常的樂不思蜀。最後還是一直繃著弦兒的小圓子和老習看不下去,直接把這習慣性挖牆腳的請出去了。
  
  齊遠衝那些還在伸著脖子看自己的馬匹們熱情揮手,「過幾天我再來看你們!」
  
  晏驕清楚地感受到了小圓子和老習由內而外瘋狂散發的抗拒。
  
  負責後面專門養小馬駒子的是一個叫老杜的老兵,左臂齊根斷掉,但整個人精氣神兒很足。
  
  不過這種精氣神兒也在看到齊遠時有一瞬間的萎靡。
  
  「齊大人,您怎麼又來了?」
  
  晏驕放聲大笑。
  
  齊遠嘿嘿幾聲,理直氣壯道:「你們家大人同意了的!」
  
  老杜就嘆氣,「就算不同意,您也沒少來。」
  
  齊遠跟他說了幾句話,招呼晏驕上前,對老杜介紹道:「這是咱們衙門的新仵作,晏姑娘,來了才不到倆月,可已經協助破獲好幾樁大案。這是老杜,多少好馬都是經他的手養出來的,為人仗義,勇猛果敢,沒的說!」
  
  老杜四十來歲年紀,臉上滿是褶子,還有一道疤,笑起來很有幾分……猙獰,「聽過聽過,早就傳開啦,姑娘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晏驕見過不少因公負傷的,對老杜這種情況非但不害怕,反而由衷敬佩,忙道:「不敢不敢,本分而已,大頭還是龐大人他們出力。」
  
  老杜喜她落落大方,眼神不閃不避,見狀爽朗笑了幾聲,點頭,「痛快,得了,晏姑娘你想要什麼樣的馬?」
  
  晏驕坦白笑道:「我之前連馬毛都沒摸過一根,哪裡懂這些?是得麻煩您跟齊大人。」
  
  「這不算什麼!」老杜擺擺手,帶著他們往裡頭去,「馬駒子是有,不過這馬啊,也跟人一樣,得講究緣分,不然後頭配合不起來,十成本事也只好使出七分,那還是完蛋!」
  
  小馬駒的飼養方式跟成年馬完全不同,剛才晏驕看見的都是單間,可這裡往往三五成群,一匹匹身量未長成的小馬駒子蹦蹦跳跳,你追我趕的,非常活潑。
  
  長得也跟成年馬不太一樣,人家是光溜溜的,它們身上卻還有些毛茸茸,又帶著些奶膘,看著就圓滾滾的。
  
  見她看的入神,老杜就眼神柔和道:「小馬駒子跟小孩兒一樣,也喜歡熱鬧,得有玩伴,以後長大了都熟悉,也好打配合。可成馬就不同了,都定了性,也有領地意識,關在一起很容易出事。」
  
  晏驕點頭,那是,孩子長大了,誰還沒點兒隱私?
  
  老杜就跟幼兒園園長一般角色,他一進來,那些小馬就跟得了信號似的,好些都不玩兒了,踢踢踏踏顛兒顛兒跑過來,圓溜溜的大眼睛裡都透著親暱。
  
  老杜看他們也跟看自家孩子似的,臉上笑開了花,拍拍這個,再摸摸那個,又把格外調皮的單獨拎出來訓。
  
  「這裡頭還有幾匹要吃奶哩,」老杜點了點其中幾匹,笑道,「這幾個小子嬌氣,不大肯斷奶,還是得哥哥姐姐們帶著。」
  
  晏驕正看的有趣,忽然覺得脖子裡一陣熱氣,好像有誰在拽自己的頭髮。
  
  她一縮脖子,本能的回頭,猛地對上一張馬臉。
  
  一人一馬大眼瞪小眼,眨巴眨巴,晏驕瞬間一敗塗地,「媽呀!」
  
  嚇死她了!
  
  齊遠和老杜都笑的前仰後合,特別沒有同情心,「行了,就是它了,這就是緣分。」
  
  晏驕捏著從小白馬嘴巴裡搶出來的濕漉漉的頭髮,欲哭無淚,「這是孽緣吧?」
  
  這匹小白馬今年一歲多了,算是半大馬,跟剛才那群小馬駒子住隔壁,抬頭看見一個生人,覺得好奇,直接就上來打招呼了。
  
  老杜教晏驕餵了小白馬一些好料,又試探著摸摸腦袋,小白馬就痛痛快快的讓人套了馬鞍。
  
  成天看別的大馬出去溜達,執行任務,它也可想了!
  
  齊遠這人雖然平時看著不大靠譜,但是有真本事,性格又活泛,晏驕學起來就很輕鬆。
  
  兩人午後來,傍晚回,一進衙門就迎面碰上龐牧,對方直接來了句,「晏姑娘,怎的好端端邁起鴨步?」
  
  兩條大腿內側差點被磨破皮的晏驕一個踉蹌。
  
  問明白原委之後,龐牧點點頭,「我近幾日著實不得空,老齊倒也是個好人選。不過你也不必這樣著急,循序漸進才是正道。等會兒我叫人給你送藥過去,你抹一抹,隔天再去就不疼了。」
  
  晏驕彆彆扭扭的坐下,「多謝,左右我閒著也沒事,明天還是繼續去吧,就算不騎馬,跟小白馬交流下感情也好。」
  
  見她堅持,龐牧也不再多言,只是笑道:「聽你的意思,倒是與馬匹相處甚歡,這是個好兆頭。」
  
  齊遠就在旁邊插話,「可不是?大人,你看老圖那兒又生了不少小馬駒,煞是俊秀,不如我們?」
  
  龐牧看他,略略有些驚訝,「你還沒走?」
  
  齊遠:「……」
  
  齊大人離去的背影都帶著股被人用完就丟的怨氣。
  
  晏驕啞然失笑,就聽龐牧帶著幾分無奈和縱容的道:「早年他和老圖手下都有不少騎兵,而馬匹珍貴,損耗也大,不免爭搶……」
  
  自從主動承認了從軍經歷之後,龐牧對這方面不再似以前藏著掖著,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主動透漏一點。
  
  晏驕聽後,恍然大悟,又把白天圖罄和那群手下的反應跟他說了一遍,兩人痛痛快快的放肆大笑。
  
  龐牧笑了一回,只覺得渾身舒暢,建議道:「既然你與那小白馬有緣分,倒不如就定了它,打從現在開始慢慢相處,待你來日馬術嫻熟,它也已長成高頭大馬,可以肆意馳騁,豈不比旁的更好?」
  
  「不大好吧?」晏驕連連擺手,「圖大人那樣寶貝,聽齊大人說又是名馬之後,外頭豈不是要賣出成百上千的銀子?我哪裡能張口就要!我就是學學,等學會了,從外面買匹一般的就行了。」
  
  她只有六兩!
  
  「讓老齊去要。」龐大人微笑,非常乾脆的說。
  
  晏驕沉默,心疼齊大人一秒鐘。
  
  龐牧又笑了起來,顯然心情很是愉快,「不必擔心,你是衙門的人,配馬也是應該。如今既然那白馬認準了你,強叫它換主人未必合適。老圖心疼就心疼吧,左右也不是頭一回了,回頭我再另尋名馬補給他也就是了。」
  
  順帶著心疼圖巡檢之餘,晏驕也對馬匹來源好奇,「再從馬販子手裡頭買嗎?到底叫我過意不去。」
  
  龐牧神秘一笑,「這個不要錢。」
  
  晏驕再次沉默,重新開口時,語氣難免複雜,「今兒,齊大人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所以,龐大人您又要去坑誰?
  
  千里之外的京城:
  
  「啊且!」龍案之後奮筆直書的聖人狠狠打了個噴嚏,不禁感慨唏噓,「一定又是哪位愛卿在掛念朕。」
  
  頓了頓,又往平安縣所在的方位眺望一番,「王有德怎的還不回來……」
  
  ——
  
  從這天起,晏驕就每天抽出半日去學騎馬,大部分時間都是齊遠帶著,有時候龐牧有空了,就叫齊遠留下看家,他親自教授,順便去巡檢司看看舊日部下。
  
  如今晏驕已經能自己控韁,騎著小白馬慢慢溜達了,龐牧就沒口子的誇,說她學得快。
  
  晏驕知道他在閉著眼亂吹,不過還是挺受用。
  
  眼看天色不早,龐牧拍拍手,「今兒就騎回去吧,趕明兒正好騎回來,也練練上路。」
  
  圖罄剛一過來就聽到這話,看向他的眼神說不出的憋屈。
  
  晏驕趕緊爬下馬背表清白,「真不是我挑唆的!」
  
  又看向龐牧,「大人,不用了,我過來就行。」
  
  「老在馬場裡頭練不出真本事,這是匹好馬,得多帶它出去溜溜才好。」龐牧道,又對圖罄道,「回頭補給你。」
  
  眼見著老齊是不可能開口了,這事兒還得他親自出面提。
  
  龐牧為人謹慎,私底下並不會大肆採購名種寶馬,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求賞賜,也算遞了個短板給聖人。不然總是一副無慾無求的模樣,反而惹人生疑。
  
  他這麼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圖罄一聽就明白,當下乾脆俐落的點了頭,順道提了附加條件。
  
  「要一公一母。」
  
  龐牧大笑,爽快點頭,「行!」
  
  見兩人三言兩語敲定,晏驕不禁瞠目結舌道:「這,這就給我了?」
  
  乖乖,這就好比上班兩個月喜提豪車!天下竟有這等美事?
  
  她無限歡喜的道了謝,「談錢就俗了,啊,當然,我也沒錢。這麼著吧,明兒我請客!」
  
  請客是必須要請客的,她向來是言出必行的人,次日一早,就跑去菜市場買了好大一塊上等豬五花,準備細細的燉一鍋紅燒肉。
  
  攤主見她買的多,便指著一旁的大骨頭說:「都是今兒一早才殺的肥豬,姑娘不再要點兒大骨頭嗎?一併算的便宜些。」
  
  那些大骨頭上也帶著不少碎肉,常有手頭拮據的人買了家去燉,既能吃肉,又能連著數日喝肉湯,可算頓頓有葷腥,很是實惠。
  
  晏驕想了下,覺得倒是可以做醬大骨,裡頭骨髓吸著吃比什麼都香,便叫他一併包了,「勞煩幫我從中間砸開。」
  
  這塊五花十分優秀,紅的一層白的一層,切成一寸見方的肉塊後頗有幾分玲瓏可愛。
  
  她炒糖色的時候,趙嬸子在旁邊記得頭昏眼花,禁不住告饒道:「姑娘,您到底從哪兒學的這麼些菜色?我這個腦子啊,竟記不大住!」
  
  光肉已經夠好吃了,如今竟還要加糖?這樣那樣許多大料的,一道菜下來都不知多精貴,尋常人家如何吃得起?
  
  晏驕抿嘴兒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之前龐牧還跟她提過一嘴,說她畢竟不是專職廚娘,衙門上上下下幾十張嘴,多是壯漢,哪裡餵得飽?勞累不說,還要她時常貼補,倒耽擱了正事。還不如將她和岳夫人院子裡原有的小廚房重新拾掇起來,偶爾想吃什麼了自己做就好,也不必巴巴兒跑到後頭大廚房折騰,又輕快又便利。
  
  原本晏驕沒想這麼多,可細細一琢磨,竟也覺得他所說不無道理。
  
  她愛吃,本就是她自己的事,跑去大廚房多做些給大家吃本是好意,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豈非鳩占鵲巢,變相強迫趙嬸子跟著自己走?如今時日尚短,尚且看不出什麼來,可天長日久的,難免出現摩擦,反倒違背本意。
  
  這會兒小廚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想來趙嬸子也聽到動靜,晏驕乾脆就大大方方說了,「嬸子日後若有什麼瞧得上的菜,只管來找我。」
  
  趙嬸子也不覺得意外,反而笑道:「私底下我與杏花她們說起,也覺得這麼下去姑娘忒辛苦,又吃虧。只是怕開口說了,反倒叫人覺得我小氣,生怕自己的飯碗給姑娘搶走了似的,好沒意思。」
  
  所以說,凡事最怕藏著掖著。兩人都不是那種喜歡胡思亂想的,如今放到明面上說開,果然什麼事兒都沒有。
  
  後面晏驕做醬大骨時,也將一應要緊的步驟說給趙嬸子聽,趙嬸子用心記下,又笑道:「我不如姑娘靈巧,一遍未必記得住,偏又不大識字,識不得菜單。若姑娘哪日再做,我也老臉皮厚過去瞧瞧,日後隔三差五做了給大傢伙兒吃。」
  
  過去她胡亂做,大家將就吃,前任縣令關上門自己過日子,懶得過問,旁人也就不敢提意見,幾年竟這麼糊弄著下來,她也不覺得有哪兒不對。
  
  可如今既然知道了,新任縣太爺又樂意多多的撥銀子叫大家吃的好些,她這個廚娘也該有個廚娘的樣兒了,不然早晚有一天銀子拿的燙手。
  
  「這算不得什麼,嬸子只管來。」晏驕笑著應了。
  
  她是不怕旁人偷師的,難得趙嬸子更是個厚道人,雖跟著學做菜,卻只是為了改善家人和衙門上下的伙食……
  
  今兒本是龐牧陪晏驕去練馬的,只是齊遠一聽他們要跟圖罄聚餐,便也跟著來了,「這樣的好飯好菜,廖先生動不動就吟詩作對的,你們不在,他更要對著我唸了,我聽的頭疼! 」
  
  龐牧無師自通的挖了醬大骨裡的骨髓來吃,只覺滿口柔滑濃香,聽了這話就心情頗佳的笑道:「也該的是一物降一物。」
  
  圖罄跟著點頭,「大人所言甚是。」
  
  虧他還有臉嫌別人吵,殊不知他更比旁人聒噪了十倍百倍!
  
  齊遠哼哼唧唧不肯承認,只是伸手拿饅頭,又把饅頭從中間掰開兩半,將狠狠蘸過醬汁的紅燒肉加進去壓扁,一口下去,再抓著醬大骨嗦骨髓,魂兒都要美飛了!
  
  秋日天氣晴好,藍天一碧如洗,幾朵白雲悠然飄過,下面幾個人忙裡偷閒,吃得熱火朝天,又說些逸聞趣事,忽見小圓子帶著劉捕頭進來。
  
  後者一見他們便道:「幾位大人都在就正好了,才剛有百姓來報,說花溪村外發現一具男屍,屬下直接請郭仵作將晏姑娘的勘察箱也帶來了… …」
  
  旁人倒罷了,唯獨圖罄咀嚼的動作瞬間停滯。
  
  他腦海中不斷迴盪著「屍體」兩個字,然後開始犯愁:
  
  這一口香噴噴的肉,到底是嚥下去啊還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1-28 11:19 PM

第31章

  晏仵作這次終於騎馬出現場了!
  
  原本還有些猶豫,畢竟才學幾日,馬術不精,但龐牧十分鼓勵,「你悟性不錯,基本要領已經掌握,只需多加練習即可。花溪村據此地也不過小半個時辰腳程,我幫你瞧著些也就是了。」
  
  晏驕一想也是,就美滋滋套了馬鞍,又餵了小白馬一把香噴噴的炒黃豆,踢踢踏踏上路了。
  
  自己練習騎術的時候沒有對比不覺得,結果這一集合,笑果就出來了:
  
  同樣是在馬背上,但她生生比其他人矮了一大截!
  
  齊遠笑的前仰後合,剛塞到嘴裡的饅頭夾紅燒肉都差點噴出來。
  
  圖罄特別嫌棄的瞅了他一眼,「你還真是好胃口。」
  
  「沒吃飽啊,」齊遠大咧咧的把剩下幾口趕緊吃了,含糊不清道,「這會兒不多吃些,等會兒回來估計也沒胃口了。」
  
  跟著晏驕出了幾次現場之後,他已經有了相當的覺悟。
  
  龐牧也忍俊不禁的安慰道:「馬是好馬,就是還太小了些,還沒長開呢。」
  
  晏驕自己鬱悶,可小白馬心情卻很不錯,正興奮地左瞧右瞧,又伸長了脖子,在龐牧那匹黑色寶馬身上嗅來嗅去。
  
  「這小子倒是好膽量,果然是名門之後,」龐牧愛惜的拍了拍黑馬的脖子,「老黑煞氣甚重,尋常馬匹見了嚇得發抖的也多的是,它倒不怕。」
  
  晏驕就發現,他叫老黑的語氣,跟平時叫「老齊」「老圖」時是一樣一樣的。
  
  老黑聽了他的話,十分驕傲的甩了甩頭,烏黑油亮的鬃毛刷拉拉抖成一片,像極了加特效後的洗髮水廣告。
  
  小白馬被它的馬毛掃了個正著,吭哧吭哧打了幾個噴嚏,瞧著就更興奮了,四條小細腿兒趕著趟兒的捯飭幾下,又咧開嘴發出一聲帶著稚氣的嘶鳴。
  
  老黑聽了,也仰頭叫了一聲,端的氣勢雄渾,餘音悠遠,很有點兒虎嘯龍吟的架勢。
  
  叫完之後,還挺噉瑟的瞅了小白馬一眼,彷彿在說:瞧見了嗎?這才是爺們兒!
  
  小白馬不甘示弱,又跟著吼了幾嗓子,到底奶聲奶氣的。
  
  眾人就都笑個不停。
  
  晏驕笑的眼淚都流出來,從隨身布兜裡掏了個蘋果出來餵給牠吃,又摸摸它的大腦袋,「快歇歇吧,嗓子都啞了,你還小呢,跟人家逞什麼強?」
  
  小白馬歪頭蹭了蹭她的胳膊,甩了甩尾巴,吭哧吭哧啃起了蘋果。
  
  騎著小毛驢的郭仵作笑道:「還是個孩子呢。」
  
  話音未落,熊孩子就扭過頭,張嘴往小毛驢耳朵上磨了磨牙,嚇得小毛驢釘在原地不敢動彈,仰著脖子「昂吭昂吭」的叫起來。
  
  眾人越發笑的東倒西歪,晏驕趕緊跟郭仵作賠不是,收回啃了一半的蘋果,又往小白馬腦門上彈了下,「不許欺負驢!」
  
  感覺到她的語氣變化,小白馬果然收斂了,又拼命伸著舌頭去夠蘋果,急得夠嗆。
  
  咋能隨便扣我零食麼!
  
  沒人不愛寶馬,劉捕頭在旁邊看的也是眼熱,「當真是有靈性的。」
  
  「過獎過獎,」晏驕就跟聽自家孩子被誇了似的高興,言歸正傳道,「劉捕頭,死者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還不清楚,報案人說屍體爛的厲害,瞧著跟吹了氣的豬尿泡似的,嘴巴眼睛都凸出來,一時辨認不出來是誰。」劉捕頭搖搖頭,「林平幾人巡街時接到報案,分出一個人來通知我,剩下的估計這會兒也快到了。」
  
  聽到這裡,圖罄的臉色已經隱隱泛白,喉頭微微聳動了下。
  
  郭仵作就跟晏驕交流道:「最近早晚頗涼,白日裡也暖和不到哪裡去,想來時日不短。」
  
  聽劉捕頭的描述,晏驕就已經能夠確定是巨人觀,「具體還得咱們看過之後再說。對了,花溪村這名字煞是風雅,可有什麼典故嗎?」
  
  郭仵作是本地人,平時也愛聽些趣聞,還真是知道:「花溪村幾乎家家戶戶都種山楂樹,又有溪流經過,春末夏初成千上百棵樹齊齊盛開,雲蒸霞蔚,甚是動人,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去觀賞,聽說還是當年有位老秀才給取的名字,大家覺得好聽,就沿用下來。」
  
  現在自然是沒有花的,不過正逢山楂成熟,想來枝頭掛著一顆顆沉甸甸的紅色果實,也應頗有野趣。
  
  因這次大家不必遷就馬車速度,走得很快,約莫三刻鐘就遙遙看見花溪村村口的巨大山楂樹了。
  
  晏驕愛惜的摸了摸小白馬的腦袋,「真是好孩子,等我再練練,咱們就能撒腿跑起來啦。」
  
  那樹也不知長了多少年,直徑少說半米以上,枝頭密密麻麻掛滿紅果子,一叢叢一簇簇,瞧著就喜慶。
  
  林平已經在樹下等著了,只不過瞧著面容慘白,手裡還拎著個水罐漱口,顯然已經提前吐過。
  
  「大人,」他有氣無力的行了禮,又好心提醒晏驕和郭仵作,「這回的著實嚇人,兩位且悠著些。」
  
  晏驕道了謝,就聽龐牧問道:「有什麼進展沒有?」
  
  噁心歸噁心,林平還是很盡職盡責的匯報說:「有,死者名叫李春,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閒漢無賴,上到吃喝嫖賭,下到偷雞摸狗,無惡不作,人人避如蛇蠍。因名聲太壞,今年都快三十了尚未娶妻。」
  
  同樣快三十了尚未娶妻的龐大人突然多了種莫名的緊迫感。
  
  郭仵作好奇地問道:「不是說屍體腐敗嚴重嗎?如何認出的?」
  
  「李春濫賭成性,早年欠下大筆銀子,無力償還,債主見實在收不回來,就找人剁了他一根手指和一根腳趾,所以認得。可就算這麼著,他還是死性不改。他的父親李老爹乃本村屠戶,婆娘也是個肯吃苦能做的,膝下又只有一子一女,曾十分富裕,乃是花溪村最早改建青磚大瓦房的人家之一,可這幾年都給那李春敗光了。」說到最後,林平也是感慨。
  
  圖罄皺眉,「都說養兒防老,這樣的兒子倒不如不養。」
  
  晏驕聽得直搖頭,「黃賭毒,外加一個打老婆,只有零次和無數次,尋常手段沒用,幾乎改不了的。」
  
  這個說法很是新鮮,龐牧聞言不覺一笑,細細品味一番後點點頭,「倒也貼切。」
  
  軍營生活辛苦又枯燥,時常會有下頭的兵痞暗中聚賭,龐牧領兵素來嚴格,抓一次打,抓到第二次就殺,直到見了賭徒人頭落地,血淋淋掛成一排,眾人這才收了僥倖。
  
  李春這樣的人若在軍營裡,只怕墳頭的山楂樹都該結了幾茬兒果子了。
  
  「可不是麼,」林平繼續引著他們往前走,又指了指遠處人頭攢動處,「便是那裡了,基本上村民都在,知道是他後全是叫好的,我進衙門也有幾年了,可這種一邊倒的情況也是頭回見。」
  
  別說他,就連劉本這個積年的老捕頭,也是第一次遇見百姓大喊殺得好的情況。
  
  齊遠撓頭,「那這也算為民除害了,民心所向,大人,咱還查不查?」
  
  「自然要查,」龐牧嘆道,「好歹也算個人。」
  
  律法無情,一旦放縱,來日人人都會打著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名義大開殺戒,還不亂了套?
  
  而且現在死因未定,萬一不是針對李春個人,不盡快抓住兇手就麻煩了。
  
  又往前走了兩步,旁人還沒怎麼著的,圖罄已經聞到一股難以言表的腐臭,臉色漸漸由白轉青。
  
  「老圖,你且帶人把守四周,排查可疑人員。」龐牧忽道。
  
  圖罄暗暗吐了口氣,爽快抱拳領命。
  
  「大人,不如我也.....」齊遠試探著說。
  
  「你隨我來。」龐牧不容分辯道。
  
  齊遠苦哈哈的小聲嘟囔:「偏心眼兒……」
  
  原本龐牧還擔心有人過來破壞現場,可到了之後才發現自己想多了:
  
  那屍體形容可怖,腐敗程度超乎他的想像,惡臭更恨不得一飄三百里,尋常百姓躲避都來不及,最多只是站在遠處眺望,哪裡敢上前來?因此現場倒是清淨的很。
  
  幾個負責看守的衙役面呈菜色,基本上腳邊都有一灘嘔吐物,這會兒跟龐牧抱拳行禮時還一個接一個的乾嘔。
  
  一群年輕體壯的大小夥子都吐得眼淚汪汪,瞧著憑空多了幾分嬌弱……
  
  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憑藉味道得出什麼線索,一個不小心還容易被熏倒了,晏驕和郭仵作都在鼻子下端塗了油膏,一股清涼辛辣的氣味登時直衝腦門,整個人都清醒許多。
  
  見龐牧等人臉色也不大好,郭仵作又大方的將油膏分發一圈,可到底沒止住齊遠把不久前剛吃的紅燒肉吐出來。
  
  不怕嚇人,就怕噁心人啊。
  
  「三口,」齊遠直起腰來,狠狠吸了一口油膏,竟還有點兒驕傲,「我這次只吐了三口!」
  
  他的主要職責之一是保護龐牧,基本上是龐牧到哪兒他到哪兒,考慮到但凡有命案發生,龐牧必然要到現場,想明白之後,他也只能強迫自己盡快適應。
  
  晏驕失笑,一臉真誠的誇獎道:「進步神速,真了不起。」
  
  頓了頓,又小聲說:「回頭給你補做好吃的。」
  
  她是好心,誰知才剛吐完的齊遠一聽到她這話,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忙捂著嘴蹭蹭蹭連退幾步,「你可饒了我吧!」
  
  吃飯的事兒咱們回頭再說不行嗎?
  
  晏驕都給他的反應逗樂了,趕緊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鍊的動作,轉頭去仔細觀察屍體了。
  
  倒是好奇心旺盛的齊遠被她的動作勾起興趣,也忘了要吐,巴巴兒湊過來問個不停,「你才剛做的那是什麼?像是特定的手勢信號,可我卻從未見過,是你家鄉的嗎?啥意思啊?你再做一遍給我瞧瞧唄!」
  
  晏驕給他聒噪的頭疼,兇巴巴道:「閉嘴!」
  
  你見過就有鬼了,這年頭又沒拉鍊!
  
  齊遠張了張嘴,撓了撓頭,竟也學著她剛才那樣,往嘴巴上虛虛橫畫一道,又小小聲,可憐巴巴的問:「是這麼做來著吧?」
  
  晏驕忍不住撲哧一笑, 「不光是這麼做,還真就是這個意思,讓你閉嘴吶!」
  
  齊遠大喜過望,又比劃了幾回,自覺學到新東西,就美滋滋的,也不去煩人了。
  
  晏驕心道,過去幾年龐牧帶著這麼個人公幹也挺不容易的,耳朵得遭多大的罪啊!
  
  她搖搖頭,這才能安安靜靜的工作。
  
  屍體已經呈現出典型的巨人觀特徵,全身腫脹,五官突出,幾個破了皮的地方有蛆蟲不斷蠕動,極具視覺衝擊力。
  
  郭仵作認真看了看,謹慎道:「我覺得死亡時間應在五日以上,姑娘以為如何?」
  
  「嗯,」晏驕點點頭,「就看能不能具體一些。」
  
  見她同意自己的觀點,郭仵作大受鼓舞,才要說話,就見晏驕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開始撥弄屍液中的蛆蟲,他下意識就閉了嘴。
  
  現在晏驕唯一能夠依仗的現代技術流,就是一隻用來測量外部環境氣溫的小小浮水印溫度計,雖不能用在屍體身上,但可以幫助她進行日常氣溫記錄,這無疑對判斷死亡時間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她結合這幾天的溫度記錄和蛆蟲尺寸,在地上飛快驗算一回,迅速得出結論,「我個人傾向於死亡時間在八天左右。」
  
  郭仵作是第一次見她做這方面的判斷,自然十分感興趣,「敢問姑娘是如何算出?」
  
  晏驕說:「這個有一套專門的公式,記住了就很簡單,不過這套公式的表達方式可能跟大祿朝慣用的有所不同,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回去之後我細細說給你聽。」
  
  多位數乘法和小數點什麼的,該怎麼講呢?晏老師想起來就愁。
  
  見她輕而易舉就答應要教自己,郭仵作不禁有些惶恐,又喜不自勝的衝她作了個揖。
  
  屍體略微側臥,兩人很快就發現腦後一處腐敗翻捲格外嚴重。
  
  「漏斗狀塌陷,」晏驕小心的用工具向裡探測,盡量形象的描繪傷口形態,讓助手記錄下來,「損傷嚴重,很可能就是致命傷。這樣的傷口,出血量是很驚人的,但附近並未發現血跡,可見這裡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不過問題就在於,致命傷是否只有這一處,以及死者在經受致命傷之前,是否還存在其他刺激?
  
  龐牧沉吟片刻,「能否找到其他線索?」
  
  那李春四處浪蕩,哪裡都有可能是現場,若只有這點資訊,很難進行下一步。
  
  晏驕起身活動手腳,緩解了下因為長時間蹲坐而造成的暈眩,「體表破壞嚴重,能蒐集到的證據微乎其微,需要進一步解剖。體內若有其他傷痕,就能進一步細化死因,甚至重建李春生前行動軌跡,你們也好按圖索驥。」
  
  說話間,李老爹就來了,龐牧示意他們先忙別的,過去說了幾句話。
  
  李老爹臉色不佳,遲疑了下,才過來認屍。
  
  他自認是屠戶出身,見過不少慘烈場面,可眼前這一幕還是令他難以承受。
  
  李老爹的瞳孔好一陣劇烈收縮,掉頭就走,邊走邊忍不住乾嘔。
  
  林平適時遞上清水,李老爹哆哆嗦嗦的接了,甕聲甕氣謝過,狠命灌了幾口,這才沙啞道:「正是小人那孽障。」
  
  話沒說完,他的眼圈就紅了。
  
  縱使李春千般不是,到底是親生骨肉,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龐牧轉身朝晏驕他們微微搖頭,示意先搜查其他證據。
  
  若是無名屍體,他自然可全權做主;可現在死者家屬都來了,反倒束手束腳,若想要驗屍,還是先嘗試溝通的好。
  
  這裡雖也屬於花溪村,但因附近住戶數年前陸續去世,又有人挖了魚池,結果養什麼什麼死,大家都覺得有些邪性,平時都不大敢往這邊過來,如今野草瘋長,足有半人多高。
  
  今天早上,村中一戶人家打發八歲的小兒子出門放牛。原本村裡人都去東山放牛,奈何小兒子貪玩,只想早早完活兒,不願走那麼遠,想起這裡的草又多又茂盛,便悄悄過來,然後就在草叢裡發現了屍體。
  
  聽說孩子都給嚇壞了,哭都哭不出來,這會兒正請了神婆叫魂呢。
  
  草叢經過一個夏天的瘋長,簡直密不透風,晏驕和郭仵作隨眾衙役彎腰弓背仔細排查半天,既要當心證據遺漏,又要防止手臉被割傷,還要留心別吸入蚊蟲,猶如現實版的穿越叢林,累的眼冒金星,腰都要快斷了,也只發現了一行腳印和幾塊被踩倒的草堆。
  
  但這些腳印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用力抹過,所以十分模糊,看不大清輪廓。
  
  劉捕頭對此頗有心得,只一眼便篤定道:「這是有人事後清理過了。十天前才剛下過雨,照晏姑娘推測的時間,那個時候的地面不軟不硬,很容易留下清晰的足跡,想必兇手也注意到了。」
  
  晏驕點點頭,「要麼兇手謀劃已久,要麼就是心思縝密,膽大心細。」
  
  若是經過周密謀劃,那麼記得消除痕跡並不奇怪;可若對方只是激情殺人,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做到銷毀證據,那麼他的心思著實可怕。
  
  幾個人對著足跡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奇怪。
  
  兇手過來拋屍,肯定是有去有回,而現場只留下一行腳印,那麼他極有可能是踩著來時的腳印出去的。但有幾枚被毀的不是那麼徹底的腳印痕跡卻表示,它們很可能被踩了不止一次。
  
  徬徨?不對。
  
  「這是兩個人的。」晏驕斬釘截鐵道。
  
  「不錯,」劉捕頭也肯定了她的推斷,指著其中保存最完好的一枚腳印道,「腳印一般都是前窄後寬,這兩處應該都是腳尖,可明顯不是同一隻鞋子。」
  
  「會不會是二次返回現場?」郭仵作問道。
  
  晏驕一怔,倒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
  
  兩個腳尖的踩踏深淺有著細微的差別,既有可能是兩名同夥體重有區別,也不能排除是兇手第一次背負屍體、第二次空手過來。
  
  「現在雖然腫的看不大出來,不過據說那李春生前也是身強體健牛高馬大的,看著好似一座鐵塔,若有能夠一人背負的,只怕也是個鐵塔巨漢,應該很顯眼才是。」劉捕頭這麼說著,已經在腦海中飛快篩選,努力回憶平安縣城是否有這麼一號人物。
  
  他從前任縣令在時就四處奔走了,對本縣上上下下一概三教九流各路人物瞭如指掌,篩選起來倒也便宜。
  
  只還沒有個結果呢,就聽那頭李老爹猛地抬高聲音,「還驗甚麼,那孽障死了正好!」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就見他神情十分激動,兩隻眼睛赤紅,胸膛劇烈起伏著。
  
  龐牧又說了兩句什麼,李老爹卻不大領情,「我卻恨不得沒生他!什麼兇手,我竟想要謝謝他哩!」
  
  兩人又你來我往說了半日,到底是龐牧取得勝利,叫人領著餘怒未消的李老爹去按了手印,然後過來宣佈,「驗屍!」
  
  晏驕把剛才的發現都跟他講了,又問:「李老爹沒少受氣吧?」
  
  古代傳統思想講究死者為大,哪怕生前再多仇怨,基本上都會隨著一方死去而煙消雲散。
  
  李老爹與李春分明是親生父子,可現在眼見兒子慘死,他老人家竟還這般震怒,甚至說出要感謝兇手的話,不禁叫人疑惑他平時究竟積攢了多少怨氣和憤恨。
  
  「何止是受氣。」龐牧冷笑道,「這李春生的雄壯,又不知跟誰學了幾手拳腳在身上,等閒人不是他的對手,可那廝從不除暴安良,只是四處生事。他每日都在外吃喝嫖賭,有錢了立刻去喝花酒,沒錢了就回來要,李老爹雖然能賺,哪裡趕得上他花的快?老倆口但凡有一點兒不情願,李春舉手就打,幾年前李老娘便被他打斷腿,如今還落下病根。」
  
  「竟有這事?」晏驕工作也有幾年了,聽過不少不孝順的,可像這種真正將父母打成重傷的,當真寥寥無幾。
  
  龐牧嗯了聲,又道:「因李春常年不著家,李老爹夫婦也確實恨不得他一輩子不回來,故而前段時間失蹤,也並沒人覺得不對勁。」
  
  「對了,才剛林平說李老爹生有一子一女,李春是有個姐姐還是妹妹?」晏驕問道。
  
  「姐姐,」龐牧又嘆了口氣,「八年前就嫁到隔壁村去了,那會兒李家還略有盈餘,李姑娘嫁的不錯,男人是個秀才,如今兩人的女兒都六歲了。」
  
  「平時李春去找他們嗎?」晏驕問。
  
  「是個活人他都找,若非擔心家中二老,李姑娘一家早就搬走了。」龐牧道,「別說親戚,就連村中諸人也都被李春禍害的不輕,東家偷隻雞,西家抓隻鴨的,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聽,還能怎麼樣?」
  
  「早年李老爹覺得過意不去,還挨著上門賠不是,又賠銀子。可後來村民們也覺得他可憐,便不肯再要,只當吃個啞巴虧,圖個太平吧。」
  
  「對了,」龐牧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簡單的畫了個地形圖,在東山腳下畫了個圈,「有一年,李春對著村中新媳婦不乾不淨的說話,惹怒人家娘家和婆家人,因兄弟叔伯男人們多,直接將李春打的大半個月動彈不得。他不敢明著報復,竟一把火燒了人家的房子,若不是發現及時,只怕十幾口人都要葬身火海。」
  
  「這,這是蓄意謀殺未遂了吧?」晏驕聽得瞠目結舌,「前任縣令沒管?」
  
  「倒是關了兩年,又打了許多板子,百姓們著實過了兩年舒坦日子。」龐牧皺眉道,「只是他皮糙肉厚,被打板子也跟撓癢癢似的,兩年刑滿放出來之後,越發破罐子破摔,行事變本加厲了。」
  
  晏驕聽後,沉默半晌,總結道:「簡而言之,這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惡棍人渣,觀世音菩薩都點化不了的那種。而且人際關係極度混亂、複雜,認識不認識的,每個人都有殺人動機。」
  
  要命的是還沒有監控錄像,更沒有各機關、商舖的信息聯網,這他娘的怎麼查?
  
  最關鍵的是,任誰看兇手都算是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可謂英雄!
  
  那麼他們這麼查案子,到底算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1-29 11:45 PM

第32章

  花溪村距離縣衙很近,而且道路也不難走,考慮到李春一案線索奇缺,恐怕關鍵點還得出在屍體解剖上,龐牧和晏驕商量一回,決定叫人將屍體拉回去。
  
  因李春生前癡肥,此刻又腐敗嚴重,搬運起來難度奇大。
  
  郭仵作原先跟著師父的時候便處理過不少次,經驗十足,便由他帶人整理,其餘人反而落在一旁打下手。
  
  劉捕頭已經帶人去村中挨家挨戶詢問,回來時滿臉無奈,搖頭不止,又將一摞筆錄呈給龐牧看,「沒一句好話,恐怕能用的不多。」
  
  只有一份。
  
  晏驕心中暗嘆沒有幻燈片和大螢幕真是不方便,也只得踮起腳尖湊過去。
  
  龐牧肩寬體闊,淨身高恐怕要突破一米九,她這個一米七也足足矮了一頭,姿勢要多彆扭又多彆扭。
  
  她正在糾結怎麼調整才能叫脖子不這麼痛,那筆錄本子就忽的到了眼前。
  
  見她兩隻圓溜溜的眼睛裡透著詫異,龐牧輕笑出聲,又把本子往前湊了湊,「倒不如你拿著瞧,我比你高些,眼力頗佳,也能看得清楚。」
  
  晏驕感慨他的細心和體貼,笑了笑,也不推辭,伸手接過,兩人就這麼一高一矮的湊著頭看起來。
  
  要說人活一輩子,混成李春這樣人嫌狗厭也不容易。
  
  偌大一個村落,男女老少加起來上百人,竟沒一個說好的。
  
  這一本與其說是筆錄,倒不如叫它集中訴苦冊子更貼切些。
  
  兩人飛快的翻了一遍,時不時低聲討論兩句,倒是略略有些收穫。
  
  「大人看這裡,」晏驕指著其中一行道,「根據村民講述,李春曾在半月前出現過,順手摘了山楂吃,因並不好好摘,差點把人家的樹都弄劈了,兩邊險些發生爭執,然後便聽他罵罵咧咧的,說要進城快活去了。」
  
  這就足以證明,半月前李春一切正常,一下子就把調查範圍縮小許多。
  
  她說的認真,可龐大人此刻卻罕見的有點心猿意馬。
  
  晏驕微垂著頭,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那一截雪白細膩的脖頸、微微透著粉色的耳朵,以及落在本子上,顯得格外雪白纖細的手指……
  
  更別提他鼻腔中充滿了的,姑娘家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氣。
  
  放在以前,他是決計不信什麼香氣的:他難道還沒見過人嗎?十多年來,軍營上下流水一樣的兵來了又去,都是活生生的,倒是有味兒,可哪天不是熱騰騰的汗臭!熏也熏死了!
  
  女人也是人,又不是那蜜罐子,怎麼就香了?
  
  可現在……真挺好聞的。
  
  他忽然有點不自在,想動又不敢動,可下一刻,便不由自主的偷偷吸了口氣,腔子裡一顆心也砰砰直跳,醒過神來後又暗自唾罵自己:
  
  他這幅樣子,跟那些登徒子有什麼分別!實在太過孟浪了。
  
  這麼想著,龐牧連忙挪開視線,可馬上又被晏驕戳了胳膊,「大人,大人?」
  
  「啊?」龐牧趕緊又看過去。
  
  「大人是否有新發現?」晏驕疑惑道,又順著方才他看過去的方向瞅了兩眼,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龐牧略略有些尷尬,「我在想,天快黑了,郭仵作那邊也不知....」
  
  話音未落,郭仵作就氣喘籲籲跑過來,一邊擦汗一邊道:「大人,都準備好了。」
  
  此刻金烏西墜,天色微暗,天邊燒起絢爛的火燒雲,重重疊疊如霞似錦,映的大半片天空都紅彤彤的,其壯美難以言表。
  
  但一行人都沒有欣賞的心情,回去的路上還在見縫插針討論案情。
  
  就連今天剛出遠門的小白馬也感受到了眾人迫切的心情,不像來時那麼歡脫,只胡亂瞟了兩眼夕陽,就亦步亦趨的跟在老黑身側跑動起來。
  
  難得見它這般乖順,晏驕愛憐的拍著它的脖子道:「今兒是工作來的,回頭有時間咱們再玩。」
  
  小白馬痛痛快快噴了個響鼻。
  
  抵達縣衙之後,晏驕也沒休息,馬上和郭仵作投入到解剖工作中去。
  
  巨人觀絕對是法醫們最不願意遇到的情況之一,短短三個字都酣暢淋漓的透出他們的無奈和絕望。就好比今天,光是反復用清水、白酒和醋清洗屍身就花了大半個時辰,稍後一刀下去,真是臭氣熏天。
  
  若在現代社會,恐怕這會兒得上防毒面罩了,可現在只能人肉硬抗。
  
  口鼻能用浸泡過藥汁的口罩摀住,但依舊擋不住辣眼睛,三個人幾乎瞬間熱淚盈眶。
  
  三雙六隻朦朧淚眼迅速進行了無聲交流,幾乎立刻就做出決定。
  
  郭仵作和書記員賈峰在解剖房角落燃起祛味兒的草藥,晏驕拿起肋骨剪,哢嚓嚓幾下穩準狠,確認露出內臟後,剛還分工明確的三人就同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躥了出去。
  
  味兒太大了,排氣手段又落後,再待在裡面,說不定他們也要變成屍體了。
  
  若非必要,真是寧肯在野外進行,好歹呼吸沒有這麼困難。
  
  如今沒有大功率抽風機,散味兒少說也得兩刻鐘,三人直接去洗了手,又熏了艾草,脫掉外面桐油泡過的防水罩衣,坐在一旁恢復體力,間或偶爾交流下感想。
  
  深秋特有的晚風冰冷而乾燥,就這麼稍顯粗暴的撲在臉上,令他們都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龐牧和齊遠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仵作三人組面如菜色,抱著柱子大口喘氣的情景。
  
  認識將近兩個月來,晏驕給他們留下的印像一直都是超出常人的堅韌、頑強,以及充沛的精力和活力,可這會兒瞧著,她竟已經有些奄奄一息了。
  
  情況究竟多嚴峻,以至於連仵作都頂不住了?
  
  龐牧不善言辭,當即鄭重道:「辛苦三位了。」
  
  眾人忙道不敢。
  
  晏驕又往嘴裡丟了一顆醋梅子,下一刻就被酸的雙目流淚、滿嘴唾液,噁心的感覺總算淡了些。
  
  不過也有副作用:醋梅子吃得太多,口水過於氾濫,一張嘴……
  
  她飛快的擦了擦嘴角,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龐牧和齊遠:「……」
  
  雖然眼前的姑娘努力擺出一副很鎮定的模樣,但迅速變得通紅的耳尖和臉頰還是出賣了她崩潰的內心。
  
  兩人強忍住笑,很配合的裝作沒看見,只是問起目前階段的所得。
  
  晏驕再次給他們發了好人卡,若無其事的把結果說了,又問:「劉捕頭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龐牧搖搖頭,「不太樂觀。」
  
  那李春認識的人多且雜,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相當一部分居無定所,光挨個問詢就是個大難題。而且這些人往往嘴裡沒一句實話,說的謊連他們自己都信了,遠比普通百姓難對付的多。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讀書人湊在一起吟詩作對,農戶們聚在一處說些收成,可這種人紮堆兒?不外乎吃喝嫖賭打架鬥毆,真要說起來,似乎每個與李春有交集的人都有殺人動機和可能。
  
  這麼沒頭沒腦的找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還是要盡快圈定個範圍。
  
  稍後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晏驕三人重新穿戴起來,見龐牧和齊遠沒有要走的意思,就問:「大人也要進來看嗎?」
  
  龐牧反問道:「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別的地方自然是縣太爺最大,可在這仵作房麼,天大地大,仵作最大。
  
  晏驕和郭仵作對視一眼,表情複雜,「只要你們不吐在裡面就不會。」
  
  齊遠信心十足道:「白天我都吐得差不多了,到這會兒還沒吃飯呢!」
  
  左右不過是屍體,白天那麼糟糕的情況都經歷過了,現在還能比那會兒的更刺激?
  
  晏驕幽幽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年輕人,話別說的太滿。」
  
  說完,就轉身進去了,纖細的背影真是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齊遠一愣,反而被激起好勝心,當即跟著她往裡走,「你才幾歲就這麼老氣橫秋的。」
  
  龐牧緊隨其後,雖然沒說話,可總覺得齊遠會輸的很慘……
  
  屍體雖被開膛破肚,但已經被好好清洗過,視覺和嗅覺方面的衝擊反而不像白天那麼強烈,龐牧和齊遠都暗自鬆了口氣。
  
  戰場下來的人,誰沒見過屍體?只要不噁心就絕對沒問題。
  
  然而下一刻,就聽晏驕道:「老郭,麻煩你幫我把那個勺子遞一下!」
  
  勺子……
  
  多麼不堪回首的往事!
  
  龐牧和齊遠的表情瞬間凝固。
  
  晏驕接了那柄傳說中的「湯勺」,口中還在不斷的講述著自己的發現,一旁的書記員下筆如飛,手中的筆桿子都快飛出去了。
  
  「無損傷,沒有毒物反應,應該可以確定腦後骨折是唯一致命傷,」說著,她手中的勺子就順到李春打開的胸腹腔內攪了下,舀出一些顏色和味道都難以描述的東西,「胃部內容物下移,有著相當的消化程度,應該是飯後一個到一個半時辰內就被,咳,就死去了。」
  
  雖說辦案講求公平公正,可誰也不是聖人,面對這樣的死者,她竟覺得「被殺害」這樣的詞也被玷污了。
  
  聽了這話,龐牧也顧不上胃部不適,開口問道:「這麼說的話,若是能找到李春最後一次進食的地點,那麼由此地向外一到一個半時辰腳程內必有案發現場!」
  
  「就是這個意思,」晏驕肯定道,「不過首先要確認他是以何種方式出行的,步行和有工具能走出去的距離差的可就太大了。」
  
  「這個自然,」龐牧高興地搓著手道,「當務之急還是找到這個地方,想必當日會有瞧見李春的百姓,只要問過他們,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齊遠捂著鼻子道:「可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知道他在哪兒吃的啥?」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在拼命克制著嘔吐的慾望。
  
  狠話已經放出去了,他絕對不能輸!
  
  郭仵作彎腰仔細辨認,拿起一旁鐵籤撥弄兩下,「晏姑娘,這是骨頭嗎?」
  
  李春吃的東西大部分已經被消化,又高度腐敗,根本分辨不出來,只是骨頭堅硬,如今還能看出大致形態。
  
  齊遠口中已經有隱約的乾嘔聲傳來,而龐牧也不禁白了臉,頭皮發麻,他不斷在心中默念:
  
  我曾官拜兵馬大元帥,殺敵無數,歷盡腥風血雨,如今也位列國公……
  
  一言以蔽之:我得要臉啊!
  
  晏驕仔細辨認了會兒,忽然問道:「大人,城內可有哪家飯館賣鳥雀肉的嗎?」
  
  龐牧不動聲色的做了下深呼吸,毅然決然的走上前去看了眼,「確實是鳥骨頭。」
  
  而且應該是麻雀之類體小肉少的。
  
  這類鳥兒肉不多,但因烹飪起來獨具風味,一直很受喜愛。因吃起來費勁,不少人圖省事,經常會粗粗咀嚼後連骨頭帶肉一起嚥下去。
  
  晏驕點頭,又指著那一堆道:「數量如此之多的小鳥抓起來並非易事,李春好吃懶做,恨不得大餅掛在脖子上還嫌沒人幫忙轉圈,又怎麼可能會自己動手去抓?所以很可能就是在某家飯館吃的。」
  
  郭仵作忽然道:「這幾塊骨頭邊緣發黑,又格外堅硬,大約是油炸過的。」
  
  龐牧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似李春這種人,想必到哪裡都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只需挨著有炸麻雀賣的店面找過去,應會有所收穫。」
  
  事不宜遲,龐牧立即命人外出搜尋。
  
  除此之外,晏驕和郭仵作再沒有別的發現,只能進行最後一步:驗骨。
  
  煮骨頭很費時間,眼見著今天是來不及,他們也正好休息一下。
  
  出門的時候,齊遠還不忘跟她噉瑟,「你瞧,我跟大人都沒事兒吧?」
  
  不就是死人嗎?誰沒見過似的,哼。
  
  晏驕面無表情的衝他拱了拱手,眼神呆滯,不帶一絲靈魂的吹捧道:「齊大人如此英勇威武膽識過人,天上少有地下無雙,實在是萬千妙齡少女競相追逐的夢中情郎,著實令在下佩服,敬仰之情如滔滔黃河之水,永無斷絕,還望日後繼續保持!」
  
  齊遠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登時抱著胳膊跳起來,「夠了夠了,求求你別再誇了!」
  
  晏驕衝他齜了齜牙,一本正經的說:「齊大人沒聽夠的話,歡迎隨時找我,保證給你說上八個時辰不帶重樣的。」
  
  現代社會網絡資訊爆炸瞭解一下?
  
  齊遠皺巴著臉瘋狂搖頭,「夠了,夠了。」
  
  他頭一回覺得被人誇獎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龐牧都給這倆活寶逗樂了,搖頭失笑,「天色不早,都趕緊回去休息吧。」又重點對晏驕說,「晏姑娘,骨頭我已叫人看著了,你只管睡,其他的暫且不必操心。」
  
  他這麼一說,晏驕也覺得自己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開始思念起柔軟舒適的床鋪來,「多謝大人。」
  
  驗屍的時候誰都沒有胃口,可等洗了澡、換了衣服,一身清爽之後,被壓抑已久的飢餓感便瘋狂反撲,睡意一敗塗地。
  
  晏驕摸著肚子糾結許久,到底是穿了外衣,直奔廚房。
  
  這麼晚了,又累了一天,體力透支的她實在沒有精力自己做飯了。
  
  但凡有案子,衙門裡的人都是沒日沒夜的忙,廚房的趙嬸子她們也會跟著輪值,以確保前頭辛苦的衙役們餓了能有口熱飯吃。
  
  晏驕還沒進後院門,就遠遠看見廚房門窗出露出來的昏黃燈光,倍感溫馨之餘,也讓肚子再次高唱。
  
  杏花和阿苗正在院子裡刷碗筷,見她進來就笑了,「我們就估摸著姑娘也快來了。」
  
  也?
  
  晏驕疑惑著推門進去,就見裡頭桌邊齊刷刷坐著幾個人:龐牧、齊遠、圖罄外加郭仵作和賈峰,竟是都到齊了。
  
  她不覺笑出聲,「我來晚了。」
  
  眾人也都笑了,廚房內頓時充滿快活的氣氛。
  
  龐牧給了齊遠一個眼神,「你坐這裡吧,到底暖和些,秋日風硬,夜裡更甚,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齊遠:「……」
  
  我就想安安靜靜吃碗麵,還能不能做兄弟了?
  
  桌子是一張大圓桌,原本龐牧坐了主位,齊遠和圖罄分列左右,然後齊遠下首是郭仵作和賈峰,賈峰和圖罄中間空了一個。
  
  畢竟齊遠吃住都在衙門,為人又大咧咧沒架子,比起沉默寡言的圖罄,郭仵作和賈峰明顯對他更親近些。
  
  然而現在,圖罄看了看滿臉苦逼的舊日同袍,主動默默地往下順了一個位置。
  
  原本打算直接去他旁邊坐下的晏驕倒有點兒不好意思,可人家挪都挪了,自己再推辭反而顯得矯情,也就道謝後坐了。
  
  「圖大人今兒是住在衙門裡嗎?」雖然以前沒有特別注意,可好像圖罄很少在衙門裡待到這麼晚。
  
  圖罄搖搖頭,「今兒後半夜我要親自巡邏,再過約莫一刻鐘就要交班,倒不必回去了。」
  
  他們來平安縣時日尚短,本就該多加留心,如今又發了命案,自然要加強戒備。而如今巡檢司的人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前任巡檢留下的,老實說,圖罄並不信任他們,不親自看著不放心。
  
  晏驕忙道辛苦。
  
  圖罄嗯了聲,忽然又道:「今兒的馬騎的不錯。」
  
  尤其是回來的時候,大家忙著趕路,晏驕一度忘了自己是初學者,跟著一起提速,難得跟小白馬配合默契,一旁隨時準備幫忙的龐牧都沒找到什麼出手的機會。
  
  被他這麼一誇,晏驕頓時容光煥發,轉著圈兒的道謝,「圖大人的馬養得好,三位老師教得好,學生這廂有禮了。」
  
  眾人就都笑出聲,連平時不大愛笑的圖罄也帶了幾分笑意。
  
  「最要緊的是,你這個學生也學得好!」龐牧笑著補充了句,又說:「剛才路上碰見劉捕頭,他說打聽到李春常去一家賭坊耍錢,明日便去叫了那賭坊掌櫃來問話。你若有空,也可去聽聽,或許能有什麼收穫也未可知。」
  
  「就是當初砍掉他手腳指頭的那一家?」晏驕問道。
  
  「是。」龐牧點頭。
  
  「不是說民間嚴禁私設賭坊嗎?」晏驕詫異道,「什麼人這樣大膽?」
  
  「原是暗賭,」龐牧見她兩片原本如花瓣般嬌嫩水潤的紅唇已然微微乾裂起皮,忙倒了杯溫水推過去,「我前些日子倒是疏忽了,數日前已經勒令停了。」
  
  半杯水下肚,乾渴難耐的唇舌和喉嚨立刻舒服許多,晏驕很享受的吐了口氣,問道:「有沒有可能是李春長期欠債不還,賭坊掌櫃見追不回,索性殺人?」
  
  「我倒覺得不大可能,」齊遠突然出聲道,「賭坊裡頭陰毒的手段多了去,足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活著好歹還能討回些銀子來,可人若死了,他們豈不什麼都撈不著?做這個的,平時小打小鬧也就混過去了,最怕真惹出人命,何苦來哉?」
  
  「再說了,」他繼續道,「民間但凡恐嚇的,多是棍棒拳腳下手,可才剛晏姑娘他們也說了,李春身上並沒有淤青和其他鈍器傷痕若說賭坊的人一言不合直接痛下殺手?嘖嘖,我不敢說沒有這種可能,只是著實有些說不大過去。」
  
  對下頭這些陰私,齊遠遠比在座其他人更瞭解,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十有八九是真的。
  
  大傢俱都陷入沉思。
  
  「來了!」趙嬸子爽朗的聲音忽然打破沉默。
  
  她端著一隻大托盤,上面幾隻盤子裡都放著熱騰騰的餃子,縫隙間還摞了三個碟子,裡頭全是瓜璿兒、酸辣蘿蔔等各色小菜。
  
  那些餃子一個個肚兒圓滾滾的,因才剛從湯裡撈出來,皮兒也瑩潤如玉,煞是可愛,眾人一看就口舌生津,巴不得立刻狠狠地吃上幾大碗,以慰五臟廟。
  
  「大傢伙忙了一整天,出門在外也吃不好,指定餓壞了,」趙嬸子麻利的擺上,「快趁熱吃吧。」
  
  「有勞有勞,」齊遠幫忙接了,聽了這話便道,「何止吃不好,晌午咱們一群人的胃口加起來只怕比一群雞大不了多少。」
  
  身處那種環境,誰還能真沒心沒肺的敞開肚子吃呢?
  
  趙嬸子不敢問細節,只是感慨一回,又道:「原湯化原食,我去給你們舀些餃子湯。」
  
  舀?!
  
  飯桌上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死寂,繼而就聽齊遠等人齊聲大喊道:「別說這個字!」
  
  趙嬸子給嚇了一跳,滿臉茫然,稍後又試探著開口,「啊?那,那我用勺子給你們盛....」
  
  她還沒說完,就見眾人刷的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往外走去,腳步一個賽一個的匆忙,活像身後有什麼妖魔鬼怪追趕似的。
  
  趙嬸子目瞪口呆的看著飯桌上的唯一一位「倖存者」,「姑娘,這是怎麼回事兒?」
  
  晏驕聳聳肩,一臉純然無辜的說:「誰知道呢?」
  
  趙嬸子不禁滿面擔憂,一邊說「不好好吃飯怎麼能行」,一邊快步跟出去看,結果剛一出門,就見以龐牧為首的幾個人在廊下整整齊齊站了一排,動作整齊劃一的扶著柱子乾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1-30 11:07 PM

第33章

  次日一早,晏驕推門就發現岳夫人在院子裡活動手腳,瞧她面色紅潤,額頭微微見汗的模樣,約莫起來有些時候了。
  
  「您精神頭兒這樣好。」晏驕滿心佩服的笑道。
  
  她昨天睡得晚了些,今天雖然還是按照生物鐘起來了,但兩隻眼睛都快睜不開。若說再像對方這樣賣力鍛煉,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嗨,人老了,自然沒那麼多覺,睡得晚醒得早,」老太太笑著抬了抬腿,「你昨兒大半夜才回來,累壞了吧?」
  
  「還好,習慣了。」晏驕大約摸估算了下她踢腿的高度,頓時一陣心虛,心道若是對方生在現代社會,指定也是高難度廣場舞的尖子標兵。
  
  老太太瞧了瞧她的臉色,很是心疼,「唉,這都瘦了,我聽說你們幹這個都吃不下飯去,天長日久的可怎麼好?」
  
  「您前兒才見我,哪回見了都說我瘦,」晏驕笑著摸臉,覺得對方很有種奶奶覺得你瘦的潛質,「我自己捏著肉可沒少。」
  
  「你看不出來,」老太太不容置喙的擺了擺手,又試探著問,「有胃口嗎,想吃早飯嗎?」
  
  好麼,她自己臉上的肉反而看不出來了,晏驕失笑,點點頭,「餓呢,正準備去大廚房吃些。」
  
  不同於龐牧等人,她這麼多年早就練出來了,哪怕當時噁心,轉眼照吃不誤,不然身體也撐不住。
  
  「別去大廚房了!你不在也沒什麼好吃的,就那一鍋老湯滷味,一天三頓的吃也夠受的。」聽她這麼說,老太太當即很高興的把她拉到屋裡,「我早就買好啦!」
  
  晏驕半推半就的跟著進去,就見桌上果然滿滿噹噹擺著好些東西:小巧白嫩的包子、酥脆焦黃的芝麻燒餅,一碟乳酪酥餅炸的金燦燦,還有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她不由得有些感動。
  
  老太太分明早就準備好了,又擔心她昨天剛解剖沒胃口,見了飯菜反而噁心,這才小心翼翼的提前問過。
  
  晏驕吸了吸鼻子,「這是雞湯餛飩吧?」
  
  「可不是?到底是你鼻子靈,一下子就聞出來了。」老太太把她按在椅子上,又往手裡塞了一雙筷子和一個調羹,「這家我吃過兩回,也去店面看了,是個極乾淨利索的女人,放心的很。」
  
  雞湯熬得清澈,上面的浮油早就撇去了,又撒了些碧綠的芫荽,香氣撲鼻,叫人看了便食慾大增。
  
  晏驕先喝了口湯,果然鮮美,又咬一口餛飩,裡頭噗嗤冒出來一股微燙湯汁,因還有些切碎的菌菇丁子,並不膩味,兩相交加反而將彼此的鮮香都凸顯出來,當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真好吃。」晏驕吃的眉開眼笑的,又加了口芥菜絲下飯。
  
  「自己吃飯實在沒趣,」見她吃的高興,老太太也覺得胃口更好了,又替她夾了個小包子,「這是野菜的,曬成乾兒好容易留到現在,清火明目,秋日裡本就愛上火,你這又忙活的沒日沒夜,可得當心。」
  
  「哎。」晏驕脆生生應了,便去吃那包子,果然極其清爽美味。
  
  老太太笑咪咪看著她吃了會兒,又道:「還早呢,等會兒先不忙著走,我叫繡娘給你做了幾套衣裳,你略往身上比比,瞧瞧有沒有哪兒不合適的。」
  
  自從繡娘來了之後,老太太就迅速沉迷於帶人做衣裳,其中大半都給了晏驕,今兒都是第三回了。
  
  「我真還有的穿。」晏驕又感動又好笑,「您跟大人自己穿就是了。」
  
  「嗨,我比你多活這麼些年,能沒衣裳嗎?」老太太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倒是那些鮮亮的好料子,得趕緊了,除了你之外,我也沒個小輩,不給你給誰去?你幹這個,衣裳耗費的也快。」
  
  見晏驕還要說話,她又道:「再者說了,你不還隔三差五做東西分給我吃呢麼,咱們也就扯平啦!」
  
  兩人正說著,就見龐牧從院門口進來,因房門沒關,他見兩人都在這裡,便徑直過來了。
  
  「娘,晏姑娘,」龐牧問了好,見兩人吃的興高采烈,也覺歡喜,當即搓了搓手,「本想喊晏姑娘一併去後頭吃飯,然後去看看骨頭來著,既如此,且在這裡一道吃了吧。」
  
  說話間,他便飛快的洗了手,才要美滋滋坐下,就聽老夫人詫異道:「你在這兒吃?」
  
  龐牧一愣,隱約覺得接下來的話可能不是自己想聽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乾脆俐落道:「沒你的飯啊。」
  
  龐牧:「……」
  
  他沉默半晌,有些艱難的強調,「娘,我可是您親兒子。」
  
  老太太回答的一點兒都不含糊,理由也特別充分,「你往日裡也沒在我跟前吃飯,誰費事八道的白給你準備這些?快去廚房吧,晚了該趕不上趟兒了。」
  
  龐牧忽然有點兒委屈,「我不也時常來給您請安嗎?」
  
  「快別說這話,」老太太立刻阻止道,又毫不留情的對晏驕拆臺,「我們家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的講究,誰稀罕那些早晚請安的?他終日忙的一陣風似的,來去匆匆,還不夠折騰的,不來我自己更清淨自在些。」
  
  都這麼大了,也不需要她這個老太婆整日噓寒問暖,該怎麼過自己過就是了,請啥安?
  
  晏驕實在忍不住,別開臉,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龐牧張了張嘴,到底有些絕望,又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見果然沒有挽留之意,只好嘆了口氣,往外去了。
  
  他才要走,老太太就叫住了,也不等他臉上重新泛起「你看,我就知道您老捨不得」的笑意,就道:「你也不用太著急,吃快了不消化肚子疼,且慢慢吃著,正好我叫晏丫頭試試衣裳。」
  
  龐牧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憋了半日,「娘,過兩日便是霜降,您今年是不是還沒幫我準備冬衣?」
  
  「嗨,往年我準備了你也不大穿,」老太太開始數落起來,「說什麼綁的難受,又不方便騎馬打仗的,不都是進了臘月才做的嗎?急什麼?瞧瞧,你如今不也還只穿著單衣嗎?」
  
  繡娘只有一個,可不得挨著來嗎?晏丫頭立冬的大褂子還差兩隻袖子,花兒都沒繡好呢。
  
  往年不著急穿,今年,呵,後悔也晚了。
  
  臨走前,龐牧還特意提前申請了,說明兒一早務必過來陪老太太吃完,請千萬多準備一副碗筷。
  
  聽聽,這日子過得,如今在親娘跟前混飯吃都得提前報備了。
  
  龐牧走後,晏驕就聽老太太意有所指的抱怨道:「他也這麼的大人了,我又上了年紀,能再看幾年?終究還得成家。廖先生你知道吧?人家這麼大的時候,小閨女都會叫爹啦!唉!」
  
  見晏驕笑而不語,雖沒順著來,可到底沒有不耐煩聽的意思,老太太只覺受到鼓舞,又試探著道:「倒不是老婆子我自賣自誇,天闊雖年紀大了些,又是個一根筋的性子,可這大有大的好處不是?大了顧家呀。他又經過事兒,終究沉穩,可不比那些年輕小夥子可靠些?還有一副好體魄,也不似讀書人迂腐,指使他做活打掃都使得……如今家裡只有我們兩個孤魂野鬼,攢了大半輩子的家私也都不會打理……」
  
  末了,又狠狠嘆了口氣,裝著喝餛飩湯,還努力從碗沿上方偷瞟著晏驕的側臉哀嘆起來,「也不知怎麼就沒姑娘瞧得上。」
  
  她都恨不得白紙黑字寫下來:我兒子一表人才又隨和可靠,難得財力豐厚,姑娘你不考慮考慮?
  
  晏驕給她看的面皮發燙,只好賠笑道:「大人乃人中龍鳳,這個,這個只怕尋常姑娘配不上……」
  
  老太太眼神灼灼,趕緊來了一句,「你也覺得他好?」
  
  這話沒法兒接了,晏驕三口兩口吞了個芝麻燒餅,一抹嘴落荒而逃。
  
  老太太在後面喊:「還沒試衣裳吶!」
  
  話音未落,晏驕跑的更快了。
  
  老太太目送她遠去,劈裡啪啦的拍起桌子,恨道:「那小子打仗的時候一股子勁,怎麼連句正經話都不知道對姑娘講!」
  
  多好的姑娘,衙門裡頭這麼許多光棍兒,晚了可就給人搶走啦!
  
  晏驕朝著仵作房一路飛奔,半道碰上郭仵作和賈峰,兩人還以為她有什麼重大發現,來不及多問,也都下意識跟著狂奔起來。
  
  然後衙門裡頭路過的人見三個人都埋頭疾走,也以為出了什麼事,俱都面容嚴肅,有相熟的乾脆也朝這邊跑來……
  
  稍後晏驕進了仵作房,隱約覺得哪裡不對,結果一回頭就嚇了一跳:
  
  後頭怎麼這麼多人?
  
  郭仵作老實道:「我因為姑娘趕著是有什麼線索……」
  
  賈峰眨了眨眼,「我見郭仵作跑,就跟著跑了。」
  
  後面林平等人訕訕道:「我們見你們跑……」
  
  現場頓時一陣沉默。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誰先起的頭,都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騰,晏驕反倒能專心工作了。
  
  骨頭已經煮好撈出晾乾,她跟郭仵作先將骨骼按照人體生長位置排列整齊,這才湊上去仔細觀察顱骨致命損傷。
  
  那一片顱骨中心位置已經碎裂,煮過之後更能清晰的看見四周骨茬斷裂面,幾條裂紋呈放射性往四周擴散。
  
  有幾處的損傷格外嚴重,兩人簡單勾畫了下,很快便得出結論:兇器是一種帶有堅硬三角狀突出的物件。
  
  雖然依舊有些寬泛,可得出這個結論後,兩名仵作都比較傾向於這是一起激情殺人。
  
  若對方果然蓄謀已久,不必說菜刀斧頭匕首之類隨處可見的利器,哪怕用繩子累死也比用這個砸後腦勺方便可靠的多吧?
  
  郭仵作大膽猜測說:「可能是李春與人發生口角爭執,對方一時怒及,舉起兇器往他頭上砸去。或許他並未想要殺人,但李春確實死了,倉促之下,只得拋屍。」
  
  晏驕點了點頭,可是又直覺哪裡有些出入。
  
  她抱著頭骨,對著陽光細細的看了幾遍,又不斷調整角度,當那些光線透過顱骨上的缺口,又從另一端筆直射出時,她腦海中突然有什麼亮起,方才覺得違和的地方瞬間透徹了。
  
  「你們快看!」
  
  她示意郭仵作和賈峰看那些透出來的光線,又指著上面的骨茬斷面道:「你們仔細看這些骨茬的走向,下側的骨折比上方輕微,明顯受力方向是由下往上的。可若果然是兇手主動舉起兇器痛擊,正常情況下,都會是從上往下的弧線!」
  
  郭仵作一聽,精神立即為之一振,忙把晏驕說的地方看了又看,不由得嘖嘖稱奇,「是了,是了!果然如此!」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湧現出另一種猜測。
  
  賈峰頭一次遇上這樣複雜的案情,偏偏又聽不懂眼前這兩個人半說半藏打啞謎的表達方式,忍不住出聲問道:「果然如此?究竟是哪個如此?」
  
  晏驕笑笑,忽然衝著桌角做了個向後仰倒的動作。
  
  賈峰愣了片刻,只覺如醍醐灌頂,「我知道了,李春是自己摔死的!」
  
  「哎,話不好這麼說,」郭仵作糾正道,「我們只能說他後腦勺的傷是這麼來的,可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有無他人在場參與,仍是不得而知。」
  
  「兩位,」林平從前面匆匆趕來,「開賭場的韓老三到了,大人請你們去聽審呢!」
  
  因驗屍有了突破性進展,晏驕和郭仵作都有些亢奮,直接是跑過去的。
  
  兩人照例與廖無言分列左右,看著堂下滿臉橫肉的韓老三。
  
  不怕帶點兒偏見的說,這韓老三可真是長了一張標準的惡人臉。
  
  「你九天前可曾見過花溪村的李春?」龐牧問道。
  
  「九天前?」韓老三擰著眉頭想了許久,又掰著指頭算了一回,點點頭,「九月十五麼,見過見過。他還是想來賭,小人說縣太爺有令,為保盛世太平,不讓幹這個了,小人乃是頭一批響應的,又怎麼會明知故犯?便打發他去前頭吃酒。」
  
  晏驕心中暗笑,心道這個韓老三果然是街頭上混的,就說這麼幾句話,竟也不忘拍馬屁,還記得給自己邀功。
  
  「據本官所知,李春生性倔強剛烈,」龐牧壓根兒不吃他這一套,只是面不改色道,「他興致勃勃來賭錢,哪裡是旁人三言兩語就勸得住的?」
  
  「我的青天大老爺啊,您可忒神了!」韓老三誇張的瞪大了眼睛,衝他雙手豎起大拇指,「他可不就當場翻臉了嗎?可小人是個遵紀守法的,哪裡能由著他胡來?左右如今賭場改成酒樓飯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人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裡吞,請他去前頭吃酒,這才好歹安撫了。」
  
  晏驕眼前一亮,看向龐牧:吃酒?
  
  龐牧不動聲色的回了個了然的眼神,又故意詐道:「口說無憑,本官卻以為,那李春前後欠你許多銀兩,又無力償還,如今卻又空手上門,你二人言語交涉中一言不合便扭打起來……」
  
  饒是韓老三平時再囂張,也知道民不與官鬥,堂上這位比自己還年輕幾歲的縣太爺一個不高興,他也要吃不了兜著走,登時便有些慌張,忙磕頭喊冤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大人!小人往年確實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可打從您來了之後,就全都改了!那一應的賭桌、籌碼、骰子全都劈柴燒了,便是裡頭難得的一副上等象牙骰子,小人也找工匠打磨成串珠兒給閨女帶著玩,不信您這就派人去瞧啊!如今小人連打人都不敢了,哪裡還敢殺人呢!」
  
  見龐牧還是面色不善,韓老三面上冷汗滾滾而下,心道自古縣衙多昏官、天下烏鴉一般黑,上任縣令便不是什麼好貨,臨走還不忘炒地皮,這個年紀輕輕,想來更不敢指望。
  
  若是對方實在找不出真兇,偏要捉了自己這個替罪羊交差,豈不是死的憋屈?
  
  可憐他的婆娘尚且嬌花嫩柳一般,接連生的兩個大胖閨女也正是雪團兒一般可愛的時候,若自己死了,那孤兒寡母無所依仗,還不給人生吃了!
  
  想到這裡,韓老三硬生生從眼睛裡擠出幾滴淚來,哽咽道:「小人當真什麼都沒幹吶!您若不信,我連他當日吃了什麼都能數的出來,那日也有幾個熟客在,找他們一對峙便知真假!」
  
  說著,也不等龐牧開口,他忙嘰裡呱啦報了一堆菜名,裡頭赫然就有炸雀兒一味。
  
  這就對上了。
  
  龐牧臉色微微緩和,只還是板著,「本官暫且信你一回,那你可知他飯後哪裡去了?」
  
  聽了這話,韓老三如蒙大赦,好似鬼門關走了一回,整個人都像被抽掉骨頭似的軟了,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冷汗早已濕透裡衣。
  
  事到如今,他哪裡還敢耍花樣套近乎,只是縮著肩膀,老實道:「他吃的爛醉,足足禍害了小人六、七兩銀子的東西,快到傍晚才醉醺醺站起身來,只說要去找銀子去。」
  
  「找銀子?」龐牧追問道,「怎麼找,向誰找?」
  
  「這小人就不知道了,」韓老三搖搖頭,「左右不過打砸搶燒強取豪奪吧。」
  
  龐牧陷入沉思。
  
  剛才圖罄已經親自去問過當日守城門的衙役和兵士,但因每日出入人員太多,竟沒人對李春有特別的印象,故而也不好說他到底去了哪裡,甚至都不敢確定有沒有出城!
  
  現在韓老三也說不知道,線索登時便斷了。
  
  見龐牧的表情再次凝重起來,韓老三就覺得自己腦門上又被掛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誰也說不准什麼時候就砍下來,當真是心急如焚。
  
  這人往往會在緊急時刻有驚人發現,韓老三情急之下,竟真回想起一個細節。
  
  「大人!」他喜不自勝的喊道,「小人又想起來一件事!那日李春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青年男子緊跟而去,小人因怕李春半路折回來發瘋,多瞧了兩眼,就見他一路墜在李春後面,徑直往出城方向去了!」
  
  「因那李春樹敵頗多,三天兩頭便有人找他尋仇,當時小人並未在意,如今回想起來,倒是頗為可疑呢!」
  
  新出現的神秘人物令眾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龐牧立刻讓韓老三細細描述,著畫師做了畫像,即刻命人四處打探。
  
  等龐牧退堂,晏驕和郭仵作忙將驗屍的最新發現跟他說了,「結合傷口形狀和事後拋屍的情況看,我們都覺得他應該是出於某種原因被人向後推倒,後腦勺磕在桌椅板凳箱櫃之類的尖角上。」
  
  龐牧沉吟片刻,手指不自覺點著桌面,忽又問道:「照韓老三說的城門方向,出城之後是哪裡?」
  
  「那條路是平安縣城四條主幹路之一,」廖無言張口就答,「光是成規模的村鎮便有十三處之多。」
  
  「那再算上步行一個到一個時辰之內的腳程呢?」
  
  廖無言在腦海中飛快推算一番,「他吃醉了,應當走不太快,那麼便有三處:花溪村、大王莊和緊挨著的小王莊。」
  
  從李春出城到他死亡之間只隔了最多一個半時辰,很可能他出城後的第一站,便是案發地!
  
  也就是說,醉酒的李春出城後去了哪兒,那處主人便極有可能是兇手!
  
  花溪村自不必說,李春的仇人遍地都是,可當時天色已晚,能允許醉酒後的李春進門的,除了李老爹夫婦之外再無他人。
  
  至於這大王莊和小王莊麼。
  
  龐牧輕聲道:「你們可還記得這兩處住的什麼人?」
  
  室內忽然陷入死寂,既有一時半刻想不起來的,也有想到之後張不開嘴的。
  
  李春的同胞姐姐李青蓮,便是嫁給了大王莊的秀才為妻。
  
  本案發的急,一路峰迴路轉,誰也不曾想到最大的嫌疑竟落到李青蓮身上,一時都有些不忍。
  
  齊遠忍不住道:「也未必就是她吧?才剛韓老三不也說了麼,李春出城之時,身後有一可疑男子尾隨,如今看來,還是他的嫌疑更大些。再說,若果然是李青蓮所為,她一介女子,丈夫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別說捨近求遠跑到花溪村拋屍了,就連抬,也未必抬得動吧?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就地挖坑埋了呢!」
  
  圖擎和廖無言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郭仵作也忍不住小聲道:「李春約莫有兩百斤重,死後更是沉重,之前把他運回來時,還是四五個身強體健的年輕衙役聯手才搬運上車的。」
  
  若是李青蓮夫妻二人,即便是有車,也未必能成。
  
  龐牧沉吟片刻,「罷了,且兵分兩路,暗中查訪,不要打草驚蛇才好。」
  
  那李青蓮與本案到底有無關聯?當日尾隨李春而去的男子是誰,他究竟又做了什麼?
  
  本已漸漸清晰起來的真相,好像突然又被兩團迷霧纏繞,變得模糊不清了。
  
  眾人齊齊領命而去,唯獨打從剛才就開始走神的晏驕,忍不住多看了齊遠幾眼。
  
  當初自己來時,最先表達出善意的便是他;而之前芸娘被害,眾人中罵的最厲害的也是他;
  
  如今事情牽扯到李青蓮,最先跳出來為她申辯的,還是他……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齊遠偏偏對女孩子們如此袒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1-30 11:24 PM

第34章

  退堂之後,眾人四散而去,晏驕也想回去整理案件筆記,走了兩步就發現龐牧徑直朝自己這邊過來了。
  
  之前岳夫人說過的話瞬間迴盪在耳邊,她略有些不自在的問:「大人有什麼事?」
  
  龐牧本想再問問她對此次案件的看法,結果見她神情僵硬,自己過來還往後退了兩步,他就隱約覺察出什麼。
  
  「我娘剛才跟你說什麼了?」
  
  「什麼都沒說!」晏驕本能的反駁,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若果真沒說,她應該是疑惑的,而不是這種沒有時間差的否認,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果不其然,龐牧一聽這個就笑了,聲音低沉,明晃晃透著幾分愉悅。
  
  「我娘年紀大了,這幾年又是自己一個人過,若是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我代她向你賠不是,你莫要介懷。」說著,龐牧竟真的做了個揖。
  
  晏驕唬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哎呀,你不用這麼著,老太太隨口一說罷了,我也沒覺得有什麼。」
  
  龐牧抬頭,看著她笑,「所以,她老人家究竟說了什麼?叫你這麼躲著我。」
  
  說話間,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晏驕都能看見他眼睛裡自己的倒影了。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頗有氣勢,這麼近距離站在眼前,哪怕什麼都不做都有一種壓迫感。
  
  便如岳夫人所言,後日便是霜降,可他還是只穿著兩件單衣,布料完全遮掩不了他結實強健的身形,腰背處緊繃的地方,竟還清晰的印出流暢的肌肉輪廓……
  
  晏驕猛地退了一步,脫口而出,「誰躲你!」
  
  龐牧輕笑出聲,忽然起了點逗弄的心思,就又往前邁了一大步,在她後退的瞬間笑道:「這還不是躲?」
  
  晏驕被抓個正著,反而放開了,索性拋棄套路,梗著脖子道:「你太高了,站的近了我得仰著頭看,脖子疼!」
  
  龐牧點點頭,「嗯,確實是。」
  
  晏驕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見他指了指旁邊的台階,「不如晏姑娘往上站一站。」
  
  晏驕:「……」問題的關鍵就不在這兒好嗎?
  
  她都被氣笑了,「你這麼大個人,怎麼還胡攪蠻纏?我們女人家的私密話你也要聽?」
  
  但凡是個男人,聽到這兒應該都會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就此放棄的吧?
  
  誰知龐牧竟然面不改色的點頭,「要聽。」
  
  見晏驕目瞪口呆的模樣,他就覺得好像有一雙小爪子往自己心尖兒上輕輕撓了下,又酸又軟,反而越發來了興致,一本正經的說:「如今我娘只我一個親人,她老人家但凡有什麼心事,我這個做兒子的理應關心。即便是男女有別,可在孝道面前,少不得也要避一避啦。 」
  
  「況且,」說到這裡,他故意拖著長腔,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晏驕,笑而不語,「你們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
  
  他的輪廓硬朗,五官也較尋常人深邃些,眼神專注而明亮,這麼近距離目不轉睛的看著,兩道猶如實質的視線也彷彿帶了他本人一般一往無前的氣勢,近乎侵略性的紮到人的心裡去,令人避無可避。
  
  深秋時節分明該是涼颼颼的,可晏驕臉上卻呼啦啦湧起一股熱氣,胸膛裡一顆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秋風起,吹動滿院黃葉,刷拉拉響成一片,攪得人的心都亂了。
  
  她有些不敢直視,忙別開視線,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走。
  
  可偏偏一雙腿好像被釘死在地上似的,挪動不了分毫。
  
  她甚至忍不住想,想聽對方說完,說她究竟是什麼……
  
  然而下一刻,就聽吊了半天胃口的龐牧笑道:「一個是我最敬佩器重的仵作,自然是該多多關心的。」
  
  晏驕一顆心刷的落了下去,既覺得鬆了口氣,可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心中騰地升起一股無名火,當即狠狠剜了龐牧一眼,甩頭就走。
  
  龐牧一看她這個樣子就後悔了,忙不迭追上去,還配合著彎著腰,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氣了?」
  
  晏驕氣勢洶洶的哼了聲,把臉扭到另一邊。
  
  龐牧麻利的轉過去,乾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唉,我笨嘴拙舌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惱。」
  
  晏驕用力抿了抿嘴,非但沒有消氣,反而越發焦躁惱火起來。
  
  見她腳步越來越快,龐牧著實沒了主意,哪裡還有方才的戲謔?忙正色道:「我方才一番話實在發自肺腑,你乃我生平所見頭一個好仵作,若非有你,只怕如今幾樁案子都懸而未決!」
  
  「我憑什麼惱你?」晏驕就覺得腦袋裡那根弦啪的崩斷了,猛地停住腳步,仰著臉兇巴巴衝他吼道,「您是堂堂縣太爺,說一不二的本地父母,手握生殺大權,何等威風凜凜?我不過是個在您手下討飯吃的,能得您賞識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又哪裡來的底氣惱你?」
  
  她也覺這股火氣來的有些莫名其妙,既惱龐牧抓不住重點,又恨自己情緒化,於是就更氣了。
  
  龐牧被她吼懵了,僵在原地半日,回過神後越發手足無措,張著兩隻手,想碰又不敢碰,急的滿頭大汗,最後索性把腦袋伸到她面前,「原是我的不是,你若不高興,只管動手消氣!」
  
  晏驕剛才也確實想動手的,可見他這般伏低做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又哪裡還氣的來?
  
  這股火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都在這顆毛茸茸的大腦袋前化作被紮破的皮球,噗嗤一聲消散殆盡。
  
  晏驕用力把他推到一邊,眼睛看著地面,心情複雜的道:「你這又是幹什麼?叫下頭的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看見就看見,」龐牧倒是滿不在乎,大咧咧道,又試探著問,「你,你不生氣了吧?」
  
  虧他這麼老大一個人,如今偏擺出這幅可憐巴巴的模樣,倒叫人又好氣又好笑。
  
  「本也不是氣你,」晏驕搖搖頭,又嘆了口氣,「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是的,就是想家了。
  
  岳夫人的舉動像極了姥姥,還有穿越前單位裡那些熱心的領導和同事,他們也曾這麼或直接或迂迴的努力幫局裡小年輕們保媒拉縴,可如今……
  
  她只是一個人了!
  
  就在這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只是一個人了!
  
  想到這裡,晏驕不由得悲從中來,委屈的想哭。
  
  憑什麼呀,憑什麼就是我呀?憑什麼好端端的,就要我來到這個要什麼沒什麼的鬼地方!
  
  龐牧眼睜睜看著她的眼圈一點點變紅了,頓時緊張的手足無措,「那個,你別哭呀,我一直在命人打聽你的家鄉,哎呀,你別哭別哭。」
  
  娘咧,姑娘家要哭了,他該怎麼辦?
  
  晏驕猛地抹了下眼角,越發的絕望,「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我回不去了!」
  
  說著,她眼裡就滾下淚來。
  
  這是她第一次當著龐牧的面掉淚。
  
  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龐牧就覺得這淚都砸在自己心尖尖兒上,一下一下燙的疼。
  
  「那你就留下!」
  
  龐牧脫口而出,語氣和表情都是前所未有的鄭重,直視晏驕,一字一頓,「我請你留下。」
  
  「我想你留下。」
  
  有什麼在晏驕腦海中轟然炸裂,嗡嗡作響,只覺從未有過的滾燙流竄到四肢百骸,讓她的心臟都快爆炸了。
  
  她的眼睛一點點睜大,才要說話,突然感到……胯下好像真的有熱流!
  
  晏驕瞬間僵硬,並想爆粗口。
  
  她好像確實……已經一個多月沒來大姨媽了!
  
  最近也忙的厲害,她直接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現在看來,應該是前段時間壓力過大導致內分泌失調,如今漸漸適應了,該來的可能遲到,但終歸是來了。
  
  難怪情緒失控!
  
  她又急又氣又羞,反而又劈裡啪啦掉了幾滴眼淚,急的龐牧抓著自己的袖子就給她擦,笨手笨腳的,幾乎擦破皮。
  
  晏驕終於沒忍住狠狠捶了他兩把,「你是傻子嗎?疼死了!」
  
  龐牧才要說話,就見她紅著眼眶喊道:「我要回去了,你不許跟過來!」
  
  說著,扭頭就跑,只是姿勢怎麼看怎麼彆扭。
  
  她都這樣了,龐牧反而更不放心,更要跟上去看看。
  
  晏驕罵了他幾句,攆也攆不走,恨不得就這麼死了算了。
  
  天下還會有比這更尷尬的事情嗎?
  
  沒有了,絕對不會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回去的,只是直挺挺橫屍炕上,用被子捂著臉,恨不得把自己捂死,一了百了。
  
  想死,真的想死!她沒有姨媽巾啊!
  
  岳夫人一開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見自家兒子滿臉慌張的追著人家姑娘回來,對方又面帶淚痕,一句完整的話說不出,她老人家就氣壞了,順手抓起掃帚,不由分說的抽了許多下。
  
  「你,你這孽障!我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啊,生出你這麼個不知輕重的混賬種子!」
  
  龐牧也是真懵:我,我幹什麼了?
  
  偏是老娘下的手,便直挺挺站在那裡受了幾下,又抽空喊道:「娘,我真的什麼都沒幹,倒是晏姑娘瞧著不大好,您趕緊瞧瞧去吧!」
  
  老太太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調頭往裡走,走了幾步又停住,惡狠狠的衝兒子揮了揮手裡的掃帚,警告道:「你且給我站在這裡不許動,更不許進來,晏丫頭若有什麼,我饒不了你!」
  
  龐牧點頭如啄米,急的跳腳,兩隻手都快搓破皮了,「知道知道,您老趕緊去看看吧!」
  
  晏驕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只是面對稍後老太太緊急趕製的古代版姨媽巾各種憂傷。
  
  瞧著好像是個小布袋,裡頭卻大有乾坤:
  
  最底下是一層油紙,上面是堅韌又速乾的竹青紙,再往上又是兩種她不認識的紙張,最後才是常見的草紙。
  
  唉,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分外懷念高度便捷的現代社會。
  
  也不知老太太究竟怎麼跟龐牧解釋,又是怎麼打發他走的,自覺裡子面子全沒了的晏姑娘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這才來了幾十天啊?
  
  上司從野外撿她回來、上司陪她野外上茅房、上司目睹她在馬車裡睡得臉朝下平摔,如今她又在上司眼皮子底下……
  
  她真是以一己之力解鎖了一切合理不合理的「上司與我二三事」……
  
  晏驕忍不住無聲哀嚎,痛苦的抱住了腦袋。
  
  真的是什麼裡子面子都沒了。
  
  ——
  
  衙役們拿著畫師根據韓老三口供畫的人像四處走訪,第二天下午就有了結果:畫中人正是之前曾被李春放火燒過房子的當家人李富。
  
  這個結果一出來,大家就都精神了。
  
  這李富也是個好身板,又與李春積怨頗深,村民曾不止一次的目睹過他們二人當街叫罵,可謂水火不容,如今失手將對方殺死也很說得過去。
  
  時間、動機、能力全湊齊了,眼見著好像是天衣無縫,可不曾想李富被拿到衙門之後,矢口否認,死活不肯承認李春是自己殺死的。
  
  「大人明鑑,」李富辯解道,「草民那日確實跟蹤李春不假,可出城之後就想開了。他不過爛命一條,草民卻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若殺了他,豈不髒了自己的手,又拖累家人,故而只是在他背後狠狠啐了幾口就家去了。」
  
  聞訊趕來的晏驕冷眼瞧著,見他神色坦蕩,說沒殺人的時候神情舉止和眼神沒有一絲波動,顯然並未說謊。
  
  可若不是他殺的,又會是誰?
  
  「馬上就回家去了?」龐牧追問道。
  
  李富用力點頭。
  
  「幾時到家?」
  
  「酉時末。」李富不假思索道。
  
  可龐牧馬上就將驚堂木一拍,冷笑道:「你說謊!」
  
  「大人!」李富抖了下,眼中飛快劃過一抹錯愕,「草民說的是真的!」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酉時末到家,可據本官所知,村中李三曾於當日戌時一刻去你家借鋤頭,當時你並不在家,是你妻子取來鋤頭給他!這難道不是說謊?」
  
  李富一驚,脊背上刷的出了一層冷汗。
  
  龐牧乘勝追擊,再次猛擊驚堂木,抬高聲音逼問道:「大膽李富,公堂之上也敢胡言亂語!豈不是這正是藐視本官,藐視律法,藐視朝廷!此等目無法紀之輩實在可惡,來啊!」
  
  上過戰場的人本就與尋常文官不同,自帶殺氣,只是平日收斂著罷了。如今氣勢盡數放開,隨著他的聲音越來越高,速度也越來越快,壓力如海浪一般重重疊疊無窮無盡,一波一波狠狠打在李富身上。他的話還沒說完,李富便支撐不住,哆嗦著承認了。
  
  「草民,草民那日確實很晚才回去,」他雙手扶地,額頭都觸在地面上,露出來的兩隻手背上都崩出青筋來,顯然是氣狠了,「草民實在是恨極了那廝,也確實起過偷偷弄死他的念頭。可草民也確實沒下去手。」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發抖了,「正如草民方才所言,草民上有老下有小,若真因害了這雜碎而入獄,他們也就沒法兒活了!可那李春欺人太甚,我等百姓老實本分,卻要任人欺凌,偏偏什麼都做不得!我越想越氣,暗恨天道不公,又覺得對不起妻兒老小,又恨自己沒本事,便躲在外頭狠狠哭了一回,又發了許久的呆,回過神來時已經很晚,等到了家裡,也已亥時有半。」
  
  「當日草民妻子也曾問起過為何晚歸,只是草民覺得這種事實在難以啟齒,便胡亂糊弄過去了。」
  
  「草民本也覺得晚歸沒什麼,可那日大人你們去了村裡,草民這才得知那李春竟然就是那日死了!草民深知自己嫌疑頗大,又沒有人證,擔心被牽連,這才隱瞞不報……」
  
  同村鄉親間相互借點傢俱農具的不算什麼,他媳婦自然也不拿著當回事兒,而且李三也正如約定的那樣,次日一早就將鋤頭還了回來,所以他竟對這件事一點兒都不知道。
  
  晏驕下意識看向龐牧,誰知對方竟也在看自己,兩人俱是一怔,也不知怎的,竟覺都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廖無言突然捂著嘴乾咳起來。
  
  兩人瞬間回神,飛快的交流下眼神,都覺得這李富所說雖也合情合理,但總覺得還有些可疑。
  
  龐牧又問了李富幾句話,便叫人將他帶下去。
  
  李富一聽,急了,「大人,草民實在是什麼都說了呀,為何不放草民回家去?」
  
  「你自己也知沒有人證,我如何信得?」龐牧虎著臉道,「如今你還是嫌犯,自然沒有放回去的道理。且安心等著吧,若你果然無辜,本官早晚放你出去。」
  
  李富被帶下去關押了,龐牧又召集眾人,說了自己的看法。
  
  「方才我問他是否見過其他可疑人員,又或者說李春是往哪裡去了,他竟一問三不知,」龐牧道,「這否認的過於爽快,連半點遲疑都沒有,反而叫人在意。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這麼一說,晏驕就想起來昨兒自己的黑歷史,便別彆扭扭的挪了挪屁股。
  
  偏龐牧竟一直暗中留意著,她剛一動,龐牧就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朝她手邊的小茶壺使了個眼神。
  
  晏驕下意識看過去:
  
  一隻圓滾滾的胖茶壺,外面燒的是江南山水,精緻是精緻了些,可也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這……這是說我像個茶壺嗎?
  
  趁著廖無言發言的當兒,龐牧又清了清嗓子,再次示意她看茶壺。
  
  晏驕又觀察了兩遍,雖然並不渴,但還是將信將疑的提起壺來倒茶,結果愕然發現,裡面倒出來的竟然是熱騰騰的薑棗茶!
  
  紅褐色的茶水上裊裊冒出熱氣,一陣甜絲絲的味道悄無聲息鑽入她的鼻腔,好像一直甜到心裡去了。
  
  晏驕十分感動,然後……腦袋裡就再一次炸開了花,一張臉也瞬間漲得通紅,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發瘋一樣轟鳴著重複:
  
  他知道了!
  
  所以大人您現在要走婦女之友的路線了嗎?!
  
  晏驕抱著那杯熱茶,百感交集的抬起頭,正瞧見龐牧衝她露出一個有些憨氣的笑,兩排大白牙閃閃發亮。
  
  她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扭頭輕笑出聲。
  
  那邊廖無言的視線不斷在這倆人之間來回,滿臉了然,末了又道:「確實,李富出現的時間過於巧合,又口口聲聲什麼都沒瞧見,總覺得他似乎隱瞞了什麼。大人是想引蛇出洞嗎?」
  
  龐牧點點頭,「我已叫人在李富和李青蓮家附近暗中埋伏了,若此事果然與他們有關,李富有來無回,他們心中必定難安,說不得要有所動作。」
  
  龐牧的計策果然成功了,但誰都沒想到的是,李青蓮夫婦主動前來投案。
  
  「大人,李春是民婦所殺,與那李富並無關聯啊!」
  
  李青蓮才說完,王秀才竟然也搶著認罪,說人是他殺的,與李青蓮無關。
  
  龐牧笑的嚇人,「本官什麼時候說過李富有罪?」
  
  李青蓮和王秀才齊齊抬頭,滿面驚愕,喃喃道:「可,可李富被帶來了就沒出去,外頭都說是他殺的。」
  
  說到最後,兩人也差不多明白過來中計了,可瞧他們表情,竟也不覺得後悔。
  
  龐牧道:「既如此,來都來了,認也認了,何不將事情原委說個清楚?」
  
  然後眾人就再一次目睹了兩人爭相認罪的情景。
  
  郭仵作小聲和晏驕嘀咕,「這李青蓮與李春果然一母同胞,都是膀大腰圓的健壯模樣,反觀那王秀才,實在文弱的很,兩個加起來都不一定有李春一半粗細,我也覺得是她推得。」
  
  晏驕想了下,說:「這也未必,且不說人在緊急情況下爆發出的潛力是無窮的,王秀才再文弱也是個男人,首先就佔了先天生理優勢,真要動起手來,也未必就不成。」
  
  什麼生理優勢的,郭仵作自然聽不懂,可接觸了這麼久之後,也隱約能猜到意思。
  
  他略一琢磨,倒也想起來一些事,「是了,我曾聽師父說過幾個特別的案例。有個男人常年臥病在床,整個人都瘦的皮包骨,平時連個碗都端不住的,可那日眼看孩子要摔倒在火盆裡,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以不亞於常人的速度衝過來,一把撈住了。就連師父都覺得煞是奇妙,還特意去找人證實過呢,想來,也是一般的道理。」
  
  正說著,堂下爭論也已見了分曉:
  
  王秀才終究是讀過書的,嘴皮子比李青蓮利索不知多少,將各種細節都補上了,成功搶著認了罪。
  
  因李青蓮始終無法提供自己殺人的鐵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崩潰大哭。
  
  「那是個畜生,相公,你又何苦為他誤了自己的前程!是我拖累了你!」
  
  她雖然不通律法,可也知道,即便是誤殺,王秀才也不可能繼續參加科舉了。
  
  王秀才慘然一笑,卻抓著袖子替她擦眼淚,「娘子多慮了,讀了這麼多年書,我也早就看明白了,我天資有限,能僥倖得中秀才已是難得,再往上卻實在不能夠了。考與不考,本也沒什麼分別。」
  
  眾人原本以為這只是一起簡單的誤殺案件,可等稍後王秀才和李青蓮哭訴過後,都倍感震驚,恨得牙根兒都癢癢了。
  
  原來那李春以前就時常去夫妻二人家中騷擾,小夫妻兩個有心搬離,卻總是掛念著家中老父病母,不忍遠離,故而一直拖到現在。
  
  那日李春吃醉了酒,一路搖搖晃晃便去了姐姐姐夫家中,壓根兒沒注意到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李富確實是起了殺心的,半路還找了一塊沉甸甸的尖銳石頭握在手中,在後頭不斷比劃。
  
  可正如他所言,殺人這種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他既恨李春入骨,又擔心自己入獄後,家人沒了依仗,心中直如油鍋一樣反復煎熬……這一猶豫,就猶豫到李春進了姐姐家裡。
  
  他想走又不甘心,想殺又下不去手,想放過又越不過心裡的坎兒,如此種種,幾乎要將自己逼瘋。
  
  極度掙扎下,他索性在外蹲守起來,可不多時,就聽到屋內傳來一陣叫罵廝打的聲響,緊接著便是孩童的尖叫哭喊和一聲沉悶落地。
  
  因王秀才開了家私塾,專門教導村中孩童讀書啟蒙,賺些束脩兼抄書養家糊口。為容納更多孩童,當初成親時便特意請人在村子外圍蓋的大院子,此刻鬧起來,竟也無人發覺。
  
  李富大驚之下,生怕李春再把這家人害了,當即奮不顧身的衝了進去,然後就看見李春已經躺在地上,腦袋下面嘩啦啦的流出血來,而面頰紅腫的李青蓮捂著啼哭不止的女兒的眼睛站在一旁,瑟瑟發抖,與王秀才都是驚得呆了。
  
  自己沒動手,仇人卻死了,李富心中說不出的暢快,可同命相憐之下,又覺得老實巴交的李青蓮夫婦為了此人入獄忒不值得,便主動提出幫他們處理屍體並遮掩。
  
  都是同村人,李青蓮也是認得李富的,兩邊回過神來一合計,王秀才暫且留在家裡安撫女兒,力氣更大一些的李青蓮和李富兩人趁著夜黑無人,偷偷將屍體運到花溪村……
  
  李青蓮哭訴道:「那李春不是個人,我雖是他的親姐姐,卻也動輒打罵,我和相公又打不過……這也就罷了,我們本想著忍到兩位老人家百年之後就搬離此地,誰成想,那畜生竟,竟連自己的外甥女也不放過!」
  
  「她才六歲啊!」
  
  「那畜生前幾回來便眼神不對,有一回我們一個錯眼沒看住,他就對槐花動手動腳,我與相公氣急了,接連幾次都攆他出去!可不曾想他這回又來了,還藉著酒勁打我和相公,意圖對槐花不軌!」
  
  李青蓮哽咽著說不下去,王秀才拍了拍她的手,頹然道:「娘子被他打的昏了頭,半天爬不起來,我身為人夫,不能保護妻子;身為人父,不能保護女兒,枉讀聖賢書,實在忍無可忍,什麼都顧不得了,便撲過去狠狠推了他一把,誰知,他,他竟就這麼磕死了。」
  
  雖然是滿腔恨意,可殺人這種事實在不同尋常,說到最後,王秀才也是面色慘白。
  
  「後面李大哥意外衝進來,我們本以為要完了,可誰知他竟主動幫忙遮掩。又說屍體留在王莊必定惹人懷疑,到時候我們就跑不了了。可若是丟在花溪村就不同了,他雖是嫌疑最大的,可畢竟沒動手,誰也找不出切實的證據。而李春又是個惡貫滿盈的,如此一來,或許最後便會成一段無頭公案……」
  
  儘管早就知道李春做過的大小惡事罄竹難書,可當大家親耳聽到苦主的哭訴,還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他竟連六歲的外甥女都不放過!
  
  郭仵作十分動情,以袖拭淚,唏噓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晏驕也是感慨,「希望大人能酌情定罪。」
  
  稍後,龐牧又命人帶李富上堂,準備進一步核實。
  
  李富剛一上來就看見李青蓮夫婦,先是一怔,繼而跌足大嘆,「你們為何要來!」
  
  王秀才結結實實朝他磕了個頭,「李大哥高義,我們卻不能任您自己應付這些,已經是都招了。」
  
  連日來,他們一直戰戰兢兢,事發後更是寢食難安,稍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一直到三天前,聽說李富被叫去了,夫妻二人便如迎來當頭一棍,只覺好日子到頭。
  
  後來見李富一直未曾被放回,外面又有風言風語的說他便是犯人,夫妻二人徹底慌了,覺得不能拖累旁人,便決定投案自首。
  
  堂上一時無人說話,只聽見李青蓮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良久,龐牧嘆了口氣,「若你們當時便來投案自首,又哪裡來的這諸多波折?你們可知律法中有一條,說的便是此等情況,言明殺之無過?」
  
  三人俱是一愣,齊刷刷抬頭看去,滿臉都寫著「竟然是這樣」?
  
  晏驕嘆了口氣,這就是法盲的弊端啊!
  
  別說古代各領域的資訊流通不暢,哪怕就是通訊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呢,普通民眾對於基本法律的瞭解方面也有相當的空白,以至於走了許多冤枉路。
  
  就連文化程度最高的王秀才也是吶吶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面色如土的道:「這,這....」
  
  他雖讀書,可從未翻看過律法,故而對此當真一無所知。
  
  幾人只知殺人償命,當時見李春已死便慌了手腳,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的?
  
  龐牧又唏噓道:「雖殺之無罪,可你三人卻拋屍在後,又知情不報,並做偽證,本官不可坐視不理。」
  
  本以為峰迴路轉,可一聽這話,王秀才等人剛有點指望的心又涼了半截。
  
  李青蓮忍不住再次伏地大哭,「都是我拖累了你們!若不是我有這麼個弟弟……大人,您要殺就殺民婦吧,放過他們啊!」
  
  王秀才也跟著掉了許多淚,又拉著妻子的手道:「娘子不必自責,事已至此,多說無用,人是我殺的,你,唉,日後你若遇見值得託付終生的厚道人,便,便帶著槐花改嫁吧!」
  
  說完,便淚如雨下。
  
  堂上眾人也十分動容。
  
  待哭聲稍住,龐牧這才拍了下驚堂木,肅聲道:「堂下犯人聽判!」
  
  三人忙哽咽著跪直了,隻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掉。
  
  「本月十五,死者李春醉酒後闖入主犯王德、從犯李青蓮家中,肆意逞兇,意圖不軌,你二人奮力反抗無果,王德為救妻女,情急之下狠推李春,李春順勢磕死。情急之下,你三人拋屍在前,毀滅證據、合作偽證在後,本官現判你三人掃街一月,並將本案通報各處,以儆效尤,你三人可服不服?」
  
  此言一出,上到晏驕、郭仵作等人,下到王德、李青蓮、李富,俱都齊刷刷看過去,無人能發一言。
  
  龐牧又拍了下桌子,「服是不服?」
  
  王德三人面面相覷,渾身顫抖,都是不敢相信。
  
  良久,三人這才重新拜倒在地,灑淚泣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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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1 10:44 PM

第35章

  再有幾天就是立冬,大小也是個節日,剛好又破了案子,趙嬸子就開始提前張羅著採購,預備過兩天給大家包團圓餃子吃。
  
  好像對於北方人而言,餃子這種東西本身就代表著吉祥和團圓,但凡是個節日,甭管什麼由頭,二話不說,先包頓餃子吃!
  
  晏驕閒著沒事,過去找她說話,順道一併去了趟菜市場。
  
  「天陰的真厲害。」風不算大,可灰濛蒙的天看著就冷,晏驕本能的縮了縮脖子。
  
  「立冬麼,」趙嬸子也往手上哈了口氣,笑道,「也該下雪了,瑞雪兆豐年,回頭結結實實的下幾場,來年也能有個好收成。」
  
  說著,又問晏驕,「姑娘家鄉那邊冬日裡也下雪嗎?我聽說南邊的人有的一輩子見不著雪呢。」
  
  「我也是北方人,」晏驕道,「小時候下的多些,後來長大了,反而沒什麼正經大雪了,往往還沒落到地上就化了。」
  
  「這雪還能一年年的少?」趙嬸子驚訝道。
  
  「是啊,」晏驕嘆了口氣,「說來複雜,不提也罷。」
  
  全球氣候變暖又豈是三言兩語說的清的?就是不知這平安縣的冬天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菜市場。
  
  因衙門每日所耗量大又穩定,幾樣固定米糧菜蔬都有專人送上門,今兒趙嬸子出來,也是因幾樣調料沒了。
  
  說來她還有些赧然,「以前我從不用這些,也不會用,還是姑娘你來了,我跟著學了幾手,這才使得快了。」
  
  老遠看見幾個賣雞鴨的攤子,趙嬸子停下瞧了瞧,「這雞倒肥的很。」
  
  那攤主立即笑道:「嬸子好眼力,我家的雞養的格外精細,有時吃的比人還講究些,所以格外肥嫩。」
  
  趙嬸子抓了幾隻仔細驗過,點點頭,「也罷,挑最肥嫩的來十隻,送去衙門後頭的角門,自有人與你交割。」
  
  那人爽快地應了,果然用心挑選,趙嬸子便轉頭與晏驕說笑,「天冷了,這幾日大家也累的厲害,我冷眼瞧著,有幾人臉上都乾巴了,沒個光亮,是得熬些雞湯補補。」
  
  她說這話的時候,晏驕卻在盯著隔壁攤位的鴨子出神。
  
  趙嬸子付了錢,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姑娘想吃鴨子?也不知怎麼個做法。」
  
  說起來,鴨子肉裡頭帶著一股腥羶,處理不好一鍋肉就都毀了,普通百姓大多沒那個心思料理,所以這邊還是吃雞多些。
  
  晏驕沒說話,卻實打實的吞了下口水,目光灼灼。大約動物對於死亡威脅都有著天生的直覺,與她對視的幾隻鴨子先是一抖,然後便瘋狂的嘎嘎嘎叫起來。
  
  過去大姨媽這幾天可給她折騰慘了,又不好動,又要忌口,現在總算熬過去,少不得要重整旗鼓。
  
  見她足足要了十隻鴨子,趙嬸子嚇得夠嗆,很好心的提醒道:「姑娘,這一下子許多鴨子,未必吃的完呢。若是不會養鴨子的,怕是會越養越瘦,那就不划算了。這裡日日都有買鴨子的,什麼時候想買都使得。」
  
  「沒事兒,」晏驕信心十足道,「我弄幾隻做零嘴兒,其餘的且風乾了,也不怕壞,可以留著慢慢吃。」
  
  說來,她也好久沒做過風乾貨了,這都快立冬了,倒是可以著手準備,正好年底吃。
  
  她很喜歡吃那種滋味醇厚的肉乾類,小時候經常跟姥姥一起做些風乾雞鴨、香腸的,有時還有臘肉,結結實實掛滿架子,回憶中滿是年味。可長大之後,反而因為現代公寓宿舍樓的居住條件限制,再也沒動過手。
  
  可現在不同了,她有院子了!
  
  那麼大的院子,沒種菜就罷了,那一溜溜兒的屋簷和房梁,不掛點東西叫過日子?
  
  雞鴨類醃製後破開撐著,因為變薄,二十天左右就很好了。可像那種大塊的臘肉,往往需要一兩個月。還有一種薰制的臘肉,比風乾的更多幾分熏香,快是快,就是麻煩,而且相當一部分油脂都在熏製過程中被烤出來,難免不如風乾的肥美多汁,算是各有千秋。
  
  唉,最頭疼的就是這種,真是甜美的憂傷。
  
  晏驕歡歡喜喜的付了錢,叫人幫忙現場殺了拔毛,鴨血也都收集起來,準備帶回去自己處理。
  
  見她弄了這麼些光腚鴨子回來,岳夫人嚇了一跳,問明白之後又是好奇又是心疼,「你這孩子,難得有空,也不知道好生歇一歇。」
  
  晏驕挽著袖子忙活,聞言笑道:「天生勞碌命,隔段時間不忙活忙活反而渾身不得勁。」
  
  「什麼不得勁?」正說著,龐牧就從外面進來了,一眼就看見了鴨子堆兒裡的晏驕,「這又是要做什麼?弄這麼些,也夠你累的。」
  
  說著,竟拿了個小板凳,挽了袖子去她對面坐下,「我力氣大些,有什麼砍砍切切的要做?」
  
  那板凳小的很,他又是這樣的身架,蹲在上面兩條腿杵著肩膀,恨不得縮成一團,看的晏驕笑個不停。
  
  「也才這麼點兒,你不打擾我,一會兒功夫也就完了。」說這話的時候,晏驕便手起刀落,哢哢哢將十個鴨頭都剁了下來。
  
  龐牧本能覺得後脖頸子發涼,心道真不愧是仵作,這穩準狠的。
  
  因著上回一鬧,兩人的關係反而親近許多,見他沒有走的意思,晏驕乾脆就大大方方的使喚起來,「那你去給我把這些都洗一洗。」
  
  「哎! 」龐牧歡歡喜喜的接了盆子去了。
  
  老太太在一旁看的暗自歡喜,索性自己悄悄回屋去了。
  
  龐大人洗了鴨頭又洗鴨脖子,雖然笨拙,可十分認真,中間晏姑娘還抽空驗了一回貨,嫌棄他鴨嘴裡沒掏乾淨,又毫不留情的打回去返工了。
  
  稍後齊遠過來時,看見的就是自家大人挽著袖子撅著屁股,在井邊吭哧吭哧洗鴨脖子的情景。
  
  他眼神飄忽的看了會兒,心想若是叫那些死在他們手下的敵軍知道,當年大敗他們的人如今在任勞任怨的洗鴨脖子,不知會不會再在地底下氣死一回……
  
  齊遠美滋滋想了會兒,覺得那場景大約也十分可樂,結果還沒等他笑出來的,龐牧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非常果斷的抓了壯丁。
  
  「你去把那些鴨翅上的毛根兒再拔一拔。」晏姑娘都說了,那攤主褪毛褪的不大乾淨,留下許多毛茬兒,必然十分影響口感。
  
  然後,院子裡就又多了一個挽著袖子撅著屁股,在井邊吭哧吭哧拔鴨毛的。
  
  現在齊遠忽然就覺得洗鴨脖子是個好活兒了。
  
  誰知道鴨子身上為什麼這麼多毛!還這麼細!
  
  他就這麼抱著一隻隻光溜溜的鴨子,瞇著眼睛細細的看,兩隻眼珠子都快瞘了!
  
  「大人,」他狠狠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無比誠懇的說,「洗鴨脖子實在有損您的威嚴,不如我來。」
  
  龐牧挺鄙夷的瞅了他一眼,「我都洗完了,你來個屁!」
  
  齊遠甩了甩頭,發現自家大人眼前確實已經換成了各色鴨腸、鴨胗什麼的,當即從善如流的改口道:「這些下水就更不能叫您來了,放著我來,我來! 」
  
  龐牧略一遲疑,竟真的把盆子推過去,「那行吧。」
  
  齊遠大喜,才要把剩下八隻滿是毛茬兒的鴨子換過去,卻見龐牧已經乾脆俐落的起身,用帶著鴨味兒的大手往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十分欣慰道:「老齊,你懂事了啊!」
  
  說完,他拔腿就去了晏驕身邊,滿身輕鬆的道:「老齊說自己白吃白喝了這許久,心中不安,硬是把活兒都攬過去了,我再做些什麼?」
  
  齊遠:「……」我想叛上作亂,不知道行不行。
  
  晏驕略感驚訝的看過來,「這樣啊,真是辛苦齊大人了!」
  
  齊遠:「……」
  
  然後自家大人就被攆去燒火了。
  
  齊遠放聲大笑。
  
  晏驕也靦腆的笑,「瞧瞧齊大人客氣的,難得過來幫個忙還高興成這樣。」
  
  齊遠:「……」
  
  有情緒歸有情緒,齊大人向來都是個接了活兒就會認真完成的,這會兒才拔了三隻鴨子就找到竅門,手起手落間完全沒有落空,那些隱藏在鴨皮中的毛茬兒便無處遁形。那瀟灑的姿勢和儀態,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齊遠自己也覺得挺得意,挺噉瑟的說:「這活兒大人未必做得了。」
  
  裡頭已經許多年沒燒火的龐牧才被熏了一臉煙灰,聽了這話就順手抓了一把麥秸稈,團了幾下往他後腦勺砸去。
  
  就你話多,就你能!
  
  晏驕悶笑,又問:「今兒怎麼沒見圖大人和廖先生?」
  
  「京裡來了家書,兩人這會兒都在看呢。」龐牧笑道。
  
  晏驕記得他們以前說過,廖無言的家眷都在京中,好像過兩年長子也要準備下場考試了來著。
  
  至於圖罄,聽說是這幾個人中唯一出身名門世家的,如今他孤身在外,又這樣年輕,爹娘指定惦記的很。
  
  她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誰知齊遠就嘿嘿笑起來,「也未必就是爹娘。」
  
  見他笑的猥瑣,晏驕好奇道:「那是兄弟姐妹?」
  
  「倒也是妹妹, 」齊遠哈哈大笑,「只怕是情妹妹。」
  
  「少渾說,」龐牧笑罵一句,替他解釋道,「老圖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之前原本是打算打完仗就完婚的,結果他因故在關外駐守兩年,回來後又馬不停蹄跟我來了這裡,一來二去的,就耽擱了。」
  
  晏驕就哇了一聲,「這也太浪漫了!」
  
  沒想到圖罄整日裡端著那張娃娃臉,硬是擺出一副冷硬的模樣,背地裡竟然早已名草有主了!
  
  「狼什麼慢?」龐牧費勁的學了遍,只是不明白什麼意思。
  
  「哎呀那不重要,」晏驕擺擺手,突然就特別感興趣,「圖大人的未婚妻幾歲了呀,是不是特別好看?那他們兩個現在分隔兩地,什麼時候才能成親啊!」
  
  龐牧意外發現了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晏姑娘,你貌似對容貌頗為看重?」
  
  之前的廖無言是,廖夫人也是,如今就連圖罄的未婚妻子也沒逃過。
  
  最要緊的是,後面那兩位都是女子呀!
  
  晏驕毫不遲疑的點頭,雙眼發亮,「難道你不喜歡長得賞心悅目的人?」
  
  心靈美固然重要,可要是外表也美的話,豈不是完美?
  
  龐牧略顯遲疑的點了點頭,「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若說不喜歡,那就是說謊了。」
  
  不過,他現在明顯在考慮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那麼晏姑娘,你與我,咳咳,我等這樣要好,」他忽然壓低了聲音,心情複雜的問,「莫非……」
  
  晏驕一愣,繼而失笑,然後也學著他的樣子壓低聲音,小小聲的說:「你也好看,你們都好看。」
  
  龐牧就覺得眼前一片明亮,眉眼都跟著舒展開了。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雖然對自己疑似「憑臉取勝」這種結果深感意外,但……感覺不壞!
  
  井邊的齊遠憤憤的別開臉:欺負老子一個孤家寡人是不是?
  
  「我說怎麼一個兩個有去無回,感情是都被抓了壯丁。」活兒幹的差不多的時候,廖無言也笑著找來了。
  
  天冷,他又是個文人,體質要比龐牧他們弱些,就很應景的披了一件繡鶴紋的廣袖對襟薄棉袍,走起來袍角翻飛,煞是飄逸好看。
  
  「廖先生來了,先生快坐!」晏驕趕緊擦擦手站起來,還親自替他倒了茶,在石凳上鋪了坐墊,「先生冷不冷,要不要加個手爐?」
  
  廖無言笑著坐下,也施施然接了茶,「我倒也還沒那般體弱,多謝姑娘美意。」
  
  那頭兩個幹活的壯丁對視一眼,頓時生出一種難兄難弟般同病相憐的憤慨:
  
  都是活人,這待遇也差的忒多!
  
  晏驕笑道:「才剛聽說廖先生接了家書,怎的還有空過來?」
  
  廖無言喝了口茶,「已寫了回信,本想找大人說話,不曾想原來都在這裡待著。 」
  
  「先生與妻兒分居兩地,也是辛苦。」晏驕唏噓道,「先生受累了。」
  
  兩壯丁無聲哀嚎:我們也累!
  
  「正要說起此事,」廖無言放下茶杯,衝廚房裡燒火的龐牧道,「大人,拙荊與兩個孩子今年想來與我團圓,不知可否?」
  
  「這是好事,先生何必這樣客氣!」龐牧也替他高興,當即丟下柴火和風箱,走出來道,「只怕老圖的未婚妻,那也是個莽丫頭,回頭聽到風聲,必然也不肯苦候。既如此,不如將衙門對門那兩座三進宅院都買下來打通了,嫂夫人他們來後也好有個安置的居所,先生也過去住著,一來便宜,二來也安全些。」
  
  衙門到底雜亂狹窄了些,嫂夫人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想必行李隨從都少不了。沒道理他們千里迢迢拖家帶口來了,反而要在這裡窩著。
  
  廖無言十分歡喜,忙起身謝過。
  
  齊遠就道:「棘兒那小子虛歲都十一了吧?上回我見榛丫頭時已然是個美人坯子,這次只怕又要長高了。」
  
  「先生與嫂夫人是對少有的神仙眷侶,才貌雙全,養的子女必然也是青出於藍。」龐牧顯然對這位嫂夫人也十分推崇,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點勉強。
  
  廖無言拱了拱手,呵呵笑道:「過獎過獎,謬讚謬讚。」
  
  話雖如此,可他明顯也頗自得,兩隻眼睛都笑瞇了。
  
  等晏驕的麻辣鴨脖、鴨翅、鴨腸等一系列下鍋,並開始翻滾時,姍姍來遲的圖罄終於填補了小院內三缺一的空白。
  
  「什麼味兒?」他剛說完,就一連打了七、八個噴嚏,最後眼淚汪汪的停下來。
  
  齊遠帶頭拍著大腿狂笑,又特別幸災樂禍的說:「老圖這個鼻子啊,好使的時候是真好使,可難受的時候也是真難受。」
  
  大約是未婚妻來信,圖罄的心情非常明朗,難得沒上去打人。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後,圖罄果然也說了自家未婚妻要來過年的事。
  
  「那丫頭野慣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只說要與嫂夫人他們一併過來,只怕要給大家添麻煩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就很溫柔,顯然也是很期待。
  
  龐牧自然更不往心裡去,反而十分贊同的樣子,「這樣也好,兩家一起走,相互間也有個照應。」
  
  齊遠也跟著點頭,「正是這話,嫂夫人是個閨秀,兩個孩子尚且年幼,出遠門難免叫人掛心;白家的丫頭是個野的,到底出身武將世家,一眾隨從都是可靠的,且自己也會武藝,他們湊成一堆兒,相互看顧,真是再好不過了。」
  
  晏驕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說的白家姑娘,可就是圖大人的未婚妻子嗎?」
  
  圖罄自己嗯了聲,甚至還主動說了許多話。
  
  「她是白老將軍的幼女,上頭三個哥哥,自小一併跟著舞刀弄槍,寵的膽大包天,不曉得怕字怎麼寫。」說到這裡,圖罄自己也笑了,忽然又看向晏驕,「真要說起來,或許你們倆頗能處得來。」
  
  他之所以現在也慢慢接受了晏驕,一來是對方確實有本事,二來麼,便是漸漸發現她與自家未婚妻的性格與行事作風頗有相似之處,難免愛屋及烏,覺得她的來歷也未必就有他們最初猜測的那樣複雜和不單純。
  
  晏驕笑道:「那就更好了。」
  
  她還從沒見過正經的大家閨秀呢。
  
  難得圖罄願意多說,晏驕又興致勃勃的問道:「聽說那白姑娘與你是青梅竹馬?」
  
  圖罄沒否認,「我家中多有文官,偏我好武,祖父便特意帶我去白老將軍家拜師,當時白家三哥和她也在,一來二去的,也就熟絡了。」
  
  晏驕哦了聲,忽然又看向安靜坐著的廖無言,「那廖先生是如何與夫人相識的呢?」
  
  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想想就很激動了!
  
  然而她這麼一問,其餘三人就都笑了,連帶著廖無言自己臉上也帶了笑意。
  
  見他們只是笑,也不說話,晏驕越發好奇,下意識看向廖無言。
  
  廖無言也是個坦蕩的,當即拱了拱手,懶洋洋又帶點兒噉瑟道:「區區不才,乃是泰山大人慧眼識珠,榜下捉婿促成的一段佳緣。」
  
  晏驕先是一愣,然後也跟著笑起來。
  
  以前只是看那些影視作品,沒想到原來還真有啊!
  
  見廖無言主動說了,龐牧這才向晏驕娓娓道來:
  
  原來廖無言年輕時便早有才名,早在剛中解元時便被現任岳父盯上了,只是世間多有一鳴驚人,繼而江郎才盡者,他老人家也只是暗中觀察。
  
  後來廖無言又中了會元,名聲正式傳入京中,他又入京備考,憑一篇《論今賦》和燦若蓮花的口舌橫掃四野,一時風頭無兩。岳丈十分高興,還故意去學子們常去的地方偶遇幾回,順便考核,然後越看越滿意,最後甚至還偷偷把自己的姑娘帶去……
  
  廖無言也不是傻子,幾次三番之後就回過味兒來,而這個時候他已經跟現在的妻子互有好感,於是發榜之日,岳丈大人家的侍衛老早就將他團團圍住,待名次一揭曉,廖無言直接就很配合的在眾護衛的保護下去上門提親了。
  
  事後岳父還說,即便之前他沒看過自家姑娘,只怕也要直接捉來的。倒不如他乖乖就範,還能少吃些苦頭,大家都省些力氣。
  
  晏驕聽得大笑不止,中間又去取了好些鴨頭鴨脖鴨腸等與眾人分享,一邊吃一邊說,雖然不大雅觀,但著實享受。
  
  她特意調的甜辣口味,微微發麻,不算很辣,適應度很高。就連最不能吃辣的圖罄也吃了不少,最後嘴巴都微微紅腫了,還在非常鍥而不捨的對付那塊鴨脖子,並揚言定要掏出裡頭的脊髓來。
  
  廖先生分外鍾愛鴨頭,自己就吃了兩三個,尤以能完整挑出裡面的鴨腦為樂,還笑呵呵的當場做了兩首詩。
  
  晏驕震驚無比,這也能行?
  
  為甜辣鴨頭作詩,你們才子都這麼接地氣的嗎?
  
  齊遠就小聲嘀咕,「吃什麼補什麼,廖先生本就能說,如今吃了鴨頭鴨嘴,越發文思泉湧,只怕趕明兒還要寫一大本詩集出來哩!」
  
  眾人齊刷刷看他:你也有臉說別人!
  
  眾人邊吃邊說笑,一眨眼一個多時辰過去,這才帶著滿身香氣,意猶未盡的陸續散去,走的時候還都抓著個大小不等的油紙包。
  
  龐牧照例落在後頭,等人都走光了,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螺鈿雕漆的扁平匣子遞過去。
  
  晏驕微怔,笑道:「這算是給的飯錢?」
  
  說的龐牧也笑了。
  
  他難得有點彆扭的道:「算是物歸原主吧。」
  
  物歸原主?晏驕打開一瞧,笑容在臉上徐徐綻放,「多謝!」
  
  裡頭竟然是她剛來那會兒迫於無奈當的鐲子!
  
  其實發了俸祿之後,她也曾想贖回來,可等她去時,卻被告知鐲子早就被人買走了,也只好空手而回。卻不曾想,竟在龐牧手裡!
  
  「當初我....」龐牧才要將事情原委說給她聽,晏驕就主動打斷了,「不必解釋,我懂。」
  
  她將手鐲重新戴回去,看了又看,如同有一塊缺失的部分終於回歸,真是說不出的歡喜。「在其位謀其職,大戰才停了幾年,我突然出現,來歷不明,身份存疑,你們若沒有懷疑,那才滑稽。」
  
  龐牧緩緩吐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頓了頓,又柔聲道:「願它能略慰你思鄉之苦。」
  
  難為他還這樣記在心上,晏驕笑著點頭,「多謝,我很高興。」
  
  見她確實開心,龐牧也覺得自己工夫沒白費,緊接著,又變戲法似的從懷中另一邊掏出一個細長的小扁盒。
  
  晏驕愣了下,噗嗤笑出聲,「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虧他還老老實實的做了那麼多活兒!也不怕戳得慌。
  
  龐牧的眼睛閃了閃,抬起胳膊衝她笑,「姑娘大可自己搜。」
  
  晏驕呸了聲,主動伸手,「這又是什麼?我可不記得自己有第二樣東西好讓你物歸原主的。」
  
  龐牧難得踟躇,「前兒我著實孟浪,且算賠禮,還望你收下才好。」
  
  是一根頗精巧的翠玉簪子,簪頭雕成玉蘭花的造型,簪身是純銀的,非常雅緻好看。
  
  「偶然遇見了,覺得很配你,」龐牧偷眼留心她的反應,又急忙忙補充道,「平安縣小地方,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你就胡亂戴吧。那銀質簪身好歹還能測毒……」
  
  終究從未替旁的姑娘操心過這樣的瑣事,說到最後,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晏驕失笑,還真是具有時代特色的工具。
  
  古代毒物多以硫砷化物為主,而銀子恰巧能與它們產生反應,所以倒也不失為一種常見又實用的測毒工具。
  
  可到了現代,毒物種類呈幾何倍數增長,能與銀產生反應的種類所佔比例急劇下降,這才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晏驕大大方方的簪入髮間,還抬手摸了摸。
  
  龐牧也不等她問就主動點頭,眼神柔和的肯定道:「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3 11:57 AM

第36章

  轉眼到了立冬,難得四下的事情都料理的差不多,衙門上下一片歡喜,從頭一天晚上就開始討論明天過小節的事兒。
  
  趙嬸子等人家離得近,抓緊時間幹完活之後,都是要回家去過節的,所以起的格外早。
  
  晏驕醒來時,就已經隱約聽到後院廚房砰砰砰剁餃子餡兒的聲響,中間還夾雜著細碎的人聲,十分熱鬧。
  
  打從今兒起,便正經算是冬天了。
  
  晏驕仔細梳洗了,換了前兒才得的金紅色灑金緞子兔毛鑲邊小薄襖,又去鏡前戴了玉蘭花簪子,心情突然就很好了。
  
  她以前也沒戴過簪子啊髮釵之類,覺得既新奇又有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才出門。
  
  今兒要做不少東西,鐲子倒是先不必戴了。
  
  岳夫人照樣在院子裡抬胳膊踢腿兒,見她出來就笑道:「今兒這身好看,」又往她髮間瞧了眼,「往日你頭上總是素淨,現在一看,竟叫人眼前一亮呢。」
  
  那孽子粗拉,可眼光竟也很不錯。
  
  其實老太太早就想給晏驕光禿禿的頭髮上加點什麼。尋常農戶的女兒還會弄支木簪子戴戴呢,可這孩子從頭到腳也忒素淨了些,竟一件首飾都沒有。
  
  奈何如今她手裡攥的首飾,無一不是佳品,這姑娘平時收件衣裳就客氣的什麼似的,若換了更加貴重的首飾,必然是不肯的。
  
  幸而那小子還不算蠢笨到家。
  
  晏驕抿了抿嘴兒,下意識抬手扶了下,眉眼彎彎的道:「您還沒吃早飯呢吧?等會兒先就著熱熱的小米粥用塊紅棗發糕吧。」
  
  天氣冷,她昨兒夜裡就都準備上了。
  
  盛著小米的大沙煲放在小火爐上慢慢的熬,一次水添足,將那火撥弄到最小,一夜下來,米粥又香又粘稠,遠比白日裡急三火四煮出來的更好喝。
  
  紅棗斬成泥,加豬油混到麵團裡和勻了,放到籠屜裡,擱在小火爐邊發酵一夜,這會兒都已經是鼓蓬蓬一大盆紅褐色麵團,正好使用。
  
  也不必再拿出來揉搓,直接在火上蒸兩刻鐘,不多時,伴著水汽,空氣中就瀰漫開濃郁的紅棗香氣。
  
  老太太笑呵呵跟著她進進出出,聞著味兒更樂了,「你這孩子手就是巧,我聞著倒比外頭做的更香甜。」
  
  頓了頓又故作不經意的說:「前兒那鴨子的味兒倒是好,正好配粥開胃。」
  
  見晏驕看過來,老太太忙移開視線,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
  
  晏驕忍笑,故意說:「那個不會太辣嗎?早起就吃,受得了嗎?」
  
  老太太忙道:「受得了受得了。」
  
  她可從沒吃過那般滋味的鴨子,一口一口的,越吃越愛吃,現在只是說起來都覺得要流口水呢。
  
  晏驕失笑,朝一旁倒扣著的大瓷盆一努嘴兒,「那麻煩您取些出來,只一點,大清早的,可不許多吃。」
  
  「哎!」老太太高高興興的應了,果然去取了盤子筷子,美滋滋的挑選起來。
  
  「棗兒的味兒!」齊遠的聲音從院門口傳進來,兩人朝外頭一看,正是龐牧他們到了。
  
  打從那日被從飯桌邊攆走後,龐牧就非常嚴格的開始盡孝道,每天雷打不動的過來陪親娘吃早飯,有時候時間寬裕,晚上再來一頓。
  
  齊遠慣是個跟著他走的,隔三差五的,也來蹭一頓。
  
  這麼一來,晏驕自然也不忍心將廖無言丟在一邊,就讓他來時便把廖先生帶上。
  
  圖罄在巡檢司,隔得遠,來的最少。因近日過小節,他也便一早就來了。
  
  幾個人手裡都滿滿噹噹的拎著些雞鴨魚肉的,齊遠還提著一小壺黃酒。
  
  「下雪了?」剛才一直在忙活,倒是沒留心,現在一瞧,就這麼會兒工夫,天上竟細細密密墜起小雪粒。
  
  龐牧點頭,「剛下,也不大,就是又冷了,你這襖子還撐得住?」
  
  他就見晏驕小半張粉白臉兒都被毛茸茸的兔毛包裹著,渾然不似往日工作時銳利,很有點兒憨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跟著笑。
  
  「挺好的,」晏驕伸了伸胳膊,「一開始穿上時還出汗呢,這會兒下了雪倒是正好了。」
  
  齊遠故意端著兩碗小米粥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哎呦讓讓啊,這粥可燙!」
  
  廖無言和圖罄忍俊不禁,竟也端著盤碗筷子的緊隨其後,惹得老太太一個勁兒的笑。
  
  龐牧恨得暗地裡磨牙,心道回頭就練死你們!
  
  蒸熟的紅棗糕柔軟蓬鬆又濕潤,此刻被切成一塊一塊的,絲絲縷縷的透著甜。
  
  廖無言咬了一口,點頭誇讚,「比京中名廚也不差什麼。」
  
  晏驕嘴上說著過獎了,結果眼睛都笑瞇了,又殷勤的道:「昨兒買了藕,與鴨子一併做了,脆生生的,很是下飯,先生嚐嚐。」
  
  廖無言笑咪咪受了,果然清脆可口,叫人口舌生津,便又誇了兩句,喜得晏驕越發找不著北。
  
  偶像的讚賞就是她的動力!
  
  眾人邊吃邊聊,因說起入冬事宜,老太太就對龐牧道:「下雪是好事,可於窮苦人家說,就是苦事了,上任縣令不頂事,你越發要勤勉。」
  
  龐牧嚥下去口中米粥,點頭聽訓,「是,兒子記著呢,前幾日就派人四處差巡邏查看,但凡有破敗房屋,都一概修整了。」
  
  冬日風雪大,好些屋子年久失修便撐不住塌了,難免有死傷。可若是能提早預防,倒也不算難事。
  
  只總要花銀子,又費工夫,還不好算政績,不少地方官便不大願意做,一年一年壓下來,只看落到誰頭上吧。
  
  吃完了飯,外頭竟也陸續有東西送進來,大多是幾個雞蛋、一提籃餑餑、一隻雞、一提肉的,東西雖小,貴在心意。
  
  龐牧明令衙門不收百姓財物,可這些人都是去門口丟下就跑,衙役們又不能真丟了本職去滿大街的追,只好拿進來。
  
  晏驕頭一次經歷這個,眼眶就有些發漲。
  
  老太太嘆道:「將心比心,可見大家都是記著你們的。」
  
  不過這裡頭倒有一份格外顯眼:一整隻戴著大紅花的燒豬!
  
  這樣一隻大肥豬,放在酒樓裡也要好幾兩銀子了,與百姓們零星送的雞鴨魚肉全然不能相提並論。
  
  送東西的衙役苦著臉道:「雖然蒙著臉,可身形體態都瞧清楚了,必然是韓老三無疑,只他死活不認,又嚷嚷著沒有人證不能冤枉他。」
  
  在場諸人中,圖罄對吃喝嫖賭一類惡習尤為不齒,聽了這話就直皺眉,連那豬都懶得看一眼。
  
  晏驕好笑道:「他這是強行行賄了?」
  
  還沒有人證,挺會活學活用啊。
  
  眾人都被她的說法逗樂了。
  
  就聽龐牧說:「前兩天他就遞過帖子,說多謝衙門還他清白云云,要給錢物,被我拒了。」
  
  上回李春被殺,衙門的人傳了韓老三問話,雖說原樣放回去了,可外頭也不知哪兒傳出來的,都說是他害的,說的有鼻子有眼。
  
  因他前些年不幹人事,百姓早有怨言,如今都一遭發出來,根本堵不住。
  
  韓老三幾回跟人說的臉紅脖子粗,可反而越描越黑,都沒信的。
  
  「早便覺得這廝不是好貨,如今果然案發!」
  
  「正是呢,不好好過日子就罷了,還開什麼賭坊,弄的烏煙瘴氣,勾的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也不知損了多少陰德!」
  
  「我親眼瞧見他養的那群打手行凶,嘖嘖,那些人給打的啊,滿臉都是血!」
  
  「保不齊還有沒揪出來的呢!」
  
  「只願縣太爺發發神威,將這廝除了才好。」
  
  韓老三有苦說不出,氣的嘴上起了好幾個大泡,一直等案子水落石出,公文抄送到街頭巷尾傳開了,這才略消停,故而對衙門感激到了十分。
  
  「自作自受罷了。」圖罄冷冷道。
  
  龐牧對那兩名抬豬進來的衙役道:「給他原封不動抬回去,什麼都不必說。」
  
  眾人隨便議論一回,也就揭過去不提。
  
  下午包餃子,晏驕才見識到什麼叫花樣百出。
  
  趙嬸子等人都回家去了,下手的就是他們這些。別看一群大老爺們平時威風凜凜,可這會兒對著滿桌麵團和餡兒都犯了愁。
  
  這可咋下手?
  
  龐牧別彆扭扭的捏著那根擀麵杖,怎麼擺弄都覺得不對,腦門兒上都急出汗來了。
  
  讓他使槍使棍使十八般兵器都好,可這玩意兒?
  
  見晏驕笑個不停,他也忍不住笑了。
  
  軍營裡逢年過節也會包餃子不假,可也有專門的伙夫,誰敢叫他幹這個?
  
  就連廖無言也有些束手無策,漏了滿手餡兒,自嘲苦笑道:「當真是看花容易繡花難,往日吃的時候不覺得,不曾想小小一隻餃子竟也有這樣大的學問。」
  
  這怎麼就捏不到一塊兒去!
  
  晏驕看著眼前這「開口笑」,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話來。
  
  她有良心啊!
  
  即便是偶像,面對這種成品,也實在張不開嘴啊!
  
  「哎呦,晏丫頭,」老太太突然道,「我這脖子突然疼得厲害,你快去屋裡幫我取那個藥酒來抹一抹。」
  
  晏驕沒有多想,馬上就去了,可等她取回藥酒,老太太又笑咪咪地說不疼了。
  
  不僅如此,其他人也都或明或暗的看她,眼神中分明有什麼。
  
  晏驕滿頭霧水的上上下下將自己看了個遍,小聲嘀咕,「也沒怎麼樣啊?」
  
  因找不出什麼不對來,她也只好暫時先丟開手。
  
  一時餃子煮好了,方才一敗塗地的眾人就都叫她歇著,主動去擺放碗筷、盛餃子。
  
  晏驕樂得清閒,洗乾淨手,乖乖去桌邊坐下。
  
  老夫人提醒說:「慢些吃,小心燙。」
  
  晏驕應了,果然小心翼翼的咬了下去,結果就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她愣了下,抬頭看向眾人,隱約覺察到什麼,就見大家都衝著她笑。
  
  晏驕將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是一隻做成指甲蓋大小的小蘋果金錁子!
  
  這金錁子雖然小,但做的很是精緻,連上頭翹起來的一片蘋果葉子上的脈絡都栩栩如生。
  
  老太太給她洗乾淨,又穿了紅繩,幫她掛到手腕上,滿臉慈愛的拍著她的手說:「咱們晏丫頭啊,以後都平平安安的,無病無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3 09:47 PM

第37章

  不幹刑偵都不知道世界上這麼多事兒,今兒這裡死了,明兒那裡傷了,有時候原本其實是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結果越鬧越大,以至於最後無法收場,只能對簿公堂。
  
  一連小半月,衙門裡接的都只是小摩擦,偶爾有幾個被打傷的,晏驕和郭仵作輪著幫忙驗傷,評判程度輕重。除此之外,竟難得沒了事做。
  
  忙慣了的倆人都很不習慣,被迫專心進行業務交流。
  
  功夫不負有心人,如今郭仵作已經熟練掌握人體解剖圖,並對晏驕勘察箱內的工具十分感興趣,徵得同意後,就想把其中幾樣打造一套,結果一連找了好幾個鐵匠,都說做不了。
  
  今兒已經是平安縣內最好的一名鐵匠了,若他也說不成,只怕是真的不成了。
  
  張鐵匠拿起解剖刀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嘖嘖稱奇,隨手往一旁的厚牛皮上一劃,上面瞬間出現一個大口子,邊緣整齊,可見刀刃鋒利。
  
  他又帶上厚厚的手套,小心的掰了掰刀刃,一鬆手,那薄如蟬翼的雪白刀片便刷的彈了回去,在空氣中不斷抖動,化作一團殘影。
  
  那鐵匠不由十分驚嘆,又細細聽了一迴響動,這才對郭仵作和晏驕道:「那湯勺也就罷了,你們也不必特意來找我,反而平白多花錢,隨便去城中哪家鋪子買一把也就是了。倒是這個,實不相瞞,我做不來,大約就連整個大祿也沒人做得出。」
  
  饒是來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可親耳聽他這樣講,郭仵作也不免失落,只還是心存僥倖的問:「張大叔,您可是平安縣內最好的鐵匠了,竟也沒法子嗎?」
  
  「且不說這刀片這樣薄,這樣脆,本就難以打造,」張鐵匠搖搖頭,指著牆上掛著的一應刀具道,「恐怕只能打磨。可若是磨出來的,又怎會如此柔韌?」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搖搖頭,「我實在做不出。」
  
  他這話說的很是坦然,沒有一點兒羞愧和不好意思,只是滿眼火熱的問道:「姑娘,敢問一句,你這刀子是哪位高人所作?」
  
  對這個結果,晏驕毫不意外,畢竟現在的鋼鐵鍛造技術遠不像後世那麼先進。
  
  「實在對不住,」她歉然道,「這是我老家那邊帶過來的,具體怎麼弄,誰做的,我也不大清楚。」
  
  張鐵匠顯然是個技術癡,緊接著又問她家鄉所在,眼見著竟是要親自去一趟。
  
  聽晏驕說她也回不去之後,不由扼腕嘆息,搥胸頓足心痛不已。
  
  三人紮堆兒嘆了一回氣,郭仵作也只好請他照葫蘆畫瓢的打一套,至於做成的刀片必然損耗快,又比不上晏驕那套鋒利,也顧不得了。
  
  張鐵匠收了訂金,說好叫他們半月後來取,晏驕又申請裡裡外外參觀了一回,過足了癮頭,這才與郭仵作告辭了。
  
  兩人走出去老遠,還能聽到鐵匠舖裡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見晏驕很感興趣的樣子,郭仵作就主動說道:「張鐵匠是本地積年的老鐵匠了,他爹就是做這個的,他年輕時還去京城拜師學藝來著,如今兒子也跟著做,只是手藝還不大純熟,只能做些一般的,碰上這種難活兒,還是張鐵匠親自出馬。」
  
  晏驕恍然大悟,又見四周頗有幾分荒涼,便問:「他怎的不去城裡賃個鋪子?不然總是這樣跑出城幾十里地,豈不麻煩?」
  
  今兒郭仵作說想借勘察箱一用,怕她不放心,還特意請她跟著。晏驕倒不是怕他拿了自己的東西跑了,就是從沒去過鐵匠鋪子,好奇心作祟,也就跟了來。
  
  本以為還是在十字大街,誰知眼見著郭仵作就去牽了驢,又請她也上馬。
  
  這不,兩人一驢一馬,慢吞吞的也走了小半個時辰。
  
  小白馬本以為今兒還是出來放風的,可偏偏同行的是那頭被自己咬過耳朵的小灰驢,本就跑得慢,被它一嚇唬,更是四條腿兒直發抖,走的就更慢了。
  
  小白馬憋不住,有幾回還想甩開小灰驢,被晏驕敲了幾次腦袋才好了。
  
  「前幾天才下了雪粒子,這會兒地上還有霜,」晏驕又好笑又好氣道,「你這鐵掌好好走還怕打滑呢!」
  
  馬不大,野心倒不小!
  
  小白馬挨了訓,倒是消停了,只是瞧著也有些沒精打采,惹得晏驕又開始後悔,不斷反思自己剛才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
  
  郭仵作就笑,又道:「鐵器朝廷管控嚴格,又貴,誰家隔三差五就買這個?再說了,張家鐵匠鋪聲名在外,十里八鄉沒有不知道的,便是別的州府也時常有人慕名前來呢,酒香不怕巷子深,想來的,自然也就找來了。」
  
  晏驕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剛才他們去的時候,兩個用戶為何在對著張鐵匠的兒子取出的簿子按手印了。
  
  這會兒的鐵器管控何止是嚴格,簡直苛刻:
  
  想開鐵匠鋪那得事先跟衙門報備,批准了,拿到公文了才能開張。這還不算,每年從官府申請多少生鐵都是有數的,每年固定時候憑文書,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務必分毫不差。下一年再想繼續幹,領鐵之前那得先對賬,若是對不上,你這鐵匠鋪子也就甭開了。
  
  這還不算完,顧客想做鐵器,上到刀斧箭頭,下到農具傢俱,誰什麼時候買了什麼,也都要一一記錄。
  
  如此嚴防死守……導致兇器中都很少有鐵器。
  
  晏驕點點頭,「學到了。」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夥人,手裡都捧著紅綢布包袱,俱是腳步輕快、喜氣洋洋。
  
  她轉頭問郭仵作,「奇怪,咱們來時也瞧見這麼幾波人,剛才不也有兩個嗎?」
  
  經她這麼一提醒,郭仵作也想起來,便攔下其中一人,和和氣氣的問道:「敢問老丈,你們是從哪裡來?」
  
  那老丈頭髮都花白了,面容消瘦,身上穿的也是打了幾個補丁的舊棉衣,瞧著是個窮苦人家。
  
  他見郭仵作雖衣裳質樸,可都簇新厚實,人也生的白淨,同行的姑娘更是騎著駿馬,腕子上明晃晃一個金鐲,忙還了禮,指著後頭道:「趙大善人他娘今兒過六十大壽,趙家擺流水席哩,去的人白吃白喝不說,走的時候還能給塊紅綢子,宴席上的飯菜隨便拿。」
  
  郭仵作道了謝,重新翻身上驢,對晏驕道:「他口中的趙大善人應該是南邊趙家莊的趙光耀,早年在外闖蕩,一度杳無音信,十多年前突然帶著大筆金銀回來,築橋鋪路,又出錢修建趙家祠堂並趙家莊,也算這一帶的名人了。」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晏驕笑道,「他能回報鄉里,倒也算個厚道人。」
  
  「正是這話,」郭仵作也笑說,「他這些年著實做了不少好事,時常開設粥棚不說,前幾年又辦了善堂,供養那些鰥寡孤獨無所依者,聽說不少人都替他在寺廟裡供著長明燈呢。」
  
  頓了頓他又微微蹙眉,「只是養個兩個兒子沒有他的風範,大約是因兒時父親不在家,被長輩們慣壞了,性格莽撞,很是張揚跋扈,趙光耀跟在後頭替他們收拾了不少爛攤子,鄉親們大多感念他的恩德,並不十分計較。」
  
  晏驕聽得直搖頭。
  
  這種案例簡直不要太典型,她張口就能說出一大串因為家人溺愛導致熊孩子無法無天,最後釀成慘禍的。
  
  想到這裡,她又抬手拍了拍小白馬的脖子,「聽見沒有?你可不許任性,我也要好好管著你,省得以後變成熊孩子,叫人抓了去燉成馬肉鍋。 」
  
  小白馬聽得直叫喚。
  
  兩人回城時還遇上正在帶人四處巡視的圖罄。
  
  「大清早的,這是做什麼去了?」大約是因未婚妻要來,最近圖罄的心情一直很好,話都說的多了。
  
  晏驕笑笑,「突然清閒這麼多天,倒是有些不習慣,正好處理些雜事。」
  
  圖罄一臉佩服的看著她,又難得調侃,「不習慣倒罷了,所幸晏姑娘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感覺。」
  
  晏驕滿臉憤慨,「圖大人怎能如此摸黑我!那些只是巧合!」
  
  然而圖大人顯然並不想聽她解釋,只是呵了聲。
  
  「圖大人,」私底下見面,郭仵作總有些敬畏這位長相斯文俊秀的大人,見狀忙解釋說,「本想借著晏姑娘的箱子打造一套,誰知竟是不能夠。」
  
  圖罄就看向晏驕,「這裡頭好些東西就連軍中鐵匠都是不成的,晏姑娘家鄉的鍛造技巧當真令人難以望其項背。」
  
  若在以前,或許晏驕還會心虛,可大家都相處這麼久了,她早就習慣了,當即麻溜兒點頭道:「隔行如隔山,你們多少懂些,我可是紮紮實實的只管拿來就用,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這幾乎就是明著表示:我什麼都不知道,甭問我,旁敲側擊也不管用。
  
  聽她說的乾脆,圖罄不禁失笑,才要開口,卻見林平從遠處打馬過來,老遠看著他們就喊:「大人有要事,請諸位都快回去!」
  
  這麼急,還一併找仵作?
  
  雖然這麼說難免不夠人道,可晏驕和郭仵作對視一眼,竟都有些「總算來了」的亢奮。
  
  結果一抬頭,就見圖罄滿臉一言難盡。
  
  晏驕連忙義正辭嚴的解釋說:「圖大人,我們只是熱愛工作!」
  
  總覺得圖大人好像下一秒就敢當街翻個白眼給她。
  
  圖罄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打馬轉向,「日後還是遠著你些的好。」
  
  三人一路飛奔回了縣衙,進門就見以龐牧為首的眾人都在桌邊圍坐,氣氛頗有些凝重。
  
  見他們進來,眾人都讓出一條路。
  
  龐牧招手示意他們過來,點了點桌上卷宗,「致遠州送來的卷宗,滅門大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3 09:54 PM

第38章

  「致遠州?」晏驕努力回憶著自己曾經看過的地圖,在哪兒來著?
  
  龐牧見狀,替她取了地圖抖開,先指了指平安縣的位置,然後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一路向南,「這裡就是致遠州,所屬雲匯府與平安縣直屬的都昌府相接。」
  
  晏驕點點頭,看的頭昏眼花。
  
  平心而論,這時候的地圖真的過於簡陋,上面的地理標註很有種國畫「求神似不求形似」的寫意風格,客觀要求觀者俱有極強的主觀想像力,這無疑讓看慣了有明確色彩區分甚至三維地圖的晏驕很難適應。
  
  看完地圖的晏驕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縱使相接,畢竟分屬兩府,且這致遠州與平安縣中間足足隔了七州十三縣,按律不歸咱們管,怎的公文發到這裡來了?」
  
  圖罄和郭仵作顯然也是這麼想的,聽她這麼問,便齊齊看向龐牧,而對方顯然對晏驕口中的「咱們」十分受用。
  
  「因為是連環案,」廖無言將其中一份卷宗抄本推到他們面前,「兇手外逃,尚未捉到,故而通知周邊省府嚴加防範。」
  
  「連環案?」三人異口同聲道。
  
  「不錯,」龐牧又在地圖上順著往東南方滑了一段,「最先是六月初四廣印府,有人發現鄉紳王慶家裡上下三十七口盡數被人割喉,因死者眾多,影響惡劣,當地知府不敢隱瞞,立刻上報朝廷,轟動朝野,兇手迄今未捉到。」
  
  他又把手收回來,在雲匯府致遠州上方點了點,「本以為廣印府王慶案是孤例,不曾想十月初八,致遠州豪商劉知文一家在城郊別院慘遭滅門,上下二十八口死法與王慶案如出一轍,這才意識到很可能是連環案。致遠知州一方面上報朝廷,同時公告四周,希望能找到些線索,好協同破案。」
  
  晏驕飛快的算了下:從致遠州到平安縣,快馬加鞭走官道也要八、九天,今天是十月二十六,中間只隔了十八天,那邊能迅速整理好卷宗抄送各處,也算盡力了。
  
  不過……滯後的交通和通訊方式真的要命啊!
  
  十八天,相鄰兩府之間進行案件交流竟然就要半個多月!說的悲觀一點,這中間的時間差都夠兇手再犯一次了!
  
  圖罄想了下,問道:「兩次案發,手頭有什麼線索嗎?」
  
  「有,」廖無言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幾張紙,神色複雜的說,「有證人宣稱曾在劉家附近看到一個矮壯的男子,頗覺可疑。」
  
  圖罄、晏驕和郭仵作齊齊點頭,繼續看著他,安安靜靜的等待後文。
  
  結果等了半天,也不見廖無言發一聲,三人面面相覷,難以置信的問道:「沒了?」
  
  「沒了。」廖無言很是無奈的道。
  
  晏驕總算明白他方才為何神色複雜了。
  
  前後小半年時間死了將近七十個人,朝野震動,竟就只有這一條似是而非,壓根兒不知道能不能用的線索!
  
  「聖人震怒,命兩地官員三月內必破此案,否則提頭進京。」龐牧道。
  
  晏驕已經開始在心中默默地替兩地官員點蠟了。
  
  如此連環大案,幾乎沒有線索,就算放在現代社會,三個月也挺有壓力的,更何況是流通極度不便的古代?
  
  說句不好聽的,要是兇手長點兒心眼,去個安靜的地方藏上三個月……
  
  她這麼想著,竟不自覺就說了出來,結果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
  
  嗯?怎麼還有二重唱?
  
  雖然個別字眼不同,但意思確實都是這麼個意思。
  
  晏驕本能循著聲音來源處望去,隔著圖罄的肩膀,跟齊遠對視,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激動。
  
  每次這倆人同時出現,圖罄就莫名心累,真的不想夾在他們中間,於是默默地換了個位置。
  
  龐牧和廖無言這兩個大家長看他們的眼神活像在看兩個調皮搗蛋的熊孩子,既好氣又好笑。
  
  就聽齊遠又小聲逼逼:「估計也不是真就這麼嚴,求求情沒準兒還能多得幾天。不然若是回頭那官兒查出來,奏章還在半路上,正好撞見三個月,豈不要邊跑邊割頭?」
  
  晏驕哇了聲,順著想了下那場面,也覺得難度很大。
  
  眾人頓時一陣沉默,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廖無言飛快瞥了龐牧一眼,才要說話,卻見兩人齊齊抬手,動作整齊劃一的在嘴邊劃了一道,然後非常自覺地閉緊了嘴巴。
  
  兩人同時發現了對方的動作,都從眼中流露出意外的狂喜,然後輕輕碰了下拳頭。
  
  廖無言放棄勸說,痛苦的捏了下眉心。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龐牧面無表情的指著一旁的靠背椅子,「都去那邊坐著去,只許聽,不許插嘴。」
  
  晏驕瞅了他一眼,乖乖過去坐下,晃了晃腿兒,又跟齊遠小聲嘀咕,「一言堂啊……」
  
  「是啊……」
  
  圖罄用力別開頭,肩膀一抖一抖的。
  
  龐牧真是氣不得笑不得打不得罵不得,好一陣氣血翻滾。
  
  稍後自己狠狠吐了口氣,這才要繼續方才的討論,可一張嘴就沒詞兒了,憋了半日,只好訕訕看向廖無言,「先生請講。」
  
  廖無言呵呵幾聲,心道你這準又是被氣的忘了說到哪兒了,偏拿我來填補。
  
  「兩案線索如此之少,單偶然二字實在說不過去。」廖無言已經飛快瀏覽完所有捲宗,心中有數,當即侃侃而談,「王慶為人頗有幾分張揚,回鄉後大肆修建宅院,盤踞大半條街,又驅逐攤販,平時外人無故不得擅入。案發次日,慣用的菜販上門送菜,敲門許久卻無人來應,又不敢擅闖,便先去旁家送菜,待到再回來時卻依舊如此。他心覺有異,從門縫內窺探,卻見滿是血跡,便報了官。」
  
  「經仵作驗屍,王慶及其家人乃是深夜被害,而次日辰時才被發現,兇手早已跑遠,所以並沒有人證。」
  
  「那劉知文卻是闔家去城外別院,本就是私家宅邸,自然更沒有外人目睹。還是三日後本宅的人按照約定去接人,這才發現早已變成滿地死屍。」
  
  一回作案沒有人證也就罷了,可連著兩次都無人發現,這就不好用單純的巧合來解釋了。
  
  晏驕一邊聽,一邊在腦海中飛快將各類信息總結歸類,最後刷的舉起手臂,眼巴巴看著龐牧,渾身上下都在發散一個信號:
  
  我要發言!
  
  龐牧拿她沒法子,也知她不是亂來的性子,嘆了口氣,點點頭,「說罷。」
  
  「我要看仵作的驗屍報告!」
  
  不必龐牧允許,那頭郭仵作已經主動將看完的報告遞了過去。
  
  晏驕道了謝,一目十行的掃完,閉著眼睛沉思片刻,然後啪啪啪丟出一串問題:「兇手短時間內殺死數十人,刀口整齊,深淺大小幾乎一致,證明他完全沒有猶豫,也從一開始就很熟練。其手段極其殘忍果斷,可有圈定來歷和職業範圍?」
  
  龐牧翻了翻另一份公文,「兩邊都認為是屠夫和習武之人,或者曾有過行伍經驗。」
  
  「我覺得廚師也可以加上去。」晏驕拿著自己的小本本記下。廚師既要練刀工,平時也少不了殺雞宰鵝,各方麵條件都很符合,「既然認為死者是被下藥的,是何藥物可查明了?」
  
  求生慾是很驚人的東西,別說殺人,便是一口氣殺幾十隻雞都要累死了,一旦其中一人喊破或是掙扎,兇手都不會得逞。
  
  可驗屍文書上卻明確寫了,這些死者被害時都安靜得很,便是掙扎也很輕微,明顯不符合常理,那麼肯定是被下藥了。關於這一點,大家都沒有異議。
  
  龐牧點頭,「大約是蒙汗藥一類。頭一個案子是把藥下在井水裡,而第二個案發地所在的別院用的是自山上引下來的活水,存不住,所以藥就下在鹽罐和油壺裡了。」
  
  若是特定藥物倒罷了,銷售管道有限,只要細細的查,總能有所發現。可偏偏是蒙汗藥,這種藥門檻極低,製造和獲取都很容易,隨便一點兒不幹淨的地方都有它們存在的痕跡,想查也無從下手。
  
  第無數次懷念現代成分檢測設備的晏驕皺眉,謹慎的說:「就目前的線索來看,我個人更傾向於仇殺和特定人群虐殺,前者只要調查兩邊主要死者的行跡和交往人群,找出重合處就能找到線索;可若是後者,那就麻煩了。」
  
  龐牧點頭表示贊同,「我與廖先生也是這麼想的。」
  
  「兩家都這麼有錢,兇手沒搶點兒什麼? 」見晏驕解了禁,齊遠也忍不住了。
  
  龐牧倒是沒計較他擅自發言,自然接道:「就是這個才不好確定。兩邊都少了許多金銀,有現銀,也有銀票。而那些不易出手的珠寶玉器和古董之類,雖價值更高更方便攜帶,偏偏一件沒少。」
  
  金銀自然不必說,除了官銀有戳印之外,全天下的都長得一個樣子,那出門去完全分不出。
  
  而銀票雖然有票號,可平時花的時候也罷,各自掙了之後入庫時也罷,都只記金額,卻又有幾個吃飽撐的去特意記票號的?
  
  兇手這麼做,顯然思慮很是周全。
  
  晏驕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確定。」
  
  「這兇手,是個瘋子。」
  
  不管是仇殺還是謀財害命,真要殺人,隨便一包劇毒藥物也就完了,又省事又保險。可他卻偏偏要親自動手,心性之狠毒堅定非常人能及。
  
  因兩處案發地都不在平安縣,眾人想進一步獲取線索也是無計可施,只好抱著那些卷宗和文書反複查閱,希望能發現一點被遺漏的蛛絲馬跡。
  
  忙活起來就不知時間流逝,一下午很快過去,待眾人回神,外面暮色已深,漆黑夜幕中無聲飄落著點點雪花,地上已經積了約莫二指厚。
  
  「竟這樣晚了!」晏驕詫異道,「什麼時辰了?」
  
  「戌時過半,」龐牧推了一杯薑棗茶給她,「見你看的入神,倒是不好叫你,如今廚房的飯都催了兩遍,可要吃些?」
  
  不說還好,此刻聽他一提,晏驕頓時覺得肚子裡簡直要翻天,餓得難受,「要要要!」
  
  因熬煮骨頭湯既能解渴又好充飢,故而趙嬸子最近十分沉迷,豬牛羊雞鴨,但凡市面上常見的都拿來熬了幾個來回。這會兒送的也是豬骨湯麵,金燦燦的煎蛋上頭點著些個湛青碧綠的蔥花,瞧著很是可口。
  
  一時眾人無話,都嘶溜溜吸麵條,偶爾交談幾句,倒是襯出外頭細碎的雪落的聲音。
  
  晏驕狼吞虎嚥的吃了半碗麵,這才覺得胃裡火燒火燎的滋味淡了些,累到僵化的腦筋也重新運作起來。
  
  她用筷子尖兒撥弄下碗中半個蛋,另一隻手托著下巴道:「不管是水井還是做飯用的油鹽,非外人不能接觸,兇手要麼本就在這兩家內務工,要麼就深得信任,出入這些地方也不會被懷疑。」
  
  「正是這個理兒,」龐牧已經開始吃第二碗,「兩邊都已驗過,官府記錄在冊的下人一人不少,都在死者中。至於臨時僱傭的長工短工,流動性太大,一時不好查。」
  
  晏驕嘆了口氣,「這個確實。」
  
  這種臨時僱傭的下人講究的是錢貨兩清,因不涉及戶籍,根本不需要去當地衙門備案。或者乾脆就是某位下人介紹的熟人進來,只需要找管事兒的打個招呼即可,就更不好確定身份了。
  
  見她滿面愁容,龐牧不由得出聲安慰道:「事已至此,急也無用,我已手書兩封給廣印府知府和致遠知州,請他們將與王家、劉家長期買賣的諸多店鋪打探結果抄送一份,想必不日就有消息了。」
  
  像這種長期固定採買的,店鋪都會幫忙送貨上門,由本店夥計送到顧客指定地點。
  
  若是規矩嚴格的門戶,一般都只在門口交接,由專門的小廝負責搬運。可對一般根基淺的家宅來說,規矩與偷懶完全沒得比,且不說主人有沒有這種意識,就是家中下人,只怕也是能偷懶就偷懶,恨不得一應事務都由別人來做,而他們幹拿月錢。
  
  假如兇手真的去應聘做工,並且成功得到送貨機會的話,那麼不管是投毒還是踩點、規劃路線就都方便得很了。
  
  「那就好,」晏驕補充道:「若是有誰案發前突然應聘做工,案發後又離去,然後在下一個案子發作前又突然出現在案發地,那便有十二分可疑了!」
  
  兩人吃碗麵,又漱了口,眼見天色不早,龐牧便攆著眾人各自回去休息,又親自送回房。
  
  雪越下越大,撲簌簌鵝毛也似,遠遠望去,天地間一片蒼茫,混沌中又有許多潔白雪片翩然而下,煞是動人。
  
  今兒是二十六,半個月亮掛在天上,雖不算渾圓,但卻夠皎潔,映著地上積雪,連燈也不必點了。
  
  除了巡邏的衙役和他們這些熬夜看案情卷宗的人,大部分人都已睡了,地上積雪無人踩踏,俱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有幾處地方結成冰晶,在月光下折射出水晶一般的光芒,美麗極了。
  
  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冰雪琉璃世界裡,才剛發生了兩起連環大案,先後六十餘人喪生?
  
  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晏驕緩緩做了幾個深呼吸,冰涼的空氣竄入五臟六腑,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我總覺得這兩起案子都更像尋仇。」龐牧背著手,輕聲道。
  
  「大人也是這麼覺得?」晏驕看著他,說,「若只是劫財,實在不必費如此周章;可若是虐殺,並非我對死者不敬,下藥後割喉,死者沒有反抗,虐殺人必然無法滿足……」
  
  龐牧點點頭。
  
  大凡虐殺,往往以折磨、羞辱人為樂,過程漫長。可這割喉也不過一下,掙扎也只在須臾之間,哪裡來的樂?
  
  夜深了,漸漸起了風,嗚嗚咽咽的吹著院中枯枝,吱嘎噶的響。
  
  龐牧動了動腳尖,不動聲色的替她擋住風雪,「若果然如此,那王慶和劉知文必然有聯繫,我預備明日一早就派人前去查探。」
  
  被動等待不是他的風格,且兇手依舊逃離在外,並不排除傷害他平安縣百姓的可能,還需早做準備。
  
  「不用跟當地官員報備嗎?」晏驕問道。
  
  「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報備如何,不報備又如何?反而平添波折。」龐牧渾不在意道,「難不成回頭聖人還會因我積極查案便發怒不成?」
  
  晏驕瞧了他一眼,面上久違的露出狡黠的神色,非常自然的接話道:「是呢,聖人待大人您非同一般,自然是不必怕的。」
  
  龐牧差點就要點頭了,千鈞一髮之際生生剎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我也什麼都沒問吶。」晏驕乖巧道。
  
  說完,兩個人就都笑了。
  
  最初他們兩個各自猜測、提防、試探,如今早已放下戒心,可這個「遊戲」卻還是延續下來,每每施展較量,總覺別有一番滋味。
  
  因兩樁案子都沒個頭緒,晏驕睡也睡不好,亂七八糟做了許多夢,第二天醒來時頭痛欲裂,兩隻眼睛裡也滿是血絲。
  
  岳夫人拿著件簇新的兔皮襖子過來給她,見狀心疼的了不得。
  
  「眼見著要過年了,我也知道你們忙,可再忙也要顧惜身體才好!你年紀輕輕的不知道厲害,現在沒事,不往心裡去,等老了就都一併返上來,到時候有你受的!」
  
  晏驕乖乖聽訓,心道也不必等老了以後,我現在就是個慢性胃病老字號啦。
  
  不過話說回來,來到這邊之後雖然還是忙,但因為沒事時被迫跟著大家早睡早起,生物鐘規律很多,老胃病非但沒有惡化,反而好像略輕快了些似的。
  
  龐牧和齊遠前後腳踩著雪咯吱咯吱的進來,聽了這話也往她臉上看,都覺得老太太說的很對,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開了。
  
  晏驕瞬間處於「以一敵三」的劣勢當中,哪裡還敢替自己辯解,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一一應下,一直到下頭的人買了包子送進來才解脫了。
  
  「外頭好熱鬧,」那人一邊幫忙擺放一邊笑道,「好些富戶都開了粥棚施粥呢,那韓老三在自家酒樓前紮了老大一個棚子,連夜煮了噴香的粥,不少百姓都在那兒排隊。不是說的,那粥也確實香,勾的我也想去混一碗哩!」
  
  說的眾人都笑,老太太就道:「聽說那韓老三早年作孽不少,這一二年的倒是有些改了。」
  
  「可不是麼,」那人點頭道,「他人雖混賬些,也做了不少混賬事,唯獨一點,對婆娘倒是好得很。頭兩年他婆娘懷的艱難,韓老三四處燒香拜佛,又捐銀子替那些佛像重塑金身,後來他婆娘疼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個閨女,又千難萬險的拉扯大了,他就立志要改過自新呢。」
  
  看來真的很少有人像李春那樣爛到骨子裡,只要肯耐心數,總能找出一兩條優點來的。
  
  「浪子回頭金不換,可千萬別再去開什麼賭坊了。」晏驕唏噓道,「若他果然改好了,是百姓們的福氣,也是他自己的福氣。」
  
  說著,她忽然又想起來昨兒跟郭仵作出城時遇到的事,便順口問那人,「你可知本地有個叫趙光耀的?」
  
  那人聞言失笑,「姑娘這話說的好笑,本地卻哪裡有不識得他的?前兒他老娘過大壽,開了流水席還沒完,今兒又在城裡城外設了好幾個粥棚,聽說還去城外幾家寺廟、道觀、尼姑庵捐贈米麵糧油並衣裳布匹,好大的手筆!」
  
  「還有其他人捨粥嗎?」晏驕問道。
  
  「有不少呢,」那人想了下,又搖搖頭,「有捨粥的,也有發衣裳、饅頭的,還有的直接放米。今兒光城裡就有大大小小七、八處棚子呢。」
  
  齊遠嘖嘖搖頭,小聲道:「那兩地發了案子,因死的都是大財主,富貴人家都戰戰兢兢的,猶如驚弓之鳥。這裡消息還沒傳開,倒是都還大方張揚得很。」
  
  這包子是野菜乾和菌菇的,加了一點油調餡兒,只是滋潤了菜乾,叫它們重煥生機,故而吃到口中並不油膩,反覺清香得很。
  
  晏驕一口氣吃了兩個,一聽齊遠說這個,趕忙道:「即便說了,也是防不勝防,反而鬧得人人自危。再說了,只怕有的人偏愛剛愎自用,你說了也不管用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龐牧搖頭,「即便咱們不主動說,難不成他們真就什麼也不知道?」
  
  說起知道,幾人卻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來一種可能:
  
  能不能,真的通過他們放出一點風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4 10:31 PM

第39章

  當天下午,廣印府、致遠州兩起大案的告示就貼遍平安縣上下各處,果然引得百姓們驚懼不已,如同在這大雪紛飛的日子裡炸開一道驚雷。
  
  雖然案件的緊要細節沒有公開,但僅從隻言片語中也不難想像兇手的殘暴:
  
  兩家!滅門!少說也得幾十人吧?
  
  尋常百姓別說幾十人了,一口氣殺幾十隻雞還手軟呢……
  
  人都是惜命的,哪怕兩次案發中死的都是大財主,可誰也不敢心存僥倖,俱都警惕起來,在家必要緊鎖門窗,外出也要結伴而行,生怕那窮凶極惡的兇手一時手癢,隨便抓個窮苦百姓殺了過癮。
  
  衙門和巡檢司都驟然忙碌起來,多處關卡巡守兵力加倍,行人出入盤查的更嚴了。
  
  如此一來,若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不在平安縣也就罷了,可若是在,如此嚴防死守,他必然有所顧忌,不敢輕舉妄動。而對方拖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另外,若果然是連環殺人,幾位死者之間必然存在某種關聯,或許外人暫時猜不出,但相關人員看見後必然明白,想來也會有所舉動。
  
  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以靜制動。
  
  許是外部威脅的關係,一時間,平安縣內竟太平的很,連素來愛往街上尋釁滋事的地痞流氓也不大敢冒頭了。
  
  沒了案子,熱愛工作的晏驕和郭仵作被迫重新清淨下來。
  
  因死因過於明確,兩人將兩案的驗屍報告翻來覆去看了幾十回也沒有任何新發現,只好眼巴巴等著外頭遞消息進來。
  
  偏偏那消息遲遲不到,真是急死個人。
  
  晏驕心急如焚:再這麼下去,兩地官員真的要涼了……
  
  岳夫人慈悲心腸,如今年紀大了,越發聽不得這樣的慘案,便連燒幾天香,又替那一眾死者念了往生咒。
  
  即便真是尋仇,可那一眾下人終究無辜枉死,實在可憐。
  
  見晏驕這幾天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的,連胃口都小了些,岳夫人生怕她再著急上火,回頭犯人還沒抓到,自己先病倒了,便主動提議帶她去城外元山寺上香。
  
  「聽說那兒的臘梅開得很好,方丈也是位妙人,明日咱們便去散散心。」
  
  晏驕本想回絕,可又轉念一想,自己繼續憋在衙門裡也確實沒什麼用,倒不如出去走走,轉換下思路,或許會有意外收穫也未可知。
  
  趁晌午吃飯時,岳夫人就把這事兒跟龐牧說了。
  
  龐牧略一遲疑,倒也沒反對,「如今城中氣氛沉悶,你們出去走走也好,只多帶幾個人,我傍晚親自去接,你們莫要單獨回來。」
  
  可話剛說完,他又覺得不妥,當即改口道:「也罷,稍後我先處理了公事,與你們一併前去。」
  
  「你公務繁忙,我們多帶些人也就是了,莫要耽擱了正事。」老太太說。
  
  「我有分寸,」龐牧回道,「左右這兩日手頭也沒甚大事,現下正逢多事之秋,還是謹慎些好。」
  
  說著,又看向晏驕,「山上濕冷,還是要多穿些。」
  
  「不會打擾你工作吧?」晏驕幾乎都想跟老太太說過幾天再去了。
  
  值此敏感關頭,她們卻還勾搭著官老爺出去耍,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務正業。
  
  「不會,」龐牧很肯定的笑笑,「沒有新線索,我也無可奈何。」
  
  算算時間,放出去的鴿子這兩天也該回來了。
  
  晏驕這才放了心,又問老太太,「既是去寺裡賞花,倒不好白看。可捐香油錢什麼的,我是萬萬不能夠了,也不知做些素齋、點心之類的成不成?」
  
  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必去大廚房忙活之後,她自然也不好多拿銀子,如今依舊是三兩。平時吃吃喝喝也就罷了,可要是去捐款?總覺得捉襟見肘,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不打腫臉充胖子。
  
  「燒香拜佛本是心誠則靈,便是你空著手去,難不成還有人打出來?你這孩子忒也謹慎。」老太太笑道,「不過禮多人不怪。」
  
  這就是同意了。
  
  就聽老太太又俏皮道:「聽說那裡素齋不錯,你既然要帶東西,咱們也不能吃虧,便先遞了帖子,明兒就在那裡吃晌午飯!」
  
  晏驕和龐牧就都笑了。
  
  難得有了點事做,晏驕也覺的來了興致,又同這母子略說了兩句話,便去小廚房準備起來。
  
  依靠現有的設備和有限的時間,想做出不沾一點兒葷腥的點心並不像晏驕想的那麼容易,琢磨半天,她也只定下改良版銅鑼燒和芝麻核桃板塘。
  
  元山寺在城東十六七里的山上,現下大雪漫漫,更是難走,要想趕上午飯,咳咳,不對,是早去拜佛,他們最遲卯、辰相交時就要動身,必須在今天把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好。
  
  核桃仁剝出來放在罐子裡密封好,再煮一些紅豆沙和綠豆沙,想了想,到底是又裁了一些四四方方的油紙。
  
  因是頭一回去正經寺廟裡拜佛,晏驕激動地一宿沒睡好,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了。
  
  她先將芝麻和核桃炒熟後搗碎,倒入化好的紅糖水攪拌均勻,然後將這些香噴噴到底糊糊倒入提前準備好的扁平大托盤中擀平、壓實,切成小塊。
  
  等待板糖放涼的當兒,正好去準備銅鑼燒的麵糊。
  
  平安縣山多草多,養乳牛的不在少數,晏驕熟悉地形之後就找了一戶,託他們每日早起都送些過來,拉著岳夫人跟她一起喝奶補鈣。
  
  因沒有提前說,今兒送來的還只是兩個人的量,晏驕只好忍痛犧牲了自己的。
  
  可惜沒有平底鍋,晏驕一開始沒控制好火候,糊了的、碎了的堆了許多,心疼得不得了,所幸後來熟能生巧,烙出來的小圓餅黃燦燦煞是可愛。
  
  「我就說怎麼有動靜,」正忙活著,老太太就推門進來,嗔怪道,「我本想拖你出去鬆快鬆快,不曾想反倒惹了你這般勞累忙活,倒叫我不安。」
  
  看看這滿滿噹噹的,這傻孩子也不知起來多久了,指定覺都沒睡好。
  
  晏驕麻利的將鍋中四個小圓餅剷出來,聞言笑道:「瞧您說的,我是難得出去耍,這才高興地睡不著。」
  
  老太太聞言一怔,「你以前?」
  
  晏驕老實搖頭,「太忙了。」
  
  她真的太忙了。
  
  爸媽在她上小學的時候就離婚各奔東西了,生活費也是斷斷續續的,後來更是直接沒了動靜,連人都找不到。
  
  而撫養她的姥姥姥爺只是普通退休工人,經濟並不寬裕。為了盡快減輕家中負擔,她發狠讀書,連跳幾級,假期四處打工,大學期間各種兼職,整個人簡直陀螺成精,既沒有時間,也沒有財力出去玩。
  
  而等她打敗一眾競爭對手,順利成為一名法醫後,才知道以前的忙不過是小兒科,能擠出點時間來做點好吃的就是唯一的消遣,迄今為止的旅遊全都通過做夢的方式實現了。
  
  老太太一聽,唏噓良久,心疼的了不得。
  
  她如此動容,晏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熬過來就好了,常言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老太太給她說的淚中帶笑,只是搖頭,又要過來打下手。
  
  晏驕見實在攆不走,只好指派了給芝麻核桃板塘包油紙的活兒,正好這個雖瑣碎卻不勞累。
  
  給銅鑼燒夾餡兒的時候,龐牧就帶著一股食物的香氣走了進來,晏驕下意識吸了吸鼻子,笑道:「驢肉火燒和肉醬炊餅!正好配爐子上的黑米粥。」
  
  龐牧失笑,「你這鼻子也快趕上老圖了。」
  
  晏驕得意的揚了揚下巴,「這家的驢肉火燒是一絕,配的料十分獨特,外頭的火燒也格外香酥,所以聞得出。」
  
  龐牧本能的聞了幾口,很自覺的保持沉默。
  
  行吧,各有所長……
  
  他主動去擺了碗筷,見兩人還沒忙活完,也躍躍欲試要幫忙。
  
  晏驕本來同意的,結果等他吭哧吭哧捏碎了兩個小餅後,臉都黑了,忍不住抬手往他身上拍了兩把,「你快撒手吧!」
  
  再這麼幫下去,他們今兒恐怕要端著一盒點心渣滓出門了!
  
  龐牧自認皮糙肉厚,被拍了也只是傻樂,「瞧你抹的輕巧,我只當簡單呢。」
  
  驢肉火燒外酥裡嫩,老闆又厚道,塞的驢肉滿到溢出來,偶爾吃到肉筋,格外彈牙爽口。
  
  肉醬炊餅外頭還撒著芝麻,一併烤的噴香流油,一口下去哢嚓嚓作響。
  
  再喝幾口米粥,嗯,這一天就有了。
  
  晏驕做了不少點心,每樣都留了些,龐牧吃完飯後一個沒看住,就溜溜達達熟門熟路的去小廚房摸了兩個出來,三口兩口就沒了。
  
  「這個味兒倒是怪特別的,」他拍著手上的銅鑼燒殘渣道,「也是你家鄉食物?」
  
  「算是吧,」晏驕笑笑,想了下又道,「還是名人推薦呢。」
  
  「名人?」龐牧順口問了句,「什麼名人?」
  
  晏驕神秘一笑,「藍胖子。」
  
  龐牧:「……什麼胖子?」
  
  他光知道人的眼珠子有藍色的,難不成皮肉也有藍色的?
  
  晏驕笑而不語。
  
  她本想騎馬的,可直接就被龐牧否了。
  
  「且不說天這樣冷,大雪難行,你們一人一馬都經驗不足,不行。」面對原則性問題,他的語氣十分嚴肅,明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老太太也跟著勸,「是呢,好孩子,這騎馬摔了可不是好耍的,聽話,咱們娘兒倆坐車。」
  
  晏驕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聽他們這麼一說就應了,不曾想又聽龐牧道:「若想遛馬,牽出來跟車倒也罷了。」
  
  晏驕一聽,喜上眉梢,衝他感激一笑:她可不就是怕小白馬憋壞了嗎?
  
  誰知龐牧又語帶笑意的說:「就是不知它願不願意跟你走。」
  
  晏驕一怔,「它那麼喜歡我,怎麼可能不跟我走?」
  
  然後就被打臉了。
  
  小白馬見她過去確實很開心,在馬廄裡又蹦又跳,伸長了舌頭來舔她,可等晏驕打開馬廄門,小白馬只跑出來大約兩個身長,就整個兒僵住,然後刷的轉身,勢如閃電的衝了回去,還非常懂事的自己踢上門。
  
  晏驕:「……」
  
  小白馬狠狠打了幾個噴嚏:凍死馬了!
  
  它還是個孩子,這個天氣才不要出去!
  
  一路上,龐牧和老太太都笑個不停,搞得晏驕又羞又氣,只好故技重施,強行轉移話題。
  
  「今兒齊大人怎麼沒來?」
  
  後頭跟著四個侍衛,都算熟臉,可並沒有齊遠。
  
  龐牧神色如常的道:「老圖忙著,或許顧不上衙門裡,只留廖先生一人我實在不放心,便叫老齊看家。」
  
  這兩個人湊在一起,再沒個清淨時候……難得出門散心,還是算了吧。
  
  晏驕本也是隨口一問,轉移話題的目的達到就好,聞言只是點了點頭,又掀開一點窗簾賞景。
  
  這場雪已紛紛揚揚下了整夜,現在依舊勁頭十足,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琉璃世界,極其震撼。
  
  越往城外走,野生松樹就越多,銀白中透出濃烈翠意,煞是動人。偶爾還有被雪壓彎的枝條重重下沉後又狠狠彈起,揚起一片雪沫,更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晏驕用力吸了幾口帶著松香的清冽空氣,就見龐牧用馬鞭遙遙指著遠處綿延不絕的群山,一點點介紹起來。
  
  當他說到元山寺時,晏驕已經能看見山上星星點點的黃色痕跡。
  
  「那是不是臘梅花?」她有些興奮的說。
  
  龐牧少見她這樣的表情,笑著點頭,「正是。」
  
  見她眼睛閃閃發亮,龐牧又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元山寺之前,這山上便已有臘梅,後來幾任方丈又都陸續種了許多,如今已有兩千之數了。」
  
  他一邊說,晏驕就一邊哇,你來我往,配合的竟很好,看的後面的四個侍衛也暗自發笑。
  
  元山寺的智真方丈是個笑呵呵的中年胖子,約莫四十來歲,穿著一身洗的微微泛白的青色棉袍,出來迎接時,因為天冷,凍得雙頰和鼻尖都紅彤彤的,瞧著就很接地氣。
  
  晏驕想像中清瘦如竹、仙風道骨的高人形象頓時碎了一地。
  
  兩邊相互見了禮,智真方丈笑著請他們進去,先就奉上一壺咕嘟嘟冒泡的麥仁茶。
  
  就連這茶壺,也是矮矮胖胖的。
  
  麥仁提前炒的香噴噴,開水一煮更添風味,就好像他這個人一樣樸實。
  
  晏驕小口啜了下,眼睛一亮:好香呀!
  
  她頓時就對這位方丈充滿了好感。
  
  一抬頭,就見智真方丈正笑咪咪的看著她,見她抬頭便笑道:「這就是那位屢立奇功的晏仵作了吧?」
  
  晏驕忙道不敢。
  
  她本以為對方接下來又會像其他人那樣來些奉承的話,誰知這位胖中年胖子竟起身去牆邊的櫃子裡好一陣翻找,端出來一個大托盤,裡頭堆滿了花生瓜子。
  
  裡頭光是瓜子就有葵花籽、番瓜子和類似於西瓜子的三種!
  
  晏驕一臉震驚的看著他,好像隱約明白了他為何能在這嚴禁開葷的地方還能完美保存如此體型。
  
  智真方丈又開開心心的將她帶來的銅鑼燒和板糖擺了兩個盤,親自端過來,又將火撥的旺了些,眼見著是要開茶話會的架勢。
  
  葵花籽特別脆,番瓜子超級香,西瓜子外皮酸酸甜甜,竟然是話梅味!
  
  她好像又明白為什麼老夫人堅持要在這裡吃午飯了……
  
  一直等喝乾了一壺茶,智真方丈這才心滿意足的拍拍手站起來,鄭重對晏驕行了個禮,「女檀越日後可常來。」
  
  他身後是已經空了的點心盤子。
  
  晏驕隱晦的打了個嗝,鄭重回禮,「一定一定。」
  
  吃飽喝足之後,一行人身上也暖了,正好去後山賞花。
  
  智真方丈樂呵呵道:「貧僧還要帶著做功課,就不去了,幾位請自便,回頭院裡敲鐘,莫要忘了下來吃飯。」
  
  到了這會兒,晏驕已經能一臉嚴肅的從容應對了,「方丈請。」
  
  兩撥人捧著肚子各自告別,一個上山,一個下山,場面非常和諧友好。
  
  雪山賞景本已是難得的樂事,可此刻更難得的,還有漫山遍野開的轟轟烈烈的臘梅花,連冰冷的空氣都被染了香氣。
  
  晏驕自認沒什麼文采,可見了這場景,也覺得滿心激盪無處釋放,若是能畫個畫兒,或是做首詩詞的,肯定很好。
  
  「要是廖先生也來就好了。」她由衷感慨道。
  
  龐牧:「……」不,不想聽。
  
  大約是天氣冷,剛才又吃多了茶水點心,賞了一會兒花之後,晏驕就有點想上廁所。
  
  幸虧今兒還有岳夫人在,不然當初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豈非要重演?
  
  她湊到老太太身邊,小聲說了句,老太太笑著拍拍她的手,指了指前方若隱若現的一座小茅屋,「那裡就是呢。」
  
  晏驕不由得喜出望外,「勞煩您在這亭子裡略等等,我去去就回。」
  
  龐牧不解,本能的問道:「你要去摘花?山路難行,還是我替你去。」
  
  晏驕充耳不聞,只不過默默加快了腳步。
  
  「晏姑娘?」見她不做聲,龐牧下意識跟了一步,結果被自家老娘一把抓住。
  
  晏驕才要鬆口氣,卻聽見老太太責怪的聲音隨著北風零零碎碎的飄來:
  
  「你這傻子……人家姑娘解個手……沒個眼色……」
  
  晏驕一個踉蹌,臉上騰地炸開一片熱度。
  
  老太太,別說您兒子了,先反思下自己啊!
  
  神啊,什麼時候讓她在野外也安安靜靜的上個廁所吧!
  
  這廁所四周都有梅樹,竟也十分隱蔽,而且透過高高的頂棚,還能看見漂亮的梅花,堪稱五A級廁所了。
  
  晏驕心情複雜的解決完個人問題,又用角落的水盆和香胰子淨了手,剛一推門出去,就被嚇了一跳。
  
  門外竟站著兩個男人!
  
  也不知這倆人甚麼時候來的,此刻見她出來,都嘿嘿怪笑起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直勾勾往她身上看,上三路下三路掃個不停。
  
  「小娘子好興致呀,一人賞梅豈不掃興?」
  
  「是啊,不若兄弟們作陪?」
  
  這種俗套的台詞真的很不忍直視,晏驕完全不想搭理,只是本能的回想剛才自己是否被偷窺了。等確認除了頂棚之外絕對沒有空隙之外,就長長鬆了口氣。
  
  「滾蛋。」她毫不客氣的回了句,然後轉身欲走。
  
  流氓什麼時代都有,她見過多回了,自然不像古代女子被調戲那樣羞憤欲死。
  
  見她如此這般,那倆人對視一眼,越發亢奮,緊跟兩步,又一前一後將她圍住,張開胳膊,色咪咪道:「還是匹烈馬。」
  
  晏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抱著胳膊抖了抖。
  
  太中二了!
  
  那兩人以為她怕了,笑的越發倡狂,其中一個竟直接伸手要摸她的臉。
  
  晏驕冷笑一聲,一把拽住他的手指頭,狠狠往上一掰,在他本能蜷縮的瞬間邁步、抬腿、提膝一氣呵成。
  
  「啊!」那人極其短促的慘叫一聲,煞白著臉跌倒在地,捂著褲襠不住的哆嗦。
  
  「二弟!」另一個人沒想到她下手如此乾脆狠辣,一時都有些呆了,回過神後立刻猙獰著臉道:「不知死活的小賤人,你可知我們是誰?」
  
  說著,竟抬手要打。
  
  晏驕猛地往旁邊滑了一步,眼中突然一喜,很好心的指著他背後道:「我雖不知你們是哪裡跑出來的雜碎,卻知道他是誰。」
  
  話音剛落,聽到動靜趕過來的龐牧就兩隻手抓著他的背心,竟直直將人舉過頭頂,然後抬手丟了出去。
  
  那人面朝下狠狠砸到雪地裡,濺起無數雪沫,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過去,剛還在哀嚎的兄弟瞬間回神,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
  
  他連褲襠都顧不上捂了,手腳並用的飛快往後爬著,上下兩排牙齒不斷磕碰,卻還是扭曲著一張臉,外強中乾的喊道:「你,你別過來,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龐牧先拉過晏驕,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難掩擔心地問:「我來遲了,沒事吧?」
  
  晏驕搖搖頭,鎮定自若的指著地上那人,笑道: 「我沒事,他有事。」
  
  見她確實不像嚇壞的樣子,龐牧心中大石落地,又自責道:「唉,我該跟著的。」
  
  晏驕臉上火辣辣的,瞪了他一眼, 「你再說?」
  
  我不要面子的嗎?
  
  龐牧衝她飛快的笑了下,一轉頭,就陰了臉,一步步朝那叫喊的人走去,「自己連爹都不認得,還有臉問旁人?」
  
  晏驕噗嗤笑出聲。
  
  那人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一張臉登時漲的紫紅,「混賬!」
  
  「少爺!」
  
  恰在此時,山上呼啦啦跑下來十來個人,呼喊著朝這邊跑來。
  
  一群人邊跑邊四處張望,其中一個眼尖,老遠就看見了地上躺著的兩個登徒子,還沒來得及高興,卻發現自家少爺俱已被打翻在地,齊齊變色。
  
  「什麼人?」
  
  「住手,竟敢動我家少爺,保准你不知自己怎麼死的!」
  
  剛還恐懼不已的猥瑣男子一聽這個,登時有了依仗,忙挺直腰桿,咬牙切齒的指著龐牧三人道:「給我打死他們!」
  
  說完又忙改口道:「那小娘們兒留著,老的和男的一併打死了!」
  
  晏驕一愣,下意識看向龐牧,果然見他已面沉如水。
  
  老太太啐了一口,拉著晏驕往後退了幾步,「也不知什麼人家能教出這樣畜生不如的玩意兒。」
  
  說話間,龐牧已經沉著臉上前迎敵,直如虎入羊群,所到之處哀嚎之聲不絕於耳,那十來個人都不夠他一拳一個打的。
  
  他日後怎麼死確實不知道,可卻知道眼前這夥人死期將至。
  
  顯然那什麼少爺萬萬沒想到隨便在山上遇到的人竟有如此身手,整個人都呆了,等被龐牧揪住領子提到半空中,這才如夢方醒,拼了命的掙扎起來。
  
  「你,你不能動我,我爹是趙光耀趙大善人!」
  
  龐牧二話不說卸了他的下巴,又俯視著地上一群東倒西歪的滾地葫蘆,沉聲喝道:「讓趙光耀滾去山下十里亭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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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4 10:41 PM

第40章

  趙光耀接到消息後當即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傷害我兒!」
  
  說罷,又抬腿踢向那來報信兒的小廝,「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麼多人竟保護不好少爺!叫人欺到我趙家門前!」
  
  他還不到五十歲年紀,平時保養的又好,這一腳竟將那小廝踢得飛了出去,落地後吐了一口血,登時昏死過去。
  
  幾個下人見怪不怪的垂了頭,可藏在衣服下面的身子卻還是忍不住的發抖。
  
  趙光耀狠狠發了一通火氣,突然心思一動,叫了心腹進來,「取我名帖,立即去衙門傳話,說我不忍百姓受苦,願出錢修善堂、開書院,奈何兩個犬子替我出門勘察地皮,卻因一場誤會被歹徒打傷,還望與縣令大人當面詳談。」
  
  那心腹聞言遲疑片刻,小心翼翼的說:「老爺,咱們前前後後已經送了不下十回,可這新來的縣官兒著實不識抬舉,連您老人家做的中秋巨宴都不肯露面,這麼說,能成嗎?」
  
  「哼,我熬走了三任縣令,哪一個最初不都是端著架子?可最後哪一個又不像條狗一樣,任我差遣?」趙光耀冷笑道,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此人確實略棘手些,來到此地八十餘日,竟從未赴過一場宴,可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真是個鐵打的,面對金山銀山也能不動心!」
  
  既然那廝軟硬不吃,這次他索性明明白白的求上門。
  
  他就不信了,放著這麼好一個漫天要價的機會,那什麼狗屁縣官兒竟真能不動心?
  
  聽說還是從京裡來的,頗有來頭,那又如何?若果然有本事,也不必從京城一落三千丈,落魄到來這小小平安縣當個芝麻官兒了。
  
  趙光耀一路策馬疾馳,快到十里亭時遠遠看見一人在幾個侍衛拱衛下大馬金刀坐在裡面,雖看不清面容,但觀其氣勢,只怕不是善與之輩。
  
  他勒住馬韁,暗道平安縣什麼時候來了這一號殺神,他事先竟一點兒風聲都沒聽見。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趙光耀翻身下馬時,已經熟練地換了一副愧疚的笑臉。
  
  「這位壯士,聽聞老夫那兩個不成器的犬子衝撞寶眷,心中忐忑,特親自來賠罪。」
  
  說著,他便示意隨從將一個沉重的盒子抱上去,當著龐牧的面打開,裡頭滿滿噹噹白的黃的,在雪地裡晃得人睜不開眼。
  
  龐牧挑了挑眉,轉身與侍衛笑道:「我已有許久沒見過這許多真金白銀,眼睛都快要晃瞎了。」
  
  眾人哄笑出聲,也都跟著七嘴八舌的起哄,說些不著調的瞎話。
  
  趙光耀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往四周看去,見空無一人,心下不由打了個咯噔,「還望壯士將他兩人交還於我,我必然帶回去嚴加管教。」
  
  他還沒說完,龐牧身邊一個侍衛便嗤笑出聲,「還管教,只怕越管越嬌。真是說的好場面話,若我家主人不叫,你果然會來嗎?」
  
  「哎,小八不可無禮,」龐牧裝模作樣的說了句,又對趙光耀笑道,「老丈兩個兒子開口頭一句話便問我認不認識他爹,這話好笑得很,我卻哪裡認得?可到底他一番引薦的美意,不好辜負,少不得要請來認一回。」
  
  「許是我一行人長相可怖,略說了兩句氣話,令郎和幾個隨從竟嘰嘰呱呱招了許多過往強占良田、欺男霸女、打殺人命的事。我膽子小,嚇得了不得,又怕令郎久候尊駕不耐風寒,思來想去,便先叫人好生護送到衙門裡去了。」
  
  「想來那衙門守衛森嚴,最是安全不過,如此一來,我安心了,你也大可不必擔憂。」
  
  趙光耀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眼神也不再柔和。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不給面子。
  
  他將微微弓著的脊背挺直,去龐牧對面坐下,冷笑道:「不知閣下何方神聖,想來初到此處,有許多事還不大明白,老夫不才,在本地卻還略有薄面,不如.....」
  
  類似的話龐牧聽過不知多少遍,有許多人可比這趙光耀說的動聽的多了,然而他偏偏不吃這一套。
  
  「不必多言,」龐牧忽然收斂笑容,「我打從出了娘胎,便是個不吃敬酒吃罰酒的。」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帶兵打仗時,連聖旨都偶有不尊,哪裡會將這廝放在眼中?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這種面對面明晃晃的挑釁,多年來養尊處優的趙光耀如何能忍?「這罰酒可不是什麼人都吃得下的!」
  
  龐牧嗤笑出聲,施施然站起身來,「我能吃的罰酒,卻不是你這等人釀得出的。」
  
  原本還有所懷疑,可這一個照面一個試探,趙光耀趙大善人光輝璀璨的外皮就掉了個精光,他也實在不必顧忌什麼了。
  
  「天短夜長,家裡人該等急了。」龐牧撂下這句話,再也不往趙光耀身上多看一眼,翻身上馬。
  
  「放肆!」趙光耀氣的鬍子都一抖一抖的,待要去追,卻見那幾匹馬甚是神俊,整個都要比他騎來的寶馬名駒大出去一整圈,四肢鐵蹄怕不下碗口大,眨眼就竄出去十幾丈遠,卻哪裡還追得上!
  
  趙光耀本能的追了兩步,卻被對方的馬踢了滿身雪泥,狼狽不堪,恨不得將銀牙咬碎。
  
  「豎子敢爾!」
  
  龐牧一行人一口氣跑出去幾里地,小八在後頭問道:「大人,要不要派個人盯著趙家?」
  
  「也好。」
  
  幾人一路疾馳回了衙門,馬匹尚未停穩便跳下來,又大步流星進了二堂,果然見晏驕正等在那裡。
  
  見他完好無損的回來,晏驕下意識鬆了口氣。
  
  龐牧脫了外頭大氅,隨手丟給侍從,見狀笑道:「如今我是本縣頭一個地頭蛇,你卻不是白擔心了?」
  
  晏驕失笑。
  
  龐牧示意眾人落座,自己也一撩袍子坐下,「可又招了些什麼?」
  
  「實在數不勝數,小到拿了東西不給錢,大到強占良田、欺男霸女,因太過習以為常,許多他們自己都記不清了,」廖無言皺著眉,將一大摞畫了押的證詞推過去,「劉捕頭還在後頭審著,只怕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不過已經確定了幾起人命,」他抽出其中一張,放到最上面,「老大趙文曾在五年前入室玷污了一名女子,事後女子不堪受辱吊死了,她的未婚夫上門討說法卻被打斷腿,兩家人告到衙門,最後竟不了了之。還有搶了良田,斷了人家生計,兩遍鬥毆起來,打傷後醫治不及時死了的……我已查過,當年卷宗中甚至連這個案子都沒有。」
  
  龐牧飛快的翻閱著口供和證詞,越看越怒,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這麼多案子,本地父母官是瞎了還是聾了?」
  
  即便趙家家財萬貫,起的爭端確實可以私了抹平,但有的根本就是觸犯律法,必須公事公辦!
  
  「那縣令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實在該死!」
  
  他原本以為前任縣令只是無用,不曾想越查紕漏越多。
  
  這哪裡是無用,而是睜著眼裝瞎,關起門來做土皇帝了!
  
  「我必要奏明聖人,直接砍了算完!」龐牧黑著臉道,「只怕那知府也不清白。」
  
  平安縣直屬都昌府管轄,與州等同,地位和分量不言而喻,這裡出了這麼多事,知府難道真的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那是自然,」廖無言點頭,又問,「聽晏姑娘說,大人見了那趙大善人?如何?」
  
  「不過沽名釣譽之輩!」龐牧不屑道,「對了,還要勞煩先生查查那趙光耀的來歷,之前聽說他只是尋常富戶,煞是本分厚道,可今日我觀他氣息平穩,下肢穩健有力,顯然是會功夫的。」
  
  「會功夫?」眾人不由得十分詫異。
  
  晏驕忙道:「郭仵作是本地人,之前我聽他說,那趙光耀一直都說自己早年在外跑小買賣,因機緣巧合賺了幾筆大的,這才漸漸發跡,誰也不知道他會功夫呀。」
  
  可這話既然是龐牧說的,必然不會有錯。
  
  龐牧略一沉吟,「請郭仵作過來。」
  
  不多時,郭仵作到了,龐牧便叫他將有關趙光耀的事都事無鉅細說出來。
  
  郭仵作剛才一直在屋裡複習解剖相關技巧,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還是原原本本的講了。
  
  「……他回鄉時,我還在讀書,記得當時甚是轟動……他這些年一直厚待鄉里,又築橋鋪路、贍養孤寡,百姓們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哪怕兩個趙公子混賬不堪,百姓們也都未曾遷怒到趙光耀身上,還時常惋惜他後繼無人,以至於晚節不保。」
  
  齊遠就摸著下巴道:「我是素來不信什麼大善人的,這人吶,往往越是叫人說是個君子,就越有鬼。」
  
  比起真小人,他更憎惡偽君子。
  
  郭仵作瞧了他一眼,「可多年來,趙光耀除了教子無方,確實沒什麼可詬病的。」
  
  龐牧抬手止住又要說話的齊遠,問郭仵作,「趙光耀可會武? 」
  
  郭仵作一愣,下意識搖頭,「不會吧?這麼多年也沒聽說。」
  
  眾人對視一眼,越發覺得可疑。
  
  練武強身健體,本就為世上男兒所推崇,且前些年戰亂不斷,世人越發有了尚武的風氣,會功夫這種事完全沒必要隱瞞。
  
  龐牧隱約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什麼,當即道:「廖先生!」
  
  廖無言聞弦知意,立刻拱手道:「屬下明白,這就去。」
  
  說完,便去翻閱當年的戶籍檔案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不說那趙光耀與此次連環命案有何關聯,龐牧卻是打定了主意,未必要趁機剪除趙家父子這顆毒瘤。
  
  他在這邊忙活,趙光耀卻也沒有坐以待斃,早在十里亭時便叫心腹入城打探。
  
  「縣城內每日往來人員甚重,若是找人卻是大海撈針,」他面色陰沉的看著龐牧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可他們那幾匹寶馬著實神俊,但凡看過的必然不會忘記,你等速速入城去找韓老三,將方才那幾匹馬的模樣細細描繪……」
  
  那韓老三是個積年的老賭徒,但凡值錢的東西都略通一二,又因結交甚廣,消息格外靈通,經常被趙光耀使喚著跑腿兒並倒賣消息。
  
  只要找到了馬,還愁找不到人嗎?
  
  趙光耀回家時,去衙門打探趙文趙武消息的小廝已經回來,見他臉色比離開時更壞一層,越發戰戰兢兢不敢上前。
  
  「說!」趙光耀冷聲喝道。
  
  那小廝狠狠抖了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的說:「回,回老爺,兩位少爺並一眾隨從都被下了大獄,小的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見上一面。」
  
  見趙光耀額上青筋鼓起,他又嗙嗙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道:「老爺,實在不是小的不盡心啊,這新任縣官兒來了之後光景便大不如前,原先咱們的眼線都被拔除,上下內外只守得鐵桶一般,水潑不進啊老爺!」
  
  趙光耀那素來無往而不利的名帖都被拒了不下十回,他自然是知道如今的縣衙是何等森嚴,倒也沒因為此事遷怒。
  
  「滾!」
  
  那小廝如蒙大赦,又磕了兩個頭,屁滾尿流的跑了。
  
  趙光耀在屋裡轉了幾圈,面沉如水,眸光一閃,又對門外喊道:「來人!筆墨伺候,待我書信一封,你即刻送往都昌府府衙!」
  
  不過區區七品芝麻小官兒便如此倡狂,隻手遮天嗎?
  
  既如此,我便叫你當不成縣令!
  
  ——
  
  眼見著衙門上下又迅速忙碌起來,偏晏驕還是無事可做,只好去買了兩頭豬,分別作了風乾和薰制兩種臘肉,結結實實掛滿一整個房梁。
  
  她特意留下一大塊紋路尤其美麗的五花肉,剁成肉泥,加上雞蛋和揉碎了的豆腐,捏成嬰孩拳頭大小的肉丸,先下鍋炸成金黃色,然後再加上大骨湯,慢慢熬煮。
  
  本來她是習慣加胡蘿蔔碎的,但大祿朝如今竟沒有胡蘿蔔,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換成豆腐。
  
  岳夫人聽見她乒乒乓乓剁肉時就過來了,親眼看著她動作麻利的攪和肉餡、捏丸子、先炸後煮,便饒有興致道:「這是獅子頭不是?」
  
  「是也不是,」晏驕調了下火,笑道,「我自己瞎胡亂調的味兒,自然是無法與真正的大廚相提並論,索性也不敢妄稱是獅子頭,只胡亂叫一句燉肉丸子罷了。」
  
  老太太笑的前仰後合,「你這名兒倒是質樸有趣,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了。」
  
  她又微微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我聞著味兒倒好。什麼大廚不大廚的,都說眾口難調,難不成大廚做的東西,天下所有人都愛吃嗎?或是路邊攤販的簡單吃食,便無人問津?咱們自己吃著好,那就是好了。我看你啊,便是頂頂好的一個大廚!」
  
  晏驕捂臉笑,怪不好意思的,「您老只管哄我。」
  
  「可不是哄你怎的?」老太太一本正經的說,「就是哄你,把你誇得暈頭轉向的,最好日日都做才好呢!」
  
  兩人說笑一回,老太太又去隔壁儲藏室看了那「肉林」,不由得嘖嘖稱奇,「我年輕時倒隱約聽過幾耳朵,說西南那邊也有差不多這樣兒把肉吊起來的吃法,不曾想你也會做哩,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晏驕就笑,「那熏乾的快些,便是最慢的風乾臘肉,年底也就吃上了,到時還怕嘗不到味兒嗎?」
  
  說話間,那鍋金棕色的肉丸子就燉的差不多,愈加 濃烈的香氣爭先恐後從鍋蓋邊緣擠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白色痕跡,香的嚇人。
  
  晏驕約摸著時候差不多,就打開鍋蓋瞧了瞧,見鍋底湯汁已經十分粘稠,閃亮的紅棕色已有些掛壁,便滿意的熄了火,將它們盛到廣口大瓷盆裡,最後從上到下淋上醬汁。
  
  不管是熬粥還是燉菜,但凡需要加水的,最好都一次性加足,不然後期斷斷續續添水,滋味不勻,飯菜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她又取了些提前泡好的菜乾兒,用熱水焯過之後,顏色更嫩更綠,擺一圈兒在肉丸子邊上,整個兒都清爽了。
  
  「晏姑娘!」晏驕才要刷鍋,林平就從外頭急忙忙跑進來,一路上大呼小叫的,與平時少年老成的模樣當真判若兩人。
  
  偏阿苗正巧來送飯,兩人在院門口險些撞到一起,都嚇了一跳,哎呦呦叫起來。
  
  晏驕和岳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過去問道:「怎麼了這是?撞著了嗎?燙傷了嗎?」
  
  「沒事沒事。」阿苗忙道,手中托盤雖然灑了些菜湯出來,所幸天氣寒冷,湯汁一濺出來也就冷了。
  
  她看了看袖口上好大一塊汙漬,不免心疼,略帶氣惱的對林平道:「你這人也真是,這樣冒冒失失的,我娘才剛給我做的新衣裳,未必洗的掉呢!」
  
  林平急的臉紅脖子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一味賠不是。
  
  晏驕拉著阿苗看了幾回,確認沒燙傷後,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他也不是有意的,我這裡多得是料子,等會兒我回來,我帶你挑去!」
  
  「我不過隨口一說,哪裡好讓姑娘破費!」阿苗連忙搖頭,又瞪了林平一眼,道,「氣話罷了,我這就去廚房那邊找火鹼洗一洗,也就能拔下來了。」
  
  林平只是賠不是,又說要賠她衣裳云云,到最後,阿苗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胡亂放下飯菜,轉身就跑了,跑出去幾步又停住,反復強調不要他或是晏驕送衣裳,自己洗洗就行。
  
  晏驕失笑,心下卻越發決定要翻一塊清雅俏皮的料子與她。
  
  鬧過這插曲之後,晏驕才有空問林平是什麼事。
  
  林平哦了聲,忙道:「大人才剛接到飛鴿傳說,貌似有大消息,命我趕緊請您過去呢!飯也在那頭一併吃了。」
  
  不等晏驕開口,岳夫人已經麻利的替她裝好大食盒,連帶著那一盆燉肉丸都塞給林平提著,又主動催促晏驕道:「快去吧,正事要緊。」
  
  晏驕略一遲疑,一咬牙,「那我下回再陪您吃飯。」
  
  說完,便也風風火火的走了。
  
  老太太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看了許久,忽然就笑了。
  
  「這孩子,人家的丫頭都想著偷懶兒,偏她不忙活著還全身不得勁。」
  
  罷了,便是這樣才好,兩人相互扶持著……
  
  雪停了,但北方冬日裡風一貫大得很,嗚嗚咽咽妖精下山也似,刮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
  
  晏驕縮了縮脖子,心下一片火熱,恨不得立刻飛到龐牧哪兒,問問究竟是何線索,以至於素來內向靦腆的林平都這般失態。
  
  二堂那邊的大飯桌也已擺好,多日不見的圖罄今兒也來了,還主動起身把她讓進去。
  
  吃飯的次數多了,座次差不多也固定下:大家基本上默認晏驕佔據龐牧和廖無言之間的黃金席位,齊遠和圖罄再分列兩邊。
  
  「凍壞了吧?」龐牧將一隻精巧的銅質手爐塞過去,又拍了拍鋪了厚實皮褥子的椅子,「先暖暖。」
  
  晏驕道了謝,又搓了搓耳朵,「真冷啊。」
  
  不過短短一段路,她的鼻尖和下巴就都凍得紅彤彤,一雙眼睛也水汪汪的,瞧著可愛又可憐,恰似喵喵叫的小貓兒。
  
  龐牧狠狠瞧了幾眼,又掀開大圓桌的桌布,催促道:「把腿放進去。」
  
  晏驕低頭一看,見桌下赫然擺著兩個大暖爐,將桌布圍住的空間都熏得暖烘烘。暖爐外層立著一圈鐵柵欄似的東西,不怕誰不小心踢到。
  
  大約是暖爐裡加了香料,撲面而來的熱氣裡泛著清爽的柑橘味。
  
  屋裡起著地龍,桌下還有一整個「暖室」,哪怕是個冰棒兒呢,只怕沒一會兒也要冒汗了。
  
  晏驕從善如流的把整個下半身都用厚實的桌布蓋住了,然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
  
  「這算什麼?還早呢!」見她露了笑模樣,龐牧這才有心情說笑,「十月尚未過完,等到了臘月,更冷幾倍。好歹這還是中原腹地,你若有空去關外瞧瞧,那才叫風雪交加。大風刮的人睜不開眼睛,雪堆得幾丈高,一旦出門,哪怕是白天,若是地上沒有標記,轉頭就找不到門,只好生生在外凍死……」
  
  晏驕聽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又問了許多問題。
  
  眾人早已習慣他們自顧自說話,也不去搭理,只是見林平空手而去,滿載而歸,都條件反射的開始分泌口水。
  
  這是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潔白細膩的大瓷盆裡,圓滾滾的肉丸與翠綠的蔬菜相互依偎,下頭是紅褐色的醬汁,看上去分外可人。
  
  這麼香的東西,就該放到肚皮裡好生疼愛!
  
  大家先一人插了一隻肉丸放入碗中,又非常熟練地澆上湯汁,然後狠狠挖下一大塊塞入口中,這才心滿意足的開始討論案子。
  
  龐牧散出去打探消息的鴿子回來了,之前的王慶和劉知文兩名死者的居所雖然相隔千里,但竟還真有共同點:
  
  兩人原本的戶籍並不是那裡,而是十五年前突然身懷巨富的出現,彷彿橫空出世一樣,然後便紮根至此。
  
  晏驕聽得連肉丸子都忘了吃,脫口而出,「真的是報復性的連環殺人?」
  
  龐牧也覺眼前迷霧已能隱約看見曙光,點頭,「十有八九。」
  
  同時滿足多重特殊條件的可能性太低了。
  
  「這還沒完呢,」廖無言看上去胃口很好,又飛快的插了第二隻肉丸子,引來眾人側目,「你們猜我昨日翻閱本縣戶籍檔案之後,是何結果?」
  
  眾人下意識對視幾眼,然後異口同聲道:「趙光耀!」
  
  「不錯,」廖無言一口氣吞了半個肉丸,又喝了兩口水清口,「他雖不是外地的,但還不到二十歲時就拋家舍業,隨商隊四處漂泊,一度杳無音信,趙家人都以為他死了。可不曾想十五年前,他忽然回來了!」
  
  三名富豪,都曾有過數年生死不明的情況,然後又都在十五年前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已經無法單純用巧合二字解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5 10:45 PM

第41章

  突然冒出的線索讓大家看到曙光,覺得抓住兇手不過頃刻之間,誰知十一月初五,外頭竟又傳來消息:
  
  第三起案件出現了!
  
  都昌府和雲匯府交界的一個小縣城內,土財主秦勇家中突然爆炸起火,一家六口和十多個下人被炸死、燒死,傷者也有許多。
  
  因爆炸助長火勢,緊鄰的一位鄉紳家裡也被波及:院牆垮塌砸死一人,另有角房門窗被引燃,兩名睡夢中的小廝堵在裡面出不來,生生被煙嗆死了。
  
  一般情況下,在這樣敏感的時期,又是照著殺人全家去的,同一人所為的可能性極高,但等真正討論到是否併案時卻出現了分歧。
  
  就連平安縣衙內部,也分了兩派。
  
  「是否有人想趁機渾水摸魚?」圖磬說,「或是其他尋仇的,只是找不到機會,如今發了大案,正好叫別人背黑鍋。」
  
  從作案手段到人數,第三起案件與前兩起明顯存在許多不同,如果僅憑死者也是有錢人這一點就簡單粗暴的併案,似乎缺乏說服力。
  
  劉捕頭他們也是這個意思,聞言便道:「屬下記得前些年曾發過一次案子。有個盜賊入室劫掠,連犯數案之後被捉,審訊時卻對其中三起死活不認。當地官員也覺有異,復又調查,果然捉到另一名歹徒,原來是他故意跟在後頭混淆視聽。若非那官兒心細,只怕要叫第二名人犯逍遙法外了。」
  
  晏驕反駁道:「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模仿犯罪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我個人還是更傾向於併案處理。」
  
  模仿犯罪這個專業術語是她第一次說,不過因為十分淺白易懂,大家一聽也就明白了,都覺得這個形容很是簡潔明瞭。
  
  「模仿犯罪可能是禍水東引,也可能是變態崇拜和追隨,但不管出於何種目的,」見眾人都看過來,龐牧也投來鼓勵的視線,晏驕繼續道:「從犯罪者的角度來考慮,自然是模仿的越像越好,可秦勇一案呢?除了主人家有錢之外,竟無一相似之處。難道犯人會看不出嗎?若這麼簡單叫人斷定為不同兇手所為,豈非前功盡棄?」
  
  圖磬愣了下,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似乎更有道理。
  
  龐牧點點頭,「還有呢?」
  
  「前兩起案子發生之前,外界幾乎沒掀起什麼風浪,沒人設防,所以兇手肆無忌憚,」晏驕謹慎分析的同時,又大膽進行犯罪側寫,「他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可以在將被害人一家上下迷暈之後,不慌不忙的挨個割喉。」
  
  「但是現在不同了,兩起大案震驚全國,哪怕是偏遠的村鎮也略有耳聞,不管是官方守衛盤查,還是民間百姓的警惕心,都不可同日而語,他再想故技重施,像以前那樣慢慢來,恐怕不太可能。」
  
  「可是放火就簡單多了。這幾日乾冷又有大風,一旦起火很難及時撲滅。或許他只需要一些油或是炸藥,然後找機會溜進去放一把火,再飛快的消失就好了!」
  
  「這說明犯人對外界資訊非常關注,為了保證成功可以放棄慣用作案手法,細心謹慎卻又足夠瘋狂。他可能不太起眼,看上去很本分,甚至有些可憐,能在很短時間內取得別人的信任或是同情,並且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更重要的一點是,從第一起案子到第二起案子,中間隔了足足四個月;而第二起案子到第三起案子之間,只隔了不到一個月,作案手段也更簡單粗暴,絲毫不在意會誤傷無辜。這並非是單純距離縮短可以解釋的,更多的還流露出一種緊迫感。很明顯,他知道包圍圈在不斷縮小,開始著急,並漸漸喪失冷靜。」
  
  「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非但沒有暫時隱匿,反而選擇頂風作案,可見其執拗與瘋狂,這種人後期做出再歇斯底里的事都不為過。」
  
  這是晏驕短時間內第二次提到瘋狂。
  
  她緩緩吐了口氣,說出最後的結論,「他從南向北一路犯案,第二、三起案件雖然都在雲匯府境內,但確實在一步步往平安縣逼近。我很懷疑,趙光耀就是他的第四個目標。」
  
  龐牧率先點頭,眼中露出讚賞和喜悅的光芒,「我已聯絡雲匯知府,向他詢問秦勇身份背景一事,想來很快就有消息。」
  
  事實證明,這個快還真是快。
  
  當天下午,雲匯知府派來的衙役就五百里加急到了,不僅帶了雲匯知府親筆書信一封,更有兩案的詳細卷宗。
  
  饒是情況緊急,晏驕也還是忍不住打趣道:「大人好生厲害,我常聽聞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雲匯知府非但官階高,且又不是本地官員,可大人您每每詢問,他竟這般積極的有問必答,難得還考慮的如此周全。」
  
  卷宗這類東西,本就不是可以隨便示人的。
  
  若是尋常縣令向外府知府詢問,只怕非但沒有結果,反而要落一個僭越的罪名。
  
  眾人一陣竊笑,龐牧翻閱卷宗的動作僵了僵,決定裝沒聽到的。
  
  天知道雲匯知府剛上任還不滿兩年,素來兢兢業業,結果短短兩個月內就連發兩起大案,直如五雷轟頂,愁的頭都要禿了。
  
  眼看三月之期一天天逼近,項上人頭隨時可能不保,髮妻更是頻頻暗中垂淚,他就要仰天長嘆,痛恨老天不公。
  
  之前率先向平安縣發公文,未必不是存了求助的心。
  
  這位平安縣令可謂簡在帝心,聽聞聖人隔三差五就要向身邊的人提起,又雲虧待了,其餘重賞更是不計其數。若他老人家能開開尊口,為自己在聖人跟前美言幾句,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哪怕就是貶去西南酷暑之地種荔枝呢,也比直接砍了的強吧?
  
  所以饒是兩人之前素無往來,值此命在旦夕之際,雲匯知府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誰知結果竟比他預料的還好上百倍:
  
  那位年輕的國公爺雖沒明著說要幫忙,可竟直接跟他要起了卷宗,雲匯知府便如黑夜中窺見一點光亮,喜得魂兒都要飛了,但有所問,無有不應。
  
  因前頭那起案子的經驗,這次案子一發,也不必龐牧的書信親至,雲匯知府立刻熟門熟路的把對方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分門別類的裝好,命人快馬加鞭連夜送來。
  
  龐牧本也沒想到會這麼快,拆開書信之後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遞給晏驕,並頗為振奮的對眾人道:「那秦勇,也是十五年前剛來的!」
  
  話音剛落,眾人面上便都露出欣喜之色。
  
  只這一條,就足夠併案了!
  
  晏驕看了信,驚訝的念道:「雲匯府一座採石場內火藥被盜,約莫有近三十斤……」
  
  三十斤?!哪怕這個時候的火藥純度不高,也是個很驚人的量了吧?
  
  「想必這就是此次爆炸原因了,」龐牧對眾人說,「有幾個有經驗的衙役看過了,說是自製土炮,裡頭放了許多尖銳的碎石、瓦片等物,一旦爆炸,威力奇高,好多人就是因為被炸傷而無法快速逃離,進而失血過多或是熏燒致死。」
  
  齊遠對軍火的瞭解遠超其他人,飛快地在心中推演一遍之後,面色凝重的說:「土炮可不是什麼人都會做的,一個鬧不好,先把自己炸死了。而且足足三十斤火藥,若一口氣全用上,死的絕不止這點兒人。」
  
  圖磬點頭,「他果然還要繼續作案。」
  
  他當即請命道:「屬下欲調動西山兵馬,嚴防死守,排查一切可疑人員。」
  
  龐牧當場寫了調令給他,又蓋了大印,「准。」
  
  如果只是針對特定目標的報復也就罷了,可眼見著兇手已經殺紅了眼,如今又得了殺器,保不齊會對其他無辜者動手,必須防患於未然。
  
  書信中還提到另一條線索:那秦勇家中有個密室,裡頭很有幾件名貴器物,瞧著紋樣,頗有西南一帶的風格。
  
  這本不算什麼,可巧就巧在,之前也曾在劉知文家中發現過類似的。
  
  那麼是不是能夠說明,這兩人私下確實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繫?
  
  有了這個猜想之後,雲匯知府不敢遲疑,立刻就在信中將自己的推斷說了。
  
  龐牧將卷宗內仔細繪有那些器具模樣的畫兒拿給廖無言看,後者點點頭,「不錯,確實是那一帶的。」
  
  說著,他就指著其中一處肋生雙翅的猛獸紋樣道:「想必大家還記得之前的舉子被殺一案,最後兩名舉子是滇陽人士,而這便是當地的上古神獸之一。古籍中記載,這種神獸性情兇猛卻忠心護主,能於夢中撲殺惡鬼,多為武人所喜,也常被用來鎮宅。」
  
  齊遠嘴快,當即大咧咧總結道:「就是心裡有鬼怕冤魂索命唄!」
  
  廖無言失笑,想了下,倒也跟著點了點頭,「結合本案,真要這麼說,倒也不錯。」
  
  尋常人家便是鎮宅,也不會選這個吧?這事兒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
  
  齊遠嘿嘿一笑,「若是能找個由頭搜搜趙光耀家就好了,說不得也藏著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兒。」
  
  廖無言笑道:「你想的倒美。即便搜出來又如何?也不過增大懷疑罷了,難不成還不許人家隨手買個玩意兒耍耍?」
  
  說起趙光耀,忽聽圖磬語氣複雜道:「說起來,咱們將那趙氏兄弟關入大牢,豈非恰恰救了他們性命?」
  
  眾人頓時一陣沉默。
  
  對啊。
  
  就目前的線索來看,趙光耀確實很可能就在受害者名單上掛了號,若照兇手迄今為止的手段,他那兩個作惡多端的兒子肯定也跑不脫。
  
  但現在不同了,那倆畜生在牢裡啊!
  
  或許牢房平時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可在這種危急關頭,反而是天下最安全的所在。
  
  齊遠狠狠罵了句,眼巴巴看向龐牧,「大人,要不咱們先把他們扔回去?」
  
  扔是不可能扔的,龐牧雖也厭惡趙氏兄弟為人,可也實在做不出明知有危險,偏還要硬把他們往兇手懷裡推的事。
  
  這跟故意殺人有什麼分別?
  
  話雖如此,龐牧還是難免有些噁心,不管不顧的去演武場打了一整套拳。
  
  晏驕也知他心中不快,想了下,便去精心準備了宵夜。
  
  食物天生就有治癒人心的神奇力量,尤其在這寒冷的冬夜,來點熱乎乎的東西真是最美不過。
  
  薰制的臘肉已經可以吃了,她慷慨的取了一大塊切成薄片,在砂煲內的米飯上擺了厚厚一層,又點了些泡發切碎的青菜乾兒。
  
  經過薰制的臘肉結實緊緻,紋理鮮明,刀切下去會發出微不可聞的摩擦聲,還能感受到那種特有的彈性。
  
  一個好廚子僅憑手感就能判斷食材的好壞,只是簡單的切肉動作,晏驕就很肯定自己這批臘肉做的非常成功。
  
  煮飯的空檔,她挑了根最肥嫩的排骨剁成麻將大小的塊,煮去血水後先炸至微微焦黃,這才正式調味開煮,稍後加入事先泡發的豆角干翻炒後細細的燉。
  
  灶膛內的柴火劈劈啪啪的燒,鍋內菜餚咕嘟咕嘟冒泡,香氣漸漸充滿了這間不大的廚房。
  
  豆角干吸飽湯汁後重新豐盈起來,蔬菜的清香和肉類的醇厚肥美一點點融合,等到最後,豆角軟爛入味,排骨也入口即化,只需要用牙齒輕輕一帶,自己就乖乖從骨頭上脫落了。
  
  大口的肉固然過癮,可偶爾吃到帶脆骨的部分,咯吱咯吱,別有一番滋味。
  
  一飯一菜裡都有肉,夜裡吃了不免膩味,她又取了幾條新鮮胡瓜,大刀拍碎後只用蒜泥和香醋拌勻,酸辣可口,清爽開胃。
  
  這會兒的胡瓜都是洞子貨,價格奇高,就這麼小小兩條,放在外面都能買一隻肥雞了。
  
  打完拳的龐牧心情平靜不少,洗過澡後又回到書房內翻看卷宗,聽說晏驕過來,還有些驚訝。
  
  「這麼晚了,天氣又冷,你.....」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對方手上端的大托盤,聞到裡頭飄出來的濃烈香氣。
  
  對上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他便再也說不出旁的話,忙一手穩穩接過沉重的托盤,另一隻手直接把人拉進來,轉身時還抬腿將門踢上。
  
  「你莫不是個半仙能掐會算,不然怎知我餓了?」他笑道。
  
  姑娘辛辛苦苦做的,他便是再蠢,也知道這份心意要細細領受的。
  
  晏驕莞爾一笑,也覺得意,「你晚飯吃的不多,又去練武,冬日裡不餓才怪。」
  
  說完又眨眨眼,「我也餓了。」
  
  兩人相視而笑。
  
  龐牧讓她進裡面隔間坐了,又去倒熱茶。
  
  因是晚上,正經喫茶不免走了睏,他便取了麥仁茶,滾滾煮了一壺。
  
  這還是他上回見晏驕在元山寺吃的香,特意打發人出去買的。原本想著挑個時候送過去,誰知一忙活起來,竟給忘了,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晏驕在他面前打開了那個不斷從縫隙中拼命散發香氣的砂煲,「那個是我自製的煲仔飯,可惜有些倉促,材料不足,不過滋味兒應該不壞。」
  
  那煲仔飯上一層肥瘦相間的肉片,邊緣與沙煲接觸的地方還在微微顫抖,不時炸出一個油花,顯然剛從火上拿下來不久。
  
  經過烹調之後的肥肉呈現美麗的半透明,隱約可以看見底層的米飯。瘦肉是深沉的紅棕色,表面一層油光,引得人垂涎三尺。
  
  「這就是害你前陣子忙的人仰馬翻的臘肉?」龐牧一臉稀罕,又湊近了聞了口,「果然與尋常肉不同。」
  
  說完,他又聞了聞,不大確定的說: 「似乎有些果香氣。」
  
  「正是!」晏驕用勺子直接插到砂煲底部,連著脆脆的鍋巴一併挖到碗中,「風乾的那些還沒好哩,這是果木薰制的一批。」
  
  其實煲仔飯這種東西,最適合一個人抱著砂煲大口大口的吃,不過考慮到夜已深,又有別的菜,他們兩個分著吃剛好。
  
  吃飯麼,本就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下頭是焦黃的鍋巴,中間是雪白的米飯,再往上是晶瑩的臘肉片和碧瑩瑩的蔬菜,一層層好看極了。
  
  「好巧的心思,」龐牧讚歎一回,狠狠挖了一大口,又夾排骨吃,只覺滿口鹹香,鮮美無比,連連點頭,「這個也好。」
  
  晏驕哢嚓哢嚓嚼鍋巴,心想真香啊,改天應該單獨做點鍋巴,當零嘴。
  
  啊,說到香脆,蛋捲似乎也不錯呢,中間再抹一點甜甜的紅豆沙或者綠豆沙,哦,棗泥也好……
  
  她的眼睛無意中掃過外面書案上的卷宗,忽然想起一種近乎荒唐的可能,「假如趙光耀真的是目標之一,自己必然有感應,他會不會索性自己也犯點事兒,去找兩個兒子獄中團圓?」
  
  龐牧被她的突發奇想驚的嗆到了,忍不住笑起來,斬釘截鐵道:「不會。趙光耀極其自負,這種人只信自己不信旁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別說他自己進來,只怕這會兒還在想法子往外撈人呢!」
  
  他說的沒錯,趙光耀確實在想法兒撈兒子。
  
  前頭那幾個被殺的只是沒本事,死就死了,可他趙光耀可不一樣,只要對方敢來,直叫他嚐嚐什麼叫有來無回!
  
  他命人入城打探之後,很快就有了消息,意外得知那新晉仇人竟然就是連日來避而不見的縣令,登時怒極反笑。
  
  「好好好,怪道這樣囂張,原來衙門就是他自己開的!不過區區一個縣官兒,竟也想拿捏我?」
  
  他立即又向都昌知府寫了第二封信,裡頭除了信紙之外還夾了厚厚一遝銀票,叫人連夜送去。
  
  卻說都昌知府孟徑庭接到趙光耀第一封信時,本不以為意,覺得區區一個外鄉人,自己堂堂知府難道還彈壓不住?只要原告沒話說,想來龐牧貴人事忙,也不會太過計較。
  
  可等趙光耀的第二封信到了之後,他就恨不得跳起來往自己臉上抽幾巴掌,然後將這燙手山芋丟得遠遠地。
  
  龐牧,他娘的趙光耀你這鱉孫竟然讓本官壓制龐牧?!
  
  孟徑庭火燒火燎的在書房裡轉了幾個圈兒,招來心腹,「你速速將這兩封信都原樣退回去,只說我出門巡視去了!」
  
  見他難得驚慌,師爺十分不解,上前道:「大人,他不過一介縣令,即便與州等同,可到底矮您兩截,何苦畏懼?」
  
  自家大人拿錢替趙光耀辦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偶爾也能得些好處,怎的偏偏這次就不成?
  
  孟徑庭正愁沒處發洩,抬頭罵道:「你懂個屁!」
  
  要真是一介知縣就好了。
  
  他明面上是知縣,可又哪裡是簡單的知縣!真當國公的名號是假的嗎?
  
  自己這知府放在地方上,倒是能看,可在人家那超品國公面前算個屁!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身上只有知縣一個光杆兒名頭,終究是與聖人幼年相識的情分,那可是從龍之功!與他作對,跟與聖人直接做對有何分別?誰人敢惹?
  
  孟徑庭越罵越氣,越想越害怕,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個不停,又神經質的喃喃道:「趙光耀啊趙光耀,你這廝害我好苦,真是害苦了我!」
  
  「……望大人命那小賊即刻放人……」
  
  聽聽,這說的叫人話嗎?
  
  「吾命休矣!」孟徑庭越想心越涼,索性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滿臉頹然。
  
  「趙光耀啊趙光耀,你這混賬,生了兒子卻不好好管,如今惹到不該惹的人頭上,竟還要拖我下水。」
  
  「不對,他必然不會無緣無故抓那趙家崽子,想來已經知道趙光耀多年來的惡行,如今便要尋個由頭發作了。」
  
  「對了!」他忽的站起來,驚恐不已道,「或許,或許他本就有意留下趙光耀與我通風報信,到時來個順藤摸瓜人贓並獲,便要對我開刀了!」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怕聰明人多想,就好比現在,孟徑庭越想越覺得許多原本正常的事情也都不正常了,而龐牧的所有動作都有更深一層的含義。
  
  就好比前任平安縣令,說不定壓根兒就不是自動離任,而是私底下還犯了旁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事發被……抓了!不然天下之大,他龐大爺為何偏偏要來這平安縣?
  
  剿匪?真的是山匪嗎?
  
  再往深處想一想,又或許,他的意思,便是聖人的意思!
  
  孟徑庭的腦袋裡嗡的一聲,完了!
  
  朝廷這潭水真的太深了,他竟不能參透一二!
  
  那師爺原先不知道龐牧的底細,這會兒聽自家主子顛三倒四的一說,也是嚇破了膽,情急之下忙進言道:「大人,左右前任縣令已經走了,人不在跟前兒,無從對質,您就是否了又如何?那平安縣到底不是您的直接轄下,且這山高皇帝遠的,您只說自己被蒙蔽了,一無所知,不就完了嗎?」
  
  「胡言亂語!」心煩意亂的孟徑庭猛的一甩袖子,面容慘白,「你真當他是尋常武夫那般好糊弄嗎?但凡騙過他的,早不知投胎幾回了!」
  
  保不齊上任平安縣令這會兒墳頭草都一人高了!
  
  說完,他乾脆伏案大哭道:「完了完了,老夫辛苦經營半生,真是一朝失蹄,全都完了呀!」
  
  那就是個煞星殺神!手底下不知掛了多少萬的人命,如今仗都打完幾年了,西北幾國說起他的名字來還能止小兒夜哭!本官有幾個腦袋夠他砍,幾條老命夠他搓磨?
  
  悔不當初,真是悔不當初啊!
  
  自從知道自己手底下來了這麼一尊大佛之後,孟徑庭簡直是寢食難安,生怕對方什麼時候找到自己頭上。
  
  素來愛財如命的他甚至當機立斷,迅速斬斷了絕大多數銀錢往來,努力兢兢業業清正廉潔。
  
  天可憐見,十數年寒窗苦讀,他立志就是當個貪官呀!結果這還沒撈回本來,竟就被迫走上了清正廉潔的路子?真是有苦說不出。
  
  還有百姓為表感激,偷摸的送紅雞蛋,他真是心情複雜,百感交集:他差這幾個紅雞蛋嗎?他想要的是白花花的銀子的!
  
  孟徑庭這輩子都沒這麼虔誠的乞求過:求求您老了,趕緊他娘的升官兒吧!
  
  本想著好歹還有趙光耀這個財神,偶爾偷偷摸摸幹一筆,也算不虧了。可萬萬沒想到,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趙光耀那老匹夫直接就幹了筆大的:直搗黃龍,頭一回出手就惹到了祖宗!
  
  孟徑庭心中翻江倒海的,思來想去,就覺得自己肯定已經是甕中鱉,龐牧之所以不直接動手,也是想給自己主動坦白的機會……
  
  是了是了,自己好歹是聖人親自任命的正四品知府,如今他沒有尚方寶劍在手,哪裡能說殺就殺?
  
  想到這裡,孟徑庭忽然又覺得有了一線生機,不由得欣喜若狂,連忙命人磨墨鋪紙。
  
  死道友不死貧道,趁著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還是趕緊主動坦白的好。
  
  左右壞事都是趙光耀自己做的,他不過……從犯,對對對,最多被流放!好歹還能有命在。可若一意孤行,等到那殺神登門,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腦袋……
  
  都說無巧不成書,好事兒壞事兒都趕到一塊兒去了。
  
  孟徑庭的認罪書還沒送過來,可龐牧面前卻已經站了一個登門說要主動認罪的。
  
  「韓老三,你說要認罪,認什麼罪?」龐牧略感詫異的看著堂下惴惴不安的韓老三,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對方的又一種套近乎的方法。
  
  大堂上很冷,這會兒又開著門,冷風呼呼的從外灌進來,可韓老三卻渾身冒汗。
  
  龐牧猛地抬高聲音,「你擊鼓鳴冤,此刻卻閉口不言,難不成要戲耍本官!」
  
  韓老三猛地一抖,咬咬牙,突然高高的撅著腚,以頭鑿地道: 「大人,小人,小人要舉報那趙光耀威逼小人窺探大人行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5 10:57 PM

第42章

  韓老三是來投誠的。
  
  他老老實實交代了趙光耀命他按馬尋人的事,「外頭的人只說他是個善人,可小人卻知道這是個糟爛腸子,但凡他叫小人打聽什麼事兒了,就必定在憋壞水。」
  
  「大人您固然英明神武,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他又與那知府孟徑庭勾結,保不齊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
  
  「小人,」韓老三吞了吞唾沫,帶著點諂媚的說,「小人也是來跟您示警啊。」
  
  龐牧玩味一笑,身體微微前傾,「你替趙光耀賣命多久了?」
  
  韓老三的身體抖了抖,額頭上啪嗒落下兩滴汗來,哆哆嗦嗦道:「六,六七年了吧。」
  
  「你們是如何勾結在一處的?」龐牧繼續問道。
  
  韓老三聽不大出他的心思,偷偷抬眼看了下,就見龐牧背後的齊遠眼睛裡似乎都帶了殺氣,韓老三頓時打了個哆嗦,忙重新埋下頭,「小人沒什麼本事,早年就開了賭場,後來縣令,啊,是您前頭調走的那個,把小人抓了進去,說要砍頭。昔日那幫稱兄道弟的人非但不幫忙周旋,反而搶了家私錢財跑路……小人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又過了大約半月,竟然稀裡糊塗被放回去!就連賭坊貼的封條,也都撤了。」
  
  「小人後來才知道是趙光耀從中調和,又送了那縣官兒一大筆銀子。趙光耀當時便已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人物,小人與他素不相識,卻蒙此大恩,當真是感激到了骨子裡。」
  
  「小人雖不是個東西,卻也曉得知恩圖報,便開始替他賣命。」
  
  龐牧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怒,「既如此,趙光耀也算你昔日舊主,你可知眼下做的這背主忘恩的事,最叫人不喜 ?」
  
  背叛這種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這樣的忠心,自己可用不起。
  
  「小人知錯,」韓老三急得滿臉通紅,忍不住高聲喊道,「可,可小人是有苦衷的!」
  
  一開始,他也不過跑個腿兒、傳個話、打探下消息什麼的,後來趙光耀見他做事勤勉,嘴巴又嚴,便漸漸分派了更內幕,也更見不得人的事。
  
  韓老三雖然壞,卻還沒到喪盡天良的地步,時間久了看得多了,也覺膽戰心驚。
  
  趙光耀與本地知府、知縣沆瀣一氣,一手遮天,背地裡做了不知多少骯髒事,隨便哪件捅出去都會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他知道太多見不得人的內情,只怕提出脫身那日,便是氣斷身亡之時。
  
  就在這個時候,龐牧來了!
  
  他剛一來,便秉雷霆之怒,一舉清除平安縣內山匪,又連破幾起大案,還清理了縣內許多諸如賭場、妓院等汙穢場所,現在更是連趙光耀的帳都不買。
  
  韓老三別的不行,看人卻很刁鑽,立即就敏銳的覺察到這位縣令恐怕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麼簡單,只怕在朝中有大靠山。
  
  正好趙光耀又說要找人,韓老三一聽就知道是龐牧,當下便留了個心眼兒,哄著來人將事情原委說了。
  
  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你著實打得好算盤,」龐牧冷笑,「不過是想藉本官之手扳倒趙光耀罷了。你過去幾年內為虎作倀乃是不爭的事實,有今日實屬咎由自取,竟也想全身而退?」
  
  被窺破心事的韓老三抖若篩糠,整個人都好似被雷劈了,哪裡還敢有不好的心思?
  
  他磕頭如搗蒜,幾乎帶了哭腔,「大人饒命啊,小人知罪了,可常言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小人如今想學好了,確實想學好了!」
  
  「那趙光耀確實是個十惡不赦的,若能除了,也算造福百姓不是?」
  
  龐牧嗤笑出聲,漫不經心道:「你也說他與知府孟徑庭勾結,而本官不過小小知縣,能奈他何?」
  
  韓老三乾笑,努力賠著笑臉道:「實不相瞞,小人自認看人頗有一套,那孟徑庭小人也是見過的,確實頗有氣勢,可卻實在無法與大人您相提並論。」
  
  之前他只是不確定龐牧是否還會步上一屆縣令的後塵,繼續與趙光耀和孟徑庭勾結,所以遲遲不敢動作。可如今看來,只怕要動真格,自然不必再等了。
  
  龐牧只是似笑非笑看著他,也不說話。
  
  韓老三被看得渾身發毛,口舌發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齊遠忽然嘿嘿笑了兩聲,不懷好意道:「哪怕土匪入夥還要有個投名狀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了幾句話就想叫大人信你?」
  
  龐牧勾了勾唇角。
  
  韓老三心頭一動,膝行向前,「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齊遠看了看龐牧,繼續道:「替我們留意一個人。」
  
  韓老三喜形於色,「大人儘管放心,找人那是我的老本行!只是不知找什麼人?」
  
  既然對方沒有直接把自己攆出去,那就還有一線生機!
  
  龐牧朝外招呼一聲,「去請晏姑娘過來。」
  
  不多時,晏驕過來,問明原委之後就把之前反復整合過得嫌疑人側寫細細描述一遍。
  
  韓老三一聽就呆了。
  
  多年來,他盯過的人無數,可這沒名沒姓甚至連個大體模樣都沒有的,怎麼找?
  
  龐牧又道:「什麼時候這投名狀有了苗頭,再說改邪歸正的事。」
  
  韓老三喃喃幾聲,一咬牙,「是!」
  
  他才要告退,卻又被叫住,還以為事情出現轉機,結果龐牧一開口,他腦袋就嗡的一聲,「怎,怎麼還要打?」
  
  龐牧摸著下巴道:「如今本官同趙光耀勢如水火,你無緣無故過來,又全須全尾的出去實在可疑,未免露了馬腳而功虧一簣,還需委屈你做個苦肉計。」
  
  說罷,便抽出一支紅籤子丟下堂去,「來啊,將他打上十板子!」
  
  韓老三有苦說不出,挨了一頓打卻還要謝恩,被抬走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晏驕不太確定的問:「此人也算惡名昭彰,可信嗎?」
  
  「一半一半吧,」龐牧想了下,「劉本曾與我說過,韓老三確實想要抽身上岸,可沾水容易,上岸卻難,如今來找我,倒也在情理之中。」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此人是個歪才,雖然結交的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但恰恰就是這些人消息最靈通,又不會惹人懷疑。若果然能為我所用,日後不知能省多少事。」
  
  晏驕恍然大悟,「大人思慮周全,是我多慮了。」
  
  「多慮總比輕信好,今日我打了他板子,也是叫他長個記性。」龐牧笑笑,又微微吸了吸下鼻子,「你又鼓搗什麼吃的了?竟這樣香。」
  
  「蛋捲,」晏驕順勢抬起胳膊來聞了聞,果然衣袖上也有淡淡香氣,笑道,「被煲仔飯的鍋巴勾了昏兒,就想著弄些香香脆脆的東西來磨牙。」
  
  「煲仔飯?什麼鍋巴?」齊遠敏銳的捕捉了兩個新詞彙,「我怎麼沒吃過?」
  
  「沒吃過就對了。」龐牧毫不留情的堵回去,又起身道,「走,我也去瞧瞧那蛋捲到底是什麼模樣。」
  
  齊遠就小聲嘟囔:「只需你們自己偷著開小灶,哼,這次被我抓個正著,我偏要跟去全吃了!」
  
  三人回到小院兒時,就看見阿苗和杏花兩個小丫頭扒著廚房門,眼巴巴瞅著,見晏驕回來便如同等待鳥媽媽回來投餵的雛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眼珠子都亮了。
  
  「姑娘!」
  
  「姑娘你回來啦!」
  
  岳夫人聽見動靜從裡面走出來,見龐牧和齊遠也來了,便笑道:「你們倒是會來,晏丫頭才弄了稀罕零嘴兒,又香又脆。」
  
  晏驕重新繫上圍裙,將那些微微有些沉澱的麵糊再次攪拌均勻,然後一手小刷子,略沾一點油往鍋底刷一層,另一手拿勺子舀了麵糊澆上,然後用刮板略略刮平。
  
  可惜沒有專門的小不沾平底鍋,不然壓根兒不用這麼費勁。
  
  麵糊在眾人的注目下一點點凝固,趁它還沒徹底變乾,晏驕飛快的抹了些紅豆沙,然後用筷子夾著一個邊捲起來。
  
  等晏驕又做了一個綠豆沙的,一個棗泥的,第一個就已經徹底乾透了。
  
  她的動作輕巧靈敏,好像就只是一刷、一抹、一抖,然後一個個圓筒狀的蛋捲就乖乖落到盤子裡,越摞越高。
  
  蛋捲既有奶香又有蛋香,滋味醇厚悠長,中間的豆沙、棗泥餡兒甜絲絲的,混在一起吃就不會顯得特別乾,簡直美味加倍。
  
  晏驕一時貪心,餡兒弄的多了些,麵糊用光之後還剩不少。
  
  她還沒說話呢,齊遠就自告奮勇道:「白放壞了可惜,我替你吃了吧!」
  
  這一臉的大義凜然,瞧著可真像是為人排憂解難呢。
  
  眾人紛紛投以鄙視的目光。
  
  阿苗忙道:「姑娘,做豆沙包!」
  
  杏花也說:「姑娘,做棗花糕!」
  
  「豆沙卷!」
  
  「山藥糕!」
  
  「銅鑼燒!」
  
  晏驕失笑,想了下,「炸麻花兒吧。」
  
  她要炸的是那種發麵的大麻花,中間可以夾餡兒,蓬鬆柔軟,十分好吃,既能當點心,也能當個早飯。
  
  大雪這天,龐牧照例過來陪老娘吃早飯,主食是叫什麼肉夾饃的,一個外酥裡嫩的烤白饃從中間剖開,裡頭塞著滿滿的醬肉,一口下去簡直香的掉渣。
  
  龐牧吃的連連點頭,「這個倒好,費一回事能頂好幾頓,帶著出去也方便。」
  
  晏驕就斜眼兒看著他笑,「我倒是能時常備著,出去辦案帶它也不難。」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一句,「只要大家還吃得下。」
  
  她這個語氣,這個表情,頓時叫龐牧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出某些慘烈的畫面。
  
  他的喉頭上下聳動幾回,好算堅持住了。
  
  「人總要吃飯,」他有點兒心虛的說,「回數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
  
  死人他們固然是不怕的,可就怕噁心人!
  
  岳夫人笑咪咪的看著自家兒子挨欺負,朝外面灰濛蒙的天上看了兩眼,「正好這個日子,只怕又有一場大雪好下。」
  
  才說完,林平就熟門熟路的摸過來,面帶喜色的說:「大人,韓老三來了,說是有消息了!」
  
  龐牧和晏驕對視一眼,哪裡還坐得住?二話不說扯了張油紙,包住啃了一半的肉夾饃,又呼嚕嚕喝了兩口粥,這就風風火火往外走。
  
  這動作這架勢,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老太太看的直笑,「可算是應了才剛那話,可不就是便利?」
  
  說著,又叫人去將廚房裡剩下的白饃饃都照樣切開,也學著晏驕那樣往裡頭塞肉,滿滿噹噹裝了一個大籮筐,又用小棉被蓋好了。
  
  「再去大廚房叫些湯水,一併送去前頭二堂,就不遠不近的擱在火爐邊上,告訴那兒的人看著點兒,估計這群孩子還都沒正經吃飯呢,等會兒該餓了。忙的天昏地暗的,別再頂風冒雪的灌了滿肚子涼氣。」
  
  來的是韓老三和一個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子,正跪在堂下捂著臉嘶溜,顯然被打得不輕。
  
  龐牧麻利的抹了抹嘴角的肉夾饃渣子,去案後坐了,「果然有消息了?」
  
  「是!」韓老三忙指著身邊的男子道,「這是小人手底下的夥計,慣會找人的,因鼻子奇靈,人送外號狗鼻子。」
  
  龐牧等人不自覺就想起圖磬……
  
  龐牧趕緊甩甩頭,不耐煩地打斷道:「本官沒工夫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只說結果。」
  
  韓老三縮縮脖子,推了狗鼻子一把。
  
  狗鼻子頭一次見龐牧,只覺這人殺氣甚重,唬的不得了,加上臉上又疼,說起話來就有些含糊不清。
  
  「小人,嘶,小人這幾日帶著兄弟們往來於各個城門口和各處酒樓客棧,倒真是找到了一個大人所說的,只是,」他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只是略有些出入。」
  
  晏驕忍不住開口道,「你只管說就是。」
  
  她畢竟不是專業做犯罪側寫的,而且線索有限,略有出入也屬正常。
  
  「是個女人。」
  
  「什麼?」眾人一聽,俱都愣了,「女人?」
  
  「千真萬確!」狗鼻子本就畏畏縮縮的,見他們反應這樣激烈,就更怕了,忙漲紅著臉為自己辯解,「小人打小就,就幹這個,旁的不敢說,這是男是女,天下沒人瞞得住!」
  
  說到最後,竟是滿臉的驕傲。
  
  偏韓老三也在一旁跟著點頭,很是與有榮焉的模樣,「是是是大人,小人也敢替他擔保!」
  
  眾人:「……」真不知是該佩服還是鄙視了。
  
  龐牧捏了捏眉心,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
  
  狗鼻子抹了把臉,底氣倒是比剛才足了些,說話也更順溜了。
  
  「那人是三天前入城的,果然如幾位大人所言,矮矮壯壯,馬上還馱著一口大箱子。小人找機會湊近了聞過的,確實有股火藥味,雖然很淡,卻瞞不過小人的鼻子。」
  
  「小人生怕弄錯了打草驚蛇,一連跟了兩日,她卻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小人想了一回,便去順了她一個錢袋子,又故意露出破綻,果然,果然被她打了……」
  
  他捂著臉哼哼幾聲,「那脾氣爆的很,瘋子似的,又會功夫,下手忒狠,若不是巡街的衙役路過制止,小人差點兒給她打死了。不過好歹也算聽她罵了句,果然是西南一帶口音!小人這才敢確定了,不敢耽擱,忙去找了三哥。」
  
  龐牧啼笑皆非,心道果然是鼠道,倒也算機靈,是個可用之人。
  
  想那兇手也不是善類,狗鼻子跟了三天,她未必沒有覺察,若真的什麼都不做,反而可疑。
  
  可如今狗鼻子上去偷東西,前頭一切鬼祟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龐牧叫人取了十兩銀子和藥給他,「為衙門辦事,必然不會虧待你,只一點,嘴巴要嚴。」
  
  那狗鼻子活了大半輩子,受盡白眼,自認也沒個人樣,可如今竟然也開始為衙門辦事了!
  
  他喜得渾身發癢,也不覺得疼了,又顛三倒四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這才跟著韓老三去了。
  
  一出門,他就將那兩個五兩的銀錠子分了一個給韓老三,又點頭哈腰道:「多謝三哥提拔,沒想到我狗鼻子竟也有這一日。」
  
  韓老三只怕沒機會表現,又哪裡瞧得上區區五兩銀子?又推還給他,只是笑道:「你自己拿皮肉換的,三哥要這個卻成了甚麼王八?大人給的,你只管揣著就是,只要好生幹,好日子還長著哩!保不齊什麼時候呀,外頭的人也要叫你一聲狗爺!」
  
  狗鼻子被他三言兩語勾了魂兒,果然順著想了一回被人尊稱狗爺的情景,喜得口水都要流下來,越發賭咒發誓的要賣命了。
  
  韓老三看著他,只覺便如同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倒也難得有了幾分真心,當即點撥道:「那位大人是個務實的人,你我說的再天花亂墜也不管用,我冷眼瞧著,只要咱們將他老人家吩咐的事做好了,有些用,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狗鼻子如今唯他馬首是瞻,點頭如啄米,當即胡亂塗了藥膏,又改了裝束,帶了另一個人去客棧外頭蹲守去了。
  
  又過了兩日,大雪忽降,狂風大作,漫天雪花被吹得嘩嘩作響,直打的人臉疼。
  
  晏驕看了一陣,覺得這個天氣只怕也出不去門,倒是應該坐在熱乎乎的火炕上,擺一個咕嘟嘟冒泡的熱鍋子,痛痛快快放開膀子吃一頓。
  
  吃到渾身冒汗,再來一點酸酸甜甜的山楂飲,看著外面大雪紛飛,想想就舒坦。
  
  誰知正熬骨頭湯呢,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兵甲摩擦之聲,卻是前所未有的人馬調動。
  
  她心頭一動,忙取了新得的大氅披上,急匆匆出了院門。
  
  風很大,雪花瘋狂的往臉上拍,晏驕被刮的晃晃悠悠,眼睛都睜不開,沒留神一腦袋紮到一個人身上。
  
  「晏姑娘?」是齊遠,「這個天兒你出來作甚!」
  
  晏驕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嗆得咳嗽幾聲,忙拿袖子摀住嘴,大聲道:「是出事了嗎?」
  
  「我們要去抓人,」聽到動靜的龐牧過來,表情嚴肅道,「你跟我娘都在院子裡待著,別去外面。」
  
  晏驕頭一次見他這樣鄭重,莫名緊張起來,「很棘手,是不是?」
  
  龐牧猶豫了下,到底點頭,「狗鼻子說看見那人在做土炮。」
  
  不能再等了,一旦土炮做成,指不定又要傷多少人。
  
  晏驕猛地瞪大眼睛,「土炮?!」
  
  這他娘的可就超綱了啊,怎麼能動用熱武器!
  
  「你也不必擔心,」見她這樣,龐牧反而笑了,「我以前對著大砲的時候多著呢,土炮又算的了什麼?你只管等著我回來吃飯就是。」
  
  見他這樣從容鎮定,晏驕瘋狂跳動的心臟也漸漸平靜下來,當即點頭,「那好,你,你們可都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啊。」
  
  龐牧笑笑,眼神溫柔,「好。」
  
  齊遠捂著腮幫子,默默別開頭。
  
  他娘的,倒牙了。
  
  晏驕一步三回頭的原路返回,走了幾步,到底不放心,又轉身看著他們,見龐牧果然還站在原地,定定看著自己,也笑了。
  
  「我等你們回來吃飯!到時候叫著圖大人和廖先生一併過來!」
  
  話雖如此,可晏驕實在對古代的熱武器防禦手段不大放心,回去熬湯底也心不在焉的,水熬乾了都沒注意到。
  
  反倒是老太太經歷過不知多少回,氣定神閒的,故意說些別的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孩子,天闊跟你說過他以前的事沒有?」
  
  晏驕果然被勾住,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兒,「都是我自己猜的。」
  
  老太太就拉著她的手笑,「你是個聰明孩子,估計也猜的差不多了,他以前南征北戰的,打過不知多少仗。有好幾回,那前頭密密麻麻擺開的是幾十萬大軍!站在城牆上,只見黑壓壓一片,那都看不到頭兒!」
  
  「胡人兇殘,又不耕種,每每過不下去了,就來邊境騷擾,搶東西不算,還殺害百姓!」
  
  「他們可真是壞啊,都不是個人,把那些百姓的頭都砍下來,日頭影裡摞成牆……」
  
  類似的事情晏驕不是沒在史書上看過,可此刻岳夫人用質樸的語言親口講述,還是給她帶來無比的衝擊力。、
  
  她彷彿親眼看到兇殘的胡人,揮起雪亮慘白的彎刀,哈哈大笑著,割麥子似的,斬下一顆顆頭顱。
  
  手無寸鐵的漢人成排倒下,滾燙的血從斷裂的脖頸噴湧而出,濺到空中,紅的刺眼。
  
  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情緒在晏驕胸腔中翻滾,她的眼眶酸澀,鼻腔發脹。
  
  恰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震天響的爆炸聲,震得地面都抖了幾抖。
  
  晏驕的心神猛地拉回來,刷的起身往聲音來處張望,「是土炮?」
  
  不是說火藥不純嗎?怎麼這麼大的威力!
  
  她恨不得飛到現場一探究竟,又怕自己去了反而給人添亂,只是拉磨的驢子一樣,在屋裡一個勁兒的轉圈。
  
  老太太有心安慰,可見她實在聽不進去,只得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終於重新傳來人馬騷亂之聲,晏驕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
  
  外面亂糟糟的,不少士兵身上臉上都黑乎乎的,還有的隱約見了血色,晏驕越看越害怕,越怕越找不到人。
  
  她抓住一個士兵,聲音發顫的問:「龐牧呢?」
  
  她連大人都忘了叫。
  
  那士兵見是她,咧嘴露出一口與皮膚形成鮮明對比的白牙,指了指前面,「跟圖巡檢說話哩。」
  
  晏驕驟然放下心來。
  
  她突然特別想見龐牧,發瘋似的想見。
  
  她提著裙子一路狂奔,厚實的斗篷在身後甩成一條直線,在空氣中劈啪作響。
  
  風雪很大,她看不清大家的臉,可一口氣衝到前院,隱約瞧見前面站著的幾個人時,她一眼就認出中間那個是龐牧。
  
  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忽然見那人似有所感的轉過身來,腦袋一熱,什麼都顧不得了。
  
  她只想衝過去。
  
  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只是忘了提裙子。
  
  太丟人了。
  
  臉朝下往地面砸過去的瞬間,晏驕這麼想著,可下一刻,就落入熟悉的懷抱。
  
  龐牧整個人幾乎是飛過來的,剛才面對土炮都沒這麼緊張,生怕懷裡的人摔疼了。
  
  兩人姿勢不算好看的抱在一起,誰也沒說話,風雪再大,卻也能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呼吸。
  
  雖然都說龐大人英勇神武,有過多少輝煌的功績,可一直到現在,晏驕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溫暖,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就聽龐牧在她頭頂笑道:「這麼大個人了,還總是冒冒失失的。」
  
  晏驕失笑,在他盔甲上蹭了蹭臉,「不是還有你接著我麼。」
  
  話音剛落,就聽龐牧的心跳好像瘋了似的。
  
  她噗嗤一樂,剛一抬頭,兩人就齊齊痛呼:
  
  她的腦袋磕到了龐牧的下巴。
  
  兩人一個捂腦袋,一個摸下巴,對視一眼,噗嗤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6 11:09 PM

第43章

  劫後餘生的眾人精神還都亢奮著,也不知是誰帶頭起哄,百十號士兵就都嗚嗚的喊起來。
  
  龐牧順手將晏驕拉起來,替她拍拍身上的雪,朝周圍笑罵道:「嚎甚麼嚎,只顧搗鳥亂!」
  
  見他心情頗佳,眾人起哄越發賣力。
  
  就聽人堆兒裡扯著嗓子道:「哎呦呦,這青天白日的,都拉上小手了!」
  
  眾人哄笑不已。
  
  龐牧下意識又捏了捏。
  
  嗯,又細又滑,嫩豆腐似的……
  
  他老臉皮厚的,自然沒什麼,可姑娘家面皮兒薄,被人如此打趣,保不齊要惱,誰知才要戀戀不捨的鬆開,掌心的小手反而握緊了。
  
  他一愣,下意識看向晏驕,對方歪頭看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滿臉都是落落大方。
  
  龐牧不由得一陣狂喜,天靈蓋都好像要被掀飛了,只是傻笑。
  
  後頭廖無言和圖磬聯袂而來,見狀不覺失笑,異口同聲道:「傻人有傻福。」
  
  才不是因為自家家眷還在路上而嫉妒呢!
  
  眾人笑鬧一回,這才各自散去,晏驕也正好問龐牧方才的抓捕情況。
  
  說起這個,龐牧倒也有些感慨,「所幸準備充分,雖炸塌了半邊客棧,也傷了幾個兄弟,到底沒有性命之憂。我已吩咐醫官盡力救治,也發了撫卹銀子,叫他們安心養傷。」
  
  晏驕驚訝道:「竟連客棧都炸塌了?」
  
  龐牧點頭,「可不是麼!第一波炸起來的時候,好些人都懵了,馬都嚇跑好幾匹。」
  
  若是普通火藥自然不會有這種威力,可那兇手不知何方神聖,也不知是對上次的爆炸結果不滿意還是怎的,竟又在這短短幾日裡對火藥進行了提純!更特意將土炮內包裹的碎瓷片、石子打磨的格外尖銳,殺傷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有幾個士兵太靠前,躲閃不及,直接就被炸下樓來,若不是穿著鎧甲,只怕這會兒人就沒了!
  
  晏驕聽得都驚呆了,「還能提純?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個謎底只怕要過幾日才能揭曉了,」龐牧顯然也十分好奇,「她功夫不輸一般士兵,又有土炮,更以百姓性命要挾,兄弟們為速戰速決,下手難免重了些,還動了迷煙。她到最後頗有同歸於盡的意思,若不是迷煙生效,老齊上去一腳踢遠,咱們這會兒運回來的也只會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饒是這麼著,她也把自己炸的夠嗆,傷上加傷,失血過多,還中了迷藥,醫官說怎麼著也得兩天後才能醒了。」
  
  他說的簡單,也沒有過多修飾,可饒是這隻言片語中,晏驕也不難想像當時的緊張。
  
  她忍不住看向龐牧,上上下下的打量,生怕看漏了什麼,「那你有沒有事啊?」
  
  見她一張小臉兒都嚇得皺巴了,龐牧便笑著高舉雙臂,站在原地轉了個圈,「我自然沒事,且好著呢。」
  
  他老大一個人,身上還穿著滿是血污和灰塵的甲胄,偏要做出這種企鵝似的動作,實在好笑。
  
  「行啦,我看完了,」晏驕笑著推了他一把,「快去洗漱更衣,等會兒叫上齊大人他們,今兒吃骨湯鍋子呢!」
  
  本來呢,這樣冷的天,合該吃點辣辣的發汗,可圖磬和廖無言都是不太能吃辣的,只好先做香醇骨湯,回頭再找張鐵匠另打一口鴛鴦鍋。
  
  不過也不錯,這些日子大家通宵達旦的,都有些上火了,正好用溫和滋補的骨湯養一養。
  
  見晏驕終於帶了笑模樣,龐牧又想起來剛才兩人跌在一處的情景,心頭就有些癢癢的。
  
  他搔搔鼻子,忽然小聲道:「再給拉個手唄。」
  
  風太大,他的聲音又太小,晏驕竟沒聽清,只是本能的睜大眼睛問:「什麼?」
  
  龐牧忽然覺得心跳的特別快,臉上也熱乎乎的,竟有點不大敢直視她的眼睛,忙乾咳一聲,別彆扭扭的道:「就,拉個手……」
  
  之前只是他自己有這個心思也倒罷了,可如今,眼前的姑娘在眾人面前大大方方表達了自己的情誼,得到回應的他狂喜之餘,竟突然患得患失起來,反倒不如以前放得開了。
  
  聽清對方的話之後,晏驕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這年頭的人都這麼純情的嗎?你好歹也是威風堂堂一個大人物,現在竟然連拉個手都要打申請?
  
  她忍住笑意,故意板起臉逗他,「那我要不給呢?」
  
  「啊?」龐牧的嘴角都耷拉下去了,不過還是故作無所謂的道:「那,那就不拉……」
  
  話是這麼說,可這老大一副身軀都由內而外的散發了點委屈和失望。
  
  咋就忽然不給拉了麼!
  
  唉,想把手!
  
  晏驕終於沒忍住笑出聲,抿著嘴兒往前一伸手,「嗯。」
  
  「嗯?」龐大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轉折驚住了。
  
  然後晏驕就親眼看著他的五官從下垂狀態刷拉拉提上去,眼睛裡都要冒出星星來了。
  
  他咧著嘴笑了幾聲,有點兒緊張的搓了搓手,彷彿碰什麼易碎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拉住,又飛快的瞟了下晏驕的臉色,然後才一點點握緊了。
  
  啊,真好啊!
  
  雖然是寒冬,可龐牧還是覺得好像有一朵朵嬌嫩噴香的小花兒,從兩人交握的手那兒迅速綻放,一路開到他心裡去啦!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笑,只覺得其實寒冬臘月也並不難熬。
  
  「大人成功捉了連環滅門慘案的兇手,可算大功一件呢!」晏驕笑道。
  
  「嗨,什麼功勞不功勞的,」龐牧搖頭,「能趕緊把案子結了,大傢伙兒都安心過個好年才是正經,不然這吃飯都沒滋味了。」
  
  功勞什麼的,他還不夠多嗎?早就封無可封,君不見聖人已經提前連他兒子、閨女的爵位都許了嗎,實在無甚滋味。
  
  哎,等會兒,那才一子一女,可回頭自己要是跟晏姑娘生多幾個,豈不是不夠分的?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龐大人嚴肅的想著,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正經挺要緊,兩隻眼睛就有點不受控制。
  
  嗯……晏姑娘這腰肢細細的,可屁股……
  
  「哎呦!」耳朵上突如其來的疼痛瞬間喚回國公爺的思緒。
  
  晏驕擰著他的耳朵,雙頰泛著紅暈,磨牙道:「看哪兒呢!」
  
  虧她才說了老實,結果一個錯眼,就發現這人竟偷偷打量起來,真是的,還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龐牧趕緊搖頭,「沒,沒看哪兒!」
  
  晏驕又狠狠擰了下,這才撒開,又甩開他抓著自己的另一隻手,「色狼!」
  
  說完,竟丟下龐牧跑了。
  
  龐大人緊趕著追了兩步,還沒跑出去多遠呢,齊遠這沒眼色的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抓著他問:「哎大人,我那刀是不是在您那兒?」
  
  刀個屁!
  
  現在誰還管你的刀!
  
  晚上衙門上下都加了餐,一片喜氣洋洋,龐牧他們也過來吃鍋子。
  
  骨湯熬了整整一下午,大油都撇乾淨了,只剩下純白濃湯,裡頭又加了紅棗、菌菇並三色防風驅寒滋養補體的藥材,香的嚇人。
  
  晏驕提前做了凍豆腐,炸了酥肉,泡發了木耳、銀耳和其他幾樣菌子,又切了幾斤羊肉、豬肉片,並一些個內臟,買了豆芽、胡瓜等幾樣洞子貨清口,滿滿噹噹堆了一桌子。
  
  往鍋裡下菜之前,眾人先各自舀了一碗湯底慢慢喝。
  
  幾口下去,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逐漸被驅逐,身上竟漸漸有些發汗的意思。
  
  廖無言便笑道:「且不說鍋子,如今天寒,每日喝喝這湯也不錯。」
  
  圖磬夾了酥肉吃,難得主動在飯桌上發表評論,「這肉這麼做著,滋味兒倒好。」
  
  晏驕笑道:「這不值什麼,回頭兩位的家眷來了,咱們再吃鍋子,再炸酥肉,人多聚在一處豈不更熱鬧?」
  
  說的兩人都笑了,齊齊點頭,「確實。」
  
  火苗不斷舔舐鍋底,湯慢慢沸騰起來,把裡頭的紅棗顛的上下起伏。
  
  是時候下菜了。
  
  肉片很薄,只是夾在筷子尖兒上往鍋裡飛快的涮幾下,待它微微變色捲曲就能入口。若是動作不夠利索,煮的老了,就不好吃了。
  
  倒是凍豆腐可以先丟下去,慢慢地煮,不然不入味呢。
  
  晏驕看了會兒才想起來缺什麼,粉皮啊!
  
  大祿朝已經有了紅薯,只是才剛興起來不久,百姓們大多做了主食,哪裡會有人想到精加工?
  
  晏驕一邊嚼著羊肉捲一邊飛快的想著:粉皮咋做來著?
  
  齊遠齜牙咧嘴的吞了一塊滿是汁水的凍豆腐,又喝一口酸甜冰涼的山楂飲,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笑道:「可算抓著了,這一個月來都急的什麼似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嘴上都起了好幾個大泡,如今總算能喘口氣。」
  
  大家紛紛點頭,顯然深有同感。
  
  前些日子辛苦,廚房也有意改善伙食,趙嬸子的廚藝生生給逼的進步不少,可因為大家都心神不寧,根本嘗不出味兒來。
  
  如今重擔放下,總算是有心情生活了。
  
  晏驕往鍋裡下了幾個雞肉丸子,「旁的也就罷了,可竟是個女人,實在是意料之外。」
  
  那樣的身手,那樣的狠辣,大家都本能地以為是個男人了。
  
  「誰說不是!」齊遠拍著大腿道,「前頭那證人也不知怎麼看的,生生給咱們帶跑偏了,要不是那什麼狗鼻子有兩下子,回頭咱們只盯著男人們,誰知得抓到猴年馬月去!」
  
  「第一眼你認出來了?」圖磬戲謔道。
  
  齊遠一時語塞,砸吧下嘴兒,撓頭道:「這倒也是。」
  
  他們這提前得到消息的見了,頭幾眼都沒敢認呢,更別說是匆匆一瞥的證人了。
  
  廖無言沒去現場,倒也聽得入神,笑道:「既如此,大人還需重獎那狗鼻子。」
  
  龐牧也笑著點頭,「自然,你們都是知道我的,英雄不問出處,只管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今他立了功,賞銀自然少不了。」
  
  廖無言頷首笑道:「回頭其他人見了,必然十分艷羨,又見大人您言出必行,說不得也要使出渾身解數的為衙門做事。如此一來,不僅咱們有了耳目,他們有了正經活計,自然沒空繼續為禍鄉裡,當真是一舉兩得。」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稱是。
  
  龐牧失笑,「我卻沒想的先生這樣遠,不過若果然能有個好結果,倒也不錯。」
  
  晏驕還沒見過兇手,插空問道:「兇手果然女生男相?」
  
  龐牧替她撈了一大勺肉,又把裝著薑棗茶的杯子續滿,「不錯。」
  
  南方人身材本就略矮小些,偏她又生的粗壯,眉眼粗糙,滿身肌肉疙瘩,莫說如今天冷穿得厚實,看不出什麼身材,只怕就是夏天,也沒多少人會第一眼就把她看做女人。
  
  晏驕順著他說的使勁想了一回,到底想不出,不覺搖頭失笑。
  
  「對了,那趙光耀如何了?」她忽然又想起來那位偽善人,「弄清事情始末之前可千萬別跑了。」
  
  「跑不了,」龐牧胸有成竹道,「韓老三和我的人都在盯著,咱們抓到人的事他還不知道。」
  
  頭兩起案子被公示各處,可第三起一來時間緊,二來百姓們已經足夠警惕,若貿然公開只會徒增恐慌,龐牧便做主按下不提。
  
  今兒他們出去抓人也是打的別的幌子,是以城中百姓只以為是哪裡來的狂徒,又見被抓的是個女人,還真沒幾個往連環殺人案上考慮。
  
  眾人邊吃邊聊,氣氛熱烈,待到七、八分飽時,又取了一紮手切麵吃了,因鍋中已有許多肉汁,滋味醇厚,用來煮麵再好不錯。
  
  三天後,兇手醒來,案件正式進入最後的審理。
  
  根據律法規定,案犯抓捕地官員有權即刻提審,也可以等到原案發地官員來了之後一併審理。
  
  因本案牽涉地點多且分散,廣印知府短時間內根本趕不過來,最後只有雲匯知府屈文清陪同審理。
  
  兇手傷的確實很重,一條腿被炸的血肉模糊,這會兒動作稍大了還在滲血,右臂直接炸掉了一截,小半個下巴也緊緊裹了紗布,瞧著很是嚇人。
  
  短短三天根本不足以養好傷,龐牧倒也沒勉強,直接就在病床邊審案。
  
  得知齊遠救了自己之後,她沉默許久,半晌才啞著嗓子道:「殺人償命,你們便是這會兒救我,我也活不久,何苦來哉?」
  
  確實是滇陽一帶口音。
  
  「你是犯人,該不該死,該怎麼死,本該由法律決定,」龐牧淡淡道,「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怒急攻心便惡狠狠殺幾個人,完了之後一刀抹了脖子算完,那還不亂套?又將朝廷法紀置於何地!」
  
  做下數樁大案,害幾十名無辜人慘死,惹得百姓們驚慌失措,哪裡能這麼便宜就叫她死了?
  
  「朝廷?法紀?」他只是實話實說,卻不想那兇手反而冷笑起來,眼神陰毒道,「若果然有朝廷,有法紀,我又何苦親自動手!」
  
  眾人飛快的對視一眼:有故事!
  
  屈文清是頭一次面見龐牧,對他萬分推崇,哪裡聽得了這話?當即不悅道:「此言差矣,難不成天下皆是昏官?即便當年負責此案的官員不得力,可這位龐大人卻及能幹。」
  
  那人憋了半日,忽然道:「我可以從容赴死,保證絕不自尋死路,好叫你們明正典刑,可有一條,那位趙大善人一定要死在我前頭!」
  
  「我要親眼看著他死!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裡眾人都安靜下來,聽這名自稱劉嬌秀的女子緩緩道來。
  
  不過話說回來,她剛一報了名號,大家的表情便不免有些微妙:
  
  就這個身板,這個兇性兒,到底哪兒嬌,哪兒秀了!
  
  劉嬌秀家裡兄弟姐妹九人,根本養活不起,爹娘一早就把她賣了。她兒時倒還頗有幾分清秀,原本人販子是想放在手裡調理幾年,再賣與大戶人家做丫頭。
  
  可人算不如天算,劉嬌秀越長越歪,六七歲時,已經比他手中許多小子們都健壯粗糙了!
  
  人販子也傻了眼,可又無可奈何,只好將她當做贈品一般,隨手賣給一戶人家。
  
  「我的主人,實在是很好的人,」說到這裡,劉嬌秀臉上這才有了點帶著追憶的溫暖,眼神也柔和起來,「那時他們才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溫柔和氣,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旁人都笑話我,可他們卻覺得我很好,給我吃,給我穿,還教我功夫,簡直拿著我當自己的孩子!」
  
  龐牧忽然出聲問道:「他們姓甚名誰,作何營生?」
  
  劉嬌秀說:「男主人叫劉方,女主人卻沒得姓名,只是偶爾聽男主人喚她阿雯,下頭人也只叫夫人。他們平時帶著幾個手下做些走南闖北的買賣,也順道打家劫舍,日子過得很是快活。」
  
  眾人:「啥?」
  
  這就是你口中的好主人?
  
  然而劉嬌秀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始終堅定地認為,這對讓她吃飽穿暖又有了全新人生的夫妻,便是自己一輩子的恩人。
  
  「那一年,他們又帶著我北上,偶然遇見了出來討生活的幾個人,見他們可憐,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將這幾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收了!」說到此處,劉嬌秀眼睛都紅了,渾身發抖,身上幾處傷迅速滲出血來。
  
  一旁的醫官見狀趕緊上前,重新灑了藥粉包裹。
  
  「當年他們那樣落魄,身無分文,過得連狗都不如,是我家主人!給他們飯吃,帶他們發財!他們本該感恩,為主人出生入死!」
  
  「我十三歲那年,主人家裡終於添了小公子,」劉嬌秀滿臉溫柔的說,「兩位主人也攢夠了銀錢,便決意回滇陽老家安心度日,教養孩兒。」
  
  圖磬不由得低聲冷笑,還安心度日,教養孩兒,再教一個偽裝成商隊的劫匪出來嗎?
  
  「那幾年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劉嬌秀感慨道,忽然眼睛裡又迸出光來,「老天有眼,不甘心叫我兩位主人明珠蒙塵,第二年,竟就在我家主人買的一座山裡發現了金礦!主人大喜,帶著我們學習勘探開採之術,很快便積累了巨額財富。」
  
  「後來,也不知哪兒來的野人,對我家主人說了什麼,他忽然召集部下,說他之前做了許多錯事,如今國家危難,周邊諸國虎視眈眈,正是需要銀錢的時候,他決意將金礦獻給朝廷,以作兵馬之需。還說他也想投軍,又叫下頭的兄弟們一起。」
  
  「我實在不懂這些,可只要是主人說的,我便聽從。」
  
  「但趙光耀這些畜生,託我家主人蔭庇,過了幾年人模狗樣的好日子,早就失了性情,哪裡捨得放棄?從軍苦,一去九死一生,他們哪裡敢!」
  
  「奈何主人威望甚高,饒是他們心中不情願,也知反對無望。」
  
  「主人一生英明,唯獨信錯了人!」劉嬌秀咬牙切齒道,「趙光耀那四個狗雜種眼見著金礦留不住,主人竟還真採買馬匹,準備帶著兄弟們投軍去,竟起了殺心!」
  
  「他們在兄弟們的飯菜裡下了藥,當晚便殺的殺,燒的燒!還,還將已經身懷六甲的女主人給,給輪番糟蹋了!」
  
  「我命大,他們戳了我七刀都沒死,趁亂爬了出去,落入河中,被一上山砍柴的老伯救了。接下來幾年,我一邊養傷,一邊眼睜睜看著趙光耀等人搖身一變,成了大財主!」
  
  「我實在看不下去,也知自己勢單力孤,一時半刻奈何不得,索性報官,誰知那時的官兒已經被他們收買了,非但不審理,反而倒打一耙,要置我於死地!」
  
  劉嬌秀冷笑連連,眼神陰毒的說:「我當時便下定決心,有朝一日,必要手刃這些賊子,給我主人,給上下六十七名兄弟報仇雪恨! 」
  
  因本案前後牽十數年,滇陽本地知縣都換了四五個,查起來破費工夫。
  
  龐牧一面寫了奏摺,一邊又給西南的舊識飛鴿傳書,託他們代查,另一頭,便直接命人將趙光耀拿了!
  
  一開始,趙光耀只是矢口否認,可一看到劉嬌秀的臉便瞳孔劇震,脫口而出,「你,你是人是鬼!」
  
  早在傳王慶和劉知文被殺時,他就猜到是有人來復仇了,可他猜了一圈,竟沒想到是在他們看來早就作骨化灰的劉嬌秀!
  
  「趙光耀,你這殺主背信的王八,合該老天有眼,留我一條命,代我家主人看你遭受報應!」劉嬌秀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既快意,又悲痛,一張臉都扭曲了。
  
  她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將半張臉都染紅了,合著外面陰霾的天和呼嘯的狂風,可怖至極。趙光耀突然一股寒意上頭,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鬼,你是鬼!」
  
  「對,我就是鬼!」劉嬌秀猩紅著雙眼大吼道,「我就是從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厲鬼,來取你狗命!」
  
  案子塵埃落定時,已至臘月二十三,聖人親發聖旨,判原滇陽縣令,今禮部侍郎斬立決,又將趙光耀抄家問斬,家中知情者一律斬首,其餘人等或殺或賣,皆有龐牧酌情處置。
  
  趙光耀父子三人砍頭那天,幾乎大半個都昌府的百姓都來了,那些多年來受他們欺壓折磨,卻無處控訴的百姓們紛紛痛哭出聲,對著龐牧磕頭呼喊,又撿起地上石頭,狠狠對著這幾個人面獸心的混賬砸去。
  
  與他們相比,還沒來得及殺害本地居民的劉嬌秀,反倒更清靜些。
  
  親眼看著趙氏父子的頭顱落地,頸子裡滾燙的血衝出半人高,冷硬如劉嬌秀也不禁對著青天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來:
  
  「主人,你們看見了嗎主人!」
  
  「我報仇了,我替你們報仇了啊!」
  
  劉嬌秀死了,死在這距離她最留戀的地方千里之外的陌生縣城,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心。
  
  事後,晏驕不止一次的跟龐牧說起她口中那位主人,若是沒有趙光耀四人,究竟會是何種光景?
  
  「古往今來,多有土匪出身的名將,」龐牧很冷靜地說道,「此人心狠手辣,卻也有勇有謀,若果然能履行帶手下部眾參軍的承諾,或許……」
  
  他沒說下去,因為即便說了,也都改變不了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叛叛 發表於 2019-12-6 11:19 PM

第44章

  轉眼就是臘月二十五,晏驕算了日子,跑去城外張鐵匠處取訂製的鴛鴦鍋。
  
  臨近年底,雪下的越發頻繁,這會兒太陽一出來就有些化了,城外不少地方都成了泥塘子,才出城門沒多久,小白馬四條腿兒的下半部分就都變成黑灰色。
  
  它還挺委屈,哼唧著咬晏驕的衣袖:腳腳都髒了!
  
  晏驕失笑,「還挺愛乾淨,行了行了,回去找個暖和地方給你洗一洗。」
  
  她笑著拍了拍它的腦袋,熟門熟路的從口袋裡掏出個蘋果,手上一使勁掰成兩半餵給牠吃。
  
  見晏驕來了,張鐵匠還往她身後瞧了眼,「今兒怎麼是姑娘一個人來?」
  
  「不過來取口鍋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晏驕笑著往自己手上哈了哈氣,「再說了,大家也都忙得很。」
  
  光是年底各處往來公文並轉過年來二月的縣試準備就把龐牧折騰的一個腦袋仨大,晏驕也不好意思為這點事就去煩他,更不可能動用公共資源。
  
  「姑娘怪能幹的,」張鐵匠接了票子核對了,去裡間取出一大一小兩口太極模樣的鐵鍋,「案子也斷得,馬兒也騎得。姑娘且瞧瞧,可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晏驕一看這鍋子就油然生出一種親近和激動,拿過來摸了好久,不住的點頭,「對的對的,真是辛苦您了。」
  
  人少的時候就用小的,人多的時候就用大的,再不怕為口味糾結,簡直完美。
  
  「這是極簡單的,」張鐵匠笑道,「回頭您再有什麼想做的,只管來找我,保准又快又好又便宜。」
  
  晏驕道了謝,將鍋子仔細裝到布袋裡,這便告辭。
  
  張鐵匠親自送她出來,臨行前還不忘叮囑,「雖是白天,到底出了城,姑娘忙完就趕緊回家去吧。」
  
  臨近年底了,不光衙門裡忙活,只怕外頭那些偷兒啊地痞的也都忙呢。
  
  旁的不說,外頭確實夠冷的,晏驕也怕錯過了廖夫人一行人的到來,拿好東西後就打馬疾馳。
  
  結果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前頭張鐵匠才剛說了叫她當心,在距離城門還有三五里地時,突然從道旁竄出來一個人,熟練地往地上一滾,就開始捂著胳膊哼哼。
  
  「哎呀,縱馬撞人啦,胳膊折啦!活不成啦!」
  
  晏驕看著自己跟他之間至少一丈遠的距離:「……」
  
  感情這是碰上古代版碰瓷兒了?
  
  小白馬被急剎車搞得有些不高興,衝著地上那人就狠狠噴氣,又抬著蹄子要往他身上踩。
  
  那人雖驚訝卻不慌亂,當即麻溜兒的又往前滾了滾,然後嚎的更大聲了。
  
  到底馬兒年輕,沉不住氣,若果然被激怒,真踩上去,那可真是壞事了。
  
  晏驕趕緊拉住了,又把剩下半個蘋果餵給牠吃,皺著眉頭對地上的人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大過年的,我不愛跟你計較,趕緊把路讓開。」
  
  那人動也不動,只是瞇著眼睛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遍,越發不想走了。
  
  「好俊的小娘子,你把大爺撞斷胳膊了,動不了了!」
  
  他方才老遠就看明白了,這女子穿著富貴,腕子上戴的是金,頭上插的是玉,胯下寶馬說不得也是名種良駒。難得竟單人一騎,可不是他的買賣來了?
  
  晏驕安撫著躁動的小白馬,聞言冷笑出聲,「你讓不讓?」
  
  「不讓!」那人嬉皮笑臉的橫在路上。
  
  「當真不讓?」
  
  「當真不讓!」那人說完,竟就扯開嗓子假惺惺的哭嚎起來,那破鑼一般的聲音混在北風中分外淒厲,引得零星幾個過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城門也有一段距離,守城士兵根本看不見聽不著,儼然是絕佳作案地段。
  
  晏驕環視四周,見圍觀百姓中不乏青壯,可竟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還有的人不住指指點點的議論說笑,全然沒有出手的意思。
  
  那碰瓷的人越發得意,非要她身上首飾,或是現銀。
  
  見雙方僵持不下,人群中總算有人出聲,可一開口就把晏驕氣個倒仰。
  
  「姑娘,你就聽他的吧,」一個中年婦人勸道,「免得自己吃虧。」
  
  「是哩,」又有一人道,「他常年做這個,是個出了名的潑皮,衙門也不管的,你這細皮嫩肉的,莫要傷了才好。」
  
  晏驕都給他們氣笑了,反問道:「合著我失了金銀,反倒還要感激他高抬貴手不成?我在衙門待了小半年了,卻從未聽過有苦主告過,又哪兒來的不管?」
  
  話音剛落,零星的笑意便稀稀拉拉的響起來,壓根兒沒人在意她說的什麼「在衙門待了小半年」。
  
  有個大娘一副我很懂的樣子,「老爺們都忙得很,如今過年,越發要左手吃酒,右手吃肉,哪裡會理會這等小事?頭兩年也不是沒人告過,可最後怎麼著?還不是給人打出來?」
  
  晏驕最聽不得這種想當然的汙衊,待要辯解,卻見那些人都跟著笑起來,輕鬆愉悅中透出麻木和愚昧,她頓時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世人總喜歡相信自己相信的,旁人再如何說,又哪裡聽得進去?
  
  那潑皮見百姓們幫腔,更是得意,才要說話,卻見那馬背上的小娘子忽然衝自己招招手,笑咪咪的道:「你來。」
  
  她本就生的好看,這樣一笑,便如春花綻放,惹得他半邊身子都酥了,登時不自覺的往前湊了湊。
  
  「小娘子。」
  
  晏驕繼續勾手指頭,「再來。」
  
  那潑皮腆著臉往上湊,結果下一刻就聽到耳畔風聲大作,一個黑影猛地壓過來,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
  
  「啊!」
  
  腦袋上一陣鑽心劇痛傳來,他哀嚎著倒地,本能的用兩隻胳膊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晏驕甩了甩手中鴛鴦鍋,陰測測笑道:「瞧瞧,這不就治好了?」
  
  想訛我?做夢去吧!
  
  潑皮都是在街頭摸爬滾打出來的,哪怕不能打,卻也都能挨打,晏驕頭一下也沒下死手,見他不多時竟又頂著腫了半邊的腦袋揮拳過來,口中還氣急敗壞的罵著「小賤人」,索性也放開了,雙手分別抓著一大一小兩隻鐵鍋,卯足了勁兒,左右開弓上下翻飛,劈頭蓋臉的往他身上砸去!
  
  她常年驗屍、做飯,都是上半身功夫,兩條胳膊頗有力氣,一雙鴛鴦鍋舞的虎虎生風,唯見一團團黑影絢爛,聲勢驚人。此刻又居高臨下佔據地利,很有萬夫不當之勇,打的那潑皮上不得前。
  
  小白馬也是個有脾氣的,見主人都動了手,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咧開嘴就往他胳膊上咬,又拿蹄子踢。
  
  那潑皮何曾見過這般潑辣貨?整個人都被打蒙了。
  
  想上前吧,又吃不住揍,整個腦袋都火辣辣的疼;可想走吧,胳膊又被馬嘴咬住,當真是進退兩難。
  
  別說他,路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都驚呆了,一時竟不知該同情誰。
  
  待到最後,那潑皮實在撐不住了,竟帶著哭腔告起饒來:
  
  「姑奶奶,女俠,饒命啊,小人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大冷天的,女子單打選手晏姑娘生生打出來一身汗,聞言又狠狠往他脊背上拍了兩鍋,這才用一隻鍋柄指著他罵道:「好一個不長眼的混賬!你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放著正經營生不去做,卻見天弄這些齷齪,四處恐嚇盤剝,又調戲良家婦女。長了這麼大,也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竟惹得他們如今都為你開脫,還知不知道禮儀廉恥四個字怎麼寫?」
  
  那潑皮顫巍巍哭唧唧道:「姑娘,小人....」
  
  小人沒念過書,確實不知道那四個字咋寫啊!
  
  結果晏驕見他還敢張口,當即柳眉倒豎,不等他說完便繼續罵道:「姑娘也是你叫的?別以為姑娘就好欺負,今兒老娘就教你一個乖,日後見著姑娘,且滾得遠遠兒的!若回頭再叫我遇上,見一次,打一次!便是你胳膊沒折,我也能給你打折了,圓了你這心願!」
  
  說著,她又將那對鴛鴦鍋在空中狠狠揮舞了下,帶出凌厲的破空之聲,嚇的那潑皮跪地求饒不止。
  
  打完了人,晏驕的心氣兒才算順了些,又冷哼道:「別以為苦肉計好用,告個饒老娘就饒了你,我且告訴你,識相的,就立刻隨我去衙門自首!好生改過,重新做人。若是不識相,」她陰森森的笑了幾聲,又舉起手中鐵鍋,「且問問姑娘這鍋饒得過饒不過!」
  
  「晏姑娘?」
  
  她正在體驗做為民除害的女俠威風,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渾身一僵,嘎巴嘎巴的轉過身去。
  
  就見背後赫然是一大隊望不到頭的車馬,為首的可不正是熟悉的偶像廖無言和圖磬?
  
  打頭的馬車車窗裡探出來一個呆若木雞的腦袋,帽子歪了都顧不上扶,正是數月前剛來過的王公公。
  
  再看後頭那一群士兵、隨從,俱都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
  
  晏驕:「……」
  
  我日!
  
  這時,一匹棗紅馬踢踢踏踏穿過人群,上頭一個身著紅衣的年輕姑娘,雙眼發亮面帶笑意,看向她的眼神竟是說不出的讚賞。
  
  「這位就是晏姐姐了吧?果然好生勇猛!」
  
  晏驕:「……」
  
  不,我不是!
  
  回去一路上,氣氛都很詭異,有人沉默不已,也有人憋著笑。
  
  廖無言打發一人先回衙門報信兒,又對著後頭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低語一陣,輕笑幾聲,復又打馬上前,對晏驕笑道:「晏姑娘果然是文武全才。」
  
  晏驕心如死灰的往馬車上看了一眼,幾近絕望,「夫人……也在上面?」
  
  廖無言忍笑點頭,又一本正經的安慰道:「她方才也狠讚了姑娘身姿。」
  
  晏驕在馬背上晃了晃,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
  
  完球了,偶像一家子都他媽的看見了!
  
  她現在去投河的話,不知來不來得及。
  
  寒風呼嘯,卻不如我內心狂亂;
  
  深冬酷寒,卻不知我身心冰冷……
  
  他們到衙門的時候,龐牧和齊遠等人已經在外頭迎著了,兩人一看見垂頭喪氣的晏驕就開始笑,表情十分豐富。
  
  晏姑娘表示……完全不想理他們!
  
  齊遠笑的渾身哆嗦,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哈哈哈哈哈剛有人來報,說咱們衙門裡出了個神勇無敵鴛鴦雙鍋女仵作,我同大人都惶恐的了不得!」
  
  他一邊說,眾人一邊笑,惱羞成怒的晏驕索性破罐子破摔,復又從布袋中抽出鍋子,翻身下馬,追著他好一頓打。
  
  眾人哄笑出聲,有喝彩的,有勸架的,鬧成一團。
  
  那位紅衣白姑娘也下了馬,跟圖磬並肩站立,笑呵呵看著眼前這一幕,「真熱鬧,我喜歡這兒。」
  
  圖磬一言難盡的看著她。
  
  且說那被隨行護衛們順手綁來的潑皮一看,這女人竟同衙門上下都是一家子,登時如墜冰窟。
  
  聞訊趕來的劉捕頭親自帶人上前拿了,嗤笑道:「你這眼力著實不錯,打劫打到咱們晏姑娘身上來了。」
  
  「晏,晏姑娘?」事到臨頭了,那潑皮似乎才回過神來,看向晏驕的眼神突然充滿了驚恐,「就是那個剝皮切骨的兇殘仵作?!」
  
  早就聽聞今年衙門裡多了一個仵作,雖是小小女子,但端的心狠手辣,什麼摘心挖肺摳腦子,切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多少真英雄好漢子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不過是個下三濫潑皮,哪裡惹得起這等兇殘人物?
  
  娘咧,他,他能活著真是萬幸!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翻身跪倒在地,感激涕零道:「多謝姑娘不殺之恩!」
  
  晏驕:「……」我現在能申請殺了他嗎?
  
  理所當然不被允許之後,晏驕拒絕了大家的挽留,一臉絕望的去準備火鍋。
  
  聽說廖先生有一子一女,長子虛歲才十一,女兒就更小了,都是兩個還在換牙期的孩子呢,晏驕還提前給他們做了點小零食,這會兒就都拿出來。
  
  「先不要忙了,」龐牧順著找過來,笑道,「難得人齊全,走,我帶你認認去。」
  
  晏驕瘋狂表示拒絕,欲哭無淚道:「我的名聲毀了!」
  
  神他媽的神勇無敵鴛鴦雙鍋女仵作……天殺的齊遠!天殺的潑皮!
  
  龐牧正色道:「你殺退潑皮,威風還來不及,誰敢說什麼?」
  
  晏驕瞪了他一眼,黑歷史好嗎?
  
  哪怕當時她是隨手從哪兒抓了根木棍呢,也比用兩口鍋打人強啊!
  
  她又羞又氣,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龐牧想笑又不敢笑,越發覺得她可憐可愛,忙順勢上前拉了她的手,柔聲安慰道:「這有什麼?你能保護自己,我歡喜的很。」
  
  見晏驕還是不說話,他索性道:「巧了,我也有個橫掃四合霹靂單槍大將軍,可不正是一對兒麼!」
  
  晏驕給他逗的破涕為笑,抬手往他胸膛上不輕不重的砸了下,「什麼亂七八糟的,指定是你臨時亂編的。」
  
  龐牧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道:「七分真三分假,我確實有些個名號,比這個更嚇人更可笑的有的是,回頭我慢慢說給你聽。」
  
  現在龐大人拉小手已經非常熟練了。
  
  他這樣用心說話,晏驕也漸漸放開,略一遲疑,換了件新衣裳,果然隨他過去認人。
  
  二堂前頭還有一個平時幾乎不啟用的會客廳,往日十分空曠,此刻卻被填的滿滿的,裡面人聲鼎沸,說笑的、打鬧的,真是熱鬧極了。
  
  晏驕才一進去,裡頭瞬間安靜,緊接著,便有好幾個人面帶笑意迎上前來。
  
  「一別數月,晏姑娘越發能幹了,」王公公上前拱了拱手,絕口不提剛才目睹她當街反擊的情景,笑呵呵道,「來之前我就聽說了,你可是又破了幾樁大案吶!尤其是此番連環殺人,聽說當今聖人都極力推崇吶!」
  
  因聽說龐牧與晏驕還在玩兒那猜來猜去的情趣,啊,不對,是遊戲,王公公也樂得作陪,依舊不挑明自己的來歷。
  
  奈何他不知道的是,晏驕早就猜的八九不離十。
  
  人家都這樣配合了,自己驟然說破豈不尷尬?
  
  想到這裡,晏驕就清了清嗓子,笑盈盈還禮,「才剛路上瞧見王先生還嚇一跳,以為我看錯了呢。您這一來一回的,便是走官道也差不多要三個月,如今一年跑兩趟,豈不是小半年都在路上?著實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公公笑著擺手,一點兒瞧不出勉強,「難得出京看看景色,高興還來不及呢。」
  
  不像宮女到了年紀還能申請放出去,他們這些沒根兒的人註定了一輩子都要在宮裡,絕大部分人到死都沒出過京城!好些人就是給生生憋瘋的。
  
  或許外人瞧著他這麼一年兩趟的來回跑很艱難,可他心裡明鏡兒似的。
  
  散心是一回事,關鍵得看聖人打發他出來做什麼!這恰恰就是信任和倚重,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但凡有關這位國公爺的,別說來回仨月,就算三年,他也不怕地位有失。
  
  更別說每每聖人必有賞賜,這可是天下獨一份兒!
  
  王公公又擠眉弄眼道:「我家主子,就是龐大人的好兄弟,還有老夫人,聽說了大人和姑娘在這邊的事蹟後深受觸動,這次又命我帶了好些節禮來,其中單有一車都是給姑娘你的吶!」
  
  好兄弟?老夫人?
  
  捕捉到重要資訊的晏驕越發堅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京中有資格使喚太監,並是能與龐牧稱兄道弟的年紀,這樣的人有幾個?
  
  這幾個月她漸漸深入瞭解了大祿形勢,得知當今上位頗不容易,早年十個兄弟,皇位之爭慘烈異常,到如今連他自己在內也只剩下三個了。其中一個今年都快五十了,另外兩個底氣不足,素來低調,又怎麼可能大張旗鼓的命人從京中送東西過來?
  
  最要命的是,那三個皇子的母妃早就沒了,唯一剩下的能被他們尊為老夫人的……是太后!
  
  其實對此她早就有了模糊的概念,只是因為缺乏關鍵證據,鏈條構成並不完整,一直遲遲不敢下結論。
  
  而現在,成了!
  
  猜測是一回事,能肯定了又是另一回事,饒是心中早有準備,當這個答案徹底浮出水面時,她還是不禁有一瞬間恍惚。
  
  作為一名生在新華國,長在紅旗下的新時代兒女,晏驕自然對封建皇權沒有多少尊重,可饒是這麼著,也掩蓋不了人家手握生殺大權,動動手指就流血漂櫓的威嚴啊!
  
  得虧著常年驗屍練出來的心態,晏驕腦中刮著十七級颶風,面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自如,竟無一人看出破綻。
  
  左右她是不想跪下謝恩的,既然王公公和龐牧都裝糊塗,她也樂得偷懶。
  
  簡單粗暴的結束了跟王公公的重逢寒暄之後,晏驕這才看向現場另外兩位成年女性,然後……眼珠子就直了。
  
  美人啊!
  
  真是氣質美人!
  
  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她跟絕大部分年輕人一樣看過無數影視劇,也跟風隨大溜的沉淪過許多明星們的完美容顏,可跟眼前這位中年美婦相比,竟都秒成渣渣!
  
  影視劇中從來不乏什麼大家閨秀的設定,明星們也最喜歡吹噓營造自己的氣質,但假的就是假的,當晏驕看到廖無言夫婦站在一處時,腦海中只有四個大字:
  
  神仙眷侶!
  
  她容顏美麗,可比容貌更引人注目的卻是一身從容知性的氣質。
  
  在這一瞬間,晏驕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叫見之忘俗。
  
  恰在此時,那美婦朱唇輕啟,笑道:「晏姑娘這樣看著我,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晏驕刷的紅了臉,心中蕩漾不已:哇,笑起來好好看,聲音也好好聽啊!
  
  她趕緊搖頭,乖巧的不得了,然後一臉誠實的呢喃道:「夫人,您可真好看吶!」
  
  龐牧:「……」
  
  他都忘了這丫頭還有這個毛病了。
  
  眾人先是一愣,繼而哄堂大笑。
  
  美婦也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嬌羞扭捏,見她雙眼澄澈,滿臉真誠,也跟著笑了,又大大方方的說:「過獎了,你也很美麗呀。」
  
  啊啊啊啊我死了!
  
  晏驕激動的渾身發抖:這麼內外皆美的女子是真實存在的嗎?
  
  廖無言的夫人娘家姓董,如今人稱董夫人,她見晏驕如此反應,不禁對相公摀嘴笑道:「之前信上你說有人熱切盼我到來,果然不虛。」
  
  這位姑娘倒是個妙人。
  
  廖無言搖頭失笑。
  
  這會兒晏驕已經在跟白姑娘相互見禮了,神情倒是略略平靜了些,只看著還是異常高興。
  
  白姑娘出身武將世家,自己也是從小練起來的,端的弓馬嫻熟,武藝出眾,渾身上下都透著颯颯英姿。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齊齊笑起來。
  
  白姑娘主動拉了晏驕的手說:「趕明兒我教你兩招,保准打人又疼又不致命。」
  
  剛才她一看就明白了,眼前這位晏姑娘勇敢果決,但確實一點武藝也不懂的。日後若是遇上尋常地痞流氓還好,一旦碰上硬茬,可是要吃虧的。
  
  晏驕笑著點頭,「好。」
  
  這位白姑娘也好好看吶,性子也好,圖大人可真是有福氣!
  
  稍後,廖無言的一雙兒女也跟大家見過,又受了表禮。
  
  輪到晏驕時,她就笑道:「我不比大家身家豐厚,所幸手藝還過得去,這兩日做了幾樣零嘴兒,好歹是個意思。」
  
  說完,她就遞過來一個幾乎有半人高的巨大包袱。
  
  廖小公子和廖小姐都嚇了一跳,齊齊伸手去接,然後同時被壓得一趔趄。
  
  眾人:「……」
  
  你究竟悄沒聲的準備了多少啊?這得有十幾斤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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